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运转
白露为霜的季节里,三块新的陶泥板出现在了城邑中心的广场上,城邑中的人知道了新的司寇,也知道了三条新的规矩。
服徭役的年纪确定了下来,这个城邑中的人不怎么关心,刚刚从山林部族生活中解脱的他们,暂时还残留着旧时代的集体劳动的概念,并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的。
第二条规矩是关于部族首领和六司之间的权利分配,很明确地告诉了族人哪些事是归六司管辖的,如果逾越的话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城邑中的人对此也没什么感觉,反正六司中出了司寇和司货都是姬夏,而司货管理坊市和交换更是没人能取代,如今城邑蒸蒸日上,和姬夏的关系密不可分,姬夏总能选择正确的路,他就像是一只头羊,告诉后面的羊群该怎么跑,这并没有什么不对。
倒是第三条规矩很有意思,以后每年春夏秋冬四节的时候,会召开一次城邑国人大会,由城邑中的人推选一些平时为城邑做出贡献并且能够服众的人。
一旦半数以上的人同意,这些人就有了成为官员的资格,如果有官员做的不好,那些空出的位置将优先从这些人中挑选,姬夏只能从中挑选,却没法决定谁有这个资格。
第三条规矩中还有一条是关于学堂中那些孩子的,在学堂中通过了考核后,也有与众人推选出的人一样的资格。
族人们好奇地讨论着这条新的规矩,琢磨着自己或许也有机会成为官员,而那些孩子当然也有资格,毕竟孩子们学到的一些东西已经不是他们所能理解的了。
各个部族的首领对于这条规矩也很喜欢,以往是陈健直接提议,而现在陈健的提议权被限制在了一定的范围之内。陈健提议的人她们并不反对,但她们要考虑万一陈健出了什么事,城邑推选出新的首领的时候,怎么才能约束首领的权利,怎么才能保证选出的首领不偏斜自己的部族。
首领们严守着几天前议事会里的秘密,对外只说那次是在推举新的司寇。
实际上那天除了十年后人口的事,这些人还和陈健进行了讨价还价,最终陈健提出了第三条规矩来退步,以保证第二条规矩的通过,同时还提升了一点议事会成员而非部族首领的权利——在城邑首领离开城邑的期间,正常情况下由议事会负责,只有在议事会出现重大分歧的时候,才由城邑首领指定的监城最终决定。
此时城邑就处在首领不在的情况,陈健带着征发的四百多人前往矿山开始修路。
征发的人基本都当过辅兵,在前往矿山的路上,将这些人从部族打散,再重新进行了分配,五十人一队,选出各自的负责人。
陈健给他们定下的定额是在一个月之内修出雏形,每一队各自负责自己的饭食和收工时间,每一队的任务就是两千五百步,提前修完可以领取全额的一个月的粮食回城。
修这条路也不需要太麻烦,收拾出防火带后点火烧出通道,从远处背来大量的土和石头将坑洼的地方垫平。
每隔三十步就在道路的两侧堆出大量的土方,每队分出一辆牛车,在已经烧好垫平的地方碾压。
车辙会在松软的土地上留下深坑,就在碾压出的深坑上填土,这样可以节省大量的时间,不需要把整条路都修的十分坚硬,只需要保证车辙位置就行,只要保证车同轨,车是可以通行的。
路不是一天修成的,修成后每天都有车行走的话,车辙位置会越来越坚硬,那些留下的土方就是为了垫马蹄印和车辙位置的。
这一批完成后每个月再征发几十人,专门负责填土维护,大约三两年时间,车辙位置就不会长高草,只有那些坚强的车前草能够存活。
明确分配了每队的任务花去了陈健三天的时间,他又明确告诉这些人,领取的粮食是归自己的,不用交给部族,可以去坊市换自己喜欢的东西。
这条路虽然还停留在计划中,但总有一天可以修完,陈健分配完这些事后就回到了城邑。
在他离开的几天,城邑运转的一切正常,这是个好现象,证明城邑已经开始逐渐步入了正轨。
矿石因为数量多,所以需要修路,而远离城邑的另一项产业熬盐则不需要这么大的运输量,所以陈健只是派人烧出了一条小路,利用驴子转运那些熬煮出的盐,同时为盐村送去粮食给养。
每天都有驮着盐的驴子走进城邑,称重点验后堆放进仓库。再由专门负责的人准备好需要运送回去的食物,让这些驴子驮回去。
码头上每天都有船只运送各种货物前往娥城,第一批前往卫城的商队也已经出发,运送的都是盐、糖、蜂蜜、麻布、农具之类比较轻便但是价值较高的货物,陈健让他们换回来的是奴隶。
除了前往卫城交换奴隶,阳关的奴隶市场也经常会有一批奴隶送来交换,那个部族在得到了夏城的武器和粮食后,可以不断征伐小一些的部族,自己的实力日渐增加。
陈健换给他们的都是碾碎的麦粒,不会换给他们一粒种子,尽量将他们部族的生存和交换奴隶绑在一起,同时也承诺他们如果遭到了那些部族的报复,阳关会出兵帮助他们。
阳关里始终驻扎着十几个小队的战兵,定下的规矩是两个月轮换一次,因为距离夏城不算太远,所以补给的问题不大。
从草原上逃回来的那些牧奴也在阳关附近安家,他们回来的时候,手中的头颅早已经腐烂生蛆,可他们仍旧没有扔掉,他们牢记着陈健当初说过话,这些头颅将是他们新生活的保证。
陈健派了一些人去安抚他们,也兑现了自己当初的承诺,那些带回来的羊分出了一部分给了那些人,其余的羊赶回来一半,剩下的都放在阳关饲养,并为那些新来的牧奴提供了草料和过冬的粮食。
回来的人一共二百多,他们都不是一个部族的,陈健也省却了许多麻烦,不需要考虑分化瓦解,这些人将作为野民的身份成为夏城的一员。
这些人在草原上饲养了许久的马匹和羊,陈健又从中选出了几个人让他们专门负责饲养牲畜。
整个城邑如同上好了发条的玩具,按部就班地运转着。
越来越多的规矩让族人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也让族人在吃饱之后有了新的希望和追求,一种超脱了生存**的、渴望得到尊重的心灵层面上的追求。
新踩踏出的路也以夏城为中心向四周逐渐延伸着,将夏、娥、卫三个城邑联系在一起,同时辐射到四周山林中的部族。(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 卫城
秋草衰黄的季节很适合出行,没有夏日里那么多的蚊虫,拉车的牛可以省出甩尾巴的力气,车夫只是偶尔轻甩一下鞭子,老牛知道车夫舍不得打自己,根本不肯加快脚步。
草河南岸的一条刚有浅浅车辙的小路上,一行从夏城出发的商队带着货物朝着卫城前行,六辆牛车,二十头背货的驴子,以及十几个男女。
这是夏城前往卫城的第二批商队,估计会在立冬节之前赶到卫城,上一次商队换回去了三十个奴隶,这一次的目的也是将卫城急需的一些货物换成这种可以说话的工具。
一路上男人们都在讨论着今年秋天太过忙碌,以至于没有开一次如同去年那样的运动会。
车夫和身边的人嘟囔道:“姬夏本来说这次有驾车的,上次的奖励是梳子和猪牙挂坠,如今城邑什么都有,这次的奖励肯定更好。”
“就算没有那些奖励也行啊,谁要是跑的最快,射的最准,可是整个城邑都知道的,要不然如今城邑有几千人,想要让大家都认得可不容易。你也不用着急,姬夏不是说了吗,以后不再秋天了,要在五六月的时候。”
车夫叹息道:“我也知道,只是要让娥城和卫城的人一同参加,那人可就多了。”
“你怕什么?他们两城有几个会驾车的?倒是狸猫、狼皮他们这些跑得快射的准的人才要担心。”
车夫一想,也是这么回事,不由自主地笑了,哼了几句夏城中流传的歌谣,拔开葫芦上的木塞子喝了口粟米酒,手腕用力将鞭子抽的啪啪直响。
车上坐着的几个女人倒不怎么关心这个,只是好奇地围着这次商队的负责人红鱼,问一些女人永恒的话题。
红鱼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小腹,听着旁边女人好奇的问题,很自然地笑道:“我哪里知道是谁的问题?我又没和别人睡过,他大约也没和别人睡过吧?谁知道因为谁才没有孩子……”
有个年长一些的女人伏在她的耳边咭咯了几句,或是声音大了点,引得周围的女人都笑。
说笑间,前面有人走到车旁询问红鱼道:“前面还有四五里就是上个商队盖的屋子了,今天就在那里住下吗?”
“那就在那休息一晚吧,按照规矩,咱们用了多少柴草临走前要准备足够的放在屋子里。”
“好的。”
之所以询问红鱼,是因为尊重,而尊重的原因不是因为陈健,而是因为在别人都不敢接盖马厩的任务时是她站出来并且完成了。
如今的夏城就是这样,谁能够脱颖而出做一些让族人记住的事,谁就能赢得别人的尊重。
红鱼享受着这种尊重,从一个敌对部族的祭司到一个从无到有的城邑的旁观者,直到如今自己也成为了参与者。
不知什么时候,上次陈健去征讨北边部族时是红鱼安排了城邑的事被传了出来,族人们除了惊讶之外,更多的是觉得这个女人很无情,因为在陈健离开的那段时间,她曾经的族人都被她安排到了螺岛上整整一个月都不准离开。
这样的言语有时候也会传到她的耳朵里,她也只当听不到。
当初做出这个决定,其实正是因为还顾念着以前的族人,她担心族人在陈健离开的时候会做出什么反抗之类的举动,那毫无意义,而且陈健也曾承诺过五年后会给族人自由和一丁点土地。她是个很务实的人,明白这是唯一能够让族人脱离奴隶身份的道路,其余的路不可能成功,所以才将族人和奴隶都扔到了螺岛上,生怕出什么乱子。
这是她能为族人做的一切,当初既然不愿意做随风而转的风车,自然也不会在两人相处的时候说些恳求的话——那样说,她总会觉得自己就像是牛车上的货物,用身体来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这是她不能也不想接受的事。
从烧山、画字、监城再到马厩,一切都是靠自己的头脑,所以吃那些奖励自己的粟米麦粉的时候心安理得,从不会觉得这是一种施舍。
从一开始的只是为了吃饱,逐渐在城邑中得到了尊重和认同,自己也开始认同这座城邑。
城邑中已经有了自己的痕迹,那些墙壁上的字纵然被雨水冲刷掉,可却会永远留在城邑中人的脑海中。
这一次带领商队前往卫城,城邑中的人没有任何的反对,临走前陈健又和她说了很多,这并不是一次简单的交换。
据第一次去卫城的商队说,卫城距离草河约有三百多里,因为从没有人走过,所以根本没有路。
陈健派出人沿着商队第一次走的路线清理出一条简单的路,又在相隔几十里的地方盖了几间小屋,为今后的商队提供一个可以住宿的地方。
屋子都不大,外面堆放着一些柴禾,都是晒干的,商队使用后要砍伐一些树木堆放好,等到下一批商队来的时候那些木柴也就干了。
孤耸在原野上的屋子根本没人看管,可是当红鱼看到那间小屋的时候,却发现了几个人蹲在小屋旁边的空地上生火,明明屋子旁边就堆放着很多的干柴,里面也有大陶盆可以煮水,可这些人却用的拣来的树枝在那里烤着食物。
红鱼认出了其中一个人是来过夏城的卫西,此时他正在那里烧一只兔子,远远地喊道:“你们是夏城来的商队?”
“是啊,外面很冷,怎么不进屋子里?”
“这是你们的屋子,我们不能进。你们的木柴我们也不能烧,主人不在,随便进别人的屋子,那是违背城邑法度的,是要受罚的。”
“现在主人已经来了,邀请你们进去暖和一下,可以吗?”
卫西笑着点点头致以感谢,走进屋子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将野物放到了地上道:“你们夏城的饭很好吃,帮我们也做一些吧。”
红鱼让族人顺便收拾那些野物,卫西在火堆旁暖和了一阵,叹息道:“你们这地方很好啊,牛和驴子到了这里就有草料吃,柴禾也是干的。你们这次又带来什么货物了?”
“都是些常用的。你们是来狩猎?”
“是啊,过两天就是立冬了,我哥要祭祀上天庆祝今年的好收成,我替我哥哥来追一头鹿。你们和我一起走的话,正好能够看到我们祭祀上苍的立冬节。你是这个商队领头的?”
“嗯。”
“你们夏城的女人很厉害,我们卫城的女人就很少有这么厉害的。”
卫西说完,可能是觉得怕被红鱼误解自己城邑的女人很笨,急忙解释道:“她们平日都要照看孩子或是做些别的事,没有时间。”
“整天照看孩子?”
“我们和你们不一样啊,整天和西戎打来打去,要死很多的人。有时候抓回的女奴也要生我们的孩子的,但是生出的孩子不是女奴养大,而是分到每个家庭里养大,成为新的族人,我们自己部族的女人是要照看很多孩子的。”
红鱼微微一怔,自己从没想过卫城会如此的古怪,心中有些好奇那些孩子长大后不会担心自己的母亲吗?但最终还是没有多问。
卫西搓了搓手道:“我哥不准我们的族人去当商人,他说种田打仗是最重要的。我们城邑的孩子从很小的时候就要学射箭之类的事,做的最好的才能去打仗,不打仗可是分不到奴隶的,平时也分不到大量的食物。”
“你们总是打仗,吃的从哪里来呢?”
“奴隶种,附近的部族也种,他们打不过我们,每年都要交上来一半的粮食。”
红鱼微笑道:“原来卫城和夏城这么多不一样的地方?”
“是啊,走出来看看才知道,我没去夏城之前,也想不到还有你们那么古怪的城邑。我还以为所有的城邑都和卫城一样呢,原来不一样。”
不一样的地方还有很多,一路上红鱼都在打听这些古怪的事。
在此之前,她除了知道卫城的首领名叫卫河之外,对卫城的理解就是名字不一样的夏城。
赶到卫城的时候,还有一天就是立冬节。
红鱼身边的人指点着远处的城邑,有些不太相信地问道:“那就是卫城?”
他们知道卫城有很多羊,有很多人,还有很多奴隶。
所以完全没想到卫城会是这个模样,城墙低矮,整个城邑也不是一个规则的形状,肉眼能够感觉出城墙的扭曲,比起夏城近乎完美的矩形而言实在是差了太远。
或许卫城的人根本不注重这些,也或许他们认为强壮的族人就是最好的城墙。
城邑外的空地上,一群十二三岁的孩子正在那里练习射箭和摔跤搏斗,如今天气已经有些冷,可那些孩子却都赤着上身,身量虽然未足,但一身的肉却已经崩出了一些线条。
有个孩子只是好奇地朝着红鱼这群人看了一眼,立刻被一个大人用鞭子抽打了一下,那个孩子闭着嘴一声不吭,大约是因为要是发出了声音会挨更多的打。
从卫西那里听到的,和亲眼看到的毕竟有些不同,红鱼也是愣了许久,这才摇头失笑道:“这可真是个古怪的城邑。大约卫西第一次见到咱们城邑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吧?”(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 古怪
立冬节,是卫城最重要的节日,也是一年中最重要的祭祀。
从这一天开始就正式进入冬季了,粟米已经收获完毕全都储藏了起来,所以这一天需要敬告上苍,祈求明年会有一个好收成。
冬季一般也不会发生什么战争,而从出生就和战争紧密相连的卫城人更是把这一天当成极为重要的节日。
城邑的首领要在这一天去看望那些在战争中伤残的族人,为死去的族人献上祭品,同时给那些在战争中失去了家人的家庭送去大量的粮食。
今年是卫河成为城邑首领的第一年,反对他的叔叔已经成为了奴隶,凭借以往的威信和父亲死前的指定,他的地位看似稳固,但仍然要重视这次祭祀,这是城邑的传统。
夏城一年前没有什么祭祀,而祭祀出现的时候正是种植业改变族人生活的时候,之前又没有什么历法,所以夏城最重要的祭祀是在种植之前,这一点和卫城完全不同。
卫城的立冬节有一个很有趣的习惯,当初在华城的时候,曾有海边的东夷部族说过,立冬之后树林中的野鸡会不见踪影,而海边却会出现很多色彩斑斓的蚌。
这只是一种自然现象的巧合,但却成为了一种证明节气正常的风俗,所以会在这一天由城邑的首领挖坑埋下一只野鸡,晚上再有人换成蚌壳,以示明年会四季分明。
在卫河埋下野鸡的时候,整个部族的人都跪在地上,祈求明年会有一个好收成。
那些被卫城征服的、强迫他们每年上交一半粮食的部族也会在场,他们比城邑中的人还要虔诚。卫城的首领说话总是算话的,说上交一半就绝不会多要,但也绝不会少要,曾有部族欺骗过,而那些部族的人现在只能在城邑里当可以买卖的奴隶了。
卫河整整忙碌了一天,直到立冬节的第二天才抽出了时间见了一下红鱼。
红鱼打量着卫河,年纪不大,在红鱼看来也就比陈健稍微大一点,只是体格很魁梧,手臂很粗壮,脸颊上有一道疤痕,看起来有些凶恶。
身上穿着一件很简单的衣衫,除了腰间的玉珏,似乎根本看不出和一个普通的族人有什么区别。
红鱼先送上了夏城的礼物,两件上好的鞣制过的毛皮围裘,卫河接过去后很随意地放在了身旁,并没有再多看一眼。
“我从小就听父亲讲过以前的事,说真的,姬这个姓氏,我以前从未听过。不过我想你们的姓氏很快就会被其余的城邑知晓的,因为你们有了车,这真是个好东西。我想用不了多久,你们的姓氏会比娥这个姓氏还要有名气。”
他毫不吝惜地夸赞了几句,随后又不无艳羡地说道:“有了车,就可以载更多的粮食,打仗可以打更久,可以去很远的地方……可惜我们部族做不出来。”
红鱼笑道:“我们部族除了车轮,还有很多东西……比如字、数还有……”
不等她说完,卫河便摆手道:“我听卫西说起过,你们的城墙比我们的要高,城邑也更直,但这都没有用,族人才是城邑做好的防护。况且,山中的衔草鸟可以把窝做的很好看,可以叫的很好听,但是有什么用呢?还不是成为鹰隼的食物。除了打仗之外,什么都是没用的。”
红鱼淡淡一笑,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解释,卫河皱眉道:“我也不喜欢让我的族人去做什么商人,你们又没有种植,又没有劳作,只是把货物运到这里来,就能换到足够你们吃的食物甚至更多,要是所有人都做这个,谁来种地谁来打仗呢?”
