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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Loeva     生于望族txt下载     生于望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今日六房

    文怡领着众人走入宣和堂时,顾庄里各家各户都已掌灯了。门房钱叔殷勤地迎着文怡进门,还小声禀报着这几天都有什么人上门拜访过卢老夫人。

    文怡不经意地听着,当听说清莲庵主持带着一个外地游方来的尼姑上门说佛时,脚下不由得顿了一顿:“可知道那位师父的号?”

    钱叔面露难色,这种事他哪里知道?跟在他身后的钱婶忙上前回答:“回小姐话,听庵主说,是叫如真。”

    文怡默然。如真师,正是她前世的师父,本是外地游方尼僧,路过平阳时,因顾庄清莲庵庵主所拜的师父与其先师是在一处剃度修行的,便投奔了来。清莲庵庵主是顾氏出身,每日除了敲经念佛,偶尔串串门子,便再无事可做了,有人给她做伴,倒是自中她下怀。如真师精通佛,又见多识广,因此顾庄的女眷都喜欢请她上门说说佛,其实不过是解闷罢了。如此过了几年,如真师自己都觉得闷了,便告辞离开。文怡就是在这时候剪了头发出家的。

    重生将近四年,文怡偶尔想起过去,都觉得仿佛是做了一场噩梦,而如真师的倒(到)来,就象是提醒着她什么。她想了想,没说什么,便继续往里走。

    进了二门,钱叔就没再跟上了,钱婶却颠颠地一路陪着文怡往里走,嘴里还轻声说些哪家的太太带着孩子上门来给老夫人请安、哪家的奶奶孝敬了老夫人什么好东西、又或是谁谁谁向老夫人讨东西之类的话。文怡一路听一路皱眉,不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她:“难道我走的这些天,祖母天天被人烦着么?没累着吧?”

    钱婶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一口气顺不过来,喘了两口才道:“老夫人好着呢,听说她老人家天气好的时候天天在院子里转悠,吃饭吃得香,睡得也香!这是老夫人屋里的人说的!错不了!“

    文怡笑了笑:“钱婶对内院的事倒是清楚得很。”钱婶赔笑道:“这不是关心老夫人和小姐么……小的夫妻俩都惦记着老夫人的身体呢,天天在家给菩萨烧香,祈求菩萨保佑老夫人和小姐福寿安康!”

    文怡没说什么,继续往前走,正要拐入祖母所住的后院给她老人家请安,却在门前停了下来,皱眉盯着廊下的柱子:“这是怎么回事?!”

    钱婶凑上前要看个究竟,冬葵却抢先一步站在头里,往那廊柱上瞧了几眼,道:“这是去年秋天才重新上过漆的,如今漆面裂了,定是当初的工程偷工减料来着!不然就是漆工不上心,没好好漆的缘故!”

    文怡木着脸,心中冷笑,打算明日就叫管家把负责的人传来问话。正要转身,钱婶却忽然挤了上来,腆着脸笑道:“小姐,小的记得清清楚楚,去年领这活的是周福贵!他原是张管事娘子的兄弟,在长房当差,管着几个修补房屋的工匠,做的是木工活,其实不懂漆工,却打了包票把这活揽了去。”

    张婶的兄弟?文怡又皱了皱眉,淡淡地道:“知道了,你下去吧。”便径自往里走,丫头们迅速跟上。

    钱婶想再跟上委说些什么,许婆子和郭婆子却面无表情地往门前一站,眼神儿一扫,她就缩了缩脑袋,讪讪地退出去了。

    回到门房处,钱婶不甘心地低骂道:“不过一样是奴才,也没比我高贵到哪儿去,偏摆什么架子!”

    钱叔挑了挑油灯,回头瞥她一眼,骂道:“你方才在小姐跟前都说了什么来着?!早就叫你安份些,你偏不听!咱们是门房上的人,你跟到二门里去做什么?!如今连老太太的院子都要闯不成?!叫人看了成什么样子!有眼色点儿!”

    钱婶不以为然地道:“死守着门房,咱们一辈子也出不了头!那张德安不也一样是门上当差的?他老婆在厨房打杂,一身油腻,论身份还不如我呢!如今怎样?!居然成了大管事!还管着那么大一个庄子!他老婆每次回来就知道在我面前炫耀她在外头如何体面!你比张德安差在哪里?!老夫人和小姐常打赏你,说你能干的,他能当管事,你为什么不能?!”

    钱叔嗤之以鼻:“有眼色点儿吧!老张家里几代都是六房的人,老夫人和小姐又不糊涂,怎会不用他,反而提拔我这样后面来的?!咱年纪也不小了,你又不会做人,在长房没少被排挤!如今托二太太的福,咱们投到六房门下,月钱不少,主人也和气,知道体恤下情,宅子里人口少,没那么多闲气,只要安安份份地,咱就在这里养老了。你休要做白日梦,给我惹麻烦!”

    钱婶不甘心,还在寻思着什么时候找个机会再给小姐递话,就算不能抢到管事的位子,也得叫张婶大大丢一回脸。钱叔察觉到老婆面色有异,不耐烦地重重拍了一下桌子:“行了行了!你要不乐意安份过日子,就到儿子家去住!我是来当差的,可不是来惹事的!你要再连累得我连六房都呆不下去,就别怪我不顾夫妻情份了!有眼色点儿!”

    且不说钱叔钱婶在门房如何拌嘴,文怡到了后院,先给祖母请安。卢老夫人正听丫头念时宪书,见文怡来了,忙道:“饿了吧?方才许嬷嬷来说过了,怎的偏遇上了他家的人?”坐在脚踏上的赵嬷嬷也忙起身道:“饭菜已经得了,小姐这就吃么?”见文怡点头,她便忙忙出去催饭了。

    待文怡吃过迟来的晚饭,赵嬷嬷又送上热茶:“少喝点儿吧,天儿晚了,回头当心睡不着!”文怡笑着应了,推她出去:“好嬷嬷,我陪祖母说会儿话就回屋了,您歇着去吧。“赵嬷嬷笑着离开了。文怡又回到祖母身边坐下:“夜里风冷,祖母可得记得多添点衣裳。”

    卢老夫人道:“我心里有数呢。方才你进门时,我正看日子,有件事与你商量。”回头叫丫头拿了时宪书来,翻给文怡看:“今年清明是在十六,你母亲祭日正好是在十五日,偏清明前两天是寒食节,按规矩是不开火的。我想着趁如今家里没什么要紧事,先叫厨房多做些耐放的冷食和糕点,免得那几天忙乱,你觉得如何?”

    文怡笑道:“祖母想得周到,就照您的意思办吧。”

    卢老夫人点点头:“说来日子也快到了,今年的枣锢飞燕(注:一种燕子形状的面食)还没做呢,祭品也未备齐,让老仲带着底下人明日就开始预备,省得事到临头,又出什么岔子。”

    “那就让人传话给仲管家吧。”文怡转头对那拿着时宪书的丫头笑笑,“一事不烦二主,还要辛苦石楠姐姐走一趟。”

    石楠浅浅笑着福了一礼:“奴婢不敢当,奴婢遵命。”便退了下去。

    文怡看着她的背影,叹道:“果然是祖母看中的人,仲管家和石楠父女俩都是最稳当不过的,不论什么时候,都一点规矩不错。”

    卢老夫人淡淡笑道:“就是因为知道他们一家子都稳当,所以当初遣散家奴时,我就留下了他们一家,让他们管着庄子。那几年里,他们老实办差,从没私下占过主人家一点好处,不愧是几辈子的老人,忠心可靠!如今家里交给仲茂林管着,我又把他闺女放在身边,就更放心了。”

    文怡点点头,又问起祖母这些天胃口好不好,吃饭香不香,晚上睡得稳不稳,衣服可有穿暖和了,是否出现咳嗽症状,补药是否按时吃等等。卢老夫人苦笑道:“你这口气就跟石楠那丫头一样!如今连其他几个丫头,都学了她,成天烦得我头疼!放心!我老太婆好着呢!今年开春后就没犯过一回病!也就是去年秋冬时咳了两遭,吃几剂药就好了。如今我每遇到大晴天,午睡起来后,便在外头院子里溜跶上几圈,心里很受用。”

    文怡笑道:“祖母心里受用就好,只是这几样都是萧老大夫再三嘱咐的,先前天冷,孙女儿不敢让祖母出屋子受冻,如今眼见春暖花开了,您在外头走走也不防事,多晒晒太阳,活动活动筋骨,身体就更好了!”

    卢老夫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又问:“这几天在外头过得怎么样?你虽每隔三四天就叫人传一封信回来,却只是报喜不报忧的,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吃得好、穿得暖,有没有累着了,聂家那边我又不好问!”

    文怡起身挨着她坐了,抱着她的手臂擞娇道:“孙女儿好着呢,您不信,就问问冬葵她们!孙女儿若真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自然会告诉祖母的!”

    “好,好。”卢老夫人拍了拍孙女,祖孙俩亲近了一会儿,文怡又说起:“庄上也没什么大事,就照着孙女儿先前跟祖母商量的那样,庄上的农户们有遇到困难的,便多帮一把,让他们把今年平安熬过去。银子什么的,也不必去算了,只是孙女儿想着,是不是在下个月佛诞的时候,不给庙里捐香油钱了,改为施药如何?跟平阳城里几家药馆商量一下,也是一桩德呢!”

    卢老夫人听了点头:“这是好事,你看着办吧,等过了清明,就叫仲茂林来商量。萧老那里,是不是也让人去问一声?他对这个清楚些,若是有他出面,倒比咱们便宜。”

    文怡知道祖母是担心六房行事张扬了,会引起族中人等的注意,到时候别人说不定会以为六房很有钱,又巴结着上来讨好了,便笑着应下,顿了顿,仿佛不经意地说起:“萧老大夫的两个徒弟近日都离开了呢,他那里大概也缺人使。”

    “你让人去问问,若是需要,就从家里拨两个孩子过去学着。横竖咱们家的几房家人里,都有未当差的孩子,哪怕只是学着认认药材,也是难得的机会。”卢老夫人没怎么留心,萧异的徒弟对她而言,不过是老大夫上门看诊时,跟在后头拎药箱的人物,她顶多就是在心里嘀咕一句:如今的孩子都不够耐心了,才几年夫?师父的医术还没学足一半呢,就走了。

    文怡心中微微再过一丝失望,面上却一点痕迹都没露出来,陪着祖母说了一会儿话,便侍候着她老人家上床歇息,然后回房去了。

    留在家里的两个丫头秋果和秀竹欢欢喜喜地迎上来,一边侍候她梳洗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着家里发生的事。冬葵要上来侍候,也被秋果推出门去:“好姐姐,你且去歇歇,叫我们也动一动,没看见紫苏已经回屋了么?回头我们还要去找你呢,出门一趟,可不能空手回来!”冬葵无奈地去了。文怡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只问:“紫樱哪儿去了?”

    秀竹抿着嘴笑道:“紫樱姐姐正在自个儿屋里呢,方才紫苏回来时,给她捎来她娘家备的几样陪嫁首饰,秋果就打趣了几句,她如今正害臊呢!”

    紫樱已经定了亲事,男方是顾庄一户商家,开了间小酒馆,独生儿子今年二十岁,读书不成,正帮家里打理生意,听管家仲茂林说,是个勤快可靠的后生,人也长得精神。紫樱父母已经亲自看过,都很满意,说好了下个月送女出嫁。卢老夫人念着紫樱这几年侍候孙女儿侍候得十分周到,便发了话,要她从宣和堂出阁,再亲自给她备一份嫁妆。紫樱父母都喜出望外,觉得是大大的体面。

    文怡听了秀竹的话,露出了笑容:“既如此,就别叫她了。明日再说吧。我也乏了,铺床吧。”

    秀竹应声去了,秋果上来拿衣服下去,忽地从一件衣裳的袖子里掉出一束零陵香来,她正要去捡,文怡已经看到了,忙止住她:“那是我的东西,你拿衣裳下去吧。”秋果心中疑惑,应了一声,行礼退出去了,文怡见跟前没别人,方才捡起零陵香花束,微微红了脸,又小小地“呸”了一声,又怕秀竹在里间看见,忙背转身,将零陵香放进了袖中。

    不多时,秀竹铺好了床,文怡把人都打发出去了,方才拿出那束零陵香,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害怕,猛地将花束远远丢开。

    秋果在外头听再声响,问了一句:“小姐有什么吩咐?”

    文怡忙道:“没事没事!你不用进来!”再看向那束零陵香,咬了咬唇,走过去捡起来,转身锁进了镜奁的小抽屉,又把钥匙放进了贴身的荷包里,方才吁了口气,上床歇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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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有朋自远方来(上)

    文怡走出清莲庵,心情有些复杂。她回过身,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合什一礼:“庵主请留步。”

    清莲庵庵主淡淡地回了一礼,道:“令堂的事,贫尼必会尽心办好,请九小姐不必担心。多谢九小姐送来的米面,九小姐好意,庵堂清苦,只有一杯清茶待客,却是我等无礼了。”

    文怡道:“庵主原是文怡长辈,请不必如此……”瞥见如真低眉顺目,一言不发地站在庵主身后,带着几分谦恭的模样,她不由得顿了顿,忽然觉得不知该说什么,犹豫了一下,才压低了声音道:“若庵里的师父们还缺什么,又不方便催管事们送来,庵主便打发个人去跟文怡说一声吧。我们家里虽不算富裕,几位师父的米粮还是供得起的。庵主若觉得文怡说话唐突,只当没听见就是。”

    青莲庵虽是顾氏家庵,庵里修行的都是与顾氏有关的女子,包括守寡的顾氏女,或是族中的寡妇以及先人的婢妾,平日族中向有供给,但这里的尼僧大都是无依无靠之人,不是亲人不管,就是家人都死绝了,因此负责送日常供给之物的管事都不把她们放在心上,偶尔偷个懒,或是晚送几天,或是送些次货来,有时候庵中的尼僧还得用省下来的香油钱到外头去买米面,也会在庵堂后的空地上种些瓜菜。

    庵主本身是守寡的顾氏女,论辈分是文怡的姑姑,但因她是庶出,生母又没了,夫家更是不管不顾,因此在族中也说不上什么话,只能时不时到各家去串串门子,好向这些原本是她婶娘、嫂嫂和侄媳妇的太太奶奶们多求几个钱贴补庵中生计而已。但对顾氏各房的女眷而言,这些尼姑不过是闲时打发无聊的工具,哪怕知道庵主是顾氏女儿,心底也会生出轻视之心,要是心情不好,更会嫌弃她们身上带了晦气,便是偶尔大方舍些香油钱,也是舍给别人看,给自己脸上添光彩的,庵中众尼平日过得如何,她们才不会放在心上。

    青莲庵主猛一听文怡说出这样的话,不由得有些动容,只是她心存顾忌,不好多说什么,只好垂首一礼:“谢过就小姐好意了。六老太太与九小姐都是虔诚之人,平日常来常往的,九小姐好意,贫尼怎会觉得唐突呢?”她心中暗叹,若不是这位九侄女有些才干,六房祖孙二人的日子又能比自己强多少?难得她们二人心存良善,无论家计如何,都不忘给庵中送粮米,见面时也从不摆架子,这份诚心着实难得。

    文怡微微一笑,恭敬地回了一礼,又望向如真:“前儿师父过来给祖母说经,她老人家听得高兴,师父若得空闲,还请再到家里坐坐。”

    如真眉间隐隐闪过一丝喜意,双手合什,比先前更恭敬了几分:“无量寿佛。九小姐即开口了,贫尼就叨扰了。”

    文怡再合什一礼,请两位师留步,便告辞而去,送她出庵的不是别人,正是前世的师姐静安,眼下静安脸上挂着殷勤小心的笑,点头哈腰,一个劲儿请文怡慢走。文怡心中别扭,便问她些是不是只有师徒二人前来、师父身体如何、在这里住不住得惯之类的问题。静安听了她的问话,更殷勤了几分,不但一一详细回答,还恨不得一路将文怡送到宣和堂去,只是到了庵前十丈的地方,便碰上了守护庵堂外围的婆子,被拦了下来。她本是外地来挂单的,总不好破坏清莲庵的规矩,只能讪讪地再巴结几句,便依依不舍地看着文怡带着丫头走远了。

    文怡上了马车,驶离清莲庵,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脱离了似的,隐隐有一种轻松的感觉,她再回头看一眼庵门前不停挥手的师姐,便缓缓靠向身后的靠枕,闭上双眼:重生前的种种,是真的一去不返了,就在她死后重生过来的那一刻,一切都已改变。

    但是,就算一切都已改变,前路也还有很远……

    回到宣和堂,文怡到祖母跟前请过安,把到青莲庵办的事都交代清楚了,便回了房间,紫樱忙迎上来伺候她洗手净脸,还道:“小姐,下回在遇到这种事,派个婆子把银子送去就行了,何必亲自前往?那里到底是庵堂,您是年轻姑娘家,本该避讳才是!”

