第五十六章 全歼(下)
许多年后,草原上的部族学会了车轮和知道了战车这个词后,总会有一些经历过阳关之战的老人忽然从梦中惊醒,梦魇着那个他们所经历过的恐惧。
夏城称之为阳关之战,他们称之为金头骨之战,名字不同,可留下的记忆却是一样。
“战车!战车!他们的战车冲过来了!”
这是他们心里永远难以磨灭的恐惧,梦中惊醒后的话语总会歇斯底里。
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战车,几匹马拉动着,快速地冲击着薄弱的阵线,试图阻挡的人会被马撞倒,或是被那些戟手割喉。
没有人可以不经过训练去阻挡冲击的战马,即便草原部族的人整日与马为伴,可他们却从未见过真正的冲击骑兵。
他们不会用马镫,没有高桥马鞍,不会用反握投矛冲击的技术,他们的马只作为机动和追击溃兵。
二百人的防线,并不算少,陈健那边也只有不到二百人,可防守的二百人只排成了可怜的两道薄弱的防线,根本无法阻挡战车的冲击。
缺口一旦被打开,后面的步兵冲进缺口将阵线一分为二,全力冲击达兀,缺少的指挥的士兵只是一盘散沙。
速度太快,快到达兀刚刚让一群人冲击狼皮的军阵,自己的阵线已经崩溃,几支标枪扎在他的身边,弓箭不断将他身边最忠心的族人射死,那些排好队列的士兵如同潮水般的攻势……这一切都让他猝不及防。
战车不可能一直直线冲击,在靠近人多的时候,三辆战车同时转向右方,从侧后冲击着草原右翼的松散阵型,让他们无法集结。
只有三辆战车,九个人,却让一百多人的右翼彻底散乱,开始惊慌逃窜,完全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后面的五十名骑手也抓住了实际,追杀着战场上的溃兵,这不是战斗,只是屠杀。
新军步兵距离达兀只有三十步远了,那些和狼皮交战的士兵无法回头,却听到了后面的声音,心头慌乱,锐气全无。
“达兀首领,打不过了!走吧!再不走全都得死在这!”
落星大声地叫喊着,他经历过这些战阵的恐怖,比之和自己交战那次更加凶猛,他也不会忘记自己的军阵左翼瞬间崩溃的事,知道这时候再不跑已然来不及。
达兀狠狠地拍打着自己的大腿,仰天长啸,啸声中满是不甘和落寞。
他出生的时候没有花香四溢,没有地生灵芝,可是他的母亲和他说,他的屁股上有一块月牙一样的胎记,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告诉达兀:“我的达兀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达兀一直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因为这种天生注定的想法,让他有了一统草原诸部的雄心,每当遇到挫折的时候,他都会在河里转头看着自己与众不同的胎记,告诉自己这一切不过是考验,结果从自己出生的时候就注定了,凡是月亮照耀的地方都会是自己的牧场,要不然为什么部族别的人没有胎记,偏偏自己有呢?
有时候,人是需要觉得自己与众不同,才会让心登上更广阔的舞台。
当达兀一天天得到了部族的厚爱,部族一天天扩大的时候,他知道自己真的与众不同,整个天底下没有人可以和自己抗衡。
哥哥,父亲,那都是草原上很厉害的人,可他觉得自己比他们要强,所以自己就是整个世界最强的人。
直到此时,当对面的士兵叫喊着冲击自己最后的防线,当自己的右翼已经崩溃时,当落星大喊着让他逃走时,他才知道一切都完了。
这一仗是他指挥的,败了,败得比父亲还要彻底,他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希望这是梦,可这不是。
耳边的厮杀声已经模糊,心头的血涌到了头顶,眼前有些黑,耳边传来的声音仿佛在遥远的天际,直到落星重重地打了他一下,他才清醒,身边几个部族的首领已经开始奔逃。
最后看了一眼还在厮杀马上就要崩溃的战场,右翼战车在横行,将松散的族人冲的更加散乱,没有人敢于反抗,五十名骑手掠过这些溃兵,从右侧朝着山谷冲击;老首领附近的大纛已经歪斜,显然他们也已经撑不住……
他知道这时候走了,整个战场将彻底失去指挥,变成一场狩猎和屠杀,但他也知道,自己再不走,恐怕就来不及了。
于是呼喊着身边的族人,护着他朝着左边冲了出去,那几个部族的首领跟在他的身后,一同往外奔跑。
当他开始逃走的瞬间,原本已经慌乱摇摇欲坠的左翼瞬间崩溃,主帅逃走让族人们失去了战斗的勇气。
达兀跑到树林的时候,身边还有三十多个族人和六个小部族的首领,他忽然停下来,摸出落星献给自己的铁刀,贴近了一个首领,狠狠一刀刺中了那个首领的咽喉。
曾经,他希望靠着族人的尊重和首领的支持,成为草原诸部的首领,而如今,这一切都在阳关被对面狠狠地践踏,这次失败后那些小部族的首领将不再会信任他。
那个首领落下了马,达兀喊道:“族人们,杀了他们!把尸体留给对面的人,把仇恨留给他们的族人!”
身边的族人听从着达兀的命令,抽出了铁剑短矛,将那几个首领刺死,看了一眼战场上的族人,怪叫了一声。
“达兀,咱们的族人还在北边!哈默也在北边,巫灵祭司还在营地里!”
“管不了那么多了,去北边会被围住,你看看他们的骑手已经朝山谷去了,战争之灵会庇护他们的!咱们走!”
达兀叫喊着,身边的族人看了一眼已然崩溃的战场,不再回头,跟着达兀逃进了松林。
战场的另一面,老首领看到了达兀的崩溃,他知道大势已去,对面的骑手已经朝着山谷跑去,自己再不跑就晚了。
大纛下,他下达了阳关之战的最后一个命令:让跟在身边的亲卫砍死了挡在身前的其余部族的族人,在乱军中杀出了一个缺口,朝着山谷先行逃去。
狼尾大纛没有人支撑,将要歪斜,可已经没人注意这个,军心已散,他们固然消耗了狼皮带着的三百多人的锐气,可同样对面也消耗了自己的,当战车撕开了他们获胜希望的时候,当老首领砍死族人的时候,崩溃已是必然。
哈默看到了这一切,知道自己的族人输了,可他没有跑。
他的手臂被石山刺了一剑,他也给石山的腿留下了伤痕,此时哈默跑到了大纛前,用没有受伤的右臂牢牢地撑住木杆子,如同荒漠中在风中屹立的沙棘。
几天前他害怕雷神逃走了,这一战他发誓要洗刷自己的耻辱,夺回自己的勇气。
战争可是失败,但勇气却不能失败湮没,大纛是草原诸部的心,他要守着这颗心,让这些人知道,他哈默只跑过一次,不是怕死,只是害怕雷电之灵。
面对和他一样的凡人,他不会跑,也不会怕!
况且,达兀还在对面,他想,只要大纛不倒,总会有人和他一样有勇气撑到最后,让这些人不能去追杀达兀。
然而即便大纛还在耸立,可已经没有人注意到,那些族人将背露给了敌人。
哈默骂着这群胆小的人,心头却还有一丝期待,期待自己临死前能够看到达兀,至少听到达兀喊他一起走的声音。
他想,他不会逃,他要守在这里为达兀断后。既然自己心里已经如此决定,可他还是盼着能在临死前听到达兀呼喊自己的声音,然而没有,只有战场上溃兵的叫喊声。
他眼前十步之外就是刺中了他手臂的石山,盾已经破碎,身上全是血,腿上的伤口让他走起来很费力,可他却带着身边存活的伙伴朝着大纛发动了冲锋。
那是草原的心,那是草原的首领,石山想,这狼尾巴或许就是姬夏手中的无锋,自己要夺过来,用这狼尾巴作为祭品送给那些草原上死掉的伙伴。
腿上的伤很深,血流进了草鞋里,黏糊糊的很难受,石山咬着牙,让伙伴搀着他,距离大纛最近的就是他们小队,他要亲手夺过那些狼尾巴。
大纛前,石山认出了哈默,认出来这个人就是那天守城时射中了自己三个伙伴的草原好手,也认出来就是他刺中了自己的腿,但他不知道哈默的名字在草原的语言中,也是石头山峰的意思。
哈默也认出了石山,他一只手擎着大纛的木杆,受伤的手臂指着石山喊道:“勇士,你打不过我!”
石山听不懂哈默在说什么,看着近在咫尺的大纛,他没想考虑勇士之类的废话,而是握紧了短剑,喘息了几口,和伙伴们重新组成了小队,举起了短剑,喊道:“小队!冲锋!”
腿很疼,可最后的十步还能跑,石山嘶吼着,带着身边的伙伴,排好了队列,发动了阳关之战的最后一次冲锋,对手只有一个。
哈默没有反抗,他知道自己会死,所以在临死前忘着战场,想要寻找达兀骑着的战马。至少……至少能够让他看到,让他知道达兀在逃走前想过自己。
矛刺进了身体,哈默抽搐了一下,忽然很悲伤又很高兴,临死前他不断地告诉自己:“达兀战死了,所以他没有来这里叫自己。一定是这样,看,那边那匹马不就很像达兀骑得吗?”
血流干之前,他都没有看自己身上的伤口,而是盯着远处的一匹明显不是达兀的战马喃喃自语。
石山抽回了短剑,推倒了哈默,推倒了木杆子,将几根狼尾巴抓在手里,靠在伙伴的身上,朝着战场摇晃着……
南边的战车还是奔驰,自己这边的骑手已经越过了那些溃兵冲到了后面,弓手们扔下了弓,用短剑四处追杀着溃兵,更多的敌人跪在地上失去了逃走的勇气……(未完待续。)
第五十七章 回应
奔驰的战车终于停下,溃散的敌军不需要战车去追逐,当战车经过打扫战场的士兵时,夏城的士兵不由自主地停下来,看着战车上站着的陈健,高声呼喊着他的名字。
追击的骑手已经堵住了山谷,虽然从山谷逃窜的人比五十名骑手多出数倍,可他们已经毫无战心,争相逃命的结果就是谁都逃不走。
从防守到反击花了将近二十天,撑到了夏城后勤的极限,但也达到了陈健想要的结果,将一场防守的消耗战化为了一场歼灭战。
战场的统计还没有出来,每个夏城的人都知道这是一场大胜。跟在陈健身边的狸猫听着战场上传来的一阵阵欢呼,跑到一个小土坡上,大声喊道:“夏城的首领,除了姬夏我们谁也不认!”
携带着大胜的威势,土坡旁还成建制没有去追击的新军也跟着大声呼喊:“对!除了姬夏谁也没资格当首领!”
他们的呼声压盖过其余的人,从众的众人齐声呼喊起来,整个战场上回荡着陈健的名字。
当他的战车经过人群的时候,族人们会自发地让出一条路,高声叫好或是向车上投掷他们捡到的战利品小玩意。
远处的娥黾看到这一幕,心头一颤,幻想着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得到族人如此的拥戴。
本来他是想要参加战斗,靠身边的几个勇猛的族人砍下敌人的头颅,最好是阵线焦灼的时候,自己带着人冲到最焦灼的地方,帮着夏城打开局面,那是英雄喜欢幻想的场面。
可是阳关之战却没给他这样的机会,从杀马不杀人开始他就有些搞不懂,等到决战爆发的时候,他以为会打很久,可战车一次冲击就让对面瞬间崩溃。
娥黾跟随娥钺打过几次仗,可从没见过这种战场瞬间崩溃的情景,除非是用极多的人数攻打那些还住在山洞的小部族。
草原诸部攻城的时候,娥黾知道他们不是那种住在山洞的小部族,他们的箭法还不错,个人也很勇武,可这样的千余人竟然在短短的瞬间崩盘,从吃过早饭到战斗结束,太阳还没有走到天的中心。
盯着在这场战斗中大放异彩的战车,娥黾忽然间想明白了为什么夏城附近的土地全都是一个朝向,即便几个部族分开耕种,也都严格地按照朝向和轮距确定垄沟。
“得让父亲知道这种兵器,将来……如果真的和夏城打起来,一定要改动下,不能再用两人一排那种薄线的阵列了,否则很快就会被冲垮……”
“那天晚上闪电一样的火焰也要知道是什么,但是根本问不出来,这些人不说。”
他正在思索种种问题的时候,陈健的战车到了娥黾身旁,持戟的车右跳下车,将位子让了出来。
“娥黾,上车,和我一同去战场看看。”
“姬夏,能借我几匹马吗?我想将这次胜利告诉父亲,他还在城中担忧,万一夏城撑不住他好出兵救援,这些天他的心里一定像是被火烧焦了一样,我的族人也都是睡觉都抱着兵器,万幸姬夏这一仗打的很好,父亲终于可以放心了。”
陈健笑了笑,心说心急如焚是真的,只是未必盼着我们获胜而已。异地而处,若是娥城被围,他也一样会坐山观虎,选择恐怕也是和娥钺一样,在争斗双方筋疲力尽的时候出兵帮助,毕竟同属一个文化圈,没有仇恨只有感谢才能便于不流血的吞并,任何城邑都面临着基本盘人口稀缺的问题。
不过心知肚明,嘴上却不能这么说,因笑道:“既是你也上了战场,这战利品本就有你的一份,什么借不借的,陪我去战场上挑选几匹马作为你上战场的奖励。等你回娥城的时候,我再选一匹最高大的马。”
娥黾连声感谢,跟着陈健上了战车,耳边不时回响着陈健的名字,让娥黾感慨莫名。
那些算数数的好的人正在清理战场,统计杀敌的数量,大量的战俘目光呆滞,被绳子捆住了双手,三个人一组捆在一起,两边的人双手被捆,中间的人捆住了腿,分给他们骨耜让他们在战场上挖坑掩埋尸体。
出去追击的人陆续回来,有的小队五个人就抓了十个俘虏,都没有反抗的情绪,因为反抗的都被杀掉了,剩下的自然就不反抗。
巡视到了中午,陈健给娥黾挑选了二十匹缴获的战马,派出了几个族人跟随娥黾的使者一同前往娥城去通知大胜的消息,同时还送给了娥钺一匹枣红色的儿马,额头上有一块星状的白斑。
除了前往娥城,陈健还派出了几批人。一批自然是前往夏城通知族人,剩下的则是前往卫城和一些和陈健有奴隶交易的部族。这场战役不仅仅是夏城的事,而是整个方圆八百里之内的大事,胜败都将改变草河沿岸的格局。
三天后,娥城。
娥黾说的不错,娥城的确处在半动员的状态,每个人都在等待夏城传来的消息,为数不多的角鹿骑手一直在商城附近转悠,商队每天都在两城之间来往。
从十一月初二阳关被围,到十一月十三有草原的骑手到了夏城附近,毁了十几亩地的麦子后,阳关的消息就断绝了,几十里的路总有草原部族的斥候,但派回去的使者都传递了一个消息。
“夏城危矣。围困阳关的草原诸部少说也有两千人,甚至更多。”
不只是一个信使这样回报,越来越多的信使将消息传回了娥城,沉稳的数九也有些担心,自己的大儿子也在阳关。
出征之前,娥黾和弟弟同时在夏城为质,娥黾问父亲要了一柄长弓,弟弟问父亲要了一件裘皮,数九很清楚自己的儿子已经胜出,可没想到敌人会这么多。
娥钺也没有想到对面会有两千多人,一连几个使者带来的消息都是如此,他终于确定阳关这一次真的是被围住了。
夏城的消息他知道不少,出征的有六百五十人,至少四倍的敌人。至于对面能不能打,那是显而易见的,在这个时代能够组织起两千人,那就是了不起的事。
最器重的儿子被围,他和数九一样担心,但除了父亲他还是娥城的首领,所以他还要在担心之余分出心思考虑之后的事。
就在阳关之战爆发的前两天,娥城开始为战争做最后的准备,所有的农业活动暂停,奴隶们全都被看守关押,城中成年男子携带着武器准备作战,人心惶惶。
可那一天的上午,数九发现榆钱儿的酒肆照常开着,去那里换豆腐的人一如既往的排着长队,甚至还看到榆钱儿和一个小孩子说笑,于是数九回去告诉娥钺,不需要如此紧张,因为榆钱儿虽然不在夏城,可消息却比谁都灵通。
前几天刚刚传来有数千人围城的时候,豆腐坊都停了,可传言越发紧张的时候酒肆又照常了,数九立刻猜到恐怕陈健已经传来了消息。
娥钺将信将疑地去吃了顿早餐,和榆钱儿聊了几句,回去后就解除了城中的命令,心急如焚地等着消息。
冬至节那天,天阴冷起来,朔风忽起的时候,城外十几匹马走进了城门,分成了两列,一列娥城的信使去找娥钺,一列夏城的使者去找榆钱儿。
回字形的大厅内,娥城权力中心的人悉数到齐,听着信使转述阳关之战的过程。
娥钺性子有些急,没有听信使按部就班诉说的耐心,直接问了结果。
“对面到底来了多少人?姬夏那边死了多少?是大胜?还是小胜?那些草原部族明年还会再来吗?距离咱们这边有多远?”
使者似乎也想分享这个故事,忍不住大声地说道:“是大胜!草原部族一共来了两千七八百人吧,回去了最多四百,明年?姬夏说不止明年,五年之内,草原诸部再也不敢南下!”
“只回去了四百?是你亲眼所见?”
“是!我跟着娥黾上了战场,从围城开始到十一月二十阳关大战结束,人头割了七百多,全都被姬夏堆成了……呃,对,堆成了京观,那么大一堆人头堆成了个小山,我挨着数的,七百三十七个人头。”
“这么多?”