“可要是没有我们,你们部族不是缺盐吗?”
“我只是不喜欢我的族人去做这个,你们做这个我是喜欢的。你们的盐比起大河下游的城邑运来的盐更好,换的东西也比他们要的少。这次姬夏准备让你们换什么?奴隶还是粟米?”
“奴隶。”
“那就换吧。我也回送姬夏一些礼物,你回去转告姬夏,如果下次再送我什么东西的话,最好是一辆车,而不是这种围裘……”
他抓起那两件缝制的很精美的围裘,摇头道:“要保暖的话,一张羊皮就足够了。如果族人都喜欢这种东西而用粟米去换,那可不行。这种东西没有的话,族人也不会想要,但一旦有了就又不同了,下次最好不要带这些东西来,我们只换盐和麻布以及那些青铜的农具……对了,还有车。”
交换的事自有别人负责,卫河起身要走的时候,红鱼也起身道:“姬夏让我来,还有一件事要和你商量。”
“什么事?”
“他希望明年五月种植完粟米后,能够和你以及娥钺会盟,商量一下三个城邑之间的事,同时也希望三个城邑能够派出各自部族最强大的勇士去较量一番。”
“会盟?老虎不会随意去咬另一头老虎的,即便没有会盟。一头羊就算是和老虎会盟了,老虎也一样会去咬他,会盟的事……可谈可不谈,到时候再说吧。只是,你说的这个勇士之间的较量,那是什么意思?”
卫河第一次听到这么古怪的说法,有些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们部族以前族人有了纠纷的时候,会用木棍相斗,这样既不能杀死对方,又能把心中的怨气发泄出去。久而久之,也就形成了习惯,每年都会举行一次,一则是为了延续下去这个习惯,二来也是让族人直到城邑中谁才是最强大的。”
卫河大笑道:“这倒是个好办法,也是姬夏想出来的?”
“对。”
“我们城邑的勇士不会比别的城邑差的,他们可都是从小就要射箭、摔跤的。你说说,我听听你们都比些什么。”
“射箭、斗矛、赛跑、标枪……”
卫河点头道:“都是些和打仗有关的东西,比比这些还是可以的,能够让族人记住这些保护自己和城邑的本事,也能选出最强壮的那个。驾车……你们城邑肯定赢了,只是,你最后说的那个掷弹是什么意思?”
红鱼取出了一枚拳头大小的石球道:“就是比这个谁扔的远。”
卫西接过石球,随手摆弄了一下,摇头道:“这是做什么用的?虽然不算沉重,可也扔不了多远,用来砸人的?最多也就扔个几十步,扔的也不准,远不如弓箭,这可真是怪了……”(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 新军(上)
投掷那种沉重的石球到底是做什么用的,红鱼也不知道,她只是按部就班地介绍了这些要比试的项目。
卫河还在嘲笑这种比试毫无意义的时候,夏城中的五十多人已经开始在城外的训练场上开始了训练。
选出的五十多人大多都是剑盾兵,而且身高手长,极为雄壮。他们手中的石球并不规则,但重量却差不多大。
这是秋天后这些剑盾兵新的训练内容,一开始并不适应,练了不久手臂就有些发酸肿胀,可身后还有老兵的鞭子,告诉他们只要撑过一旬就好了。
有人也曾问过陈健,问的问题和卫河问的一样。
“姬夏,不管是射箭还是赛跑甚至冲击,这些都是为将来打仗准备的。可是扔石球……呃,是掷弹,掷弹有什么用的?”
陈健看着城邑外的厕所,笑道:“你们练就是了,将来会有用的。”
将来到底是多远,这个剑盾兵也不清楚,在他看来姬夏说过的话总会实现,唯一一件没有实现的事就是厕所和雷电轰鸣的关联,不过当初也说过会在将来。
他没有把这两件将来会发生的事联系在一起,听完了陈健的解释,又挥舞着酸麻的胳膊继续训练去了。
这些剑盾兵是整个城邑中个人搏斗和力量最强的五十人,每一个被选中的人都很骄傲,他们是城邑的第一批“新军”。
新军的数量只有一百二十人,全部都是遴选出来的,加上从还没回来的白马那里再选出二三十人,以及狼皮带走的人中再选出一些,这一批新军的总数量约在一百六。
他们和以往的战兵还不一样,战兵只是训练比辅兵多一些,平时还需要进行生产和劳动。
而这一批新军是完全脱产的,每天都在进行训练,完全脱离了生产劳动,所有的吃喝由城邑公产中出,不管春夏秋冬都要进行严酷的训练。
一百六十人的新军是夏城所能承受的极限,算上一些半脱产的管理人员,整个夏城的脱产和半脱产人员的数量已经接近两百,算上奴隶和野民的人口,脱产比例已经达到了可怕的三十比一。
职业兵和义务征召兵的战斗力不可同日而语,这一点陈健很清楚,但一百六十个脱产士兵每年需要将近两万斤粮食,五千斤肉食来保证训练的消耗和基本生存,单单是吃喝这一项在一年前所有部族加在一起都不能保障。
也幸好城邑是从母系公社强行过度到原始国家的,家庭还不是最基本的单位,可以通过城邑公产和部族来进行调配和分配,所以才能保持这么高比例的脱产人员。
这些新军是陈健硬生生造出的一个新的阶层,完全可以算的上是城邑里的军事贵族,当然现在这个阶层还只是在雏形中,也没有意识到要争取自己的权益和战利品分配的问题。
但随着征战和新军势力的增长,他们必然会围绕在陈健周围,不会去考虑原本部族的利益,而是会把这些原本不属于同族的同袍当成自己阶层的一部分,争取自身的利益,甚至完全可以背弃氏族的利益。
等到他们成为城邑中最强的常备军事力量后,这些人就会开始考虑,为什么那些战利品也分给部族呢?为什么就不能分给个人呢?如果我有足够的奴隶,是不是不需要氏族也能存活也能过的很好呢?
和以前那种各个部族征召的战兵不同,这些新军的生存只依靠城邑,所以他们将会是最为热衷集权和部族解体的一部分人,也是陈健将来计划的基本依靠。
在这个变革动荡的时代,陈健不仅仅要攫取其余氏族的利益,甚至还会放弃自己氏族的一部分利益——不是背叛,只是逼着这些人从氏族成员的身份变成城邑国民的身份——放弃的只是氏族这个整体的利益,而不是氏族中人的利益。当人们意识到自己是城邑国民的时候,氏族的利益已经和这些人无关了,因此陈健不用担心自己会受到巨大的反噬。
这些新军还没有想这么多,但他们已经感觉到自己和城邑中其余人的不同。
他们的军营在城邑外面,新盖的三十多间屋子,完全打乱了部族之间的界限,五个人住一间小屋子,选出伍长全面负责士兵平时的训练和生活,甚至包括吃饭这样的事也尽量在一起。
他们的伙食也比城邑其余的人要好一些,主要是一些肉食和油脂比城邑中其余的人多出很多。
在没有得到命令之前,严禁离开周围五百步的新军营,违者要被抽鞭子。和其余族人不同,这些新军每旬休息两天,可以去找城邑中的女人,或是用每旬多发的一些粮食肥皂等日用品去坊市交换物品。
一开始这些人并不习惯这种生活,但严酷的执法者会用鞭子让他们习惯。陈健不会出面去制止,但是会在这些人被抽打完后前往他们住的地方看望这些人,有时候有人生病了也必须上报给他,由他带着准备好的病号加餐送过来。
尽量让这里的士兵意识到一个问题:惩罚他们的是军队的律法而不是某个人,相反作为军事首领的陈健还会嘘寒问暖,并且让他们意识到这其中的区别。
每天的训练也有专门的人负责,清晨很早就要起来,一起唱一曲执子之手的战歌,然后由伍长去领取早饭。
每天的餐饭和城邑中人最大的不同就是多出了很多的煮豆子和鱼,陈健尽量保证他们的蛋白质需求。
与众不同的餐饭、与众不同的居住方式,这是暂时看来和之前的战兵不同的地方。
一开始这些人也只是训练跑步耐力和排队走,连武器都没有发下来,之前遴选时候的种种考验似乎根本没有用处。
这些人中的大部分都已经熟悉了排队和纪律,在训练了几天后逐渐有些厌倦,不断地询问将来他们要怎么打仗。
几天后五十名剑盾兵就被选出来开始了新的训练,其余人仍然还在那里排队。
剑盾兵新的训练方式除了之前练得那些,就是新加的投掷石球这一项。
既然陈健取名为掷弹,目的当然也是一样,将来他们投掷的肯定不是石球,而是可以爆炸的陶罐火药。
当初陈健说要用厕所让族人看到雷电的力量就是源于火药的构想。火药需要的材料很简单,硝石木炭和硫磺,木炭部族的生产能力已经足够,硝石陈健也有了计划,硫磺之前没找到,但原来各个部族聚会的地方是一座死火山,那里应该会有硫磺矿,或许只是藏在城邑中人找不到的地方沉睡而已。
但是几天前一些从盐村回来的人给陈健带来了几块很奇异的石头,他们都知道的习惯,喜欢要那些稀奇古怪的石头,赏格也从当初的陶罐变为如今的麦粉。
族人们知道青铜是从石头中熔炼的,所以深知石头对于城邑的重要,而城邑越强大自己过的也就越好,所以即便没有那些赏格,他们还是会将各种偶尔见到的石头带回来。
这一次带回来的石头古怪的人,淡黄颜色,点燃后会发出一些刺鼻的味道,十分难闻。
难闻与否和这些捡石头的人无关,他们听说铜矿附近的蓝水喝了还会死,但并不影响当初有人用那种石头换走了奖赏。
当这种很容易碎成粉末的淡黄色的石头递交到陈健手里的时候,陈健很爽快地给了他们奖励,每一个人都有,并且询问了他们是在哪里找到的。
这种石头就是硫磺,而且是纯度不错的天然硫磺。
沉浸了一年的茅厕的墙角随着天气变冷也开始出现了硝霜,虽然这样产生的效率很低,但陈健已经估摸出该怎么扩大规模和提升速度了。
由此,制造黑火药的三种材料已经齐备,至于说会不会将历史引向不可知的情况,陈健根本就没考虑过这个问题,要是怕东怕西,最好的办法就是保持原样蹲在山里狩猎,况且这个世界还没有历史,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
火药的配比陈健不知道,但是会写化学式,所以可以推断出黑火药的理论最佳配比值,所以他也没有着急去配置火药,而是开始了军制改革,先选出了五十名将来负责投掷黑火药炸弹的人。
现在是秋天,硝池还没有盖起来,一切都在纸面上,就算盖起来了也要等到明年夏天温度足够高的时候才能批量生产硝石,所以陈健要在一年之内训练出一批新的兵种,以确保火药生产出来就能转化为战斗力。
陶器加火药的点火掷雷威力不会大,因为陶器的硬度太低,石头的雕刻成本太高,而青铜的成本更是上天了,那些陶器就算加上预置破片,也未必能有太大的威力。
但是肯定会有吓人的响声和烟火,必然会造成一定的混乱,一个大爆竹运气好了也能炸伤人,何况于计划预置足够量火药的炸弹。
混乱,是军队最大的敌人,这些剑盾兵将来的任务就是在敌人整齐的军阵中制造混乱,从而撕开一个缺口。
不止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百六十名新军,全都是进攻型和冲击打开缺口的,那些防御性的接战由各个部族征召的军队进行。(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 新军(下)
除了这些制造混乱的掷弹剑盾兵,陈健还集中了城邑中所有的木工和轮匠,用了十几天的时间制作了一辆简陋的战车。
战车大约有六麦尺长,由两匹马拉着,因为马匹越多,就越难控制,而且因为马奔跑起来的速度不同,所以马越多实际上战车的速度越慢。
战车的标准配置是三个人,中间是御手,只携带一支短铜剑,平时的主要就是操控战车的,只有在战车损坏后才下车进行步战。
右边的人手持改进的戈矛,有点类似于戟,可以刺击,也可以在高速冲击的时候用戈钩杀右边的敌人,同时他的任务是防护战车,以及在战车陷进泥坑后跳下车垫好泥坑。
之所以站在右边,是因为右手持兵器,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地提升刺杀冲击的范围。
战车左边的人手持弓箭和标枪,这可比在马上骑射要容易的多,在马上颠簸而且不能借力,站在战车上就可以很轻松地应对,用以在冲击前箭射敌人,靠近后投掷短矛和标枪。
三个人的前面有木板作为车厢,上面蒙着兽皮防护,这属于一种重型的冲击战车,主要就是用来打开缺口。
步兵想要战斗,必须要结阵,一旦阵型被冲散,步兵的命运就是被屠杀,这个时代的战争主要就看谁先能撕开对方的军阵。
战车在无马镫时代有着巨大的优势,一旦冲击起来,可以轻易冲开并不算紧密的军阵。
而相对的骑兵,在马镫出现之前,农耕民族训练骑兵的周期很长,训练冲击也需要极长的时间。
在此前陈健就已经规定各个部族的土地必须按照规定开垦,三个垄沟正好可以容纳战车的车轮,包括教会娥城种植的时候,也是硬性规定垄沟的宽度,即便那些小木犁,也是五个垄沟的宽度正好和战车车轮的轮距相等。
而且以夏城为中心,土地的垄沟也是严格按照东西南北的方向排列,正面冲击的话不会出现车轮颠簸的情况。
战车不适合背面突袭,最适合的就是刚正面,尤其是现在这种并不算密集的军阵正面,可以说只要一次突击,就可以让对方的步兵陷入混乱出现缺口。
或许交战过几次之后,敌人为了对付战车,或许会改进步兵的军阵,可能会排列的极为紧密,用如同刺猬一样的长矛阵或是盾阵来顶住战车的冲击。
这也不用担心,陈健训练的掷弹剑盾兵就可以发挥作用,利用黑火药炸出缺口,密集的阵型正是黑火药武器最佳的舞台。
到时候就看对面指挥官的应变能力,是为了防止战车冲击组织密集的阵型?还是为了减少黑火药的伤亡和混乱,散开军阵?