    紫苏在旁边不停地点头:“可不是么?庵主倒还罢了,那个叫静安的尼姑,是如真的徒弟吧?一点儿规矩都没有!瞧她那个巴结人的样儿!真叫人看不惯!”

    文怡微微皱了眉头:“好了!她们到底是正经出家人,不过是日子过的艰难些,只好放下身段罢了,你们休要笑话!”

    紫樱怔了怔,默默将水盆端给了秀竹,挥手示意她下去。紫苏还未觉,只是笑道:“小姐这话有趣,什么叫正经出家人?难道出家人还分什么正经不正经的?”

    文怡脸色一沉,一记厉眼扫了过去,看得紫苏愣住。紫樱便猛拍紫苏后脑勺一下:“你要死了!什么混账话,也敢在小姐面前说?!还不快到外头扫地去!“

    紫苏委屈地红着眼圈出去了,其他丫头也都配了小心,不敢再说笑。紫莹从秋果收礼接过茶碗,轻轻放到文怡面前的桌上,小心道:“小姐,学里来人问,今日您去不去上课?”

    文怡神色缓了缓,淡淡地道:“自然是要去的,我也误了十来天的课了。你叫冬揆把我的课整理出来,仔细包好,我下晌就去。”

    本来文怡前世已经上过闺学,加上家中事务繁多,早就打了不去上学的主意。只是卢老夫人觉得‘梦里’上过的课不如亲身学的可靠,除了自己平日教导外,也叫孙女儿尽量去上学。因此文怡在顾庄的时候,十天里倒有八天是要去上课的。只上一个时辰,另外一个时辰的女红课,便因为她女夫早已超出族中姐妹,达到了毕业的水平,学历的女先生勉强同意她免修了,只是每个月都要她上交意见针线活交差。

    文怡陪祖母吃过午饭,略歇了一歇,变换了衣裳,带着在外十来天里写的字与做的针线活,坐着小车前往闺学所在的院子。

    闺学位于房宣乐堂东侧,就在三房选录堂后方,是一出两进的小院。

    其他它原本也是宣禄堂一部分,在三房搬离顾庄后,宣禄堂由几家分支瓜分,这座小院便因为结构小巧,环境幽美,又曾是三房女儿的闺房,被长房做主划给了闺学。

    闺学如今有两位女先生,一位姓杜,名漪贞,是长房二老爷一位朋友的族妹,丧夫多年,早在十几年前就曾说要过来做女先生的,只是当时二老爷又是续弦又是赶考,一时混忘了,她又不好主动提出,便一直耽搁到前年,二老爷嫡子满了周岁,方才由二太太下了帖子,备齐了束修,大张旗鼓地请了来。她是平阳大族之女,向有贤名,在女红上十分出众,眼下正担任闺学山长。

    另一位女先生,也是来历不凡。姓罗,,名蝶君,本事官宦之家的千金,原是长房太太蒋氏从前闺中认得的朋友。她虽长相平凡,年轻时也是出了名的才女,满腹诗书,琴棋书画更是无所不通,只是没什么运气,被父亲嫁给了一个不识风雅的武官,过得很不快活,后来她丈夫死在边疆,她本想回娘家依靠兄嫂过活,又耐不住嫂嫂的冷言冷语。蒋氏见状,便修书一封,把她请到了平阳,做了顾氏闺学的女先生。

    文怡前世对这两位女先生的印象都不大好,只记得杜先生只会夸长房的姐妹出色,对其他几房的姐妹则平平,而罗先生稍好些,不管是哪一房,做得不好都要挨训!文怡那时家境困难,做的针线不如其他姐妹花团锦簇,琴棋书画也因为疏于练习,赶不上其他姐妹的进度,没少被她教训。

    今日上课的是罗先生,文怡不卑不亢地将字送上去,又拿出针线活,放在一边,便微微低着头,唇边含着两分文雅的笑意,恭敬地等候先生说话。

    罗先生只扫了针线活一眼,便拿起那叠字一张一张地细看,一共看了一盏茶的夫,底下端坐的女孩子们都忍不住开始做小动作了,方才不咸不淡地说:“倒还罢了,只是赶了些,写字应该静下心来写,才能陶冶性情,你这样慌慌张张地,失了雍容,也就失了我们这样人家的女儿该有的气度了。”

    文怡心里虽不以为然,但还是恭敬应了,罗先生又提笔挑出几十个写得“不够雍容端正”的字,扔回给文怡:“拿回去重写!明儿呈上来我瞧。”

    文怡乖乖应了退下,坐回自己平日常坐的位置,这时,屋里年纪大些的女孩子还能稳稳坐着,小些的女孩子已经开始交头接耳了。罗先生种种咳了一声,女孩子们却只当没听见,气得她直摇头叹道:“不像话!真不像话!”最后还是文娴开头,才让屋里安静下来。

    今天的课程因时而生,因清明将近,罗先生便教了几首与清明有关的诗词,又说了两三个典故,下课时间就到了。罗先生起身,缓缓地,优雅的走了出去,屋里立刻闹腾起来,几个小女孩叽叽喳喳的商量要到其中一人加去开茶会,又说家里做了什么新点心。几个大的皱眉看了她们几眼,优雅的走了出去,已经丫头婆子围上来,护送他们回家了。

    文怡向来是等人都走了才离开的,便落在后头回想今天的课要怎么安排,忽然见文娴走了过来,欲言又止,却迟迟说不出话。

    文怡笑了笑:“五姐姐有事与妹妹说?”

    文娴迟疑地道:“听说……你昨儿个……发话说要处置一个管事……”

    文怡有些意外,她还以为五姐会跟她说六堂姐文慧回来的事,没料到她想说的是周福贵,便皱皱眉:”确有此事,因他去年负责给祖母的院子上新漆,没想到他偷工减料,去年秋天上的漆如今就剥落了,这样的人,总得给他哥教训才是。“忽然想起周福贵原是长房的人,莫非……

    她问:”五姐姐是从哪里听来的?“

    文娴微微红了脸,跟在身后的丫头侍琴看得着急,便替她开口道:”九小姐,那周福贵家的原是我们小姐奶娘的外甥女儿!因她男人坏了事,她求到小姐跟前,叫小姐毫不为难!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请九小姐看在我们小姐的面上,从轻发落了吧!“

    文娴回头轻斥:‘住口!我还没说话,你多什么嘴?!”再看向文怡,脸更红了:’其实我也知道这事是他不对……“

    文怡笑了笑,道:既是五姐姐开了口,妹妹怎能不应呢?只是有一样,他若是在别的事上出了差错还好,偏那是祖母的院子!若妹妹轻易饶了他,岂不是显得对祖母不够尊重?”

    文娴失望地低了头,勉强笑道:“这原是正理,他犯了错,本就该罚的,九妹妹罚得好。”侍琴急了:“小姐!”

    文怡憋了她一眼,又微笑道:“这样吧,姐姐回去跟他们说,板子就暂且寄下,只是祖母vde院子,还得重新上漆才是。叫周福贵自掏腰包!务必要用好漆,仔仔细细地刷好了,若是三五年后,又出了问题,就加倍罚他板子!”

    听琴闻言,还有些不大满意,文娴却大喜,我上文怡的手:“好妹妹,多谢你了!我这就跟他们说去!”

    文怡笑眯眯地道:“这本是小事,姐姐何必亲自来说?只需打发个人来说一声就是。论理,底下人办差轻忽,误了主人的事,本就该罚的,凭着亲戚家的几分脸面,要劳动小姐亲自为他说情,实在是不像的,凭着亲戚家的几分脸面,要劳动小姐亲自为他说情,实在是不像话。我知道姐姐性子好,但也别太纵着他们才好。”

    侍琴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文娴却感激地道:“好妹妹,我知道你是为了我着想,只是……别人求到我面前,我总不好回绝……”

    文怡心下暗叹,这位堂姐性子太软了,怪到连文慧都不把她放在眼里,但自己不好说什么,只能低头收拾着笔墨纸砚。

    文娴又道:“好妹妹,你去了这么多天,回来后却也不给我传个信。你不知道吧?六妹妹和七弟都来了!是昨儿晚上到的。刘妹妹在祖母跟前郑重赔了大礼,还说要向你赔不是呢。好妹妹,你这两天可得空?到我那里坐坐如何?我做个中人,给你们说和,还有一位新的姐妹要给你引见呢!”

    文怡笑笑,只问:“是哪家的新姐妹?”

    文娴笑道“是我们太太的娘家侄女儿,原在康城住着,父母都没了,便投奔了来。我见了她,才知道世上原来还有这样和气的姑娘,你见了一定喜欢!”

    文怡手上一顿,脑中迅速闪过一个熟悉的面孔,心下不由得一喜:怎会忘了她?原来她是这时候来的!

第四十八章 有朋自远方来(下)

    文怡给跟着伺候的冬葵使了个眼色,冬葵会意地凑到宣院的二三等丫头堆里说话去了。早在离开闺学时,她就派了跟车的婆子回四六房捎信,同时让紫樱预备几份礼物和封赏送过来。冬葵是她几个丫头里除了紫樱外最有眼色的一个,只要是真的有心,拉关系交朋友是拿手。

    文怡跟在文娴身后进了宣院正堂,还未进暖阁,便已听到了于老夫人开怀的笑声,接着便是一道清脆婉转的女生娇嗔道:“祖母——您可不能偏心!小七得了彩头,我怎么能没有!”一把低沉沙哑的男声打断了她的话:“六姐,你又要耍赖了!”

    文娴露出微笑,一边走进暖阁,一边柔柔地问:“六妹妹又干什么好事了?”接着向老夫人请安,于老夫人笑着点头:“好,好,从学里回来了?”一眼扫见她身后的文怡,有些意外。

    文怡上前见礼:“给伯祖母请安,伯祖母安好?”

    “好,好……”于老夫人很快就恢复了慈爱的笑容,又问候卢老夫人,“许久不见你祖母了,她身体可好?年下家里请吃年酒,我特地让人去请,你祖母就是不肯来!”

    文怡恭谨地道:“祖母年下受了凉,侄孙女儿连屋子都不敢让她出呢!她老人家只好窝在房中,等天气放晴时,才出廊下散散步,原不是有意怠慢,还请伯祖母见谅。”

    “原来如此。”于老夫人笑道,“我还道她跟我认识了几十年,已经烦了我呢!身上不好,直说就是,我这里还惦记着她要配丸药,就特地叫人多配了一份,你待会儿回去,记得捎上,可别跟伯祖母客气!”

    文怡自然不会和她客气,只不过是回家后送上一份差不多的回礼罢了,便躬身谢过。于老夫人让她坐的时候,她趁机看了周围一眼,果然见到于老夫人最远的一个座位上,坐着一个十三四岁的瘦弱少女,脸色苍白,身上穿的也是素蓝衣裙,见她望过来,怯怯的笑了笑,低下头去。正是段可柔!

    文怡正思量着该怎么开口让人引见她,文娴已经冲文慧笑了:“昨儿六妹妹说什么来着?我今日把人请过来了,你要怎么谢我?”

    文慧正皱眉头呢,闻言先是偷偷看了于老夫人一眼,方才笑了笑,起身冲文娴福了一福:“多谢姐姐!”又去偷看于老夫人。于老夫人道:“你看我做什么?还不快给你九妹妹赔礼?!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文慧掩口笑了,热情的上来拉文怡的手:“当年是我年纪小不懂事,说错话得罪妹妹了,妹妹饶了我吧!”说完便要下跪行礼。

    文怡心中咯噔一声,掩下嘲讽之色,笑着扶住她道:“姐姐快请起。谁小时候没有过淘气闯祸的时候呢?就算做错了事,只要过后知错能改,从前的也就不需再提了。妹妹原不该收姐姐这一礼,姐姐冲我赔不是,我反倒不好意思了。”真正该受这一礼的,原是自家祖母才对!

    文慧不知是不是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脸上恼色一闪而过,这时于老夫人说话了:“以后你们姐妹和睦就好,可不能再拌嘴了!六丫头,改日你带上礼物,去给你六叔祖母请安。自打你回来,还没去看过其他几房的长辈呢。”

    这就是让文慧变相赔礼的意思,文慧听出来了,脸色有些发沉;文怡也听出来了,脸上仍是温文尔雅的笑;文娴略有几分知觉,担心地看了两位堂姐妹一眼,有些无措。

    一时闷坐在侧的文娟眼珠子一转,笑着扯开话题:“五姐,你知不知道,方才七哥从老太太那里得了好东西呢!”

    文娴愣了愣,方才反应过来,干笑道:“是么?是什么好东西?六妹妹,你说来我听听?”

    文慧没理她,只是径自看着文怡,文怡也微笑着看回她。

    文娴有些讪讪地,文安搭话道:“五姐姐,你问六姐做什么?我才是正主儿!”说着扬了扬手中的一只拇指大的白玉小瓶:“瞧这个!是二叔孝敬给祖母的宫粉,听说最是养颜护肤,祖母就赏给了我,可把六姐羡慕得不行!”

    他快满十五岁了,声音正从孩子的青翠转为的低沉,脸上也长了许多小小的红疙瘩,为了掩饰这些瑕疵,特地擦了粉,但哪里掩得住?从祖母处得到的这一小瓶宫粉,听说正式治那些小疙瘩的良药,因此他正兴奋着,原本因为声音与长相变得有些阴沉暴躁的性子,也恢复了原来的开朗。

    文娴笑着上去看她的宫粉,又向祖母打听其来历,与堂弟一唱一和地,缅腼腆腆、羞羞涩涩,做着不熟悉的撒娇讨好,文娟也在一旁努力配合,哄得愈老夫人大笑,道:“好了!你们几个孩子,专会哄人!小的我肚子疼,今儿乏了,我要歇歇,你们散了吧,晚上吃了饭再过来说话。”又对文娴道:“好生招待你九妹妹,可不能怠慢了。”又叫丫头去取文怡爱吃的点心。

    文怡移开视线,冲于老夫人行礼:“谢伯祖母。”她有些意外,自己几年没上门,从前上门时也是不受重视的客人,大伯母居然知道自己爱吃什么点心……

    文慧笑着坐回祖母身边,搂着她的脖子撒娇:“好祖母,我给你捶腿好不好?您别赶我走嘛,我就在这里侍候您!”于老夫人犹豫了一下,也就答应了,又瞪她一眼:“就会叫人操心!”

    一众小辈行礼退了下去,文安拿着白玉小瓶急急回自己院子去了,文娟两眼盯着姐姐,又有些好奇地看了文怡一眼。文娴只好带着妹妹、堂妹和表妹一起回自己房间去。

    文怡一路都在想办跟可柔搭话,但可柔却怯生生的,不敢多说什么,文娴和文娟问她话,她都一一回答了,可文怡问,她只简单地说几个字,倒有大半时间是低着头的。文怡心中有些失望,但想到她的处境,又生怜意,临别时和气地笑道:“我与五姐姐是常见面的,相处得也好,可柔妹子是五姐姐的表妹,就跟我的表妹一样,不用见外。平时姐妹们常有来往的,你也不用客气,闲了便过来找我说话,缺什么东西,也可以跟我说。”

    可柔一味羞怯低头,文娟倒笑了:“九姐姐真大方,不愧是当家的小姐!只是我也是姐姐的妹子,平时怎么不见姐姐对我这般亲近?”文怡回头看着她笑道:“你本来就是我的妹妹,难道还要我去亲近你,你才知道要亲近我不成?”文娟一笑置之。

    可惜,文怡的热情迟迟得不到可柔的回应,可柔跟长房的人相处得还好,平时见面,也有说有笑的,只是见到文怡时,便拘谨许多,也从不到六房去做客,哪怕是文艺正经下了帖子请几位姐妹上门吃茶,只要文慧一眼扫过来,她就不敢应了,最后只有文娴喝文娟姐妹上门。如此过了将近一个月,文艺也有些泄气,开始检讨自己是不是太过唐突,结果把人吓到了呢?

    这天她去九房探望过十五婶喝几个小兄弟,回家的路上正好看见可柔的马车从前头过。她忙叫紫苏去问车里坐的是不是可柔,紫苏赶过去,却没追上车子,吃了几口灰尘,跺了跺脚,会转到:“小姐,那位表小姐分明是故意的!奴婢叫的那么大声,她又不是聋子,怎会听不见?!