屋里的人都吓了一跳,他们也打过仗,也堆过人头京观,可是一场仗就砍了七百多脑袋,这实在有些吓人。
使者信誓旦旦地说道:“一点没错,就是这么多。交战的时候没死多少,很多都是把他们打垮之后追击时候杀得,因为姬夏胜了,掌控了战场,他把对面受伤的全杀了,他说留着还得吃粮食,也干不了活。对面的人彻底吓破了胆子,烧埋他们自己的坑都是他们自己挖的,没有一个人反抗。”
娥钺点点头,受伤的都杀掉,这是时代战场上的规则,留着没用,不能干活的奴隶毫无价值。
既然获胜控制了战场,杀这么多的人也就能够理解了,一般一场仗下来,死一个就要伤两三个,谁控制了战场,谁的伤兵才是可以活着的伤兵。
震惊之余,娥钺问出了一个他最想知道的问题。
“姬夏那边死了多少人?”
这才是他最想知道的问题,砍了对方那么多的脑袋,只怕夏城也要损失不少,不知道是否到了伤筋动骨的程度。(未完待续。)
第五十八章 借粮
骨的程度。
问题一出,信使的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神情,大厅里的人都在焦灼地等着数字,看着信使的表情,心说难道夏城也死了不少?
信使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用一种惊讶地语气说道:“死了八十多个,伤了一百七。”
“多少?八十多个?怎么可能才死这么点人?你是不是看错了?”
“没错,我一直跟在娥黾身边,阳关一共多少人我很清楚,事实上阳关之战没死那么多,有七个人是在回夏城的时候被草原部族提前准备的三百多伏兵给袭击了,还有一些人死在守城的过程中……”
信使说完这番话,大厅中鸦雀无声,娥城的众人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娥钺这一次不再心急,说道:“娥黾让你告诉我什么?还有,慢慢地告诉我这一仗他们是怎么打的,我要听全部!”
信使临走前,娥黾知道父亲的性子有些急躁,所以用最简单的话让信使传递回去。
“十一月初二围城,姬夏示弱,草原诸部攻城不下。十一月初十,草原诸部砍伐树木搭建箭台木塔,姬夏继续示弱没有出城袭击。十一月十五,月圆,姬夏趁夜出城,烧毁箭台木台,烧杀草原诸部马匹,砍死马匹上千。”
娥钺听到这里,忍不住拍手叫好,喝道:“好办法!那些人骑着马,要想跑还是很容易的,我就说,姬夏怎么可能只让三四百人逃回去,原来如此!你继续说!”
“十六,草原诸部掘断河流,姬夏在城中挖井,泉水涌出,却叫人故意出城寻水……”
“井?”
“对,娥黾说有了井,咱们就可以让村落不必沿河而居,一些小村落也能占据平整但没有河的土地。就是在地上挖坑会有泉水。”
娥钺心想挖坑不会坍塌吗?可一想使者也未必知道的这么清楚,恐怕要等儿子回来再仔细询问了。
“姬夏假装城中没水,出城决战,草原诸部以为必胜,四面围堵狼皮带着的三百多人,姬夏带着战车从后掩杀,两三个喘息的时间,草原诸部的防线就被冲破,四处溃逃。”
“战车?”
娥钺想象了一下当时的态势,他打过很多仗,很容易猜到当时是什么情况,只是这种战术需要族人极大的勇气,还需要背后突袭的人有把握用最快的速度打开缺口,否则就会被人把诱敌的那些人吃掉再反手对付他们。
信使说几个喘息的时间就冲破了草原诸部的防线,娥钺自觉自己绝无可能做到,算了一下阳关的兵力,出击的人最多二百,这二百多人能够这么快冲破敌人的防线,信使所说的战车一定极为重要。
“战车是什么东西?怎么用?”
使者形容了一番,说到战场上冲击起来的场景津津乐道记忆犹新,屋内的几个人却勃然变色,想不到车轮除了可以运送货物,竟然还可以这么用?
“娥黾说,如果咱们以后遇到战车,一定不要排出薄阵,少说也要七排到八排才能顶住,否则战车会像切豆腐的刀子一样切开阵线的,军阵就会彻底乱掉。”
娥钺听完了战车的作用后就想到了这一点,对于儿子的建议也很满意,可是……他想的却更多。
的确,排成七八列或许能够挡住战车的冲击,可同样的,军阵的正面就会变窄,正面是安全了,可是这么窄的正面,很容易就会绕到侧翼和背后。
思来想去,娥钺觉得,此时能够对付战车的,只有战车。自己如果也有战车,对面就不敢排宽薄正面,也就不容易绕到侧翼,在战车会战决出胜负之前,谁都不敢先动。
至于战车的作用,在阳关一战已经彰显的淋漓尽致。
娥钺自忖自己七百人或许也能击败对面两千多人,但击败的代价绝不会只死这么点人,而且对面即便不胜也可以骑马逃走。
从头到尾的算计,娥钺仔细回味了一下,自己也觉得学到了不少东西,战车固然可以瞬间改变战场的形式,可如果没有之前的布置,断然不可能打出这么一个可怕的结果。
“那个姬夏打仗很厉害,而且还有战车和青铜,要是咱们在平地上和他们打,赢不了。”
“是啊,要是草原部族袭击的娥城,我也能守住,但却不可能打成这样。”
“姬夏今年才十五岁,难道真有生下来就知道一切的人?”
娥钺也摇了摇头,想了一下道:“九儿,你准备些玉器礼物,亲自带人去一趟夏城庆贺,顺便告诉黾,我很高兴,再告诉他一声,明年五月的会盟和比斗,我会亲自带人前去。”
数九心中忍不住替儿子高兴,脸上却沉稳地说道:“礼物是要准备,那挖井之术也要学来。”
正商讨的时候,外面有人说道:“娥钺,姬夏的妹妹要见你。”
“快请。”
信使知道这时候自己不能在这,退出前却忘了告诉娥钺关于那晚上绚烂的如同雷电的事。
使者退出的时候,看到的是一脸高兴的榆钱儿,榆钱儿快步走进了屋子,和屋里的众人见礼,娥钺笑道:“你也知道了吧?你哥哥打了一场大胜仗,我正要让数九去庆贺呢。”
“是啊,不过哥哥出征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一定会得胜的。”
榆钱儿如此说着,数九暗暗想笑,心说前些天刚刚传来阳关被围的时候,你的酒肆都不做活了,倒是听说你趴在屋子里哭,这时候却又说早就知道了。
信心归信心,可榆钱儿毕竟还不大,哭起来的时候还不会呜咽,声音隔着屋子远远地传出来,数九第二天去看她的时候,眼睛肿的如同杏子,哭的累了睡到中午才醒。
决战前陈健派人告诉了夏城中的红鱼和榆钱儿,那时候她才能吃下饭,嘴角的燎泡也逐渐褪去。
今天伴随得胜的消息,陈健还让妹妹办一件很重要的事,所以榆钱儿急匆匆就来到了大厅。
“娥钺,我哥哥说这次抓了一千二百多的俘虏,还有二百多匹好的马。但是夏城的粮食撑不起这么多奴隶吃饭,所以想借一些粟米。借十还十粟三麦,一共还十三,再还五十匹马。”
大厅中人一阵兴奋,这可是比好买卖,借十还十三,再加上马匹,那可真不是一笔小数目,大厅中的人目光灼灼地盯着娥钺,若是公产不够,他们大可以用私产来换。
娥钺没有管周围的目光,笑问道:“一共要借多少呢?”
“嗯……明年四五月收麦,还有六个月,每个奴隶每天两斤就行,那就借四十万斤吧。这些奴隶都是能打仗的轻壮,我哥说杀了怪可惜的,不如用来干活。”
娥钺咂摸了一下,略微失望地摇头道:“四十万斤?娥城的公产可没有这么多啊。”
旁边管着财货的妻子一听,略楞了片刻,公产完全拿得出这四十万斤粮食,夏城的人要借,自然会有质物,这四十万斤到了明年,可就是五十二万斤,还有那么多的马。这可比从族人那里收要强得多,而且就算公产不够,一些富庶的族人也可以拿出来,不过半年时间就能多出不少。
她担心娥钺是不是记错了,刚要提醒一声,数九轻轻拉了一下她的手,示意她别说话,女人只好不做声。
娥钺接着说道:“你在娥城这么久,也知道的,公产私产是分开的,我即便是首领,那也不能把众人的私产抢到公库中。你哥说的没错,那么多轻壮,杀了可惜,饿死了也可惜,这样吧,我从公产里借给夏城十万斤,你们养不活的奴隶可以卖给我们,一些家庭还是想要更多奴隶的,相信一两千人我们还是能够吃得下的。”
“不过……这些奴隶不会种植,不会盖屋子,又和咱们肤色不一样,女人也不能留着生孩子,就像是断了腿的羊,换的粟米可不能太多啊。一个强壮的会种地的听话的奴隶,可以换八百斤粮食或是一头羊,女人嘛也就换六百斤。可一个强壮的、听不懂咱们语言的、又不会种地的,我看也就换四百斤粮食吧。”
榆钱儿又和娥钺争辩了几句,似乎有些不太满意,但最终还是同意了奴隶交换粮食的事,十万斤粮食也不需要抵押,到下雪后就可以运回夏城。
等她离开后,大厅中的几个人纷纷说道:“娥钺,怎么不借呢?姬夏这人总不会借了不还吧?咱们可以问他们学战车,再加上那么多的马……”
娥钺叹息道:“姬夏当然不会借了不还,他们一年前还在山里,一年后就已经建起了夏城,十万斤粮食,他们拿得出。战车……你觉得用粮食卡他们,他们就会教给我们吗?榆钱儿说的很清楚,杀了可惜,什么意思?意思是真要粮食不够了,大可以把这些奴隶杀掉!”
“他用不到七百人,打的草原部族如此惨重,逃回去三四百人,抓了一千多战俘,难道他就不能去别的地方抓奴隶吗?”
随后他看了一眼大厅内的众人,说道:“你们啊,别只看到那些粮食。夏城一亩地能产多少粮食?一个奴隶能耕种多少地?从不会种地到会种地,有鞭子,最多半年就能学会。一千二百多奴隶,一个人种三十亩地,一年后就是六十万斤粮食!三年呢?五年呢?夏城有了这一千二百多奴隶,又能养多少人不用干活专门训练的士兵?”
大厅中的人这才明白过来,娥钺皱眉道:“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借也不换,这样他们的奴隶熬不过冬天,明年就少了很多奴隶,现去抓也是要时间的,打仗就不能种植。”
“可是……不借不换又不行。夏城和娥城太近了,他们又在上游。你们其中都是跟着我打过仗的,我只问你们,要在平地上,你们打得过夏城的那些人吗?”
“打不过,就不能交恶,不想借也要借,不想换也要换,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未完待续。)
第五十九章 雪天议事
娥钺不太想做这个交易,无论是不借还是不换,夏城的那些奴隶没有多少能活到明年,长久来看可以让夏城发展的缓慢一些。
可陈健携着这次胜利,直接去借粮,娥钺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暂时他还不想和夏城交恶,尤其是听过阳关之战的全部之后。
第二天一早,数九就带着族人和一些玉器礼物前往夏城,同时派出了使者前往阳关,为陈健庆贺。
陈健在阳关以收拾战场为名逗留了几天,祭奠了阳关之战中死去的同族,盼望着第一场雪的到来。
十一月廿七,吹了几天的朔风终于带来了今年的第一场冬雪,雪后无风,深没脚踝,阳关中的众人在鞋子里面垫上了茅草。
雪白的大地上很快出现了不少通往阳关的脚印,几个被陈健挑唆做奴隶交易的部族派来了一些人为陈健庆贺,看着堆积在城外的人头京观惊骇莫名。
陈健宽慰了他们几句,并且送给他们几匹受伤的马作为食物,邀请他们一同前往夏城。
这些人在交易奴隶的时候已经听闻了夏城的宏大,早有心想去看看,陈健既然邀请,他们也就欣然而往。
雪后,陈健也等待了娥钺的信使,估计数九大约会在后天到达夏城。
其实数百人加千余名奴隶在阳关很费粮食,但是陈健必须要等到下雪后才能回去,还要等到娥城庆贺的人到达后才能离开。
因为当初约定的议事会首领之位只到第一场雪,经过这一年的发展,反对的声音已经小了许多,可他还是想要营造一种神幻的气氛,一直拖到下雪之后。
十一月的最后一天,阳关只留下八十人的驻军和一些伤员,数百人的队伍押送着千余名战俘,后面跟着数十个前来庆贺的小部族。
回去的路上还没有脚印,几十名骑手在前面开路,陈健乘坐着战车,一路上俘虏又死了几个,夏城的士兵们哀叹一声可惜了千余斤粟米,一把火烧掉以防瘟疫。
靠近夏城的时候,雪地上的脚印逐渐多了起来,不少部族趁着下雪利用小爬犁运回城外大量的干木柴,远远地看到了这一行队伍,欢呼起来,放下砍树的斧子跑到路边,好奇地看着那些俘获的和他们长得不太一样的人。
陈健让队伍停下,让已经有些疲惫的士兵重新整队,闲了一路的鼓手和笛手也开始吹奏敲打,特意选出了一些毛色相同的马匹让前面的骑手骑乘。
走着队列的队伍靠近城门的时候就将陈健可以营造的得胜归来的气氛毁掉了,不少人看着一月不见的城邑大声欢呼,和城外迎接他们的人大声交谈,要不是军法官约束,只怕队伍已经散了。
原本的肃穆已经荡然无存,可这却不影响城中众人的兴奋和支持,得到消息的议事会一如既往地在城外空地上准备了热汤餐饭。
这些议事会的首领觉得有些恍惚,刚刚下完雪,正是当初约定到期的时候,似乎冥冥中有天注定,事实上是陈健在阳关刻意耽搁的结果,冬天嘛,肯定要下雪。
首领们看着站在马车上的陈健,一些平日里年纪大些直接称呼陈健名字的人也改了称呼,称其为姬夏。
围观的人群中,数九也在其中,和几个首领站在一起,远远地冲着陈健颔首致意,随后就用目光寻找着自己的儿子。
娥黾就跟在战车的后面,用不怎么擅长的骑术骑着一匹白色的战马,摔了几次,擦破了手掌,不过一声不吭。此时骑在马上,尽力让身子笔直,数九满意而欣慰地看着儿子,心中很是满意。
陈健击鼓让队伍停下,先是带着议事会的人去了祭堂祭祀了祖先,向祖先宣告了这次大胜,又将石山抢回的狼尾大纛和白马从草原带回的金头骨放在了祭堂中,成为了战利品。
随后城中的大鼓敲响,入冬以来的第一次的夏城部族大会在城外召开,除了留下看守奴隶的人,剩下的大部都来到了城外。
先是念叨了一段祭祀的话,诉说这次战胜敌人的过程,将这些话用图画文字画在树皮上用火烧掉,再让部族的陶匠将这些事刻在陶泥板上,作为一种原始的历史记录。
作为部族中写出字最多的红鱼作为这次部族大会的记录者,用毛笔和夏城中常用的一百八十多个字和一些图画记录了整场部族大会的过程,写好后再交由陶匠烧制。
除了战争的过程外,还记录了很多杂项,至少将来这些都是历史。
“月、日,阳关……斩首……俘获……归来……”
“娥城为姬夏贺,献玉璧一对,玉牛三只,玉扳指一对,木漆碗、丝绢、酒许多。山林诸部献羊数头,会盟不叛,求种麦之法,迁居阳关为野民,学夏城语,守夏城规矩,姬夏应允。”
看着红鱼绞尽脑汁地记录完了最后一个字,陈健心说幸好自己提前把毛笔弄了出来,要是以后文字成熟了,最好也把纸先弄出来,否则靠刀刻木简,免不得又要微言大义,一句话不解释能想出上万个不同的意思。文章是能够看出来时代印记的,越是写字麻烦的年代,书写者一般都不会水字数,因为写起来太累,而如果不是自己横插一脚,按照正常的历史进程,在陶板和铜鼎上刻字,几十字足以说完一个帝国的兴衰了。
献上礼物的数九在宴会的左首,那两个山林部族盟誓后成了夏城的一员,只能混在野民部族那里,最里面的位置轮不到他们,居住在夏城的这些人才是真正的统治阶层。
几个首领举着陶杯里的粟米酒要为陈健庆祝的时候,陈健起身道:“半年前,我被诸位推选为议事会的首领,当初说好了,这议事会的首领到下雪为止。前几天已经下过雪了,今天是个好日子,先祖庇护我们战胜的敌人,我们也该选出新的议事会首领。”
他的话刚说完,那些被陈健许诺了奴隶三年耕种的粮食一半的士兵们纷纷叫喊道:“就是姬夏了!”
“对啊,这次带着我们六百人打败了草原诸部的两千多人,还带回了这么多的奴隶,除了他我们谁也不相信!”
“姬夏!姬夏!”
士兵们高声叫喊着,首领们此时谁也没有唱反调,夏城的发展是他们有目共睹的,加上这次大胜,又恰逢下雪,谁也不能多说什么,也都纷纷跟着士兵们叫喊起来。
几乎是没有任何反对的,这一次全数通过,重新走了一遍仪式,陈健起身道:“既然这样,我还有几个提议。今后咱们又要种麦豆,又要种粟米,榆钱儿前些天告诉我,咱们要是麦豆粟米轮着种,两年可以收获三次。这土地到底该怎么种,总要首领分配,一年时间是不够的,我建议以后这首领之位两年推选一次如何?”
下面的人还都是第一次知道这个消息,包括数九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陈健就地给众人讲解了一番,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对夏城的司货称赞不已。
数九心下也是极为兴奋,道理很简单,一想就通,可陈健说的十分完美,包括如何种植如何轮换,这些都是她从前没有想过的。
陈健的提议也迅速通过,夏城的首领以后两年选一次,夏城首领即为军事首领,开战的权利需要议事会商讨,而领军打仗则由首领全权负责。
这是陈健所能想出的最容易接受的借口,重工业时代需要五到十年的周期统一计划部署,轮耕农业时代的两年计划也是最合理的周期。
重新举起了象征权利的权杖,陈健又说了第二个提议。
“夏城已经不再是一个个分散的部族,如今有了六司,有了各种官员,夏城的事只靠首领已经无法管过来了,议事会要商讨的事情太多,譬如养马、种植这些,总要有专门的人负责。”
几个首领心中一惊,生怕陈健说出什么部族首领不再是议事会成员的话,要是那样他们必然会极力反对,陈健还在说话中,几个首领已经对视了一眼,心说就算是惹恼了姬夏也都要反对。
可陈健话锋一转道:“不过夏城终究是咱们这些部族一同建起的,部族的首领必须是议事会的成员,这一点不会改变,免得有些部族的人当了官员偏袒自己的部族,大家说是不是?”
