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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Loeva     生于望族txt下载     生于望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富贵隐忧

    卢老夫人闻言默然,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你且瞧那帖子下方的署名。”

    文怡看了,发现这回下帖的居然不是五堂姐文娴,也不是二伯母段氏,更不是柳家人,却正正是大老太太于氏!她不由得一阵沮丧:“这么说,是推不得了?”于老夫人身为顾氏全族现存于世资格最老的一位诰命夫人,她下的帖子,叫别人如何推辞?

    卢老夫人摇摇头:“罢了,不过是当作寻常宴席,族里女眷在一处吃酒说笑便罢。那位世子爷总不能跑到我们队伍里头混,除却见面时行个礼,倒也没什么要紧的。”文怡皱起了眉头:“祖母这话倒提醒我了!虽然算起来都是亲戚,那位东平王世子更是小辈,可是他身份在那里,祖母依礼是要向他行大礼的。这怎么使得?!他也不怕折了福寿!”

    卢老夫人笑道:“以他的家世出身,只怕从小到大,冲他行大礼的人里头,上了年纪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他是真龙后裔,福气本就比人大,不怕这些个。”

    文怡冷笑,回想前世,新皇登基后不久,东平王就被贬成泰城郡王,富庶的东平州也被收回了,那所谓的新封地泰城,只是个小地方,因为靠近海边,有个不大不小的海港,还不算很穷罢了。不过泰城郡王一家并未就藩,而是一起久居京城王府,藩地内的一应事务,都是朝廷派去的官员打理。这还是看在他与今上是一母所出的同胞兄弟的份上,格外开恩的。其他的藩王,大都只留下一个宗室身份,一座宅子,数十奴仆,外加一两个田庄,就什么都没剩下,比寻常富贵人家好不了多少。

    藩地也好,亲兵也好,食邑也好,都是镜中花、水中月,不过是由朝廷圈起来白养着罢了。她在大报国寺挂单的时候,上街化缘,还曾见过一个自称是郡王嫡孙的年青男子因为没银子付饭钱,被酒馆老板和店小二押回住处领银子,一路叫骂,引得无数人围观。

    只是这些话她不好跟祖母说,又不愿意祖母受屈,便道:“您别去算了,只说是身上不好,大伯祖母难道还会因为您生了病不能赴约,便恼了不成?就算她真的恼了,如今咱们也不用靠长房过活,得罪他们也不要紧。顶多……”想了想,“孙女儿一个人去吧?带上两个丫头婆子,就象祖母方才说的,只当是寻常宴席。孙女儿自是要跟姐妹们在一处的,那位世子爷不比柳家表哥,是真真正正的外男,应该不会碰面。他既连我的面都未必能见到,又怎会知道咱们家不买他的账?”

    卢老夫人笑了:“你这丫头,也忒小看你祖母了。我身体硬朗着呢,冲他行个礼有什么要紧?祖母年轻的时候,跟着你祖父在外任上,不知见过多少贵人。这位世子爷跟那些人有什么区别?你伯祖母下了帖子,各房必是人人皆去的,我何苦冒这个尖,倒象是不给长房脸似的?”

    文怡却很坚持:“帖子只说各房都去,也没说谁一定要去,谁可以不去,谁家还合家相迎不成?!孙女儿顶着六房名头去了就是。咱们家本就没有男子,去了也是在女眷队里见礼,祖母去还是孙女儿去,又有什么区别?如今天热,祖母连院子都不出了,每日只敢在早上太阳初升时分或是傍晚日落后到廊下走一走,活动活动。前儿偶然到前院旁听孙女儿料理家务,回来还觉得日头晒得慌。您要是真的去长房赴宴,又是从午前一直到晚饭后的,人多一挤,又要胸闷头晕了!”

    卢老夫人笑道:“哪里就这么容易晕了?你大伯祖母过日子最讲究的,你二伯母也孝顺,天热时必定会有冰盆,还有丫头打扇子,我坐车去,不会有事的。”

    文怡不以为然地道:“长房的丫头未必有空替咱们打扇子,至于冰盆,咱们在家也轻易不敢用的,您的身子未必受得住。才在外面经了暑气,又被这湿冷寒气一冲,您回家一定又要犯咳嗽了。萧老大夫嘱咐的话,您都忘了?您的病,最要紧的是四季保养!”

    卢老夫人被她说得有些讪讪地,想起外头的太阳,也有几分顾虑。自打入春后,到现在已经几个月了,下雨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每天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暴晒,连院子里的花草都没精打采的,以她现在的身体,应该可以勉强撑上一天,但回来后必定又要吃药,反倒让孩子担心。孙女不让她去,也是体贴长辈之意,想了想,她便道:“我不去也行,只是你在你伯祖母、伯母和姑母跟前,需得好好分说。我知道你不乐意见她们,但也别忘了礼数。”

    文怡点点头,又凑近了小声道:“祖母方才不是说,长房在这时候迎藩王世子为上宾,不大合适么?祖母身上有诰命,托病不去,咱们六房就只有孙女儿一个小辈在那里凑趣,便是将来有什么不好的事,也不打紧了。”

    卢老夫人神情一肃,心下一想,缓缓点头:“不错……只是你需得小心些,只跟你姐妹们在一处就行,能不引人注目,还是不引人注目的好,最好别让世子留意到你。”

    文怡笑了:“瞧您说的,祖母也太高看孙女儿了,论容貌,论家世,论气度,还有五姐姐六姐姐她们呢,便是七姐姐和十妹妹也是不差的,孙女儿不过是一个旁支孤女,顶多是个陪衬罢了,那东平王世子又怎会留意到我呢?”

    卢老夫人笑笑,没说什么。在她眼里,自家孙女儿跟长房几个女孩子比起来,没哪点是比不上的。文怡虽不象文慧那般明艳动人,也不象文娴那样温雅娴静,但这几年历练下来,见识气度,都不是寻常闺秀可比的,只要端坐在那里,或是静静地站着,就自有一番动人处,只不过本人并无所觉罢了。那些只知道看重皮相或家世的俗人,又怎能知道自家孙女的好处?

    文怡得了祖母首肯,便立时去准备赴宴事宜。首先要打点的是“见面礼”,其实不过是孝敬罢了,以六房的家世,就算能送得起贵重物件,也没那个必要,因此她在请教了祖母后,便拿锦盒装了只一二百年的古董瓶子,再添上几端尺头了事。至于穿戴的衣服首饰,也不用费心了,把去年夏天做的一身稍华丽的大衣裳拿出来,戴上两样珠玉钗钏,看起来与名门闺秀的身份相合,又不大突出的,也就行了。

    开宴时间将近,文怡带着冬葵与何家的上了小马车,前往长房。就象她先前与祖母商量好的一般,进了宣乐堂大门后,她只是跟着丫头到了后院女眷席上,连眼神儿都没往别处瞟。冬葵与何家的早已得了吩咐,也都十分安份。

    后者照着长房丫头的指示,将礼物交给负责的管事,便紧紧跟回主人身边,直到有人领她和冬葵到奴婢们的下处。

    文怡独自来到席间,文娴文娟与可柔已经在座了,文慧伴随在祖母身边,笑靥如花地在头等席上凑趣,同席的还有二伯母段氏、三姑母柳顾氏、四伯母刘氏等人。

    她先去向于老夫人等长辈见礼。于老夫人心情倒好,听说卢老夫人没来,也没怎么在意,还问候了几句。倒是文慧皮笑肉不笑地道:“不是听说昨儿十五婶还带着孩子上你家给叔祖母请安去了么?当时还好好的呀?!几时病了,我们怎么不知道?”柳顾氏听了,便有些不大高兴。

    文怡低着头,一派柔顺,回答道:“昨儿夜里,祖母嫌天太热,睡了一晚上竹榻,又只盖了一层纱被,因此今日一早起来,就有些着凉,还觉得头晕。我生怕她老人家犯了老病,就劝她在家歇息,想来大伯祖母、伯母、婶娘和姑母们,是不会怪罪的。她老人家还让我给主人家赔不是呢!”

    于老夫人笑道:“她也太小心了,几十年的老妯娌了,她身子还不好,正该保养呢,这有什么怪罪不怪罪的?你回去告诉她,好生养着,我还等着端午节进城里打醮祈雨,要请她一道去散散心呢。”

    文怡笑着行礼:“侄孙女儿一定把话带到,祖母想必也盼着呢。”耳边听到外头丫头们报说五太太和七小姐来了,便顺势告退,丝毫没给文慧和三姑母找茬的机会。

    到了姐妹席间,她与文娴等人过礼,方才坐下,却发现文娴脸色有些不大好,脂粉虽厚,却掩不住她脸上的苍白,忙问:“五姐姐身上不好么?”

    文娴拘谨地笑笑,没说什么,文娟冷笑道:“有人逼我逼不成,又把主意打到姐姐头上了,姐姐怎会过得好?!”可柔有些怯怯地扯她的袖子:“十妹妹……”文娟立刻甩开她,只拿眼角瞥她:“你要巴结,就自巴结去!别拉咱们下水!横竖要被逼的不是你,你当然会说风凉话了!只是别高兴得太早了,以为你献些殷勤,人家就真的能看上你,呸!也不打盆水照照镜子,看自己配不配!”

    可柔再也受不住,含着泪珠转身跑了,

    文怡忙伸手去拦,却被文娟拉住:“别去!别管她!”这时主席上有人察觉有异,扭头看来,段氏问:“怎么了?”文娴忙道:“方才起风,十妹妹眼里进了沙子,有些疼,段表妹去给她找药了。”段氏点点头:“今儿客人多,你们仔细些。”柳顾氏也道:“可别闹别扭,丢了咱们家的脸!”文娴只能笑着应了。

    待她重新坐下,又安抚了文娟时,文怡终于忍不住问:“方才十妹妹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文娴苦笑,低下了头。文娟正要开口,顿了顿,左右望了望,才压低声音道:“如今家里来了位王府世子,好尊贵身份!先前围着柳表哥转的姐妹们,都转到他那边去了!连六姐姐也……”

    “十妹!”文娴皱眉轻斥,“别胡说!”

    “我才没胡说!”文娟冷哼道,“柳表哥对六姐姐千依百顺的,这些天随六姐姐爱怎么玩,他都陪着,六姐姐反倒嫌腻了,还私下对咱们说,柳表哥太没脾气呢!那位世子爷倒是个有脾气的,六姐姐说什么,他有时答应,有时不理,倒把六姐姐的脾气激上来了,反把柳表哥忘到一边。这就算了,三姑姑还不当一回事,私下跟祖母说,可惜她没有女儿,六姐姐又是她已经看中了的,要是咱们家里能嫁一个女儿进王府去,今后就更加稳妥了,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文怡皱眉打断了她的话:“这跟五姐姐和段妹妹又有什么关系?!”凭文娴的家世,还到不了世子妃的层次。想到这里,她心中一动:“难道说……”

    文娟不忿地道:“三姑母说,姐姐够不上世子正妃的资格,倒是可以做个侧妃,叫姐姐这些天多跟世子亲近呢!”

    文娴脸色更难看了,左右瞧瞧,只觉得难堪无比:“少说两句吧!祖母还未点头呢,你嚷得人尽皆知,我还有什么脸见人?!”

    文娟眼圈都红了:“我也是为姐姐担心,爹爹本来都看好了盛国公的嫡孙,虽不是长子,却是门当户对的好姻缘,偏三姑母多事!”

    文怡听得有些气愤,想起柳家人刚来那些天,三姑母似乎就曾指示文娟与柳东行亲近,如今居然把主意打到文娴头上了。藩王世子的侧妃,说来好听,其实仍旧是妾室!凭文娴的出身,大可以嫁给门当户对的官宦人家做正室,三姑母提这样的建议,只是对她自己和柳家有利罢了!

    这么一想,她便沉声道:“五姐姐、十妹妹,你们不必忧心,想来亲王世子,日后是要袭王爵的,他的婚事自当由皇家决定,连东平王妃也未必能做主,三姑母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文娴脸色好看了些:“九妹妹说得是。”文娟也笑了:“这话有理。三姑也太高看自个儿了!”她有嫡母看顾,不比早年遇事畏缩,心头也高了起来,对这位逼自己嫁给“庸人”的姑母是早就心存不满了。

    文怡笑了笑,又问:“方才十妹妹说段妹妹,又是什么缘故?”话音刚落,门口便是一阵骚动,很快就有人来报:“世子爷来给老太太请安了!”

第六十二章 隔墙有耳

    堂内一阵骚动。于老夫人忙站起身来,段氏上前一步扶住,文慧则扶了另一边,三人一起走到席间空地上。四太太、五太太等女眷的神色都有些激动,纷纷挤上前来,后者还特地把女儿文静紧紧拉到身边,让她在第二排的太太奶奶行列中占上一个位子,唯有柳顾氏处事泰然,大大方方地笑着离了席位,嘴里还说:“母亲,景诚是个知礼数的孩子,您别急,慢着点儿。”眉目前颇有些得意之色。文怡跟着文娴与文娟起身走到了边上,她俩似乎跟屋里其他同龄女孩儿不大一样,对那位世子爷不大热络,文娴是一直白着脸,文娟还带着孩子般的赌气,但文怡却觉得这样更好,便站在她们旁边,静静地低头站着,等待那位备受瞩目的东平王世子进门。

    丫头掀起门帘,一个身穿紫衣裳的男子走了进来。他穿着样式简单的紫色单袍,腰间系着乌金丝绦,垂着白玉镂空螭龙佩,脚上穿着青缎粉底小朝靴。很难去断定他到底是个少年还是个青年,瞧他的皮肤与打扮,理应是个贵介少年,但他身材高大,又比同龄人壮实,跟随后进门的柳东宁相比,似乎要大上几岁,算得上是个青年了。他的五官长得颇为端正,不象柳东宁那样清俊温雅,倒有些英武之气,尤其是一双浓眉和方正的下巴,更增添几分男子气概。

    他一进来,便几乎吸引了屋内所有人的目光,文怡看着好几个上回出门游玩时还围着柳东宁打转的姐妹们用热切的目光盯着东平王世子,却偏还要作出大家闺秀文雅知礼的模样,羞羞答答地行礼,不由得有些好笑。她一边随大家一起行礼,一边用眼角去瞄跟着世子进门的柳东宁,发觉他几乎被所有人忽视了一般,只有一个人是热切地盯着他看的——不知几时返回的可柔。

    文怡皱了皱眉,便听到东平王世子急道:“使不得,老太太折杀晚辈了!”说着就上赶两步扶住于老夫人,亲切地笑着作揖为礼:“应该是晚辈来给您老人家见礼才是。”于老夫人笑着说:“世子礼遇,老身愧不敢当,上下有别,顾家怎能失礼呢?”东平王世子道:“今日哪有什么世子?晚辈是来走亲戚的,还请老人家把晚辈当成是亲戚小辈,千万莫与晚辈见外才是,不然,叫晚辈如何见舅母?”

    柳顾氏笑了:“母亲,你就受他一礼吧,往日他在我们家也是一样的,都是自家亲戚,哪有这么多讲究?”于老夫人这才罢了,欣然受了东平王世子一礼。

    世子又拜了几位太太,段氏和刘氏还罢了,虽然有些激动,但还算淡定,五太太却立时将他扶了起来,又给他引介自家女儿。文静羞答答、娇滴滴地行了礼,世子笑道:“七表妹我已见过了。”文静脸一红,便羞涩地低下了头。

    文慧笑了笑,盯着世子问:“你也见过我了,怎的不与我见礼?”于老夫人轻斥:“六丫头,不得无礼!”世子笑着摆摆手:“不要紧,六表妹确实是见过了。”又给他作揖,文慧笑笑,回了一礼。

    柳顾氏心头有些不悦,拿眼睛去看儿子,暗示他做点什么,柳东宁却苦笑一下,垂下眼帘,什么也没说,气得柳顾氏暗暗着急。

    文怡看着可柔专注地盯着柳东宁的眼神,暗叹一声,倒觉得心里好受些。至少,可柔不象其他姐妹们那样关注权势地位,大概只是被柳东宁的才子风度迷住了吧?只要一想到两人身家背景的差距,以及柳东宁对文慧的殷勤,她又为可柔叹息,只能期盼对方不会受太大的伤害了。

    正沉思间,她忽然听到三姑母柳顾氏喊文娴过去:“五丫头,快过来。景诚还没见过我这个五侄女吧?她是东宁二舅舅的嫡长女,平日里最爱弹琴。你不是说想给王妃寻些古琴谱做生辰礼么?那些东西我也不懂,但我这侄女儿想必是知道的。”

    文娴脸色更苍白了,文娟气得紧紧抓着姐姐的袖子不放,直到柳顾氏再次喊人,文娴方才抽回妹妹手中的袖角走了过去,勉强微笑着与世子行礼。五太太眼里都快喷火了,文静也冷冷地盯着她瞧,段氏不悦地瞥了柳顾氏一眼,但东平王世子却仿佛什么都没察觉到,只是客客气气地问:“曾听东宁说起,他舅家的五表姐比他大半年,这么说同,我也该称一声姐姐了。”然后与文娴见礼:“朱景诚见过姐姐。”

    文娴行过礼,很快就退回了原位,快到柳顾氏想要不着痕迹地拉她回来,也只来得及碰到她的袖角。柳顾氏脸色一冷,段氏那边已经开口笑道:“见完礼了,大家快入席吧,今日是专程为了世子爷接风才摆的酒,都干站着象什么话?”于老夫人笔着点头:“很是。”又对世子道:“您若不嫌弃,还请多喝几杯。”然后吩咐柳东宁:“好生招待你表兄。”柳东宁收回投向文慧的视线,温文尔雅地应了一声。

    这里是女眷席上,就算是姻亲,东平王世子也不可能在这里待太长时间的,他很快就在表弟柳东宁的陪伴下回到了前院的宴席上。他一走,屋中便响起一阵轻微的叹息声,然后众女眷面面相觑,各怀鬼胎地对望几眼,便干笑着互让入席了。

    文怡回到原本席位上,看到柳顾氏频频望过来,便小声问文娴:“五姐姐,你脸色不大好,要不要回房歇一歇?”文娴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眼中带着几分感激:“多谢九妹妹关心,只是长辈们都在,我怎好中途告退?”文娟眨了眨眼,扭头看着走过来的可柔,眼珠子一转,笑了笑,待可柔坐下时,趁她不备,伸手将她面前桌上的茶碗一推,茶瞬间倒在她裙子上。可柔立刻跳了起来:“哎呀!”文怡吃了一惊,忙将她往旁边拉了一把,避过桌面倒泄而下的茶水:“可烫着了?!”

    文娟却趁众人都在看可柔的时节,暗地里飞快地抹了几滴茶水在文娴裙子上,然后叫道:“段姐姐,你怎的这么不小心?!瞧你把五姐姐的裙子都弄脏了!”

    可柔气得满脸通红,泪眼汪汪地盯着她,浑身颤抖:“你……你……”眼角瞥向柳顾氏那边,生怕被人看到自己丢脸的情形,见柳顾氏皱起了眉头,只觉得五雷轰顶。

    文怡一听文娟的话,就知道她想做什么了,心下暗叹,却又不好当着众人的面指责她,见那被打翻的茶水并不太热,可柔只是溅湿了衣裳,无甚大碍,便道:“虽没伤着,穿着湿衣裳也不象话,段妹妹和五姐姐都回房去换一身吧?”

    段氏走了过来,看过文娴与可柔的情形,也赞同道:“去吧,别耽搁太久。”然后压低声音嘱咐可柔:“跟玉蜓说,把前儿新做的那套月白色绣兰花的纱衫和象牙白马面裙拿来给你,我原是嫌那花绣得不好,要打回去重做的,如今也顾不得了。”

    可柔立刻红了脸,带着几分羞愧之色瞥了瞥文娴文娟文怡姐妹三人,见文娟嘴角露出微微嘲笑之意,暗暗咬了牙,扭头走了。文娟不屑地道:“真真没礼数!好歹要跟长辈们打声招呼!”

    段氏皱了眉,眼中不悦之色一闪而过,淡淡地道:“你还有理了?当我没见着不成?”文娟立刻乖顺了,讨好地冲她笑笑:“太太……”段氏面无表情:“没有第二次了!也罢,你跟上去,把新做的几套衣裳拿来给她挑,这事儿就算抹过去了。”文娟一脸不情愿,但还是乖乖应了是,跑到主席上向于老夫人说明缘故。

    文娴怯怯地看着段氏,后者倒是很大方,微笑道:“没事,你姑姑那里有我呢,你去换衣裳吧。若是身子不舒服,就此歇下也不要紧。”又对文怡笑道:“好孩子,你替我劝劝她,一点小事,别放在心上,不然就是跟我生气了。”

    这一桌四个人就去了三个,文怡独自坐着也觉得没意思,更何况这屋里种种气氛怪异,她还不得早早脱身呢,闻言笑着答应了:“二伯母放心。”便往主席上打声招呼,然后陪着文娴离开了。

    文娴住在兰院,与文慧的蓉院、文娟的蔷院比邻而居,是个小小巧巧的院落,院中放着几盆四季兰,清香淡雅。文娴所居的正房收拾得十分雅致,但无论摆设还是用品都中规中矩,瞧着倒与一般闺秀的房间并没太大的差别。文怡这几年也曾来过小坐,印象中,文娟的闺房也差不多是这样,只不过屋里屋外摆的不是兰花罢了。

    回到自己的住处,文娴的脸色好了许多,也有心情笑着招呼文怡了:“九妹妹快坐,那回得了你的桃花酒,我原说了要还你一包好茶的,不想十几天没见,几乎忘了。我这就叫人拿来。”又吩咐丫头去取干净衣裳,换好了,又出来说话。

    文怡陪她聊了一会儿,便有人来催:“三姑太太问五小姐怎么了呢,为何迟迟没回去?表小姐和十小姐都已经回席了。”

    文娴脸色一下白了,文怡笑道:“姐姐身上不好吧?才弄湿了衣裳,风一吹,想必不大舒服?”文娴会意地点点头:“是,你说得不错,确实头有些发沉,不过……”她悄悄看了来人一眼,“想必没什么大碍……”

    那人本是顾家长房的婆子,又怎会不偏着自家小主人?当即十分乖觉地道:“五小姐身上不好,还是在房里好生养着吧,小的这就回去禀报。”然后走了。

    文娴松了口气,又觉得不安:“若是祖母和太太知道我装病……”文怡笑了:“哪个装了?姐姐今儿脸色一直不好,谁能说你是装的?”然后看了一眼侍琴一眼:“你说是不是?”

    侍琴原本皱着眉,还想劝文娴回到前头去,却被另一名丫头侍棋占了先:“九小姐说得是,奴婢这就铺床去,小姐还是躺下歇一歇的好!”

    文怡笑了:“既然姐姐要歇息,我就不打搅了,明儿闲了再过来陪你说话。”

    文娴握了握她的手:“好妹妹,你可别忘了。”文怡点点头,将她送的茶叶一袖,便往外头走。

    长房的内宅文怡已来过好几回了,倒也认得道路,只是走着走着,想起前头宴席上的种种,又觉得没趣。而且今日有外客,不比先前柳家来时,男女只是分席,中间用屏风隔开,还能听个声音。如今里外隔了一重院子两重门,她是别想见到柳东行了,回到席上,也不过是听文娟和可柔拌嘴罢了。这么一想,她就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迎面树丛后转出来一个人,文怡定睛一看,却是熟人:“如意?”

    如意怔了怔,喜道:“九小姐?您怎的在这里?!不是在前头吃酒么?”

    文怡笑道:“五姐姐有些不适,我便送她回来,这就要回去了。”顿了顿,“天怪热的,你出来做什么?不如和我说说话?”有些事恐怕还要避了人跟她打听。

    如意答道:“奴婢正要往厨房去,老太太晚上要吃酒,总要进点解酒或消暑的东西,我怕底下人忘了,特地去提醒一声。九小姐不如到前头坐一坐?等席散了,奴婢再去找您?”