    文怡不悦地瞪他一眼,她缩了缩脖子,再不敢说话了。文艺心情闷闷地,命车夫起行,车夫郭庆喜却道:“小姐,庄口有大队人马进来了,恐怕会堵住道路,您看……是咱们绕道呢,还是等那些人过去再说?”

    文艺闻言朝庄口方向望去,果然看到有许多马车驶进庄中,行人争相走避,马车队前方两侧有几十骑青壮护行,大多数穿着一样的服饰,有几份眼熟、她正回想在什么地方见过,却看到一个与其他人穿的不一样的男子越过众骑先行一步,往长房的方向进发。

    她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那不是柳观海么?!他……他怎么会到顾庄来?!

第四十九章 不亦乐乎?!

    文怡还以为自己是一时眼花看错了,定睛再细看,那人分明是柳观海!只是他眼下换了打扮,瞧着与往日的气质不大相同了。

    在平阳时,他日常总是穿着布袍,简单地在腰间系条布带,身上也不带什么饰品,头上也是梳的单簪,利利落落、干干净净地。布袍的料子一直都是单色的,以深色为主,黑的,石青的,深蓝

    的,墨绿的……趁着他的五官与身段,倒是越发精神了。

    可眼下,他穿着一身枣红色的提花缎裰,头上戴的也是如今正时兴的黑纱方巾,腰上挂了两三个佩饰,有金有玉,一副富贵公子哥儿的做派。若不是他五官生的端正,神色也不见轻佻,再加上

    外头罩了一件黑斗篷,盖住了里头衣服的颜色,文怡还以为是哪家暴发户出门了呢!

    她不由得暗自在心中唾弃:便是要打扮得富贵些,穿深色衣裳不好么?单色的绸缎,或是清淡雅致的纹样,都很合适,况且深色最衬他!若还要添几样饰物,拿金的做什么?一个简简单单的玉

    佩便足够了!他这模样,哪里像是个名门望族之家读书识礼的子弟?!

    才唾弃完,她心中又生了懊恼:柳观海要怎么打扮自己,与她何干?!她多管什么闲事?!

    只是她有些想不明白,柳观海到这里来做什么?那些马车里坐的又是什么人?!

    她掀起车帘一直看着他骑马跑道长房宣乐堂门前下马,早有门房的仆人迎上来,他说了几句话,那仆人便露出大喜之色,飞奔回门中报信去了,接着他将马缰丢给了其他围过来的仆人,恭敬的

    说了几句话,接着又去了第二辆马车前,然后又是第三辆……

    文怡看得糊涂了,柳观海的行为,真不像是位名门子弟,倒像是管家长随之类的……她心中一动,回想起他当年曾经提过的身世,心想莫非他是跟着长辈来的?既然他父母双亡,他寄人篱下,

    受到薄待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他熟识的明明是她们六房,他的长辈却来找长房……对了!长房的三姑母嫁入柳家为族长夫人,难道是她回来省亲了?!她既是族长之妻,柳观海身为旁支子弟,

    跟在身边侍奉也不出奇,只是可怜他无依无靠,方才被三姑母当成是奴仆一般使唤罢了。

    文怡微微叹了口气,旁边紫苏疑惑地问:“小姐,你叹什么气呀?”又朝马车队的方向看了看,“这来的是谁?好气派!”文怡淡淡地道:“大概是三姑母回娘家省亲吧?”紫苏吃了一惊;“

    三姑太太?!我好像听人说过,她嫁给了皇亲国戚是不是?!听说很少回来,小姐怎么识得是她?!”边问还边伸头去看。

    郭喜庆也在前头到:“小的倒是认得其中一个赶车的,从前是跟着三姑太太嫁去恒安的陪房,这才猜到几分,没想到小姐一眼就认出来了。”他原是六房奴仆,只是在当年卢老夫人遣散下人时

    ,离了六房,原本只是四处打些散工,直到三年前才被召回。因是家生子,他在顾庄认得的人也多。

    文怡有些不自在的笑笑:“我也是认人而已……”接着又觉得有些不对,“你们没看出来?!那些人里头,有一个是咱们的熟人哪!”虽说她跟柳观海这两年见面见得少些,可底下人与他应该

    是常来常往的,别的人不说,郭喜庆就没少帮着拿药送药!

    紫苏却面带不解地摇头,前头郭喜庆也说认不出是谁,文怡有心说出答案,但话到嘴边,忽然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红了脸,道:“不认得就算了,兴许是我看错了!”

    她坐在马车里,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偏那马车队又迟迟不动,把庄口到长房门前的大道都满了,文怡的马车没往前走。她忍不住又再掀起一角车帘往外看。不料“柳观海”正好在这时候往她

    这边看来,两人对视了一眼。他怔了怔,脚下差点儿踉跄了一下,她也飞快地放下了帘子,只觉得心跳得有些快。待情绪平复了些,她又觉得自己太大惊小怪了,又不是头一会见,做什么这样

    一惊一乍的的?!

    她压下再掀起车帘看过去的念头,用尽可能平淡的语气吩咐:“这下等下去没完了,祖母必要担心的,咱们绕道走吧。”紫苏正掀起另一边车帘往外看的正兴起,闻言有些失望地缩回了头,郭喜庆应了一声,马车便掉了个头,往另一条路走去。

    回到宣和堂,文怡到祖母跟前请过安,又陪她说了一会儿话,却始终有些心神不属。卢老夫人还以为她是累了,便道:“回屋里去歇歇吧,年纪轻轻的,可别累出病来,叫仲茂林把事儿抱到我

    这里的了,你就好好歇几天!”

    文怡忙笑道:“哪里就到这个地步了?孙女儿只是记起学里的课漏了一点没做,心里总是念叨罢了。”

    “漏了补上就是,这有什么?”卢老夫人不以为然地道,“那位罗先生是恨不得把你们都叫成满腹诗书的才女!从前闺学教的东西还有分寸,如今越发不中用了!女孩子们学点才艺陶冶性情是

    好事,但太过用心就失了本分。我看你如今就很好,才艺会一点,闲时打发打发时间就行,针线与理家才是正道!”又道:“你平时又要管家,又要做课,还要过问我的饮食起居,已经很累

    了。其实祖母不希望你一心扑在这些事上头,偶尔也该玩一玩,散散心。你才多大年纪?趁着如今还小,正是该玩的时候!不是说你五姐姐明儿要请你去吃茶么?你就过去松快松快,有人不长

    眼的,你也别理会,自个儿开心最要紧。”

    文怡笑着应了,又说了一会儿话,方才回房。她犹豫了好久,方才传了手下一个办事的媳妇子何家的来,吩咐道:“方才在外头,听说长房有客,好像是三姑母回来省亲了,不知道是偶然路过

    ,还是打算小住。你去打听打听,来的都是些什么人,打算逗留多久,回头我好预备送礼。”何家的一礼,领命去了。

    这个何家的其实是紫苏之母,当初是母女俩一块儿买进来的。与女儿的天真直率不同,何家的为人沉稳实在,嘴很紧,知道分寸,叫她去打听消息,她就算没办好差事,也不会把不该说的话告

    诉别人,让人很是放心。如今文怡已经快满十四岁了,要打听别人家的男子的消息,就不能像小时候那么大方,要是知道了,难免要说闲话的。

    何家的一去就是两三个时辰,文怡先是练了一会儿字,然后又读了一下书,只觉得静不下心来,总有些烦躁。一听说何家的回来了,她立时便站起身,顿了顿,方才重新坐下来,淡淡的叫人去

    传。

    听完何家的回禀,文怡半天没反应过来:“什……什么?!”

    何家的以为她没听清楚,便道:“小的打听过了,的确是三姑太太带着东宁表少爷回来省亲,同行的还有一位桂姨娘,原是三姑太太的陪嫁,还有一位是柳家旁支的少爷,叫柳东行。”

    文怡深呼吸一口气:“你问清楚了?!确实是……叫柳东行?!”

    何家的怔了怔,点头道:“是,是叫这个名字!”想了想,又有些迟疑地道,“小的跟长房的婆子打听时,有人说起……这位柳少爷的名字不大对劲儿……他即使旁支,不知为何是按柳家长房

    的规矩命的名……听说柳家只有长房的人,名字是带东字的……”

    文怡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淡淡地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去仲娘子那里另一串钱,就说是我发话赏的。”

    何家的面带喜色谢了赏,退了出去,紫苏早就兴高采烈地凑过去撒娇了。秋果和秀竹也跟在一旁凑趣。

    倒是紫樱和冬葵看出文怡脸色有点不对劲,小心翼翼地探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不舒服?她当然不舒服!

    文怡板着脸把丫头们都支了出去,便回到卧房里,重重地往床边一坐,手都颤抖了起来。

    柳东行!这个名字她几乎忘记了,但如今被人一提,她立时就想了起来。这正是前世四伯父四伯母要把她许亲的那个对象!柳家所谓的旁支,其实是三姑父的庶长子!她万万想不到,那个救了

    她一命,又跟在萧老大夫身边,在平阴时常与她见面,甚至在临走前悄悄送来一束零陵香的柳观海,就是柳东行!

    她心头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又酸又涩,一时想到前世可柔告诉自己的,柳东行的身世、残疾,以及打算娶她为填房的过往,一时又想到,柳东行向萧老学习兵,分明就是打算从军的,正好跟前世的武将身份相合!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将来会娶一位短命的妻子,还会在战场上受到重创?!

    还有,那年在太平山西山坡的林子里,他问她是否真的怨恨族人亲人的薄待时,曾透露过他的身世。他是父母双亡,又养在叔婶跟前的,那倒还真是柳家旁支,而那庶长子的传言,又是怎么回

    事呢?!可柔不会骗自己,可他同样没理由骗自己,莫非是有人故意为之?!想到方才他如同管家长随一般的行事,她又不由得为他难过。

    她心里一时是酸,一时是疼,又带着几分苦涩,最终才忽然记起:相识近四年,她居然从来不知道他真正的名字!而他也从来没告诉过她,他不叫柳观海!

    这是什么意思?!他在糊弄她吗?!

    文怡心中一阵恼怒,不由的冷哼出声:如果不是她正好出门遇上了柳家的车队,又叫了人去打听,怕是一辈子都不知道这个事实吧?!

    她咬了半天牙,猛的想起镜奁中的花束,便蹭的一下站起身来,冲到妆台前,打开镜奁的小抽屉,拿出花束,越看越生气,索性两手一掰,把花束拆成了零碎,散的整个妆台都是,接着又叫人

    :“紫樱!”

    紫樱应声进来了,望见桌上的干花碎,十分诧异。“把这些东西……”文怡顿了顿,闭了闭眼,没好气的扭过头去,”拿匣子装起来,闲时做几个荷包装上,你们随身带吧!“

    紫樱小心地应声下去了,不一会儿,便拿了只空匣子来,把干花全都装了进去,又将妆台和地面都打扫干净了,方才道:“小姐,长房五小姐叫人捎了口信过来,说是……家里来了客人,明儿

    不能招待您过去吃茶了……”

    “那就不去!”文怡重重地将一本书摔到桌面上,大力翻开几页,“我乐得清闲呢!”

    紫樱眨眨眼,大气都不敢出,退了下去,小声嘱咐丫头们不许来打搅文怡。

    文怡盯着书看了半日,始终看不进去,忽然觉得有些委屈,鼻头一酸,眼圈变红了。

    次日文怡一直呆在家里陪祖母,卢老夫人问起茶会的事,她轻描淡写的说了缘故,卢老夫人便道:“又不是节,怎的在这时候回来省亲?”又问孙女:“后儿是你的生日,想要什么好吃的?吩

    咐厨房做去,咱们祖孙俩在家里好好乐一乐。”

    文怡这才记起,今日已是四月初九,后天可不正是她的生日?!忙道:“祖母想要吃什么?就找您的意思做吧?”

    卢老夫人笑道:“就随你,吃什么玩什么都由你做主,是你过生日呢!”又命人这几天不许拿家务事烦文怡,一定要让孙女儿好生乐一乐。文怡在一旁笑着,心情渐渐愉悦起来,开始觉得自己

    是在自寻烦恼。

    赵嬷嬷听说卢老夫人正在说文怡生日的事,忙忙赶过来说:“别的事倒还罢了,这一回老夫人和小姐可得听我的!这个生日不比先前,再有一年小姐就及笄了,不如趁这个机会,好生热闹热闹!小姐一年到头忙活,就没个轻省的时候,叫人看了好不心疼,如今正该歇一歇呢!”

    文怡听了笑道:“嬷嬷虽是这么说,到时候酒吃完了,人闹过了,收拾东西还不是我的事?总不能劳动祖母大驾!我哪里就能歇了!倒不如省事些,只家里人吃一顿饭就完了。”

    赵嬷嬷哂到:“小姐也太小看嬷嬷了!不干劳动老夫人大驾!嬷嬷年轻的时候,也管过事儿,操办一回酒又算什么?!这回就看你嬷嬷的本事吧!”

    文怡忙道:“这可不行,没道理我年轻小辈闲着,却叫你老人家忙活的道理!”

    卢老夫人却道,“你让她去,如今家里人口多了,她平日除了陪我说话,做做针线,便闲得慌,正要找事来做呢。你放心,你嬷嬷能干着呢,你且跟着学学是正经!”

    文怡只是笑,赵嬷嬷却真的忙活开了,立时便叫了管家仲茂林来商议,只是前头门房的钱婶忽然来报:“长房二太太派人下了帖子,说要请老夫人和小姐去做客呢。”

第五十章 满堂娇

    段氏请人来做客,其实是为了小姑柳顾氏。后者难得回来省一次亲,趁此机会见见娘家人也是好的。大户人家,保不住什么时候需要亲戚援手,因此段氏就在婆婆的指示下送出了帖子。

    当然,不是所有顾氏族人都有资格见三姑太太、尚书夫人的,只有定居在顾庄的五房嫡系的当家太太带着一两个嫡出儿女过来串串门子,其中唯一算得上是长辈的,就只有六房的老太太了。

    本来顾家老一辈里头,还有几位老太太在世,只是除却长房于老夫人与六房卢老夫人外,都不是嫡支,柳顾氏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只叫人备上几份礼物,往各房一送,做出个礼待娘家亲族的模

    样,就完事了。她原本连卢老夫人都不在意,只是想着对方有个诰命在身,自家母亲又发了话,方才下了帖子,等人上了门,也就是循例行礼问好,说些场面话,受受小辈的礼,再让儿子跟表

    兄弟姐妹们互相见见礼,炫耀几句儿子的聪明之处,便端起茶杯不爱理人了。连别房的几位太太说起自家儿女学问进度,她也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或是转头去与母亲说笑闲谈。这样一来,

    连四太太、五太太等人脸上也有些不好看了,卢老夫人坐在于老夫人左侧,更是微微露出嘲讽之色。于老夫人察觉,微微地皱起了眉头,往儿媳妇那里看了一眼。

    二太太段氏是八面玲珑之人,柳顾氏可以怠慢族中女眷,她是长住顾庄的,自然不能看着小姑失礼、更何况还有婆婆暗示,她立时便寻了借口,把卢老夫人与几位妯娌迎到对面的东暖阁里说话

    一面叫人备下牌桌,一面叫丫头们送上热茶糕点,让丈夫的几个妾室陪着两个爱打牌的妯娌玩上几把。其他看不上这种游戏的人,她便拉到一旁炕上围坐,亲亲热热的拉起了家常,说些饮食养

    生、教导儿女的闲话。众人本来有些气的,也看在她平日和睦的份上不计较了,也有心中本就存了羡妒柳家富贵之意的,见柳顾氏怠慢,觉得没什么意思,不过说上几句闲话,就强拉着儿女告

    辞了。

    文怡与一众堂兄弟姐妹们被安排在西暖阁的碧纱橱里,陪着柳家兄弟说话。说是陪他们,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主客是三姑太太柳顾氏嫡出的柳东宁,柳东行不过是个被忽视的背景。

    柳东宁刚满十六岁,与文慧童年,长相肖母,五官颇为清秀,加上身长玉立,气质温文尔雅,文采又好,与人说话是彬彬有礼,嘴边总是带了笑,让人如沐春风。顾家几房的小姐不少都已经过

    了豆蔻之龄,被他引得芳心乱颤,有意无意的在他面前变得娴雅起来,但发现他最爱跟文慧说话,而且还有说有笑的,又有些泄气,看着文慧的目光便略带了几分不悦。

    文慧只作不知,仍旧自顾自地与柳东宁说话,听说他在来的路上见了不少好景致,又做了几首诗,便娇声唤他吟出来给大家听,然后一字一句的赏析,评论哪个词用得好,哪个典故不恰当,哪

    一句作的真切,听得柳东宁两眼放光,兴致勃勃地与她聊起来。众小姐们又是一阵失望,有人暗地里后悔,在闺学时没认真听罗先生讲课,不然此时也可以一展诗才,让柳东宁对她刮目相看。

    不一会儿,有两位小姐的母亲要走,命女儿跟上,她们虽依依不舍,却还记者母亲与闺学先生教的女子矜持之道,不甘不愿,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剩下的人越发热情的往柳东宁身边凑。

    倒是几位顾少爷看得眉头直皱,又不好丢下姐妹们先走,只好坐在边上盯得死紧。

    文怡坐在离他们足有十尺远的地方,捧着一盏茶,眯了眯眼,眼中微微露出几分嘲讽。

    如果柳东宁不是有一个做尚书的爹,一个做王妃的亲姑姑,仅凭着几分容貌、几分才情,真能引得这么多女孩子趋之若鹜吗?会作诗有什么了不起的?十六岁的少年,还是童生,也没听说他进

    了国子监还是府学县学之类的地方读书,仔细论起来,只怕还不如二房的二堂兄文良有出息!二堂兄去年中了乡试,虽然会试落榜,毕竟还有个举人的名头呢!可方才二堂兄向三姑母行礼时,

    后者却仍是淡淡的,莫非在她眼中,只要出生于权贵之家,便能保证前程似锦了?!