“对!要我说司货姬完全可以进议事会嘛。”
“就是,麦官也可以……”
“夏城可不再是以前住山洞的部族啦,有些事首领确实不如那些官员弄的清楚。”
讨论声中,陈健笑道:“大家还记得我们四族刚刚迁徙到草河的事吧?那时候我们花了十三天盖了十三间屋子,十三这个数,大约是先祖最喜欢的数字,我建议大家再选十三个人进入议事会。”
“十三个人,不能对半分,真要是有什么事大家争吵,肯定是有支持有反对的,不会人数一样多。”
“这十三个人和首领一样,两年一选,只是议事会成员,平日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而各个部族的首领,一定是议事会的成员,老首领退下去后,新首领自然补替,这个不需要大家选。”
部族首领是固定名额,剩下的议事会成员则是众人推举的用来瓜分权利的。首领不管是世袭还是推选,和夏城一概无关,只要是首领,自动拥有议事权;选出的十三个人若是做的不好,则在两年后替换。
对于人口不多的夏城,这种权利分配方式既可以集中权利,又能消弱部族首领的存在感。而搞一言堂,需要时间积累来改变族人的思维习惯,不是说陈健觉得这种议事会扯皮的方式好,而是部族晚期大事都要商量的习惯很难让族人立刻接受从部落民主到城邑独裁的转变。
外在事物的发展改变人的思维方式,但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急不得。(未完待续。)
第六十章 如何当个坏奴隶
十三个新的议事会成员在天黑前就选了出来,不在场的榆钱儿和姬松被众人推选占了两个名额,剩下的十一个名额有六个是在战场中表现优秀的,狼皮、橡子、狸猫等这些最早跟随陈健的一批人全数通过,夺回金头骨和夺回狼尾大纛的白马和石山也被推选。
剩下的五个人基本都是夏城的官员,并不是官员才能当选,而是因为成为官员的他们有更多的机会让城中人熟悉。
红鱼因为创字、修马厩以及和陈健的关系,也被选为十三人中的一员。
不出陈健所料,十三个人中基本都是和他站在一起的人,这一次不再需要什么阴谋诡计,陈健所能掌控的人在议事会远超半数,只要不做出什么天怒人怨的事,两年后的首领推选还会是他。
因为当首领,所以才能办大事;而大事办的多,又会增加族人的信任度;这种循环几乎无解,族人不可能推选一个默默无闻蹲在墙角的人去当首领;而不当首领就没办法让所有族人都信服。
处理完夏城的权利交接,陈健便连夜和数九商量奴隶买卖和借粮的事,夏城的粮食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数九大约看出了陈健的急躁,但她也没有狮子大开口,毕竟夏城刚刚大胜,又有许多新事物被陈健提及,她不想因为这种事让两族结仇。
最终商定的结果是陈健出卖五百名奴隶,五十匹马,换取六十万斤粟米和菽豆,又借了十五万斤粮食,数九没有要多出的三分利息,只是希望得到一批青铜农具。
两个人商量了两天,最终的交易额是八十万斤粮食和新的种植方法以及大量的鸟粪石。
八十万斤粮食,对于夏城此时的人口而言,也不过是三四个月的口粮。就算不借,节省一下利用冬天冰捕,其实这个冬天也可以熬过去,只是奴隶会死不少。
数九也是第一次接触到这么大数额的交易,尽可能为娥城争取利益,陈健也送了一辆战车作为娥钺的还礼。
战车的确是这个时代平原战场的统治者,但这不过是授人以鱼,车轮技术娥城即便能够做出来,可缺乏鱼鳔胶、锯子、青铜工具和娴熟工匠的他们,很难大规模生产。
这种数额巨大的交易只能通过城邑首领完成,剩下的小事物则只需要双方自由交换,除了娥城的精美黑陶、丝绢外,陈健发觉对面的文明积累其实很深厚,比如这次作为礼物的漆碗,陈健就不认识能够取生漆的树。
文明本来就是不断交流的,榆钱儿的酒肆在将夏城的文字、故事、传说等传到娥城的同时,娥城的玉文化、私有制家庭、家庭奴隶制等等这些也在慢慢影响着夏城。
诸如时辰、丝绢等等这些词,基本都是音译于娥城的语言,又经过陈健和红鱼用文字改写之后传回了娥城。
在听到夏城的孩子们在背诵九九乘法表之后,数九希望自己部族能派一些孩子来夏城学习,粮食之类都是娥城出,每年还会送给夏城一批丝绢黑陶,陈健也欣然同意。
趁着草河还没封冻,陈健又运到了娥城一批青铜农具和食盐,约定下一场雪之后将粮食和奴隶交换,同时交换的还有双方的人质。
陈健甚至还把娥黾的弟弟先行让数九带回去,数九很高兴,因为那不是她儿子。陈健让她带走,意思是这个人做人质毫无意义。
数九一走,陈健立刻去做了一些早就准备要做的事。
战前新军营地附近多了一栋新的建筑,真正意义上的暴力机关——监狱。里面关押着狼皮抓回来的那些逃奴,以及领着他们逃亡的萑。
城中的人很少知道这件事,那些看守监狱的伤残士兵也缄口不言。
数九前脚刚走,陈健就进到监狱,萑在里面被关了一个多月,面容憔悴,陈健进去的时候萑正瑟缩在角落里,把身子埋在麦草里,两只手露出外面,正在完成每天换食物的搓麻线。
看到陈健进来,萑没有呼喊求饶,也没有大喊着速速求死,而是就像平日一样在那继续搓麻线。
几个新军守在门口,陈健带着狼皮进去,萑没有拼死一搏血溅五步,低着头继续忙自己的事。
“我听你弟弟说了你的梦想,还不错,藏身在芦苇林中,盖几间小屋,让奴隶们都逃出去,没有奴隶主,每个人都自发地劳作耕种……”
萑抬起头决然道:“他不是我弟弟了。”
陈健笑道:“你知道你上次逃走为什么失败了吗?”
萑一怔,哼声道:“你们有狼崽子,有人,把我们抓回去了。但要不是我弟弟打晕了我,你们抓不住我的,再有几天我抢了种子绕到草河南岸,趁他过河追我的时候,我们就跑到山林里了。”
“但是你们能逃走几个呢?那几个人在山林里能干什么呢?耕种土地需要多少人?你会耕种吗?你看着夏城靠耕种就能存活,你以为你就会吗?几月份撒种?几月份收割?一亩地撒多少种子?这些你都不知道,我敢说你们逃到山林里,活不过几年。”
萑低着头,在监狱中的一个月,他也想过这些问题,知道陈健说的没错,这些东西看起来简单,但要不是自己亲身做过,还是很难做好的。
“除了这些,你逃走的时机也不对。那些矿奴的确每天都在干活,动不动就会被石头砸死……”
萑梗着脖子道:“但现在那些矿奴死的少了,不是吗?我听看守说起过,在我们逃走我们被杀之后,姬夏你亲自去了矿山,将矿山弄的很好,每个月才死两三个人。是姬夏你想对那些矿奴好吗?不是,是因为我们反抗过,我们的血换来了后来矿奴的不死。”
陈健点头道:“一点没错。你们反抗了,所以我们怕你们反抗,就得让你们少死一些,让你们吃的稍微好些,你这一个月的监狱没白蹲,能想明白这些很好啊。”
萑有些不理解陈健为什么说这些,怎么也想不通这个夏城最大的最狡猾最凶残的奴隶主会夸赞他。
“你们上次逃走只跑了十几个人,那么多的矿奴,为什么才跑了十几个呢?因为你之前没想过,也没有提前和那些奴隶们商量,而是等到自己要进矿洞了,这才临时起意想要逃走。你们也没想过往哪逃,怎么逃,甚至我听你弟弟说连躲到山林里种植也是逃跑中你忽然想到的。这是不行的。”
萑有些羞愧地点点头,不得不承认这一切都是事实。
陈健笑道:“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那么做。我会在劳作中让那些奴隶们都信任我,比如别人干不动的重活你帮着去做,别人挨鞭子的时候你替他们挡一下,最多也就多挨几鞭子,但是用不了几个月,奴隶们都会信任你。你说呢?”
萑点点头,不由自主地问道:“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想我要逃走,但我一个人逃肯定不行,我要带着其余的人一起跑,跑到山林里如你所说,不需要别人用鞭子抽打自己种植。这就需要一个时机,麦子会在四五月份收获,秋天又可以再种一次,夏天和秋天山中的果子很多,可以熬过去。又没有雪,留不下脚印,那么我要逃走也要在四五月份的时候逃,顺便抢一些麦种。”
萑听得入神,点头道:“对,提前逃走,到了秋天还可以捡橡子熬过冬天,只要第一个冬天熬过去就好了。”
“是啊,可是有的人想逃,有的人不想逃,甚至有的人想把你逃走的事告诉别人以换取自己不再当奴隶,比如你弟弟。我要是你,我就会在奴隶都信任我之后,开始观察谁能靠得住,谁靠不住,谁可能会去告密。”
“奴隶很容易死,奴隶主也不太会在意,我会在逃走前,先确定谁可能会去告密,把他杀掉。将要逃走的事先告诉你个和你一样最想逃走的人,让他们和你一样,利用吃饭劳作的时候,将你们想要在山林中种植的梦想讲诉出去。”
“平日里不要表现出来想要逃走,而是使劲劳作,让奴隶主舍不得杀你,甚至会让你管一部分奴隶。可以趁着这个时候多问问那些种植的奴隶怎么种植、问问那些捕鱼织网的奴隶怎么织网,有时候还要省出一口吃的,给那些老弱的人。”
“我如果是你,会忍一年,一年后一起劳作的奴隶会信服我。等到收割的时候,很多的奴隶会聚在一起劳作,看守们也会用皮鞭抽打奴隶,我会站出来为伙伴挡一下,肯定会抽打的很严重,大家都会很气愤,也觉得早晚会死。这时候我就知道是逃走的时候了。”
“你看,粮食种子有了,人也多了,大家也都信服你,你又刚刚挨打,伙伴都在气头上。你上次逃得不错,狼皮花了半个月才抓到你,你逃走的本事很好,差的就是怎么把奴隶们聚在一起。趁着众人最抱怨的时候,杀了守卫,夺了粮食,跑到山里砍木头做兵器,用你一年积累出的信任带着这些人逃走,怎么会逃不掉呢?”
“当然了,你也可以不逃,而是将奴隶聚在一起,想要每顿多吃一口饭,否则就不干活。你需要选好时候,比如最忙的春种秋收的时候,主人们纵然想要杀你,也要先满足你们的要求,等忙完了收种,你当带头的肯定会死,不过你的伙伴可能就会过得好些。那些伙伴可能会念叨几天你的好,可能看到你的脑袋被挂在城墙上还会哭几滴眼泪,但很快就会忘了,尤其是食物多了一些后,就会觉得这些都是主人的赏赐。”
“我要是你,肯定不会选第二种办法。”
说完这些,陈健离开了监狱,萑听得入神,再抬头的时候发现陈健已经离开了,只剩下他一个人,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改变,仿佛就像是一场梦。
萑坐在那里,无意识地拉扯着手中的麻线,琢磨着陈健的话,愣愣出神,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却没明白陈健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些。(未完待续。)
第六十一章 不安定因素
不同时代有着不同的价值观,这个时代,一个“好”的奴隶,应该是不反抗、奴隶劳作、主人让他去死也应该欣然接受。
做不到这些,就不是个好奴隶,随着奴隶制的深入和扭曲价值观的灌输,想要反抗的人大多会被排挤,会被认为是“懒惰”的人。
萑无疑在奴隶主的眼中不是一个好奴隶,甚至是极为可恶恨不能杀之而后快的;但在知道他故事的奴隶眼中却是一个值得信赖的领袖。
没有人能够得到全阶层的认可,也没有一种价值观是不分阶层、不分地位、不分屁股坐在哪而普遍适用的。
比如跟着陈健一起进牢房对萑进行造反再教育的狼皮,就不理解陈健说这些话是为了什么;但同样听了这番话的萑却觉得简直就是醍醐灌顶,让他看到了许多以前没看过的东西。
同样类似的话,也在那些积极反抗绝不屈服的逃奴耳边回荡着,关起来的七八个逃奴除了死掉的,基本上都被陈健教育了个遍。
陈健忙着做教育和煽动工作,城邑中按照议事会的部署也从战时机制转为了生产机制,除了新军照常训练外,剩下的人在冬天还是要做其余的工作。
野民要在冬天为新年祭祀准备野物和贡品,城邑中人驱赶着所有的奴隶都被派去了附近的山林砍伐树木。
两条从草河上山上铺出的冰雪路已经开始运作,砍伐下来的木材借着山的坡度顺着冰雪路滑下,下面的人按照直径和弯曲度将木材分批。
弯曲的用来烧炭取暖,直的则用马和牛拉回城邑,城中的木工带着族人全力以赴地制作着简易的爬犁,抓紧冬天下雪的时机做好运输工作。
第二场大雪落下后,夏城已经制作了将近两百套爬犁,挑选了一批马套在爬犁上。
五百名奴隶和征召的三百人驱赶着长长的爬犁队前往娥城,陈健又从已经熟悉了耕种的奴隶奴隶中选了几十人掺在里面,把萑等“坏“奴隶也放进了奴隶队伍中,前往娥城交易粮食。
这一次交换由陈健亲自带队,出发前他派出了使者去通知熬盐、开矿、商城等这些地方的负责人,让他们把工作交给副手,趁着冬天回到城邑休息,同时也要等他回来开始进行“奴隶管理”的学习班。
凛冽的寒风中,陈健骑在马上,膝盖上披着红鱼缝制的羊皮护膝,却仍然冻得膝盖酸疼。
跟着陈健回去的娥黾跑到了和陈健并排的地方,从族人怀里摸出一小葫芦热乎的酒递过去。
陈健擤了擤鼻涕,在鞋跟上擦了一下,接过酒葫芦笑道:“黾,怎么看你好像有心事?”
“姬夏,这次我回去父亲肯定会问你怎么看我们兄弟,娥城和你们夏城不一样的,我爷爷就是首领,父亲的位置也是爷爷推举的,族人们已经习惯了首领的儿子继承,虽然他们有罢免的权利,可只要不做的太差就不会这么做。”
他犹疑了一阵,说道:“我还有个被父亲很看重的弟弟,没有来夏城。你说,父亲更喜欢我一点?还是更喜欢那个弟弟?”
娥黾毕竟不算大,也不是那种长在权谋宫廷中的人,这个时代的权谋和心机还很浅显,有什么话大多数人会说出来,没有经历过血雨腥风,自然也就不会想那么多。
对于娥钺的儿子们,陈健早就从榆钱儿那里得到了消息,娥黾所说的那个弟弟叫娥贝,是娥钺的第三个妻子生的,娥城中除了母亲基本没有族人,娥钺也很器重他,分给他不少的权利。
按照正常来说,娥钺肯定会把首领的位子推选给儿子,人有亲疏远近,禅让的前提是手下能臣掌控了权利并且干的出彩,但作为首领的儿子有一个很大的优势就是可以有很多展示自己能力的机会。
陈健设身处地的一想,如果他是娥钺,肯定不会选择娥贝,除非娥贝做的极好而其余兄弟做的极差,否则的话就算推选了,数九的族人也不会同意,甚至会在娥钺死后发动叛乱,至于理由可以编造出无数种。
但他没有直接让娥黾吃下定心丸,笑道:“你现在想这些太早了,你父亲还很强壮呢。”
娥黾脸色微微一红,急忙道:“不是的,我是……我只是……”
“黾啊,你说今后几年,娥城最重要的朋友是谁?”
“肯定是你们夏城啊。”
“是啊,夏城娥城是兄弟之城。你父亲还很强壮,他的眼睛一直在看着你们,谁有才能带着娥城变得更强盛这才是他要想的事情。你看到这些马没有?他们一开始并不会拉车拉爬犁,所以在车和爬犁出现之前,马的好坏只取决于马是不是肥大壮硕。可学会拉车之后,又多出了一个评价好坏的东西,那就是这马会不会拉车,听不听话。车和爬犁源自夏城,也传到了娥城,你在夏城住的久,所以你是娥城中骑马驾车最好的。那么除了骑马和驾车,夏城会不会还有别的东西出现,改变了族人对这个人是否有能力的评价呢?比如种植,比如挖井,比如……制作战车?”
陈健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些话,拍了拍娥黾的肩膀,娥黾还在琢磨其中的意思,陈健已经跑开了。
三百里的路程需要几天的时间,娥黾一直在思索陈健说的那些话,似乎明白了什么。
娥城,酒肆中。
榆钱儿早早地起来,把一张从夏城运来的桌子用麻布擦了不知道多少遍,怎么也停不下来,总觉得自己不断地忙着似乎能让时间过得快一点。
“鱼清理好了吗?饺子包好了吗?我哥喜欢吃甜的,糖腌酸柰果还有吗?豆腐脑里不要放盐……”
从来到娥城后,她就从没有这样唠叨过,旁边的人都在笑,喊道:“好啦,都准备好了,一会就送到娥钺那边,你歇一会儿吧,不要像被人踩了尾巴的狼崽子一样到处转悠。”
榆钱儿搓着手,转悠了几圈终于挡住了一个端着陶罐的人,打碎了一个陶罐后这才安静下来,大清早有娥城的人来换豆腐她都推脱了。
看看天,又要下雪,也不知道哥哥今天能不能到。既盼着哥哥早点来,又不想让哥哥在风雪天赶路,心中难免有些矛盾,平日里最爱算的又赚了多少粮食今天都算不进去。
到了中午的时候,太阳还是没有出来,风似乎更大了,可酒肆里也终于盼来了两个族人。
骑马的族人挑开门外的布帘子,抖了抖身上的雪,端起了一碗热汤喝下,舒畅无比,故意不和榆钱儿说话,逗弄着她。
榆钱儿终于忍不住问道:“我哥今天能来吗?”