    文怡扭头一看,便指了指前方的屋舍:“那里是空房间吧?我就在那里等你得了,今儿前头人多,我回去晚些,也没人会留意的。”

    如意点头:“那好吧,那里是几位管事娘子平时夜里坐更的地方,倒还算干净,只可惜如今没人侍候。”

    文怡挥挥手:“你且去吧,不必管我,我等人罢了,用不着侍候。”如意只好行过礼去了。文怡走进那空屋里,见桌椅都是干净的,便随意寻一张坐下。

    过了一盏茶的夫,如意还未回来,文怡觉得屋里有些闷热,便从袖中拿出一把小巧的折扇,扇了几下,又想出门去看如意回来了没有。就在这里,外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她手上一顿,觉得要是让人知道自己跟如意约在此处见面,倒连累了如意,忙悄无声息地关上门,蹑手蹑脚地走回桌边坐下,静待来人离去。

    不料来的却不只一个人,窗外人影瞳瞳,但随即为首那人便挥了挥手,后头跟着的几个从人都退开去,只剩下两个人站在廊下。

    首先响起的是柳顾氏的声音:“二太太,你方才为何拦着我?!你难道不知道我的用意么?!”

    文怡一僵,连忙收敛气息。

第六十三章 姑嫂有隙

    段氏谈谈地道:“姑太太,有些事做不得。五丫头的亲事,我们^涅!磐手/打团老爷已经KAN好了!”

    “成国公府已经大不如前了!”柳顾氏不屑地道,“况且又不是长孙,将来[百!度*贴吧也袭不了爵,除了名声好听些,也不过是寻常人家罢了,怎能跟亲王世子相比?!”

    段氏似乎有些不高兴:“若是明媒正娶,自然是亲王世子为佳,但姑太太说的却是侧室!如今朝廷上正议削藩的事呢,东平王府的王爵也不知道保不保得住,还要等将来世子袭了王位,才能册封侧纪,我们五丫头^涅!磐手/打团也不知道要做多少年的妾室!况且正妃未入门,也不知道性子如何,五丫头虽不是我亲生,好歹我也将她养了这么大,怎能KAN着她受委屈?!盛国公府虽不算显赫,但家风淳厚,三少爷也是聪慧好学、品行端正的孩子,跟五丫头正好匹配!”

    柳顾氏不以为然:“别家王爷的爵位难说,东平王府是不可能被削的,要知道[百!度*贴吧东平王与皇上可是同胞亲兄弟!太后还在呢.皇上又怎会不念手足之情?!”

    “姑太太怎的就不明白?!”段氏有些恼火.“不管皇上与东平王是不是一母所出,削藩之事一日未有定论,咱们就不必先去卖好!先前大伯命人送了信回来,就曾言明,叫我们尽可能避开那些事,姑太太带着孩子^涅!磐手/打团回娘家省亲,不也是为了这个缘故么?!世子爷上门.我们当成贵客招呼一番,也就算了,真要结亲,可就脱不了身了!”

    “谁要脱身?!谁想脱身?!”柳顾氏也恼了,“如今东平王在宫里炙手可热,你要脱的哪门子身?!我还嫌两家不够亲近呢!”说罢冷笑一声,“二太太,世家名门的当家主母,可不仅仅是会管家而已,你不懂这些,就[百!度*贴吧别胡乱插手,省得耽误了二哥和侄儿侄女们的好前程!”

    门外一阵沉默,文怡大气都不敢出,只是听得手心出汗。她知道东平王府的王爵虽然没被削个彻底,但再过几年,新君登基,就要降为郡王了,而且名存实亡。这也不难明白,不管是哪一位皇帝想削藩,那些^涅!磐手/打团亲王郡王都是他的叔伯兄弟,若是他只削别人,却不削同胞兄弟或亲叔叔的,叫那些藩王如何能服?若是位明君,怕是头一个就要拿同胞兄弟或亲叔叔作筏,以示公正,至于私底下要如何补偿对方,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这东平王府,如今KAN着还好,其实已经注定了要被牺牲的命运。而^涅!磐手/打团长房的大伯父与二伯母想必都对此有了心理准备,兴许柳姑父也有所觉,只是三姑母KAN不清形势,日后柳家怕是多少会受些牵连。

    回想前世,文慧作为柳家媳妇,在新皇登基后还依然在京中横行,若是叫有心人奏上一本,柳尚书怕是耍担个治家不严的罪名吧?至于文慧的后台,文怡倒不认为他们真会做什么,义不是生死大难,不过是降个职、挨个训的事,柳家[百!度*贴吧也没伤筋动骨,他们何必跟皇帝对着干?除非柳家的所作所为已经得了新皇的眼……但从新皇后与文慧姐妹相称来者,柳家与宫里的关系应核还过得去吧……

    却也难说。柳家与皇家的关系之所以亲密,柳姑父在朝上之所以受KAN重,一是因为拥立之,二是因为生母为姚皇后族姑,三是因为亲妹嫁皇上亲弟为妻。等几年后新君登位,这拥立之便打了极大的折扣,姚皇后^涅!磐手/打团膝下只有一位公主,新君非其亲生,姚家那边就使不上什么力了。而东平王府又被削爵……

    柳家的权势地位是顾家的依仗,他家尚且要受影响,更何况是顾家?

    文怡暗暗摇头,自己前生被杀时,新君登基不满三年,不知道柳家和顾家日后会如何……可[百!度*贴吧自已仅是一介弱女,便是知道后头的事,又能做什么呢?

    她在屋里无声叹息,屋外,顾氏轻声细语地开了口:“我出身中等人家,娘家从未有过显宦,确实……见识浅薄些。自打嫁进顾家,十多年来,战战兢兢,犹觉有许多不足。况且我只是因大嫂留在京中,家里无人照顾,方才^涅!磐手/打团接过管家大权,对于外头的大事,便不如姑太太清楚了。”

    柳顾氏冷哼一声:“知道自己浅薄,就少开口指手划脚!比如那回大哥从京里送来的急信,只不过是轻猫淡写地提了句‘万一风声不妙就把族长之位暂时交给二房担着’,你就恨不得立时回禀母亲把大事办了!幸亏我拦下了,不然[百!度*贴吧母亲定要被你气倒!顾家在平阳逾百年,一族之长的位置还从没离开过长房呢,亏你天天以贤良自居,却连这个道理都不懂!真真不懂规矩!”

    文怡听得睁大了眼,原来族长之位是这样移到二房头上的?!KAN来是因为三姑母^涅!磐手/打团出人意料的省亲,让事情有了变化。

    门外段氏又默了一默,方才轻笑一声,缓声道:“姑太太教训得是,我实在是胆子太小了,虽然明知道大伯是族长,而且这位子还从未离过长房,但一见大伯在信里这么说,便慌了手脚,不知该如何是好……本想[百!度*贴吧请老太太拿主意的,毕竟事关宗族.我做媳妇的不好做主,却没想过老太太是不是会被吓坏,姑太太拦得好……”顿了顿,又继续道:“不过我虽不懂规矩,却也知道一家人讲究的是男主外,女主内,内外有别,外头的大事自然是大伯和夫君做主,家务事则是大嫂和我的责任。我们[百!度*贴吧内院妇人,不懂得外头的大事也不要紧,只要听从男人的吩咐斟酌着办便是了,自作主张是大忌。就算是五丫头、十丫头她们,我也是这么教导的,男女有别,认清楚自己的身份,守好该守的规矩,不该插手的别插手,哪怕是兄弟们——虽是亲手足.也不好处处管着,时时混在一处。我们这样的人家,规矩[百!度*贴吧总是要守的,不然就要叫人笑话了……姑太太您说是不是?”

    门外又是一阵沉默。文怡在屋里暗暗吃惊,从前只知道这位二伯母说话和气,在族中^涅!磐手/打团颇有贤名,却很少听到她这样说话。虽不是明言,但也几乎是打三姑母的脸了,连她一个小辈都能听出来,三姑母还不知道会怎么生气呢。

    果然她立时便听到柳顾氏气得发抖的声音:“放肆!你怎敢在我面都这样说话?!”

    段氏飞地出“姑太太慎言!我好歹是你嫂子,劝你两句,也是好意罢了,你平时爱怎样,都不打紧,今日家中有贵客,族中也来了不少人,你仍旧这般随心所欲,还把亲侄女儿拉上,仔细叫人非议!你是堂堂柳家夫人,别人^涅!磐手/打团不敢说你什么,我家五Y头和十丫头还要嫁人呢!”

    “你一一”柳顾氏被气得噎住,好容易才顺过气来,“好,好,好!一个填房,也敢在我面前摆长嫂的架子了?!你懂规矩,就先教好你那内侄女儿再说!笑死人了,也不瞧瞧自个儿是什么身份!破落户的女儿,亲爹[百!度*贴吧又死得那般不体面,略有些体面的人家都不屑理会她!居然也好意思高攀我们柳家!当我不知道她见天儿到我跟前献殷勤是打了什么主意吧?!做她的春秋大梦!我家东宁便是纳妾,也瞧不上她那样儿的!”说罢一甩衣袖,转身住回走了。

    氏气得浑身发抖,一伸手扶住了门框,门板一晃,发出响声,吓了文怡一跳,立时^涅!磐手/打团屏住了气息。一个侍女模样的人跑上前来,小声问段氏:“太太,您没事吧?”文怡认得这是段氏身边的大Y头玉娥的声音。

    段氏过了一会儿才答道:“没事.”声音木木的,接着又问:“表小姐[百!度*贴吧还是每日早晚都到前头外书房借书么?”

    玉娥声音压低了些:“晚上没再去了,早上仍旧……”

    “你们就没拦着?!”段氏愤然打断了她的话,“我^涅!磐手/打团不是早就发过话了?!”

    玉娥忙道:“奴婢自然是拦着的,只是表小姐当时答应着,过后又……奴婢们又不能整天守着她,哪里防得住呢?”

    段氏没说什么,抬脚就往前走了,玉娥忙挥手示意其他人跟上。待^涅!磐手/打团她们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后,文怡方才小心地站起身,悄然打开门,伸头出去两边打量。两边路上一PIAN静悄悄的,并无人经过。

    她松了口气,回想起方才听到的话,又不由得为可柔担起心来,只是转念一想,二伯母毕竟是可柔亲姑姑,便是要教训,也不会叫亲侄女吃大苦头的,大概只是禁足在房中,抄写几遍《女诫》之类的吧?趁早断了[百!度*贴吧可柔的念想也好,三姑母的话虽不中听,但已经算是明白否决了可柔嫁给柳东宁的可能了,柳东宁始终是文慧的夫君。其实,柳家对可柔来说未必合适的,她也算是逃过一劫吧?

    文怡又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柳东行……也是柳家子孙,婚事^涅!磐手/打团也是由三姑母做主的,不知道……他们的将来会如何?

    这么想着,她的脸又热起来,忙拿出扇子扇了几下,便听到如意的声音:“九小姐?”她[百!度*贴吧转头一KAN,如意正从段氏离开的方向走过来,嘴里还在说:“方才远远地瞧见二太太往五小姐院里去了.九小姐没KAN贝?”

    文怡勉强笑了笑:“KAN见了,不过二伯母大概没KAN到我."

    说话间如意巳到了跟前,不好意思地福了一礼:“都是奴婢的不是,叫^涅!磐手/打团您在这里等了这么久,耽误了回席的时间。”

    “这有什么?我回到席上也是干坐着罢了。”文怡拉过她的手微笑[百!度*贴吧道,“你有好些天没去KAN我了,我听说你母亲的病有了起SE,可是药还中吃?若是不够,我再叫人去取。”

    如意感激地道:“药极有效,多亏了九小姐了!大夫也说再吃上半个月,我娘^涅!磐手/打团就能好了呢。这些天因府里忙,奴碑告不得假,正着急呢,今儿能遇见九小姐,真是太好了!九小姐别怪奴婢贪心,为了老子娘.还请您再赏几包药。”

    “这个容易,我回家就叫人传信过去,还要什么补药,你也一并说了,我好一并叫人送来。”文怡顿了顿,露出一个微笑,“别说什么求不求的话,我还要谢你那回的提醒呢!若不是你告诉我,那回[百!度*贴吧出去玩原来有这么个缘故在,我怕是糊里糊涂被人算计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如意脸上有些发红,四周KAN了者,便凑近了文怡道:“却是奴婢要给九小姐赔个不是了。那回奴婢原听说了些不好的传闻.才冒冒失夫地叫姨妈给您捎话。但这半个月来冷眼瞧着,奴婢倒觉得传闻当不得真,那位^涅!磐手/打团柳少爷……其实人还算厚道,就是有时侯有些……”她笑了笑,“我们做丫头的本不该私下议论亲戚家的少爷,只是觉得传闻有些蹊跷罢了,九小姐若听到些什么闲话,也别当了真。其实……柳少爷还是挺好的。”

    文怡心下大奇,不明白如意为何会帮柳东行说话,但又生出几分羞涩,勉强[百!度*贴吧笑道:“他好不好,与我什么相于?你这话倒有些奇怪。”

    如意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把话说透:“九小姐且KAN着吧,这些事……其实^涅!磐手/打团奴婢本不该多嘴,只是这几年受了九小姐的恩惠,奴婢心里也盼着您好呢!”

    文怡低下头,沉默PIAN刻,才说:“我该回去了。”如意忙道:“奴婢送您出去吧?”文怡点点头,两人便一前一后地往前院方向走,没过多久,就KAN到内眷宴席所在的乐嘉堂的屋檐了。文怡正想叫如意回去,却[百!度*贴吧冷不防KAN到树影后有两个人影走近,走在前头的是个小丫头,跟在后面的却是东平王世子朱景诚。

    文怡吃了一惊,接着又KAN到那小丫头跟世子不知说了句什么,便飞快地跑了,只剩下^涅!磐手/打团朱景诚一人在原地。她忙伸手拉过如意,躲到树丛后,想了想,小声对如意道:“那位就是今日的主客东平王世子,照理说,他应该在前头正席上才对,怎奈跑到内院来?!”

    如意也正糊涂呢:“今儿前头摆席,等人使唤,因此各处院子都抽调了不少人去,那[百!度*贴吧小丫头瞧着似乎是蓉院的人,按说她应该没那么大胆子才对呀?”

    文怡皱皱眉,想起蓉院正是文慧的住处,有了些不好的预感,便压低声音道:“我不好^涅!磐手/打团跟他照面,你过去问一声吧?若没事,就将他带回前头去,别叫人发现才好。”

    如意点点头,转过树丛走上前去。文怡隐在树丛后,想着方才世子到内眷席上[百!度*贴吧见礼时文慧的神SE,又想到柳顾氏与段氏的对话,心里有些发沉。

第六十四章 世子**

    朱景诚KAN着四且的景致,面上虽然还挂着淡淡的微笑,眼里^涅!磐手/打团却已经有了寒意。

    他到顾家宅子里还不到一天时间,又是下榻在外院的客房里,并未到过内宅一游,但单凭那不远处乐嘉堂的一角,就能猜到这里已经是内院了,至少是极接近内院的,绝不是他这样的外男可以随便闲逛的地方。他自然[百!度*贴吧不会怀疑顾家会胆大包天算计他什么,但一想起方才引路的小丫头的借口,还有一路上经过的几道无人守卫的门,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也罢,就让他瞧瞧,引他来的是谁,又是打了什么主意,横竖^涅!磐手/打团如今日子也无聊得紧。

    他抱着双臂,饶有兴趣地四处打量,忽然听到有脚步声传来,回头一KAN,却是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子,穿戴倒也华丽,只是不能跟顾五小姐与顾六小姐相比,莫非是顾氏长房的庶出女儿,或是旁支的千金?约他前来,该不会[百!度*贴吧是要攀龙附凤吧?他嘴角微微翘起,心里存了KAN好戏的心思。

    那女子正是如意。她来到朱景诚身前,并未直视他,只是微微低垂双目,行了^涅!磐手/打团一个礼:“奴婢见过世子爷,请问世子爷怎会在此?这里已是内宅了。”

    居然是个丫头?!朱景诚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仍不动声SE:“我却不知,我原在席间坐着,府上[百!度*贴吧一个小丫头上菜时沾污了我的衣摆,我本打算回下处更衣,但那小丫头却说,客房离得远,一来一回太费事了,便引我到此地,说会拿衣裳来给我换。谁知一转眼,她就跑得没影了。姑娘不是她唤来的么?”

    如意心里早骂了那小丫头一顿,脸上仍旧不露半点异SE:“却是奴婢等失礼了,前院^涅!磐手/打团摆席的院子,原就有供贵客歇息的屋子,想来是那小丫头不懂规矩,冒犯了世子爷,请世子爷随奴婢来,奴婢送您回前头去吧。”说罢便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朱景诚却更意外了,他本以为是这丫头命人引他前来的,现在KAN来,倒更象是来拦他。他[百!度*贴吧皱起了眉头,不大喜欢这种连顾家侍女都能支使他的状况,而且他还没弄清楚,到底是谁引他来的呢!

    他正要开口,却发现这丫头的双眼悄悄往斜后方KAN,不知是在KAN什么,他顺着她的视线^涅!磐手/打团望过去,只能KAN到一PIAN一人高的树丛,半个人影都没有。忽然,他双目一凝,朝树丛下方盯去,那里隐隐能KAN到一PIAN秋香SE的裙角。

    他挑了挑眉,却听得如意再次开口:“世子爷?您请。”朱景诚笑笑,正要开口说话,耳边[百!度*贴吧响起一阵钗环相碰的声音,伴随着轻微的脚步声,接着,一个窈窕的身影从另一个方向的树丛后转了出来,却是顾家六小姐文慧。

    文慧一见朱景诚,先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接着便发现如意也在场。她脸SE一变,立时停下了脚步,带着几分不自在开口问:“如意,你怎的会在这里?”她身后的人也立即停下了脚步,一见如意,便害怕地缩了给脖子,连忙^涅!磐手/打团低头躲在文慧身后、一正是方才给朱景诚引路的小丫头。

    如意又不是笨蛋,KAN到这个情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瞪了那小丫头一眼,然后低着头,恭顺地[百!度*贴吧答说:“有件事,奴婢要到前头请老太太的示下,路经此地,便KAN到世子爷在此迷了路,一问才知道他是要去更衣,奴婢正要给世子爷带路呢。”

    “是么?”文慧心定了定”那你回去吧,我来给他带路。”

    如意没抬头:“怎敢劳烦六小姐?奴婢这是要去见老太太的,若是让老太太知道奴婢偷懒,叫^涅!磐手/打团六小姐担了奴婢的差使,定要责怪奴婢的。况且世子爷这是要回前头席上,今儿来的客人多,若是六小姐叫人冲撞了,岂不又是奴婢的罪过?,、

    文慧一窒,眼珠子一转,又道:“你听错了,我是说,我会让丫头给他带路。”

    如意仍旧淡淡地:“六小姐身后的这个小丫头,怕是不认识路,不然也不会将前院的贵客[百!度*贴吧引到后宅来了。还是奴婢去更妥当些。”

    文慧心下羞恼,柳眉倒竖:“你是一定要跟我作对是不是?!”

    如意没说话,头反倒垂得更低了。

    朱景诚在旁KAN得明白,自然也猜到,今日要引自己前来的就是这位六小姐。美人相邀,他自然是有兴趣的,但这美人却是他表弟的心上人,他虽然不大在乎这一点,却也没打算在这时候跟柳家表弟翻脸。自打他满了十五岁,就^涅!磐手/打团从不缺少美人投怀送抱,当中不乏名门贵女、官宦千金,她们不过是多一层身份,多了点矜持,再多一分自以为是罢了,还不如他身边的几个侍女坦率可爱呢。想到这里,他又回头再瞧树丛一眼,却已KAN不到那PIAN裙角了,不由得有些遗憾。不知道是哪一位闺秀在此躲避?倒^涅!磐手/打团比顾六小姐要斯文些,至少,还知道闺阁礼数。

    一阵轻风吹来,飘来淡淡的香气,他吸了吸鼻子,嘴角翘了翘,再回望文慧的如花娇容,便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了,淡淡地道:“不敢劳烦六表妹,就让这丫头带我回去吧。我离席也有好些时候了,再不回去就太失礼了。”说罢也[百!度*贴吧不理会文慧,径自向着来路走。如意向文慧行了一礼,便小跑着追了上去,给朱景诚带路。

    文慧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地,随手抓下一把花叶,便回头瞪那小丫环:“你怎么把人带到^涅!磐手/打团这种地方了?!这下被如意那丫头撞个正着,她要是告到祖母跟前,你还有命在?!”

    那小丫环缩头缩脑地跪倒在地,不停地磕头求她救救自己,却没辩解什么。本来就是依令[百!度*贴吧行事,她又怎知道如意会来?

    文慧一甩袖便转身走了,只留下一句:“还不快回去?!等差事完了再来领罚!”那小丫头^涅!磐手/打团哭得一抽一抽地,也跌跌撞撞地往前院去了。

    文怡从树丛后转出来,脸SE铁青。她深呼吸几下,方才冷静了些,慢慢沿着小路回了乐嘉堂。

    堂内仍旧是一PIAN欢声笑语,觥筹交错,除了刚刚回席的文慧脸上明显不悦的神情外,仿佛人人都很开心。文怡努力压下朝文慧望去的冲动,缓缓走回原位坐下。文娟嘴边带着讽刺的笑,正睨着可柔瞧;可柔的眼睛却只盯着主席KAN。她[百!度*贴吧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是娇嫩的浅粉SE衣裙,全新的,绣着雅致的蔷薇花,与文娴文娟今天穿的裙子是一个款式。

    文娟一见文怡回来,忙凑过来问:“姐姐如何?方才太太已经过去瞧她了。文怡微笑道”五姐姐^涅!磐手/打团衣裳湿了,回去路上又吹了风,便觉得有些头疼,我便劝她歇一歇,省得来来去去的,反倒累得病了。”文怡挤挤眼,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九姐姐说得是,五姐今儿一早起来就觉得不适,要是过了病气给这屋里的人,可不大好。”

    文怡笑了笑,转头望向可柔,见其频频KAN向柳顾氏,却一直得不到回应,面上便不由自主地挂了几分沮丧。她心下暗叹,又不好说什么,只能柔声括呼:”段妹妹,你怎的不吃菜?”可柔回过头,愣了愣,垂下眼帘:“我吃着呢,谢谢[百!度*贴吧九姐姐。“低头喝了口茶,眼睛又往主席那边膘了。

    文娟嗤了一声,便想将手里的茶碗扣过去,但一KAN她身上穿的衣裳,正是嫡母段氏给自己新做的四套^涅!磐手/打团夏季新衣中最华丽、最心爱的一件,便又舍不得,只能恨恨地将茶碗放下。但她一转念,想到这衣裳已经归了可柔,便又气不打一处来,双眼死死瞪着对方,几乎要喷出火了。

    文怡察觉有异,有些提心吊胆,心想这位十妹妹可千万别再来一出了,打翻一次茶碗,还可以[百!度*贴吧栽赃可柔,再打翻一次,谁都知道有鬼了,当着屋里这么多伯母婶娘姐妹们的面,堂妹的脸上可不好KAN。

    就在文怡、文娟与可柔三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时,外头大席上的气氛,也微次起来。

    朱景诚仍旧穿着那身紫衣回到席上,坐在他对面的柳东宁挥手让刚刚报上最新小道游息的亲信^涅!磐手/打团衣厮退下,脸SE变得有些难KAN。邻座的文良浑然不觉,还在问朱景诚:“世子爷这如,……难道那丫头没侍候您更衣?!”

    朱景诚扫视柳东宁一眼,哈哈笑道:”那丫头认不得路,拐来拐去,反倒走错了地方。宁幸好我遇上[百!度*贴吧顾老太太的丫头,才走了回来,索性也不必费事了,还望诸位海涵!”

    顾文良笑道:“这有什么?我方才就说过,世子爷不必如此拘谨。”他亲手给朱景诚满上杯酒,又^涅!磐手/打团去推柳东宁:“柳表弟怎么了?你们是表兄弟,素来相熟,你劝世子爷多喝两杯吧?”朱景诚也意味深长地KAN着柳东宁:“可不是么?我们年岁相仿,从小就常见面的,兄弟情谊深厚,……表弟,你不会想灌醉我吧?”