    文怡目光一转,望向端坐在斜对角的柳东行:他虽然也只是个童生,同样没有名,可他早已打定主意要走武官的路子,下了大夫去学习武艺兵,只要给他机会,将有他的前程!可叹

    族中这些姐妹们,竟然都被柳家的富贵迷了眼!

    柳东行神色一动,双眼转了过来,文怡缺已经将视线移开了,漫不经心的喝了口茶,心里却在暗暗后悔,怎的就把他糊弄自己的失望了呢?!这样的人,就算他有才华,又有雄心,鬼鬼祟祟的

    ,就不算正人君子!

    她将茶杯重重地往身旁的梅花小几上一放吓了邻座的段可柔一跳,转过头来小心地问:“九姐姐,你怎么了?”文怡放缓了神色,微笑着摇摇头:“没事,只不过……觉得屋里有些闷……”可

    柔闻言柔柔一笑:“大概是因为屋里烧了火盆的缘故?老太太年纪大了,受不得寒气,加上人多,所以九姐姐才会闷吧?我倒还好。”说罢坐开两寸小心地转过头去在看文慧与东宁论诗,眼中

    微微带了艳羡,一双眼睛往东宁身上一转,就没移开过。

    文怡微微皱了眉头,心中暗叹。兴许是这时候的可柔年纪还小,经历不多,所以才会被这华而不实的男子吸引了过去。她心底微微有些失望,只是面上没露出来。

    柳东行一直盯着她,见她总是不肯扭过头来看自己,不由得有些黯然,想到方才见礼时,别人告诉她自己叫柳东行,她脸上半点异色皆无,就像是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似的,他不由得有些不安,

    心想难道她是恼大发了?!

    于老夫人身边的五福笑着过来,给少爷小姐们添了几盒子新鲜糕点,又交待小丫头们好生服侍,临走时悄悄拉了拉文娟的袖子。文娟会意,便跟在她后头除了暖阁,过了半盏茶的工夫才回转,

    脸上却有些不自然,没坐回原本的座位,带了几分怯怯之色,走进了柳东行几步,脚下一顿,便忽然红着脸庄转文怡那边。这时候,五福在橱外清了清嗓子,文娟眼圈一红,慢慢的停了停脚步

    ,缓缓走到离柳东行三尺外的椅边坐下,便低头不再说话了。

    五福在外头跺脚,柳东行装作不知,低头喝茶,眼角往她那边一扫,再看了文娟一眼,眼中精光一闪而过。

    文怡看着文娟,皱了皱眉。可柔却有些坐立不安,似乎十分想凑到那一桌去。文怡看得气闷,便道:“既然想过去,过去就是,有谁拦着你不成?!”可柔吃了一惊,几乎跳了起来,小心的看

    她脸色。文怡只好放缓了语气:“你过去吧,我一个人坐着还清静些。”可柔怯怯地笑了笑,再看一眼那桌人的热闹,最终还是压不住心头,往才子佳人的方向奔去了。

    这碧纱橱内本是个雅室,进门后,左手边是大圆桌与博古架,挨着墙边还有一溜儿扶手交椅,右手边则是暖炕与两排个四张圈椅。

    如今文慧东宁等人占了左边的圆桌和交椅,文怡坐在右边的暖炕东面下首第三张椅子,东行坐在西面下首第一张椅子上,文娟则坐了第四张,可柔一走,这半边雅室就只剩下文怡、文娟和东行

    三人,文娟不自在了,悄悄儿又往边上挪了挪。

    可柔加入了左边的人群中,本没引起什么注意但因她怯怯地纠正了文慧说错的一个典故,赢得了柳东宁的侧目,便有人看她不顺眼起来。四房的七小姐文静掩口笑着回头还文娟:“十妹妹,你

    怎么不过来坐?快来呀!柳表哥说的真有意思!”

    文娟几乎是立时便露出了惊喜之色,两眼迅速往外头看了一眼,见五福没站在外头,便笑着跑了过去。文静拉过她,往旁边的椅子上一按,可柔就被挤到一边去了,立时又有别的小姐凑上来请

    教东宁诗词之道。可柔咬了咬唇,硬挺着站在那里,装作无意的笑道:“十妹妹怎么过来了?留下九姐姐和柳家大公子在那边,会不会失礼?”

    文娴原本坐在边上与二堂兄闲话,闻言调过头来。往对面看了看,便走到妹妹身边小声斥道:“九妹妹到底不是咱们本家的人,你放着两位客人坐在那里,太失礼了!”

    文娟抿了抿嘴:“我原本也不是坐在那里的,要说失礼,也落不到我头上!”说罢冲可柔瞪一眼:“就你多事!”又拽着文娴的袖子:“好姐姐,别叫我回去,便当是疼妹妹了!”

    众人一静,纷纷往对面看了一眼,见柳东行正往文怡的方向挪,又带了几分讨好的神色,给她倒了杯茶,文怡倒是没什么表情,只说了声谢,便扭过头去。

    众人忙回过头,重新又说笑起来。女孩子们心里对流柳东行产生了鄙薄之意,又想起家人提过他的真正身份,虽然对文怡不无同情,却丝毫没有过去解围的意思。文娴心里过意不去,想起自己

    才是正经主人,便要过去相陪,却被文慧拉住,笑道:“五姐过去做什么?九妹虽说不是长房的女儿,但我们顾氏九房,一脉相承,同气连枝,你把她当成是客,叫老太太知道了,一个大耳爪

    子就下来了!别去,五姐平日跟着学里先生也学过诗,帮我瞧瞧这一句,韵脚是不是用的不好?”

    文娴拗不过她,只好微微伸头看过来,对面柳东宁笑了:“你们把我哥哥当成什么了?!他只不过是为人不够机灵罢了,却是个老实人呢,最是正经不过的!”说罢扬声叫道:“哥哥,点心可

    还中吃?!若不够,就叫丫头们给你拿!”

    柳东行正琢磨着要如何跟文怡搭上话,闻言一个激灵,干笑两声,随手拿起一个点心盘子:“还有呢!很多!”惹的女孩子们一阵偷笑,连几位顾家少爷也微微皱了眉头。

    “这怎么够?”柳东宁笑着叫丫头,“多拿些上来!香酥排叉,鸡油卷儿,还有奶油炸的小面果子!我哥哥最爱吃这些!”丫头们在外头应了。

    文慧斜了东宁一眼:“你倒是不客气!”东宁目光一柔,两眼弯弯地笑着回望她:“为何要客气?这里是我亲外祖母家!”文慧小声呸了他一口,却掩嘴笑着甩了一纸诗过去:“这个典故用得

    不好!快重新想来!”

    两个小丫头拿了两大盘油炸点心进来,全都放到了柳东宁面前的小几上。文怡侧目而视,如意在外头一晃而过,立时转了进来,小声骂小丫头们:“好懂不懂规矩?!九小姐跟前怎么是空的?!”

    小丫头们不知该怎么办,如意想了想,道:“我有子,你们都去吧!”然后出去转了一圈,回来时手里拿了一个剔红捧盒,打开一看,里面分了四个小格,分别装着琥珀核桃、清炒南瓜子儿

    、松瓢鹅油卷和半寸见方的枣泥山药糕。如意将盒子放在文怡面前的小几上,笑道:“这原是招待老太太、太太们的点心,是干净的,九小姐且尝尝。”文怡笑着点点头,又压低了声音:“上

    回你托我寻的药,我已经找到了,看你什么时候得了空,或是捎信告诉你家里人一声儿,尽快过来拿吧,就怕时间久了,药效打了折扣。”

    如意面上一喜,忙感激的福了一福:“谢九小姐,奴婢这就捎信给家里人,让弟弟妹妹过去取。”文怡点点头:“只要跟守门的人说,是找赵嬷嬷来的就行。嬷嬷心里有数。若是你娘用了不见

    好,还是找大夫瞧瞧是正经。”如意神色一黯,点头应了是,便退下去了。

    文怡捻了颗核桃,眼睛往柳东行那边一瞥。柳东行一直盯着她呢,见状笑了笑,她立时便将视线收了回来,狠狠咬了核桃一口。

    柳东行瞥了对面一眼,静静地,挪到了对面的椅子上,与文怡只隔了一张椅子和一张小几的距离,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说话。文怡却站起身,挪到了第四张圈椅上,又端起茶碗喝茶,眼角瞥

    了他一眼,轻轻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柳东行暗暗抹了把汗,知道这回文怡是真的恼大发了……

    对面那一圈少男少女们传来阵阵笑声,这边厢,却是静悄悄的,没人说话。

第五十一章 螳螂捕蝉

    柳顾氏听了丫头回报,脸se一沉,眉头一挑,便道:“叫十小姐过来!”

    不一会儿,文娟被传到她跟前,低头束手,只是站着不说话。柳顾氏见她颊际犹带着几分绯红,多半是对自家儿子起了淑女之思,便冷笑道:“你也不瞧瞧自个儿的身份,便凑上去了?!”

    文娟方才与众人闹得正兴起,却真没对柳东宁产生什么想,听了姑姑的话,脸se一白,头更低了些,贝齿紧咬唇瓣,手在袖下暗暗握成了拳,眼中满是屈辱不甘之se。

    柳顾氏也没正眼看她,只是淡淡地道:“过去!不管是用哄的,还是骗的,叫他给你倒杯茶!”

    文娟一下涨红了脸,却只是站直了不应声。柳顾氏脸se一沉,就要发作,却听到母亲的声音:“这是做什么?!”她扭头一看,原来是母亲于老夫人刚从东暖阁那边回来,忙起身扶着她上座,轻描淡写地道:“十丫头不听话,我就教训了两句,正打发她去招呼客人呢。”

    文娟眼圈一红,偷偷看了祖母一眼,视线便忍不住往东暖阁的方向膘。于老夫人见状叹了口气,挥挥手:“你去玩儿吧,别跟人说这件事。”文娟神se一松,惊喜地行了个礼,便飞快地跑进碧纱橱里去了。

    柳顾氏愣了愣,忙转向于老夫人:“母亲,您这是……”于老夫人抬手止住,看了身边的吉祥如意两个丫头一眼,后两者会意地行礼退开去,如意还细心地守住了碧纱橱的出入口,而吉祥在守在通往中堂与东暖阁的圆光罩下。不论是谁要前来见于老夫人,都要经过她们。

    于老夫人让女儿坐到近前,压低了声音道:“你便是真有那意思,也得看看是谁!十丫头的婚姻大事,自有她父母做主,你还未问过你二嫂,便插手让十丫头去吃人家的茶,你二哥二嫂若是要跟你较真儿,你也不占理!”

    柳顾氏不以为意地道:“二太太寺养了个哥儿,腰杆子就直起来了!从前我说什么话,她可有不应的?!再说,凭文娟的出身,能嫁到咱们柳家来,那是她的福气!别人不知道还罢了,母亲是知道东行那孩子的身世的。您说说,这桩亲事哪里就委屈了文娟?!”

    于老夫人没好气地瞪她一眼:“还说呢!都是你造的孽!好好的,把人家说成是庶子做什么?!不但与人结了怨,连你自个儿的名声也不好听!我知道他的身世有什么用?外头的小道消息传得满天都是!便真是庶子,倒也罢了,偏是个身份不明的!说话做事又有些笨笨的,不像是有出息的摸样,别说十丫头是咱们这样人家的女儿,又有个做进士的老子,就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也要再三掂量!你别以为十丫头是庶出。生母又上不得台面。就小看了她,这几年他与五丫头一起养在你二嫂跟前、也是一般金尊玉贵的,家里人也从不肯小看了她。你方才说那样的话。哪里像个姑姑的样子!

    柳顾氏哂道:“我哪里不象个姑姑了?!我对五丫头六丫头可好着呢!可这十丫头能跟她们一样么?!不管二太太待她如何,庶出就是庶出,山鸡还能变凤凰不成?!”她闷闷地拿过茶喝了一口,便发起了愁:,…母亲,我也不情愿做这种事,十丫头出身再差,那也是二哥的骨内!可我还有什么子呢?不是自家人,我也放不下心哪!”

    于老夫人皱皱眉,看了看东暖阁与碧纱橱的方向,见两处都仍是一片欢声笑语,无人留意到这边的情形,方才轻声问女儿:“虽说东行那孩子年纪已经满了十八岁,可从前也没听你说起过他的婚事,可见不是问题。你怎的忽然生了这个念头?可是族里……有什么不稳?”

    柳顾氏听了母亲的话,却是正正说中了她的心事,心下不由得一阵委屈:“可不是么?母亲,女儿最是要强,若换了是别人,女儿半个字都不会说的!只有在母亲面前,女儿才愿意开口……”

    于老夫人的声音又低了些:“是那孩子有了异心?不是说……前几年他都躲在外头么?”

    柳顾氏摇摇头:“他便是有那胆子,也没那能耐!不过是被周围的人一哄,以为我们一家会害了他性命,小孩子害怕,才躲出去罢了!他文不成武不就的,没什么出息,我又防得紧,不怕他成了气候,只是族里有些人不安份,拿他当个幌子,跟我们夫妻作对!”

    于老夫人叹道:“我早就劝过你了。他虽是你公公的嫡长孙,可生来就失了祖母庇护,显然是个没福气的,他父母身子又不好,你公公出殡,还没出头七呢,他父母就没了。你婆婆论辈份是皇后的堂姑姑,不论出身教养都比容氏夫人强,不过阴差阳错,晚了两天进柳家门,在外人眼里,还是柳家主母。你公公想必也是这个意思,因此在外头都以你婆婆为主,只叫自家族人知道那一房的身份,到底是父母之命,又在你太公公灵前戴过孝的,不好打发了。多年来两房相安无事,你大伯子一直未考取名,娶的妻子也是寻常人家,如今人也没了,柳姑爷在京里做着高官,你大姑子又是王妃,谁还能质疑你们夫妻的身份?!你只要好生养着孩子,谁还能说你们夫妻的不是?偏要自寻麻烦!”

    柳顾氏委屈地道:“母亲!若真有这么容易就好了!婆婆对外一向自称是柳氏主母,我们老爷也是以嫡长子的身份承袭族长之位的,可族人心里都明白,那一房才是真正的嫡长!公公生前因对他们母子有愧,有意让那一房承继家业,只是那人没福,公公死后,消息还未传出,他就先死了。起先老爷是族中唯一做了官的,因此无人敢说什么。这几年,因东行大了,又有几个族中子弟入了仕,不过是六七品的小官小吏,便有人嚷嚷着要明正族规!他们不敢对老爷说什么,却要抢走东宁日后的家主之位!您说,我能不急么?!”

    于老夫人瞪她道:“还不都是你自己作的孽?!若你厚待东行那孩子,让他心向着你,不管人家说什么,他都不会理会!就是因为你没把人笼络好,又叫手下的人到处嚷嚷什么庶长子养在别房名下的话,反倒显得你自己心虚了!”

    柳顾氏低着头不说话,扯了扯帕子,方才低声道:“女儿那时候年轻……又怕有人说闲话……想着不叫那孩子见人,过得几年,谁还记得他是谁……”

    于老夫人叹道:“这不就是心虚么?!既然是你们夫妻承继了家业,东行那时又小,只要你们好生教养他,等他大了,让他有点出息,分出去成家立业的,谁不说你们两口子仁义宽厚?!如今却是晚了!”顿了顿,“你能想出将娘家侄女儿许给他为妻,倒也是个子。”

    柳顾氏转愁为笑:“我也是听了身边人的提醒,才想到这一着的!前几年他不在家还好,如今回来了,又满了十八岁,我如果不替他操办,族中那些人也要给他谋划。万一娶了个有点根基的媳妇回来,将来东行仗着妻族之力,跟东宁抢家产,侄不好办了,不如我先下手为强,给他找个娘家人,他就翻不出我的手心了!”