“姬夏有事,这一次让别人带队来的。”
榆钱儿一听,高兴地跳起来道:“你这么说,我哥一定是要来了,他才不会不来哩,你肯定是骗我。”
来的人哈哈大笑,跑到外面的马背上,取下了一串麦草扎束的草人,上面缀满了红色的果子,外面包着一层黄色的糖浆,被一根树枝串成了一串,晶莹如玉。
“你哥让我带给你的,糖葫芦。红果里面的籽都被红鱼用筷子捅出去啦,不过你得给我一支,我还没吃过呢。”
榆钱儿咽了口唾沫,看着红彤彤的果子和黄灿灿的糖浆,心里高兴极了,糖葫芦很多,看得出哥哥是想让她分给这里的人每人一串,数来数去还多出来一串,显然是多给自己的。
于是不再心急,坐下来咬着酸甜的果子,望着外面的风雪。
冬季天黑的早,但陈健还是在天黑前赶到了娥城,城门里娥钺等人已经等在那里,互相见礼之后,陈健先将奴隶带到了城中点数。
点数的人捏着奴隶的手臂,用手捏开奴隶的嘴巴,看看奴隶的牙齿,如果牙齿不好的话是值不了那么多粮食的,牙齿不好吃饭不便很容易早死。
“随便看,这些都是强壮的,你看看那几个女人,都是草原部族能打仗的,我抓了不少呢,这些女人可以留着生奴隶。”
查看的人看了几眼,点头道:“是很强壮,人数也够。”
点验之后,数九道:“粮食也已经堆放在仓库中了,有猫看着老鼠,少不了的。”
“那就不用称重了,按一麻袋二百斤算吧,几十万斤称起来太麻烦。我们一共来了二百辆爬犁,一次能运回去十几万斤,慢慢运。”
大致地看了一下,陈健问道:“娥钺,这些奴隶是要分给家庭?还是集中使用?”
娥钺之前说过公产不够,所以才要家庭出粮买奴隶,但又知道夏城在城中有眼线,只好说道:“这些奴隶强壮是强壮,但他们都不太会干活,先集中起来做半年,再分出去。”
说完看了看这些奴隶,问道:“这些和咱们长得差不多的奴隶不是你在草原上抓的吧?”
“不是,是以前就在城中劳作的,他们都有亲人死在我手里,所以转给你们。”
“呵,这倒是个好办法,这些都会种地?”
“会,能听懂咱们的话,也能种地盖屋,可是训过大半年的。”
娥钺走过去查看了几个人的手掌,发现他们手中都有握农具的茧子,很是满意。正常来说熟练的奴隶比之新抓来的奴隶能换更多的东西,尤其是正直壮年而又木讷的。
他看了一眼混在里面的萑,觉得这个人最强壮,手上的茧子也最多,便问道:“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萑想到陈健之前说的那些话,收起了仇恨,在脸上装出了笑脸回道:“主人,我能听懂你的话。”
“会做什么?”
“盖屋、和泥、挖矿、砍树……”
娥钺听萑说了一堆,回身冲着陈健笑道:“这奴隶还不错,值这么多粮食。你看看这人,壮的像头熊……姬夏,走吧,已经准备好了餐饭。”
“嗯,这就去。对了,我还带了一些草药,点燃后可以杀灭虱子,这些人聚在一起,身上又脏容易被虱子咬的得病,把他们关起来,先用烟熏一熏,我还带了一些石灰,洒在住的地方,人多容易瘟疫,夏天……”
陈健似乎很周到的替娥钺着想,说了很多娥钺不知道的管理奴隶的办法,娥钺牢牢地记在心中,连胜感谢,和陈健一左一右进了大厅。(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 货币
宴会在娥城的回字形大厅中举行,这种建造巨大房屋的技术夏城还不具备,所以夏城的大厅比之这里要小气的多。
从榆钱儿的酒肆中提前准备的餐饭味道不错,榆钱儿知道陈健的口味,所以吃起来很舒服,淡淡的粟米酒很甜,经过茅草过滤后不算太浑浊。
欢宴中,娥黾忽然向父亲提出,希望去夏城的学堂,并且请求父亲给予陈健教育自己的权利,为期一年。
娥钺略有些惊讶,这次为人质娥黾的表现已经让他很满意,此时说出这些话更让他吃惊。
诚然,夏城值得学习的东西的确很多,夏城的井、代田、种植、战车这些技术,总要有人去学,娥钺虽然不愿意居于人后,可面对夏城层出不穷的古怪东西,他也清楚这些东西学到手最娥城最有利。
娥城不是明确意义上的父死子继制度,娥钺继承首领之位也是众人同意的,因为他在年轻时展现出了可以担当这个重任的力量。
他当然希望自己的儿子也能得到族人的认同,或许经过四五代之后,血脉已经成为族人眼中能力的象征。
如果儿子真的能从夏城中学到足够的东西,回到娥城后便可以委以重任,将一些权利从其余亲属的手中分出来。
同样是血缘亲族,儿子总是比兄弟重要。
娥钺看了一眼数九,除了夫妻间的敬重,还因为数九的族人在娥城中不少,作为娥城的祭司他即便是首领也要征求对方的意见。
数九心中虽然有些舍不得,却也分得清轻重,表示同意,只说让儿子在城中多住一些日子再去夏城,并敬了陈健一抔酒,希望儿子能在夏城学到更多的东西。
如今夏城刚刚打完一场仗,需要两三年时间休养生息,两城之间还可以享受一段互相信任的和平。
宴会后的第二天,陈健便带着榆钱儿和第一批粮食回了夏城,剩下的族人会分批将粮食利用雪天的运输条件运回去。
半个月后,已经是前世腊月中旬了,粮食已经运送回来,陈健也履行了当初在战场上的约定。
按照当初约定好的,奴隶换取的粮食分出了一半作为这次战斗的战利品,分给所有参与了战争的士兵,其余在城中的分到了少许,剩下的作为公产。
士兵们欢呼雀跃,因为这些粮食是属于他们的而不是族中的,他们有权利支配这些粮食,可以交换他们想要的东西。
参与战斗的士兵一共六百余人,五百名奴隶换了四十多万斤粮食,一半之后每人还能分四百多斤。
但在分粮食之前,陈健前往冶铜的作坊让族人做出了一些很小的铜货币,半个手掌大小,看起来像是骨耜或是锄头。
这些新出现的货币暂时还没有天圆地方的哲学概念,只是劳动概念,因为粮食是用耒耜耕种出来的,粮本位的货币也就长得像是锄头,有点类似于前世的布币。
钱币并非天然是圆的,从一开始的海贝作为交换物,再到铜做等价物一直到货币有了人所赋予的价值需要一个过程。
前世楚国征服了吴越,靠近大海大泽,作为天然过度用贝壳作为货币,因此所铸造的钱币有些像贝壳,被称为蚁鼻钱。
而中原诸国则靠农耕较早,他们铸造的钱多数长得像是农具,用来代替作为媒介的布匹,长得有点像是刨粪的铲子,不可能指望一个一辈子没见过大海的诸侯用海贝形状来做货币。
陈健计划的货币是畸形的,并非一般等价物,只是粮食的计数品,更像是粮本位的代币。
分发战利品的时候,所有参与了阳关之战的族人都分了一枚半手长的小铜铲,做工很粗糙,甚至并非是一样大小。
这些人领取了货币后,纷纷看着陈健,陈健说道:“每个铜币,可以换三百斤粮食,咱们的战利品都算好了,错不了的。可是三四百斤粮食给你们,你们能放在哪呢?放在坊市里,榆钱儿每天都要给你们记住,太累,所以我就弄出了这个,和当初的陶环一样,可以换粮食。”
一个族人在手中掂量了一下铜币,奇道:“这么轻的铜,能换那么多粮食?咱们和娥城交易的时候,铜虽然换得多,可这么点也换不到那么多啊?”
有人便笑道:“这和当初的陶环一样,那陶环都觉得换不到那么多的陶罐,可姬夏还不是给咱们换了吗?”
“为什么这么小的铜就能换三百斤粮食?我知道姬夏说话算数,但我就是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只是说话算话就行,是不是用树皮也能换?那我把这个铜币放到炉子里烧掉变成铜汁,为什么就换不了那么多粮食了?少的这些粮食去哪了?”
有了一年前的铺垫,夏城中的人很容易接受了这种代币,但却不太能理解其中的原理,陈健也没有解释,暂时的条件也不太可能出现假币。
大量的粮食就堆放在坊市,需要领取粮食的就用这种铜币去坊市换,或者说是去买。
有人领取到铜币后,立刻前往坊市尝试一下,其余人都很好奇地围在坊市的外面看,或是和很久不见的榆钱儿开着玩笑。
榆钱儿笑眯眯地接过了族人手中的铜币,说道:“我哥说,每次最少要领十斤,太少了我可忙不过来。”
“那就取十斤吧,我要换些酒喝。可是三百斤去了十斤还有二百九十斤呢,那怎么办啊?”
榆钱儿称出了十斤粮食,手下铜币,从柜台中拿出几个新烧制出的陶贝,只有两种面额,一大一小。
小的是十斤粮食,大的是一百斤粮食,粮食用粟米作为计量单位,只换粟米不换小麦。
两个大的陶贝和九个小的陶贝交到了族人手中道:“这就是二百九十斤粮食,你可以随时带在身边。以后想要坊市来换东西可以不用带着粮食,带这些陶贝就行。”
细心地用麻绳将陶贝上的孔穿起来,随后说道:“这些陶贝都是有记号的,咱们城中的人要是有人想要自己烧制,被抓到可是要被放逐出去的。你们可都盯着点。”
族人结果陶贝,晃了一下,指着货架上的一个新摆出来的小铜镜问道:“那个怎么换?我想给我喜欢的女人换一个。”
“二百斤粮食,也就是两个大贝。”
“这么多?”
“这要在娥城要换四百斤粮食呢。我哥说用陶贝挺好的,一个是我不用天天称来称去,再一个这些陶贝也容易拿,你拿一堆粮食放起来还容易被老鼠吃掉。咱们夏城的猫可不多。”
族人颇为心疼自己去战场换来的粮食和陶贝,想了一下道:“那我还是换别的吧,有没有十斤粮食就能换的?”
旁边看热闹的人都嘻嘻哈哈地笑,榆钱儿拿出一堆小玩意,那个人看了几眼,终究觉得没什么值得入手的,叹息道:“有些东西好是好,可是我现在和族人住在一起,又不是和狸猫一样有单独的屋子……上回我去狸猫的屋子,啧啧,他弄的真好看,兰草把里面收拾的可干净啦,还没有多少臭脚丫子的味道,屋子里还挂着干香草……”
“是啊,我们也想有个自己的屋子。”
“让那些奴隶盖一些嘛,城中的人越来越多了,将来恐怕要住到城外去了。”
陈健正巧走过来,他以为用代币来兑换粮食会引起族中的风波,但现在看族人很容易接受了这种有抽象意义的新事物,一年前还在起步期弄的陶环多少有了些作用,但更多的是夏城政府和他作为首领的信用在支撑。
如今大部分夏城的人生活还是以氏族为中心,陈健尽量在打算他们的族群,可是如今家庭农业的技术还不成熟,只能依靠大规模的奴隶耕种,吃喝用度全靠族中分配,部族首领也就拥有极大的权利。
族人们看到陈健来了,纷纷喊道:“姬夏,明年开春种完粮食闲着的时候,不妨多盖些屋子啊,现在屋子里住十个人,有些不方便。”
“就是,你要是同意,我们可以几个人一组一起盖啊。但是你得给我们定个地方,你放心,我们不会耽误农活的。趁着旬休的时候盖起来,七八个人一起,或是用陶贝让狸猫他们这些泥水匠帮忙也行。”
有人这样一说,也就挑动了别人的心思,有个人心想,这粮食是归自己的,但是族中首领肯定会要走一部分,部族里还有女人孩子和老人,这粮食是我的,干嘛要给他们呢?
有这种想法的人不多,但早在打完仗后,几个人就已经凑在一起商量过了,他们怎么算都觉得出去单过要好得多,自己每年耕种土地的粮食自己可吃不了。
看到有人起了个头,他们推出一人说道:“姬夏,我们几个想了想,我们几个人凑在一起,一起种地,一起盖屋子,反正有官员管着我们,也有议事会决定城邑的大事,我们在不在部族也没什么用。”
这几个人都是轻壮,他们想的很简单,自己干活很快,不需要担负老人孩子,那么分出来单干的话,几个人一组,反而更好。
“姬夏,你看娥城,都是一家一家的,要我说咱们也分开嘛。不是说一个人,而是七八个人一起……”
旁边的首领立刻骂道:“那怎么行?你们走了,部族的老人孩子怎么办?女人怎么办?要是你们这些轻壮都走了,部族的土地让我们一群女人孩子去种?以前不会种地,只能靠部族团结狩猎采集的时候,你们怎么不分开?”
那几个人低着头,首领正要继续发作,陈健摆手道:“先不要生气,今天人在这的不少,那咱们可以商量一下。你说你想和几个人分出去单过?”
陈健看了一眼最先发话的那人,那人点头道:“对,我们几个人前几天就商量好了。一共九个人,都想有自己的屋子,再说我们也有不少的粮食,部族的土地也有我们耕作的,可以分给我们一些嘛。”
那人说的很自然,土地的确有他开垦的一部分,可是首领并不同意,双方僵持的时候,陈健道:“分也不是不行。”
首领急道:“这是大事,要议事会商量的。”
陈健摇头道:“先不要急,你说的对,女人老人孩子怎么办?娥城和咱们不一样,他们的父母是自己的父母,孩子是自己的孩子,每个家都要有赡养老人和哺育儿童的事。你们这些想分出去的也不是不行,但是得按照人**出一部分粮食吧?”
陈健招招手,让榆钱儿过来问道:“这个部族有多少轻壮、老人、孩子?”
“八十个男的轻壮,四十个孩子老人,剩下的是女人。”
陈健算了一下道:“你们可想好了,要是分出去,女人想要跟你们,你们可得使劲耕地,因为以前是部族养孩子,女人和你们一起的话,生的孩子是你们的,你们得养,不能靠部族了,对吧?不能说你们分出去过,还要部族给你们养孩子。”
“那是当然。我的孩子我当然会养,我也要和狸猫兰草一样单独出去住,有自己的孩子和女人。”
“那我给你算一下,你自己考虑。四十个老人孩子,一年要吃三万斤粮食,你们部族有八十个男轻壮,每个人要分出来四百斤的粮食交给部族赡养老人孩子,因为你们小的时候,这时候的老人那时候还年轻,他们也养育了你们,对吧?”
那人摇头道:“姬夏,你算得不对,还有女人呢。女人也能干活,咋算赡养老人孩子的时候不算她们呢?”
“女人能不能耕地另说,这次打仗的战利品也没分给女人啊,女人在家里炒面、熬胶、黏羽箭,没他们咱们也打不成仗,可她们也没分到战利品,对吧?你们考虑一下。”
这几个人一算,自己也吓了一跳,他们之前如陈健所说的只想着自己的权益而忘了自己的义务,此时让陈健一算,自己打仗分的这点粮食,刚刚够赡养部族老人的。
首领心里暗喜,本来以为陈健会同意他们出去单过,可让陈健说明了利害,看这些人垂头丧气的样子就知道他们走不了了。
果然,那几个人算了一下,摇头道:“那还是不要出去单过了。”
这边的讨论围过来不少的人,陈健趁热打铁道:“那就这样吧,以后就是这个规矩,凡是出去单过的人,每个人每年只要交四百斤粮食或是四个大贝就行。首领们,你们说呢?”
首领们也正想杀杀这些人的想法,附和道:“对,我们同意。”
“是啊,哪能你们现在年轻就想着出去单过,等到你们老了,你们的孩子也这么对你们?想出去,可以,每年四个大贝交上来,怎么都行。要不然可不行。”
“你们别忘了,真出去了,女人跟着你们过,难不成就晚上睡觉去你那,白天吃饭还要回部族?哪个部族愿意?还有孩子呢?算上孩子和女人,你们一年要拿出多少粮食?”
首领们觉得陈健这个办法很好,一席话就将这些琢磨着出去单过的人吓得不敢说话。
陈健询问了一圈首领,基本都同意了这个办法,于是他挥手道:“散了散了,别人还想换东西呢,你们别挡着。”
等这些人走后,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红鱼小声道:“健,你不是一直想要部族分开吗?今天就是个机会,怎么还说这些?”
“分开是分开,但分开之后老人孩子得有人管啊,第一次分开很难,这么大的摊子,轻壮拍拍屁股走了,还不是城邑吃亏?就好比一个部族,原来团结一致,等到孩子们长大了,觉得老人没用了,直接撇开他们,的确,孩子们都是劳力,可以过得很好,可总有些不好吧。阵疼阵疼,疼这一阵可是数百人十几年的生活啊。想要变革总得忍这阵疼,可不是说把疼的地方割下去扔掉啊。”(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 春风(一)
红鱼听完陈健的解释,总觉得好像有些不对劲,倒更像是挖了一个坑,让那些首领们往下跳,并不仅仅是因为那些老人孩子的赡养抚养问题。
“如果将来有人愿意每年拿出四百斤粟米,首领们就没办法强求他们在氏族中了?”