    柳东宁脸SE好KAN了些,闻言也不由得笑了:“你们都是我的表哥,我倒是东听谁的话才好?不如[百!度*贴吧我自罚一杯,两位哥哥饶了我吧?”言罢执杯一饮而尽。文良哈哈大笑,命人再上好酒来。

    朱景诚笑了笑,浅酌一口,忽地鼻头一动,似乎闻到了一股有几分熟悉的香味。他侧头朝另一席望去,只见柳东宁那位言行有些笨拙的堂兄柳东行正陪随行的王府校尉罗克敌说话,似乎听得十分专注。柳东行今天穿的是一身豆绿缠枝莲纹的^涅!磐手/打团缎袍,腰间系着丝绦,垂着一只绣花锦囊,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朱景诚收回视线,喝了口酒,觉得有些倒胃口,但还是不死心,便笑吟吟地问柳东宁:“你[百!度*贴吧哥哥今日的兴致倒好,我方才出去时,他就跟罗校尉说得正高兴,没想到我回来了,他们还在说,倒不嫌烦。”

    柳东宁笑道:,血他向来喜欢听那些英雄好汉的事迹,方才你不在,没听见,罗校尉说起^涅!磐手/打团他从前在边疆时杀敌的经历,真真精彩!”

    朱景诚心情立时转好:“我早听了无数遍了,只怕能倒背如流!”眼睛斜向柳东行,决定找个[百!度*贴吧合适的时间,向他打听那香囊的来历好了。

    午宴过后,人人都酒饱饭足,段氏又命人摆上了小戏,宣乐堂上下足足闹到太阳落山,天^涅!磐手/打团完全黑了下来,方才宴罢。各房人等纷纷作别,出门上车,文怡自然也不例外。

    她落在最后,悠悠闲闲地走出二门,冬葵与何家的已经等在那里了,前者忙迎了上来:“小姐,郭庆喜驾[百!度*贴吧着马车候在前门呢。”文怡点点头,便要往外走,却听到后头有人在喊:”九小姐,您请等一等!”

    文怡回头一KAN,原来是段氏身边的玉蜓,她皱了皱眉,便问:“有什么事?”

    玉蜓跑到面前,福了一福,便赔笑道:“九小姐,您略等一等,我们太太想请您^涅!磐手/打团过去说话呢。”

    文怡却有些心虚地想起了下午的事,道:“二伯母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吩咐?如今[百!度*贴吧天SE已晚,我担心家中祖母……”

    玉蜓笑道:“不会耽误太久的,我们太太有一件事要跟您商量“…………”

    文怡想了想,一咬牙,就算是被段氏发现她偷听,也无所谓了,大不了挨几句教“反正^涅!磐手/打团不是她故意要偷听的!便点头道:“那我就去坐坐。”走了两步,又回头吩咐:“冬葵随我来,何嫂子且在二门上等一等。”

    两人应了,文怡带着冬葵往芷院走来。才进门,便见到院中一PIAN静悄悄的,丫头婆子们都避在角落里,三三两两,却半点声音都不敢发。她正疑惑,便听见正屋里传出段氏的一声怒斥:“给我出去!若你敢再跑到人家面前丢人现眼,你[百!度*贴吧就给我滚回康城去,我从此再不管你的死活!”

    门帘一掀,可柔哭得满脸通红,撞了出来,抬头一见文怡,怔了怔,脸更红了,羞恼地扭头跑了。文怡^涅!磐手/打团知道这时二伯母在教训侄女,不由得有些尴尬。

    玉蜓小心翼翼地报说:“太太,九小姐来了。”门帘又是一掀,玉蛾从屋里走了出来,瞪了她一眼,然后[百!度*贴吧满脸堆笑地迎上来道:“太太早就等着九小姐呢,九小姐快请q”

    文怡见她出人意料地殷勤,心中更加疑惑,只得走进屋去,与段氏见礼。

    段氏脸上余怒未消,但对文怡的态度倒很亲切,又是叫人倒茶,又是叫人上点心,文怡^涅!磐手/打团答说才吃了饭不饿,她又叫人上湃凉了的果子,然后就是握着文怡的手,问些家常,或是祖母身子安康,要如何保养,等等等等。

    文怡听得莫明其妙,又拿不准她的用意,更因本就心虚,只能小心应付。不料段氏闲话了半天后,便话风一转:“你母亲那边的亲戚,平日也少来往,但前儿我好象听谁提起,说你舅舅家的表兄中了今年[百!度*贴吧平阳府府试和院试的案首,那可是大喜事呀!怎的不曾听你说起?”

第六十五章 拦路老虎

    文怡怔了怔,有些迟疑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终究是亲戚家的喜事,祖母与我已经送过礼、贺过嘉了。”论理,以聂家的家世,就算聂珩中了两案案首,也未必能入长房的眼,二伯母怎的忽然问起这件事来?更[百!度*贴吧何况,聂珩当日是来过顾庄的,那天正好是紫樱出嫁,花轿从宣和堂出去,整个六房都热闹得紧,二伯母怎会不曾听说?拖到现在才问,总让人有些疑惑。

    段氏笑眯眯地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的,那是你亲娘舅家,你亲表哥高中了,只是送一份贺礼,道一句恭喜,不是太简单了么?哪里能显出你们两家的亲近来?”说罢收起笑容叹了口气,“说来也是我疏忽了,那些天忙着你三姑/涅!磐手/打团省亲的事,便是听人说起,也没顾得上去贺你表哥。以顾聂两家的情份,着实是太怠慢了。正好,我如今总算能空出手来了,补送一份贺礼,想来还不算太失礼。只是不知道你表哥的年岁、喜好?”

    文怡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几分:“表哥虚长我五岁,明年及冠。至于喜好……他倒是个好诗文的,又爱棋道,于家计营生上也有些见地……”她笑了笑,“其实大表哥喜欢的东西有很多,只是从前身体不好,许多事都做不来,如今身体好了,偏又要顾着读书科举,因此并没什么闲夫去摆弄那些东西。二伯母/磐手/打团不必费心了,我先前已经送了大礼过去,大表哥还要为今年的秋闱用呢,他是不会在意这些俗礼的。”

    可惜段氏很在意:“这怎么行呢?毕竟是礼数……照你这么说,你这位表哥倒是个才华横溢又爱好风雅的人,听人说还是位俊秀公子?那倒真真难得了!只是不知道……是否已经婚配了?”

    文怡微微低了头,斯斯文文地[百!度*贴吧端坐着,脸上带了几分羞涩,答道:“大表哥已经定亲了,是舅母的内侄女儿,姓秦,也是书香门第出身,家学渊源,贤良淑德,又与大表哥青梅竹马,才貌也很相配。春天时我去舅舅家,听说两家正商议婚期呢。我连贺礼都备好了。”

    段氏怔了怔,勉强笑道:“原来已经定下了?别人跟我说起你表哥时,还道他尚未婚配,也没定亲,说是平阳城里有闺女的人家都在打听他的事呢!没想到……”

    文怡不好意思地掩口笑道:“定是早就定了的,只是大表哥还要考名,舅舅舅母怕他分心,因此没有大肆宣扬罢了。平阳城里的人家怕[百!度*贴吧是要失望了,不瞒二伯母说,大表哥进府城赶考,同行的就是他丈人呢,外甥作婿,又事关名前程,秦家老爷怕是看得极紧。”

    段氏脸上失望之色一闪而过,但她终究是心有城府的人,很好就恢复了正常,言笑晏晏地道:“如此倒又添了一件大喜事了!等婚期定了,你好歹要告诉二伯母一声,我好备下大礼相贺。”

    文怡垂首为礼,一脸柔顺的模样:“侄女儿替舅舅、舅母与大表哥先谢过二伯母了。说不得届时还要请您去喝杯水酒。”

    段氏笑着点点头,端起茶碗来喝了一口,这时,玉蛾从外头进来,向段氏耳语几句,段氏脸色一沉,便转头对文怡道:“你略坐一坐,我去去就来。”

    文怡忙说想先回去,明日再来的话,段氏却笑着按住她,“就一会儿,二伯母很快就会回来的。”竟是不容她反对,径自带着玉蛾出去了。

    文怡有些郁闷,但段氏都发了话,她又不好自己走掉,只好继续呆坐着,猜想是不是可柔又做了什么事,才会让段氏急急离开。站在她身后的冬葵脸色有些古怪,凑到/涅!/磐手/打团她耳边小声问“小姐,二太太是不是……打算将段小姐许配给表少爷?”文怡瞥了她一眼,冬葵立刻闭了嘴,低下头不说话。

    屋里只剩下她们主仆二人,门外本是由玉蜓带着几个二等丫头守着,但因为段氏带上了她们,因此外头无人,一片静悄悄的。文怡有些不自在地直了直腰板,眼睛忍不住往窗外瞧,心里猜度着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忽然,门帘一掀,可柔走了进来,身上仍旧穿着那套粉红衣裙,脸上却是一片苍白。

    文怡有些意外,不过知道段氏离开不是因为可柔犯了事,也暗暗松了口气,微笑问:“段妹妹来了?”

    可柔却眼直直地走过来,愣愣地道:“听说你有个表哥?丫头们都说……姑姑要把我嫁给他,可我告诉你,这门亲事,我是不会答应的!”

    文怡吃了一惊,忙给冬葵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出了门守着。文怡站起身,见可柔脸色发青,身上还在微微发抖,有些不忍,忙将她拉到椅边坐下,柔声道:“你别听人胡说,没有的事。”

    可柔惨笑道:“你别安慰我了,我知道……姑姑嫌我丢了她的脸,恨不得立时把我嫁出去呢!她自打听说你表哥得了案首,就一直在盘算这件事,不过是因柳家人还在,才暂且搁下罢了……”她收了笑,直直地望文怡:“我告诉你,我早已拿定了主意,绝不会更改!”

    文怡见她说话行事与前世的印象大为不同,以下正疑惑,闻言顿了顿,忍不住问她:“真的就看上那个人了?你难道不知以他的家世,是不会轻易迎娶寻常人家女儿的么?更何况……他也不是没有自己的想……”

    可柔冷笑:“那又如何?!”文怡一怔,旋即又见她红了眼圈,珠泪点点往下滴:“我也是大家之女……家里在康城也是有头有脸的……我祖父还曾经是康王府的座上客呢!论容貌、论性情,我哪里比那些官宦千金差了?!凭什[百!度*贴吧么她们可以嫁入大户人家,一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我却只能将就小门小户、凡夫俗子?!说什么柳家不是我能肖想的,难道就只有我一个人肖想么?!怎不见姑姑说别人?!”

    文怡本想安慰她几句,但一听到她这话,脸色便有些不好看。二伯母段氏想为她说亲,候选人里就有聂珩,她的话是不是暗示着聂珩也是“小门小户、凡夫俗子”?!

    文怡轻咳一声,淡淡地道:“二伯母向来是个和气人,处事也公道,她将你从康城接来,自然是看重你的,有她做主,将有你的好日子,你也别胡思乱想了。她是长辈,见识比你多,做的事自然有她的道理。”

    可柔咬咬唇,脸色有些不以为然,却没说什么,只是低头^涅!磐手/打团小声抽泣。文怡觉得有些没意思,想要再劝,便听得门外冬葵道:“小姐,段小姐,段小姐的丫头来了。”

    文怡还未说什么,可柔便立时跳了起来,冲出门外,拽着自己的丫头问:“如何?可有消息了?”

    那丫头戒备地看了冬葵一眼,凑到可柔耳边低语,后者脸上露出喜色:“好栗儿!事情若成,我必不亏待你!”说罢低头看了看袖子和衣襟,整了整,又摸摸头发,抿了抿嘴,道:“咱们先回房梳洗梳洗!”便要走人。

    文怡却有些不好的预感,忙上前叫住她:“段妹妹,你要去哪里?!”

    可柔停下脚步,回头看她,目光游移,似乎在想借口。

    栗儿凑近她耳边道:“小姐,柳少爷在书房已经醉了一会儿了,他的小厮说不定马上就要找过去呢!”可柔神色一凛,丢下一句,“我有急事,少陪了。”便要走人。

    文怡却隐约听到了那丫头栗儿说的几个字,心下大惊,忙高喝:“不许走!”心下仔细一想,更添了怒意,往前赶了两步,“二伯母才吩咐的话,你都忘了么?!你难道真不要命了?!”又斥那栗儿:“敢做这样的事,回头我就禀报二伯母,让她处置了你!”

    栗儿打了个冷战,目带祈求地望向可柔。可柔咬牙道:“九姐姐,这不关你的事!你别管!”

    文怡冷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大力往屋里拖。可柔本就瘦弱,挣不过她,踉踉跄跄快哭出来了,“你要做什么?!”栗儿急忙跟进去,却被冬葵拦住。

    文怡甩开她的手,严厉地盯住她道:“你竟是要把自己毁了才心甘么?柳表哥醉了,你去做什么?!万一有个差迟,你还见不见人了?!今天我绝不会放你去的,你就死了心吧!”

    可柔哇地一声哭了,边哭边骂道:“我又能怎么办?!再不想子,姑姑就要硬把我嫁给别人了!”

    文怡又气又怜:“你才多大?她又不是明天就逼你上花轿!亲姑侄间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她总是会为你着想一二的!你再不愿意,也不能用这种子!你不知道柳家是什么人家么?若是三姑姑不认,你岂不是只有死路一条了?!那时候,你怎么对得起自己,对得起二伯母?!”

    可柔却哭道:“姑姑怎会为我着想?!她整天只知道教训我,明明知道文娟欺负我,却总是一再纵容,顶多是数落文娟几句,几时为我出^涅!磐手/打团过头?!她不过是为了自己的贤名罢了!我若信了她,被她卖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文怡见她冥顽不灵,不由得有些头疼,心想记忆中的可柔明明是十分温柔和顺的性子,被人当面骂了也不敢还口的,怎么变得如此倔强?!难道她前世对这位好友认识不够?

    可柔见她不说话,一边擦去眼泪,两眼直盯着她,哽咽问道:“你是不是瞧不起我?觉得我不知廉耻?!可我告诉你,我跟你一样[百!度*贴吧,都没了爹娘,你还有祖母可以依靠,家里又有钱,我却只能靠自己!坐着等别人来救自己,为自己安排一切……这种事我才不会做!相信别人,是最笨的办!我这样的孤女,在世上能相信的只有自己了!”说罢又觉得自己反正已经在文怡面前露了真相,倒不如豁出去了,便一昂头:“你若想去告状,跟我姑姑说你听到的事,就尽管去!我是一定要去书房的,大不了拉下脸,硬赖上柳家!就算他们不肯让我嫁柳表哥做正妻,二房我也无所谓!反正我有了那样一个爹,名声早就坏了,我就不信,柳家自己不要名声了!”说罢就要转身走人。

    文怡却一把拉住她,两眼直盯着她看,无论她如何挣扎,都不放手,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道:“你我一样是孤女,你心里的难处,难道我不明白?可你这子不好,真不好!你年纪小,不知道这世上人心险恶,你只道人家为了名声,就只能忍气容下你了?你可知道,三姑母那样身份的人,有的是子叫一个人无声无息地死掉,却连半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可柔一颤,却不服气:“你休要吓唬我!你一个金娇玉贵的大家闺秀,能知道什么人心险恶?!我见过的事比你多了去了!”

    文怡并不在意她的讽刺,只是淡淡地道:“我们想要为自己谋划,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我只是可惜,你子用错了。方才你说得不错,你原也是大家出身,虽然暂时败落了,也不是小门小户的女孩儿能比的,但你若以为,大户人家择媳,只看家世容貌性情就足够了,是大错特错。真正的世家大户,择媳时家世还在其次,首要便是品行,只要品行好,又有贤名,便是家世略次一等,也不要紧。你这一去书房,首先^涅!磐手/打团就失了品行,无论柳家怎么对你,都占了上风,而你……光是人言可畏,就能要了你的命!你以为这是一条青云路,却不知道走上去以后,会死得更快呢!”

    可柔犹疑地望着她,强自道:“谁说我这一去就失了品行?!你怎知道不是柳表哥失了品行?!”

    文怡摇摇头,指了指她身上的华服:“无论是谁,只要一看这衣裳,首先就不信你是个好女儿了。”

    可柔看了看自己的衣裳,满脸不解:“衣裳怎么了?这是文娟的衣裳,哪里不对?”

    文怡叹道:“你父母去世才几年?白天里二伯母让你回来换衣裳时,跟你说的不是月白色,便是象牙白,都是守孝的服色,你[百!度*贴吧却穿了这一身去……别人一时顾不上你,才没说什么,等你去了外书房,你要如何辩解,身为守孝之女,却身穿艳丽服色,在天黑以后跑到外书房去与男子共处一室?!”

    可柔呆住了,迟迟没说出一句话来。文怡听得外头人声渐近,便道:“你好好回房想想吧,万不可再胡来了。我知道你不与我亲近,但我总不会无缘无故害你!”说罢轻轻一推,将她推向门边,正好与进门的段氏迎面撞上。后者皱着眉瞪她,文怡笑道,“段妹妹似乎是想跟二伯母认错来了,侄女儿便劝了她几句。”

    段氏脸色好看了些,淡淡地道:“她乖乖在屋里待着就好,认错倒是不必了。”说罢命人将可柔送回房去。可柔临行前回头看了文怡一眼,眼神有些复杂。文怡只是淡淡笑着,什么话也没说。

    段氏与文怡重新落座,又说了两件小事,才道:“那日你们一帮小辈过江那边去玩,听说你带了两坛子好酒去,你五姐姐和[百!度*贴吧十妹妹回来还赞个不停呢,你七哥哥也说,在你六哥哥那里喝的好酒,引得我都起了好奇之心。他们三人都夸个不停的酒,到底是什么滋味?”

    文怡笑道:“两坛酒里,一坛是桃花酒,是聂家送来的,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酿成,不过爱那酒色嫩红,如桃花般艳丽,只是我不爱喝酒,就便宜了五姐姐和十妹妹。至于那坛果酒,原是西山庄上一户人家的家传方子,不过是几样时鲜果子酿成的罢了,说是酒,其实更象是果子露。但因那家人有些[百!度*贴吧来历,不是寻常农户,懂得些养生的门,添了几样药材进酒里,吃了可以强身健体。我原是见祖母爱吃,又对她老人家的身体有益,才每隔半年就向那家人买上一二十坛。可惜今春无雨,这酒一起没酿成,家里只剩下去年秋天酿的几坛子,若二伯母喜欢,我明儿就送两坛过来。”

    段氏不过是顺口一说,倒真没打什么主意,便也笑着应了,两人闲话两句,文怡便以天色已晚为由,先行告退了。

    走出了门,她心里不由得^涅!磐手/打团起疑,二伯母让她留下来,真的是为了这么一件小事么?分明只要派个婆子去宣和堂说一声就行了,又何必如此养生地留她?!

    还是说,二伯母原本打算说的不是这件事,不过是临时改了主意,才转而向她讨酒?

    文怡满怀疑惑地往外走,谁知还没走到二门,又遇上了拦路虎。这回拦下她的,却是文慧。

    文怡心中厌恶,面上虽不露,口气却说不上十分好,“六姐姐有什么事?”

    文慧似乎刚刚哭过,眼圈还有些发红,她脸色不善地走上前来,盯着冬葵,喝道:“让开!”冬葵迟疑一下,看了文怡一眼,见她点头方退开几步。

    文怡瞥向文慧:“六姐姐又怎么了?!居然跑来找我撒气?!”

    文慧冷笑一声:“别装没事人儿!我问你,白天时,是不是你……故意让如意来坏我事的?!”

第六十六章 家族名声

    文怡大讶,接着笑了笑,语带讥讽地道:“六姐姐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不知我坏了姐姐的什么好事?!”

    文慧脸上涨红,咬咬牙,[百!度*贴吧才挤出一句:“小小年纪,就一肚子坏水!我本是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人,倒叫你害得背上骂名!”

    文怡挑挑眉:“还请六姐姐明示,什么骂名?姐姐既是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妹妹又怎能让你背上骂名?”

    文慧气得直跺脚,^涅!磐手/打团却又不得不顾忌到旁人而压低了声音:“你知道什么?!我叫人引世子来见,可不是为了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不过是要他别答应姑姑的提亲罢了!今儿白天姑姑那个做派,任谁都瞧得出她打了什么主意,五姐姐对你我一向和气,难道你就忍心见她被嫁作人妾?!”

    文怡怔了怔,心下一想,又冷笑道:“六姐姐对五姐姐可真关心呀,可你既然是一片好意,为何要用这种子?!你什么时候跟世子说这种话不行?偏偏要在家中大摆宴席时,鬼鬼祟祟地引人来见?!再不济,让柳家表哥传话也行!更何况,婚姻大事,又不是三姑母动动嘴皮子就能成事的,你不去劝姑母同,反倒私自找上世子,岂不是本末倒置?!”

    “你——”文慧气得脸都黑了,“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今儿席上,姑姑一直缠着祖母和二婶说这件事,还说可以出面保媒,祖母已经有几分意动了,谁知道什么时候就点了头?!二婶是做后母的,也不顶事,还借口去看五姐姐就离了席!分明是要避开的意思!我怕再耽搁下去,等宴席散了,五姐姐的婚事就成了定局![百!度*贴吧你道我不愿意请柳表哥传话么?!可他是姑姑的儿子,^涅!磐手/打团一向最听姑姑的话,他能为我逆了姑姑的意?!再说了,他毕竟不是姓顾的,我让他去传这话,将来五姐姐见了她,岂不尴尬?!万一事后有风声传了出去,她就更没脸了!”她想来想去,只觉得眼前这位堂妹可恨之极,“都是你!本来只要几句话就能办成的,既不会惊动长辈,也保全了五姐姐的脸面,大家欢喜!若不是你叫如意来拦,祖母、姑姑和二婶她们就不会知道了,我也不会被她们教训一顿,更不会被她们下令不许出二门!如今事没办成,五姐姐随时都可能会被许人做妾,都是你的错!”

    文怡听得目瞪口呆,啼笑皆非,忍不住冷笑道:“原来如此,顾六小姐好大的脸面,好大的本事![百!度*贴吧只要你跟世子说几句话,姐妹们的婚姻大事就解决了?!三姑母还要费尽唇舌去说服大伯祖母呢,你倒好,只要跟世子打声招呼就行了?敢情你在世子跟前比三姑母还要有脸呢?!你说柳表哥不会为你去违逆三姑母的意思,那你又怎么知道,世子会为你而违逆他的舅母?!”

    文慧一窒,脸红得快烧起来了,跺脚道:“我自有子,你管我呢?!”

    “我也没空管你!”文怡沉下脸,“只是看不惯你的行径罢了!让柳表哥传话会丢五姐姐的脸,难道让世子主动拒婚,五姐姐就有脸了?!你不想办去劝大伯祖母,或是二伯父二伯母,反倒私下与男子相会说话……六姐姐牺牲自己的名声脸面去为五姐姐出头,果然是好姐妹!妹妹比不得你,惭愧了!”她没心情继续跟这人歪缠,一甩袖子便要走人。[百!度*贴吧

    文慧往旁边踏出一步拦住她,^涅!磐手/打团气得手上直发抖:“你给我站住!你给我把话说明白了!”

    文怡冷哼:“难道我的话还不够明白?!六姐姐,我不管你私下见世子,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五姐姐,但你约在哪里见不行?偏偏要在内宅?!内宅住的都是什么人?上到大伯祖母,下到姐妹们,还有无数的丫头媳妇子呢!这内宅里,除了自家人和近亲之外,就没进过男子!你倒是放心,不怕那位世子爷一个人进来后四处乱走,撞进哪个院子里去,又冲撞了谁![百!度*贴吧只是你为了五姐姐可以不顾自己的名声,你家里这些太太奶奶小姐姑娘们还要脸面呢!”

    文慧脸上涨红,咬咬牙,[百!度*贴吧才挤出一句:“小小年纪,就一肚子坏水!我本是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人,倒叫你害得背上骂名!”

    文怡挑挑眉:“还请六姐姐明示,什么骂名?姐姐既是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妹妹又怎能让你背上骂名?”

    文慧气得直跺脚,^涅!磐手/打团却又不得不顾忌到旁人而压低了声音:“你知道什么?!我叫人引世子来见,可不是为了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不过是要他别答应姑姑的提亲罢了!今儿白天姑姑那个做派,任谁都瞧得出她打了什么主意,五姐姐对你我一向和气,难道你就忍心见她被嫁作人妾?!”

    文怡怔了怔,心下一想,又冷笑道:“六姐姐对五姐姐可真关心呀,可你既然是一片好意,为何要用这种子?!你什么时候跟世子说这种话不行?偏偏要在家中大摆宴席时,鬼鬼祟祟地引人来见?!再不济,让柳家表哥传话也行!更何况,婚姻大事,又不是三姑母动动嘴皮子就能成事的,你不去劝姑母同,反倒私自找上世子,岂不是本末倒置?!”