无论怎么选择,至少在平原和家门口,战役的主动权在陈健手中,只要抓住对方犹豫的机会,就能扭转战局。
如今大部分的城邑都是沿河而居,选择的都是平整的适合种植的土地,这也给战车的发挥创造了极佳的舞台。
这种重型的平原最强的冲击兵种,花费极为昂贵,绝不是一个部族能够凭借自己族人就能用得起的,而一旦这种战车在战争中取得了极大的战果,形成的威慑力会让各个部族不会产生异心,让新的军事贵族阶层逐渐拥有权利,同时又受到城邑的制约。
城邑官员想要获得胜利取得更多的利益,就要依靠这些能够驾车作战的新军事贵族;新军事贵族想要拥有战车和但付得起战车的损耗,又必须要依靠城邑中的各个官员,这是一种制约。
第一辆战车很不完美,有很多缺陷,驾车的族人技术也不能完全操控,一旦冲击起来既不能转向,又不能停止,还需要不断的改进,等到技术成熟后可以将马匹提升为四匹,这样冲击力会更强一些。
马的挽具和牛不同。牛是靠脖子用力,马上靠胸脯用力,明白这个差别,利用部族的皮子和各种木料,做出了可以凑合用的挽具,让炼铜的人做出了马嚼头和马衔。
一辆战车除了车上的三个人,后面还需要跟着二十名左右的步兵,这二十名步兵也都是新军,他们需要学会跟在战车后面冲击缺口,扩大缺口的范围。
普通的弓手和掩护军阵维持阵型的军队都不是脱产职业兵,只是从城邑中征发的普通战兵和辅兵,他们会消耗对方的锐气,为战车冲击创造机会,他们并不需要跟随战车冲锋。
四个五人小队加三个战车作为一个作战单位,名为一乘。
今后在平原的战斗就需要以战车为进攻的核心,战法太多族人掌握不来,陈健也不是那种能够完美抓住战机的天才,这种一招鲜的办法可能要用很久。
除去那五十个专门为明年训练的剑盾兵,还有一百一十个脱产新军,陈健暂时只准备组织三乘的作战单位,也就是七十个人。
这七十个人将要分批利用这辆战车进行训练,战车的生产速度很慢,但训练不能停,在一乘利用战车训练的时候,剩下两乘的士兵训练五人配合杀敌和组队冲击。
剩下的四十个人则是作为专门的弓手培养,一名合格的弓手至少需要两三年的时间才能训练出来。
不是说能够拉弓射箭就是合格的弓手,弓手需要掌握抛射的技巧,测算距离后按照平时的训练选择合适的仰角,能够确保抛射命中百步之外的军阵,这一点整个城邑就没有几个人能够做到。
弓手的作战也是围绕着战车的,他们负责为战车冲击前进行压制。
如果战车不能打开局面,他们要跟在步兵的后面,在距离敌阵三十步左右的地方用重箭直射,依靠重箭来松散对方的阵型,为步兵冲击做好准备。
这四十名专职的弓手和五十名剑盾兵都需要专门训练骑马,他们不作为骑兵,而是作为快速机动的骑马步兵。
如果正面实在僵持,他们可以利用马匹的机动性迅速来到敌方军阵的侧面,就算陶火药炸弹没有制作成功,也可以利用剑盾兵的冲击力和弓手配合,打崩对面的侧翼或是直接冲击对方的统帅。
整个一百六十人的新军训练的全部内容都是进攻,进攻是最需要技巧的,前几次的战斗进攻打得都不好。
征召的士兵通过秋冬农闲时的训练,在这个时代可以保证防御,陈健所欠缺的就是进攻的手段。
前世里列国纷争的时候,动辄以战车的数量来形容国力的强大,千乘之国、万乘之国的说法不绝于耳。
类比一下就能看出夏城的实力,倾全城之力,也不过是个三乘之国……(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 秋赋
新军的事在夏城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军营每天都在训练,城邑中的人虽然收获完了菽豆,可秋末却并不清闲,疲惫之余好奇心总会被困倦的睡魔战胜。
六万斤的菽豆种子一共收获了二十三万斤,竟然达到了种一收四的效果,对于此时的农业生产已经相当不错,亩产七八十斤,远超陈健的预期。
城邑直辖的土地收获了四万斤,加上各个部族需要上缴的和还回来的种子,城邑公产的菽豆一共是九万斤。
城外的野民也趁着这几天抓紧将应该缴纳的各种赋税征收上来,十个士兵加一名能够算数的收税官每天都在城外的村落中游荡。
野民虽然欣喜于自己终于见到了收获,却也有些讨厌那些带着皮帽子的收税官,暗地里称呼他们为毛茸茸,示意他们不是人。
收税官知道自己在野民村落中的名声,有些无奈却也无可奈何。
按照陈健当初的规定,这些野民要缴纳的不仅仅是粮食。
根据人口数量,在立冬节之前,需要每人缴纳五支桦树杆和鸟毛,用来做羽箭;每个村落需要缴纳一定数量的木柴,需要他们用三天的时间去上游砍伐,沿河放下来作为城邑公产;需要准备一些滤酒的茅草、一定数量的兽皮……其中这些收税官头上带的帽子就是这些缴纳的兽皮制成的。
除了要缴纳这些实体的赋税,还要趁着秋高气爽的季节出一些徭役去城邑修补茅草屋顶、挖掘壕沟中的淤泥、清理厕所中的粪便、堵塞一些将要退水的河汊、从臭烘烘的沤麻池中捞出沤好的草麻、加固阳关的城墙、采摘大量的榛子橡子……
种种这些,处处体现出了不平等,但在暴力的支持下又不得不完成。
野民的村落中逐渐有了一些不是情歌的歌谣,而且流传的很广。
学堂中十四岁的孩子姬云刚刚通过考核,成了一名收税官不过一个多月,他就听过不止一次那些野民在哼歌。
歌词的大致意思就是:丁丁冬冬来把树木砍,砍下木柴放河边,草河清清水上起波澜,这都是俺们砍树流得汗。你带着皮帽高又翘,种豆割麦你不弯腰,凭什么一袋袋地往城里搬?上山打猎你不沾,凭什么你也能吃上猪獾?
更为让姬云难以接受的是自己前往“鱼”这个村落的时候,几个孩子正在那玩游戏,画出了一条边框后,一个小孩瘸着一条腿追着在边框后跑的孩子,而那个蜷着腿一蹦一蹦的孩子头顶上就带着一定和姬云一样的草帽子,孩子们谁要被抓住了就会大喊:“快跑啊,收税官来了!”
旁边陪同他前往村落点数的“鲶”听到这些孩子喊叫的时候,脸都有些绿了,呵斥了几句将孩子赶走。
鲶是最早从东边迁来的部族,他们一开始不愿意接受野民的身份和制约,但是夏城收获了麦子之后,她难以抗拒那些麦粒的诱惑,答应了陈健的条件,带着全族搬到了草河下游。
虽然她们最早离开了陨星部族的统治,却是最晚在草河下游安家的,最好的土地已经被别的部族占据了,她们只能在最偏僻的地方。因为她名字的原因,整个部族以鱼为姓,这个鱼是广义的,族人未必都叫鱼某某,而可能是各种不同的鱼类。
夏天城邑派出了田官教她们种植,从四族的私产中借了一千斤菽豆种子和两万斤麦种,她还是很感激陈健的,至少这些借出的种子只需要还相同数量,而如果借的公产就要借十还十二。
如今菽豆收获了,麦子才刚刚开始生长,部族的这个冬天恐怕又要去城邑借粮了。陈健只借给她们种子,但是吃的粮食必须走公产,也就是借十还十二。
鲶看着年轻的、嘴巴上刚刚长出绒毛的姬云,心说这个孩子或许不会知道太多吧,说不定还会算错呢。可转念一想也就和姬云差不多大的榆钱儿,心里咯噔一下,她也不大可却不好糊弄。
领着姬云到了村落的仓库,看着几十袋可怜的菽豆,叹息道:“这就是全部了,当初收割的时候你也跟着看了。一共收了四千六百斤,还你们一千斤的种子,十收一税,一共缴纳一千三百六十斤。”
姬云嗤的一声笑出来到:“鲶族长,你算错了,是先收税再还种子,所以你一共要还一千四百六十斤,你少算了一百斤。”
鲶尴尬地笑了笑,心说学堂都在学些什么?怎么这么小的孩子也能算的这么清楚?想到自己部族还有几个孩子在学堂,盯着姬云那高高的皮帽子,心中羡慕地想到:“要是那几个孩子也能通过什么考试就好了,那就可以直接拥有国人的身份,也有了做官员的资格,部族大会一念才能推举几个人,还是要靠学堂。”
可惜她年纪已经大了,当初又拒绝过陈健的邀请,心知肚明自己的村落恐怕要最晚才能得到国人的身份,心中又有些懊恼。
姬云不知道鲶在想什么,挥手请后面跟着的士兵抬起了杆秤,两个人抬着称重菽豆的重量。鲶的眼睛赶紧盯着秤上的星星,生怕错了,又不断地喊道:“秤低一点,不要那么高。”
“你放心吧,不会多收你们一点的。除了这些,别的东西呢?桦木箭杆呢?你们村落除了五岁以下的孩子,一共有一百一十人,需要缴纳五百五十支桦木箭杆、两袋茅草、五百根碗口粗四步长的木柴,五百根鸟毛,但是不准去螺岛抓,可不要忘记。”
鲶拉着姬云苦道:“别的都好说,就是桦木杆不够,你们要求必须要纹理竖直的,这却有些难办。”
“什么话?纹理不是竖直的做羽箭会断,你们不会是数量不够吧?当初定下规矩,立冬节前必须要交齐的,不交你是知道后果的。”
“是,我当然知道。只是能不能宽限几天?”
“规矩定好的,晚交一天,多罚十支,冬至前还不能交齐,那就要直接罚粮食了,而且不能从城邑里借粮。”
“这我都知道,可是那里用得到这么多的箭?”
“你又不是官,哪里知道这些事啊。十几个村落,一年才交不到一万支箭,去掉些弯的,也剩不了多少。军营每天要消耗百十支,一年下来不打仗就是四五千支。”
“军营不是都往靶子上射吗?”
姬云刚要解释一番如今抛射每天射飞找不到的箭有的是,可是想到这消息不能随便说,闭上嘴摇头道:“以后打仗,会射箭的每人上战场需要带三十支箭,一万支箭很多吗?你也知道,羽箭除了鸟毛和箭杆,还要鱼鳔胶的,本来议事会商量了要你们还要缴纳鱼鳔呢,要不是姬夏反对,你们可又多了一些事。”
“是啊,姬夏倒是很好,我倒是盼着今年冬天议事会还让姬夏继续当城邑首领呢,换了别人指不定什么样呢。”
“这就是了,对了,你可要抓紧了,姬夏有令,明天又要征发一批徭役,你们部族要出六个男人三个女人。”
“怎么又征召?我们部族的房屋还没有修缮的,冬天那么冷,总不能睡在漏风的屋子里过冬啊?再说城邑里的屋子不是已经修完了吗?不会又要开垦土地吧?”
“不是,姬夏说要修硝田,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总之明天派人去就是了。这次修硝田属于额外征发,又占了你们开垦土地的时间,所以每人每天有八斤粮食,大约要干一个月吧。”
鲶伸出手指头算了半天,姬云笑道:“不用算了,一共是两千斤粮食,抛去九个人吃一个月的,还能剩下一千多斤,不比你们缴纳的菽豆少。”
“那又何必折腾呢?”
“规矩不能改。你别看城邑内的十五税一,可光我们姬族今年就缴纳了几万斤粮食了,你们才交了多少?今年反倒还要倒贴不少哩,明天你也和孩子们说说,别整天把我当坏人……”
两个人边说边清点了需要缴纳的各项税赋,除了桦木箭杆之外,羽毛也有不少不合格的,姬云全都给挑选了出来,一丝不苟。
等第二批鸟毛送过来之前,鲶自己先跑过去悄悄把混进去的残缺羽毛拿出来,有点尴尬地从自己屋子里拿出藏起来准备明年上交的好的鹰隼羽。
折腾到中午,一辆马车从夏城驶来,车上装着一大堆的货物,车夫跳下来找到了姬云,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鲶伸着脖子想要知道两个人说的是什么,却没有听清。
姬云正了正自己头顶的皮帽子,走到村口的陶鼓那敲响了大鼓,让鱼村的人都集合过来。
“明天就是立冬节,姬夏赐给了你们不少的好东西,好好过个节。规矩是规矩,人是人,那是不同的。上次征发陨星部族,你们部族虽然没有跟着出征,可也派出了人守卫城邑,这一点姬夏是记着的。日后做得好了,自然可以去城邑中居住,你们做的好不好,姬夏心中是有杆秤的。”
正要说说城邑都赐给这些野民什么东西的时候,姬云看着车上的种种货物,有些愣神地回身问身旁的车夫,小声指着车上一个陶盆里泡在水中的白色方块问道:“那是什么啊?”(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 放弃幻想准备挖坑
“好像是叫豆腐……也是城邑专营的,军营内的新军尝过,我也没吃过,姬夏说可能要等明年菽豆收获后才能换给咱们吃,今天就是尝尝鲜。”
车夫舔了一下嘴唇,来之前他已经吃了一块,鲜嫩无比,只是每人分到的极少,也就只能尝一下罢了。
鱼村众人的目光也都转到了车上的陶盆中,好奇地看着那些白色的方块,心中除了好奇便是渴望,陈健弄出的东西向来很好吃。
“快说说吧,都给我们什么了?姬夏的恩情我们不会忘的,要不是他,我们还在给陨星部族上贡呢……这些话就不用说了嘛。”
姬云失笑道:“东西不少,麦粉二百斤,羊一头,擀面杖五根,让你们明天吃顿羊肉饺子过节。陶罐三十个……”
“陶罐?是娥城的黑陶吗?”
有人问了一嘴,气的鲶差点冲过去捂住那个族人的嘴。姬云是城邑陶官橡子的同母弟弟,问这句话不是找不自在吗?
姬云有点不好意思地摇头道:“不是,不过比起以前的要好一些,我哥这次烧的比以前好了不少。”
鲶急忙说道:“对对,娥城的黑陶那么薄,就跟蛋壳一样,还容易碎哩,不要也罢,还是咱们的陶罐好,不容易碎,吃饭盛水不还是一样。”
让鲶这么一说,姬云顿时泄了气,嘟囔了几句不提那些常见的东西,指着那一盆白花花的东西道:“这也是姬夏赐给你们的,豆腐。”
几个人跑过去,好奇地用手戳了戳浸在水里的白花花的方块,挠头道:“这玩意怎么吃?是用什么做的?”
夏城的造字造词和语法简单,姬云很自信地说告诉众人这肯定是用菽豆做的,因为夏城的造词法和红鱼部族的造词法不一样,听着名字就能猜出个大概。
但姬云的理解也就止于此了,具体是怎么做的,怎么吃,他也不知道。为了收税他已经十几天一直在城邑外了,谁知道城邑又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猜测是正确的,这东西确实是用菽豆做的,在陈健看来,有豆子没有豆腐的城邑是不可容忍的,除了少了这种极好的植物蛋白外,还会少很多他熟悉的歇后语短句词汇和故事。
在菽豆收获的时候,他就已经让石匠弄了两个小磨,用换来的毛驴蒙上眼睛开始拉磨。
豆腐的前置科技需要纺线织布、煮盐卤水、锯子木板、豆子种植和石磨,所有的前置条件夏城都已经完全满足。
前世里豆腐出现之初,因为缺了一道工序,味道并不好,所以用了很多年才流行成一道美食,东坡居士曾评价过:豆油煎豆腐,有味!
缺的这道工序其实很简单,那就是把豆浆煮熟……不煮熟直接用卤水点豆腐的话,会有很浓重的豆腥味。
豆腥味很难闻,俗话说鸡不吃豆、外甥不骂舅,连鸡都嫌弃生豆子,人一般也很难适应那种味道。
琢磨着弄豆腐吃不是陈健一时兴起,而是为了新军训练有足够的营养。
他驯化的哆哆鸟和雁鹅到现在为止,仍然是一年只生几个蛋,距离天天有蛋吃还有很远,没办法强制它们多下蛋,这个走不了捷径,只能人工选择;猪羊养殖刚刚形成规模,现在每多吃一只明年就少吃两三只,也就偶尔开开荤;狩猎的话太浪费时间,有这时间远不如去刨地。
豆子蛋白质含量丰富,可以煮熟了直接吃,但是吃多了会肚胀,前一阵吃了些豆子,整个军营的房间里连晚上睡觉都会有此起彼伏的声响,天这么冷晚上都不关门。
现在收获的菽豆不多,陈健也只能尽量保证新军食用,或者是将制作的方法告诉远在娥城的妹妹,为她的酒肆增加一些味道,换取更多的菽豆。
豆腐制作的地点就在城邑中的手工业街区,他并不怕有人偷学去,因为点豆腐的卤水他藏着,族人们只会好奇白花花的豆浆是怎么变成豆腐的。现如今他是在用尽一切方法剥削自己的城邑,增加隐性税收,扩充公产积累粮食进行大规模的建设,所以连豆腐都要专营。
一个小豆腐坊悄无声息地建立起来,所有的财产是两头毛驴两个石磨外加一间大屋子,一共需要八个人手,每天可以生产四百斤豆腐。
八个人中有两个是为娥城培养的,将来他们要带着四个新人去娥城开店,所以选的都是信任的族人。
泡好的豆子被两头小毛驴拉着转圈的石磨碾碎,包在布里挤压出豆浆,再添上水挤压一次就剩下一堆豆腐渣,正好可以喂牛。
豆浆加火煮沸,倒上一些从盐村弄来的废料卤水,卤水中的苦味来源氯化镁会导致蛋白质变性凝聚,变成豆腐花和分离出的豆腐水。
将水和豆腐花倒在提前准备好的木槽子里,盖上一层布,压上一定重量的石头将那些豆腐花凝聚成块,鱼肠剑一切,豆腐就算是做好了。
因为避免了前世豆腐出生时的错误,所以没有豆腥味,味道相当不错。
没挤压的豆腐花弄得嫩一点,煮上一锅加了蕨根粉干黄花菜葫芦丝肉沫的咸浇头,或是直接倒上枫糖,城邑中的国人在品尝之后,爆发了这个世界历史上的第一次咸甜之争,并且这一次咸党极占上风。
尝鲜可以吃的如此花样,之后便不再供应城邑,并且在下次菽豆收获前不会改变这个规矩。
军营中的新军倒是每天都吃,定额是每天半斤豆腐,旬末的时候可以发两条豆腐做一旬的军饷,让新军去坊市和族人交换,这也算是一种福利……就是稍微寒碜了点。
这次做豆腐也彻底断绝了陈健想要寻找硝石矿的梦想,只好老老实实地征发人去挖硝田。
前往盐村考察调研期间,除了想要带回来大量的卤水,也在山谷中寻找适合的矿物。
前世的硝石有两种,一种是芒硝,一种是火硝。两者长的差不多,基本无法从外观分辨,而且硝石矿大多是两种共存。
芒硝是硫酸钠,能不能参加化学反应做火药陈健琢磨了半天化学式觉得不太可能,而且这玩意很容易带结晶水,所以混进火硝里火药很容易潮湿,是必须要从火硝中除去的东西。
火硝极易溶于水,非干旱地区很难存在,只有沙漠中会有大规模的矿。
山谷中的环境有些古怪,可能是数千万年前的咸水湖干涸的,或许会有这种矿石,有前世的经验也容易分辨出两种硝石。
抱着试试看捡到宝的心态转了一圈,白色粉末和晶体找到不少。
拿回去后用火烧了一圈,也没发现个紫色火焰,基本都是黄焰。钾紫钠黄钙砖红,镁铝无焰色,陈健看完后就绝望了,这片盐田基本上不太可能有钾盐。
悻悻地转了两天,带着一批利用温度差溶解度留下的卤水走了,留下的无限的遗憾,直到他离开,盐村的众人都不知道他到底在找什么。
城邑现在唯一的钾盐来源就是草木灰碳酸钾,螺岛上的鸟粪石是上好的磷肥和氮肥,可惜含钾并不多。
陈健一直觉得自己运气不错,如果那片盐田中有大量的硝酸钾沉积,既解决了火药问题,又可以让城邑的粮食产量增加不少,可惜大约是运气用尽了,这次并没有他想的那么好。
也就是这次为豆腐寻找卤水的旅途,让他放弃了幻想,决定征发徭役来挖硝田池为明年的火药做准备。
既然没有矿,火药时代的梦想也就只能建立在厕所上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 硝田
立冬节过后的第二天,从野民村落征召的一百多徭役在城邑内集合点数。
此时正是各个村落抓紧时间垦地的时候,加上需要付给他们粮食,所以这一次征召的人数不多。
服徭役的这些人站在那里等待领取工具和分发任务,好奇地看着城邑里一群人提着一些麻袋,里面是不是会活动一下。
“里面是什么?”