“是啊,这是首领们都同意的。”
陈健狡黠地一笑,老有所养,幼有所依,靠夏城的公产肯定不够,如果要分开,征收人头税是必然的,可征收人头税必然会遇到抵触,不过换一种方式征收会让族人们更容易接受一些。
至于说埋坑,陈健的确是挖了一个坑让首领们往下跳,如今的生产力水平只靠一个劳动力担负不起一家人的生活,但如果生产力发展了就又不同了。
这次本该议事会讨论的事,在大庭广众之下讨论完毕,首领们也都许诺只要每年能够拿出足够的粮食就可以单过。将来真到那一天的时候,首领们也没法食言。
度过了这个冬天,夏城的粮食问题也会基本解决,不打仗的话,两三年之内城中也会有些家底。
再加上粮食本位的货币出现,让大量的粮食集中在了城邑手中,那些领取了货币的人不可能将所有的货币都换为粮食,他们可能也会购买一些其余的生活物品,这样一来一去,货币就借助坊市流通起来。
同时坊市也有类似于银行的效果,可以让大量的粮食储蓄起来,甚至可以超额发型一部分的货币,因为部族的人不可能同一天挤兑,只要能够周转过来就行。
陈健不是学经济的,货币超发的数量是准备金的多少他也没数,但这些集中起来的粮食可以供他调动,利用这个冬天全力发展手工业。
物品不丰富,自然不可能出现自然经济,只能是城邑统购统销,用剪刀差来剥削城邑族人,积累粮食货物来进行城邑的建设。
城邑的和部族的,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如今隶属于城邑的土地有六千亩,奴隶八百人,一座矿山,一座盐场,以及名义上属于城邑的山川河流和各种司货统一管辖的货物。
秋天收上的税一场阳关之战基本消耗没了,榆钱儿在娥城费尽苦心换的那些粮食对个人来说不少,可放在城邑看就是杯水车薪。
强制劳动和徭役虽然不花费什么,但不能长久用,用多了族人会反对,得不偿失。
在经历了初期为家园建设的**之后,夏城的这种团结一致的精气神还能延续几年,但几年后就会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了。
走进坊市,让榆钱儿到屋子里,陈健翻看着账本,估算着城邑的家底。
“榆钱儿,以前每个月族人从坊市能换多少东西?”
“不多,算起来一两万斤的粮食吧。有的是用粮食换别的,也有用别的换粮食的。主要还是靠城邑公产的土地和奴隶劳作。这八十万斤粮食分出了三十万斤,留下四十万斤分给各个部族吃到收麦,加上我在娥城赚到的,公产最多还有十七八万斤的粮食。”
“橡子烧的陶大家换的不多,确实比不上娥城的黑陶,再加上各个部族之间都住在大屋子里,除了吃饭喝水,难得有像狸猫一样换几个放在屋里好看的。木工和青铜农具换的也不算太多,奴隶们用石头就行,各个部族也不太舍得用粮食去换。”
陈健翻看了一下,这就是城邑公产的全部家底,一场仗打完城邑的家底已经比不过富庶的姬姓氏族的家底,他作为城邑的首领,却不能公私不分拿取部族的东西,如果挪用了,部族在城邑的权利分配中就会有更多要求。
十七八万斤粮食,未必能够陈健冬天的计划,再加上遇到特殊的日子还要分配一些粮食给伤残士兵和老人,已然是捉襟见肘。
陈健起身关上门,屋子里只有榆钱儿和红鱼的时候,陈健道:“这样吧,红鱼,你去陶窑,让橡子再烧制一批陶贝和铜币,照四十万斤来。榆钱儿,以后坊市的交换,尽量用陶贝和铜币进行,想办法让他们把捕获的猎物之类先换成陶贝。”
红鱼急忙摇头道:“不行,咱们就有十七八万斤粮食,那里有四十万斤?万一他们都来换,咱们换不出这么多怎么办?你这首领可是要被人骂的。”
陈健笑道:“不会,你就去做就是了,但是不要让太多的人知道就好。虽然咱们没有四十万斤粮食,可那些族人的粮食还存在咱们这里,各个部族的粮食可以撑到麦收,他们不太可能全都换粮食。”
“但有一点,烧制陶贝和铜币的地方,你要每天看着点,做了多少就是多少,决不能多烧制。”
红鱼无可奈何地点头同意,问道:“那你要这么多粮食干什么呢?”
“一个是想让族人尽可能接受陶贝和铜币,除了那些士兵外,其余人也要熟悉这种东西;另一个……要趁着冬天做些事。”
冬天对于农耕的夏城来说不是个干活的日子,每天都有风雪,不算太冷,但土地里无事可干,只能蹲在屋子中,甚至于奴隶们的日常工作也转移到屋子中,以搓麻线和纺织为主。
除了新军还在坚持训练,夏城中只剩下组织起来的巡逻队在麦田里晃悠,赶走那些越冬的动物。
那次谈话的几天后,议事会的大厅里集中了夏城各个掌管奴隶的人,每天晚上都在进行管理奴隶的教学,陈健尽可能用浅显易懂的方法说清楚松弛有度的原则。
对于大规模使用奴隶的田地、矿山,为奴隶们串联暴动提供了良好的机会,这就需要这些刚刚成为奴隶主的族人们好好学习镇压的手段。
晚上的议事会是学习的地方,白天议事会大厅则大门紧闭,陈健和一群木工在里面制作一些东西,为明年的变革奠定基础。
现在夏城的生产力水平比刀耕火种高出一些,已经基本上接受了垄植技术,便于通风和施肥浇水,算得上灌溉农业的雏形。
但是这些雏形还不足以支撑氏族在短时间内解体,也不足能化解解体几年内的各种矛盾,压制矛盾的最好办法就是生产力的发展,而如今能够接受也比较容易学习的就是畜力农业。
前世的良渚文化在新石器时代就已经开始使用石犁之类的农具,牛耕技术没有什么难点,犁铧可以不用铁的,石头和青铜也能代替。
之前卖到娥城的一批农具中就有简单的人拉木犁,这一次陈健要直接弄出牛马拉动的犁。
有时候技术的进步并非是线性的,前世唐朝已经出现了曲辕犁,汉代已经有了耧车,但到解放前,一些西南山区仍然还在用两牛抬杠的方式耕种,用人播撒种植的方式种植。
前人已经将弯路走过了,这就是穿越者最大的优势。
直辕犁和曲辕犁本质上并没有太大的不可逾越的鸿沟,但在省力和效率上千差万别,曲辕犁因为牛拉的位置更靠地表,所以从力学角度上可以犁的更深,同样深度会更省力。
陈健算了一下,如今以族人的开垦能力,平均一人一天不到一亩地,而有了曲辕犁和城邑牛马的支持,效率可以翻六倍。而面对开垦过的土地,十倍二十倍的效率是可以达成的。
当畜力农业开始普及,氏族的存在也就几乎没有意义了,陈健已经将坑挖好,到时候氏族的首领们也只能用道德和亲缘关系来阻止氏族分裂。无论是道德还是亲缘关系,在利益面前不堪一击。
议事会大厅中的木工已经掌握了卯榫技术和胶合技术,去年制作车轮也让他们掌握了輮烤技术,虽然不是很精细,但也可以让直木头烤成弯曲的形状。
弯曲的犁身做好后,在木头上刻出孔洞,再将固定犁铧的竖直木头插进去,用木楔子固定和调节犁铧的高度。
第一批试验品陈健用的青铜犁铧,铸造的数量不多,只有两三片,因为青铜犁铧的实用性不高。
青铜太脆,不能锻造,只能熔铸,一旦用钝了,铁器可以让铁匠砸吧砸吧弄出刃口,青铜的就只能打磨或是回炉,这一点也制约了农业的发展。
所以陈健只是用青铜作为试验品,等到大规模生产的时候,要用石头的而不是青铜的,这样成本可以更低一些,石犁铧碎掉也可以直接扔掉。
挽具可以直接用拉车的那一套就行,这种曲辕犁是单牛的,而且夏城附近的土地不是红黏土,而是黄壤土,牛耕或是马耕都很适合。
除了这种单牛的曲辕犁,陈健还做了一些双马的大型犁,可以深耕深翻,便于大规模开垦。
两种犁的定型制作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族人们只是知道陈健在议事厅中在做什么东西,但却不知道到底在做什么,那些木工也都三缄其口。
这些木工每天可以领取一个小陶贝,但每天只能领取一半。
如果在春天之前城邑中的人不知道到底在做什么,会将剩余的一半一次性发出去。
陈健用的简单的连坐法,一旦城邑内的人知道了,那么不管是谁泄露出去的,所有人那一半的陶贝将被扣除。
随着坊市逐渐采用陶贝作为交换的媒介,陶贝的使用已经被夏城人所熟悉,只要拿着陶贝便可以在坊市换到任何你想换的东西,木工们知道陶贝的好处,连睡觉的时候都尽量不说梦话。(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章 春风(二)
临近年末的时候,各个部族在准备祭祀,因为之前没有历法,这是夏城的第一个新年,所以不需要经历冬至为年再到除夕之夜的变迁,陈健直接规定一年的年末就是十二月末。
夏城的国人得到了各自的福利,陈健从公产中拿出一些货物,再加上野民的进贡,每个部族发了五十枚大陶贝,可以去坊市购买货物。
除了这些,伤残的族人还领到了一些熏肉鱼干,所有人不论大小,都发了三斤面粉。
城外的野民村落也领取到一些陶器、渔网、麻布之类的东西,比起他们每年要上缴的东西不值一提,但还是欢欣鼓舞。
议事会大厅的门口,立起了两块桃符,桃木刻成的木板,上面画着一些在夏城流传关于先祖的神话。
这个时代没有逢蒙以桃木击杀后羿的故事,所以桃木也就没有驱邪除鬼的名声,但部族之前的历法中桃是月份的名字,夏天的桃子让部族的很多人不至于饿死,因此桃木有了另一番意味,象征着明年不会饿肚子。
其余部族也都学着议事会门口的习惯,立起了桃符,孩子们拿着坊市发给的糖葫芦在嘴里咬着,屠宰房在忙着杀一批公羊,外面的大陶盆里煮着浓汤,孩子们围着杀猪宰羊的地方看眼。
一年的末尾,便是新一年的开始,麦子还有几个月就能收获,新抓来的奴隶又能做更多的活,加上不久前的大胜,让夏城沉浸在一种盎然的气氛中。
除了没有鞭炮的闪光和轰鸣,多少有了那么一点年的意思。
孩子们听说到年末最后一天会分到糖果和糕点,而且榆钱儿姐姐还说那天会发新衣服,一个个都盼着新年的到来。
大人们没有孩子们那么容易满足,却因为一年前饥寒交迫的对比让他们生出一种恍然隔世的错觉。
温暖的火炕上,人们砸着核桃榛子,吃着松子,随意地闲聊着。
木氏族的木麻正和几个相熟的人谈论着明年一起盖屋子的事,分出去单过木麻算了一下,总觉得担负不起,可是挤在小屋子里确实有些不便。
整个城邑就十几间屋子是空着的,供想办些男女之事的人进去,如今吃的饱了,想这些事的人也就多了,春夏秋还好说,野地里就行,此时寒风凛冽,谁也不能在雪地里弄那些事。
上次他和首领说出去单过,被陈健用四百斤粮食吓了回来,这时候细细盘算了一下,便决定先和这几个相熟的人在春天把房子盖起来。
陈健也同意了私自盖屋子的事,分出来夏城西边的一片土地,盖屋子的人只需要去议事会申请就可以批复一块土地,有人专门回去测量画出位置,只需要一枚陶贝就行。
木麻咬着一颗松子说道:“要我说咱们几个的屋子盖砖的吧,我去问过了,姬夏说只要出得起陶贝,砖窑就可以为咱们烧。”
“不好吧?除了祭堂和学堂是砖的,连议事会大厅都不是砖的,咱们要是盖个砖房……总归不好。”
“哎呀,姬夏都同意了,你怕什么?咱们也不用做饭,还是在部族吃,就是有个屋子和女人……是不是?你说同样的人,一个人只能领着女人去草地,我有屋子,你说女人选谁?”
“那你算过要多少块砖了吗?”
“我哪会算?找红鱼帮我算的,要是盖得小些,算上找城邑的泥水匠,一间屋子也就三个大贝。”
“那可是咱们上次打仗的所有战利品啊。”
“嘿,有了屋子可是一辈子的事,三个大贝很值啊。我前天和我哥出去打猎,弄回来一头狍子,换了两个大贝,你们不知道啊,现在坊市什么都收。你们想想,有个屋子多好?我都两个月没碰女人了。”
“那是啊,前些天去找狸猫帮我们部族盘炕,嘿,人家那小屋真好,狸猫花了一个大贝让木工做了个摇篮,孩子在里面,啧啧,长得真像他,我都不知道我的孩子现在在哪个部族……”
几个人说到孩子,一时间有些语塞,以前只知道自己的妈妈是谁,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这不重要。
但当自己可以当父亲的时候,这一切似乎就变得重要了,可以没有爹,但要有儿女来延续自己的血脉。
如今部族不少人有了固定的性伴侣,除了一对一的单偶外,也有不少三对三四对四的对偶,因为这些事流过几次血了,他们都知道陈健那边似乎不太支持这种对偶婚的形式,但大约是因为屋子和土地的问题,并没有明令禁止。
几个人愁眉苦脸地琢磨着怎么才能赚到贝的时候,有人跑进来喊道:“还在这坐着呢?快去看看,议事会那边有事,好事,三天就一个小贝的好事。”
木麻抓起一把松子,披上兽皮袍子,出去的时候才发现议事会大厅的门口已经挤满了人。
陈健穿着一件破羊皮袍子,脖子上围着一张白狐狸皮,正举着一块石头大声地和族人们说着什么,风有些大,四周还不时传来擤鼻涕的声音,最后来的几个人便想往里面挤一挤。
“怎么回事?我听说三天就能得一个小陶贝?”
“不止,你看姬夏拿的那块石头了没有?让咱们都磨,磨出来一个合格的就有三块陶贝,十天应该能打磨出来。要是你有耐心烦,还可以去刻木头,那个得的陶贝更多,但是需要的时间长。我琢磨着在年前磨两块石头,去榆钱儿那换点酒喝。”
“刻木头能换多少?”
“八个小贝,可是刻木头可不容易,得刻的合格才行。有人专门检查的,不合格的城邑不收,木头刻的合不合股,那要看运气,谁知道里面有没有木疖子?要是刻到一半发现不对,那可就完了,凡是要刻木头的,都得跟着木工去学。”
说话的人一边说着一边往里面挤,石头不多,而且需要的时间不多,都想着趁着冬天没事换些贝。
木麻急忙把松子揣进怀里,想要拨开身边的人往里挤,可是大家都壮实的很,怎么也挤不进去,只能干着急。
等好容易挤进去的时候,好活已经没了,只剩下一些稀奇古怪的活。
“姬夏,石头呢?”
“没了,刻木头的活也没了,还剩下别的,就是麻烦些。”
“给贝吗?给贝就干。”
陈健笑着拿出一个v字形的木叉,碗口粗细,两侧打着孔洞,这是牛耕的挽具。
“也收牛套,这样的木头打上孔,把树皮剥掉,三个换一个小贝。还有搓麻绳也能换贝,或者去石场采石头,和奴隶不一样,你们是有贝拿的。”
木麻听着这些稀奇古怪的活计,这还是城邑第一次有偿劳动,几个小贝虽然换不到太好的东西,可是部族的粮食货物都是由首领分配的,自己平日里饿不着冻不死,但要想换些吃喝或是好玩的东西,还真有些难办。
逡巡了一圈,指着牛套道:“我那领这个活吧,可有什么要求?”
“有啊,长短,粗细,都会告诉你们。这东西其实不难找,那边的橡树林里有的是,找些歪树叉就行。对了,你要是去砍树的话,顺路还有别的事,比如弄些粗大的适合做车轮的木头啊,只要你运回去,通通可以换贝。”
木麻皱眉道:“那么粗的木头,我一个人怎么弄回来?”
“你们可以几个人一组啊,找狼皮去借马,只要马不伤还回来就行。战马和驽马已经分开了,正好你也可以告诉别人。”
木麻奇道:“这些以前不都是奴隶干的活吗?奴隶们呢?”
“扔矿山去了,在那边采伐木头呢,堆积到河边等到春天解冻后沿河放下来。总不能让他们白吃饭不干活。”
见实在没有什么好活了,只好悻悻地接受了砍牛套的活,悔恨于自己早晨没有到外面走动。
临走的时候,陈健在后面喊道:“以后每天上午在议事会大厅门口接活。”
风雪中,木麻听了个大概,找齐了那几个伙伴,凑在一起蹲在墙角商量着。
“咱们十五个人呢,采石头那活不好,上个月死了两个奴隶,太危险。我看咱们几个去砍树去。牛套我看了,做起来容易。”
“容易?那孔怎么穿?木工的工具都不外借的,一个个就跟宝贝一样,咱们想学也不教,我听说那些木工一天就好几个贝,可惜咱们不姓姬啊。”
木麻拍了一下那人道:“说什么呢?你有口吃的也给你弟弟,怎么不说给别的部族的人?要没有姬夏,咱们现在还蹲山洞呢。穿孔那事好说,你还记得姬夏上回在阳关做桔槹取水时候怎么挖的孔吗?眼睛多看看多学学不就会了?”
他这么一说,那几个人兴奋道:“你是说……用火烧?”
“对啊,不借工具,把矛尖烧的红热了,一穿,随便弄弄木头不就出孔了吗?我估摸着咱们砍下来木头,一晚上就能做个几十个,这办法可都别往外说啊,姬夏说牛套也用不了多少,咱们几个多弄些,年前怎么一人也分个大贝。运气好在树林里抓几只獾子袍子,弄只黑熊,什么没有?”