    “你——”文慧气得脸都黑了,“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今儿席上,姑姑一直缠着祖母和二婶说这件事,还说可以出面保媒,祖母已经有几分意动了,谁知道什么时候就点了头?!二婶是做后母的,也不顶事,还借口去看五姐姐就离了席!分明是要避开的意思!我怕再耽搁下去,等宴席散了,五姐姐的婚事就成了定局![百!度*贴吧你道我不愿意请柳表哥传话么?!可他是姑姑的儿子,^涅!磐手/打团一向最听姑姑的话,他能为我逆了姑姑的意?!再说了,他毕竟不是姓顾的,我让他去传这话,将来五姐姐见了她,岂不尴尬?!万一事后有风声传了出去,她就更没脸了!”她想来想去,只觉得眼前这位堂妹可恨之极,“都是你!本来只要几句话就能办成的,既不会惊动长辈,也保全了五姐姐的脸面,大家欢喜!若不是你叫如意来拦,祖母、姑姑和二婶她们就不会知道了,我也不会被她们教训一顿,更不会被她们下令不许出二门!如今事没办成,五姐姐随时都可能会被许人做妾,都是你的错!”

    文怡听得目瞪口呆,啼笑皆非,忍不住冷笑道:“原来如此,顾六小姐好大的脸面,好大的本事![百!度*贴吧只要你跟世子说几句话,姐妹们的婚姻大事就解决了?!三姑母还要费尽唇舌去说服大伯祖母呢,你倒好,只要跟世子打声招呼就行了?敢情你在世子跟前比三姑母还要有脸呢?!你说柳表哥不会为你去违逆三姑母的意思,那你又怎么知道,世子会为你而违逆他的舅母?!”

    文慧一窒,脸红得快烧起来了,跺脚道:“我自有子,你管我呢?!”

    “我也没空管你!”文怡沉下脸,“只是看不惯你的行径罢了!让柳表哥传话会丢五姐姐的脸,难道让世子主动拒婚,五姐姐就有脸了?!你不想办去劝大伯祖母,或是二伯父二伯母,反倒私下与男子相会说话……六姐姐牺牲自己的名声脸面去为五姐姐出头,果然是好姐妹!妹妹比不得你,惭愧了!”她没心情继续跟这人歪缠,一甩袖子便要走人。[百!度*贴吧

    文慧往旁边踏出一步拦住她,^涅!磐手/打团气得手上直发抖:“你给我站住!你给我把话说明白了!”

    文怡冷哼:“难道我的话还不够明白?!六姐姐,我不管你私下见世子,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五姐姐,但你约在哪里见不行?偏偏要在内宅?!内宅住的都是什么人?上到大伯祖母,下到姐妹们,还有无数的丫头媳妇子呢!这内宅里,除了自家人和近亲之外,就没进过男子!你倒是放心,不怕那位世子爷一个人进来后四处乱走,撞进哪个院子里去,又冲撞了谁![百!度*贴吧只是你为了五姐姐可以不顾自己的名声,你家里这些太太奶奶小姐姑娘们还要脸面呢!”

    文慧呸一句:“我就知道你只会说这些话!成天张口闭口,不是规矩就是礼数!不是脸面就是名声!不许我去这里,不许我去那里;不许我说这个话,不许我说那个话;前几天还叫我多跟表哥亲近,今天就跟我说别跟表哥亲近;昨儿还夸我会说话懂讨人欢心,一转脸又叫我别说话别在人前笑得太欢!把我当成是什么了?!我难道是木头人不成?!原来只有长辈们管着我,我便是再不高兴,也只能依了,如今连你都敢教训我了?!你算什么东西?!”

    文怡挑挑眉:“我不算东西,自有人来管你!我只是不明白,姐姐这聪慧的名声是怎么挣来的?!怎的行事一再叫人失望!”

    文慧冷笑:“你爱失望就失望去![百!度*贴吧我为什么要为了不让别人失望,就委屈我自己?!我告诉你,什么规矩脸面,那都是狗屁!若我找的不是世子,而是个姑娘,私下约她到内宅里,谁会说我的不是?!又或者,我若是个男子,要请世子私下说话,又有谁说我不能在内宅见他?!柳东宁天天出入二门,长辈们还欢喜得紧,我往二门外跑一回,就有人说我不守规矩!不过是因为他是男子,我是女子罢了!我又不是作奸犯科,也不是要图谋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却生生担了这么个罪名,就是为了所谓的家庭名声?!呸!家族名声是该男人们去挣的,跟我什么相干?![百!度*贴吧我爱做什么事,就做什么事,看谁能拦我?!”

    文怡忽然觉得十分无趣,她与文慧根本就是两路人,说得再多也是白费力气罢了,便道:“六姐姐有志气,妹妹不如你,也就不耽误你的事了,你尽管去做吧!只是妹妹有一件事要提醒姐姐,没了家族,没了名声,你又算什么东西?!”

    文慧愣了愣,文怡脚下轻转,绕过她往二门外去了,冬葵低头迅速跟上。

    直到上了马车,出了宣乐堂的大门,文怡仍然觉得心气难平。她才不相信文慧真的是为了文娴才去私会东平王世子呢!就算文慧本意是为了劝阻这桩亲事,真正用意是什么,还是两说!但文慧的话实在叫人气不过!谁又是木头人?!谁不是礼教规范约束着长大的?!这全族的姐妹,都要守的规矩,凭什么她就能不守?!

    想到这里[百!度*贴吧,丈怡不由得眼圈一红。男女有别。世俗对女子总是要

    苛刻些的,如自己何尝没有过不平?但还不是仍旧要在规矩约束下.尽可能想尽办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所谓家庭名声.哪有这么简单?百年顾家.这望族名声背后所包含的血泪又哪里是外人能知道的?!远的不说.只看清蓬庵里的女尼就够了!她们进庵时.何尝不是绮年玉貌?难道个个都是自愿进去的不成?!族中只是偶尔与她们闲谈说笑的女眷又怎知道她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她前世为了避婚而出家,为什么宁可离开顾庄风餐靠宿也不愿意留在家庵中受族人供养?!如今的顾家儿女真真是堕落了!多少先人牺牲自己才挣下的家族好名声,如今都被糟蹋成什幺样子了?!

    家族名声是男人去挣的.[百!度*贴吧与女人无关……过话说得轻巧。但只要生在顾家,受了顾家的供幕,就别以为真能挣脱出去!没了家族亲人庇护的女子,想要在世上存活.只怕那金娇玉贵的六堂姐.根本想象不到是什么滋味吧?!她要是舍不下宝贵,就别说大话!

    文怡犹自忿忿地想着,却不妨马车拐过一个十字路口.却恕突然刹住.她身体不由自主地往旁边一歪,忙扶车璧稳住了.冬葵高声问:“郭大哥,怎么了?!”外头传来郭庆喜有些犹疑的声音:^涅!磐手/打团“好象……有个黑影从路中央窜过去了?!”何家的道:“小的也看见了,似乎是个人.窜得真快!不知道是不是外头来的花子?小姐.咱们还是快回去吧.如今天黑了.路上人少。就怕不太平!”顾庄人口虽多,但因大多欺人都是要靠着顾家吃饭的.因此庄上一向还算平静。文怡本没想太多.但听刭何家的这么说.心下也有几分发毛,想到随行的人这么少,真要遇上什么事可就麻烦了,便命郭庆喜:“快回去吧,在长房耽搁了这么久.祖母该担心了。”郭庆喜应声甩了一鞭,重新驾起马车往前走了。

    路上重新恢复了平静,过了一会儿.路旁的房屋后冒出两个黑影。一前一后地往马车消失的方向瞧..前头那年纪小些的男子吐了一口唾沫。[百!度*贴吧擦了把脸:“吓死老子了!差点儿设撞上!”说罢又回头凑近了另一名年纪大些的男子.压低声音道:“刘老大,这地方果然象你说的那样,没外墙挡着,而且家家户户都是富贵人儿!”

    那刘老大冷笑一声,得意地道:“我的话还能有假?!这地方我是最熟.哪家最有钱.我也清楚得很.只要大王带人过来.不管是金银财宝还是美人.要多少有多少!”

    方才那后生先是一乐,但随即又冷静下来.“可是今日咱们来时.你说的那家最有钱的富户.居然有官兵守着!咱们虽设靠前去看个究竟,但光是远远数了数,至少也有二三十人!咱们能敌得过么?!再说了,[百!度*贴吧大王要的是能守得住的地方.这庄子虽说好打。但打完了.也不好守呀?!咱们还是回去跟大王说.打平阴具城去吧?那里也有许多有钱人.而且还有城墙,只要打下来了.要守住也容易!”

    那刘老大呸了他一口:^涅!磐手/打团“我说你个傻的,你还不肯认?!平阴县城原本好打,可如今那县老爷也不知道发的什么疯.成天叫了衙役满城巡逻,一见到生面孔就要盘问个半天.连周遭的村镇都者官兵驻守!上回老陈他们想进城去打听消息.在城门处差点儿就露馅了!大王想要在城外的几十村子起事,又几乎被村民困住扭送官府!这样儿还怎么打?!倒不如先来这顾庄试试水.至少能捞一笔,往后才好谋大事!”那后生缩缩脖子,却有些不服:“只是一个村子不成罢了。大王已经去其他村子打听了,就算那县老爷和几个有钱大老爷天天在城门口摆施粥的摊予,也架不住人多!守城门的才几个人?咱们兄弟们拼了命去冲一冲。未必冲不进去,就算真冲不过去.躲四山上也容易。虽说以前山匪的寨子被烧了.但山上也不是没有人家!官兵一来.咱就往山里一躲。百里太平山,有你这么个地头虫虫在,谁能找着咱们?!比打这顾庄强多了,除了舍银财宝和女人.什幺都没有。万一被官兵围住了。连逃都没处逃!我还听说住这里的那个顾家。他们大老爷是在京城做大官的.万一叶他知道我们抄了他老家.他一发火,叫皇帝老儿发大军来打我们。我们还有命在么……”

    刘老大一字打上去,几乎没把他打懵:“你既然入了伙.还怕什么官兵?!.要是怕死.就别装汉子!皇帝老儿爱打就打。[百!度*贴吧咱们还怕了他不成?!”

    他回过头,盯着远处顾家长房大门前挂的红灯笼,冷冷笑了一声:咱敢造反,就不怕丢了性命!难道咱们就是一辈子的穷命不成?!就算是死.,我也要尝一尝有钱人是什么滋味!把那些贵人扯下马来。叫他们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咱们这辈子才才不算白活!”尤其是那个公子哥儿。他非把那小少爷踩到泥里喂狗屎不可!还有那个千金小姐。到了他手里,看她还怎么傲!这些富贵人家.[百!度*贴吧最看重那所谓的脸面和名声了。只要人在他于里过一夜。就算不死。他们家人也会要他们去死的!那时候才好玩呢!

    那后生晃晃头,见刘老大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有些不解地问:“刘老大,你……”

    刘老大一手指了指远处的宣乐堂.^涅!磐手/打团另一手揪着他衣裳后领拎到跟前,凑近了狞笑道:“你白天时没听人说么?有个什么王爷的世子到了那家做客,说是皇帝老爷的亲侄予!那可是贵人!只要咱们拿住了他.随便咱们要哪个城池,还有人敢不开门么?!要是有人敢不从就砍了那个世子的脑袋!到时候就算是皇帝老儿来了,咱也不怕!回去就这么跟你家大王说,听明白了么?笨蛋!

第六十七章 两方角力

    四月的最后一天,太阳越发猛烈了,照得人口干舌躁,连粗使的仆役都宁可在廊下或屋中多逗留些时候,更别说其他娇生惯养的人。宣乐堂内外,无论是主人还是客人所住的房子,冰盆从早搁到晚,小丫头手中的扇子也没停过,但还是驱不尽暑气,叫人忍不住担心,还未进五月,天已经热成这样了,到了盛夏六月又该怎么过?

    朱景诚无精打采地歪在圈椅上,拿着本杂记逸闻漫不经心地翻着,又嫌身后的小丫头打扇子打得太慢,风太小了,索性把人打发了,自个儿拿着把大折扇扇个不停。

    柳东宁拿着一把山水碧玉壶进来,脚下顿了顿,方才微笑着走上前道:“古诗有云,‘为人心静身即凉’,表哥这般浮躁,只会觉得越来越热罢了。”说罢递上玉壶,“这是母亲叫人送过来的,拿冰块湃凉了的酸梅汤,还添了甘草,你喝几口,兴许会凉快些。”

    朱景诚立即夺过玉壶,随手拿过桌面茶盘里的杯子倒了大半杯就一口气喝下去,然后长长舒了口气,才道:“别说风凉话,我在东平和京城都没见过这么热的天气,就象火烧似的,哪里还能静得下心来?!”

    柳东宁笑了笑,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一边拿杯子给自己倒酸梅汤,一边仿佛不经意地道:“平阳在南方,夏天确实比京城和东平都要热些,你觉得不习惯也是人之常情。横竖你也待不了几天,暂且忍一忍吧,若实在忍不了,我就让我舅舅给你弄艘好的大船,沿着太平江走水路南下,比骑马要凉快多了。”

    “当真?!”朱景诚脱口而出,接着又顿了顿,笑道,“算了,父王也没定下时限,晚个十天半月也不打紧,我何苦在这大热天里赶路,自找苦吃?等下了雨,天气凉快些再上路也不迟。你若是有兴致去瞧瞧康城的风光,不如随我一同去?”

    柳东宁放下茶壶,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再说吧,母辛在这里呢,我怎好丢下她自个儿去游山玩水?”

    “那就连舅母一起去好了。”朱景诚笑道,“舅母一年到头,京城住半年,恒安住半年,想必也很少到外头去吧?难得有闲暇,见识见识大港的风光也好。我还打算等康城的事情办妥了,就顺流而下,到归海去见见世面呢!常听人说,那里有许多海外来的客商,各种珍奇异宝应有尽有,我早想去瞧瞧了。先前皇后千秋节时,我们王府进上的寿礼不大合皇后娘娘的意,九月的万寿节和十一月的太后寿辰,可不能再出差错了。我去归海逛一逛,指不定能淘换到好东西呢!”

    柳东宁笑笑,静静地低头喝酸梅汤,过了一会儿才道,“这都要看母亲的意思,只是有一件:你去康城是要办正事的,不过是顺路才到我外祖家来玩两天,为着天热,迟了上路,倒没什么要紧,姑姑一向疼你,自会在王爷面前说项,可你去康城办事却带上我们母子……就怕王爷会怪你呢。这又何苦来?”

    “这怕什么?!”朱景诚笑道,“我来之前巳经跟父王提过了,母妃也让我多跟舅母和表弟亲近呢,他们不会怪我的。就这么办吧,咱们一同坐船南下,路上也不会无聊了!”

    柳东行握着茶杯的手指紧了一紧,才笑道,“主意是好主意,但总要先问过母亲的意思才行。不如这样好了,若母亲也想去外头瞧瞧,就叫舅舅另备一艘船,比你迟几天出发,待我们到了康城,你也办好事了,咱们再一块儿玩个痛快,岂不两全齐美?”

    朱景诚笑着一击掌:“那就这么说定了!只等天气略凉快些,我就先行一步,你可千万得跟上来呀?!”才说完,又“呀”了一声:“万一你们找不到我们下榻的地方可怎么办?索牲我留两个人给舅母和你使唤,他们知道我在康城的住处,也省得你们多费夫。”

    柳东宁手上顿了顿,脸上笑容不变:“表哥想得周到,弟弟先谢过你了。

    只是……我大哥怎么办呢?难道要带着他一起去?不是我不为自家堂兄说话,实在是……他那个性子,想必你也嫌烦吧?可又不能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

    朱景诚眉梢一挑,笑得意味深长:“一起来又有什么要紧?他虽然不大机灵,但也是个难得的老实人,咱横竖不是跟他一块儿谈天说地的,就让他跟老罗他们一处混吧,我瞧前日宴上吃酒,他们还挺合得来嘛。”

    柳东宁紧紧抿着唇,知道实在是推托不下去了,母亲那里,不用说定是千肯万肯的,自己再劝也只是挨训罢了,可若是与朱景诚同行,又怕父亲在京里难做……只能先顺着他的意思,将人送走了,再想子了。

    朱景诚笑眯眯地又倒了一杯酸梅汤喝下,只觉得浑身凉快多了,心头舒畅无比,也有兴致想些乐子了,便问:“说来那天在席上时,我见你哥哥佩了一只香囊,味道挺清淡的,倒有些意思。母妃成天嫌内造的香太浓了,闻着腻,叫我帮她留意外头有什么好香呢。不知道你哥哥那香是哪里来的?”

    柳东宁此时哪有心情说什么香?只能含混地道,“左不过是那几样香草罢了,家里也有几个常用的方子,哥哥也是用它的。姑姑想必最熟悉不过了,只怕还觉得腻呢。你不是要去康城和归海么?那两个地方云集天下货物,你还怕到时候找不到新奇的香?”

    这时候柳家的小厮住儿在门外禀道:“大少爷,六表小姐叫了人送东西过来,说是给您的。”

    柳东宁立时站起身,接着醒悟到朱景诚也在场,有些不自然地笑道:“没瞧见我正陪世子爷说话么?东西送到我房里就行了,去吧。”

    朱景诚挑挑眉:“既是佳人有事,你尽管去就是了,我难道还会拦你不成?!”他何尝不知道柳东宁的心结?可这又不是他的错,难道还要他赔笑脸么?!忽然间,他觉得这顾家太没趣了,对那香囊的主人也失了兴致。这顾家的女儿,说不上有多重要,却是麻烦得紧。表弟心上那位六小姐爱跟自己耍心眼不说,连舅母一心要推给自己的那位五小姐也十分可笑,一见自己就摆出敬而远之的模样来,真当他稀罕呀?!那位十小姐,他什么都没做,她就整天瞪着他,就算长得再漂亮,也只会倒人胃口!

    柳东宁见朱景诚板着脸不说话,心中隐隐发苦,只能默默离了房间,去见文慧派来的人。

    来的是文慧院里的婆子,送来的是一匣子新造的五毒饼,还有一壶茶。那婆子道:“我们小姐怕表少爷白天读书闷坏了,因此叫小的送茶和点心来给表少爷享用。这茶是我们小姐大清早到花园的水池子边上,采集荷叶上的露水煮成的,夏天喝最是清爽不过了。”

    柳东宁心里有些欢喜,忙接过茶和点心,大方地赏了那婆子一个荷包,里头有两个足有一两重的银锞子。那婆子欢欢喜喜地谢过回去了。柳东宁便迫不及待地带着东西回了房间,然后叫贴身大丫头把自己从家里带来的一只心爱的玉杯取出来,用丝帕擦干净了,再将茶水倒进去,深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茶香扑鼻,当中夹杂着一道清新荷香,别有一番风味。再打开那匣子点心,见点心精致,上头的五毒印子栩栩如生,更添了几分欢喜。他立即拿起一个,咬了一口,却随即停下了丁动作,嘴边露出苦涩的笑。

    饼是杏蓉馅的,而他最讨厌吃杏仁,六表妹怎的就忘了这一茬呢?

    他心中一动,想起表兄朱景诚之前曾说过,顾家的点心里,有一道杏仁馅的做得最好,比宫里的精制小点还要美味些。当时,六表妹就在场,而且依他的习惯,每次从内宅送出来的吃食,他总是会请表兄一道分享的……

    他放下五毒饼,喝了口茶,只觉得那茶香也淡了几分。

    这两天,顾家的气氛有些古怪,可他向任何人打听,都没得到真相,问母亲,母亲却叫他别管。可他总觉得,这件事必是与六表妹有关,往日他们天天都要见面,可自从那天宴席过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她了,而且进出二门时,赫然发现守门的婆子全都被换了。昨日他还听桂姨娘的丫头在私下议论,说六表妹身边的丫头几乎全被撵了出去,只有两个从京城带回来又服侍了六七年的大丫头幸免于难,还是看在她们老子娘是大舅舅身边得用的人才饶了的。他想再听得清楚些,那两丫头看见他来,便都闭嘴不再说下去了,他又不好逼问庶母的婢女,只能将疑惑埋在心底。

    六表妹到底出了什么事?连丫头都几乎撵干净了,不可能是小事,难道说……跟表兄有关系?那一天……将表兄请走的小丫头,不就是六表妹的人么?

    他越想越是烦躁,随手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翻了翻,又看不进去,便转身出了屋子,在院里走了两圈,又听见堂兄柳东行在门外与人一边说话一边经过,便追了上去,问:“哥哥在忙什么?”

    柳东行一听到脚步声,便立时傻笑着转身道,“罗大人正跟我说呢,早上他到庄上的酒馆里吃饭,听到人说起,昨儿晚上狗叫了半宿,不知是什么缘故。我正打算陪他一起出去问人。”

    柳东宁对这件事不感兴趣,便对罗克敌拱拱手,就拉过柳东行道:“外头太阳这么大,你出去做什么?不如陪我说说话吧。”

    罗克敌十分有眼色地道:“那我先去了,柳小兄弟你自便啊。”转身就走了。

    柳东行心下无奈,只好跟着堂弟进了他的屋子,见他只是绕着屋子打转,又不说话,便问:“二弟,你有什么话要说?”见桌上有匣饼,心下已经有了猜测:“这是六表妹送来的么?真真贤惠!二弟好福气呀!”却不多说什么。

    柳东宁苦笑一声,在桌前坐下:“哥哥别笑话我了。我其实……”欲言又止。虽然这位堂兄一向愚笨,但事关文慧清誉,怎好胡乱外传?他连忙改了口:“其实那位段小姐也挺贤惠的,前几天不也送过点心来么?哥哥还说好吃?我昨儿听说桂姨娘好象有意要给哥哥做媒呢!”

    柳东行差点儿被呛住,眼睛睁得老大,但很快就发现自己有些失态,忙换上一脸茫然问道:“咦?怎会是她?她不是看上你了么?先前婶娘跟我提的好象是顾家的小姐吧?”

    这回轮到柳东宁被呛住:“怎么可能?!我跟段小姐可是清清白白的!哥哥千万别在外头胡说!”他暗暗吃惊,心想这种流言是怎么起来的?万一叫六表妹听到可怎么办?!

    他急了,忙忙起身往外走,只丢下一句:“我去去就来。”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屋中只剩下柳东行一人,他收起面上的表情,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夜里,柳顾氏坐在从前未嫁时的闺房的梳妆台前,懒懒地对着镜子,让丫头们为自己卸下头饰。她用纤手捻起妆台上一个两寸来高的羊脂白玉小瓶,打开瓶盖,往手心里倒了几滴清香的金黄色液体,漫不经心地拍上脸颊,眼睛往旁边瞥了一眼:“哦?这是二太太跟你说的?”

    桂娥娘恭谨地接过大丫头递过来的金镶珠花蝙蝠步摇,小心地放进锦盒中,笑道:“二太太先前固然是提过,但这几天也没再说起了,奴婢倒觉得,她似乎是看中了别的人家……只是奴婢觉得,这段家姑娘虽说性子略浮躁了些,但胜在娘家没人,就算有几个叔伯,也成不了气候!便是有个姑姑……也越不过太太去。况且段家在康城也算是有些脸面,她又是嫡女……行少爷是个白身,配她也算合适。”

    柳顾氏默然不语。春香拿着玉梳,小心地梳理着她的头发,仔细地擦上特制的桂花油,耳朵却早已竖起来了。

    桂娥娘见柳顾氏不说放在(?可能是不说话),便上前进一步劝道,“太太想呀,行少爷想要有出息,总得要岳家出力才行。您的娘家人,再怎么落魄,也比别家强得多,说出去就叫人另眼相看!可段家……别的不说,光是是品行上,就已经是个大大的污点了,有这么个岳父在……”

    柳顾氏露出了微笑:“你说得不错……”

第六十八章 有备者成

    如果说的不是柳东行的亲事,柳顾氏是绝不会把段可柔加入考虑的,就算段可柔再乖巧再贤惠也不行,因为她现在对段氏是越来越看不顺眼了,怎么可能会让对方的侄女儿嫁入柳家?