“鸽子,抓的鸽子。”
“这玩意挺好吃的,就是太小了,你们抓这么多是准备剁碎了包饺子还是煮汤?”
提着鸽子的人吓了一跳,急忙摇头道:“可不是吃的,姬夏说以后不准吃鸽子,这些是要养起来的。”
那些人一听不能吃,兴致大减,好奇地问道:“你们怎么抓的这么多鸽子?是不是城邑又弄出新的办法了?”
“也没啥新的,姬夏弄了些布筛子,在东边岩山扫出来片空地,用木棍支起来筛子,筛子下面撒着麦粒,鸽子去吃的时候就拉动绳子,鸽子就被扣住了。岩山那里有的是鸽子,上回我们还在那弄了好几牛车鸽子粪呢,你没看那片麦子长的多好。”
交谈间,陈健跑过来让这些人先把鸽子放在一间盖起来的木屋中喂养,逐渐让鸽子熟悉人的存在。
那些人领命而去,陈健点数了一下来到这里服徭役的人,确定了数量后先打散部族分开,选出一个人领取今天的麦子,留下几个女人专门负责做饭。
这些人是为了挖硝田,硝田要等到明年夏天才能产硝,但不可能等到肚子疼的双腿发抖的时候再去找厕所,趁着下雪前处理好,明年五月份运动会召开的时候,可以给那两个城邑的人一个天大的惊诧。
因为夏天是东南风,所以硝田只能选择城邑的西北边,这东西味道太大。
硝田的原理就是利用净水细菌将有机物蛋白质之类的变成氨,再利用硝化细菌将氨氧化成硝酸根,最后再利用草木灰提供钾离子,提纯出硝酸钾。
听起来高大上,实际上并不神奇。前世火药时代的帝国,大多是建立在国民的厕所上的,大型的硝石矿就那么几个地方有,而智利、恒河岸这些主要的硝石产区又基本是一个国家的殖民地,剩下的只能琢磨着从厕所刮硝。
粪便、包括陈健之前抓的那些鸽子,在没有硝石矿的火药时代,都是国家的战略物资。
鸽子的消化道很短,很多营养不能完全吸收,鸽子粪是上好的肥料和极好的硝田原料,也可以用来传递信息。
火药时代的一些国家专门有官员饲养鸽子,也有官员专门收集马桶,听起来很古怪,但对国家而言意义重大。
陈健明白硝田的原理,具体怎么操作考虑了很久。
前些天天气转凉,去年挖的厕所的墙根已经出现了一些白硝,但是产量太低,不能大规模食用。
不管是净水细菌还是硝化细菌,都是好氧菌种,所以厕所那种环境并不太适合他们生长,因为下面太粘稠不太可能透风。
硝化细菌又极为害怕光线,很容易被强光杀死,它们繁殖的速度很慢,又喜欢氧气和夏天的温度。
明白了这两个原理,具体操作的时候就有了对照和办法。
带着这些人在城邑西北边的空地上先挖了一个深一步长二十步宽三步的坑,在下面用黏土夯实,保证不能漏水。
从城邑中运来了大量的红砖,铺在下面,全部垫齐夯实后,再上面铺一层河边的沙子,不需要太厚。
沙子之间是有空隙的,便于空气流通,铺的不是很厚,将粪便用水稀释后洒在沙子上,这样就解决了需氧的问题。
铺上红砖后,那些沙子可以很方便地用工具清扫到一起来熬煮,这样解决了收集的问题。
挖坑后在坑的四周支上木棍,用茅草盖在顶部,可以解决遮光的问题,而且因为朝向是东南西北,一旦四周封盖住,会有很强力的穿堂风。
温度控制这个难度太高,而且不急在一时,既然硝化细菌喜欢夏天的温度,那就等到夏天再让它们工作就是。
基本原理就是稀释后的粪水活着死鱼烂虾扔到硝田的沙堆中,净水细菌在潮湿条件下分解成氨,然而在遮光、适宜温度充足氧气的条件下,硝化细菌将氨气氧化为硝酸盐,粘附在沙子上。
因为沙子下是平整的红砖,可以快速收集重复使用,从而达到二十天左右煮硝一次的效果。
为了达到陈健想要的目的,城邑里的几个合格的泥瓦匠也全都被叫到这里了,除了给下面铺上红砖外,他们还需要在这里建造几间大的屋子,作为将来的火药作坊和熬煮作坊。
这几个人大约知道将来这里要变成粪水的集散地,抽了抽鼻子道:“姬夏,夏天到了这里肯定很臭,苍蝇哄哄,我看不如把作坊放在城邑里。”
陈健想都没想就摇头了,火药作坊放在城邑里肯定不行,万一哪天出点事,整个城邑就要伤筋动骨。
“这样吧,在硝田和作坊之间留出五十步的距离,中间栽些树,另外将来城邑的猪圈也要挪到这附近。”
“羊圈马圈呢?”
“不用,羊粪是小球,马粪牛粪都可以自然干燥,很容易收集,就把猪圈弄到这附近吧,再在硝田和作坊之间弄一些木头或是盖出来个围墙,以后这里和新军的军营一样,没有得到我或者议事会半数以上的许可,外人不能进入。”
泥瓦匠一听这话,就知道这东西有多重要了,哪怕是磨豆腐、酿酒醋之类的作坊,管理也没有这么严格,除了规矩外,他们眼中的姬夏很少有这么严厉的举措,看来这东西能够让城邑再一次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陈健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树皮炭笔图纸,他在尽量让这些泥瓦匠学会看图,哪怕是盖屋子这种很简单的活他也不会放过悄然改变族人习惯的机会。
几个泥瓦匠早已习惯,蹲在地上展开了那张桦树皮,陈健拿着炭笔指点着上面。
“硝田暂时挖六个就行,尽量并排,围墙或者木篱笆就按照一百步长,三十步宽的矩形挖,一会我带几个孩子给你们用白灰在地上划出来。把旁边的那条小溪堵塞截断,挖出一条小水渠从硝田附近流过,将来这里要用水。猪圈就盖在硝田的上面,下面也可以用砖……”
泥瓦匠嘀咕道:“咱们人的屋子还不是砖石地面呢,这群猪倒是先住上了。”
一干人都笑,陈健无奈道:“人知道去厕所,猪可不知道。用红砖铺成个斜面,猪倌每天用水一冲,这样猪粪就能沿着挖出的沟直接留进硝田里,省了不少的事。能省一个人是一个人吧。”
他又指着图道:“中间这里种点葫芦啊、爬山虎之类的东西,作坊区在硝田的东南边,也是需要围墙的,屋子要大,外面的空地也要大。空地里需要三个碾子或者石磨,这是石匠的事,你们就留出让驴子转圈的地方就行。”
“那这里得需要多少人?需要吃饭做饭的地方不?”
“不需要,不准生火,做饭吃饭统统回城邑,反正不远。这里估摸着得用个二十个人吧,不能用奴隶。”
几个泥瓦匠围着那张图看了半天,指着旁边的一圈小屋子道:“这是做什么用的?”
“养鸽子。鸽子冬天不往南飞,食物又少,正是最适合驯化的季节。前几天一共抓了六七百只吧,将来都养在这里。”
鸽子的屋子很小,用砖垒出大量的小窗口作为它们的窝,里面铺上木板和干草,外面的地面也铺一圈红砖,方便收集鸽子粪。
鸽子肉的味道不错,但是现在还不是吃的时候。鸽子很容易驯化,很容易亲近经常喂养它们的主人,缺点是体型太小,蛋更小,食用价值不高。
羽毛陈健试过做箭杆的尾羽,效果凑合,现在山中的鸟很多,暂时用不到它们,但将来战争规模扩大或者长期化的时候,还是可以使用的,总比光杆强。
除了鸽子房,陈健还在附近画了几个堆粪的发酵池。
粪便直接浇在田地里不但没有效果还会造成烧苗,必须要经过发酵之后才能使用,发酵池也无非就是夯实地面盖上草棚之类。
城邑每天的人和牲畜一共可以产生一吨左右的粪便,按照现在城邑的人口和兵员数量,硝石的产量每年可能要消耗两三千斤,也就是三十几吨的粪便原料。
除了硝石消耗,每年还能剩下六十万斤,再掺上一些烂草,每年能沤的天然肥料每亩地也就能合上几斤,但是要是全部堆放在公田里,加上鸟粪石和草木灰来精工细作,粮食产量是可以提升很大一截的。
今后十年的粮食问题会很严重,全靠奴隶支撑会导致结构畸形,奴隶太多和太过集中,万一出个维克多陈振臂一呼,实在可怕。
因此想破局只能用精耕细作和牛马耕的农业革命来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尽快解体成家庭,将部族和所有非公产的奴隶分出去家庭使用,避免奴隶的集中使用或许可以避免。
堆肥和硝田的原料相同,正好可以一次都做完,这也是秋天上冻之前所能征召的最后一批人了。
几个泥瓦匠看完了画图,确定没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了,点头道:“我们基本看懂了,姬夏你去忙你的吧,这里的事我们就能做了。”
“三十天之内完工,完工后我检查合格了,你们几个人直接去城邑领三头羊,是你们自己的,分开吃了或是换别的随你们。好好做,狸猫被我征召到新军去了,泥瓦匠还需要个官员,就从你们中选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 火硝
抛下了物质奖励和精神奖励的大饼,陈健就不再管这里的事了。做好做坏,总要试试才知道,这些城邑的工程会给族人一个展示自我的机会,陈健不需要事事躬亲,只要选择正确的人去管理就好。
好的事务官不一定是好的官僚,但至少他们懂一些技术,不会一拍脑袋做出决定。
硝田能够见效至少也要等到冬天过去才行,但是现在厕所墙角里的硝也不能浪费,正好可以利用冬天没事的时候进行一下配比试验。
按照陈健的要求,早有人用各种工具将厕所阳面因为天冷渗出的硝刮了下来。
点了一堆木材,找出一根烧了一半的木炭,抓了一小捏硝土扔到炭火上用力一吹,呼的一声已经只剩下红色炭火的木棍剧烈的爆燃起来,焰色不是紫色,因为钠盐的黄色焰色会盖过紫色,只要确定有足够的助燃的硝酸根就行。
这些硝土应该不错,族人们刮了五筐,找了一个大陶盆将这些硝土倒进去,再倒进去一些草木灰,搅拌好后加上温水溶解搅拌。
搅拌后用麻布过滤,再用烧出的砖瓦做出滴水屋檐的形状,将过滤后的溶液一点点地滴在砖瓦上。
砖瓦湿透后水滴会层层落下,起到一个过滤的作用,在几层层叠的砖瓦下用陶盆接着,露出了红乎乎的脏水。
再用茅草过滤掉里面的沙土和一些不能融化的杂质,在城邑外的空地上支起了一口陶盆,下面生火,将这些火硝的溶液倒进去。
这里面有不少古怪的矿物,并不是纯度很高的火硝,想要提纯很麻烦。
里面有盐、氯化镁、硫酸镁等等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盐好说,盐的溶解度不会随温度升高的提升多少,而火硝会随着温度升高溶解度极具增加,明白这个,就把水烧开,等到下面出现沉淀结晶的时候将水倒在另一个盆里冷却。
温度降低后,火硝的溶解度急速下降,而盐的溶解度没什么变化,盆中冷却后析出的结晶就是火硝,而盐还在溶液里,这个在煮盐的时候陈健已经用过,如今算是轻车熟路,只是反向而行罢了。
但是别的矿物就比较麻烦了,硫酸镁氯化镁硫酸钠之类很容易潮解,即便含量不多,混在火药里也很容易导致吸附空气中的水分成为结晶水合物,导致火药潮湿。
加入草木灰的作用是生成碳酸镁碳酸钙这些难溶于水的物质,但却不能完全沉淀。
前世古人提纯的办法是在熬硝的时候切几块大红萝卜扔里面,这样可以将这些杂质吸附在上面,从而提纯火硝,这是个了不起的发明,很实用。有明一代,都是用这种方法提纯的,一直到清末,那些熬硝人还是在用红萝卜。
然而陈健这一世还没见过萝卜,只好用芥菜疙瘩代替,虽然都是十字花科的植物,但效果肯定不好。
是用萝卜吸附那些容易潮解的盐的原理陈健想不明白,也只好依样画葫芦。
切了几块刚刚收获的芥菜疙瘩扔进溶液里,用火熬煮,煮沸后找来半桶豆浆倒在里面。
豆浆需要重金属盐会变性成豆腐,豆腐可以吸附一些杂质和重金属盐分,等到豆浆变成豆花后再用布捞出来。
等到煮沸到一定程度,有白色晶体在陶盆底部析出的时候,就将上层的水倒在另一个盆里冷却。
随着温度降低,硝酸钾的溶解度已经饱和,火硝开始缓缓沉淀在陶盆的底部。
完全冷却后,将上层的液体收好,这些废液对于城邑来说也是好东西,里面富含钾盐和矿物质,可以肥田。
冷却后的火硝再次加水溶解,溶解后拿过一些化开的鱼鳔胶和猪皮胶,扔进水中煮沸,胶质溶解,将那些砂石之类的杂质吸附沉淀。
最后过滤一次,熬干后就是近乎纯白色的火硝。
五筐硝土最后熬出来一筐火硝,约莫有个七八十斤,至少在夏天之前陈健没有别的办法得到新的火硝,只能用这点火硝配比火药。
上好的柳木炭和天然硫磺已经准备好,在新军的军营中安上了碾子,严密封锁消息,陈健只带了几个信得过的族人开始配置这种可以改变时代的东西。
说火药改变时代,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威力,而是造成的广泛影响。
即便现在没有铜炮和重火枪,但是随着手雷的集中使用和松木霰弹炮之类的简陋火药武器的流传,这些东西迟早会出现。
火药武器的出现,短时间内:方阵矛兵不太可能出现在这个文化圈的青铜时代,可能会选择用更稀疏的阵型以防止巨大伤亡和瞬间崩溃;因为阵型稀疏,战车之类的冲击兵种会主宰很长时间的战场,长期训练的军事贵族地位会进一步提升;相应的,陈健所在的文化圈中军队的弓弩手等投射兵种的比例会极大提升。
为了对抗战车和其余的冲击兵种,步兵在经历了低沉后可能会用严明的纪律来复兴方阵,以对抗冲击兵种和瞬间伤亡,纪律将会是很长一段时间内各个城邑诸侯注重的东西;随着步兵纪律的提升和新式武器的出现,从小接受军事训练的军事贵族会逐渐淡化战场上的作用,练十几年长大后弓马娴熟也不过是一发铅弹就能解决的事,整个阶层的利益会受到影响。
数百年后,守旧的他们会有两种可能,要么联合起来彻底禁绝火药,要么被新式的火药武器彻底炸碎整个阶层,青铜炮的轰鸣将是这个阶层的丧钟。
新式火药武器的出现和新兵快速训练的特点,军事贵族的实际意义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最后的挣扎……很显然不管怎么改变历史走向,至少在战乱的文化圈统一后,是不需要军事贵族这个阶层的,分封建国文化割裂这种事自然也不会出现,等到工业时代降临,人口数量将是一个国家最大的底蕴,大一统国家有极大的优势。
当然,历史充满偶然,大方向如此,但在细节上却可能有许多意想不到的变化。
陈健只是推测了一下可能,为他刚刚创造出的还在雏形的军事贵族阶层提前选好了坟墓而已。
从一开始,他就是在不断地创造新的阶层,再亲手毁灭掉这个阶层。
时代在进步,而时代的进步就是阶层的毁灭和新阶层的诞生。
譬如氏族的毁灭,不是说杀光族长,而是因为奴隶和工具的使用,导致氏族的解体不可避免,私有制度必然出现,当婚姻家庭成为主流的时候,氏族的族长还活着,但氏族已经死了。
譬如奴隶主的毁灭,不是说杀光奴隶主,只是因为生产工具的革新,让这些奴隶主要么跟不上时代而死,要么变为新的地租食利阶层。作为奴隶主的这个人没死,但奴隶主这个阶层死了。