    于老夫人见女儿眼中露出得意之se,便泼她冷水:“子虽好,人选却挑得不好!”

    柳顾氏睁大了眼:“怎么不好了?!十丫头也算是我亲侄女儿呢!虽是庶出,可东行除了那个嫡长身份,也没什么长处了,若不是怕他成了气候,我还舍不得将十丫头许他呢!”

    于老夫人无奈地看了女儿一眼,摇了胶头。柳顾氏弄不明白,前后细细思量,只觉得自己想得再周到不过了,若有什么不足之处,那就只有文娟不懂事这点了。她哂道:,训若是母亲能想出更好的人选来,我就服气!如今却真真没有比十丫头更好的人选了!只可惜十丫头不听话!方才我让她去陪东行,只要东行给她倒一杯茶,我便有借口将这门亲事落到实处!可如今她不但不肯过去,反倒让九丫头吃了东行倒的茶,真真气死我了!”

    于老夫人心中一动,微微笑道:“既如此,不如将错就错?九丫头年纪相当,且本就是嫡出,倒比十丫头强些。你别说什么十丫头身份足够匹配的话,光是她是婢妾所生这点,在你们柳家族人眼里就过不了关!你既然要做成这桩亲事,又何必叫人拿住短处?九丫头祖父是资政大夫,父亲是举人,论身份,论家世,可是一点儿都不输给十丫头!”

    柳氏坐直了身体,仔细想了想,似乎真有些道理,她从前没把六堂侄女放在心下,因此没想起她来,但现在这么一说,似乎也不错……她忽然记起一件事,忙道:“女儿记得……六房不是败落了么?前几年女儿回来时,还听底下人说六婶病了还要向二太太求药。可怜儿一见,倒没觉得他家穷了?!”

    于老夫人微微笑道;“九丫头能干着呢。十岁开始就接过了管家大任,又给家里置办了一两处产业,如今到过的比几房偏支还要富足些,你六婶真真是个有子孙福的。”

    柳顾氏稍稍掩了口:“这……他家哪来的银子置产?难道是当年瞒下的?别房的叔伯兄弟们……就没个说?”

    “是变卖了家里库房的几样老东西才得的银子。”于老夫人倒没放在心上,“都是你六叔在任上得的东西,不是族产,别人也不好说什么,况且变卖物品一应事宜都是九房出面,老七插不进手去。”

    “我说呢!”柳顾氏眼中微露几分讥讽之se,“别人倒罢了,六房有油水,七弟是绝不会放过的!”又有些泄气“,既是这样能干的孩子,我倒不乐意了!万一叫东行成了气候,我岂不是失算了?!“眼睛又往碧纱橱里膘:“还是十丫头吧!顶多把她记在二太太名下!“

    于老夫人皱着眉看她,半晌,叹了口气:“你怎么就想不明白?!”说罢叫了吉祥过来,“我去后头略歪歪,你待你嫂子弟妹们客气些!“便扶着丫头走了,五福连忙从外头进来,扶住了她的另一边手臂。

    柳顾氏听不明白母亲的话,又见丫头们进来侍候了,不好追上去问,只得闷闷地坐下。她的丫头春香从外头进来,见她闷坐,便问她怎么了。

    春香是柳顾氏心腹丫环之一,因此后者对她一向信任,便把母亲不赞成自己选择文娟为侄媳,却看中了文怡之事告诉她。春香眼珠子一转,轻笑道“老夫人这是老成之计,夫人怎么就不明白呢?就小姐家里的情况,奴婢也听人说起过。奴婢想……大少爷娶媳妇,嫡出庶出都不重要,能不能干也在其次,最要紧的,就是别让他得了妻族之力不是?”

    柳顾氏怔了怔,脑中灵光一闪,露出喜se:“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文娟就算是庶出,也是进士之女,又有嫡出和庶出的两个小兄弟,若是将来嫁给东行,生了孩子,女子为母则强,谁也担保不了她不会起异心!到时候念着骨肉之情,反而不好下狠手!

    可是文怡确实独女,而且上无父母庇护,下无兄弟支持,东行娶了她,顶多是得了一个能干的妻子,却借不上妻族之力,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柳顾氏面上露出了喜se,但是一转念又想起文怡的母家似乎也是官宦门第,还是要先打听清楚其底细,在行事不迟!

    柳顾氏心里拿定了主意,便仿佛去了心头大石,一脸轻松地往东暖阁去了,倒叫那帮太太们吃了一惊,不知她为何忽然和气起来。

    春香见她跟前有了人服侍,便寻了个空儿,溜了进去,朝廊下聚在一起小声说话的几个丫头中的一个使了眼se,就拐进一处偏僻的游廊里。

    那丫头低头跟了上来,左右前后看了看,方才低声问她:“姐姐有什么事?”

    春香笑了笑,拧了她脸颊一把:血血好妹妹,你托我的事,方才我都说了,夫人虽没发话,但瞧她的神se,八成是应了的!”

    那丫头喜出望外:“当真?!”春香点点头,又小声道:“回去跟你们主子说,叫他警醒些!可别出什么差错!”那丫头连连点头,再瞧周围一眼,便迅速溜了回去。

    她回到董院正堂里,进了西暖阁,见外间只有几个丫头在收拾杯盘,便扒在碧纱橱门上,小声叫:“少爷!少爷!”

    文怡正睨着又一次给自己倒茶的东行,见他一脸的小心讨好,心里便软了几分,低下头,正犹豫是不是听他解释几句,也许他是有苦衷的?却忽然听到有人在门上叫唤。柳东行扭头去看,迟疑了一下,便丢下一句:“我去去就来。”然后立时走过去了。

    文怡看着那丫头扯住柳东行的袖口出了门,冷笑一声,伸手捻了一块琥珀核桃仁,又咬了一口。

第五十二章 一波未平

    柳东行跟着丫环来到门外,见廊下的一堆丫环齐齐转过头来KAN自己,便立时摆出一副钝钝的模样,傻笑了一下,然后将视线停在其中长得最漂亮的一个丫头脸上。那丫头脸一红,恼了,冷哼一声,便抬起下巴扭身就走。剩下的丫头有偷笑的,又撇嘴的,也有面露鄙夷的。柳东行察觉到有人在轻扯自己的袖子,也没空继续装模作样了,转身就跟着那丫头往另一边游廊的方向走,直到出了前院,到了一处无人的角落,方才停了下来。

    柳东行低声问:“冰蓝,你到底有什么急事?等回头再说不行么?”

    冰蓝闻言不得不稍稍收敛了脸上的兴奋之SE,左右瞧瞧,方才红着脸给柳东行赔罪:“奴婢太过高兴了,因此一时心急……”接着又飞快地将好消息告诉他:“方才春香姐姐来告诉我,说是那件事成了!”夫人心里已经许了,不过还未发话罢了!

    柳东行怔了怔,眼中飞快闪过一抹狂喜,但他很快就冷静下来,想了想,皱眉道:“春香刚才告诉你的?可有人KAN见你们说话?你立时就叫了我出来,也太大意了!万一叫人KAN见起了疑心,不但事情有了变数,还会连累春香!”

    冰蓝吃了一惊,心下想想,便慌了:”那怎么办?奴婢忘了太高兴,就没留神“越想越怕,眼圈立刻就红了。

    柳东行心中叹了口气。他并不觉得意外,若真是机灵又聪慧的丫头,也不会被派到自己身边,还好这冰蓝是个老实的,只是有些迷糊,却不至于坏事,便安抚道:”先别慌!如今补救还来得及,你们是亲表姐妹,你又是夫人安排到我身边的,夫人的性子,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怀疑你们的,若他真的问起,你就说“想了想,”这里是夫人的娘家,屋里都是夫人的侄儿侄女们,侍候的丫头都是顾老太太跟前得用的,你怕我表现得不够得体,会失礼于人,倒丢了夫人的脸面,所以特地提醒一声。若是夫人再问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你就把我盯着漂亮丫头KAN的事告诉她!“

    “咦?!”冰蓝吃了一惊,想起方才的事,“少爷您……是故意的么?”

    柳东行笑了笑,没肯定,也没否定。其实他方才只是碰巧了,想要装出庸俗又不堪大用的假象来,倒没料到正好能派上用场。他正了正神SE:“你说春香告诉你,夫人已经应了,她到底是怎么说的?”

    冰蓝到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将春香与她的对话都重复了一遍。柳东行皱着眉听了,犹有些不足,却也知道不能心急,只好吩咐她:“等得了空儿,你遇见春香时,避开众人把事情详细再问一遍,回来说与我知道。”

    冰蓝连连点头,又眨着双眼满目希冀地问:“少爷,若您娶了称心如意的少奶奶,是不是就能分家出去了?”

    柳东行怔了怔,微笑道:“不管能不能分家出去,我答应你们家的事,是绝不会忘记的。”

    顿了顿,“来这里之前,我在夫人面前提过,在外头认得一位好朋友,家里是做生意的。他家里出了本钱,让他在外头自己学着开店,我便入了一股。这是我头一项产业,又不懂经营,所以向夫人讨一房家人过去照管。当时春香就说动夫人派了你哥哥嫂子,眼下只怕已经动身离开恒安了。等他们到了归海城,捎信回来说那不过是桩小生意,没什么油水,夫人就不会再放在心上。过的一年半载,你哥哥以接老人出府荣养为由,求了夫人放你爷爷出府,我在寻个理由将你哥哥嫂子正是讨过来,连去官府办手续都用不着。”

    冰蓝一阵激动,只是还有些不可置信:“真的么?就这么简单?”又有些害怕,“我哥哥嫂子先前并没有当过差,一直是在府外住着,如今得了差事,万一上了奴婢名册……”

    柳东行笑笑:“夫人日理万机,怎会想起这样的小事?况且府里的人,不在册上的人多了去了,你父母就不在上头!我在管事那里已经打点好了,你哥哥嫂子的名字在一年都不会上册,等到年下盘点时,他们早已记在我名下了。你父母都没了,如今只有你爷爷和你在府里当差。等你哥哥嫂子在归海城安顿下来,再接了你爷爷过去,又脱了籍,谁还知道你侄儿是什么出身?!只要我不发话,他要读书科举,都没问题!”他心中倒有几分庆幸,婶娘为了避税,只将家中有执役的男女仆妇登记入册,其余人等一律隐匿起来,虽说这是时下世家大族常用的手段,倒是无意中帮了他的大忙!

    冰蓝兴奋得脸红了,柳东行连连提醒,她才强自按捺下来,真心实意地道:“好少爷,我小侄儿生来就聪明,外头人都说,若不是出身不好!将来举人老爷都做得!只要他能有出息,我愿意一辈子给您做牛做马!“

    柳东行微笑道:”我用不着你做牛做马,只盼着你们家能好好替我办事,我是不会亏待你们的。“又小声提醒,"没旁人在还罢了,当了人的面,可别把这‘你‘呀‘我’呀的话来,得罪了上头,我可就你不得。"

    冰蓝连连点头,眼珠子往周围转了一圈,便颠颠地跑了。柳东行不由得一笑,忽而KAN见有人走近,忙摆出一脸不满,不服气的表情,转身往后院走。

    文怡在原座上等了半响,也不见柳东行回来,脑中总是回想起方才那个脸生的丫头揪住柳东行袖子的情形,心下问问的,却又不可抑制地想知道他们到底出去做什么,犹豫了好一会儿,瞥见文娟叫丫头多拿一碟瓜子儿来,便往自己面前的点心盒子里抓了一把南瓜子儿,用帕子包了,起身走过去,倒在文娟面前的空碟里。

    文娟心里想起自己丢下文怡与柳东行独处,本有些讪讪的,见她神SE间丝毫没有见怪的意思,便露出笑来,拉着她的手道:”九姐姐,你一个人坐在那里不闷么?过来跟大家一块儿玩吧?“

    不等文怡回答,文慧便在那里吃吃地笑:“九妹不爱这些诗呀词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何苦为难人家?”文娴皱眉瞥了她一眼,她却毫不在意的回过头去,两眼盯着柳东宁,掩嘴笑着柔声催促:“快呀?大才子也有力竭的时候了?等这支香点完,你要是还写不出一首完整的诗来,可是要罚酒的!”

    众人都起哄,当众夹着声音:“还是别勉强了吧?柳表哥方才已经写过一首了,那香烧得又快……”柳东宁头也不回的插了一句:“我已经有了两句了,你们且别催我!我能作出来!”可柔憋红了脸,文慧似笑非笑地瞥了瞥她,伸出手去,有一下没一下地替柳东宁磨墨。

    文怡对文娟笑笑:“我在诗词上只是平平,就不凑趣了,况且我在那头坐着,也乐得清静。总不好抛下客人不管的。”文娟脸一红,小声说了句“谢”,便不再强求了。

    文怡走出外间,往东暖阁方向KAN了KAN,见自家祖母正抱着二伯母段氏所生的十九堂弟文孝,脸上露出慈爱的笑,侧耳细听四伯母刘氏说儿子的婚事。

    她心下暗叹,正要转身往回走,却听的几个丫头聚在中堂一脚说闲话,其中一人在低声数落柳家东行少爷“SE迷迷地”盯着她瞧,一点儿教养礼数都不懂。

    文怡皱了皱眉,盯了那丫头一眼,认得她是与老夫人跟前的二等丫头,眉眼间有几分俏丽,在萱院里倒还算得上出挑,只是平日态度傲慢,嘴巴又不好,让人颇为不喜。文怡不由得心下着恼,却不知道是恼丫头不懂礼数忘了身份径自指责客人,还是恼柳东行眼光不好,居然能KAN上这样的庸俗女子!

    一转头,她又KAN到方才把柳东行叫出去的丫头从游廊另一头跑了过来,小脸红扑扑地,眼里的兴奋还未消,也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好事。文怡只觉得牙根有些发痒,一摔袖子,便扭头回了里间。

    她才坐下一会儿,柳东行便回来了,不知为何,妄想她的眼中也带了几分喜SE,跟先前相比,忽然大胆了些,居然明晃晃地将点心盘子送到她跟前,引得对面众人侧目,还恬不知耻地笑着说:“这个味道不错,九妹妹也尝尝?”

    谁是你九妹妹?!

    文怡强忍住掀翻盘子的冲动,皮笑内不笑地道:“谢谢柳公子的好意,我不爱吃这个,您请随意!”

    柳东行愣了愣,讪讪地缩回手去,抱着那盘子,小心翼翼地坐回原本的位子,仍旧与文怡隔着一张椅子一张小几,又偷偷去KAN她。这回文怡索性起身,捧着茶碗坐到了对面的椅子上,KAN得柳东行一愣一愣的,不明白她方才还好好的,似乎有了回转的意思,这会儿怎么又忽然恼起来了?!

    对面传来几声嬉笑,但很快就不再关注这边的事了,柳东宁吟诗的声音随即传了过来。

    文怡与东行对坐无言,渐渐地,柳东行的脸SE也黯淡下来。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外头预备开饭了,段氏派人过来请少爷小姐们。众人纷纷起身出去,文怡几乎落在最后,东行趁人不备,迅速拉了一下她的袖子,等她回头,便两眼直盯着她,低声道:“我不是有意瞒你的!等有了机会,我便把所有事都告诉你!你听完了再恼我可好?!”

    文怡一怔,忽然听到如意在外头小声叫自己,便低头扯回了袖子,走了出去。

    这一天,一直到宴席结束,众人纷纷坐车回家,文怡都没有再得到与柳东行独处的机会。但她却把他的话记在了心里,暗暗猜想,他到底是有什么苦衷?!又忆起席间三姑母暗地里几次三番的打量,不由得有些发冷。

    这一切疑团想得她头疼,待送祖母回了房间,她正要告退,却听得祖母道:“你且别走,我有话问你。”又将丫头们遣了出去,只让赵嬷嬷守在外头。

    文怡心生疑惑:“祖母有什么话要吩咐?”

    卢老夫人招她到身边坐下,犹豫了一下,才道:“我KAN你今天与那位柳家公子坐在一处,似乎有些刻意疏远的意思,甚至人家给你倒茶,或是与你搭话,你也有些爱理不理的。若是平时,我定要说你失礼,但今日我听了人家几句闲话,倒想起一件事来了!”随即压低了声音,“那位柳东行柳少爷,可是你梦里……,………说过亲的那位?!”