    但如今却是要为柳东行择妻,无依无靠的女孩儿固然是好选绎,但毕竟是自家侄女儿,配给那样的废物,实在有些糟蹋了!而且亲事一旦做成,不是等于让自己的娘家变成了柳东行的靠山么?她一想到这点,心里就硌应得慌!

    而对段可柔却不需要顺虑太多。只凭段家老二的名声,柳东行这辈子就别想入得了世家清流的眼!柳家那此族老见柳东行考不了科举,还打着让他在乡问做几件善事,谋求举李廉入仕的主意,等亲事做成,看柳东行还才什么脸去举孝!

    柳顾氏估佛已经看到柳东行因为死掉的岳父品行不棋而受人指责的情形,嘴角露出了快意的微笑。春香结束了最后一梳,将柳顾氏的头发松松挽起,出声提醒道:“太太,奴婢梳好了,要不要再替您按一按头?“

    柳顾氏醒过神来,斜了桂姨娘一眼,见她一如既往她恭谨,心情好了许多,便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你去吧,这件事我自有打算。”

    桂姨娘本是她的陪嫁丫头,在她身边服侍二十多年了,怎会不知道她的性情?一听这语气,便知道已有八成准了,心中得意,面上却不露,仍旧恭顺地屈身一礼:“那奴啤先行告退了,太太安睡。”言罢缓缓退了出去。

    柳顾氏一边享受着春香的按摩,一动嘴边合笑地问:“今日大少爷可好?方才他来请安,我见他神情似乎有些不大高兴,是不是哪个丫头小厮惹他生气了?

    丫头们都说不清楚,其中一个大丫头冬香有些犹豫地道:“大少爷屋里的妙露傍晚时过来送东西,提起大少爷今日去找六表小姐,但刚到蓉院门口就被拦下了,因此大少爷一直闷闷不乐,连饭也吃得少。

    柳顾氏眉头一皱:“大少爷可曾问过为什么要拦他?!”

    冬香低头道:“妙露说……六表小姐好象是在生大少爷的气,才不肯见他的……”

    柳顾氏觉得这话有些莫名其妙,文慧几天都没见过自家儿子,怎会生他的气?便问:“不是说,早上文慧曾叫人送过茶水点心到外院给东宁么?那时还好好的呀?怎的又生气了?!”

    冬香哪里知道,只能缩了缩脖子:“奴啤不知。”

    柳顾氏板起了脸,春香忙笑着劝她:“太太担心什么呢?大少爷跟表小姐,真真是一对冤家,这大半个月里哪天没拌过一两回嘴?转过身就忘了,仍旧好得蜜里调油似的。奴啤倒觉得,大少爷胃口不好,并不是因为跟表小姐生气,而是天太热了吃不下东西!”

    柳顾氏听了,觉得有道理。正如春香所说,这对小儿女先前也是一时恼,一时好的,不过是小孩子闹脾气罢了。等父慧反省过了,再让他们见面,用不了多久又会和好了,出不了什么大问题,自己还是别插手的好。儿子对着文慧总是要心软的,就怕两人一见面,儿子被文慧三言两语说服了,跑到母亲那里求情,把文慧放出来,那岂不是白教训了么?还是暂时拦着别让他们相见了,好歹等世子走了再说。

    想到这里她又有些心烦。文慧好是好,就是小孩子家不知道收敛,如今可不是小时候了,跟年轻男子相处时,还是要注意些才行!而那位世子外甥,也着实不检点了些,他难道不知道那是他表弟的心上人么?!”

    她一边恼世子不知趣,又太招女孩子了,但另一边又担心世子走了,自家就少了跟他亲近的机会,儿子会跟表兄生分,不由得唉声叹气起来。

    春香柔声问:“太太觉得奴啤按得还行么?有没有哪些地方是要多按些的?”

    “就这样吧。”柳顾氏也没了兴致,挥挥手示意丫头们下去,便打算就寝了。

    春香一边服侍她脱去外衣,一边菲声细语:“太太,您就少操些心吧,咱们大少爷又聪明,又俊俏,又多才,又体贴,表小姐怎会不跟他亲近呢?再怎么说,都是亲戚,咱们家又在顾庄这里小住,日子长了,表小姐总会知道大少爷才是她的良配的!俗话说得好,日久见人心。

    这哪里是只见过两三面的人能比的?”

    柳顾氏心情好了些:“你这丫头真是会说话,我就喜欢你这点!”

    春香笑道:“那是因为奴啤在太太跟前服侍得久了,日久见人心,太太才喜缓奴啤的。就比如桂姨娘也是在您跟前服侍了几十年,才有了今日的体面。奴啤是后来的,比不得桂姨娘有福气,只盼着能在太太跟前多侍候几年,才算是指答了太太对奴啤的恩典呢!”

    柳顾氏想起昔日的亲信大丫头桂香成了今日的桂姨娘,心里隐隐有些不舒服,若不是自己小产了,婆婆担心柳家子踊单薄,指了个妾过来,她又何必将桂香推出去分宠?如今桂香也有了儿子,在家里也有了体面,虽说她对自己仍旧恭敬,但她始终已经不再是以前的丫头了。

    春香一瞧柳顾氏的脸色,便猜到了她心里在想什么,不动声色地往熏炉里添了把安神香,又小声道:“太太您安心吧,桂姨娘不是爱捣鬼的人,她怎么说也是太太您手里调教出来的,难道还翻得了天?便是二少爷,素日对您也是孝顺得紧。他们母子呀,是站在太太这边的!远的不说,只看桂姨娘方才说的那番话,就知道她是向着您的了。行少爷的亲事,总是要找知根底的人家才好,桂姨娘这些天可没少跟段小姐相处呢,如果不是知道她性情柔顺,又打听得她的父母家,世桂姨娘也不会向太太提起这桩亲事呀?”

    柳顾氏心一动:“她们最近总是见面吗?”

    春香侧头想了想:“这两天没有,先前仔是常见的。”又笑道,“太太忘了?自打来了这里,段小姐就常过来请安,您总是没空见她,她就只好到桂姨娘屋里去了。桂姨娘今日穿的裙子,上头的绣花还是段小姐绣的呢。桂姨娘私下夸过好几回了,她的丫头闲谈时还曾跟奴婢提起过。

    柳顾氏心里有些不舒服,虽说桂香是她陪嫁丫头,但自打对方开了脸,又生了儿子,她就总觉得对方不老实,只是细细留意,又不见有什么异状。今天桂香提议,为东行求娶段可柔,本来她还觉得是好事,但听春香这么一说,又觉得有猫腻了。想了想,她问:“你说说段家小姐………配东行成么?我总觉得她的门第低了些,虽说跟康王府有些关系,但老廉王死了这么多年,世子又一直没袭爵,这康王早就名存实亡了。只怕族里那些人看不上她家!

    春香一边放下纱帐,一边道:“太太您是亲婶婶,又是族长夫人,您做主的亲事,谁敢说不好?别说段家如今落魄了,就算他家成了穷光蛋!太太您说行,那就一定行!

    柳顾氏不由得失笑:“这话就糊滁了,我还没那么傻。虽说我是东行亲婶婶,但几个族老要是真的反对,我也不好见你们老爷!”想了想,便觉得段家这门亲做不得。

    春香挨近床边,隔着纱帐小声道:“太太,老爷一向敬重您,您看准了的事,他几时反对过?只是….奴啤倒有一件担心的事……….”

    柳顾氏忙问:“什么事?”

    “您跟二舅太太几乎闹翻了……如今却要娶她侄女儿……奴啤怕您心里不舒服!再说,段家那个样儿,虽说会给行少爷丢脸,可咱们柳家…….不也成了段家的亲家了么?段家失了康王府的靠山,万一借着这门亲事,攀上咱们家,那岂不是麻烦?”

    柳顾氏立时生起身来,双眼大睁:“你提醒我了!”越想越难受,“东行又没分家,他媳妇要在我跟前立规矩……还有亲家见面时……”她揉了揉胸口只觉得十分硌应。

    春香忙端了茶过来:“太太要不要喝口水?柳顾氏挥手挡了回去,沉思道:“这门亲做不得………可不能为了一时快意,就忘了大局!”但一想到要给柳东行娶自己娘家的侄女儿,又不大甘心,“顾家的女孩儿固然是能放心的,但又太便宜东行了!”

    春香笑道:“便宜不便宜的,不过是面上夫,只要没有里子,便给他些面子又如何?”随即凑近柳顾氏耳边,“太太,奴啤还有一句话要说,这事儿……关系到咱们大少爷呢!”

    柳顾氏忙追问:“东行娶亲跟东宁有什么关系?!”

    “太太忘了?前些天世子还未来时,您的侄女儿们都爱跟大少爷亲近,只不过大少爷只和六表姐气味相被罢了。”

    春香压低了声音:“顾家小姐的家教自然是好的,但那位段小姐,不是奴啤多心,总觉得她看咱们大少爷的眼神儿不对,万一为行少爷娶了这样的小姐,她进门后却还是对大少爷不死心,闹出点什么事来……咱们大少爷的品行固然是信得过的,就怕被她连累了名声!大少爷可是人中龙凤,将来要有大出息的!怎能在这种地方…….

    “啪!柳顾氏重重拍了床架一掌,心头澎湃。她从来没想到过这点!一直以来,她以为给柳东行娶个不能成为他的助力,反而会成拖累的妻子,便能高枕无忧了,如今想来,这人选却不是那么容易定下的!东宁那孩子心善,跟东行总是有说有笑的。将来便是东行成了亲,小夫妻俩见东宁的机会肯定不会少!更何况,东行又未分家出去,若真的娶了段可柔那种痴心妄想的女子进门,东宁指不定就要被她算计了!

    柳顾氏想来想去,只觉得心烦意乱,忙扯过春香:“照你看…….我们顾家的女孩儿,哪个是……”说到这里她又住了嘴。顾家毕竟是她娘家,这话实在不好问,就算她可以确信,顾家女儿个个都是规规矩矩的,但也挡不住她儿子太过出色啊!

    春香却估佛不明白她的话:“太太要问什么?若是想问哪位小姐与大少爷合得来,奴啤白不好说了,在世子来之前,几乎每位小姐都觉得大少爷和气,高兴跟他亲近,不过只有六表小姐最得大少爷看重。您忘了?您回来省亲后头一次请各房少爷小姐们来玩,几乎人人都围着大少爷转,当时只有行少爷是生在一边的,另外还有一位小姐…….奴啤也不记得是哪一房的了,好象是个不爱热闹的也生在一边,只是跟行少爷不怎么合得来,行少爷跟她说话,她也不理会。

    柳顾氏一回想,便记起来了:“是六房的九丫头吧?我记得是叫文怡。”又记起母亲跟自己提过这六房的事,“你好象还劝过我,说九丫头是独女,家里绝了户的,若是跟东行做亲,东行就别想得到岳家的助力。”

    “是奴啤忘了。”春香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就是那位小姐。记得太太当时还吩咐奴啤去打听呢,只是后来六舅太太带着八表小姐来了您又改了主意。”

    柳顾氏一听便不屑地道:“八丫头那个摸样,还有那个性子,我自己就看不上!更别说六哥天妻俩打的是什么主意了,当我不知道呢?!”她轻轻一合掌,“既然如此,我明儿就跟母亲提,看什么时候跟六婶娘打探口风,若是成了也是桩好亲事!”说罢嘴角翘了翘:“九丫头是个能干孩子,但她若不见东行,东行也别想有好日子过!”放下心头大石,她开始觉得困了,浅浅打了个哈欠便吩咐:“好了睡吧。”

    “是。”春香.小心地再检查了一遍帐幔,将茶壶和茶碗放在床头小几方便拿取的地方,然后将衣裳栋上彩屏,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走到屋外廊下,从袖中取出个黄包。里头有几星沉速,还有一张叠得极小的纸片。

    她前后看了看,确定周围无人,方才将那纸片取出打开,就着廊下昏暗的灯笼光。细细读了一遍,确定自己没有遗漏什么话,方才将那纸片伸入灯笼中,化成一团灰烬,又丢到脚下踩碎了,踢到栏外的花丛中,方才前后再打量几眼,不动声色地返回房问去。

第六十九章 警钟敲响

    文怡再看一次西山庄乎上送来的信,轻轻松了口气。

    庄上还算太平,虽然也有听说附近村子里出现贫民因为还不起债而失去田地的事,甚至有人要卖儿卖女,但大多数人并未被逼上绝路,便是失地失产的贫民,也还能依靠为别人做短工而挣几个钱养活家人,只等熬过这一阵,便有机会东山再起。

    前来向顾家六房借贷的人已经超过干人了,文怡私下算了算账,发现这几年家中经营所得的余财,倒有八成投了进去。幸好聂家大表哥出面,说服平阴县令与几家富户宣布了几样扶翁救困的拼施,以后就算自家后力不继,也不会导致事态恶化。

    何家的站在边上,看了看文怡的脸色,轻声问:“小姐,虽说行善积德是好事,但照张管事信上所言……只怕家里没多少余钱了,难道不要紧么?,,

    文怡笑了笑:“怕什么?等年景转好,借贷的人得了收成,借出去的银子自然就回来了。再说,咱们家还有庄手,还有地,药香谷运转也一切如常,不过就是接下来几个月略紧着些,不碍事的。救人一命,便胜过七级浮屠,更何况是活人无数?”她收起信,又嘱咐道:“家中用度一向是才定制的,咱们家又不好奢华,账上还剩三百多两银子呢,足够支撑半年。只是有一样,祖母院里的日常用度,一分都不能少,宁可我这里少用些,也不能怠慢了租母。还有她老人家日常要吃的药,虽说她如今身体好了许步,病也犯得少了,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你要记得跟底下人说,万不可松懈了。且辛苦上几个月,等秋收后庄上的租子收了上来,我自然会好生犒劳大家。,,

    何家的应了,又闸:“那端阳时的节礼,还者下月二十日老爷的生祭,以及六月底太太的生祭,并长房大老太太和五小姐的生辰……,又该如何备礼?舅老爷的生日也只有两个多月了,还有九房的小少爷……,若是拿几件东西出去换银子,倒可以补贴一下,只是又怕外头人知道了,要说闲话,传到老太太耳朵里,反倒不好了。,,

    文怡笑道:“这个倒不怕。端阳节时,长房要进城去打蘸,祖母已经答应了要随礼了,到时候按往年的例预备就好。有二十两银子,也就尽够了。父亲和女亲的生祭,都不是整寿,也是照着旧例办。今年庄上种了玉米,六月里就能收了,等这笔银子收上来,后面的也就好办了。先前不是还免了我做夏秋两季新衣的银子么?那也有十两了吧?再不济,我这里还有些首饰,素来没在外头戴过,你悄悄拿去城里当了,三五月后再赎回来,也是一样的。”

    何家的才些不忍,劝道:“虽说小姐考虑得周到,但也别太委屈了自己,家里银乎再少,也缺不了您那份,何苦如此?别说老太太瞧了心疼,便是我们底下人也不忍心哪。”

    文估淡淡拖道:“总不能减了祖母她老人家的用度吧?家中上下,个个都是得力的,又都忠心为主,我也不能扣克了大家。至于我,吃穿都不少,首饰这种东西,我这点年纪,没必耍插得满头都是。去年做的衣裳,如今还崭新崭新的,出门在外,也不会丢了面子,哪里就委屈了?这些事我心里有数,你也别跟人多说什么,下去吧。何家的神色间有些感动,低低应了一声,,是,“便恭谨地退了出去,冬葵带了秋果进来铺床熏香。

    文怡将信放好,回头吩咐:“那香就不用熏了,帐幔上还留着香气呢,哪里有蚊虫敢靠近?你们铺好床,就下去歇息吧,我还要再看一会儿账。”

    冬葵秋果应了一声,前者铺床,后者将香炉放回博古架上,不一会儿,两人做完了事,便都退了下去。

    文怡拿出以前的账本,对着小算盘,来来回回仔细算了几次,确定家中财政不会出现危机,便心情大好地睡下了。这一关,应该顺利过去了吧?照张叔信上所说,平阴县城一带风平浪静,原本有过几次小乱子,都很快被平息了下去,看来这民乱是发动不起来了。如今只等熬过灾年,往后就再没有大事了。虽说舍了许多银子,但过后总能收回几成;祖母身体好转,也不用愁药钱了;舅舅一家更是避过了危险,大表哥身子有了起色,又中了秀才,不久也要娶亲了。她还才什么可愁的呢?

    帐外没有熏香,反倒突显出帐幔上挂的香囊的味道,那清新淡雅的芬芳气息轻柔地弥馒在帐内,让文抬不由得想起了送香囊的人。

    她有些羞涩地拉起纱被盖住脸,耳朵红红地偷笑着,听得外头传来,,咚!咚!咚”!的声音,便知道已是三更时分了(晚上十一点),牡拉下妙被!深呼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甜甜睡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她迷迷糊糊间,忽然听到响亮的i,帮一帮帮一,,的声音,似乎是敲击大件的金属器物产生的,她睁开眼,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冬葵草草披了件衣衫,端着烛台冲了进来:i,小姐!小姐!似乎是庄口在示警,您快醒醒”!

    文怡立时清醒过来,忙起身穿衣,同时间:“怎么回事?是哪里来的声音?”

    “小姐您忘了?庄口糕拼铺子石家,那年因为十五太太遇险的事,差点儿被撵出庄去,好不容易留了下来,便在自家院子里摆了个铜钟,充作示警之物么?奴婢曾听过他家孩子敲那铜钟,因此认得声音,虽说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但大半夜的!谅他家也不敢胡乱敲钟,把全庄的人都吵醒。”

    文帖迅速穿好衣裳,挽了挽头发,便交代丫头们好生守着屋手,然后带着冬葵往祖母卢老夫人的院子去了,路上又打发了一个婆子去我管家仲茂林,命他派人去打探。

    到了后院,卢老夫人已径起来了,屋里也忙成一团,却是井井才各,各人各司其职。

    文怡忙进屋劝道:(,祖母宽心,孙女儿已经叫人去打探了。“卢老夫人点点头,却执意要扶着孙女的手到正常去等候消息。文怡劝她:“您老人家身子不甚健旺,这一起来,回头就难睡觉了。万事有孙女儿在呢,您别担心。

    卢老夫人却不肯答应:“别以为那是小事,石掌柜胆子小,怎敢大半夜的就人清梦?若是真有大事,我起来了,好歹行动便利些。我身体还好,你不必担忧口……文抬只得依了。

    不一会儿,仲管家来回话,道:“前庄应该是进了贼人,恰好老石半夜起身,听见了动静,便敲响胡钟示警,在长房做客的几位官爷赶过去瞧了,四老爷也带着家丁赶到,庄口明晃晃地囤了一圈人,正看地上留下来的脚印呢,说来的至少有二三十人口“

    文怡忙问:“那些人眼下哪里去了?!“

    “兴许是听到钟声,害怕了!都逃走了,只在石家大门上砍了几刀,所幸石家门钟牢靠,没人伤着。几位官爷带了庄门追出去,正在附近找呢。”

    文怡忙回头去着祖母,卢老夫人皱着眉,道:“如今才四更时分,离天亮还有好些时候呢!附近又是山,又是田的,二三十个人往里一钻,哪里能找到?你去庄口跟他们说,小心庄后的道路,叫人去清莲庵问一声,别让那里的师傅们受惊了。”

    仲茂林领命而去,文怡心神不定地抓着袖子,有些迟疑:i,祖母,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卢老夫人面无表情,半晌没说话。

    请莲屉清莲庵无事,但天亮后,搜寻的人回来报说,通往南面平阳械的官道边上,有许多凌乱的脚印,一直延伸到三里外的赵家村。顾家二房的四老爷亲自带了人找上赵家村的村长,把村前村后都搜过了,也没找到一个可疑的人影,只在村子南头的树林子里,发现了树干上有被利器劈砍过的痕迹。

    顾庄迅速将事情上报平阳府衙,但因为只有现场留下的几个脚印,以及一个糕饼老板的供词,平阳知府并未立案,只是来顾庄打了个转,又给于老夫人和柳顾氏请了安,便暗示东平王府亲卫,请东平王世子尽快上路,免得有什么闪失。但东平王世子朱景诚却似乎没有立即起程离开的迹象,长房甚至还给各房送了帖子,说世子要借宣乐堂的地方还席,谱名房人等前去做客。

    文怡看着手中的请帖,只觉得满心厌烦,都什么时候了,他们倒还有兴敷!

    卢老夫人却沉思片到,道:“我与你一起去。

    文怡大讶:“咦?祖母?这是为什么?上回您不是答应了……“

    “上回是上回,如今不一样!”卢老夫人扶着石楠站起身,神色一派肃穆,“我去不是为了见什么世子,而是要跟你大伯祖母商量要事!”

    “是什么要事?”文怡忙问,“这天气越来越热了,孙女儿怕您会晒着,要不您告诉孙女儿,让孙女儿去说吧?”

    卢老夫人摇摇头,顿了顿,寸问:“你可记得你那个梦?!”

    文怡怔了怔,若有所思:“自然是记得的,但是……昨日张叔来信,说平阴一切太平……”忽然住了嘴,才些不敢相信,“不会吧?这……这……”

    “谁说一定不会呢?!“卢老夫人冷哼,“平阴与顾庄相距不过百里,走山路也方便得紧!若真是才心人,平阴的主意打不戒,想到顾庄,也不出奇。那二三十人这么快就跑了,未必是主力,倒有可能是来探路的。不论如何,他们跑了,我们却不能从此放下心来。庄上须提起警惕!有些事,你们年轻小辈不知道,只怕连你叔伯婶娘们也未必知道,但你大伯祖母却是知道的,我得找她说话!”

    文怡努力压下心中的惊慌,小心扶着祖母出门上车,来到长房。

    宣乐堂上下,倒与平时没什么两样,连丫头们也只顶着在廊下边做绣活边说笑。文抬一路扶着祖母进来,心中的担忧越发重了。

    到了宣院正堂,里头又是一片欢声笑语,今日四太太刘氏与五太太都带了儿女过来给于老夫人请安,三姑太太柳顾氏又在母亲跟前凑趣,文娴、立娟与东宁又东行都在,连久不出观的文安也坐在祖母身边撒娇,脸上早已没了红疙瘩,倒是文慧与可柔并未出观。

    段氏亲自打了帘子迎卢老夫人进来,笑问:“六婶娘怎的来了?日子是在后天。”

    卢老夫人没回答,径自朝于老夫人走去。文怡只得代为解说:“祖母有事要跟大怕祖母商量。”段氏见她神色凝重,也收了笑容,赶上前扶住卢老夫人。

    两方见了礼,柳顾氏有些懒懒的,又问了与段氏一样的话:六婶,宴席是在后天,您怎么今日过来了?“

    卢老夫人没理她,只对于老夫人说:“昨儿夜里的事,大嫂已径知道了吧?我正要跟您商量这件事。

    于老夫人笑道:“几个小毛贼罢了,有他们在外头挡着,你操什么心?快坐下,你来得正好,我有一件事要眼你商量呢。”

    卢老夫人见她毫不在意,便皱了眉头,正待再说,柳顾氏却笑着上前扶着她坐下了:“六婶,真是要紧事!十分要紧!您听了,包淮欢喜!“又回头拉过文怡的手,笑迸:“好孩子,你且跟你兄弟姐妹们一处玩去,你祖母这里才我们呢!“

    文怡想要说恬,却被他一直椎到碧纱橱里,文娟笑嘻嘻地从文娴与东宁的对局中抬起头:九姐姐,你也来了?我正想你呢!,,文怡笑了笑,正耍回答,不料柳顾氏都没给她这个时间,半推半就劝她,将她拉到东边的椅子坐下,才笑着对一旁的东行道:i,好生照料你妹妹!”

    文怡怔怔地看着柳东行,才些反应不过来,柳东行却傻笑道:“婶娘放心吧。”然后起身拿赶茶壶茶杯,倒了八分满,亲手送到文抬面前,仍是那一脸傻笑:“九表妹,请吃茶。“

    文怡眨眨眼,立时回头看柳顾氏,见她脸土堆满意味深长的笑,心下毛毛的,再转头盯着那茶,不由得僵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

第七十章 初提婚约

    文怡还记得,柳顾氏回顾庄省亲后,头一回请其他几房的人来玩时,就曾搞过类似的把戏,当时被她穿梭着去亲近柳东行的是十堂妹文娟。过后,又有风传说八堂姐被继母推出来与柳东行配婚,还以柳东宁的名义办了个迟来的春游会,召集了族中的所有适龄姐妹们,给柳东行相亲。

    眼下柳顾氏忽然把自己推到柳东行身边,后者还古怪地倒茶给自己吃,到有些别样的意味了。难道说三姑母就是这时候看中自己,要为柳东行说亲的么?可吃他一杯茶,又能怎么样呢?她怎么露出这样古怪地笑来?