至于那些怀旧者的哀嚎,回忆着过去时代的美好,妄图用完全恢复旧时代的办法来解决新时代新出现的、他们不曾见过的矛盾,在时代洪流面前,只是笑话。(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 惊雷
从无到有的夏城用最短的时间经历着时代的变迁,耸立的城墙、新建的火药作坊、堆积的发酵肥堆、开始考虑自己的人……种种这些,都是陈健所感受到的时代的变化,碾碎了太多的陈旧的事物。
可以说整个城墙所包裹的七万平方米的土地上几乎再也找不到一年前的痕迹,除了城南草河岸边的一块巨石。
那块石头很大,一年多前在征伐红鱼部族的前夜,狸猫、姬松和狼皮三个人曾在这块石头上聊了很久,狸猫还记得狼皮那时候在这里打水漂,松则坐在石头上摸着母亲的骸骨幻想着复仇。
夏城建城后,这块石头因为太大,无法撼动,终于留在这里,成了一块上好的洗衣石,上面总有白色的肥皂的残留。石头看似没变,可上面沾着的白色粉末却证明即便磐重如它,也在悄然地改变着。
当初石头上闲聊的三个人此时各奔东西。松差点成了陈健所说的那种妄图恢复旧时代以逃避新出现的矛盾的人,所以陈健打发他去别的城邑看看;狼皮北去追赶十几名暴动的逃奴,至今还没有回来。
唯一留在城邑的狸猫也没有这么多的感慨,他在为生活奔波着,为那间属于自己的屋子和屋子中住的三个人劳作。
半个月前他被陈健免去了泥瓦官的职务,征召进了新军的军营;五天前他跟随陈健熬煮硝土;三天前和陈健一起搓好麻绳后放进醋和火硝溶液中煮透晾干,据说那叫火绳。
昨天下午是新军的第二次旬休,也是十月的第二次旬休,在新军军营里住了八天的他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很自然地睡得很晚,甚至还吵醒了一旁睡着的儿子,他和兰草也没了兴致,半夜里坐在炕上互相傻笑,盯着两个人血脉的结晶。
即便睡得很晚,今天他还是起的很早,去军营领取了新出锅的豆腐,没有去换粮食而是拿回来给兰草尝尝,看着母子两人睡得正香,他笑着把新鲜的豆腐放在一个属于这个家庭的陶罐里,从屋子里摸出自己的泥瓦匠工具悄悄离开了屋子。
纵然他已经不再是泥瓦官,可他泥瓦匠的技术算是城邑里最好的,自然会有别的部族找他去帮忙修缮下屋子、抹一抹秋季干裂的墙缝。
这些事都是在自己休息时间做的,城邑的规矩也是默许甚至鼓励的,自然不能白干,需要别的部族用一些粮食来请他,而这些粮食就是属于那间屋子和屋子里住的三个人的。
走出屋子,回身看了一眼小屋,心说:“趁着秋天不下雨,下雪前还有四个旬休,多去做些活,下雪的时候粮食就够能去坊市换一头母羊了,狼皮管着畜牧,配种的时候一定要让他给挑那个长得最壮的那个……就是那头公羊的羊角像刀子似得,兰草喂草的时候可别被小羊戳到……”
掂量了一下手中的工具,心想等儿子长大,一定得把这一手泥瓦匠的活教给他,定会比别人过得好。上次旬休的晚上,他和兰草讨论过,觉得部族总有一天要分开,将来总会有吃肉的也有连麸皮都吃不上的,一切都会变的。
路过河边那块石头的时候还在想着这些问题,盯着石头喃喃道:“恐怕也就你永远都不会变了。你看,夏城就你还是原本的模样,就算想把你弄碎挪开也办不到。”
刚说完,就听到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吓了一跳以为是石头说话了,急忙揉了揉眼睛拍了拍耳朵,这才听到后面的脚步声,是一个跟在陈健身边学东西的学堂里的孩子在叫他。
“狸猫,姬夏让我来叫你,有些事,让你过去。”
“很急吗?”他有些无奈地提了一下手中的工具,今天的活可是能换五斤粮食呢。
“很急,让你现在就过去。”
他嗯了一声,知道急事是什么意思,新军中的人虽然有旬休,可是要有急事的话是不管是否旬休的。
将工具递给那个人道:“你去和北边的部族说声,今天我不能干了,让他们去找别人吧,你帮我把工具拿回家放在门口就好。还有啊,姬夏让你当传令兵,你可真不合格,有急事要先说的,不要等我问。”
那个孩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接过工具做了个鬼脸跑开了,狸猫也匆匆地跑到了新军军营,虽然是旬休,可执勤守卫的人还是很严格。
走进最里面的大屋子后,就知道今天的事很重要,城邑新军中和四族中几个颇受信任的人都聚在这里。
陈健看了眼狸猫道:“人都齐了,狸猫,去准备一辆牛车和马匹,咱们出去一下。”
狸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里也有些好奇,拿着陈健的铜印信去准备好了需要的东西,屋子里的几个人将一个用桦树皮遮盖的很好的柳条筐装在了牛车上。
叫上了十个本族的士兵跟在牛车后面,屋子里的七八个人骑着马,跟在陈健的后面,沿着草河一直向西,走了半上午这才在一个山谷中停了下来。
陈健跳下马,冲着那十名士兵喊道:“去查看一下四周,不准任何人靠近。”
士兵领命而去,陈健则带着剩下的人把马拴在原地,抬着柳条筐走进了山谷,片刻后士兵们回来,分出了两个人守卫山谷,剩下的人紧随着这几个人。
狸猫一直想要问到底是什么事这么神秘,可看着别人都没问,自己只好忍住,只是从那个柳条筐中看到了一根露出来的自己亲手煮过的火绳。
等到了离拴马的地方很远时,陈健打开了柳条筐,里面装着两根这些人参与制作的但却不知道用途的火绳,以及几个陶罐子。
随后狸猫就听到了陈健很难得的严肃的声音:“今天的事,谁也不准说出去,记住,谁都不能说。狸猫,包括兰草也不能让她知道。”
狸猫点点头,心说你怎么说的我好像是个什么都和女人说的人一样。
几个人面色凝重,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都是最信任和最听陈健的一批人,再加上远在娥城的榆钱儿、东游探路的姬松、追捕逃奴的狼皮和前往卫城送信的红鱼,这就是陈健所能依靠的最信任的人。
陈健先让众人升起了火堆,自己从况里拿出了那根草麻搓成的火绳道:“你们是不是一直想问我,这火绳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是啊,又是醋又是火硝卤水的泡煮了那么久,我还以为是什么吃的呢。”
陈健笑着将已经烘干的火绳放在了火堆上点燃,很自豪地将火绳举起来道:“你们看,发现什么了没有?”
几个人围过来看了半天不做声,狸猫看着陈健那张笑容凝固的脸,半晌说道:“不就是烧的很慢吗?要是别的麻绳现在已经烧没了,可是这火绳这么久才烧了半根指头那么长……”
他恍然大悟,自作聪明地靠近火绳用力吹了几口,原本暗淡的火绳立刻明亮起来。
“我知道了,有这么一根火绳,等咱们将来出去生火的时候,就不必用弓弦转木头生火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终于忍不住问道:“姬夏,你就是让我们看这个?这……这也不能说出去?”
陈健无语了掐灭了火绳,摇头道:“一会你们再说,先看别的。”
他从筐里拿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陶罐,和别的陶罐不一样,有点像是葫芦,上面的口很小,而且还被用黄泥堵住了,一根很细的黑乎乎的麻绳伸在外面。
狸猫看了一眼,忽然想到那些剑盾兵一直在练的名为掷弹的训练,心里砰砰直跳,他也一直很好奇到底是做什么用的,看起来似乎今天就能知道答案。
他的猜测是对的,这种奇怪的陶罐就是那些剑盾兵训练的目的,或许威力不大,但是作为一个大炮仗还是有资格的。
陈健前世的世界里,二战末期琢磨着一亿玉碎的岛国也曾制作过这种型号为四式的陶手雷,威力在那个时代肯定是不够看,但在这个时代应该是很有效果的。西夏用过瓷蒺藜,戚家军也用过瓷蒺藜,其实都是这种东西。
火药配比的最佳配方可以写方程式,两硝一硫三炭,换算成分子量黑火药的理论最佳配比后的估计分子量是二百七,相除之后,火硝的含量大约是百分之七十四、硫是百分之十一点五,炭大约是百分之十三点五。
这东西没有什么固定的说法,后黑火药时代英国的火药配比硝石的含量比别的国家稍低一些,大约是因为他们控制着智利的硝石矿,智利硝石是比钾硝分子量小的钠硝,再加上钠硝比钾硝有吸湿性容易潮湿,还需要加上些石蜡之类的防潮解物。
流传甚广的地雷战配比是一硝二黄三木炭,看似不合理,但是仔细考虑一下,一硝应该是一斤硝,而炭和硫都是按两算的,一斤是十六两,这样一算的话,千百年流传下的智慧还是正确的,配比是接近理论最佳配比的。
配好黑火药,想炸响也就是个大炮仗的原理,增加威力就看外壳和破片。
纸卷的拳头粗的炮仗扔进密集的人群会产生什么效果,陶火药罐就能产生什么效果,即便威力不强,忽然间几十个上百个同时扔到人堆里,也足以让这个时代的军队崩溃。
关公战秦琼的马其顿方阵与战国七雄军阵对垒的情况没机会看,陈健倒是很好奇如果在这个时代遇到了密密麻麻的方阵矛兵,往里面扔些土手雷或是昂贵的青铜手雷会是什么效果,看看号称能撑住战场的最强铁砧能不能在爆炸声中撑到作为大锤的骑兵包抄的时候……应该会很有意思。
略微带着这种恶趣味,陈健取过一根浸泡后的可以缓慢阴燃的火绳绑在了这个大炮仗的捻子上,点燃了火绳,带着族人远远地退开到几十步之外。
习惯性地捂住了耳朵,张大了嘴巴,就像小时候放炮仗一样,据说张开嘴能防止震坏耳膜。
身边的族人好奇地看着陈健的动作,不明所以。
可惜火绳的燃烧速度要比小时候点炮仗的香慢得多,等了好久,就在众人都不耐烦的时候,火绳终于烧到了引线附近。
引线用高火硝低硫的药和细麻绳捻在一起,很容易剧烈燃烧,呲呲作响的声音终于出现在了这个世界。
陈健盯着那根引线,大声说道:“你们还记得当初盖厕所的时候,我说总有一天要给你们看看雷电的力量被我握在手里!今天就看看吧!”
刚刚说完,一声巨响在山谷中回荡,四散的石子飞出老高,整个山谷传递着回声,正如夏雷的回响。
炽烈的闪光,没有提前捂住耳朵的巨响,加上陈健之前的那句话,让族人在耳朵里嗡嗡的响声中震惊不已。
几个人仿佛是惊住了,一下子跪在了地上,顾不得拍拍嗡嗡作响的耳朵,不断地对着上苍膜拜;还有几个人几乎是下意识地从那个柳条筐附近逃开,远离这些让他们惊惶不安的东西。
曾经在挖厕所的时候,他们怀疑过陈健,但当今天这声巨响后,这个沉寂了一年半的怀疑最终化为了拜服,到底是怎样的力量可以召唤出雷电?
几个呼吸之后,山谷中的回声停歇,四周一阵鸟鸣和不安的吼叫,几个族人双手颤抖地指着那几个陶罐子道:“姬夏……你……你真把雷电装在罐子里了?”
他们以为耳朵嗡嗡响,说话的声音很大,嗅着空气中刺鼻的硝烟味道,臭烘烘的,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雷电怎么能被装到罐子里?
狸猫也捂着自己砰砰跳的心口,好半天才说道:“这可比爆杨要响多了。”
夏城周围没有竹子,自然也就没有爆竹的说法。但是去年冬天大约是陈健前世过年的时候,他弄了一些有虫子的干杨树放在火堆里烧,发出了噼噼啪啪的声响,很有意思。再之后夏城有了饺子,每次过节吃饺子的时候,族人们也会习惯性地弄一些杨木站杆扔进火堆听这种声响,也就有了爆杨的说法。
陈健一听狸猫这样说,笑道:“以后想办法咱们自己用这东西做爆杨,肯定有意思,又是雷声又是闪光的,孩子们会喜欢的。”
狸猫回头看着筐里的火药罐和火绳,这一次有些不自信地问道:“火绳是用来点这个的?点燃后扔到人堆里?”
他这么一说,旁边几个人这才明白过来,这要是真打起仗来,不可能在战场上生火,要是没有火绳,这火药罐也基本没有作用……在自己军阵中生火,怕是没有人能扔那么远。
陈健赞许地点点头道:“走,先去看看炸的效果,看看能不能炸死人。”
走到刚才那堆小石子附近,覆盖在陶罐上的石子已经被炸飞了不少,有两块石头还扎进了木头里,破碎的陶片把附近一棵树的黄叶打下来不少。
几个人盯着那枚嵌在树木上不算深的石头,惊骇不已,人哪里能比木头结实?
这些人是没见过,自然惊骇;陈健见的多了,所以有些不满,爆炸的威力不如他想的那么强,陶制的投掷出去也是个问题,扔的早了掉地上就摔碎了,估计恰好在人堆里炸的,也就能有三分之一。
因为是试验性质,所以还可以继续改进,不管怎么说,这也是这个时代的第一声四季都能炸响的惊雷。
成功炸响,只是个开始,还需要让那些剑盾兵熟练很久,前世的安全引信手雷每年在新兵训练的时候都会有层出不穷的事故,况于这种完全没有安全性的东西。
平时投掷石球扔的再多,到了战场上握着点燃引线的手雷不知所措直到在手中爆炸也不是不可能。
火绳是明火,很容易引燃引信,又必须要训练他们的习惯,思来想去也只有两人配合这种办法,战场上一个人身上背着火绳,另一个队友背着这种不安全的手雷,互相配合投掷。
至于那种宽沿的帽子就不必考虑了,一则是影响投掷,二则是这个时代不是燧发时代,只要下雨就不可能打仗,弓弦会湿、纪律不够,不需要考虑帽子防雨水的问题。
看过这一切后,陈健挥挥手让众人都坐下,严肃地说道:“今天这件事你们谁都不要说出去,你们也看懂了,剑盾兵投掷的石球将来会换成这东西,阳关和夏城的塔楼上也要准备一些,你们觉得能有人攻下来吗?”
“不会,要是准备个几千个,想必几千人是攻不下来的,要是咱们把城墙再加高点就更好了。”
“对,我们肯定不会说给别人的,对祖先盟誓,要是说出去,就被雷劈死……不不,是被这东西炸死。”
几个人都心惊肉跳地回头张望着那个柳条筐,狸猫舔舔因为激动而干燥的嘴唇问道:“这东西……就是用硝田做的?”
“对,整个城邑只有你们几个知道,将来可能还会多出几个人,但是也就仅限于此了。狸猫,你以前带着剑盾兵的,你说说,这东西能行吗?”
“肯定行啊!你想想看,这可是天上的雷啊,就算炸不死,那些人也会跪在地上恳求上苍的。只是……这东西什么时候才能让城邑的人知道啊?那些人到现在还不知道投石球是做什么用的,他们练起来都有些腻了。”
“大约要等到明年吧,我叫你们来,就是想让你们知道,这东西……其实里面装的不是雷电,它就是一种先祖在梦中指引我的武器罢了。雷电、山峦、河流,这一切只要我们想去改变,就能改变,只要咱们有手。你们想象,要是咱们城邑堆出像崖山那么多的这东西,点燃后是不是整个崖山都能炸崩了?”