    文怡身上一震,咬着唇低下了头,声音比蚊子叫差不了多少:“若照他们的说……想必就是他了………”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但他应该不是三姑父的庶长子,他原是有父母的。”

    卢老夫人怔了怔:“你如何知道?!”

    文怡迟疑了一下,小声道:“祖母不认得了?您不是头一回见他了。在西山村,孙女儿请萧老来给祖母KAN病时,他就跟在萧老身后帮着提药箱…,…”…他前几年拜了萧老为师,却不是学医,而是学兵血,…,听说萧老原是军伍中人,有些来历……”

    卢老夫人大吃一惊,细细回想,猛然想起:“是了!怪道他向我见礼时,我总觉得他面善,还道是因为他长得与东宁有几分相象的缘故,原来是因为早就见过!只是那时他穿戴打扮,还有整个人的精气神儿,都与今日大不相同,我竟一时没认出来!”但又添了另一个疑惑:“就算是萧老的徒弟,平时你也没怎么见他,又如何知道他的家

    文怡犹豫PIAN刻,才道:,血那年孙女儿去给舅舅拜寿,路上遇险,就是他和萧老的另一个徒弟救的。后来到了舅舅家,才知道原来他们都是大表哥的同窗好友。”顿了顿,“柳公子的身世,有些是孙女儿从大表哥那里听说的,有些是罗公子说的,也有……他自个儿闲谈时无意中透露的……,…,…他好象是独生子,父母都没了,他养在叔婶家中,婶母待他不太好,又好象有些家产纠纷在里头,……,“……她小心地KAN了祖母一眼,,血毕竟是人家的私事,孙女儿不好问得太过真切,只有个大概的印象……柳公子在家中似乎颇受叔婶薄待……”

    卢老夫人眉头紧皱:“这么说……风闻他是庶子之事……未必是真?”

    文怡低下头道:“是真是假,孙女儿也说不清……今儿人多,又不好当面问他……”

    卢老夫人KAN向孙女:“你在梦里可知道他的姓名?不然怎会几年了,都没认出他来?”

    文怡头更低了:“梦里没听真切,“………孙女儿也没想到是他…”…”

    卢老夫人正要再问,却听到赵嬷嬷在外头叫道:,…老夫人,小姐!聂家来人了,说是表少爷有急信!”

    文怡猛地抬起头,忽然想起一件事,心下不由得一惊。

第五十三章 一波又起

    来人是一对家仆夫妇,男的在前院等候,只有那媳妇子进来请安说话。文怡认得她是聂珩手下得用的,不等她行完礼,便立刻问:“大表哥安好?!舅舅舅母和表姐没事吧?有什么急事要连夜送信过来?!”

    那媳妇子便道:“回表小姐话,老爷、太太、少爷和小姐都安好,合家都没什么大事,只是少爷嘱咐了,一定要尽快将信送到表小姐手里,因此小的夫妻俩才赶得急了些。”

    文怡稍稍放下心来,想想前世这时候离民乱还差几个月呢,应该没有大碍,便接过信,将她遣了出去,然后细细读起来。

    聂珩在信中先是问候了她祖孙二人的身体健康,接着又祝贺她的生辰,接着才提到,最**阴一带的局势有些不好的迹象。虽然聂秦两家领头,几次三番地施粥施药,但前来领取粥药的人似乎一次比一次多了,几乎全都是饿得面黄肌瘦的贫民。他曾叫人向这些贫民打听过,得知大多数人是因为去年秋收比往年少,为了度过年关,或是购买稻种,或将地抵押出去,谁知今春无雨,田里的庄稼发不出芽来,欠的债连利息都付不起,大多数人却连房子都保不住,只能在荒郊野外搭些简陋的棚子暂居,每日进城找些零工做,赚几个铜板养活一家大小。

    聂珩在信中说,贫民中有不少本来有几亩薄田的人家,尚且落得如此地步,其他人只怕还要更惨。而县中收地的富户,不过是因为看到有人种棉花贩到康城去,卖得高价,所以起了贪婪之心,要多多收地改作棉田,本就不需要只会种庄稼的佃户,大量农户失地后沦为流民。长此以往,只怕民心生变。他想起先前文怡曾提醒过的话,才会写信来问她,是不是看到些什么迹象,才会出言告诫?

    文怡将信中内容读给祖母听后,便陷入了沉思。

    照大表哥所言,民乱之事,已经有了迹象。只可惜今年因大表哥身体好转,原本因体弱而被迫放弃的科举之念也重新拾起来了,聂家上下全都指望他今年秋闱能有好成绩,恐怕是不会轻易答应移居外地的。然而不离开,民乱又未必能压下去,难道她要眼睁睁看着舅舅一家冒险留在平阴么?!虽说如今聂秦两家行善积德的好名声已经打出去了,但人心难测,乱民一旦激动起来,还分得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么?

    文怡犹豫了半晌,终于下定决心,不管用什么方,都要说服大表哥带家人离开平阴才行!既然他来信问自己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迹象,那她就说些“迹象”给他听!

    她刚拿定了主意,便听到祖母在问自己:“九丫头,你当初说的……在梦里的那一场祸事……莫非……”她忙答道:“是!怕就是在这时候开始的!孙女儿只忧心,大表哥今秋要科考,如今一心读书呢,怕是不会轻易离家的!”

    卢老夫人想起这几年来聂家待孙女儿也还不薄,哪怕明知道自己不给好脸,逢年过节也没忘了礼数,自己在西山村小住时,聂家小辈也时常过来请安,比起族中那些前倨后恭的族人倒是强了十倍。她沉吟片刻,便问:“聂家珩哥儿已经考过秀才试了么?我仿佛记得府试就在四月,应该是在平阳进行吧?”

    文怡愣了愣,科举之事,她不过是知道个大概罢了,只知道乡试、会试、殿试的时间,细处却是不甚了了,毕竟她亲近的人里并没人要考科举,连大表哥聂珩也是去年年底才重新生出科考之念的。想了想,她便道:“孙女儿只知道大表哥先前曾在康城读过几年书,也曾考过县试,但因为考过以后大病一场,就弃了科举,是去年才重生此念的,想必还未过府试。”于是就把送信的媳妇子传进来,细细问她聂珩目前的情形。

    那媳妇子道:“小的曾听内院海棠姑娘提过,大少爷再过几天就要靠府试了,因此今年表小姐的生辰,他不得亲自送礼前来相贺,就连写信,也是瞒着太太的,海棠姑娘叫我们夫妻只说是到温泉庄子办事,回去了也别声张呢!”

    卢老夫人问:“既是要考府试,那他想必已经动身前往平阳了吧?”

    那媳妇子怔了怔,迟疑地点点头道:“确实如此,少爷眼下已经在平阳城里住下了,是舅老爷亲自送他过来的……”

    文怡心下大奇:“既然是大表哥已经到了平阳,如何在信里只字不提?!难道是打算考过了再来?!”平阳离顾庄不过几里路,论情伦理聂珩都不应该不过来的,就算是考丅前忙着温习,也不该不在信中提起,等考完再来不是一样的么?

    那媳妇子却面露难se,低下了头。卢老夫人淡淡地问:“你们少爷可是吩咐你们……送信过来时,不得泄露他眼下的行踪?!”

    那媳妇子吓了一跳,忙道:“万万没有的事!大少爷并没有这么说,只是……只是……”她顿了顿,“舅老爷此次同行,打算带大少爷去拜会几位朋友,因此太太嘱咐了,别让大少爷分心……”她眼神闪烁,低下头去。

    文怡听得糊里糊涂,卢老夫人却已有几分明白了,似笑非笑地道:“也对,我们家里都是女眷,你们大少爷也大了,多有避讳,再说,他那个身子,你们亲家老爷……想必也担心吧?”

    那媳妇子干笑着想要再说些什么,卢老夫人却直接让她下去了,文怡不解地问祖母:“她这是什么意思?咱们这些年跟大表哥一向亲近,有什么可避讳的?秦姐姐的父母我也是常见的。”

    卢老夫人叹息一声,无奈地道:“你是无愧于心,珩哥儿也是堂堂正正,不怕人多心的、。只是你表哥如今的年纪不小了,若不是身子不好,怕是早就定亲了吧?”

    文怡点点头:“大表哥私下也有些愧疚呢,说是舅母一心认定了秦家姐姐,这些年为了他身体不好,连订亲之事都推迟了,倒害得秦姐姐满了十七岁,还待字闺中。”她忽地心中一动,大吃一惊:“难道……舅母和秦家那边……”

    卢老夫人微微笑了:“你既是无心于此,就别放在心上了。秦家女儿年岁已达,虽未定亲,风声已经传出去了,不好再许人。她父母也是一片苦心。既然珩哥儿在信里提到平阴最近局势不稳,你梦里又有那件祸事,这几个月你就别到西山庄子去了吧。”

    文怡皱了皱眉,心中虽有不甘,却还是答应了,又埋怨道:“秦家有疑虑倒还罢了,舅母怎的也会生出这样的心思?我一向视大表哥如亲兄,与几个哥哥姐姐们来往,都是坦坦荡荡的,如今成了这样……有什么意思?!大表哥是个心细的人,怕是又要忧心了!”她微微生出几分不满,觉得聂珩身体才好了些,又是正值府试前的要紧时刻,舅母怎的还要做些多余的事,连累他多思呢?!

    卢老夫人不以为意,径自道:“先前你犯愁,不知要怎样令聂家人远离平阴,如今倒是有子了。”

    文怡精神一振:“祖母快教我!”

    “府试要在平阳进行,接下来是院试,如果他全都顺利通过,便是秀才了,这才能参加秋闱。秋闱是要在省府举行的,平阴不过一县之地,还不够格作为乡试之所。”卢老夫人看着孙女儿,微微一笑,“你只管劝他提前到康城备试就是了。”

    文怡心下大喜,立时便想到了借口:“大表哥是一定能过的!他身子不好,索性全家陪着一起去康城暂住好了!专心读几个月的书,乡试时必定事半倍!”

    卢老夫人淡淡地道:“若是别家,八成是要在平阳府学里读书,一直到邻近秋闱方才前往康城的,毕竟物价贵,无论是住客栈还是赁房子,都花费不菲。你舅舅家境富裕,倒是不在乎这点小钱。更何况,那位秦老爷也未必认得几个官场上的人物,反倒是你大表哥在康城读过两年书,不论是同窗还是恩师,都能攀上点交情,在康城待着,比在平阳强多了。”她还有几句话未说出口,那就是留在平阳,离顾庄太近了,秦氏怕是会多心,时间一长,亲戚面上过不去,就伤了情分,去了康城,离家远,离顾家更远,秦家人只怕会更放心呢。

    文怡也很快想到了这点,心下暗叹,但转念又想到,若是秦家也跟着去了康城,那就更稳妥了!想到这里,她脸上就露出笑来:“孙女儿已经想好信该怎么写了!多谢祖母提醒!”接着又有些不好意思,“先前孙女儿只听说乡试是在原籍考的,却没想到考场不是在平阴,白白担心了几年。往后还要祖母多教孙女儿些道理,好让孙女儿少闹笑话。”

    卢老夫人只是笑了笑,又转回先前的话题:“关于那柳家后生的事……”

    文怡一时不防,整个人怔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啊……”

    “你先别去打听了。”卢老夫人道,“虽然你们彼此认得,叫人知道了,怕会多事,你只管将他当作陌生人一般,也别与他搭话。且等我找人把事情问清楚了再说。”犹豫片刻,又道:“他虽然本是你今生许婚之人,但如今事情已经有了变化,你也不必将此事一直记在心上。”

    文怡沉默下来,慢慢应了一声,心里有些闷闷的,方才因解决了舅舅一家的事而产生的愉悦几乎消失不见,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孙女儿先回房去写信了……”

    卢老夫人正在想族中有哪个妯娌对柳家情形比较了解,闻言随意“唔”了一声,又忽然问:“你说在梦里听人提到柳家后生的情形十分不堪,那人究竟是谁?”

    文怡愣了愣,方才答道:“是……是可柔,就是二伯母的娘家侄女儿。在梦里……孙女儿养在四伯父家里时,只有她一个时常来往,彼此交好。”

    卢老夫人皱皱眉:“可是那个瘦瘦小小,柔柔弱弱,说话声音跟蚊子哼哼似的女孩子?我记得她今儿也围着东宁转悠呢,这样的人,你怎会跟她交好?!”

    文怡正想回答,卢老夫人已经得了答案,:“罢了,既是梦里的事,终究不是真的,我不喜她的行事,小里小气的,没有大家风范,偏又有些小心思,你别跟她太过亲近了,省得被连累了名声!你且去吧!”

    文怡张张嘴,想为可柔辩解两句,但想到她今日多为,又没了心情,闷闷地行过礼,便回房间去了。

    她连夜写好了信,却一晚上都没睡好,一边担心信中是否有什么遗漏,未能劝服大表哥举家迁离平阴,一边又在想柳东行的事,不知他的苦衷到底是什么,又想到祖母让自己暂时别与她接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得到机会听他诉说,心下暗暗后悔,今日架子摆得太足,失去了无数机会,最后又想起可柔今日的表现,烦闷不已……

    如此过了一夜,第二天起来时,她便有些精神不足,又怕祖母发现了担心,足足灌了两大碗浓茶下去,又用粉掩住脸se,方才前去请安。等侍候祖母吃过早饭,她便以料理家务为由,先行告退了。

    才过了巳初(上午九点)不久,长房便有人上门来。文怡看着手上的帖子,再看看来人,微笑道:“没想到是嬷嬷来了,可是要顺便将药带回去的?”来的这位金婆子,确实如意的亲姨母,这些年也到六房来过好几回了。

    金婆子听了文怡的话,上前笑道:“可不正好遇上了这个巧宗?如意正犯愁,姑太太回来省亲,内院忙得什么似的,压根儿就没空回家呢!因此老奴一听说五小姐要派人送信过来,就抢下了这桩差事。”

    文怡回头叫冬葵:“把前儿备下的那几包药拿过来。”待冬葵去了,又叫紫苏:“去拿一串钱来给金嬷嬷打酒吃。”紫苏也去了。

    金婆子忙笑道:“谢九小姐赏!”又道:“这个帖子,原是六小姐起意,柳家表少爷的东道,说是全族上下,无论嫡庶,所有的少爷小姐们都要请到呢。”

    “哦?是吗?”文怡没什么兴趣,只将帖子往手边一放,“倒是热闹得很,要到江对岸去?那可就费事了。”

    “可不是费事么?!”金婆子想了想,又笑道,“差点儿忘了,出来时,如意让我悄悄儿告诉九小姐,说您能推就推了吧,这个东道……”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是要请所有少爷小姐去玩,其实……怕是有些为柳家大少爷相亲的意思呢!”

    文怡手上一顿:“相亲?!”

第五十四章 柳家邀约

    这相的是哪门子亲?!

    文怡袖下暗暗握了握拳,面上微笑不变:“这是怎么说的?我倒不明白了。”

    金婆子笑道:“九小姐也不明白,老奴就更不明白了。只是如意丫头怕老奴说不清楚,因此多交代了几句。听说是三姑太太有意在她娘家侄女儿里头给那位大少爷挑一房妻室,二太太便提醒了

    一句,让表少爷出面做东道,把那些偏支里的小姐,还有嫡支里庶出的小姐们都请过来,说是请来一块玩儿,其实是安排了人去察看的。如意怕九小姐不知底细,糊里糊涂地去了,会吃亏,才

    叫老奴多嘱咐一句。”

    文怡手上紧了紧,努力维持嘴边的笑,“这话我就更不明白了,要看人……又何必寻这么一个借口?更况且……便是真有这个意思,也没道理传得沸沸扬扬的,连你们都知道了呀?!”

    金婆子掩口笑了笑:“这种事上头说是不能外传,其实我们在底下看得明白,哪里是瞒得住的?也不知道五太太昨儿回去后是不是说了些什么,六太太晚上特地带着吧小姐过来给三姑太太请安

    ,几乎是明着说想把八小姐嫁过去了。三姑太太没答应,今儿一早却准了表少爷的东道,还说要把族里偏支的小姐和庶出的小姐们都请过去,哪怕是家境不大好的,也不能漏下。咱们还有什么

    不明白的?如今各房听说是东宁表少爷的东道,怕是都上赶着去呢!”