    文怡忽地心中一动,想起世人缔结婚姻之时,常拿茶做聘礼,因此“吃茶”又有下聘的意思,因为茶树一经栽种,便不可移植,移则不生,如同女猪谨守忠贞。难道三姑母是有意让自己吃柳东行倒的茶,然后趁机说定亲事?!

    她的脸不由得有些发红,婚姻大事,怎能如此儿戏?!重生四年,她早已习惯了做事三思而后行,只担心自己行错一步路,会惹得别人笑话,连累得祖母受人指摘,因此她虽然对柳东行生出了几分淑女之思,却没打算如此轻率地许下婚姻之约,便迟迟没去接那杯茶。

    柳东行暗暗咽了口口水,屏声静气地盯着文怡的脸,只盼着她能看自己一眼。只要她看明白自己的眼神,就知道这是他们二人最好的机会!他费了多少心思,才让二婶柳顾氏照着他的计划提出这门亲事?!

    只差一步了,等走完这一步,他便再无后顾之忧,日后也可专心致志去为家人拼搏!他会许她一个美好的未来,只要她接住他这杯茶!

    但文怡却不敢抬头去望他,只觉得他的目光越发灼热,烧得她双颊越来越红。

    柳顾氏不耐烦了,抓起文怡的手硬拉着去够那茶杯,嘴里还道:“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没瞧见你行大哥哥举杯举得手都酸了么?!还不快接下?别失了礼数!”

    文怡握上那杯茶,手指轻轻擦过柳东行的手指,触手温暖,却跟丫头等女猪柔软的十指大不相同,有一种硬朗的感觉。她脸涨得更红了,简直不敢抬头。柳东行眼中闪过一道不明的光,缓缓收回了手,却双手合握在身前,两眼盯着那杯茶。

    柳顾氏还在那里劝:“快喝呀?怎么不喝?再不喝就凉了!”双手几乎要将茶杯逼到文怡嘴边。

    这下连东宁文娴文娟那边都瞧出有不对了。

    东宁已经猜到了几分,但并不反对,只是觉得母亲做得太生硬了,有些不像话,便微微皱了眉头,轻唤一声:“母亲!”文娴则睁大了眼,似乎悟到了什么;文娟曾亲身经历过这种事,哪里还看不明白?急的大叫:“九姐姐!别————”被柳顾氏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

    文怡哪里还坐得住?立时便站起身,将茶水一放,便要转身走人,却被柳顾氏硬是拉住,按回原座。柳顾氏方才也听到儿子的叫唤了,知道自己做得太强硬了些,但眼看着柳东行这么合作,哪里能容得文怡躲开去?她立即将茶杯塞回文怡手中,打算一定要让侄女儿把这杯茶喝下去才行!

    这时,如意走到碧纱橱门口,轻声禀道:“姑太太,老太太叫您呢,说是先前商量的那件事,六老太太有话要问您。”

    柳顾氏怔了怔,有些扫兴,但一想到只要六婶娘点了头,亲事就做成了,她要文怡喝茶,也不过是要找个由子罢了,既然六婶开了口,她又何必跟小孩子计较?于是她便转过身,警告地瞪了文娟一眼,一甩袖子出去了。

    文娟却立即起身跑到文怡身边,用警告地目光盯着柳东行。柳东行却没理会她,反而默默地转身坐到对面椅子上,扭头去听外头那些长辈们的对话。文娟小小“呸”了一句,凑到文怡耳边问,“九姐姐,你可别答应,他是个庶出的,柳姑父还不敢认他,你要是去了他家,将来会被人笑话的!”

    文怡红着脸低下头,一直沉默着,直到文娟离开,方才抬眼悄悄看了柳东行,正逢柳东行转头望过来,眼中隐隐有些失望之色。她小嘴一抿,便觉得有几分委屈。

    他有什么好失望的?!难道要她就这么答应了婚事?那也太儿戏了!把她当成什么人了呀?!

    她扁扁嘴,扭开头去。柳东行一愣,便讪讪地摸了摸头,反省自己是不是太过急躁了?

    外间,西暖阁内,卢老夫人神色间带着几分高深莫测,淡淡地道:“方才是在闹什么?我意不知咱们顾家的规矩,有哪一条是要逼着客人吃茶的,还说客人不吃,便是失了礼数?我这把年纪了,还没听说过这种事,实在是老糊涂了,侄女儿不如给六婶说道说道?”

    柳顾氏一窒,脸上的笑容便收了几分,剩下的几分也带了勉强,又瞥见段氏皱着眉头站在边上,神情有些心不在焉,而刘氏则在低头吃茶,到是五太太带了几分兴味地在她和卢老太太脸上来回打量。她心下有些羞恼,双眼不由得望母亲瞧去。

    于老夫人笑道:“她还年青,原是要跟孩子们开玩笑呢,却不知道孩子们都是知礼守礼的,哪个敢跟她开玩笑?你别理她!”便将女儿方才的失礼处轻轻带了过去,然后才凑近了卢老夫人,压低声音道:“虽说是玩笑,但她这主意倒是不差。九丫头明年就要及笈了总要说亲的,在外头寻人家,那里比得上咱们自家人知根知底的强?你通共就这一个独生孙女儿,她又早早没了父母,你也不忍心让她嫁到次一等的人家去受苦吧?!可若是嫁到大户人家里去,又要受规矩约束,九丫头没有亲兄弟撑着,族人终究是隔了一层的,她日后在婆家受了委屈,也没个帮着说话的人。实话说吧,咱们俩做了几十年的妯娌了,什么事儿没见过?那什么富贵权势,都是过眼云烟罢了!孩子便是嫁得再好,婆家再体面,终究不如找一个踏踏实实会过日子的好人!你侄女儿婆家这个侄儿,论起家世,也是名门望族,再怎么说,总比外头寻常人家强。那孩子也是从小没了父母的,早年也念过几年书,考过童生,又学了几年齐射夫,身体好着呢,可说是文武双全。虽说年轻,又是白身,但胜在人老实,又孝顺,兴许是没有亲兄弟姐妹的缘故,对东宁他们兄弟几个,一向十分照顾,可见是个会疼人的。至于家私他好歹是柳家长房的血脉,有他叔叔婶婶看顾着,难道还少得了他那一份?!六弟妹好生想想,这难道不是极好的亲事么?”

    柳顾氏忙笑道:“正是!六婶,不是我说,我们家东行可是个好孩子!本来我也看过几个侄女儿,但总觉得你家九丫头最是娴静,又聪明能干,正好跟他匹配呢!我连他们两人的八字都合过了,真真是天作之合!可见是天意!只要您点了头,我就叫他们写婚书来,明儿就下纳采礼!等明年九丫头及了笄就可以过门了!不用两年,便给你生个曾外孙……”

    他话还没说完,碧纱橱里头的文怡文娴等人已经听得红了脸,文娟则是小脸绷得紧紧的,正咬牙切齿中。文怡悄悄瞪了柳东行一眼,只觉得自己眼下处境如此窘迫,都是他连累的!柳东行摸了摸鼻子,低头轻轻咳了一声。

    卢老夫人听得不象,立时便打断了她的话,:“三侄女!哪家嫁女儿是这般轻忽的?再说了,我们家九丫头上头还有好几位姐姐呢!古人云,长幼有序,哪有姐姐还未定下闲事,妹妹先出门子的道理?!”

    柳顾氏被打断了话,正有些不豫呢,闻言倒是哑口无言了,眼珠子一转,又笑道:“便是先订下来也行,又没打算四处嚷嚷的,有什么要紧,他们各自的父母也已经在看了,七丫头、八丫头的婚事也简单,左不过就是这两三年的事,很快就过去了。六婶娘先给九丫头订下,等来年及了笄,还有好些夫要做呢,等这些夫都做完了,她姐姐们也就出嫁了,正好办喜事。”

    “那也不能只凭你几句话,就订了下来!”卢老夫人转向于老夫人,“大嫂子,你文教的话也有些道理,我就只有这一个孙女儿,自然是盼着她好的,什么富贵权势,我是从来没想过!只盼着她将来的女婿能跟她各各美美地过一辈子就好!只是,我们好歹也是有体面人家,跟小门小户的不能比,便是小家子的女孩儿,订亲事还要仔细问清楚男方的出身家世呢!更何况是我们这样的大家子?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三书六礼,是样样都不能少的!咱们顾家哪个女儿出嫁不是照这个规矩办的?若错了一样,岂不叫人看了笑话去?到时候,咱们整个顾家都没脸!大嫂子说是不是?”

    于老夫人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嗔怪地瞪了女儿一眼:“瞧你,急得什么?!便是再喜欢九丫头,也要照着规矩来!这不是叫你站婶娘看笑话了?!”

    柳顾氏讪讪的笑了笑,但心下一想,卢老夫人的话听来似乎并没有反对之意,便又暗自窃喜,重新挂上了笑脸,道:“是是是!是侄女说错了,就照婶娘的意思办!”

    卢老夫人淡淡地笑了笑,又道:“婚姻大事,是结两姓之好,轻忽不得。象咱们这样的人家,儿女婚嫁,首要一点,就是门当户对,再有的,就是品行、人才、性情之类的……”她顿了顿,瞥了柳顾氏一眼,自然看得出对方脸上带了几分紧张,便意味深长地笑着继续道,“不过既是大嫂子亲闺女婆家侄儿,不用说,这门当户对,还有品行,都是信得过的。”

    柳顾氏暗暗松了口气。一旁的二太太段氏似乎回过神来了,闻言叹了一声,四太太刘氏皱起了眉头,五太太则是嘴角含着一抹讥讽的笑意,低头喝茶。

    碧纱橱内一片静悄悄的,几个小辈都听得专心,不知几时走了进来的问安坐到柳东行身边,悄悄拍了他一记,小声道:“你听,这庄上带眼睛的人还是有的,我从前还在暗地里骂过六叔祖母,从今往后再不骂了!”

    柳东行心里正七上八下的,急着等卢老夫人的下文,没工夫理会他,便随便干笑了两声,又竖起耳朵去听外头的动静。

    文安有些无趣,便瞥了文怡一眼,文怡耳朵都红了,只静静低头坐在那里,两手扭着帕子,心下小鹿乱撞。

    卢老夫人仿佛没觉察到旁人的心急,只是慢悠悠的喝了口茶,然后轻轻放下茶碗,淡淡地道:“既然大嫂子出面说合,又有老二媳妇、老四媳妇和老五媳妇在场作证,三侄女提的这门亲,我自然没有推拒的道理。但既然提亲,怎能没有媒人?若是三侄女出面做媒,就且将庚帖写好了送过来,名与身家过后再说,总要让我这老婆子知道你家孩子的出身家世!姓名我是知道的,籍贯自然是恒安,只是祖宗三代,父母亲人,我却有些不明白。

    你也知道,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眼神儿也差,有时候族人或亲戚家的孩子来请安,我还会把人认错呢!但我记得,那孩子——是叫东行吧——他好像是管柳姑爷叫叔叔的,可方才你母亲又说,他是长房血脉,这就不对了!我分明记得,柳姑爷是嫡长子呀?!他父母究竟是谁?!”

    柳顾氏目瞪口呆,有些手足无措了。她完全没想到,卢老夫人会突然问起这件事来,不由的看向母亲。

    于老夫人却一直沉默着。卢老夫人点出亲事是看在她这个嫂子面上才答应的,如果她们瞒下柳东行的身世,将来六房发现了真相,自己在族中就没有名声可言了;但倘若将柳东行的身世如实说出,女儿女婿的尴尬处境便立时暴露在二房与四房人的面前,以女儿的心高气傲,她如何能忍得住?!

    西暖阁内顿时安静下来。

第七十一章 掩耳盗铃

    第七十一章掩耳盗铃

    过了半晌,卢老夫人才再次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笑了笑:“怎么不说话了?既要说亲,这些事总要问个明白的。我虽信得过大嫂子,也知道三侄女儿断不会做出故意坑我这个婶娘和娘家侄女的事,但好歹也要叫我知道,自己的孙女儿要嫁给什么人,亲家又是哪一位吧?”

    柳顾氏犹豫了一下,断然道:“方才是母亲说错了,东行并不是长房的人,他原是偏支子弟,不过是……”说到这里,却没法继续下去了。于老夫人一双眼睛正盯着她,脸上不知几时没了笑意。

    柳顾氏知道自己的话多少有些伤母亲的脸面,但要她将柳东行之父柳宽的嫡长身份说出来,她是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的。可她若是将柳宽说成是庶出,柳东行就在碧纱橱里面,他再傻,也没傻到默认这个身份的地步,到时候跑出来一嚷嚷,她要怎么反驳?!这种事在柳氏族中根本不是秘密,六房很容易就能打听到,自己又没法堵住所有知情人的嘴。到时候事情传出去了,丢脸的还是她!六婶娘之所以会问她这个问题,本来就是因为母亲一时不慎说漏了嘴的缘故,母亲一向疼她,如今不过是替她挽回面子,想来是不会怪罪的。

    于老夫人察觉到两位隔房的侄媳妇投注在自己脸上的目光,心中的恼意几乎要压制不住了。她本来就不赞成女儿的做法,斥之为“掩耳盗铃”,如今女儿一声招呼不打,就把黑锅安在她头上了,叫她如何不恼?!这可不是区区一句“不小心说错话了”就能混过去的,既要结亲,祖宗三代就必须要交待清楚,不然新人礼成之后,文怡在恒安柳氏族人那里知道了真相,把话传回来,她在族里还有名声么?!其实到了今日,就算女儿将柳东行的身世据实以告,也问题不大,亲家姚氏太夫人早在那位容氏太夫人死后便明确扶了正,嫡长子又早早没了,女婿的继承权可说是名正言顺!如今坦白说出来,女儿女婿不过是在“嫡长子、嫡长媳”的名份上叫人说两句闲话罢了,又何必死死瞒着,显得自己心虚?!日后叫人揭出来,岂不是更丢脸?!六房是女儿娘家人,如今说了。不过是族里知道,若是连族人都瞒着,亲事做不成,将来柳东行要在外头娶亲,事情仍旧会传出去的,到时候女儿就丢脸丢到外头去了!

    这念头在于老夫人脑中一闪而过,便当机立断地道:“东行那孩子的父亲原也是柳家长房子孙,只是很多年前就分产别居了,因此东行虽是旁支子弟,却是实打实的长房血脉。”顿了顿,看到女儿脸上的委屈之色,终究还是心软了,“方才是我没说明白,倒叫六弟妹误会了。”

    柳顾氏暗暗松了口气,忙重新挂上笑脸,道:“是啊是啊!那孩子父母去得早,因此从小就在我们夫妻跟前过活,别人都以为他是我们家的孩子,其实早就分了家……”

    卢老夫人淡淡地微笑问道:“原来如此。不过……既然他父亲也是长房血脉,却已分家出去了,不知道是嫡出还是庶出?想必你也知道。我们家人口虽少,却代代都是嫡出,六婶娘是个俗人,实在是改不了这世俗之见呢!”

    柳顾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已经开始后悔提这门亲了,不由得再次看向母亲。但令她失望的是,于老夫人这回十分镇定地说出了三个字:“是嫡出。”柳顾氏暗暗咬牙,仿佛已经察觉到四五两位堂嫂射过来的疑惑目光了,她不甘心地辩解道:“东行他爹是嫡出不错,不过这都是老一辈的事了,又已分了家,我们做晚辈的实在不好多说什么!”力图暗示柳东行这一脉是早在其祖父那辈就分家出去的。

    柳东行在碧纱橱内听得分明,嘴角忍不住翘起一个讽刺的弯度。旁边的文安听得一头雾水,小声问他:“上回你与我闲谈时,不是说你与他……”瞥了对面的柳东宁一眼,“……是一个祖父么?姑姑的话越说越叫人听不明白了,既然你是嫡出,你爹也是嫡出,又跟他是一个祖父,而柳姑父又是嫡长子,那你应该称柳姑父为伯父才是呀?怎的会叫他叔叔?可若照姑姑的话算来,你们就不是一个祖父了,你不会连祖宗都认错吧?!”顿了顿,坏笑道:“该不会是姑姑为了让你说亲时体面些,才将你爹说成是嫡出吧?其实你爹才是庶长子对不对?外头那些小道消息,都是传岔了!”

    柳东行正色道:“安弟,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不聪明,可是我再傻,也没有认错祖父的道理。而且父亲是嫡是庶。我又怎会不知道呢?便是父母过世时,我年纪还小,族中的长辈们却是一清二楚的,族谱上也写得明明白白!我拿这话哄你做什么?!”他已有几分明白卢老夫人的用意,虽然她的做法会给这门亲事带来变数,对他却是更有利的,只要二婶当着这许多人的面,明确了他的身份,那些所谓庶长子、私生子的传闻便都成了空谈,恐怕不出三天,顾庄上下都会知道他柳东行才是柳家长房的嫡长孙了!他名份一正,说亲便再无阻碍。

    但这些他明白了,文安却不明白,还越发糊涂了:“那姑姑方才的话……又是怎么回事?”想了想,他不耐烦了,“你就直说吧!你们兄弟俩,到底是不是一个祖父所出的?你们的父亲又是什么关系?!”

    柳东行张口就答道:“自然是一个祖父所出,只不过……”

    “哥哥!”柳东宁再也忍不住,开口打断堂兄的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见柳东行转头来看自己,他自知理亏,不由得低下了头。他从小只知道柳东行是他堂兄。具体身世如何,却从未听父母提过,但柳家长房的家生子不少,有些老仆私底下对主母的所作所为不是没有闲话的,柳东宁也曾听过几句,心里自然猜到几分,因此一见柳东行要把实话说出来,便忍不住出言打断。然而,他刚一打断,便开始后悔了,毕竟。不论他**怎么命人在外头乱传小道消息,也从没当着柳东行的面明言歪曲过其身世,他此时出声,接下来要如何应对?

    文安早就看柳东宁不顺眼了,此时见他开口打断柳东行的话,接着又什么话都不说,脸色有异,分明是心中有鬼!他冷笑一声,问:“你为何要拦着东行哥跟我说话?莫非你有什么事是不能叫人知道的?亏你还是名门子弟!父祖是谁,又有什么可瞒人的?!东行哥倒是坦坦荡荡的,倒是你这位长房嫡长孙,行事鬼鬼祟祟!真叫人看不起!”

    柳东宁的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了,却紧紧闭紧了牙关,半个字都不吐出来。柳东行见状,几乎要露出讥讽的笑来,但总算还记得大事要紧,强忍了回去,也闭了嘴,只专心听外头的动静。

    外头的西暖阁内,又是一片寂静。方才文安的话已经隐隐传到了外头,柳顾氏心下大恨,当着母亲的面却不好骂侄儿,只是脸色十分难看,早已后悔了,挑了这么一个时候提亲,若是屋里只有母亲一个,哪里还需要顾虑那么多?!

    卢老夫人仿佛仍旧没看到她的脸色,只是看着于老夫人:“这么说,是早就分家出去的旁支?那这门亲事,三侄女能做主么?在咱们顾家,遇上这种事,怎么也得族中父老开口吧?三侄女儿虽说是族长之妻,但毕竟只是隔房的婶子,东行那孩子的婚事,她真能拿主意?可别她这头说定了,恒安那边又有长辈给东行说亲,那就难看了。我只有这一个孙女儿。可舍不得叫她受委屈!”

    柳顾氏神色放缓了些,一昂头,便要回答,但于老夫人怕她又说错话,忙道:“东行家里虽已分产别居,但毕竟是长房血脉,他父母去得早,小小年纪就在长房过活,你侄女儿侄女婿便是他血缘最近的亲长了,便是族中父老,也不会否认这一点的。弟妹尽可放心!”说罢瞥了两个侄媳一眼,见她们目光闪烁,似乎已听明白了几分,再看向女儿,见她脸色涨红,羞恼非常,心下不由得也生出些悔意。她暗暗叹了口气,打算转开话题:“小儿女们的亲事,终究不是几句话就能定下来的,改日咱们再好生商议商议。六弟妹方才来时,说有要事跟我商量,不知是什么事?”

    卢老夫人看了她一眼,便不咸不淡地点头道:“大嫂子说得有理。既如此,你就让侄女儿把她侄儿的庚帖写好,送到我家去,让我细细瞧了,再作回复吧。”她弯了弯嘴角,“大嫂子,方才我多问了几句,你别恼。不是我不信你,实在是只有这一个孙女儿,在亲事上自然是要用心的,将心比心,嫂子对自家孩子的亲事,只怕比我还要多着紧几分呢!我绝对信得过大嫂子的为人,再怎么说,还有几个小辈看着呢,嫂子无缘无故的,又怎会哄我们祖孙俩呢?”

    柳顾氏脸色越发难看了,于老夫人倒还沉得住气:“弟妹这话是正理,咱们这些老太婆,活了几十岁了,眼看就要入土的人,一心想的,不就是儿孙们么?”说罢又笑道,“六弟妹还没说明来意呢,究竟是什么大事?”

    卢老夫人心知火候不可太过,逼得太急,孙女儿的亲事便有可能没了着落。虽说她对柳东行并不看重,但孙女儿却多半是肯的,孩子有了自己的心思,她做祖母的,也不好自作主张,需知强扭的瓜不甜!

    于是她便重新说起了今日的来意:“昨儿半夜里闹的那一回,听说来的有二三十人,又都闹了,我自打听人说了,便一直心里不安。今年开春后,天就一直少下雨,附近好几个地方都打了饥荒。咱们靠着太平江,还算过得去,平阴那一带,因我们亲家在那里,写了信来,都说那里越发不太平了!上等良田还好,次一等的地,都几乎长不出粮食来!流民越来越多,还有人在里头捣鬼,要行那大逆不道之事!幸亏平阴县令机灵,压了下去,但首恶还未落网。我一听昨儿来的人有这么多,便想起了这件事。说来咱们顾庄与平阴离得也不远,那些人……该不会是打上了咱们的主意吧?顾庄不象府城、县城,有城墙围着,四周地势都是一片开阔的,东边又挨着山!若是那些匪徒真的上门来,咱们未必挡得住!还是早些叫他们外头组织了庄丁,夜里多巡逻几遍,以备万一的好……”

    文怡听着橱外祖母的声音,知道今日是没法将亲事定下来了,她说不清楚心里是失望还是松一口气,但总觉得前者的成分多些。但这么一想,她又觉得羞愧难当,这都什么时候了?她还在想这些!

    她忍不住偷偷抬眼看了对面的柳东行一眼,后者的失望几乎已明晃晃地挂在脸上了,两眼也扫了过来,盯着她看。她不由得脸上一红,扭开了头,心里却在想:她真真是魔怔了,怎么会觉得柳东行方才的眼神十分可怜?!

    碧纱橱外,卢老夫人已经说完了自己的来意,柳顾氏心情不好,此时便有些不耐烦:“六婶娘多心了!且不说平阴县的旱情还没到那地步,就算有,那也离得老远呢!便是真有人要作乱,放着平阴县城和周边的村子镇子不管,跑到一百多里外打我们顾庄?谁会做这种糊涂事?!顾庄虽没城墙,可离平阳府城才几里地?乱匪还未到呢,府城里的官兵就先到了!他们不是抢劫,竟是来送死呢!”她伸手抿了抿自己的发髻,漫不经心地道:“六婶放心,我知道昨儿来的是什么人,不就是冲着景诚来的么?景诚那孩子已经知道了,说等还了席,尽了礼数,便会尽快出发南下的。到时候自然就太平了。”

    卢老夫人没理她,只是径自对于老夫人道:“我也不是说那些人就一定是乱匪,但小心无大错,吩咐下去,让侄儿们分派家仆、庄丁或佃户,夜里多巡几回,咱们心里也能安稳些。不说别的,如今年景不好,各处都有流民,谁知道会不会有人见顾庄富庶,夜里悄悄摸进来,东家偷点银子,西家盗些首饰,吃亏的总是我们自家人不是?”