狸猫闭着眼睛想象了一下这个场景,不安地点点头,伸出自己的手看了好半天,不敢相信自己的手如今已经拥有了可以让山峦崩塌的力量,可似乎陈健说的又不是不可能实现。
其余人若有所思的回味着这句话,看看天又看看那些陶罐,惶恐不安中又带着一丝兴奋。
离开的时候,陈健说道:“回去后,别人问你们今天来干什么了,你们怎么说?”
“我们没看到姬夏真的拥有了雷电的力量。”
陈健笑了半天,摇头道:“笨啊,就说跟着我去挖石头了,城邑的人都知道我喜欢到处挖石头。”
狸猫牢记着这个谎言回到了城邑,刚推开门,兰草就问他今天去做什么了。
他红着脸,这可是两个人昏礼后第一次和她说谎,强稳住心神,用细弱蚊蝇的声音说道:“和姬夏找石头去了……”
兰草却根本不在意,问完后还没等到回答,孩子哭了便去奶孩子了,狸猫心里蛮不舒服,总觉得憋着一句话,总想把今天看到的事告诉兰草,他连上次跑回来报信时是光着裤子的糗事都说给了兰草……
闷了许久,一个人跑到外面那块石头上坐着,因为天有些凉,所以平日里坐着很舒服的大石头也变得不舒服了。
恨恨地跳起来,捡了块碎石狠狠地砸向那块巨石,可惜对方岿然不动,反倒是弹回来一块石屑砸在脸上,旁边几个洗衣服的女人哄然大笑。
于是狸猫愤愤道:“以前不弄你,是因为做不到;现在啊,不弄你是因为不想弄,别说你了,就是崖山我也能弄碎!”
叫骂了两声,把心中因为撒谎的不安和憋着的故事发泄出来后,顿觉舒服多了,哼了一声转身就走,留下那几个洗衣服的女人面面相觑于弄与不弄。终于有个女人想到了某种可能,在旁边人的耳边轻声嘀咕了一些不能让孩子听到的话,旁边的人觉得肯定是这个原因,所以狸猫今天脾气才这么大,一时间笑声四起。(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 想有一间小屋
巨石不会说话,自然也就听不懂狸猫话里蕴含的深意。狸猫在山谷中看到的一切,除了给予他靠双手改变山川的气魄,更让他对陈健有了一种崇拜和极端的信任。
不是源于那神秘的力量,陈健已经告诉他们这不是把雷电装进了罐子,也不是自己可以如同雷神一样操控电闪雷鸣,而是出于对他头脑的敬畏和信任自己的回报。
“无论什么时候都要站在姬夏这一边。”
这是狸猫想了一夜得出的结论,这个结论不是秘密,所以他叫醒了睡得正香的兰草,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话,兰草咕哝道:“嗯,对,但是你往东边点,压着我头发了……”
他往东边挪了挪,双手枕在脑后,怎么也睡不着。
冬天马上就要来了,城邑首领的位置到时候还要重新选,甚至可能议事会不会同意继续有这么一个首领压在他们头顶,想到这不免有些担心。
思及于此,不由想到当初在石头闲聊的另外两个人。
“松下雪前是回不来了,狼皮什么时候能回来?姬夏肯定会把这些事告诉他,他又管着畜牧,手下还有一堆其余部族的人,要是早点回来,再加上榆钱儿管着食货,一起商量一下……这么选来选去的太麻烦,不如我们几个帮帮忙,以后不用选了……再说了,狼皮榆钱儿,哪个人管的不比那些首领管得多,凭什么他们能进议事会,我们就不行?等我们都进了议事会,就算有人反对也没用……”
想到这,觉得这些事暂时没有人能商量,能商量的都在外面还没回来,咬牙切齿地骂道:“狼皮你真是要笨死了,带着二三十人追那么几个逃走的奴隶,追了快一个月了还没追到!再追不到就要下雪了!”
这种咬牙切齿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期盼。
针对同一个人,同一件事,同样的咬牙切齿,那就是真实的恨,比如那几个藏在山林中的逃奴,对于身后追赶他们的狼皮简直是恨到骨子里。
当初逃走的十七个人还剩下十一个,三个人被狼崽子咬死,两个人身上有伤为了不拖累别人自己离开了众人去山林中喂了野兽,还有一个被抓。
这十一个人至今还没有崩溃,源于他们的领头人萑,萑是一种蒲草,附近山林中的沼泽中很多,坚韧无比,即便风雪压身也不会弯腰折断。
人如其名,总不会错。
萑带着剩下的这点人在山中转了很久,幸好这是秋天,有很多的果子能吃,至少在下雪前他们是安全的,下雪后食物断绝以及留下脚印的恐惧已经让这些人支撑不住了。
偏僻地山洞里,一团小火驱赶着深秋的寒意,一个人捧着一把红色的山里红分给火堆旁的众人,数量不多,萑没有多要,悄悄地将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放好,今天已经吃过一些东西了,留下来万一遇到追赶可以分给大家多少延缓一下饥饿。
萑带着这些人围着草河绕了几个圈子了,他以前不会游泳,但在矿山看到了夏城的人放木排,所以他也弄了些木头带着人度过了草河。等到狼皮追过去的时候,他又带人回到了草河北岸甩开了追逐的人。
最难的时候被困在山顶,靠石头往下砸避免了被抓,趁着夜晚用从夏城雪来的崖山绳梯的办法搓树皮从山后逃走。
最享受的时候是甩开了追兵,用从夏城学来的弓箭和各种石头工具狩猎,用夏城学来的弓弦绕木头转的办法取火,用夏城学来的桦树皮加松脂的办法做水囊取水……
最高兴的时候,是那个被抓的人似乎和后面的追兵说了什么,前几天的追逐中,后面不断有人呼喊:“只要抓住萑,可以给你们自由、土地、麦子、粟米和身份。”而跟随萑逃亡的人不为所动,仍旧紧紧跟着他,仿佛没有听到一般。
今天是他们逃亡的第二十六天,又一次甩开了后面的人,可他却一直没有远遁,而是仍在这里绕圈子。
“萑,不能再这么绕了,要我说,咱们趁着还没下雪,弄些木头度过草河,去南岸藏起来,再也不回来了。以前咱们不也是靠打猎采集为生吗?又从夏城学到了那么多东西,饿不死的。”
“是啊,再这么绕下去咱们都要撑不住了。”
萑看着篝火,摇头道:“不行,还要等个机会,这时候正是夏城开垦土地的时候,夏城咱们不敢去,可是草河下游的那些村子咱们可以去啊。找个机会绕到那里,弄些粮食种子。咱们这几个人太少了,得找个机会,多弄出来些咱们那些还在拼死劳作的兄弟姐妹。”
一个人愤然道:“咱们自己还活不下去呢,怎么管他们?”
“只有十一个人了,能活多久?草河南岸会不会有别的部落?咱们十一个人去了能做什么?咱们最熟悉的地方不是草河南岸,而是东边咱们原本的家园,那里的部族被姬夏杀光了掠没了,没有人了,咱们可以住在那里,只要从草河绕几个圈子,他们不会猜到咱们又回到北岸了。”
他用树枝拨弄了一下火焰,笑道:“夏城的这些人,怎么也不会想到是他们教会了咱们这么多东西,不然咱们早就死了。我的姐妹们还在夏城中纺线种麦,我的兄弟还在耕地挖矿,你们的也一样,难道你们就不想把他们都救出来吗?”
几个人低着头,既然萑如此鼓动,可这些人还是陷入了绝望,自己根本打不过那群人,怎么才能救出来?
“你们还记得当初落星逃走的那边沼泽吗?那里长满了萑草芦苇,以前咱们没有船,如今咱们有了船,可以藏在那里面,就算有人想抓咱们也不容易。”
“咱们弄到种子,再救出几个人,就逃到那里去藏起来。咱们不需要别人当奴隶,咱们就自己种自己吃,也不需要首领,更不需要打仗。到时候咱们一起盖很多屋子,学夏城在附近开出田地,种上麦豆粟米,打鱼捕猎。咱们不去给别人当奴隶,也不用别人给咱们当奴隶。”
他仰起头,继续描绘着那个梦想中在萑蒲沼泽中的生活,那种没有压迫没有矛盾黄发垂髫怡然自乐的美好田园,终于让身边的人脸上露出了希望的神采。
夏城对他们而言是一座压迫之城,但他们所希望的美好生活却又和夏城息息相关,不管是种植盖屋还是渔猎,都是从夏城学来的。
他们想要夏城所有好的,想要抛弃夏城所有坏的。他们不想要首领,不想要挖矿,不想要坊市,只想蹲在那里种田终老。
萑看到十个人都不再沉沦,大声道:“等咱们种出了粮食,盖好了屋子,咱们就悄悄把剩余的粮食藏在去咱们沼泽的路上,到时候啊,我就用石头割花了面容,重新去夏城当奴隶。悄悄把这件事告诉咱们的兄弟姐妹,让他们逃走,以前不逃是因为离开夏城会饿死,可到时候就不一样了,他们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没有人用鞭子和棍子逼着他们干活的家园。我还可以去当矿奴,鼓动更多的人杀死那些看守逃走。”
“到时候,咱们在萑蒲沼泽的外面盖一间小屋,那里堆放上食物和船只,每一个逃到小屋里的人咱们都用船接走。让所有夏城的奴隶都知道,在山林中、萑蒲旁,有那么一间小屋,只要逃到那里就自由了!”
美好的愿景终于战胜了压抑的恐惧,萑周围的人也如他一样看着篝火,仿佛跃动的火焰中演绎着将来的安恬。
但这种安恬并没有持续多久,外面就远远地传来了一阵狼崽子的叫声,那几个刚刚鼓足了一丝勇气的人立刻吓得浑身颤抖。
萑拍拍众人的肩膀给了他们一些鼓励,他知道后面那个人的强大,却装出衣服淡然的笑容说道:“走吧,再绕几个圈子,咱们抢点种子就退回去,用不了多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抓起旁边的石器,带着这几个人朝着山林里逃去,狡猾地如同泥坑里的泥鳅,朝着北边的山林中躲藏。
两天后,萑带着人绕到了阳关以北,路上劫杀了一批来卖奴隶的人,抢了一些磨碎的麦粉,却没有他想要的种子。
他不知道阳关的存在,但却知道麦粉是麦子磨成的,所以他觉得可以在这里偷偷抢一次。至于夏城,纵然是他也没有胆子认为自己能够从夏城周围抢到东西。
将抢到了麦粉背在身上,让其余的人暂时藏好,自己带着最信任的、从小一起玩耍长大的同族兄弟沿着那条被人踩出的小路去查看下那座交换奴隶和麦粉的城邑,期待城邑附近有村落,能够抢到足够的种子。
萑走在最前面,强壮的身体如同一头直立的熊,笑呵呵地冲着身后的同族兄弟道:“要是咱们这次能够抢到一袋种子,咱们就可以离开了,一点也不吃,也学他们开垦……”
砰!
话还没说完,后脑重重地被砸了一下,萑的身子一晃,眼前一黑,但还是立刻反应过来,转身一闪,摇晃的身躯握住了那个同族的兄弟的手腕,青铜一样有力的手臂捏的对方的手腕咯咯作响,左手扼住了对方的脖子,用力一撞将他压在身下。
萑的眼前有些黑,头昏沉的疼,强壮如他,后脑被重重砸了一下也有些吃不住。
身下压着的那个人眼珠子被捏的往外凸出,舌头伸出老长,长大了嘴巴想要呼吸,可怎么也挣不开石头一样沉重的大手,身子在下面扭动着,脸上流露出惊慌和绝望,喉咙里呵呵有声,握着一块石头的手臂毫无章法地挥舞着,却够不到萑的脑袋。
萑看着身下兄弟眼神中露出的求生渴望,捏着他喉骨的手臂终究没有如同在部落里捉野兽一样发力拗断,微微松开。
只是这么一犹豫的功夫,下面那个人终于得到了喘息,忽然翻身,手中的石块重重地砸在了萑的太阳穴上。(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 回家
萑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天空。
秋天的天很高,云很白,自己却在颠簸摇晃。头还在疼,脸上黏糊糊的似乎还有血,只是秋天了没有苍蝇,少了嗡嗡声。
手脚都被捆住,拴在一根木棍上,抬着木棍的是几个和他一起逃走的奴隶,看来也被抓了。
虽然抬木棍的一只手被绑住,可还是尽量不让木棍摇晃,似乎是怕萑在上面受苦,走在前面的人还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看到萑睁开眼睛的时候,脸上终于露出了惊喜,冲着旁边队伍中的那个背叛者恶狠狠地吐了口唾沫。
萑轻声地呻吟了一下,再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张年轻的脸。
“你厉害,让我追了一个月,立冬节都没有在城邑过。我是狼皮,抓你的那个人。”
萑咽了口唾沫,润了润有些干疼的嗓子,没有搭理狼皮,而是冲着人群中不敢回头的背叛者喊道:“我是你哥!”
背叛者急忙朝前走了几步,不敢回头也不敢回应。
狼皮拿过来一个皮囊,把水浇在萑的脸上,萑一开始紧闭着嘴,最后还是伸出舌头舔着混着自己血的水,有些腥,但很烈。
片刻后狼皮走到队伍前面,一只手抓着那个背叛者的头发,就像是在抓一只不能反抗的雁鹅,纵然那个人有手,甚至力气很大能够两下砸晕了萑,但此时却老实的如同菜叶上的虫子,双手连抬起来护住头发的勇气都没有了。
“说说吧,你哥问你呢。”
背叛者侧着身子,不敢直视萑的眼睛,抬着萑的人一口浓痰吐在了他的脸上,他这一次却敢躲开,重重一脚踢在了那个人的腰上,可随后脸上就挨了一鞭子。
狼皮收起鞭子,停下队伍,将萑放下,解开了腿上的绳子。二十九天的追逐,让他对眼前这个人很是敬佩,要不是这个背叛者,自己不知道还要几天才能抓住这个人,可狼皮对这个背叛者并不感激,相反有些厌恶。
背叛者被抓到了萑的面前,想了很久才说道:“哥,我不想死,也不想当奴隶。”
“再等几天,你忘了那天晚上我说的了吗?”
“不当奴隶有两种办法,你想要没有奴隶,我只是不想让我当奴隶。”
萑想了一下,明白了其中的区别,将眼睛转到一边,不再和这个人说话,却和之前连水都拒绝的狼皮问了一句:“这是要去哪?”
“阳关,你们想要抢种子的地方,可惜那地方没有一粒粮食。”
“那也是夏城的土地?”
“是。”
“我们要送到夏城被处死?”
“处死?不会吧,姬夏说让我抓回你们去,否则的话你们早被我射死了。”
萑知道自己不会死,心中高兴极了,这样的话还是有机会让更多的人逃走的。
他想,这一次要先安稳一些,下次要跑的时候最好是在春天播种的时候,用一年的时间和那些奴隶悄悄商量,带着种子逃走。
所以说完这些话后,他就闭嘴不言,一直在琢磨下次逃跑的细节,酝酿着下一次逃走,以及该怎么和那些奴隶说以及防止有人背叛。
只是自己同族的弟弟都背叛了自己,又怎么知道谁会背叛谁可信任呢?
在返回阳关的路上,萑都在琢磨这件事,直到傍晚时候听到了人群中的狼崽子忽然嚎叫了起来,似乎远处有人。
整个队伍都停了下来,萑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前方的小路。
夕阳的光芒洒落在草木之上,没有风,只有萧瑟的秋,数百步之外的枯草黄叶中,十几个人也愣在那里,如同这边的队伍一样一动不动。
他们披散着头发,身上黑乎乎的和萑这些人一样,瘦削的身体靠一根拄着的木棍支撑着。
傍晚的阳光将他们的脸染的很红,却还遮不住脸上的憔悴,黑乎乎的脸上满是油泥。
身上原本的衣服都破了,两个人架着一个腿明显有伤的同伴,后面还有四个人抬着两根木头和藤条编织的担架,上面躺着一个人,担架上放着几柄铜剑。
萑看不到铜剑,只看到了这些人的憔悴和瘦弱,心想这群人大约也是逃走的奴隶吧?他们可比自己要强,虽然还是被抓了,但至少这些人没有放弃自己的同伴,站都站不住了,还要抬着一个同伴。
明知道这时候说话可能会挨打,可他还是用自己最大的力气喊道:“快跑!”
想象中应该落下的鞭子没有打在脸上,就在他喊出这句话的同时,身边的那群追逐他们的人忽然间学着狼崽子的声音,扬起头,长长地呼啸着。
对面也没有逃走,而是如同这边一样,撕扯着自己破碎的衣衫,高声嚎叫着,叫声中夹杂着哭声。
萑从未听过这样的哭声,不是害怕,不是恐惧,不是悲伤,却更像是孩子终于找到妈妈时的依恋。
哭声与嚎叫汇聚在一起,震的山林中树叶扑扑,惊起了万千飞鸟,骇走了猛兽熊罴。
看押这些奴隶的人在嚎叫之后,根本没有再看这些奴隶一眼,疯狂地冲到了那群人的身边,拉着对方的手,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而对面那几个原本还站立的人此时仿佛最后一丝力气都用尽了,坐在了地上,手中握着几枚挂坠,痛哭嚎叫。
狼皮认出来这些人,这是两个月前跟随陈健一起出征的那些人,也是跟随白马留在草原的族人,整个部族最优秀的一批斥候。
可里面没有白马的踪影,当初留在草原是一百人,可这些人只有二十五只眼睛,躺在担架上的那个人左眼流着脓水,本来已经昏迷,可却如秋日的黄昏,在落幕之前焕发出最后的光彩。
他的右眼没有伤,但此时也只剩下一片黑暗,纵然夕阳洒在脸上,也感觉不到一丝光明。
摸索着听到了狼皮的声音,死死抓住狼皮的衣角问道:“哥,是你吗?”