    文怡扯了扯嘴角,见冬葵与紫苏都回来了,便让她们将药和钱交给金婆子,又道:“多谢嬷嬷告诉我这些,我心里有数的,回去替我向如意姑娘带声儿好吧。明儿我过生日,家里做了几样糕点

    ,当中有松软的,也有甜酥的,嬷嬷看看喜欢哪一种,就包两包回去。”

    金婆子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她年纪大了爱吃甜软之物,只是平时没那个闲钱买,听了文怡的话,自然是欢喜的,当即谢过赏,便退出去了。秋果便领着她去看点心。

    文怡拿起帖子,心下有些烦乱。三姑母拿自己儿子做幌子,是为了将全族的侄女儿都吸引过来,好让她细细挑选吗?六伯父原是四房家主五伯父的庶弟,早已分家出去,不过是族中的偏支末系

    ,家境也只是寻常,八姐姐是他原配所生,早年丧母,如今这位六伯母,自有一个不满十岁的儿子,待元配之女一向不太热络,如今急着把八姐姐推出去,怕是也有趁机攀上柳家的意思。不论

    柳东行是柳家偏支还是柳姑父的庶子,总归是姓柳的,只要能与柳家做了正经姻亲,怕是顾氏族里也要对六伯父六伯母另眼相看了吧?

    只是三姑母显然不大看得上她家,却被她提醒了,转去族中各房寻找其他合适的人选。身为皇亲国戚的柳家夫人,她显然不需要考虑自己看中的女孩儿及其父母是不是愿意结这门亲事。族中偏

    支里头,家世寻常的多了去了,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见六房有了点钱财便上赶着巴结,即便对方真不愿意,凭她族长同胞亲妹的身份,对方也不好强硬拒绝……

    如意这是在提醒她,不要着了道,被人算计了去!毕竟六房这几年只是多了些浮财,仍旧没有根基。

    文怡心下有些烦恼,却不知道是在烦三姑母的霸道,还是烦柳东行要与人相亲,但转念一想,前世三姑母同样有这个烦恼,想必是在娘家族中寻找合适人选,最后中选的却是自己!这个念头一

    起,她又纠结了……

    是该顺势而为呢,还是主动避开?

    正烦心之际,耳边传来紫苏迟疑的叫唤,她醒过神来,转过头去:“什么事?”

    紫苏咧嘴笑了笑,将手中的盒子往前递了递,“这个……是表少爷送给小姐的生辰礼,小姐要不要瞧瞧?”

    文怡这才记起来,昨儿夜里聂衍派来传信的人带来的不仅仅是信,还有聂珩送她的生辰礼物,只是她当时满怀心事,一时没顾上。

    她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头却是两部新书,一对寿山白芙蓉石的小印章,还有一个红木小匣子,打开一看,却是一对小小的金香玉凤钗,白玉做成的风身,翅膀尾羽均是金丝扭成,虽是小小

    巧巧的,却精细非常,轻轻一晃,那金丝凤钗便摇个不停。

    凤口还衔着一串九颗黄豆大的小珍珠,颗颗圆润。本来金凤钗最能彰显富贵之气,可这对小凤钗却只让人觉得清雅灵动,文怡一见便觉得喜欢,特地多看了几眼,方才放回匣子中去,又交代冬

    葵和紫苏:“这钗要放好了,出门做客时再戴。紫苏把新书放到外头书架上,印石收起来,放在书房那个黄花梨的大柜子里。”又展开昨夜所写的信,补上几句谢语,打算回头就交给聂家家仆

    带回去。

    冬葵闻言应声去了凤钗进里间,紫苏虽抱起了盒子,却没走开。文怡写好信,抬起头来,有些疑惑:“你还有什么事?”紫苏讨好的笑了笑,才眨着眼问:“小姐,五小姐不是请您去玩么?明

    儿出门时,不如把那凤钗带上吧》那个凤钗好看,也叫长房的小姐们瞧瞧,省得她们再小看了您!”

    文怡一愣,冬葵便走出来敲了紫苏脑袋一下,“你糊涂啦?!明儿是小姐生辰,何必跑去赴别人的约?!”

    紫苏缩了缩脖子:“可是……听起来好像挺好玩的嘛……管别人打的是什么注意,咱们只管玩儿就是了,要过江那边去呢!咱们一年也去不了一回……”

    冬葵又瞪她:“你是自己想玩吧?!别拉小姐下水!先前你是怎么说的来着?紫樱姐姐要出嫁了,只担心小姐跟前的人不得力,你可是拍着胸口打了包票,说会事事学着紫樱姐姐那样周到的!

    这才几天工夫,就泄了气?!”

    紫苏蔫了,垂头丧气得出去了,冬葵又恭敬地对文怡说,“小姐别听她胡说,去不去,小姐自个儿拿主意就行。”

    文怡笑笑,低头看那帖子,有些拿不定主意。家里说好了要给她庆祝的,可是……若是不去……她要几时才能再见到柳东行呢虽然祖母叫她暂时别跟他接触了,可她实在想面对面的问他,到底

    瞒了她什么事……

    想了半日,她终于下定决心,起身去找祖母,但到了门前,却又徘徊着不敢进去。祖母眼睛里着呢,万一看出她的小心思,岂不是羞死人了……

    “小姐在干啥呢?”背后传来的问话吓了她一跳。

    回头一看,原来是赵嬷嬷,她脸一红,便拉着赵嬷嬷转入厢房,犹犹豫豫地将那帖子拿了出来,说明了缘故。

    赵嬷嬷是知情人,听完她的话,又打量了她几眼,便意味深长的笑了:“小姐是想去吧?又不好意思跟老夫人说?”

    文怡红着脸小声道:“我心里装着这件事,总觉得不安稳,必要把事情弄清楚了,才能心安。柳公子和可柔……这两人跟我梦里知道了不一样,若不弄明白,我要怎么继续相信梦里的事会不会

    成真呢?!”

    赵嬷嬷眉眼一弯,笑道:“说的也是呀,虽说如今咱们家的情形跟梦里已经大不相同了,可是日后的事……还难说呢!若是那柳少爷不像梦里听说的那样不堪,倒也不差嘛……”

    文怡这回连耳根都红了:“嬷嬷……您在说什么呀?!”

    “别慌!嬷嬷心里清楚得很!”赵嬷嬷笑道:“今儿早上老夫人一时想吃老石家的糕饼,嬷嬷闲着没事,便讨了这个差事出门去。

    在外头正好遇见这位柳大少爷,他骑着马,在替表少爷送帖子呢!不是嬷嬷多嘴,我这把年纪了,还从没见过有哪家少爷把兄长当成跑腿的!不过嬷嬷瞧那柳大少爷,五官端正,眼神儿也清明

    ,上马下马的时候,那动作利索的……啧啧,腰板儿也直啊!亏得他们底下人还胡乱说嘴,把这位少爷说成是个酒囊饭袋!其实他比好几房少爷都强呢!嬷嬷年纪虽然大了,但还没老眼昏花,

    这位少爷倒也配得起小姐!”

    文怡这回是真闹了个大红脸,一跺脚:“嬷嬷你胡说什么呢?!”转身就跑了。

    赵嬷嬷笑呵呵的,看了看手中的帖子,眼珠子一转,便进了老夫人的正堂。

    卢老夫人见她来了,便问:“方才我好像听到九丫头的声音了,怎么不见她进来?”

    赵嬷嬷笑道:“小姐正为难呢,喏,就是这个!”她拿出帖子,“柳家表少爷的东道,说要请全族的少爷小姐去玩,就是明天。小姐因家里说好了要给她庆生的,不想答应,但全族的兄弟姐妹们都去了,独她不去,又不大好,因此正为难呢!”

    卢老夫人结果帖子,看过后便皱了皱眉:“三天两头的请客,有什么意思?!况且孩子们虽都是亲戚,到底不是亲手足,如此大咧咧的混在一起玩,也太没规矩了!”

    赵嬷嬷笑着说:“老夫人担心什么呢?咱们小姐又不是那等轻浮的人。这回不过是借着长房的力,出去玩玩罢了。前儿老夫人才说什么来着?小姐成天操持家里的事,也太辛苦了!您还劝她多

    出门玩一玩,如今有了机会,您又拦着!”

    卢老夫人闻言有些不好意思,沉默了一会儿,又低声道,“我见这是柳家人的东道,怕九丫头吃亏!您忘了?那柳东行就是文怡的……如今那柳东行名声可不大好!”

    赵嬷嬷不以为然:“名声都是别人传出去的!外头也都说六小姐是位才貌双全、聪慧娴雅的大家闺秀!实际上如何?咱们心里清楚!况且那么多少爷小姐在一处玩,便是那柳少爷有什么不好的

    心思。尤其能当着众人的面胡来?老夫人不放心,就派两个丫鬟跟着小姐好了。”顿了顿,又笑道:“方才出门给老夫人买点心,正巧见了那柳少爷一回,老奴倒觉得他不像传闻里的那么糟,

    眼神儿很正!有一家人的门房出来扫地,扫帚不小心戳到他的马背,若是换了别家的少爷,早就骂起来了,他却没说什么,只是叫那门房小心点儿,别打着了别人,就走了。可见他至少是个和

    气的人,老奴就找以前的老交情们打听打听?”

    卢老夫人听了,表情立时变得微妙起来。

    文怡不知道赵嬷嬷对祖母说了些什么,只知道吃过午饭后,祖母就主动跟她提起了明日的邀约,还叫她“只管去玩”,又亲自看着丫头们收拾明日要带去的东西,以及一坛聂家温泉庄子早前送

    来的桃花酒。

    文怡虽觉得糊涂,但心里还是挺高兴的,临离开时特地看了赵嬷嬷一眼,得到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次日一大早,她便带着紫苏和冬葵两人,拎着点心和酒出门上车,来到长房时,前院已经聚集了一大帮人了,上到偏支里已过十八岁芳龄还未能出嫁的小姑姑,下早刚满了十岁生日不久的小堂

    妹,全都济济一堂,叫人叹为观止。再一细看,堂兄弟们的穿戴大都只是比寻常略讲究了几分,也有专门穿了平时极少穿的华丽的绸缎衣裳来的,堂姐妹们却都精心打扮了一番,个个穿金戴银

    ,涂脂抹粉。文怡看到可柔夹在人群中那张精心描绘过的小脸,便皱了皱眉头,心里只恨她不争气!

    再扫视周围一眼,她不由得纳闷了:既然说是相亲,怎的不见正主儿的身影?

    虽不见正主儿,但正主儿那魅力无限、风度翩翩的兄弟却到了。只见柳东宁往阶前一站,身上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月白直裰,腰间也只是系着寻常蓝丝绦,半点儿金玉配饰都没有,却能叫人自

    惭形秽。好几个堂兄弟都往后缩了脚。再看柳东宁身后,是穿着一身大红衫子,水红衣裙的文慧,头上一件金饰都没有,只拿彩色丝带扎起一头秀发,但艳色荣光便将柳东宁都压了下去。这回

    几乎所有年轻姑娘,不论是小姐还是丫鬟,都不由自主的往后缩了缩。

    前院一时静极,过了一会儿,才响起二堂兄文良的轻咳声。被这对表兄妹盖住风头的顾家二少爷,尴尬的挤出笑脸,道:“大家别都愣在这里了,船都备好了,大家这就……出发吧?”

    没人动身,柳东宁手中素扇一晃,回头冲文慧一笑,“;六妹妹,咱们……走吧?”文慧瞥他一眼,昂首道:“走就走!”便带头先行一步。后头文娴、文娟面带无奈地跟上。

    前院的人很快就走光了,文怡落在最后,紫苏小声催她,她再回头看了一眼,方才抬脚出发。待坐着小马车来到码头,准备上床之际,她才看到前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安排众人上船的

    次序。

    文怡站在那里,一时百感交集。

第五十五章 船上风波

    顾氏家族此次出游,少年少女足有近三十人,除去已经出嫁的女儿,以及年岁在十岁以下的男女,或是目前不在顾庄的,几乎都齐全了,再加上侍候的丫头、婆子、媳妇,以及沿途护送^涅!磐手/打团以及担有执事的家丁小厮,浩浩荡荡,足有一百余人。顾庄外的码头本已早早清过场,又另有顾柳两家派来负责清场的家丁,在码头外围用蓝色布帷围成一道屏障,免得叫外头人看见顾家小姐丫环们的芳容。这两厢加起来,码头上少说也有二三百人,所幸顾家二太太^涅!磐手/打团段氏早就命管家吩咐过了,因此场上只闻见少爷小姐们的窃窃私语,外围的男仆却连一声咳嗽也无。

    这一百多人挤在一起等候上船,也不是件易事。因是柳家的东道,又在顾家地头上进行,因此柳家在顾家的帮助下,借了五艘船来,四大一小,都是游玩用的彩舫,大的几条都有二三十尺长,每艘[百!度*贴吧都能容下三十人,当然,船工水手也要算在内的。

    几艘彩舫有新有旧,船舱里的桌椅帐幔摆设,等级也都不同,甚至连船工身上的衣裳,都有明显的差别。其中最华丽、最气派的一艘,自然是东道主柳东行坐的,他同时还邀请了顾家长房的^涅!磐手/打团表姐妹们,另有二房的文良等人,以及他们各自随侍的丫头婆子小厮等,都坐了上去。可这样一来,船就挤不下了。偏偏顾家其他几房的小姐对此十分有意见,认为丫头婆子都能上这艘好船,她们却要另挤一艘此等的船,柳家未免太小看人了吧?!做东道^涅!磐手/打团就得有东道的模样!

    文慧稳稳坐在船舱里,眼角瞥着与“表姐妹们”赔笑的柳东行,嘴边浮现一抹嘲讽的笑意。文娴不安地挪了挪身体,想要站起来,却被她一把按住:“五姐姐休要理会她们!不过是沾光出来玩的,见[百!度*贴吧人家和气就蹬鼻子上脸了,还挑三拣四,她们倒也好意思!”

    她说这话声量虽不大,却也不小,立时便有人听见了,忿忿地转头^涅!磐手/打团瞪过来,她却大大方方地回视,反倒是与她对视的人经不住,不由自主地往后缩。

    倒是几位顾家少爷面上带了羞愧之色,主动往其他彩舫上走,连顾文良也面带讪讪之色,更要换到另一条船上。柳东行到顾庄后,跟其他人都只是平平,唯有这位二表兄还算进得了他的眼,忙拉住他,好说[百!度*贴吧歹说,要他留下。文良只是不肯,还笑道:“我到了别的船上,还能跟兄弟们一处说说话,倒比这里热闹些。”便头也不回地下船去了。柳东行无奈地回头看了文慧一眼,文慧犹自傲然昂首,还不咸不淡地道:“你也去呀?别的船上多的是佳人在等你!个个娇滴滴地,又会[百!度*贴吧奉承,又会说笑,你还在这里做什么?!”边说边从面前桌上的攒盒里掂起一颗瓜子,不紧不慢的嗑着。

    哪怕柳东行脾气再好,听到这样的话,也有些不高兴了,眉头一皱,压低声音^涅!磐手/打团道:“你这话有什么意思?今儿是我做东,主意又是你出的,难道要我公然怠慢客人不成?!”

    文慧脸色一沉,手里的瓜子壳儿便扔了过去,正中柳东行前襟:“我几时出过这种臭主意,要把所有人都请去玩了?!你自个儿想要享受群芳环绕的艳福,就别拉上我!你当我是什么人?!”这话一出,文娴与[百!度*贴吧文娟都有些僵了。文慧最初只是提议柳东行带上她们姐妹三个去游玩,请族里兄弟姐妹们同行,是柳顾氏与段氏的提议,文慧这话,却有些对这两位长辈不敬的意思。

    柳东行也恼了:“你这是做什么?!不愿意就早说!偏在家里挂着一张笑脸,出了门却^涅!磐手/打团跟我闹!”

    “谁跟你闹了?!”文慧扭过身去,“你不高兴,就快点离了我!我自个儿坐船还自在些呢!”

    柳东行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扭头下船去了,却[百!度*贴吧转身上了文良所在的那艘船。跟随他的丫头婆子小厮们也都离开了,可惜他们最终还是没能挤上主人所在的船,因为柳东行才在船上站定,便立时有七八位小姐跟了上去。文慧见了,越发生气,立时便喝令船工开船。文娴文娟吓了一跳,忙劝她:“还有好些人没上船呢!”文慧[百!度*贴吧只是不理:“谁管她们?!咱们玩咱们的!”

    船工们没了主意,便上岸去问,转了一圈回来,便开船了。

    文怡站在小车边上,没跟其他人一起挤,只是远远看着正与船老大们说话的^涅!磐手/打团柳东行,总觉得他脸上那抹笑有些古怪。

    其他船出发时,已经是一刻钟以后了。柳东行与文良做的那艘船,除了船工,就几乎都是少爷小姐们,剩下没能挤上去的,只好跟着柳家的嬷嬷和大丫头挤了第三条船,然后才是其他的丫头婆子小厮家丁。到了[百!度*贴吧最后,一直在码头边上等候的文怡反倒落了单。

    紫苏急得不行,不停地跺脚:“小姐!早就您快点儿过去的(原文),如今^涅!磐手/打团可不就被落下了么?!这可怎么办哪?”