    柳顾氏还要说话,于老夫人飞快地看了她一眼,才把她噎了回去。于老夫人双眼盯着老妯娌,看了好一会儿,方才笑道:“这话是正理,难为弟妹想得周到,那我就让老2交待下去吧。不光是夜里巡视,府衙那边,也要打声招呼才好,不管怎么说,这种事还是要靠官兵出面才行……”

    文怡在碧纱橱内听到此处,暗暗松了口气。

第七十二章 人算天算

    第七十二章人算天算

    卢老夫人听了于老夫人的话。还算满意,但她却没忘记,自己的要求不仅仅如此。增添几个夜间巡逻的人手,或是给平阳府衙打声招呼,都不过是警戒手段罢了,在无坚固外墙围绕的顾庄,一但有大批乱民攻击,只怕连一刻钟都支撑不住,就算有人事先发现了,又或是事后平阳府衙的官兵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也于事无补。毕竟,顾庄的居民大多是手无寸铁的普通民众,就算是顾氏族人,也不是家家都能住上大宅院,有高耸的院墙与厚实的门板可以稍加抵御外来侵略的,更何况庄上还有大量的佃农、商人、工匠与仆役?

    然而,她看着于老夫人以及柳顾氏的脸色,又再看了看一旁神色各异的段氏等人,还是将这些话吞了回去。她要的是将各种以备万一的安排落到实处,而不是一再提出建议后,因为某个心胸狭窄的小辈为了争一口气而犯糊涂。导致这件大事落到了空处。

    卢老夫人只说了几句闲话,便十分利落地告辞了。文怡从她开口说第十个字开始,便起身往外头走去,经过柳东行身边时,偷偷瞥了他一眼,却碍于旁人,只能停也不停地往外走。

    柳东行眼神一黯,却很快就恢复了精神,他可以听到,顾家那两位别房的太太也在辞行。这些大户人家的太太奶奶们,十个里有八个是好事的,尽管她们自认贤良淑德贞静自守,在人前总是端着端庄贵妇的架子,但闲着没事时最爱的还是关注亲戚朋友家的流言蜚语。她们的离去,意味着关于他身世的另一波传言将会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传遍顾庄。虽然婚事没定成,让他有些沮丧,但一想到二婶那张脸上会出现什么表情,这点沮丧就立刻一扫而空了!

    长房的人没有留客,卢老夫人与文怡祖孙俩很快就回到了自己家中。文怡看着祖母的脸色,有些犹豫地叫了一声:“祖母,方才……”她脸一红,便咬住了唇,低下头去,不敢把话说完。

    卢老夫人抬头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只是吩咐石楠:“去跟你爹说,去二房请四老爷过来。我有要事要与他商量。要快!”石楠领命而去,另一个大丫头水荭送了茶上来,悄悄看了两位主人一眼,便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卢老夫人平静地喝着茶,文怡紧紧拽着手中的帕子,心越跳越快。她很想知道祖母对那件亲事是怎么看的,但又不敢直接开口问,偏偏祖母一点反应都没有,叫她想猜也猜不成。

    卢老夫人放下茶碗,迅速地扫了孙女一眼,心下暗叹。这件亲事,她说不上满意,也始终抱有戒心,在宣乐堂时,不过是当着众人的面,碍着老妯娌的面子,才说了那些话罢了,只是权宜之计。孙女儿才过了十四岁生日不久,离真正出嫁还有两三年功夫呢,她要细细看过,才能确定那个柳东行是不是孙女儿的良配。

    想到这里。她便开口道:“回头等你四伯父来了,我跟他商量好事,怕是要开始准备警戒的安排了。咱们家是嫡脉六堂之一,自然是要出力的,你回去查看家里的仆役,凡是年青力壮的男子,手上差事不要紧的,都抽调出来以备万一,另外再安排有力气的仆妇在各院轮班守夜。晚上要用的灯油火蜡、饭食、棍棒等物都要采买齐全了,若有什么不知道的,再来问我,也可去问仲大。”

    文怡说不上心里是失望还是什么,却也知道警戒事大,低头应了,退出房间,便在廊下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打起精神去忙活了。

    四老爷顾宜正很快就来了,他在族中形象很不错,虽然也有人暗地里说他沽名钓誉,或是装模作样,但不可否认,他在长辈面前一向很守礼数,让人挑不出刺来。

    他与卢老夫人谈了足足一个时辰,文怡不知道他们都谈了些什么,只知道在她安排好一切之后,前去向祖母复命时,四伯父便面带微笑地对她道:“你们家里男丁少,只抽两个青壮参与到夜间巡逻便是了,各处门户都要看严了。让底下人夜里警醒着些。虽说你们宅子小,没别人的醒目,但亏在是后来修的院墙,跟早年祖宅的厚墙不能比。”

    文怡听得胡里胡涂的,直到第二天,整个顾庄都热闹起来时,她才明白了四伯父的意思。

    顾家先祖在建立家园时,并不仅仅是考虑到子孙后代的居所而已,除了祭祠、学堂、仓库等附属建筑以外,也想到了对外防御的问题。不过,因为这是一个村庄,而不是城镇,加上又地处太平地带,所以,防御设施并没有放在明面上。当然,那是仅仅针对最初建好的那些建筑而设置的。

    文怡远远地看着十多个庄丁从小门中合力抬出一条三丈长、一尺见方的厚重黑木条,搬到九个主宅外围的路口间,与二十多条同样大小长度的木条垒在一起,一条一条叠起来,再用厚实的木板与精铁打造而成的大铁钉加以组合,形成了一堵一尺厚的重木墙。考虑到人员还要从这里通过,因此木墙并未合拢,留下了一个半丈宽的缺口。每晚一过初更时分(晚上19点),便用厚木板挡上,有专人看守。

    文怡回头问祖母:“这能行么?虽说挺厚的,但终归是木墙,若是匪人放火,或是用利器砍……”

    卢老夫人淡淡地道:“那不是寻常木料,已上过几层特制的黑漆,不惧水火,刀砍不断,想要对付它,除非是用最锋利坚固的大木锯锯上一个时辰。才能将它拦腰锯断。这么叠成了墙,想锯断也是不容易的,要拿粗木梁大力撞开,就象大军攻城时对付城门那样,遇到乌合之众,这已经足够抵挡一会儿了。”顿了顿,又在惋惜:“事隔百年,老祖宗本想得周到,后辈们却辜负了祖上的好意。长房的粗木居然有十来根拿去做了新屋子的房梁,二房的木板和铁钉也都被糟蹋得不能用了!五房索性都锯开做成了烧火柴!幸好三房当年搬走时,把他们的木头都留了下来,不过是堆在角落里没人知道罢了!不然只怕不够这么多个路口的。而我们家的……”她叹了口气,“幸好他们将房舍占去时,我叫人把木头都搬回来了,不然也会被糟蹋了。如今只够做成单墙的,跟老祖宗吩咐的两尺厚的墙差了一半……”

    文怡沉默着,她从来不知道自家后院里堆的这些“杂物”原来这么有来头。可惜了,顾庄承平百年,老祖宗留下来的这些防御设施,早就被忘光了,怪不得祖母只肯去找伯祖母于老夫人说呢,如今在顾庄,除了这些经年的老人,小辈们怕是连这种东西的存在都不知道吧?

    她看了祖母一眼:“四伯父说的……我们家的墙……不要紧么?”宣和堂的宅子已经被分割过了,只有正面的院墙还是当年初建时的厚墙,其他的都是后来加建的青砖墙,用来分隔院落罢了,论坚固却远远不如老墙。

    卢老夫人淡淡笑了笑:“咱们周围都是房子,哪有这么容易?再去寻些坚固的木板来,加厚几个门,日夜派人守着,也就是了。这是命,我们把能做的事都做了,剩下的就看天意了。”

    虽然卢老夫人说这要看天意,但文怡深深觉得,人力也十分关键。

    顾庄上下,显然不是每个人都赞同卢老夫人的看法。愿意提起十二分警惕心,防备可能来袭的匪徒的。木墙能保护的就只有那九个主宅,那些后建的房舍以及前庄的商铺、民居就不在保护范围内了,因此庄民只是看着那些黑墙,有些好奇地议论着,反倒是处于保护中的顾氏族人认为这种措施大惊小怪,阻碍了他们的正常生活。有人抱怨木墙缺口太窄,马车出入不便;有人嫌木墙的小门夜里关得太早了,连累他们在外头应酬玩乐完,回家时却被关在墙外;还有人觉得大热天的树起厚墙,挡住了风,害得他们在家里不得不忍受炎热天气;甚至还有人认为这木墙是黑色的,黑鸦鸦地挡在路间,委实太不吉利。

    在这样的抱怨声中,六房上下承受着不小的压力,别人当面虽然不会说什么,但背地里却没少议论六老太太年纪大了爱折腾,几个小贼在庄口打个转,她就闹得全庄人都不得安宁。刚开始时,这种非议只有几个人提起,过了几天,便连三姑太太柳顾氏回娘家省亲时带着的那个“族侄”到底是“庶长子”还是老一辈事实上的“嫡长孙”这种大八卦,都无法满足人们的闲心了。他们纷纷在私下议论,六老太太忽然闹这么一出,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四老爷居然会顺了她的意,又是打的什么主意?!有传闻说大老爷在京城遇上点麻烦,甚至还写过密信回来,暗示要将族长之位传给二房,四老爷这么做,长房又不吭声,是不是意味着什么?

    文怡在纷扰中保持着沉默,什么话也没说,每天只是象往常那样,料理家务、服侍祖母,连闺学那边也没再去了,对长房的邀约也找了借口拒绝,只是在闲暇时,会向丫头婆子们打探一下口风,看外头都有些什么传闻,当然,除了对祖母和四伯父行为的议论,还有柳东行身世之谜的传言。

    顾庄上已有不少人开始怀疑,三姑太太柳顾氏以及柳姑父多年来反复强调的“嫡长”身份,其实只是他们给自己脸上贴金,真正的嫡长子、嫡长媳另有其人,只是已经去世了,柳东行正是他们的遗孤,而柳姑父的生母,也并不是其父元配正室,也就是说,三姑太太当年是嫁了个庶子,真不知道是长房被骗了婚,还是为了攀龙附凤,明知对方是庶出也顾不上了……

    文怡听了这些传闻,心里隐隐为柳东行高兴。他终于摆脱了那种尴尬的处境。但接下来,她又开始担心,因为传闻中也提到,六太太又带着八小姐上长房请安去了。

    时间转眼就来到了端阳节的前一日。因世子还席那天,顾家各房为了夜间巡逻与组织防御等事忙乱,人们都无心赴宴,导致席面上有些冷清。世子虽没说什么,但柳顾氏深觉丢了面子,便好说歹说,劝他多住两日,等端阳节下顾家进城去打醮时,再正正式式摆一日戏酒,给他践行。世子拗不过舅母的热情,加上也有意与舅母和表弟多亲近,便从善如流了。

    这时,平阳城里传来消息,府城以南八十里外的平南镇,在四月底遭到了流民的侵袭。那流民的首领自称是“皇天普照大王”,带着近千人扯起了造反的大旗,声称要杀尽为富不仁者,劫富济贫,还说今年的旱情是上天示警,老天爷派他下来惩治贪官恶霸的。他们占了平南镇两日,烧杀掳掠无所不为,没想到一时不察,叫官兵杀了个回马枪,折了大半人马,一路向南逃窜去了。官兵一路追杀过去,据说那个匪首身边只剩下不到一百人,用不了多久,就会落网了。

    顾庄上下听了这个消息,奇怪地没有感到紧张,反而放松了许多。看来乱民是有的,匪徒也是有的,但那是发生在平南,离顾庄有近百里呢,官兵又追得紧,那些乱民怎能逃到顾庄来?可见顾庄一切太平!

    平阳府的衙差抽调了大半前往平南增援,知府大人再次派了密使前来,暗示东平王世子朱景诚以及王府亲卫,为了安全计,当尽早离开。朱景诚给了肯定的回复,而顾家长房上下,已经将打醮要用的物品准备齐全,预备送进城去了。为了确保道路畅通,那厚厚的木墙被搬了开来,只等忙完端阳节事宜,就要拆开,回归到角落里去了。

    文怡见状,心中暗暗着急,立时回禀了祖母,而卢老夫人也马上请了四老爷顾宜正过来说话。无奈族中反对者众,顾宜正虽然代理族中庶务,却终究不是族长,而族长所在的长房那头又明里暗里催个不停,他只能让步了。而且平南那边的消息也变相证实了,乱匪不会祸及顾庄,他反倒还劝卢老夫人,不必太过担心。

    文怡祖孙俩看着他离去的身影,默默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文怡勉强笑道:“应该不会有事的,不是说……平南出了乱子么?上回大概只是过来探路,见事情不可为,他们就另外找上了平南……”

    卢老夫人没说话。

    就在这一晚,当人人都在熟睡时,顾庄忽然起火了。

第七十三章 半夜火来

    第七十三章半夜火来

    起火的地点是在庄口。石家糕点铺子,也不知道是怎么起的火,那火势居然有数丈高,把整个前庄都照亮了。

    火势很大,加上天气干燥,一个不好,随时都有可能蔓延到其他房屋去,因此巡逻的人都跑去救火了,前庄的佃户、商铺等人也都纷纷跑去帮忙。

    文怡自打听到有人喊救火时,就醒了过来。听到何家的报说是前庄石家铺子起火,她心里便生出了几分不安。

    石掌柜自从半夜示警那回,被有些人讽刺是“大惊小怪”之后,心里就一直不舒服。加上后来庄中的顾氏族人又是警戒又是夜巡的,他担心真会出事,而他又觉得自己坏过匪徒的盘算,生怕会遭到报复,便索性带着一家大小,投奔城中亲戚家去了。离开前他将铺子和小院都锁死了,夜里又没人在,那火是怎么烧起来的,着实让人不解。

    文怡想起上回石掌柜半夜示警时。庄口留下的那堆脚印,心跳得越来越快,便吩咐:“叫门房去看大门是不是锁好了,再拿重物顶住门板,不到天亮不要开门!各院的人也都打起精神来,留意墙头,后门和侧门都叫人看好了!”边说边穿衣下床。

    紫苏站在多宝格外,紧了紧身上披着的小衣,有些惊恐:“小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秋果拉她出去:“快回去穿衣裳,然后到后门和侧门传话去,我去门房!”

    冬葵沉默地侍候文怡穿衣,又拿过梳妆匣子。文怡这几日都担着小心,因此睡前并未打散头发,此时只拿两根素钗将长发绾起,也不擦粉,只是问冬葵:“咱们前几天缝的那些搭裢在哪儿?”

    冬葵回身从衣箱里将搭裢拿了出来。这是前两天才赶制出来的。重生前的游尼生涯对文怡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当时随身携带的这种缝有四个大口袋的粗布搭裢,对她来说,就是比包袱更方便的用具。她默默地将妆奁内锁起来的各种地契、房契、文书、银票以及珠宝首饰分别装在几个半旧的乌木小匣内,全挂上了锁,然后放入搭裢中。

    做完这些后,她眼睛看着妆奁最后一个锁起来的小抽屉,手上顿了顿,回头看冬葵。

    冬葵一直默默地帮着装东西,什么话也没说。见她望过来,才低声问:“小姐。要不要收拾两件衣裳?”

    文怡点点头:“要拿布做的,旧衣裳最好,窄袖,裙幅不要太长,方便走路。”

    冬葵看了看文怡身上的蜜合色家常半旧罗衫,豆绿百褶布裙,还有脚上一朵绣花皆无的旧布鞋,会意地点点头,便拉着秀竹出去收拾衣裳了。

    这时文怡方才打开那个小抽屉,从里面拿出柳东行送来的那根簪子,握在手里,犹豫了一会儿,找了一小块磨剪子的磨刀石来,把簪尖磨了好一会儿,看上去似乎尖锐些了,试了试,却还是不大满意。但外间已经传来了冬葵她们的脚步声,她忙拿起一块帕子,将簪子包了起来,塞进了袖袋里。

    东西收拾好了,只等外头准信传进来。文怡静静坐在桌前。听着庄口救火处的人声鼎沸,看着烛火一点一点地暗了下去,忽然觉得,夏天的夜晚其实也很漫长。

    紫苏快步跑了进来:“小姐,老太太起来了,已经带着人到前头去了,让奴婢来请小姐!”

    文怡飞快地起身:“外头有消息了?!”紫苏摇摇头:“前庄还在救火,听说都烧到紫樱姐姐家附近了……”文怡眉头一皱,便听得秋果飞奔进院急报:“小姐!小姐!庄上进贼了!”

    文怡心中一跳,忙拉住她问:“怎么回事?!”秋果眉眼间带着几分惊惶,上气不接下气地答道:“是钱叔……他从门缝里看到……有许多人悄悄儿围住了宣乐堂的后门……天黑看不清,也不知道是谁,但那些人手里好象有刀……”紫苏与秀竹都倒吸一口冷气,冬葵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

    文怡尽量镇静下来,下令道:“把东西都带上!我们往前院去!”冬葵立即回身拿搭裢,紫苏等人也都各自拿了东西,一起随着文怡来到前院。

    前院正堂檐下,卢老夫人坐在椅子上,神色严峻,见孙女儿赶到了,眉间稍稍舒缓了些,低声道:“来了就好,我们且看情形,若不得已,就得从后门走了。”

    文怡同样低声请了安,道:“就怕后门也不太平……长房被围住的,不就是后门么?”

    卢老夫人叹了口气,转头吩咐:“月色昏暗,门缝里看不清。叫老钱爬梯子上墙头再看!”

    钱叔低低地应了,仲茂林搬了架木梯过来,靠在大门边上,前者爬了上去,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往四处张望。

    长房宣乐堂位于九座主宅的第一排正中,后门正对着一条大路,而六房宣和堂的大门就在这条大路以西,从六房大门口望过去,距离长房后门也不过二三十丈,借着前庄的火光,以及各家门前灯笼发出的昏暗烛光,隐约能见到许多人影。钱叔倒吸一口冷气,又转向右手边,发现离宣和堂最近的一道黑木墙下,灯笼正随风晃动,有几个人影在灯下晃着,却看不清是谁。他飞快地缩回头,深吸一口气,方才再次探出头去,只见人影之一往长房那边奔去了,接着,便有几个人抬着一架长梯从墙外挪了进来。显然也是要往长房后门去的,而聚集在那后门处的黑影也越来越多了。

    钱叔暗道一声不好,立时滚下梯来,将自己看到的情形报给卢老夫人。卢老夫人听说那些人是从离自家最近的木墙进来的,脸色都白了,忙问:“你确定他们是从那里进来的?!我们家天黑后不是确认过,已经锁上了么?!”文怡也紧张地盯着钱叔等待答案。但跟在她身后的紫苏却忍不住哭出声来。

    冬葵一把扯住紫苏往后拖,小声骂她:“这时候你哭什么?!快闭嘴!”紫苏哽咽道:“连顺不是负责守那门么?会不会出事了……”冬葵暗地里跺脚:“他只怕还在前庄救火呢,你有什么可哭的?!”

    文怡回头瞪了她们一眼,冬葵忙捂住了紫苏的嘴。前者这才回过头,听见钱叔在说:“小的真的确认过。是锁上了的,但不知为何,居然开了!小的恍惚听见五房的十老爷在外头叫骂过几句,兴许是他从外头回来,被挡住了,他们家的人就打开了锁!”

    五房宣寿堂的宅子就在六房宣和堂边上,中间还隔了一家旁支的小宅子,出入道路倒与六房是一样的。他家男主人顾十老爷素来喜欢与朋友饮酒作乐,经常三更半夜才从外头回来,十太太是个懦性子,从不敢劝他。庄上树起的这些木墙,对他的阻碍最大,因此他在拆墙之事上跳得最欢,平时出入,也从不肯让人将门锁上的。文怡一听钱叔的话,就知道至少有八分真。

    如果说顾庄今晚真的遭了劫,那也是某些顾氏族人自找的!文怡在心中暗暗骂了十叔几句,又念了句佛,方才问祖母:“现在怎么办?那些人多半是要爬梯子翻墙进去,长房的人好象没发觉,咱们要示警么?”

    卢老夫人冷笑道:“示警?人家都把后门围住了,里头的人还一点儿动静都没听见,也不知道是睡死了还是吃醉了!我们凭什么示警呢?!”话虽如此,但她还是无可奈何地对仲茂林下令:“大声喊吧,总不能眼看着他们遭殃!”

    仲茂林跑去爬梯子了,钱叔又从门房里推了两个箱子出来堵门。文怡心中发沉,有些喘不过气来,手紧紧抓着袖子,清楚地感受到指尖下那坚硬细长的簪身。

    六房与别家不同,虽然这些年添了不少仆役,但其中女多男少,除去驻守西山庄子的张叔夫妻,以及打理祖母和母亲奁田的林老2夫妻,家中只有四名男仆:管家仲茂林、门房钱叔、车夫郭庆喜以及长随林连顺。如今后两者因为是青壮,都被抽调去巡庄了,今夜正好当值,此时怕是在前庄救火呢。家中便只剩下仲大与钱叔两个男仆,以及郭庆喜八岁的儿子……其他的,全都是丫头婆子媳妇。若是因为示警,引来贼人,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弱的弱,仅靠这一扇薄薄的门板,要如何逃得过?但若不示警,别说道义上过不去,只说贼人摸进宣乐堂害人后,空出手来,又怎会放过六房?!同样逃不过这一劫,倒不如早早惊动庄上人等,只盼着他们能将贼人赶出去。只可惜前庄太过热闹,不知能不能听见?

    “抓贼呀——有贼——”仲茂林洪亮的声音响彻夜空,惊动了整个后庄,附近几个宅院很快就点起了灯火,黑木墙下有数人飞快地跑了过来,仲茂林慌忙缩下脑袋,却不肯下梯子,只嚷着:“快堵住大门!”然后再次探头望去,瞥见长房后门下那些人已经立起了长梯,甚至有人影爬到一半了,听到有人示警,便加快了速度,不过弹指间,就已经翻进了墙内。

    卢老夫人听着仲大的回报,脸色白得象纸一般。文怡听到有人在外头砸门,忙害怕地扶住她:“祖母,请快到后门去吧!这里危险!”然后不等她回答,便半扶半推地拥着她往后方走避,但她们才转身走了几步,便听到外头一声惨叫,接着便是兵器交战的声音。

    卢老夫人停下了脚步,石楠尖叫问道:“爹!外头怎么了?!”仲茂林惊喜地在墙头上喊:“长房的后门有人出来了!是几位官兵老爷!他们把贼人赶杀出……”话未说完,便有一把大刀冲他飞了过来,他吓了一大跳,缩回了头,脚下一个不稳,整个人从梯上摔了下来,吓得石楠惊叫一声:“爹!”仲娘子飞快地抢了上去,扶起丈夫,见他无碍,方才松了口气。

    刀落在前院正中,把青砖地面砸出一个小坑来。文怡深呼吸几口气,颤声道:“祖母,我们还是先避到后面去……”这时从门外传来几声惨叫,接着便是一声闷哼,然后就听见有人低喝:“贼子安敢如此!”尖啸声过,又是几声惨叫。

    文怡心头一震,认出那正是柳东行的声音,当即不知从哪里冒出了勇气,冲下台阶,扑到门上,透过门缝往外看。还未看清,眼前便一花,有人被踢到门上来了,撞到门板,发出重重的声响,连檐下的灯笼也被撞了下来,火烧上人的皮肤,发出刺鼻的气味,那贼人惨叫一声,打了个滚,方才将衣服上的火熄灭。

    文怡退了一步,看到门缝中银光一闪,有人影在银光中晃动,便又扑上去看。卢老夫人惊叫:“九丫头!”也没能拦住她。只见门外人头涌动,十来个人围着一个青色的身影,个个都浑身浴血。那青色人影转过身来,借着门前的火光,照亮了半张脸,文怡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将惊叫声强咽下去。

    火光下,柳东行额头流血,头发有几分凌乱,双目凛然。他身上穿的是元绿团花缎子的长袍,但前摆早已撩起掖在腰间,以方便行动。他右手握着一把长剑,剑身通体银白,一丝血迹亦无,前襟却染了一大片乌黑。在他脚下,已经横躺着七八个人,动也不动,不知是生是死。围着他的十几个人,全都用凶狠的目光瞪着他,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来。

    文怡看得浑身发抖,大气也不敢出,忽然间,她觉得柳东行好象往她这边看了一眼,他身后那匪徒便动了,举起大刀向他砍过来,吓得她惊呼一声,但话音未落,柳东行便反手一剑横劈过去,将那匪徒的刀劈飞了,再回手一剑,那匪徒颈间已经多了一道血痕,整个人瘫倒在地。

    另一个匪徒悲呼一声:“大哥!”便拿刀砍来,其他人也纷纷一拥而上。柳东行手起剑落,几个回合间,已将他们全数斩于剑下,浓重的血腥味瞬时蔓延开来。

    文怡只觉得脚上发软,身体向后一歪,便被人扶住了,回头一看,却是冬葵。冬葵小声问:“是柳大公子?”文怡点点头,直起身来站稳了,便听到外头响起了柳东行醇厚的声音:“六老太太,九表妹,我是柳家的东行,你们没事吧?”