几个人一合计,都觉得确实是个好办法,若真是这样,春天时候弄出一个房子倒也不是不可能。
“木麻,那我们都听你的,谁要是说出去……就揍他。”
“对!穿木头的办法简单,让别人知道了咱们可就换不到那么多了。”
木麻和他们一同盟誓,站起身意气风发地去狼皮那里,十几个人一同凑了三个大贝,租了两套马爬犁,取了几天的马食,拿着斧子,带着对属于自己屋子的向往,朝着山林风雪中而去。(未完待续。)
第六十五章 春风(三)
冬天到了,春天也就不远了。
对夏城的大多数人而言,冬天是难熬的,除了青松看不到翠色,满目风雪。
对木麻而言,他却盼着冬天长久一些,至少在春天耕地之前,自己能够实现自己的梦想。
从砍牛套开始,他一个小贝一个小贝地积攒着货币,期待有一天自己能从木氏族的木麻,变成木麻家的木麻,或许再多出一个女人还有两个孩子,最好一男一女。
按照以往部族的道德体系来看,木麻不是个有道德的人,他背弃了自己族人,想着自己出去单过。
但随着时代的变迁,旧的道德体系也在崩解,私有制度将逐渐代替持续了几十万年的公有制度,由此带来新的道德体系和行为规范。抱着旧时代道德的人,无法成为新时代的楷模,也无法在新时代中拥有比别人更多的财富。
好与坏,与时代息息相关,同样的事,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解读,陈健没有用道德去凭借城中人的行为:因为马上就要经历时代的巨变,道德能区分好坏,可是氏族公有制的道德?还是家庭私有制的道德?混乱之中,无从分辨。
木麻欣然接受着族人的指点,十五个一同盟誓要出去单过的人有三个承受不住众人的指点和疏离,回到了氏族。
剩下的十二个人从那天开始坚持着,每个人都用尽自己所能想到的办法,抓住每一个可以换贝的机会。
甚至于过年时候城邑发的福利,他们也舍不得吃,拿到了坊市去换了贝,甚至于想到积肥可以肥田,他们在大冬天生火挖出了属于自己的厕所,肥水不流外人田。
氏族有人嘲讽他们,说木麻如今会过的连自己的屎都要重新咀嚼一遍,木麻则坦然地告诉众人:“如果那样可以剩下自己配额的粮食,他真会那么做。”
临近年关的时候,木麻带着十几个人做了三百副牛套,每一个都合格,钻出的孔完全可以穿进去足够粗细的麻绳。除了这些牛套,几个人在寒风中捕获了两头沉睡的熊和许多的野物。应得的报酬之外,陈健还奖励了他们一些钱贝。
年关最冷的时候,陈健带着族人凿开了草河南岸的一处小湖,展开了冬捕,这属于是征召劳役。
但在完成了城邑的数量后,木麻又带着一些人学着陈健的办法继续捕捞。鱼在夏城换不到东西,几次城邑冬捕的鱼足够吃到冰融雪化,木麻便又租了马匹,将自己捕获的鱼拉到娥城去换粮食,再从娥城的酒肆里换成钱贝,或是买一些城邑管辖之外的货物拉回到夏城,赚取微博的、城邑司货看不上的利润。但凡一些常用的诸如酒、陶、盐之类,都是城邑在垄断经营,木麻所能换的东西不多。
就这样,木麻手中的钱贝越来越多,从原来到手的三个大贝,变成了五个,再到两个铜币加两个大贝。
过年的时候,木麻破例没有把分给自己的酒换掉,十二个人买了一头羊和几坛酒,大醉了一场。
耳边回荡着爆杨噼噼啪啪的声音,孩子们挑着一个个抠成空心的芥菜疙瘩,里面避风的孔洞里按着一支很小的蜂蜡蜡烛,穿着新发下来的新衣裳,为夏城的新年夜带去了一丝光亮。
糖葫芦、菜灯笼、红脸蛋,唯独缺了一手拿香一手捂耳朵看炮仗,但既然族人都不曾见过,所以也就没有缺憾,完美无瑕。
木麻喝的脸红扑扑的,除了发下来的淡酒,他还买了一些浓度很高的蒸酒,跪坐在热烘烘的炕上,用筷子挑起一块鱼肉,将两个铜币和一堆小贝排在炕上。
“你们都拿出来嘛,看看咱们一共有多少。昨天我问过榆钱儿,她说咱们几个要是盖屋子的时候,共用一面墙,可是要省不少砖和泥坯的。你看啊,三个人的话,只需要四面东西墙,十二个人只要十三面东西墙,可咱们要是分开盖,就要二十四面东西墙,这一点可就省出来不少呢。”
那几个人喝的也有些多,哗啦啦地打开随身携带的口袋,将铜币和陶贝倒在炕上,铺满了一层,虽然没有金光闪闪,却也让人迷醉。
“除了坊市和姬夏的公产仓房,怕是夏城人还见不到这么多的钱贝。哈哈哈。”
几个人哈哈笑着,听着铜币互相撞击的声音陶醉着,艰难地计算着利用旬休盖起屋子需要花多少钱。
也有人愁眉苦脸,有生以来第一次喝起了闷酒,咕哝道:“族人已经不怎么和我说话了,他们都说我趁着年轻就想跑,想扔下老人孩子不管。说实话,要不是姬夏那天说起来,我根本就没想到,不是说我不管,是我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些事呢。”
“是的哩,这么说就有些让我接受不了,我不过是想有个自己的屋子。”
木麻拍了一下那两人,喊道:“说啥呢?的确,我是只想着咱们强壮,分出来单过很好,确实没想到赡养抚养的事。但是吧,你们说将来氏族还能和以前一样吗?不可能一样,等到后来大家都学着咱们这样的时候,谁还会说什么?”
“姬夏做事,你们也是知道的,那么多的陶板写着什么不能做,却偏偏没有写不准分出去单过,而且还有狸猫兰草的事,姬夏没有禁止的事情,就是可以做的。不是说姬夏允许做的事情,才能做,剩下的都是不允许的,这两个是有区别的。”
木麻信心满满地说道:“你看,从那天到现在,姬夏可说过什么?咱们去问过榆钱儿和红鱼他们多少关于盖屋子的事,姬夏能不知道?他又没管,那怕个什么?”
旁边的人还在那琢磨不禁止即许可和不许可即禁止的区别,木麻已经跳出了这个问题,兴奋地说道:“等咱们有了屋子,同样是干活,咱们也不比别人差,女人会选谁?想住进咱们的屋子,行,以后不许和别人睡,这东西就和坊市一样,就是个买卖。以前女人采集,男人捕猎,现在男人种地,女人可以不种地。男人如今养得起女人,那既然是养,就得说清楚了,不能和别人睡了。你要想自由,简单,你自己去盖屋子挣吃喝,谁也约束不到你,你们说是不是?兰草和狸猫有昏礼有盟誓,咱们也一样能有啊,而且比盟誓还好用呢,用吃喝约束比啥盟誓都有用。”
他大手一挥,无意识地学着陈健的动作鼓舞着众人道:“我找人算过,这屋子盖起来简单,没咱们想的那么麻烦。我已经找过姬夏了,给咱们量好了土地,钱贝我先替你们交上了,到时候盖完屋子一起算。木头有的是,春天来临之前,咱们砍够了木头,一开春就运回去扒皮。树皮冬天不好拔,去坊市买,茅草用喂马的干草,我问过狼皮,春天草绿的时候吃不完,也能买。人嘛,找几个旬休的时候,买上几头羊,弄几坛酒,用不了多久就能盖起来。”
此时他已成为这些人的主心骨,有人问道:“砖要花多少钱贝?”
“咱们就朝阳面的那面墙用砖的,侧墙十二间屋子连在一起,就两面侧墙用砖,后面的咱们围上木篱笆,只留前门,用不了多少。”
“拖泥坯咱们几个人就能干,就是累点,三四月份天稍微暖和点,咱们开始干,我估摸着收麦之前,咱们的屋子就能盖起来。你们看,这是我找姬夏给咱们画的屋子……”
他回身翻找着珍之又重收藏好的树皮画,一边说着:“姬夏说了,只要不耽误城邑里的活,咱们怎么折腾都行。他还说要是咱们不耽误城邑和氏族的农活把屋子盖好了,等盖好的时候他也要来坐坐。”
既不支持,也不反对,但这番话已经足够这些人吃下一颗定心丸。
木麻从一堆麦草中找出那张桦树皮,上面是陈健用木炭勾勒出的简单线条,背景是夏城的城墙,如同孩子画画一样,上面还画着一个带着芒线的太阳,太阳上还有个笑脸。
太阳下,是屋子,很简单的茅草屋,后面是篱笆,前面是院子。
院子里有哆哆鸟在叼啄地上的麦粒,有雁鹅在仰头高歌,一条晾衣绳上似乎画着几件衣服,衣服下是几个扎着总角辫的小孩子,正推着小风车似乎在跑动。
没有女人,没有男人,但这幅简单的炭笔画还是让这十二个汉子楞在了那里。
没有女人,哪有孩子?
画上奔跑的孩子,他们觉得那就是自己的血脉,可以如同娥城一样叫自己父亲的自己的孩子。
“或许女人就在屋子里缝补衣服哩。”
有人望着那幅画,悠悠地幻想着,旁边的人对这种幼稚的话却不住地点头赞同,有人想要伸出手去摸摸画上的房子,被别人用力把手打开,生怕模糊了上面的炭。
十二个人不约而同地端起了酒,一边看着画,一边喝着酒,那盘鱼和煮熟的豆子却忘了吃。
最好的下酒菜,不是鱼肉。
最好的下酒菜,或是故事,或是希望。(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 春风(四)
希望总降临在春天,冬去了,春来了,草河下游吹来的暖风吹融了雪,吹淌了河,吹绿了叶,吹醒了夏城。
一年前的春天也是春天,却不是这般模样,仿佛变幻了时代,从昏暗的洞穴到明亮的城邑,城中的人总会记得一年前的改变,不知道今年的夏城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麦苗开始返青,春天的第一个旬休被推迟,人们用土筐挑着鸟粪石和发酵的粪奔波于田地里。
木麻并没有因为旬休被推迟而恼怒,因为城外那片将要属于自己的土地上,已经被石灰圈了起来。
他总觉得今年要发生什么事,姬夏一冬天收去的那些牛套木头石头是干什么用的?那些奴隶在上游砍了一冬天的树又是为了要干什么?今年五月份的祭祀聚会娥城和卫城的人都会来吗?
即便在给返青的麦苗追肥的时候,他也总会回头张望着草河,总觉得这个春天不仅仅带走了冬天,似乎也带走了很多老旧的东西,仿佛去年春天带走了采集狩猎带来了城邑种植,今年的春天又要带来什么呢?
身后的草河已经开化,奴隶们砍伐的了一冬天的木头顺着河水漂到了码头附近,码头上的奴隶被皮鞭驱赶着跳进冰冷刺骨的河水里,将木头一排排地拉到岸上,轮换着烤烤火。
堆积如山的木材铺满了河岸,夏城的人都在讨论这些木头是要做什么,总觉得城邑似乎又要进行大规模的建设,就是不知道这次建设是征发徭役?还是使用奴隶?或是用钱贝雇佣?
麦田追肥结束的时候,夏城的人都看出了端倪,城邑真的要进行一场大规模的建设。
每一天他们眼中的姬夏都带着几个人在夏城外一处平坦的山坡上巡视着,有时候还会立起一些木棍测量。
那里是一处平坦的山谷,两面有不高的土丘,冬天砍伐的木材也基本都堆放在了那里。
大约是土地还没有完全化开的缘故,迟迟没有动工,也没有人知道那里到底要建设什么。
测量了十几天后,族人们又被另一件事转移了注意力,比之那种毫无目的的猜测,这一件事和他们息息相关,更能引起他们的重视。
草河沿岸的土地已经化出冻土层后,人们猜测了一个冬天的木头石头和牛套组合在了一起,出现在了一片还没开坑的肥沃土地上。
弯曲而古怪的石犁第一次出现在夏城人的眼中,一头牛拉着的是青铜犁,木麻看到了自己冬天砍下的牛套搭在牛脖子上,健壮的骟牛低着头,脖子上的肉堆成一堆,绳子死死地系在脖子上,仿佛要憋死一样,张着大嘴喘息着。
穿过牛套的绳子向后延伸,拉在弯曲的木犁下,木犁的后面陈健一只手扶着木犁,右手挥舞着长长的鞭子,用力抽打着前面的骟牛。
偶尔停下来,抬起木犁,磕掉上面的泥土,或是将青铜犁铧向上拔一拔,再用木楔子卡住,调整好翻耕的深度。
红鱼在前面牵着牛,沿着画出的白灰线走的笔直,穿过牛鼻子的绳子拉动着从没有拉过犁铧的骟牛,虽然沉重,但比起鼻子上的痛楚,骟牛更愿意朝前走。
骟牛很听话,不会顶人,失去了公牛的勇气,但在人的眼中,有勇气的公牛不是好公牛,即便牛马,也悖离了自然的规律,是好是坏,不再是自然来决定,而是由人来宣告。
一个人一天可以刨多少地?
夏城人的记录是三亩半,获胜的人得了一枚象征着荣誉的猪牙匕首,代价是刨完那一次之后累的拉肚子在炕上躺了五天,既是传说又是笑话。
一头牛一天可以刨多少地?
一分地也刨不了。
一个人加一头牛又可能耕多少地?
夏城人还没见过,木麻也没见过,于是春天的第一个旬休,夏城的数千人站在河岸,木麻甚至没有去拖自己屋子的泥坯,从早晨太阳出来一直看到中午吃饭。
微绿泛黄的土地留下了两条长长的黑色伤口,新翻耕的泥土味随着春天略带腥味的风飘荡着人们周围,几只黑色的长尾雀站在新翻的泥土上寻找着睡醒的虫子,用自由的羽翼奚落着旁边趴在地上休息的、身上还背着牛套和绳子的牛。
陈健和红鱼在地头喝水,榆钱儿领着几个弟弟妹妹用城邑标准的亩步绳测量着上午翻耕的土地。
围观的人眼看着卷在一起的绳子伸直了,在土地的中间又被卷起来再一次伸直,眼睛瞪的大大的。
等榆钱儿拖着绳子跑回来的时候,不等她说,旁边的人齐声喊道:“四亩地!”
那个曾经因为刨地得到过奖赏、在娥城最先品尝过炒菜的人,摸出了脖颈上挂着的猪牙挂坠,跑到老牛的身边,用一种虔诚而嫉妒的心情将那个挂坠挂在了牛套上,看着自己因为刨地而满是茧子的手心,无语凝噎。
新翻的土地很深,很直。翻耕了四亩地的陈健没有累的拉肚子,喝了一罐水,擦了擦汗,就和旁边的几个人开起了玩笑。
族人们站在地头,城邑午饭的鼓声响起都不能让他们回过神,直到被陈健驱赶着回去吃饭。
午饭后,两匹马拉着的重犁出现在了去年已经刨好的、准备今年破开垄顶变为垄沟、计划种植粟米的土地上。
这是耕地,不是开地,已经松软的土地只需要将垄顶的凸变成凹,比起上午更让族人惊叹。
太阳落山的时候,围观的人大声数着,似乎在为陈健鼓劲,但陈健并不累,累的只是马,可马听不懂。
“十八!”
“落山前还能再翻一个来回,那就是二十!”
“我的天,二十亩地?比用锄头翻的还好呢,你看看,锄头要翻这么深可要费力气了,有人为了省力,只是浅浅地刨一层……”
“要是这样,一个人能种多少地啊?”
“一百亩?”
“给我牛,我能种一百亩,绝对能种一百亩!”
“今年的春耕用不了那多累了!”
旁边的人交谈着,木麻盯着远处牛背上的牛套,心中忽然想明白了。
那牛套是自己做的,犁铧虽然是青铜的,可是和冬天打磨的那些石头很像,还有那些弯曲的木头……
一个冬天,大家都在猜测那些东西是做什么用的,如今终于有了答案。
知道了答案后的第一个晚上,很多人没有睡好,连做梦都梦到自己扶着木犁,走在平直的土地上。
似乎……梦里,也有一个女人,一个只和自己睡的女人在牛前面拉着牛鼻子上的绳子,只是模糊地看不清模样,但总归是个女的。
第二天不是旬休,还要干活,可很多人早晨鼓声响起的时候没有起来,昨晚上聊了太久,梦的太美,以至于有些不想起床。
所有人都被叫起的时候,城邑里又多了两条以前没有的规矩。
在昨天之前这两条规矩还不可思议,族人即便接受也不理解;但在昨天之后,这两条规矩变得顺理成章,理所当然。
“任何氏族和个人,严禁杀牛马吃肉。牛若死了,需要报告城邑,由城邑检查后才能确准吃肉,否则罚贝。”
“以后祭祀祖先,牛取代猪羊的位置,成为最重要的祭品。”
这是猪羊历史地位下降的一天,但所有人都觉得理应如此,直到很久之后,甚至还多出了另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或者说习俗:每年四月春耕前,牛会吃顿素馅饺子。甚至还有孩子编出了童谣:千般打、万般骂、就为了春耕这顿面。
原本只是用来食肉和偶尔拉车的牛,在农耕民族的生活中开始成为了最重要的配角,重要的不再是肉和奶,而是那强健的体魄和勤勉的劳作。
城邑中的牛不算太多,但也从娥城换来了百余头,用陶贝抵押的粮食被磨成了粉运往娥城,新的一批牛正在赶来的路上。
马留出了种马和母马外,只留了一百五十匹战马,其余的全部因为各种不合格成为了驽马和耕马。
大量的石犁和木犁还在制作当中,但城邑严格管理着技术严禁外泄,大部分的牛马也掌握在城邑公产当中,陶贝可以在城邑内交易,却不能去娥城交易,用超发的贝币集中的粮食换回了狼皮掌管的牛群的增多。
而因为木犁的出现,牛的价值已然提升了许多,大量的贝币不再只用来换取粮食和日用品,陈健也不用担心信用破产,即便没有粮食,耕牛也可以撑得起那些贝币的信用。
在城邑的公民大会上,陈健提出了耕牛和木犁的使用办法,由城邑提供给各个部族,但使用的部族每年要缴纳十五分之一的粮食,这些耕牛和马完全可以全部取代靠手劳动的人。
氏族首领和族人只是商量了一下,便欣然地接受了这个条款,虽然加上本该缴纳的十五税一,夏城的税赋已经达到了八比一,但氏族首领也只能接受。
有了耕牛,有了石犁,就可以耕种更多的土地,他们仔细算过,只需要今年多耕种十五分之一的土地就算和去年持平,而如果多出十五分之一,就算是自己赚到了。
怎么看,这些耕牛和木犁也不可能只多出十五分之一的土地,怎么选择显而易见,只是他们忽略了新耕种的土地也需要八分之一的税。
整整一旬,各个氏族的人都在学习怎么扶犁怎么趟地,以及悄悄去狼皮掌管的牛棚查看自己中意的认为最能干的牛马,盼着那些能够分到自己部族手中。
城邑的规矩很严,分出的牛马需要氏族准备草料,如果饿瘦了,不但要罚粮食,还会没收一部分土地以及收回耕牛,这是从未有过的严峻惩罚。
每年至少需要多少豆料都有严格的规定,包括牛用的粗盐也会分给各个部族,牛粪一半归城邑,另一半归各个氏族。
整整一旬,木麻也在学怎么扶犁,但到了晚上,他就会找齐那十一个伙伴,商量着他们的未来。
“有了牛耕,一人一年四百斤粮食,我觉得咱们拿得出。”
在旬休的前一天,几个扶犁归来的人和木麻聚在一起的时候,他信心满满地得出了上面的结论。(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章 春风(五)
在木麻斩钉截铁般说出了结论后,身边的十一个人都陷入了沉思,以往所幻想的只是拥有自己的屋子,而如今木麻的意思却是彻底离开氏族。
这十二个人不是一个氏族,一年前他们根本不认得,也没有机会认识。因为部族间的联合和陈健打散氏族的军队编制,让这些人凑在了一起。
木麻不是军中的官长,甚至连伍长都不是,他打仗很一般,不是孬种但也不是那种强壮到可以以一敌二的人。
但经过一个冬天,他用自己的辛勤和想法为这十一个人带来了大量的钱贝,生活中的信任已然建立。
可这种信任,是否能够支撑这些人和他站在一起?木麻自己心中也不确定。
“伙计们,氏族已经可有可无了。收税是城邑再管,打仗是城邑再管,不会种植有田官教,不会纺线从布官那学,甚至连冬天食物不够也是城邑配给,离开氏族又怎么样呢?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
“可是……木麻,你确定咱们可以单独出去过活吗?”