狼皮嗯了一声,这是本族的弟弟,城邑最年轻的斥候。他看了一眼旁边的人,旁边的人默然地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狼皮蹲下来,握着对方冰凉的手,小声道:“我在这呢。”
“哥,天黑了吗?”
狼皮回头看了一眼还在闪耀的夕阳,点头道:“黑了,一会就生火。”
可话音刚落,旁边树上一对夜归的老鸹哇哇地叫了两声,落回高树上的巢中。
“你骗我哩,天黑了老鸹哪会叫?”
狼皮咬着牙看着远处的老鸹窝,想要编一句谎话,可年轻的斥候却没有再问这个,似乎明白了什么,冰冷的手微微一沉,浮肿的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道:“我是不是要去祖先生活的地方了?上回打猎,榆钱儿妹子还欠我一罐粟米酒呢,哥,你帮我要回来倒在我坟上呗,祖先教会咱们种麦,可是没教咱们种粟米,我想给他们尝尝。还有,问健哥哥要匹马,我到那边还想骑马呢。”
他说的很淡,就像是要去一次远行,狼皮胡乱地答应着,这孩子迷迷糊糊地将手垂下,只剩下胸口还在微微起伏,狼皮呼唤了几声弟弟的名字,终究没有回应。
许久,夕阳从山间落下最后一抹余晖,躺在那里的孩子忽然间叫喊道:“我不要去祖先那……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他的双手在四周乱抓着,狼皮急忙蹲下来将手臂靠了过去,眼看那双乱抓的手就要抓着自己手腕的时候,手臂终于僵直地垂下,只差那么一点儿。
狼皮疯了一样跳了起来,捡起一根木棍,狠狠地敲击着那个老鸹窝所在的树干,惊起了那一对儿,咬着牙拉开了弓,将那两只黑色的鸟射落,走过去狠狠地剁了两脚。眼睛赤红地用拳头砸着树问道:“怎么会这样?白马呢?那些人呢?到底怎么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 恨
狼皮听完这些人的讲诉,惊出了一身冷汗,知道自己不能决断这件事。
回到阳关,安顿下这些人,将抓回的奴隶扔在那里,休息了一夜,征调了几匹马带着几个身体还吃得住的人匆匆回到了夏城。
议事会大厅中,首领和夏城的大部分官员围在那里,听着归来之人讲诉草原上的故事。
“九月十五,我们跟在那群人后面又烧了一个聚落。前面那些人可能知道了我们不想杀了他们,所以跑的也不算快。”
“当天晚上我们在那个聚落里休息,因为队伍里有几个牧奴能听懂他们的话,我们也没全杀,留了几个人问问。”
“我们烧的那几个聚落已经属于北边有盐池的那个大部族了,平时各自放牧,但如果首领召唤,凡是能骑马能打仗的都必须去。大部分小聚落人口不多,只能依附北边那个最大的部族,每年上贡一些羊马皮货之类。也有一些人口多的部族不听那个最大部族的,暂时也相安无事,我们追杀的那个部族就是那样。”
“问完了这些事,白马就让我把这些人杀了。刚出帐篷,前面那人忽然怀里摸出来一把小刀子,他哪能打过我啊,被我一把夺过来,寻思直接给他弄死呢。可我一看那把刀子,就让我哥给他胳膊砸断了,没杀。”
“那是一把铁刀子,我拿给白马看,白马也吓了一跳,这要是这群人有了铁刀子,那可麻烦了。然后我就把那个人抓回来,他一开始不肯说,后来几个牧奴学着他们的办法,给他身上划了几道伤口往上面撒盐,又在肩胛骨那扎了一剑,拿手指头抠伤口。”
“那人喊了几声只求赶紧让我们杀了他,我就问他这刀子哪来的。这回他就老实了,什么都说了。”
“和我们猜的差不多,几个月前陨星部族来到这边,献给了北边部族的首领几把铁剑,当时那个首领就分给了陨星部族一些羊马。这铁刀子是那个人他爹去北边参加部族大会的时候首领赏赐的,好像是骑马骑的最好也不摔角最厉害的。”
“我当时就挺怀疑,那么大一个部族很容易就能把陨星部族剩的那点人都杀了抢过来,怎么还会分给他们羊马?我就问那个人,那人说北边部族首领觉得铁武器很好,但是铁武器只是公羊,而怎么熔炼这些武器才是能生崽的母羊,所以在那次部族大会上,陨星部族的人正式成为他们部族的一部分,还分给了他们一片草场。”
“白马又问了问些事,我也没太听明白,问完了就给杀了。第二天中午,就有几十个人追上了我们。当时我们还有一百多人,杀他们就像是割草一样,可那些人根本不怕死,杀完之后牧奴跟我说,这些人都是我们之前屠戮的那些聚落幸存下来的,来复仇的,而且北边那个聚落已经知道了我们,要来捕杀我们呢。”
“当时我就说要回去,反正草也基本干了,能烧了。白马也不知道昨晚上听那个人说了什么,他说要做一件让城邑都震惊的事,他要带人去偷袭北边聚落首领所在的村落。因为这时候各个聚落都是分散放牧的,他们盟誓起兵征战集合的地方又不在村落里,而是他们信仰的一座神山。”
“我当时就觉得不行,白马说想弄一张虎皮就必须要冒着被老虎吃掉的危险;兔子倒是不能吃人,可兔子皮满城邑都是,谁也不会对一张兔子皮惊讶。”
“姬夏你走之前和我们说让我们听白马的,那他既然要这么做,我们就听了,再加上不少人都想着回城后立下功勋,只是杀女人烧屋子也算不上什么功勋,大家就都同意了。”
“他分给我七十个人,让我沿着河向下继续去袭扰聚落,自己带着剩下的所有人连夜出发。我就带着人继续袭扰,那些村落都有了防备,我知道不弄的乱一点,白马那边可能不容易成功。虽然我之前反对,但姬夏你说过,既然定下来了就要去做,惩罚反对之类的事等到打完仗再说,我一想便带着人强攻下了一个聚落,故意放走了几个人。”
“烧完那个村子已经是九月末了,我记得很清楚,晚上一点月亮都没有,黢黑黢黑的。当时草也干了,那天晚上正好有风,就在村子外的草地上放火,烧了整整一夜,一晚上都能看到远处的火光,第二天离开的时候满天往下落灰。”
“我也不知道白马那边到底怎么样了,但我觉得该回去了,就带着人往回走。结果第三天中午,我们就被人追上了,大约有三四百个人。”
“虽然人多,可我一点也不怕。咱们的弓比他们的长,箭也还够,只要死守的话他们根本打不过。当时我就让大家停下来,沿着一条小河扎营。我跟着姬夏打过三次仗了,心里很清楚,这时候挪动就会露出破绽,只要在这死守,或许白马那边成功了,他们就退回去了。”
“当天晚上的月亮早早就挂在了西边,弯的就像是镰刀一样,红彤彤的,照的对面影影绰绰。我们沿着外面点了好几堆火,他们乱哄哄地冲,被我们射死了好多人,但是第二天人更多了。”
“撑了两天,他们应该都不是一个村子的,试探着打了几次,谁都不想死,被我们赶了回去,但我们也没法走。就像刺猬一样,团起身子的时候,狼崽子没法下口,可要是走起来,就要露出脚。”
“但是第三天的时候,对面又来了一批人,我看到了落星,绝不会认错,山谷之战的时候我跟着松冲过,那个人砍死了我们好几个人,我也差点被砍死,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他来了之后,没有立刻带人冲,而是带人去上游把河挖开了。扎营的地方只有一条小河,水断了,想要喝水就得挪营。但大家都知道,一旦挪动就会被人抓着机会。”
“落星的办法很厉害,知道直接打我们的军阵会死很多人,所以逼着我们挪动。我不知道白马那边到底怎么样了,如果他办成了,这些人会退走,可要是办不成,我们就会渴死。”
“那两天都没有下雨,月亮越越来越圆越来越亮,每天晚上都有人袭扰,撑了两天,我知道再这么等下去不行,马尿都没有了。我和大家商量,抽草长短,三十个人跑,四十个人在后面撑着,全都跑的话一个也跑不了,肯定会被追上。”
“谁都不想死,可打仗不就是这样吗?轮到谁死,谁就要死,要是轮到自己头上不想死了,那部族也就完了,城邑也就完了。我最后抽的,抽了个短草,能活。”
“七十个人,六十八根草,两个十四的孩子没让他们抽。非要抽,扇了两巴掌,捂着脸在那哭,其实我打的不疼,是在哭那些抓着长草的。”
“那天晚上也怪了,许是那些人累了,没有袭扰我们。我哥抽到了根长草,啥也没说,把他脖子上的挂坠解下来让我带回城邑,他想挂在风车上,天天看着城邑。那些人都学着他,把挂坠摘下来了,没有的就截了段头发,让我带回来。”
“当时我就想,要是白马成功了,我佩服他,可我恨他,将来我要去草原找到那条河,给他们骨头挖回来葬在城邑。要是不成功,我要捅死白马,哪怕城邑杀人要死。”
“我们七十个人坐在地上,唱了半夜的歌,嗓子干了几天,唱到后来嗓子里又疼又咸腥,我哥说不唱了,这血得流在别人身上,自己吃了算怎么回事。临走的时候打了我一拳,因为小时候我和他闹打过他一次,他还记着呢。”
“我们灭了火,他们四十个人都冲了出去,对面不知道,以为我们要跑。我们三十个人等他们乱起来的时候往另一面冲,两个十四的孩子一个死了,一个眼睛被人射了一箭。跑了两天,等终于看见树林子的时候,就剩十三个人了。我趴在小溪边,喝的一站直身就往外吐水。”
“七十个人就剩下十三个,我想哭,但是干嚎眼泪就是不往外淌。我就说我得活着,那四十个人不能白死了,我得把这十三个人带回去才行,我不能哭,哭了眼睛看不清路。”
“那时候那个眼睛中箭的孩子也不行了,我就骗他说姬夏你会治病,这点伤没事,眼睛没了一个不怕,有的是女人要。你得回城邑,出征前你说榆钱儿还欠你一罐酒回去请我喝,你不回去我去要榆钱儿妹子哪能给我啊……我们就抬着他,在树林里乱走,也不知道在哪,就是一直朝南。结果遇到了几个人,正是气头上,六个人被我们弄死了五个,抓了一个。结果一问,他说他们部族和阳关交换奴隶,我一想,都已经杀了五个了,免得麻烦,问完了路就给他也杀了,这才知道回来的路。”
他讲完这个三十天的故事,从怀里掏出四十一个挂坠和头发,郑重地摆在了议事会大厅的石头上,然后摸出了自己的铜剑。
“我等白马回来。成了,我恨他但我不杀他。败了,我要捅死他,司寇姬松不在,也不用他在,我自己给城邑的规矩一个交代。”(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 敬
剑就放在石头上,这不是一块能让铜剑锋利的砺石,铜剑也已经圆钝了,可却掩不住里面的愤怒。
剑的主人没有将剑收回皮鞘,就这么坐着,耳朵里听着议事会的人说话,隐约听到什么应该往阳关多派兵之类的事,但耳朵听着心里忘着,根本记不得这些人说了什么。
他的心中一片宁静,耳边回荡着那晚上的歌声,直到一阵马蹄声传来,他才猛地握紧了剑柄,因为他听出了这个声音是跟随白马而去的伙伴的。
或许只是巧合,就在他看到狼皮的时候,白马带的人其实已经离他们不远;等休息了一夜前往夏城的时候,白马也派出了使者先行前往夏城。
九月十五之前的故事都是一样的,不同从九月十六那天开始。
“那天晚上月亮特别圆,升的还早。白马从那个被撒盐的人那问出来,现在草原上的各个聚落都恨我们到了骨头里,北边部族的大村落留下的人不多,是个好机会。”
“我记得白马说,这天上这么多星星,就像城邑里的人一样多,可月亮一出来,人们抬头总是先看到月亮。人活着,就得当月亮,不能当星星。他一说我就觉得有理,如今打仗谁不想着立点功劳啊,城邑这么多人,你平平常常谁认得你啊?”
“八十个人就带了些吃的,避开了河岸走了六七天,遇到了一个大村落,正好吃的也不多了,马也累了。”
“那天晚上天特别黑,月亮升的也晚,那个村落里点着火,当时我就把前晚上剩的一点羊肉扔了,心说今晚上可算能吃顿好的了。”
“连烧带杀,村落里一半的男的都被征去了,根本没啥人抵抗。抓了个人一问,说是首领传令说那群在草原上杀人放火的去了东边。白马一听就乐了,说肯定那些人又烧了几个村子,真要是成了,回去这功劳得有他们一半。”
“那村子能有二三百女人,还有四百多奴隶,吃了顿饱的,学着姬夏让这群奴隶杀了女人,选出来二百多个会骑马的,跟着我们一起走。”
“那些奴隶打仗不行,白马说要不用他们排队摆阵,只要会骑马敢杀人就行,那些牧奴过得也惨,干活不说吧,动不动就被抓去祭祀。那些人信奉什么战争之灵,要砸下来头盖骨喝血,等我们让他们杀人的时候,一个个一开始还不敢,我上去就先教他们怎么割头皮,跟那些牧奴说他割你们的,你们也割他们的啊。才割了几个,那些牧奴就红了眼了,杀了个遍。”
“我当时还担心人多了走得慢,白马说我们再有三天就能到了,这时候就算有报信的,他们也回不来,再说也没人想到我们能跑这么远的地方。”
“路上斥候还看到了几个村落,但是白马都没动,他说等回来的时候再杀,免得回来的时候挨饿。要不说当初姬夏让我们听他的,要是我,肯定想不到回来的事。”
“等到了那个村落,那村落真是大啊,估摸着少说也得有七八百人。他们又不种地,再大的话牧草就不够了,男人走了一半,留下的人也不多。”
“当时白马就说,姬夏当初离开城邑的时候得留人监城,这个大村落也一样,首领不在肯定也得留个人,这个人要是能抓到那可就不是一般的功劳,就像是假如咱们和娥城打仗把数九抓了……”
“他说一旦打起来,那人肯定会跑,所以得分四十个人去后面埋伏。我们就抓草,白马自己肯定不能去,那些奴隶也不会。八十个人,七十九根草,我抓了个最长的。嘿,当时我弟弟抓了个最短的,气的直骂。”
“临走的时候,我弟弟还把我葫芦里剩的一点酒抢走了,说我要是真抓着人了,回到夏城不知道有多少酒。我当时就想,酒不酒的那倒没事,我就寻思着也想和狸猫一样,和城邑里的女人出去单过,真要是这事办成了,估摸着那女人肯定觉得我很厉害。”
“我也不知道白马这一仗是怎么打的,三面放火就留了一面,我们就在没着火的那边藏着。也就两个时辰的功夫,一群人就慌慌张张地骑着马往这边跑。当初埋伏的时候白马就说的明白,马跑两个时辰就得歇一阵,那时候正是他们跑不动的时候,我一看人不多,但是一个个穿的不是貂皮就是狐狸皮的,就带着人冲过去了。”
“我就盯着一个女的,心说杀归杀,那一张白狐狸皮可别粘上血。后来我才知道,你们猜这女的是谁?”