第七十四章 紧急转移

    第七十四章紧急转移

    文怡心中忽地一定。只觉得悬在半空中的心缓缓地落到了实地上,便答道:“我们没事……你……你可伤着了?”

    门外的柳东行顿了一顿:“只是擦破点皮,没什么要紧。方才多亏府上示警了,如今潜入宣乐堂大宅的贼人已经被赶了出来,有罗校尉他们在,不会有事的。只是如今不知贼人数量,万一有漏网之鱼,躲在暗处,寻机作恶,府上人口少,怕是会有所损伤。趁眼下贼人暂退,九表妹不如侍候着老夫人,一起往宣乐堂暂避去吧?那里人手多,又有王府亲卫在,比这里安全些。”

    文怡怔了怔,心里没了底。去长房暂避?可贼人的首要目标不就是长房么?前庄正起火,后庄有那么多户人家,他们却只围着一个长房谋事了,若他们只是谋财,不论哪一家,院墙也没长房高。守卫更是没他们的森严,可他们就是奔长房去了……

    她有些无措地回过头看祖母,卢老夫人脸上一片肃穆,扶着石楠的手走下台阶,低声问:“九丫头,你问他,逃走的贼人有几个?”

    文怡忙开口问了,柳东行稍一沉默,才道:“这却说不准,我对付了二十多个,罗校尉带着两个人往另一个方向追过去了,算来也是差不多这个数。”

    钱叔大着胆子插了句嘴:“小的方才看到聚集在长房后门处的人,少说也有四五十个,还有从木墙外头进来的,更是不知道有多少……”

    文怡心中一沉。若这帮贼人就是平南那一群,传言中他们还有上百人马,如今不过才去了五六十个,剩下的又在哪里?!她回过头扫视院内一眼,六房的人基本都在院里了,只剩下几个婆子还在内院看守,连主带仆算起来,还不到三十人,却只有两个是成年男丁。别说是几十个贼人,哪怕是不慎钻进来一个,全家人都未必是他对手!

    她抬眼望向卢老夫人:“祖母,方才咱们家示警,怕是已经惊动了贼人……”

    卢老夫人严肃地点点头。又略抬高了声量:“东行小哥,外头只有你一个?可能护得住我们全家么?!”

    柳东行断然道:“晚辈的武艺还能拿得出手,拼死也要护住老太太一家就是!”

    “好!”卢老夫人当机立断,“去后头把其他人都叫来,我们一起走!”

    众人都吃了一惊,仲茂林忙劝道:“老夫人,好歹要留两个人守屋子。”

    卢老夫人却摇头:“屋子重要还是人命重要?只要人没事,屋子又有什么要紧?!”宣和堂虽是祖宅,但若她是那种死心眼的人,早在当年被族人分去部分房舍时,就已经气死了!更何况,在孙女儿的梦里,这祖宅仍旧是归了别人,她又何必太过在意?

    六房上下众人却是一阵感动,钱叔更是红了眼圈。他是门房,干的就是看门守屋子的差事,若换了在别家,连主人院里的粗使婆子都有随主子走的机会,他却不可能离开。一旦遇到什么贼人,他就是头一个要送命的,便是侥幸逃过了。过后也要被主人骂一句“办差不力”、“放贼入室”,同样没有好结果!也就只有六房老太太和九小姐会这般体恤下人了!他立刻就回门房里抓了根六尺长、手腕粗的熟木棍出来,一副要拼死守护主人的架势,连钱婶叫他帮着拿行李都顾不上了。

    文怡房中的财物早已随身带好,老夫人屋里的东西也收拾过了,大丫头们一抱就跑了出来,连着原本留在后院警戒的婆子媳妇在内,全都在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里做好了准备,齐齐集聚在前院等着卢老夫人下令走人。

    文怡见状忙问门外:“柳大哥,我们都准备好了,外头还算太平吧?能走么?”

    柳东行迟了一点才答道:“行!宣乐堂后门已经开了,你们要快!”

    文怡忙命钱叔开门,这时赵嬷嬷却开口了:“老夫人,咱们家离长房的后门足有二三十丈远呢,您腰腿不好,走得不快,不如老奴背你吧?”

    文怡心想这话也有理,却不赞成让赵嬷嬷去:“嬷嬷您年纪也大了,哪里受得住?叫个有力气的媳妇子来好了。”

    这时林婆子却上前一步,向卢老夫人禀道:“老夫人,老奴身体还算壮实,让老奴来背您吧?”她原是六房长随林连顺的祖母、庄头林老2的母亲,四年前随着儿子媳妇和孙子一起被卖到六房来,因年岁不算太大,手脚也还算麻利,只在老夫人院里做些粗活,平日是个不显山不露水、沉默做事的老妇人,除了身体比别的婆子好些,力气比她们大些。并不见有什么特别之处,此时在一众神色惶惶的仆妇当中,却显露出一种与众不同的沉稳来,说话语气也十分镇静,叫人听了便心生信服。

    卢老夫人只盯着她看了两眼,便点了头,林婆子立时屈身一蹲,将卢老夫人稳稳背起,下盘站得十分稳当。石楠拉着水荭上前扶住卢老夫人,另两名大丫头忍冬与迎春便顺势扶住了赵嬷嬷。

    大门一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文怡大着胆子朝外望去,却看不到门前有尸体,方才还在燃烧的灯笼残骸也熄灭了,静静地躺在门边,路面上隐约能看到一滩一滩的黑色血迹。柳东行手持银剑,立在门前,警惕地扫视周围一圈,才回过头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走!”

    文怡深呼吸一口气,回头低声下令:“快!”六房众人立时井然有序地鱼贯而出,钱叔夫妻打头,接着是仲茂林两口子。几个大丫头紧紧拥着文怡祖孙俩,何家的和许家的两个媳妇子护在两翼,郭庆喜家的抱着儿子,她婆婆抱着小孙女儿,再加上几个粗使的小丫头和婆子压后,快速而安静地在柳东行的一路护送下往长房后门的方向进发。走在最后的许婆子还把门带上了,挂上了锁。

    六房众人转移得非常快,转眼就进了宣乐堂的后门。长房大管家周福亲自迎了过来,引着众人走夹道前往内院,一路还向卢老夫人赔罪:“我们老太太和二老爷都发了话,要将各房的族人都接过来暂避。万事等天亮再说。只是如今仓促之间,没法准备周全,只能委屈六老太太和九小姐在偏厢暂时歇息一晚,还请六老太太和九小姐恕罪。”

    卢老夫人由林婆子一路背着过来,有些颠着了,喘着气道:“不妨事,你们快派人接其他人去吧,我只要有间屋子歇脚就好,只是我带来的人……”

    周福脸上僵了僵,他也没想到六房会带这么多人过来,难不成是全家都到齐了?但又不能说宅里容不上,让卢老夫人遣几个人回去,只能勉强笑道:“后院还有几间空屋子,不拘哪里,且对付一晚就是了……”

    卢老夫人和文怡都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却都没吭声。周福见状,便叫过一个婆子,命她引路,自己却回转身对一路跟随在后的柳东行道:“行少爷,这回辛苦您了,姑太太方才说了,还有好几房族人,您看……”

    文怡在前方听到几个字,忍不住回头看了柳东行一眼,目光中带着几分担忧。柳东行沉默着,双眼与她对视,一直看着她们的身影消失在侧门后,方才转头盯了周福一眼,淡淡地答了三个字:“知道了。”然后转身离去。

    周福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只觉得方才柳东行那眼看得他心里发寒,但他又不甘心被人压住了气势,小声嘀咕道:“不过是我们姑老爷的侄子,无父无母靠姑老爷姑太太养活的,得意什么?不就是身手好些么?平时骑马射箭的功夫还不如我们七少爷呢,今儿腿脚倒利落……”

    跟在他身后的一个副管事暗暗翻了个白眼,道:“周大爷,您嘀咕什么呢?!二太太吩咐的差事还没办完呢。咱们且守着后门吧,过一会儿别房的老爷太太少爷小姐们也要到了!”

    文怡一家在宣乐堂一个侧院的厢房里才安顿下来不久,四房的人也到了。五老爷留在前院跟长房的管家们打交道,五太太和七小姐便一直哭哭啼啼地,在丫头们的搀扶下进了隔壁的厢房,后头还跟着一大帮形容狼狈的男女老少。二太太段氏刚刚慰问过卢老夫人和文怡,见状忙赶过去慰问他们家,不想就被五太太拉住了,只能按捺着性子,听五太太哭诉亲王府的校尉好生无礼,在他们家门口就杀了人,弄得大门前一片血腥,路都没法走,家里的女孩子们几乎被吓得昏过去,云云。

    段氏听了不耐,又不好骂人,只能缓缓劝她:“亲王府的护卫可不是寻常官兵,轻易不肯出手的,本来他们只需保得世子爷平安就好,别说我们家遭了贼,就算是再大的事,他们也不必出手。今儿是那位罗校尉热心肠,才带着两个兄弟来帮忙,再加上柳家行哥儿,四个人杀退了许多贼人,方才得以将五叔、五弟妹和侄儿侄女们平安接了过来。如今已经惊动了世子爷,回头还得请姑太太跟他说一声,不然世子爷怪罪下来,说我们胡乱使唤他的人,倒是一桩罪过了。五弟妹莫再抱怨了,不然回头让人听见,岂不是让人觉得我们顾家不识好歹?”五太太的哭声戛然而止,只是瞪着一双眼一抽一抽地,七小姐文静立时把眼泪抹了,细声细气地道:“那可得好生向世子爷道谢才是……”

    段氏心中啼笑皆非,只能轻斥:“这是过后的事了!眼下先别顾着哭,且让人服侍你母亲歇下,没瞧见你母亲吓得不轻么?!还有你的弟妹们,都吓坏了吧?可怜见的……”见站在一边的几个年纪小些的孩子身上都有尘土,忙扬声叫人:“外头有人么?赶紧打几盆水来,给几位少爷小姐们擦擦!”

    文怡听得隔壁屋子的哭声小了许多,方才回过头来,问卢老夫人:“祖母觉得身上如何?可有不适之处?”

    卢老夫人摇摇头:“我还好,你去找人要壶热茶来,也就是了,咱们顶多只在这里窝一晚上,别跟他们啰嗦太多,我不耐烦听人闲话。”

    文怡应了一声,唤过冬葵,两人一起出了房间,见院子里乱糟糟的,四房随行的丫头仆妇们东两个、西三个地歪在廊下,长房的婆子媳妇们却挤在院门外探头探脑地,小声议论。她眯了眯眼,见隔壁屋里也是一派忙活,便索性带着冬葵出了院门,随口问一个婆子:“可有热茶水?”

    那婆子正与人说得兴起,便有些不耐烦:“大半夜的,哪有热水?小的们现煮去,就怕小姐等不得。”才说完,便忽然觉得身上一寒,见文怡正冷冷地盯着自己,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冬葵冷笑道:“长房的老爷太太少爷小姐们真真仁慈,半夜里要茶水,还容得底下人现煮去呢!你家二太太如今就在院里,方才还跟我们老夫人和小姐说,要什么尽管开口,不要生份了。如今我们倒想知道,妈妈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婆子忙赔笑道:“是我说错了,我这就把热茶水送进去!”

    文怡盯着她转身离开,不一会儿,便用一个茶盘捧了壶茶来。文怡见那茶壶嘴冒着热气,茶香淡淡,倒也不是次等的茶,方才淡淡地道:“冬葵接了吧,我们回去!”然后转身就走。

    那婆子得了个软钉子,讪讪地回到同伴们中间,其中一个便笑道:“嫂子是不是老眼昏花了?那是六房的九小姐,可不是咱们五小姐一般的好性儿!况且他家有银子,出手也大方,方才若是我去了,定能讨个上等封儿回来,嫂子真真没眼色,浪费了好时机!”那婆子啐了她一口,心里也有些后悔。

    文慧倚在门边,看着家中丫头仆妇来回穿梭忙乱,不一会儿,又有一房族人被迎了进来,安排到了偏院里。她掩下一个小小的哈欠,带着丫头返回正院中,只觉得心头烦闷。今夜有事,结果她们姐妹几个都被长辈命令移到正院来,连祖母她老人家也坐着小轿从萱院过来了,她自然不好说想回自己院里歇息。

    真奇怪,先前被禁足时,她恨不得早日出来,但如今终于出来了,她却又觉得还不如留在院里好。

    柳东宁站在廊下,伸长了脖子扫视周围,一见她,面上便一喜,忙小跑过来,笑道:“六表妹,原来你在这里!这里人来人往的,有什么意思?仔细被人撞着了,不如回屋里去吧?我陪你说说话?”

    文慧瞥了他一眼,忽然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我听说今儿晚上……你那哥哥大展身手,着实不凡。你……就好意思在这里无所事事?”

    柳东宁一僵,脸色有些不自在起来。

    (快过年了,估计能够保持更新,但是……捂脸……兴许会有意外状况,做几回3K党,事先打声招呼,请各位看官原谅……)

第七十五章 两对儿

    第七十五章两对儿

    柳东宁对堂兄柳东行本来没什么特别看法。也不象父母那样对他心怀顾忌,只觉得他无论读书还是行事气度都远远不如自己,又没了父母,只不过是靠着自家父亲的一片好意,方才与自己同样锦衣玉食地长大。他认为这位堂兄身世可怜,前程又黯淡无光,因此每每加以体恤,却从没把对方放在眼里。

    然而今晚的柳东行却一鸣惊人。没人料到他会有这样好的武艺,也没人会想到他居然有这么大的胆量,敢和王府亲卫们一同跑去真刀真枪地与贼人搏杀!这可不是在校场上比武,也不是公子哥儿们凑在一起跑山里去行猎玩耍!宣乐堂守后门的几个家人,就被贼人砍死了三个,听说还有一个重伤,无论是在顾家还是柳家,几时遇过这种事?!

    那些贼人是真正的亡命之徒!可柳东宁回想起堂兄赶过去杀敌时的模样,就忍不住打了个冷战。那么轻描淡写,就好象他只是跟朋友们出门玩乐似的!再忆起方才远远看到的,他襟前染血,却满脸不在乎的神情,柳东宁沉默了:他怎么会认为,这个堂兄是个无才、无害又傻兮兮的浑人呢?!

    然而。文慧忽然在他面前提起这件事,他立时就提起了警惕之心。世子表兄朱景诚的出身比他高,他比不过,也没话说,但自认为无论是文才还是气度都不输给对方,若朱景诚不是亲王世子,而是柳家子弟,又哪里比得上他?可如今,堂兄的表现就象是在打他的脸似的,莫非在恒安柳氏子弟中,他也不再是最出色的一个了?!

    在心上人面前,他怎肯输了气势?立时断然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大哥一向在功课上平平,却更爱习武。眼下的局势,更需要他在外头支应,我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的长处本就不在武艺上。”顿了顿,看向文慧的目光放柔了:“二舅舅在前头理事,七表弟年纪尚小,后宅里从外祖母、母亲、二舅母到姐妹们,都是弱质女流,遇到这种事,定然心里害怕。我在这里陪着你们,你们也能安心些。”

    文慧嘴角本来挂了三分讥讽的笑意,听了他这话,却愣了愣,有些不自然地道:“你也太小看我们了。这里人那么多,我们有什么好害怕的?况且,你既是担心祖母、婶娘和姑姑她们,何不到屋里去?却只顾着在这里跟我说话……”

    柳东宁柔柔笑道:“外祖母久历世事,镇静得很,母亲在她跟前陪着,哪里用得着我?其他姐妹们又有七表弟陪着,我只担心你。好些天不见了,我……我很想念六表妹……”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饶是文慧胆子再大,此刻也不由得红了脸,倒是侍立在旁的大丫头踏雪觉得柳东宁说话太直白,忍不住开口道:“表少爷,您怎能对我们小姐说这样的话?!姑太太要是知道了……”文慧瞥了她一眼,将她后面的话堵了回去,还不以为然地道:“就你知礼懂规矩!我还没说话呢,你多什么嘴?!”

    踏雪知道她的性子,不敢再说什么,只好低声劝她:“小姐,老太太和姑太太都在屋里呢,要是她们看见了,吃亏的不还是您么?”

    文慧觉得无趣。甩了袖子往屋里走,柳东宁连忙跟上,踏雪急得暗暗跺脚,却又没法子,只能在心里祈祷无数遍,小姐千万不要又闹出什么事来了,再有一回,她这差事可就真的保不住了!

    文慧进了屋,瞥见祖母倚在榻上小歇,姑母也坐在一旁的圈椅上闭目养神,几个丫头在边上打扇子,想是用不着过去请安,便径直转向暖阁,五小姐文娴与十小姐文娟正坐在圆桌边上小声说话,弟弟文安无精打采地趴在一旁,见她进来,先是一喜,再看到柳东宁,便扫兴地扭过头去。

    文娴抬头,眉间带了几分忧色,问:“外头如何了?听说六房的叔祖母和九妹妹已经到了?”

    文慧撇撇嘴:“到了,连五叔家也到了,你们是没瞧见他们那副狼狈样儿!五婶连头发都没梳好呢!七妹妹脚上还穿错了一只鞋子。真不知到哪里找这么一群叫花子去?!”接着又捂嘴笑道:“不过更好笑的是九丫头,她居然穿着布衣裙,头上连朵花都没戴,粉也不擦,就这么素素地出来了,若不是我们家的人先开口叫她,我还认不出来呢!我们家三等丫头都穿得比她好!今年重新见她。她穿戴还算过得去,你们也说她家比以前富贵了,我只当是真的,没想到今儿晚上倒是戳穿了她的伪装!敢情她只是在外头风光,在家里仍旧是那副穷酸相!”

    文娴文娟这几年里跟文怡相处得多了,交情还算过得去,闻言都有些不舒服。文娟冷笑道:“六叔祖母教导孙女,一向是以贞静简朴为上的,这又有什么?谁家没两件旧衣裳?我们又比不得某些高门大户的千金小姐,新做的衣裳,前一天还心爱得不行,今天就看不顺眼了,随手剪坏了丢掉!”

    文慧的脸立时便板了起来,文娴悄悄拉了妹妹一把,起身劝道:“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你何苦这么说她?好歹是咱们自家姐妹不是?”又跟柳东宁打招呼:“六妹妹这几天心情不好呢,只是耍性子说笑罢了,柳表弟别见怪。”

    柳东宁忙笑道:“不会不会,怎么……会呢?”他偷偷看了文慧一眼,没说什么。

    文娴本意是要为文慧掩饰,文慧却不领情,冷哼一声,伸手去推弟弟:“小七。你这是怎么了?身上不好?”

    文安闷闷地道:“别理我!我正烦着呢!”文慧不解,文娴便笑着说:“方才他见柳大哥出去杀贼,便也想跟着去,叫祖母和母亲骂了一顿,心里就不痛快了。不过是小孩子闹脾气罢了。”

    文安不服气地抬头道:“谁是小孩子?!我都快成人了!东行哥平时骑射功夫还不如我呢!他都能去,我为什么不能?!祖母和二婶是小看了我,连姑母都把我当小孩子哄!”

    文慧有些不耐烦:“行了行了!你当是玩呢?脸上长点儿面皰就躲着不肯见人,要是真的跑出去跟人打斗,一个不慎划花了脸,你还不哭死?!赶紧打消了这个主意,乖乖在这里等消息吧!”

    柳东宁也帮着劝说:“七表弟。你和我哥哥不一样,哪怕是为了家人,也不能轻涉险境呀?!若是真有个好歹,叫外祖母、大舅母和二舅母她们如何承受得起?”

    文安不屑地冷笑一声:“你当我是你呀?!贪生怕死之徒,少在我跟前说教!”

    柳东宁一窒,勉强笑道:“不是我贪生怕死,实在是内宅里外祖母、母亲、舅母和姐妹们都是弱质女流,只靠几个丫头仆妇护卫,如何安心?因此我守在这里……”他看了文慧一眼,“若是贼人闯进来了,我便是拼上性命,也要护得你……你们周全。”

    文慧双眼盯着他,两颊缓缓升起一抹红晕来。她开始觉得,其实柳东宁是真的不错,至少,对她是一片真心……

    偏院内,文怡站在窗前,看着外头新来的一拨族人,心里有些不安。

    这回来的是二房的偏支八叔一家,因八叔为端阳节打醮之事进了城,便由八婶带着几个堂兄弟过来了。他家婆子爱嚼舌,纷纷在廊下小声议论,说那护送他们前来的亲王府罗校尉被世子爷派人召了回去,听说因为他擅离职守,被世子罚跪了呢!几个婆子便在那里暗骂,这世子爷也忒不懂事了,谁都知道他身份尊贵,不能有闪失,但好歹在顾庄当了这么多天的贵宾,顾家全族何曾薄待过他?他身边亲卫有几十个,抽几个出来帮忙打贼又怎么了?他不开口,人家罗校尉知道感激顾家好意,大力相助,他还要处罚!长房这回实在是太失算了,把这么一个刻薄人当成贵宾,连一句重话也不敢说。

    文怡听了,心下不由得发沉。

    后庄住的都是顾家人。嫡系偏支,加起来有二十多房人呢!除了九座主宅以外,还有许多房的宅子是散落在周围的,最远的要数九房那几家,要是一家一家地护送过来,绝不是一时半刻能护送完的。如今罗校尉被召回,岂不是只剩了柳东行一人?!若每一次都要他去,疲累不说,险情也大大增加了。万一遇上贼人,他一个人要如何跟那么多贼人对抗?!

    她咬住下唇,为柳东行担忧着,却忽然听到祖母叫唤,忙回身走过去。

    卢老夫人也听到外头的议论了,她看着孙女儿的神情,心下一软,拉着孙女的手,低声道:“柳家的行哥儿……也算难得了,先前……是我小看了他。”

    文怡脸一红,低下头去:“祖母在说什么呢?”

    卢老夫人笑了笑:“你不必不好意思,这屋里没有外人,丫头们也离得远,听不见的。”她凑近了些,“好孩子,你坦白跟我说,是不是……真的认定那个人了?”

    文怡脸更红了,头垂得更低,紧紧抿着唇不说话,半晌,才小声道:“孙女儿……但凭祖母做主……”便羞得不好意思再留下来,转身就跑:“孙女儿出去要茶!”

    卢老夫人笑了,直起腰身来,往后一躺,心里算算日子,觉得三天后便是良辰吉日,到时候就答应了柳顾氏的提亲吧。原本她还担心柳东行名份不正,会连累孙女儿被人嘲笑,可经过今晚,问题已经不存在了,她还要担心柳东行表现太过出色,会引得其他有女儿的族人心动呢。不过无论如何,至少柳家先一步向她们六房提了亲事,六房不说话,其他人想说亲也只能靠后!至于柳家长房的名份、财产……就等孩子们婚事过后,再说吧,且放三侄女儿一马,省得她耽误正事!

    再怎么说,柳东行这孩子,也是她孙女儿命中注定的夫婿呢……

    (大年夜了,某L在这里给大家拜年,祝大家新年快乐,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开年大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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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于望族介绍:
可怜朱门绣户女,独卧青灯古佛旁。
生于望族,柔顺了一辈子,只落得个青灯古佛、死于非命的下场。既然重生了,她就要坚强,彻底摆脱从前的噩梦!
可是,上一世错身而过的他,为什么总是出现在她的面前?生于望族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生于望族,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生于望族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