“当然,我算过,你们可以听着。咱们十二个人,可以租两头牛,趟地的话一天可以趟二十亩地,开地一天也能开不少。咱们十二个人又不是说单过单的,而是互相帮忙,怎么就活不下去呢?”
木麻的声音有些急躁,他迫切地想要说服自己的伙伴,激动地手舞足蹈。
“在山洞采集的时候,十二个人活不下去。用手刨地的时候,十二个人也不行,但现在有了耕牛,有了犁铧,十二个人就行了。要是姬夏以后再弄出什么,或许一个人就能养活三四个人种植百亩地。一个女人,两三个孩子,男人是能养活他们的。”
女人,孩子,家庭,是这些人犹疑不决中最大的软肋,木麻最后的话终于让他们放下了疑惑,决定要去试一试。
陈健一直暗暗观察着木麻这群人,从木麻连续找了他几次,询问种植、盖屋之类的事之后,他就已经注意到了。
家庭种植相比集体种植,在没有良种、肥料、农具进步的前提下,是不可能提高粮食产量的,如果说分成家庭就能让粮食产量瞬间翻翻,那是忽略了水利、肥料、机械等因素的臆想。
相比之下,的确,在这个时代,家庭种植的城邑部族的粮食产量的确比氏族集体要高,可这是一种倒因为果的关系:因为生产力发展了足以支撑解体成家庭才会有家庭的存在,而不是说解体成家庭就会让生产力发展。
但部族解体成家庭是一个必须要经历的过程,因为团结在氏族周围,有一定的组织性,对内不容易镇压和盘剥。
解体成家庭,城邑的暴力机关可以很容易地压迫这些人,而如果是氏族团结在一起,陈健需要考虑氏族的利益和反对。一百个人聚在一起,和三五个人聚在一起,组织性和对抗程度是完全不同的。
牛耕、青铜农具,这些东西的出现,已经可以尝试着让氏族解体,即便是不彻底的、形成十几个人在一起的互助组的形式,也比城邑分成十几个氏族要强。
解体后氏族首领缺乏号召力,他们在议事会中的重要性也会逐渐降低,最终可能变成一种荣誉长老,真正拥有权利的是选出的那十三人。
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大多数首领都没有觉察到即将到来的危机,他们还沉浸在今年部族扩大的遐想中。
从娥城换来的大量粟米要在春天种植,两年三熟的四种农作物已经齐全,所有人都知道今年冬天将不用再担心粮食不够的问题。
杨柳吐出嫩黄枝桠的时候已是二月的末尾,春风拂面的季节马上就要开始一年的忙碌,趁着好天,陈健又召开了一次城邑大会,这一次要分耕牛和马。
各个部族的人早早就来到了城外的空地,附近的马厩牛棚中拴着的牲口他们不知道看了多少次,早有人盯着那些他们认为最听话最有劲的马,盼着那些牲口能够分到自己手中。
谎言也开始在氏族之间出现,有的人明明多少能看出牛马的好坏,但等别人问他的时候,他就会闭口不答,说自己也不知道,甚至还会指点一下几匹看起来很瘦弱但喂养一阵就会肥壮的马,说那些马不行。
牲口棚外,人声鼎沸,终于在鼓声响起后安静下来。
“今天就把牛马分了,你们可要看管喂养好了,要是……”
“要是瘦了,要罚钱贝,要罚土地的,我们知道,快些分吧!”
“是啊,姬夏,我们就算饿着,也不能让牛马饿着就是。”
陈健笑道:“还有一点,你们得记清楚了,这牛马是城邑的,可不是你们的,你们只能用,但可不能转卖或是出借给别的部族啊。想要调配,要来找我,你们私底下可不能这样。”
下面的人都喊着知道,求着快些分,明天又是个好天气,可以多开一些地。
叫喊的同时,一些人的眼睛已经瞟到了看中的牛马身上,几个人趴在首领的耳边,小声地指点道:“那匹马好,一会选那匹,可别被别人抢了先。你再看看那几匹,跟快要死了,估计论年纪我都能管它叫妈了,那可不能要,万一死在咱们手里……”
几个首领摩拳擦掌,准备争抢的时候,狸猫又站出来喊道:“我说大家伙儿,这牛耕马耕,大家可不能忘了是谁带着大家弄来的。阳关的井壁上刻着一幅画,说是喝水不忘挖井人……”
底下的人不耐烦地喊道:“哎呀,我们还能这是姬夏的功劳?就凭这一点,以后谁想取代姬夏当城邑的首领,我是第一个反对……”
人们哄笑着把狸猫赶了下去,陈健拿出一包树皮扔在罐子里,笑道:“那就分,我早就看出来你们整天蹲在牛棚马厩那盯着,挑肥拣瘦的,免不得又要争吵,咱们还是抽签嘛。牛马都有号,首领上来抽,抽中的不能换。”
一些没有看马本事的人哈哈大笑,嘲弄道:“就你们这点心思,姬夏还能不知道?这回白闻了一旬牲口棚的味儿,啧啧……”
首领们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的小心思被人识破,悻悻地听着陈健喊他们氏族的名字,把手伸进陶罐子,一边默默地向先祖祈祷,希望自己能抓到中意的。
榆钱儿和红鱼在后面念号,领着人去牛棚牵牲口,氏族的人或是因为抽中了好马兴奋大喊,或是因为抽中了孬牛破口大骂。
看着牛棚中的牛马越来越少,木麻身边的人不住地捅着木麻,让他站出来说话。
木麻心中也有些害怕,这种场合自己站出来会不会有人嘲笑自己?姬夏会不会惩罚自己?自己真要迈出这一步吗?
眼看着越来越多的氏族牵走了牲口,木麻终于狠狠地砸了自己一拳,迈出了最难的一步,说出了最难的一句话。
“等一下!”(未完待续。)
第六十八章 春风(完)
一嗓子喊出,周围顿时变得安静,木麻知道已经没有了回头路,咬着牙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走到了陈健面前,从怀里摸出一张树皮,上面画着十二个人的名字,有的是字,有的是画。
每个名字的下面都摁着血色的手印,用血作为誓言的见证。
“姬夏,我们要分出去单过,按你说的,每个人一年交给城邑或是氏族四百斤粮食,请姬夏也分给我们牛马!这是我们的名字,我们对祖先盟誓,绝不会少缴一粒粮食,十五收一的税要交,牛马的使用也会交,就算我们饿死,也要先交够该交的粮食!”
他喊完这些话,脸有些红有些热,微寒的春风中还是出了一身的汗,不敢抬头去看陈健,反正都已经喊出来了,只能听天由命。
周围立刻出现了一阵私语,惊诧或是指责,甚至还有鄙弃,他们违反了氏族的道德,以往只有做出了极坏的事才会离开氏族,而他们如今却选择主动离开。
陈健敲了一下鼓,示意都别说话,自己伸手接过那张有些卷曲的桦树皮,看着上面幼稚的符号和手印,不知怎么有些想笑。
如果夏城一直存在,那么这张树皮或许会成为夏城最重要的历史见证,所以他并不完美,因为树皮容易烂,上面的炭字也容易模糊。
或许,刻在陶泥板上更好,但很显然这些人没想到这个效果,自然也不会在血印盟誓的时候先做好流传千古的准备,譬如弄的很正式方便收藏,不过很真实。
陈健拿着树皮,点着上面的名字道:“你们都出来。”
十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坚定地站出来,站在了木麻的身边喊道:“姬夏,这是我们十二个人一起商量的,不是木麻自己说的。”
“对,有什么惩罚我们十二个人愿意一起承担。”
陈健把树皮放到一边,问道:“你们可想好了?如果你们的粮食不够,姬云作为收税官可是不会管那么多,会首先把你们该缴纳的粮食收上来。”
木麻点头道:“想好了,我们说的就是这个意思,绝不会少一点公产的粮食。”
“嗯,再一个,你们离开了氏族,氏族的一些东西也不可能分给你们了。你们将来有了自己的孩子,那总不能让氏族养着吧?”
“我们自己养。”
“你妈妈呢?”
“她要是愿意,我带她去自己的屋子住,如果不愿意,就继续在氏族里。”
陈健嗯了一声,将头转向那几个首领道:“你们看,这都是你们氏族的人,他们这样说了,你们怎么看?”
几个首领苦笑道:“怎么看?当初说好了,愿意一年拿出这么多粮食就可以出去单过。但是木麻,你要想好了,真要是你过不下去,氏族可不会再收留你了。还有,部族的奴隶那是部族的,也不可能给你们。”
木麻心说那些奴隶其中也有自己打仗得来的一部分,但此时他也知道这种事首领不可能退让,于是说道:“我知道。但是土地总要分给我们一部分吧?这土地我也翻耕过……”
这次没等首领说话,陈健便道:“那倒是,可以分给你们一些。总不能眼巴巴地看着你们饿死。粮食种子会按照你们土地的数量分给你们,但你们一定要记住,一旦收获,姬云不会管你们收了多少,只会按定额拿走该拿的粮食,到时候你们别恨他。”
“恨他作甚?这是城邑的规矩,谁也改不了。”
“既然如此,那就分吧,榆钱儿,你算算他们氏族的土地有多少,按男人的数量分,看看他们这十二个人一共能分到多少?”
榆钱儿早在几天前就已经算出来了,这时候还装模作样地皱眉思索了半天,看的一旁的红鱼只想笑,转过身肩膀一个劲儿的抖。
“算出来啦,十二个人一共可以分五百七十亩地,按照人口他们能领取一头牛一匹马。”
“你算错了。”
一直憋着笑的红鱼忽然发声,陈健和榆钱儿都愣住了,这事她是知道的,怎么这时候说这些话?
红鱼转过身,走到一群女人的身边道:“姬夏,你只按男人的数量分,这可不行。怎么,女人不用吃饭吗?”
陈健咬牙切齿地看着红鱼,心说等过几天暖和了好好收拾你,你要是有什么意见你早说啊,这时候说出来,女人们还不都开始琢磨这个问题了?
“女人又不能耕地吧?”
“对,不能耕地,但是可以收割吧?先不谈能不能耕种的事,就像狸猫和兰草一样,兰草是要去狸猫的部族生活的。那么木麻这些人他们没有部族,以后女人是不是要和他一起生活?”
“对啊。”
“那么如果将来氏族的男人都和木麻一样出去单过,女人还剩什么?以前采集就行,现在聚在城中,采集不够,没有土地,女人就等于什么都没有!到时候真的和木麻这些人成婚了,空着手去的,那怎么能行?没有土地,连说话的腰杆而不能挺直,真要是男人对女人不好,女人也只能捱着,因为没有土地,离开了男人就会饿死。”
红鱼避开了陈健的目光,回身冲着那些女人们喊道:“姐妹们,你们说是不是?真要想养羊养牛一样养女人吗?绳子在主人的手里,好与不好只看主人的意愿,那怎么行?”
话音刚落,那些女人们也都反应过来,聚集在这里超过一半的都是女人,此时跟着红鱼的声音喊道:“对,姬夏,这样可不行!”
“空着手和别人昏礼,真要是不想过了也没法走了,对不对?”
“就是,有土地,男人不要我了,我还可以去找别的男人,或是自己过。难不成男人只要我的身子就行?”
涉及到自身的利益,在女人尚且是人而非异化为物的时代,这些声音汇聚在一起,让陈健无可奈何,忽然间明白红鱼为什么之前没有说,因为只有在这时候,才能让陈健不得不接受。
红鱼是狡黠的,她喜欢夏城,喜欢陈健,但也喜欢做一个不被人饲养的女人。她不坏,只是在争取属于自己的利益,并不会破坏夏城的利益,所以她没有和陈健提前说,而是在衡量了一切之后,忍到了现在。
超过半数的女人如同被惊扰了巢穴的马蜂,嗡嗡的声响盖住了陈健的鼓声,男人们有些茫然,觉得似乎也有道理,只有少部分人极力反对。
红鱼明白,一切地位源于土地,一切想要的东西要靠自己去争,她没有依靠过陈健,爱与喜欢,不代表她会去甘心做一个附庸的物。
她也明白,自己一个人或许会被陈健说服,或许会沉醉在那些花样与浪漫中答应了对方,也或许会被对方的狡猾所破解。
而现在,陈健不可能让她意乱情迷,因为这是大庭广众之下;她的身后,站着夏城一半的人,她们都拥有国人的身份,在劳动中仍然占据了半边的天地,这股力量,即便陈健也无法阻挡。
“别吵了!女人一多,就像蜂箱前一样了。”
“姬夏,红鱼说得对,按你这么分,要是将来男人都走了,我们一无所有,只能求着男人养我们?”
“就是,你得说清楚了!”
“我们当初选红鱼进议事会是对的,要不然今天可就完啦!”
红鱼仰起头,冲着陈健做了一个得意的笑容,陈健捂着耳朵大喊道:“好好好!别吵别吵,安静!”
等了好半天终于安静下来,女人们已经聚在了一起,甚至于连兰草都跑到了红鱼身后,瞪着狸猫,狸猫无可奈何地也站到了兰草的旁边。
“好嘛,那就女人也有份,可你们不能和男人一样,就算你们能收获,那也就是一半的活,女人的土地是男人的一半,这可以吧?”
“可以。”
“如果以后和男人在一起了,举行了昏礼,土地带走。不想过了,土地跟着女人走,各过各的,这总行了吧?”
“行。”
“重算!”
陈健无奈地喊了一声,自己拿过树皮,重新计算着一个大除法,最后把炭笔一扔喊道:“木麻这十二个人,一共分四百亩。用不用女人们过来查查?”
“不用,我们信得过你。就是你刚才忘了考虑我们了。”
“对嘛,我们也是人啊。”
陈健揉着额头,哭笑不得地看着红鱼,又看着那群迸发出力量的女人,无奈道:“姐姐们,我错了。红鱼,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暂时没了,等以后想到了会说的。”
“那就这样,榆钱儿,你带着人去帮着木麻他们把地量出来。木麻,你过来抽签。”
木麻咽了口唾沫,走到了罐子前,里面剩的树皮已经不多了,闭着眼睛将手伸进了罐子,摸出了归自己和伙伴们使用的牛和马。
如梦初醒般牵出了牲口,跟着榆钱儿去丈量土地,直到榆钱儿带着人在属于他的土地上插上了棍子,他才清醒过来。
榆钱儿已经走了,人群也散了,初春的土地上只有他和十一个伙伴儿,一头女牛,一匹红马,四百亩未曾耕种的土地。
“哥,这就是咱们的地了。”
木麻点点头,蹲下甚至抓了一把土攥在手里,仰头看了看天,朝着湛蓝的天吼叫了一声,将手中的土抛向了天空。
“明儿是个好天气,去榆钱儿那领了粮食,咱们好好干,到了秋天,不等姬云上门,咱们就把粮食给他送过去!四百亩地,十二个人,不多,可咱有的是力气,还有这两个大牲口,干就是了!”
“对哩!把对面那片荒地也开出来!”