“嘿,这女的原来是首领哥哥的女人,首领的哥哥原来是首领,死了之后当弟弟的当了首领,马啊,女人啊,都成了他弟弟的了。长得还是挺好看的,不是很强壮,但是头发就像是傍晚的太阳一样,皮肤白的真就根茅草根一样,我追上去,第一剑刺歪了第二剑才刺死,可惜那张白狐狸皮了。”
“又弄死了几个后,我看一个老人脖子上挂着那么多的人头皮,都快死了,手里还攥着一个头盖骨,旁边两个年轻的死命护着,我就知道这个人肯定就是白马让我抓的那人。”
“那两个年轻的打仗是把好手,我也没和他打,带了七个人一起拉弓,一轮就给射死了。我跑过去一把就把那个老人拽下来用草绳子捆住了。”
“他手里拿着的那个头骨可和别的不一样,里面有一层亮闪闪的东西,跟铜似得,可又不是铜,比铜还亮,就垫衬在头盖骨里面。血倒进去,轻轻一倒就全流出来了,一点都不粘。”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头盖骨真不一样,这是他们部族从西边迁来之前就有的,有人在水里玩的时候捡到的一种黄色的石头,特别亮,还特别沉,也不像咱们炼铜一样还得用炭熔炼,拣出来就是亮的,就是很软。”
“当初他们在西边一共做了七个这样的头盖骨,给各个部族中最厉害的巫灵祭司。他们好像是因为信战争之灵还是大地之灵的事打起来了,这个部族就迁走了。除了他们占着盐田外,这个头骨也是挺多迁到这的小部族跟随他们的原因。好像西边的部族来过好几次想要这个头骨,他们都不给。”
“这东西还真挺好看的,我以前没见过,可是第一眼看到那种黄澄澄的颜色就觉得这东西真好。”
“等我带着这个活的去找白马的时候,那边都已经杀完了,满地都是死羊,血都把草染红了,明年那地方草肯定长得很高。”
“我们八十个人一个没死,还放了那么多奴隶,走的时候我们一人骑着四五匹马。那些牧奴要跟着回来,白马就和那么牧奴说:以前他们抓你们当牧奴,你们看看,其实他们也就一个脑袋,现在你们有马有武器,去抓他们当牧奴。跟着我们回去,得当野民……”
“那些牧奴一听,觉得还是不跟着来了,三四百人就留下了四十来个,剩下的赶着羊什么的又学我们去找杀别的聚落了。”
“其实我知道,白马是故意的,让那些牧奴引走那些部族报复的人,他们又不能打,人越多走的越慢,真要是被追上反而不如我们人少跑得快。而且这些牧奴都不用我们教他们,他们肯定会让那些奴隶主恨的牙齿酸疼的。”
“我们就和牧奴反向走,选了最好的马,除了马也没什么东西值得带回来。回来的时候,留的那几个村落正好够我们吃的,干草什么的都是备好的。我们就边走边杀,村子都不大,有时候还没等杀呢,人就先跑了。”
“路上有病的跑不动的马就扔掉,一开始有村子,后来就杀马吃,不过马可比羊大多了,杀一头就够我们吃一顿的,就是肉太粗,一点不如羊肉好吃。”
“姬夏你走的时候留给我们三百匹马,我们杀了一圈带回来了四百匹。一开始我们不会骑马,蹬着踏脚绳,骑了几天大腿里面摩的全是血。现在回来的一个个都会骑马了,大腿里面的肉也结疤了,带回来的四十个牧奴也都是骑马的好手。”
他眉飞色舞地说完,从装着白狐狸皮的口袋里掏出来一个头盖骨放在议事会大厅的石头上。
头盖屋里面趁着一层黄金,加工的并不精细,可能是捡到的狗头金,毕竟金的金属性太惰,自然界里大多是单质存在,而且质地又软,延展性极好,不需要太精细加工,也可以弄的这个时代意义上的很薄。
即便议事会大厅中的人从未见过金子,金子也没有被赋予高阶等价物的含义,但在傍晚的火光下发出的熠熠光泽,还是让人不由自主地喜爱上了这种金属。
前世里很多与世隔绝的部落,甚至新旧大陆数万年都不曾有联系,但黄金却不约而同地成为了各个文明圈所最喜爱的金属。
闪烁的光泽下,报信的人笑的露出了牙齿,将几张狐狸皮放在头盖骨的旁边,笑道:“等白马回来,城邑要赏他些什么呢?他说,这头盖骨和抓到的那个巫灵祭司,得分一半的功劳给分开的那七十个人。”(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 应对
两个人的故事讲完,铜剑的主人收回了自己的剑,叹了口气,起身推开了门口的人离开了议事会大厅。
很快,另一个报信的人也离开了,议事会大厅的门关上了。城邑中六司之下直辖的官员基本都在房间之内,加上十几个部族首领,整个城邑权力中心的人算是齐了。
狼皮问道:“这事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有规矩,该怎么半就怎么办。你们觉得我怎么样?”
几个人一愣,急忙道:“很好啊。”
“那你们觉得那些奴隶会觉得我怎么样?”
几个掌管奴隶的人嘿嘿的笑了,他们可是不止一次听奴隶们咒骂过陈健,甚至有奴隶唱几句关于牛虻马蝇蚊子的歌,然而仔细一听都知道是在骂陈健。
“同一个人,同一件事,评价是不同的。想让所有人都说你的好,可能吗?好比你们中有税务官,收税的时候别人也说你不好,是不是你们就不去收他们的税了?管打仗的首先要打赢,剩下的都不重要。城邑和部族不一样了,为了城邑,总得有人恨你,但也会有人敬你。做的越多,恨得越多,敬的也就越多。”
他叹了口气,看着这些将来城邑的管理层,很郑重地说道:“你们想一想,想通的就留下,想不通的,那就什么都不要管,做个好人,族人们都会敬他,谁会恨他?”
下面的人沉默了一阵,没有一个人离开,城邑和部族已经不一样了。以往部族必须要得到族人的尊重,而城邑除了尊重之外,还有暴力还有规矩。
狼皮起身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怨恨归怨恨,可白马的确成功了。只是我听这两个人的意思,好像草原上部族的人还不少,咱们是不是要准备一下?”
“打仗倒是不怕,他们未必打得过咱们,我现在愁另一件事。”
陈健吸着凉气站起来,苦笑道:“怎么说呢,好比我在山洞里,不远处就有一个鱼塘,每天我去鱼塘捕鱼就饿不死。现在忽然有了一头老虎藏在附近的山林里,你不知道什么时候老虎会扑过来,所以你得整天拿着长矛,不能拿渔网了。哪怕这老虎不立刻跳出来,可我也没时间捕鱼了。”
他从石板下的皮囊里拿出几张树皮,看着上面密密麻麻只有自己看得懂的数字,重重地叹了口气。
白马做的不但没错,而且很好。但正是因为很好,所以和草原上的那些西边迁来的部族结下了大仇。
不是一个所谓的头盖骨的问题,而是草原上的部族肯定会趁这个机会打一仗,来凝聚人心或是统一数百里范围之内的草原诸部,仇恨会让他们暂时放下一些分歧,也会让那些有雄心的人趁这机会树立威信。
草原的生态很脆弱,陈健和白马在草原上转了一圈,杀的几百号人,羊更是宰杀了一堆,但是相比于辽阔的草原这还不够。
因为他们不种植,所以他们住的很分散,而因为很分散,所以不可能一次都杀光。
杀得大多是女人老人和孩子,轻壮的男人杀得不多,白马袭击的那个村落只是草原大部族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比如落星投靠的是首领的大儿子,小儿子留在原本的村落,其余的儿子都分散到其余的地方,只有每年特定的时候才会聚在一起。
不管是要给族人一个交代还是为了立威或是为了削弱那些不顺从的部族,这一仗或许真的会打起来,陈健只能提早准备。
城邑的家底太薄了,任何时间都是宝贵的,趁着冬天下雪前多开垦一些土地明年就能多收获一些粮食。
就算不考虑趁着现在开垦土地的问题,其实各个部族的粮食都不够撑到明年新麦收获。
收获的麦子本就不多,种到地里将近十八万斤,吃了一部分,又因为第一次吃到正式的主食吃的又多了些,此时雪还没下,各个部族加在一起的麦子也就剩下十四万斤和十几万斤的豌豆;菽豆除了保障新军外,都要留下做种子。
城邑公产稍微多一些,不算菽豆,还有八万多斤粟米,九万多斤麦子,十四万斤豌豆,七百多头羊,两仓库的臭烘烘的鱼干,而粟米有一大半还存在别的城邑没有运回来。
即便将公产和各个部族的私产全部调拨在一起,实行严格的配给制,也只能支撑四个月。
量入为出,想办法计算每一粒粮食以撑过青黄不接的春天,是前世几千年来绝大多数管家的女人必备的技能。
但此时各个部族的首领暂时被那些堆积的粮食迷住了眼睛,并没有想过春天怎么办,反正以前没有这么多粮食也能过下去。
陈健的原计划是靠青铜工具换粟米,用自己掌握的一些技术,制造一些娥城卫城都需要的、他们又不能生产的工具来换粮食,撑到杏黄收麦的时候;即便不换,集中劳力堵塞河岔,从水塘中凿冰捕鱼也足以撑过冬季,等到明年麦子收获的时候一切都解决了。
本以为草原上的部族人数不多,可等这两个报信的人回来一说,他才知道草原上那些部族远比自己想的人数要多。
一种可能是被烧了杀了这么多人,暂时沉寂休养伤口;另一种可能就是疯狂报复。即便后者只是一种可能,要必须要提前准备。
打仗,要费粮食的,要影响城邑生产的。
同样一百个人,不打仗的话可以捕鱼,可以开地,可以手工业去换。最简单的来说,捕三天鱼,怎么也能捕个百十斤,可以吃一个月,并省下一个月的粮食;而征调来为战争准备,不但不能捕鱼,还要消耗粮食。
要打仗了,娥城卫城的人肯定会知道,这时候他们肯定不会换给自己粮食,即便换也会把交换的价格压得很低。粮食是城邑国家的保证,任何时候都不要把自己的口中食寄托在可以随时从别人那里买或换的幻想中。
除了粮食,城邑今年秋赋收来的桦木杆和各种能够做羽箭的材料,加起来一共才两万多支羽箭;炼铜的人就这么点,熔铸兵器就不能准备农具;除了脱产新军,剩下的人要打仗就不能开垦土地……
一年打一仗,已经是夏城暂时所能承受的极限了,无他,家底太薄,基本盘人口太少,生产力太低。
以往采集狩猎的时代,族人等于士兵,维护费用基本是零,但同样仗打的和小孩子过家家差不多,一场仗最多打三五天;如今定居农业时代,族人是士兵同时也是生产者,消耗巨大,但同样打仗也有模有样能够打出来交换比惊人的胜利,也能靠后勤撑几个月。
夏城在娥城卫城人眼中很风光,实际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底蕴和那些早已经开始种植的部族差的太远。
陈健总结了一下城邑的家底,大厅里的人都是城邑的管理层,他们以前可能没想过打仗和粮食之间的关系,也没想过后勤才是今后打仗首先要考虑的问题。现在是时候让他们知道,让他们思考,打仗不是会排队会冲锋就行的。
用数字讲道理,又把如何从部族思想转化为城邑管理者的心路历程给这群人讲了半天,也不管他们听没听懂,连夜定下来冬天的种种计划。
议事会大厅的门是关着的,外面的人不知道里面在谈什么,只是看着议事会大厅的草窗中透出了些许亮光,猜测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当门再次被打开的时候已是半夜,从里面出来的人一个个面色凝重。
第二天一早,城邑中的各个官员和首领开始忙碌起来,开始分派下去个人的任务,整个城邑仿佛一座军营,细化到每个人需要干什么,官僚制度的优势在小城的框架内展示出了压倒性的优势。
城邑中的女人暂停了纺线织布之类的事,所有年轻女人每人分了五支箭杆和羽毛,三十个人分了一个熬煮鱼鳔胶的锅开始黏合羽箭;每个女人要用小陶盆炒制大量的干豌豆和麦粉,缝制简单的干粮袋。
男人们则用铡刀将干草堆好,炼铜炉暂停了农具锻造,全力制作各种兵器。
开垦土地的人全部暂停,由渔猎官带着去堵塞河道河岔,在已经刺骨的寒水中捕鱼熏烤,挖掘秋藕,摘松子围猎。
所有捕获的这些全部归公,由城邑统一配给。这是城邑第一次实行战时体制,但因为部族时代的遗留,抵触并不强烈。
每个部族按照陈健计算的数量,每天饭食中的粮食逐渐减少,转而掺入大量的碎鱼草籽橡子之类的东西,陈健没有直接出面,只是将各个部族的存粮所能支撑的时间告诉了那些首领,让他们自己选择。
几万斤的粮食运往了阳关,征调的三百人也放下了手中的农活,前往阳关修筑城墙和塔楼。
前一天还在谈论草原上故事的城邑中人今天已经不再谈论昨天的故事,所有人都知道,这恐怕是要打仗了。
夏城居住的人都知道可能要打仗了,尤其是几天后传来了消息,有斥候在阳关北面和草原部族的斥候遭遇了。
城邑内的战鼓敲响,新一轮的征召开始了。
一百六十名新军暂时还没有形成太强的战斗力,白马带回来的人倒是都学会了骑马。
陈健又征调了三百人,加上驻守在阳关归橡子管的八十人,集中在阳关的一共有六百四十人。
城邑中留下了足够的人口,配合上挖掘后的城墙,没有几千人是打不下来的,但城邑的正常生产也基本停歇了,征调的这些人都是轻壮劳动力。
夏城里不止有夏城人,还有娥城的两个人质和跟在身边的几十人,他们自然也察觉到了夏城的动静。
兄弟两个并没有住在一起,而是分开了两个相隔很远的屋子,兄弟两人在知道夏城可能要打仗后,都叫来了身边最信任的族人,让他们给父亲带去消息。
数九的儿子娥黾在屋子里转着圈子,负责传信的人仔细听着他说的每一句话,以确保自己不会记错。
“你和父亲说,夏城可能又要打仗了,我准备带着人跟着姬夏去战场。想看看夏城的人是怎么打仗的,咱们没和他们打过,或许能看出来些什么。请父亲放心,我不会在战场上畏缩的,不会让娥姓蒙羞。”
另一间屋子里,娥黾的弟弟也在和族人说着什么。
“你和父亲说,夏城可能要打仗了,可能要打很久。我想妈妈了,也想家了,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另外,夏城的人从草原上带回了很多很好的毛皮,有人穿着,我没有。天冷了,如果冬天不能回去的话,让妈妈给我准备两件最好的狐狸皮。”
两个使者牢记着兄弟俩的话,乘着船回到了娥城,娥城和夏城之间可以任意往来,谁也不能阻挡。
娥钺听完了两个儿子的转述,自己笑了,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摇了摇头。
两个使者又带着娥钺的话回去了。
对娥黾的话只有两个字:“很好。”
另一个人则捎过去几张最好的毛皮,并没有一句回话。
娥城中那些掌管着权利的人也都被集中在了一起,商讨着如何应对这件事。
“咱们也要提前准备好粮食和兵器。”
“怎么,是要去打夏城吗?儿子还在那里做质子呢。”娥钺的第二个妻子有些急躁地说了一句,昨天使者临走前,她挑选出了最好的毛皮给儿子送去,并且和娥钺说如今娥城又不打仗,可以把榆钱儿送回去换回来儿子。然而娥钺并没有同意,甚至在看那些毛皮的时候,有些恼怒。
娥钺回头问数九道:“占卜的结果如何?”
“吉。”
他这才说道:“提前准备,不是去打夏城。夏城哪是那么容易打下来的?他们可不是那群山林中的部族。如果他们战事不顺,或许会求我出兵,他们部族有很多好东西,在他们拼到撑不住的时候,咱们出兵,日后夏城也只能依靠我们,奉娥城为兄。”
“夏城的人不少,如果我们偷袭,违反了盟誓不说,夏城的人会记恨我们一辈子。但如果在他们马上要失败的时候我们出兵帮忙,不管我们要什么,夏城也会心存感激。”
他笑了笑,叹息道:“其实最好的结果就是……姬夏战死,夏城被围,我们出兵,那样的话,咱们城邑的人口就相当于一下子多了几千,几年后卫城便不是对手,甚至可以回到大河。”
然而这也只是幻想,从数九占卜的结果来看,好像并不太可能。
奴隶和国人是不同的,夏城和他们说着同样的话,有基本相似的习惯,一旦首领战死娥城解围,那么两个城邑就相当于合二为一,夏城的人也不会记恨他们,用不了多久就会融为一体。
曾经的娥钺不想卷入大河下游部族的纷争,因为自己部族的实力不足,但如果如他幻想的那般,他当然会重新回到家园,谁不想做下一个华?
此时此刻,娥钺期待的是那些未曾谋面的草原部族很强大,但又不至于强大到打完夏城后还有余力来打自己。
最好的局面就是夏城和草原是两头饿狼,拼到最后两败俱伤。
他对草原知之甚少,一切只能凭猜测。
而同样,草原对娥城的存在一无所知,甚至连夏城到底有多少人都不清楚,即便草原部族中的新贵落星曾经和这些人打过一仗。
仇恨驱使着草原上的各个小聚落围绕在大聚落的周围,在神山盟誓之后,成年男子骑着马,拿着自己的武器,驱赶着羊群,跟随者最强大的部族想去讨回血债。
除了仇恨,落星还描绘了一个堆满了食物,到处流淌着蜜和奶的世界,以及那种比石头还要坚硬锋利的武器。
靠近山林的时候,出征的人停了下来,落星推出了前些天战斗俘获的七个人,砍下来七棵大树埋在地上,七个奄奄一息的俘虏被用木楔子活着钉在了树上。
七个俘虏的嘴里塞进了石头,不准他们咬舌头自杀,也不准他们发出喊叫。
没有被俘的人脑袋早就被割了下来,分给了出征的各个首领,用新鲜的头骨接着木楔子上流出的鲜血,首领们共饮了一杯,发誓要将那些人全都杀光。
甚至,他们选出了两棵最为粗大的树木,提前埋在了这里。
一棵留给那个出征草原到处杀人的白马,另一棵留给了陈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