“屋子先不急,等种完了粟米咱们再盖,就在这搭个木头窝棚,反正也不冷了。”
十几个汉子看着他们的希望,竭尽所能地大声交谈着,仿佛要让天知道他们的喜悦。
春风吹绿了大地,带走了冰雪,让一切都变了模样。
地变了,人变了,城邑也变了。
只是春风之后,是如油酥雨还是冰雹满地,谁也不知道。
“会是个好年头的。”
木麻看着土地,仿佛再和土地神交流一样,自己说完自己点着头,嗯了一声作为回答,反身追上已经走远的伙伴。(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章 生活
暮春之初,夏城已然开始忙碌。
盼到了春风,自然不能浪费最好的春天,泥土的味道从二月间便笼罩在了夏城的周围。直到娥城传来的节日“怀子节”那天,城邑才停下了忙碌,休息了一天。
夏城的底蕴很浅,节日也就很少,随着娥城交流的密切,夏城人也知道了三月初三是娥城以及草河下游那些部族的怀子节。
怀子节,显而易见,是一个关于生孩子和交配的节日。据说这是草河下游那些部族中的老祖先的生日,那位老祖先生了四十多个孩子,而且居然全都养活了,最终发展成了几十个部族。
至今夏城卫城这些从大河两岸走出来的部族还供奉着这位老祖母的陶像,很夸张的臀和胸,粗大的大腿和露出的哺乳,这是原始的生育崇拜所遗留的节日。
那时候没有历法,但是传说中那位老祖母出生的时候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有了历法后,便选了大河两岸桃花正茂的三月三作为怀子节。
大约是到那些部族开始烧荒种植之后,怀子节又多了一个习俗,便是这一天不能生火。
三月三,马上就要种粟米了,火固然给族人带来了光明和温暖,可春天一把火也容易烧毁村落,带来灾祸。
也或许是很久前的某个怀子节,大河两岸的部族在休沐对歌的时候燃起过一次大火,所以才有这样的习俗,但这都不重要,不管因为如何,结果都是一样,习俗成为了大河两岸文化圈的一种纽带。
陈健既然决意要融入已经存在的文化圈,这些习俗也就跟随着远方的城邑学习过来。
这一天男女都会去踏青,采摘香草、去河水中沐浴,对唱情歌野外欢好。
两年前各个部族也是在这种时候在山上野合,对于这种习俗很容易接受,憋了一个冬天的男男女女纷纷走到河边,捧起清凉的河水,盥洗衣物,跳进河里嬉闹。
“青草河呀青草河,春来绿水没沙洲。青年小伙和姑娘,清香兰草拿在手。姑娘说道:去游啊!小伙子说:已经游过啦;不妨再去玩一玩!两人走到青草河,又是笑来又是说……”
类似这种欲拒还迎的歌声在沙滩上和水流一起飘荡,泼水嬉戏打闹中南面会湿了衣服,不过身子热的厉害,脸上的红晕敌得过料峭的春寒,有时候热的紧了,便会燃起别样的火。
与民同乐这个词,本身便有一种很强烈的阶层意味。以如今夏城的政治体系和首领制度,陈健还当不起与民同乐这个词,他本身也不过就是个特殊点的民,所以很享受这样的节日。
拉着红鱼的手走在河滩上,两个人偶尔会争吵几句,但手却从未松开,河水漫湿了草鞋,看着一对对的族人朝着树林里钻,索性划着船去了河心的螺岛。
然而还没等踏上河心岛的沙滩,就听到了断断续续的喘息声,两个人便也没了兴致,坐在船上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彼此,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一大早就吃了一碗昨天剩的的凝成块的粟米粥,今天不能生火,走了一路,早就饿了,实在没了心思,便不去打扰那几对正在忙碌的族人,从远处悄悄绕到了螺山的山顶,坐在那晒太阳。
陈健侧躺在红鱼的腿上,红鱼拿了一根小木棍正在给陈健掏耳朵,时不时嗔道:“你别乱动,给你弄聋了,榆钱儿非要吃了我。”
掏完了耳朵,红鱼给陈健梳着头发,听着远处河滩上穿过湍流传来的笑声,远远看着几个在那奔跑的孩子,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
“健,我还没怀孕呢。”
“我知道。不是前几天才来那个吗?”
“是啊,我都和你睡了半年了,你说是你的问题还是我的问题?”
“我哪知道。”
“要不……你找个生过孩子的女人试试?要是她能生,就是我的问题。”
“你咋不找个生过孩子的男的试试呢?干嘛让我去?”
“那我可真去找了啊……”
知道陈健在故意逗弄她,狠狠地拧了一下陈健的耳朵,心里却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陈健也不知道是谁的问题,怕红鱼多想,故意说些不着边的话宽解对方,上次城邑大会红鱼带着半边天逼迫陈健的事,已经在一次亲密的求饶中过去了。
陈健没有因为那件事生气,相反更加喜欢这个狡黠的女人,不再仅仅是因为**的驱使。
红鱼被陈健的胡扯转移了注意力,伸手就要去摸陈健随身背着的一个布袋子,她看了一路了,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心里很是好奇。
手刚伸过去,就被陈健啪的一下打开,红鱼哼了一声,看着半闭着眼睛的陈健,一口咬在他的胸口上。
陈健坐起来,拿过那个布袋子,笑道:“你猜这里面是什么?”
“我哪知道?你的古怪东西那么多,谁又知道是什么了?”
“哎呀,我本来不想做这个,可是你上次在城邑大会上带着女人们做了那件事,我就担心有一天你跑了,反正你不愿意做随风转的风车,离开了我一样活。那我就想和你睡,总得讨你开心,本来想和你做螺岛上睡完了再给你看,但是族人捷足先登啦,咱俩总不能在山顶上让大家都看着……”
红鱼咯咯笑了起来,心说我那么说可不是为了自己将来有一天要离开你,你身上有我留下的牙印呢,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但我就是不说。
两个人不再说话,并排躺在被春天的太阳晒得暖暖的石头上,红鱼觉得有些冷,闭着眼睛习惯性地往陈健怀里钻,却钻了个空,睁开眼发现陈健支着一只手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心里一阵慌乱,脸上红红的,小声道:“要不咱们去别的地方吧。”
陈健摇头道:“不想走了。你闭上眼睛。”
红鱼转过身,一只手捂在眼睛上,阳光透过手掌在眼中发出肉红的颜色,闭上眼睛,心里却有些发毛,总担心又盼着陈健的手会使坏,绷直了身子,一动不敢动。
等了许久,却只有春风拂过脸庞,空闲的那只手中忽然多出了一根纤细的线,接着那根线微微用力一拉。
她觉得有些古怪,悄悄将捂在眼睛上的手指张开了一条缝,看到了一只巨大的花色的鱼正从她的头顶飞过,那只古怪的鱼后面带着两条尾巴,一根细长的麻线从鱼的腹部伸出,线的另一端缠绕在她的手指上。
鱼飞到天上去了?
她张大了眼睛,陈健的手已经伸了过来,将她拉起,一团缠好的线团在陈健的手中。
“松开手指,让它飞的更高。”
陈健轻笑着,红鱼感受着手上那根绷紧的线,松开了,那尾飞到天空的赭红色的鱼立刻向上跃起,仿佛要跳到云彩上。
红鱼这才看清,那不是鱼,只是一团娥城的丝布,实际上是个巨大的菱形,下面用芦苇杆固定成十字叉,三根细线在在芦苇交汇的地方捻成一根。
菱形的丝布上用赭石画着一条鱼,而这条鱼不管怎么飞,都绕不开陈健手中的线,微微一抖,便飞的更高,长长的尾巴在风中摇曳。
这是一个简单的小风筝,菱形的丝布加上芦苇做成,重心微微靠前,趁着山顶的风,一个人便可以让它飞的很高。
这是陈健花了半天时间做出的小玩具,相对于整个城邑的忙碌,这半天他觉得花的很值,因为红鱼仰着头看着飞在空中的风筝笑了。
至少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在享受生活,享受人所应该拥有的感情,而不仅仅是一个城邑的建设者。
他在努力让自己去感受生活,忘却自己不死的命运,每一次活着,都该不留遗憾地却享受生活的点滴,而不是如同一个机械的木偶。
红鱼带着吃惊,捂着心口,那里微酸又甜蜜,跑过去伸出手拿过陈健手中的线团,学着陈健的样子不断地抖动着,让那条鱼飞的更高。
“这不是风车,这叫风筝,喜欢这风筝吗?”
面对着陈健的问题,红鱼握紧了手中的线,没有回答,而是问道:“这风筝可以飞多高呢?”
“和线一样高。”
“松开手,它能飞到云彩上吗?”
“会落在地上。你看那云彩,它就算飞到云彩上,线的一端还在手中。它的归宿不是无边的天际,喜欢风筝吗?”
红鱼将线团还到了陈健的手中,双手环在嘴边,站在高高的石头上,对着天空喊道:“喜欢!我喜欢这风筝!我一直都喜欢,从没想过飞到云彩上,你也不准松手,要不它就飞丢了,再也找不到了。”
“那你为什么不喜欢风车?”
“风车的归宿是风,可风筝的一端在你手里,便是没有风,风筝飞不动了,还可以睡在你的手心里。”
两个人仰着头看着天空的风筝,像个孩子一样傻笑着,将手中最后的一团线松开,将线的末尾系在山顶的石头上。
红鱼拿起一块尖锐的锋石,在系着线的石头上刻画出几道线条,似乎是两个人,牵着手。
那两个线条画出的人不是站着,而是平躺着,两个线条人的上面画出了一个鼓起的坟包……(未完待续。)
第七十章 与天地奋斗,其乐无穷(一)
怀子节后,夏城的火重新被点燃,在陈健的前世,这一天是要用鉴燧取天火的,鉴燧,金之六齐之一,是一种尖底的金属镜,利用镜子的聚光点燃里面的艾绒,但陈健自忖没有这样的技术,只好作罢,少了一些庄重,美中不足。
从娥城请来的生育女神陶像被供奉在了夏城的祭堂中,作为相同文化圈和相同祖先的一种引导和认同。
携带神像而来的是娥黾,随他一起来的还有娥城富贵家庭的一些孩子,他们将在夏城进行为期一年的学习。
娥黾只离开了夏城一个冬天,可当他踏着桃花再一次靠近夏城的时候,发现夏城又一次改变了许多。
牛拉着他没见过的犁铧在地里纵横着,速度比起人要快了数倍,而这东西在几个月前还没有出现。
农夫呼喝牛马的喊声压过了布谷鸟的啁啾,男人们扶着犁铧,女人们或是牵着牛,或是跟在后面点籽。
路过的时间,一亩地已然耕完。
和娥黾同行的孩子看着古怪的一切,问道:“黾哥哥,我们到底要来学什么呢?”
娥黾抬起头,看着几个拉着风筝在田野里奔跑的孩子,用一种近乎虔诚的情绪说道:“学什么?这一切!”
风筝迷花了这些半大孩子的眼,犁铧惊住了娥黾随行的心,他们本以为要学的已经不多,可现在看来要学的只是个开始。
进了城,陈健并不在城中,而是在城邑的公田中耕作。
娥黾不敢在城中逗留,也不敢乘车骑马,步行来到了城外的公田寻找陈健。
十千维耦,千耦其耘,这是牛耕出现之前的标志性劳作场面,成百上千的人在土地里一同劳作,用着不趁手的工具,并排成行地耕种土地,身后或许有监工,不准人落在后面。
夏城经历着千耦其耘和一夫百亩并存的场面,公产所拥有的奴隶并不可能让他们全部用牛耕,大部分人继续以往的劳作方式。
不会耕种的奴隶被特许可以慢一点,但如果太慢了一样会挨鞭子,他们的待遇比之牛还不如。
怀子节之后,耕牛吃了一顿荠菜馅的饺子,奴隶们得到的仅仅是一张面饼。
从二月份开始又开垦了不少的土地,公产留下的牛马和征伐的劳役忙了几天,开垦出了一万四千亩土地。
加上以前公产拥有的六千亩麦田,夏城的公田已有两万亩,全都是上好的沃土。
为了解决人口不足的问题,陈健将奴隶分为三种。一种是之前和陨星部族交战时捕获的说着相似语言的一部分人,第二种是北边山林中捕获的另一部分肤色相同语言不同的,最后一种才是和草原部族交战俘获的肤色不同的人。
前两种人是有交配权的,可以和女奴之间互通,甚至在怀子节前后将他们关在一起。第三种则是没有交配权的,夏城留下的大部分被送进了矿山,那里看守严密,基本上很难活过五年。
第一种奴隶已经熟练掌握了夏城的语言,并且成为奴隶劳作中的骨干,陈健为这些奴隶抛出了大饼,和红鱼部族的人一样,如果他们继续好好表现,不想着逃跑之类,他们将成为夏城的第一批隶农而非奴隶。
隶农和奴隶有相似之处,但隶农在夏城的规矩中是人,而不是会说话的工具,他们仅仅比城外的野民要低一级,可他们受城邑直辖,那种身份的低微只是名义上的。
陈健许诺将在不久后分给他们一些土地,这些土地的一半归为公产,剩下的一半就是他们自己的了。
这种鼓动之下,第一批奴隶干活的劲头很足,盼望着自己能够拥有土地成为隶农,虽然那些土地是公产他们只有使用权,虽然那些土地要上缴一半的收获,但比之奴隶们所得的一切都被奴隶主剥夺还要强上不少。
甚至有传言说如果表现的更好,可能会得到野民的身份。奴隶被杀奴隶主无罪,隶农被杀需要罚钱贝粮食,而野民被杀则是要流放的,这一点就是极大的区别。
此时民族并未形成,夏城的人口问题将在三五年之内出现,所以陈健不得不用这种办法来提前预防。
况且他亲手埋下的奴隶反抗的地雷已经落在了娥城,如果真有一天那边揭竿而起了,这场火不会波及到自身。
第一种奴隶还被允许使用耕牛和犁铧,也有专门养马养牛的,他们穿的衣服也略微和其余奴隶有了区别,这种故意出现的阶层瓦解着奴隶们联合在一起的可能性。
而希望带来的劳动效率也不是之前的逼迫所能比的,一万四千亩土地竟然能够在时节之前完成耕种,一些奴隶为了承诺的那些土地,在夕阳落山的时候还在地里刨着,将来刨出的土地会有他们的一部分,那些没有希望的奴隶则按时回去休息。
一万四千亩的土地,种植了一万亩粟米,两千亩麻,两千亩各种各样的块茎和豆。
这在牛耕出现之前完全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在牛耕出现后如期按照每天的进度进行着。
娥黾来到夏城公田的时候,并没有看到陈健,正巧有几个监工将一个累死的奴隶抬出来,娥黾便询问了一句。
“姬夏去了那边的山坡,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可以去那里找他,也可以在这里等。”
娥黾摇摇头,自己来之前,母亲嘱咐过自己,要敬重才能学到,在娥城他是首领的日子,在夏城他只是一个学堂的孩子。
看着远处的山坡,他还是决定去找陈健。
爬到山坡,远远地看到陈健正在和几个人在那交谈着,那几个人面色很凝重,陈健背对着娥黾,正在指点着土地和草河。
娥黾认出了那几个人有榆钱儿、红鱼、狼皮等等,他没有直接去打扰陈健,而是站在陈健的背后。
陈健唾沫横飞地说了很久,这才注意到娥黾来了,娥黾现实恭谨地问了声好,才说道:“看到姬夏在说话,不敢打扰。姬夏,我带着娥城的三十个孩子来了,粮食和礼物都在城中,不知道姬夏怎么安排?”
陈健点头道:“来的正好,娥黾,你母亲是管着娥城的历法祭祀是吗?”
“是的,母亲从嫁给父亲后就一直掌管历法祭祀。”
“那你母亲和你说过以往你们部族经历过天灾吗?”
“经历过,八年前经历过一次大旱,那是我亲眼见到的。十几年前我还很小的时候,听我母亲说经历过一次蝗灾,粟米都被啃食光了,部族里也有不少人饿死了。我母亲说,大约每个七八年就会有一次大旱,从我母亲的母亲那时候起就是这样,从没变过。”
“那你们经历大旱的时候怎么办呢?”
“祈求上苍。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呢?”
娥黾回忆着八年前的那次大旱,将自己亲眼所见的一切说了出来,那几个围在陈健身边的人面色更加的凝重。
陈健不是先知,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天旱,但他知道以夏城现在脆弱的基础,一次大旱可能就会动荡不安。
凡是预则立,不预则废,未雨绸缪总好过天旱之时祈求上苍,他一直在给族人灌输的是人定胜天的道理,潜移默化,从神话到故事再到传说,一直都是如此,将白纸一样的族人灌输的和他类似。
今天城邑各个氏族的春耕就要完成,他也带着城邑议事会的所有人来到了这座可以俯瞰草河平原的山坡。
娥黾讲诉完的时候,陈健指着那些纵横交错的田地大手一挥道:“咱们跪拜祖先的时候,祭祀上苍总是半跪双手握拳,你们还记得我怎么说的吗?”
“记得,上苍可能会风调雨顺,也可能会灾祸连连。风调雨顺的时候我们要拜谢它生养万物,灾祸连连的时候也不能甘心等死,它既不让咱们活,咱们自要反抗。”
“是啊,今年天气暂时看来还不错,马上就要有一场雨,正好在咱们种完粟米后,很快就会发芽的。但云彩只能告诉我们三天之内的天气,谁也不知道几个月后会怎么样。娥黾的故事你们都听完了,你们可愿意让夏城也经历那样的旱灾蝗灾?”
娥黾叹息道:“姬夏,不愿意又能如何呢?这都是天注定的。就像那山,立在那里,难道能够变成平原吗?”
一旁的狸猫看着那座山,心里咯噔一下,想到了陈健带他去看火药的那一天陈健说的话。
山在那里,并不妨碍族人的生活,自然也就没有把它变成平原的必要。
但狸猫却想到,如果这山真的妨碍了族人,只要火药堆的多一些,未必就不能把它变成平地。
两年前夏城还是一片荒地,如今不也有了城邑有了麦田?谁说天地不可改变?
夏城的人大多从蛮荒中直接走了出来,没有经历过农业初期的灾祸和恐慌,被陈健刻意压制的神权也没有影响到夏城,这些蛮荒中的人就如白纸,不可避免地被带着他们走出蛮荒的人所影响。
狸猫知道炸山的话只是一个比喻,也是城邑的秘密,他当然不会当面反驳娥黾的话,但心中想的,其实却是:“天地又能如何?姬夏带着我们靠手改变它就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