    文怡将视线转向最后一艘彩舫,不过是十来尺长,也没有雕栏画栋,简简单单的,只挂着几挂湘妃竹帘,原是夏天游湖的小船。今天天气晴朗,太阳也足,江面风平浪静丅,坐这样的船也很稳当,更何况[百!度*贴吧这船头船尾上站着的船工,虽然穿的只是粗布衣裳,但一看就知道是老把式了。最要紧的是,她从这里远远望去,隐约能看见船舱里放着一件黑色斗篷,却是柳东行的。

    她回头朝紫苏微微一笑:“那里不是船?你怕什么?总有人能送咱们过去的,便^涅!磐手/打团是一艘船都没了,平日的渡船总会有吧?”紫苏这才安下心来。冬葵白了她一眼,视线投向那艘小船,眼珠子一转,没吭声。

    柳东行送走了四艘大船,忙得满头大汗,却还冲着顾家的管家傻笑:“总算[百!度*贴吧安排妥当了,没想到今儿来的人会这么多!”

    那管家有些无语地看着他:“行少爷,您还没上船呢!”心中却在腹诽:众人^涅!磐手/打团说这柳大少有些缺心眼,果然不假!今儿可是为了给他相亲才惊动了这么多人的,他倒好,忙前忙后,却把他兄弟当正主儿了!

    柳东行“恍然大悟”,脸上便带了焦急之色:“那可怎么办呢?!我把自个儿忘了!”又忙吩咐小厮们:“快把船叫回来呀?!”可那船哪有这么容易叫回来的?小姐们是恨不得尽可能离柳家表少爷近些,少爷们[百!度*贴吧一下船就立等丫头婆子们侍候,哪一艘船是能回头的?

    管家只好道:”那还有一艘船呢,不过九小姐已经带人上去了,行少爷,您^涅!磐手/打团不如去求她一声,看她愿意不愿意给您匀个座位?“

    柳东行唉声叹气地,便跑到小船前的岸上,真个求文怡:”顾九小姐,您[百!度*贴吧这儿还有座位么?我忘了自己还没上船了!“

    文怡强忍住笑意,不紧不慢地坐下,撇开头,一脸不乐意的表情:“柳少爷^涅!磐手/打团这话糊涂,您是东道主,我是客人,难道我还能拦住主人上船不成?!”

    柳东行嘴角一弯,便要往船上走,紫苏飞快地往前走了两步,一副要挡着他[百!度*贴吧靠近女主人的架势。冬葵恨铁不成钢地握了握拳,差点儿就要打上去了。

    就在这时,码头上传来一阵叫唤:“等一下,还有我呢!”柳东行与文怡^涅!磐手/打团齐齐一愣,转头看去,却是文安。

    文怡上回去长房做客,就没见着文安,还以为他有事不在呢,今日没见,也没起疑心,却[百!度*贴吧没料到他会在这时候出现。柳东行也有些愕然,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笑着大声问:“安弟,你怎么这会儿才到?!”

    顾文安大踏步走了过来,身后半个人都没有,急得顾家管家忙忙凑上前问:“七少爷,您也要去么?老太太和二太太那里……”文安冷笑地看着他:“你们有好玩的,也不叫上我,是不是眼里没人了?!”那^涅!磐手/打团管家呐呐地不敢再说什么,文安便一脚踩上了船。

    他是文怡族兄,倒也没什么忌讳,径自往文怡对面坐了,便喝令丫头倒茶。紫苏[百!度*贴吧冬葵看向文怡,文怡略一点头,紫苏便嘟起了嘴,冬葵不动声色地上前倒茶,又将瓜子点心放到他面前,然后退回文怡身边。

    柳东行面无表情地吩咐船工开船,然后坐在文安对面,与文怡只隔了四尺远。文怡眼角瞥见他将斗篷收了起来,默默地低头喝了口茶,再暗暗望过去,正好^涅!磐手/打团与他好视一眼,连忙将视线移开,只盯着前方的满面,心中有些扼腕。

    柳东行同样觉得扼腕,却又没将文安撇开,只好勉强笑着与他搭话:“昨儿他们[百!度*贴吧都说你病了,就没请你,我还担心你不知病得怎样呢,却又找不到人打听。如今见你气色还好,倒也放心了。”

    文安冷笑一声:“你倒有心!你那兄弟可没把我放在眼里呢!我本没什么大病,不过是脸上长了东西不好见人罢了。但我不想见人是一回事,别人特地瞒着我,就^涅!磐手/打团不应该了!”接着又有些委屈:“连六姐也被迫他哄了去!待我这般无情!”

    他这么一说,文怡与东行双双朝他脸上细看,果然发现,一层白粉之下,隐隐[百!度*贴吧透着红色的红疙瘩,尤其是右边脸颊,密密麻麻地,一直蔓延到鼻翼处。

    文怡吃惊地问:“上个月七哥哥不是得了一瓶好宫粉么?我分明听见五姐^涅!磐手/打团和十妹说,七哥哥已经好了的!”

    文安闷闷地道:“别提了!当时是好了,等宫粉用完了,反倒比先前还要厉害些!如今[百!度*贴吧正托人再去弄那宫粉呢!”

    文怡心里本就有些厌恶他,倒没什么心情说好话哄人,只是随意安慰两句:“我们^涅!磐手/打团女儿家偶尔也会长这个,只是没这么厉害……听说吃药可以调理。七哥哥找大夫问问吧?”

    文安撇撇嘴:“早就问过了!在京里还请过太医呢!都是花架子,每一个中用!”

    文怡闭嘴再不说话了,柳东行却道:“我倒是听人说过一个方子,原是我一个朋友[百!度*贴吧给他姐妹配的,还挺管用。虽说这方子是因人而异,但想开不过是调养身子用的,便是治不好,也吃不坏人,不如我说出来,安弟叫人配了试试?”

    文怡不解地看了东行一眼,他却只是对着那文安微笑,文安脸色缓和了些,也^涅!磐手/打团有了些笑意:“当真是管用么?那就回去吃了试试,若真的有效,我必重重谢你!”

    柳东行“傻笑”几声,凑上前去,往文安旁边一坐,将他面前的点心攒盒往文怡那边一推,便[百!度*贴吧道:“这些炒的东西,还有油炸的东西,都对你不好,还有花生,也是发物!别吃这些,咱们喝茶!”

    问安笑笑,也不在意那点心盒子,真个与他喝起茶来,又闲聊几句,得知他曾经在外游历过几年,便来了兴致,跟他聊起哪里的山势奇美,哪里的水势磅礴,哪里的景致怡人,哪里的诗人最多,末了还道:“我^涅!磐手/打团若能出得门,也像柳大哥你这般到处去游玩,多少诗做不出来?!那时候,我也是个才子呢!”

    文怡低头喝茶,掩住嘴角的笑意,倒是柳东行乐呵呵地点头说:“对、对”,引得[百!度*贴吧文安十分欢喜,觉得这傻乎乎的便宜表哥倒比那自命不凡的正牌表哥可亲多了。

    等船到了对岸,文安已经把柳东行当成是个可以说几句话的朋友了,见柳东行看到柳东宁在前方相侯,脸色有些不好,便问他怎么了。柳东行小声道:“宁弟待我倒是和气,可他不知道,他每次待我略和气些,他^涅!磐手/打团身后的人便将我当贼防,盯得死紧,略有些动作,回家婶娘就要骂我,如今我都怕了……”

    文安早就听说过“流言”,自以为明白,便拍拍他的肩膀,道:“这有什么?象[百!度*贴吧他这种自以为是的人多了,我却是看不惯的,你且一边儿玩去,我去会会他!”便大摇大摆地迎了上去。

    文怡下得船来,便有长房的婆子招呼她去与姐妹们会合,才走出几步,就^涅!磐手/打团听见柳东行在文安身后大喊:“我去骑马!骑累了再去草亭那边歇息!”她脚下一顿,才再继续往前走。

    顾家早在昨日便派人前来,将太平江这边岸上的一大块草地都清了场,还搭起数草亭,以五彩纱贴幔绸缎为饰,亭中有桌椅长榻,一应玩耍、休憩的用具都准备齐全。还有人在附近人家借人厨房,预备酒食。在中间的[百!度*贴吧草亭边上,设了两张竹案,一张上头摆着杯箸碗筷,一边上头放着几篮子点心,当中就有六房血的那两篮。竹案边上,还有人烧起风炉子,烹茶温酒。

    文怡远远看到那正中的亭子里坐着文慧文娴,就知道柳东行不可能过去,稍一犹豫,便转到最边上一间,进去坐下,淡淡地吩咐冬葵紫苏去张罗茶水等物,然后独自在那里^涅!磐手/打团张望远处娇声向柳东宁请教骑术的七堂姐文静,以及可柔一众围在柳东宁周围的姐妹们,还有骑马围着他们兜圈,偶尔笑话几句的文安。

    看了一会儿,她便收回视线,再暗暗朝周围扫视一圈,却没发现柳东行的[百!度*贴吧身影,不由得暗下忐忑:他会不会过来呢?

第五十六章 隔屏相望

    初夏的凉风轻轻吹过,草原上的野花随之摇曳生姿,间或有几只彩蝶^涅!磐手/打团在花丛中飞舞,忽地一阵快马驰过,惊得彩蝶迅速远走。

    文安得意地操纵着身下的马匹来回跑着,每次一经过柳东宁等人身边,就放声大笑,或是随口吆喝,或是讽刺柳东宁骑术不佳却要硬充内行。文静等人都烦了,只是顾虑到他是族长之子,不好公然骂他。柳东宁[百!度*贴吧勉强维持着脸上的温文尔雅,对再一次来到面前的文安笑笑:“七表弟不累么?你姐姐们备下了茶水点心,你过去歇一歇吧?”

    文安收了笑容,盯了他几眼,又扫视一圈其他少女。文静等人不由得稍稍后退一步,可柔更是将自己的身体完全缩进别人的影子里。文安冷笑一声,抬头看看远处草亭下的文慧,再鄙夷地望了柳东宁一眼,便^涅!磐手/打团反手一掷,策马朝草亭方向去了,马蹄扬起一阵沙土,引得柳东宁与一众少女都咳嗽起来,有人忍不住笑声埋怨。

    待柳东宁喘过气来,抬眼望见文安进了草亭,文慧便立时迎上去,嘘寒问暖,又倒茶递点心,还笑嘻嘻地打趣他,眼角眉梢处,温柔神色动人之极。他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再看一眼[百!度*贴吧周围娇滴滴的女孩子们,也感到索然无味了。

    他何尝不知道这些庸脂俗粉一心围着自己转,是打了什么主意?哪怕^涅!磐手/打团六表妹待自己略和气些,他也不会与她们亲近……

    众女见他忽然沉默起来,问什么话都爱理不理的,一时也拿不准他到底在想什么。可柔小声提议:“骑马骑了好一会儿了,要是柳表哥烦了,不如改玩别的?”文静立马便下马,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神色,将[百!度*贴吧缰绳交给婆子,高高兴兴地对众人道:“早上出来时,我看到他们抬了好几个大风筝,有美人的,也有蝴蝶的,不如咱们放风筝吧?”众人都说好,问柳东宁的意见,他有些兴趣缺缺,无可无不可地:“随你们的意思吧。”文静立时叫丫头去取风筝,不一会儿,便抬了两个来,一个[百!度*贴吧是宫装美人,一个是大蝙蝠的,众女便兴致勃勃地议论着要先放美人的那个。

    柳东宁闷闷地跟在她们身边,也不说话,可柔问了他好几回意见,他不是回答“嗯”便是回答“好”,众女只当他是不习惯玩这种闺阁游戏,也没放在心上,只嘻嘻哈哈地玩闹着,唯有可柔担心的看着他,又^涅!磐手/打团瞧了众人一眼,便悄悄靠过去,小声问:“柳表哥,你身上不舒服么?还是心里不高兴?”

    柳东宁没回答,她又咬咬牙,怯怯地看着他道:“若是为了我六表姐……你别跟她生气,她[百!度*贴吧一向是那样的性子,其实并不是故意要落你的脸面,只是……眼里容不下沙子,又见你待别人和气……”

    柳东宁闷闷的道:“难不成要我完全不理会别人,她才高兴了?!”

    可柔有些害怕:“我不是这个意思……”柳东宁见她眼睛都白了,反衬得那张小脸越发柔弱,便不由自主的放缓了语气:“你别怕,我没生你的气,只是……”她欲言又止,“六表妹^涅!磐手/打团不明白么?咱们这样的人,人前人后是两回事,自己也做不得主……”

    可柔低下了头:“想必她是明白的,只是仍旧希望你只跟她一个亲近,说来不过是一点小小的私心……”她[百!度*贴吧还未说完,就被一阵急驰而来的马蹄声打断了,两人齐齐抬头望去,却是一身红衣的文慧骑马而来,在柳东宁面前停下了。

    可柔暗暗握拳,柳东宁却紧紧盯着文慧,只觉得她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模样^涅!磐手/打团比平时更美丽了几分。

    文慧脸上有一抹淡淡的红晕,她盯了柳东宁好一会儿,方才斜了可柔一眼。可柔不由得后退一步,脸上[百!度*贴吧浮现出怯色。文慧冷笑一声,径自对柳东宁道:“我要去跑马,你来不来?!”

    柳东宁笑了:“来,怎么不来?!”他随手拽过婆子手中的马缰,翻身上马,随着文慧一声轻叱,两人两骑双双远去。众女这才反应过来,忙追着娇声叫唤,却没能换得柳东宁一个回头。文静转身厉声责问可柔,刚才^涅!磐手/打团跟柳东宁说了些什么,可柔低头不语,袖下双拳紧握,下垂的眼帘中满是不甘心。

    文怡没看到这段小插曲,她正闲闲地侧耳欣赏文娴在草亭里弹奏的琴声,迎着微风,轻轻[百!度*贴吧闭上双眼,享受着这难得的轻松时刻。

    冬葵与紫苏很快就拿着茶点回来了。前者视线在草亭里转了一圈,便垂下眼帘,对文怡微笑道:“小姐,咱们家准备的点心,只有十小姐要了一碟松瓤鹅油卷、一碟桃脯,别的都没拿,仍叫我们带过来了,倒是^涅!磐手/打团六少爷讨了果酒去,五小姐也要了桃花酒。”

    文怡点点头,家里旧年曾送过果酒去九房,因此六堂兄文顺知道它的好处,而五堂姐文娴,应该[百!度*贴吧是先前自己曾提过那桃花酒的缘故。

    紫苏将点心碟子摆开来,嘴里还道:“小姐,你不知道,先前奴婢只当咱们家花了大心思备下的点心,已经十分精致了,方才去了,才知道原来长房备的点心更了不得!方才奴婢瞧见,有一个盒子里装的是杏仁^涅!磐手/打团捣碎了做成两指宽的小碗,酥酥脆脆的,上头还沾满了瓜仁儿,里面装的是啥?您知道么?居然是雪蛤膏!还有一个食盒里装的两碟子点,心,一碟只有四个,外头看不过是寻常酥皮儿,听那些丫头们说,里头的馅儿是东海运来的上等元贝捣碎了,混合咸蛋黄做成的!她们说那都是六小姐^涅!磐手/打团亲自吩咐下来,又有柳家的厨子亲自指点,宣乐堂内外三个厨房,昨儿晚上足足做了一宿呢!”

    文怡皱了皱眉头,不想继续听下去,便道:“把东西放下就行了,你们也随意吃一点,然后[百!度*贴吧去玩吧。我若要人使唤,自会叫你们。“

    紫苏立时将长房的精致小点抛在脑后,兴高采烈地应了,她早就盼着文怡这句话呢!冬葵^涅!磐手/打团侄是沉稳些,小声道:“奴婢就在前头看人斗花草好了,小姐有事尽管叫我。”

    文怡点了点头,两个丫头便离开了,她喝了杯热茶,又吃了几块点心,见一直没见人来,便忍不住起身,走出草亭,张望四周一眼,然后往文娴文娟那边走去。

    文娴一直在亭中弹琴,一时风大了,吹熄了琴案上的香,她便让丫鬟们竖起雅致的屏风,又^涅!磐手/打团重新点燃了香炉。抬头见文怡来了,便笑道:“九妹妹六恢柬听听,我这首《阳春》弹得可比先前好些?”

    文怡笑道:“我听着觉得比先前好多了,只是如今已经四月初夏,五姐姐这会儿弹《阳春》,似乎有些不合适呢。”

    文娴笑了:“不过是应时应景罢了。今日有风,倒有些[百!度*贴吧一派春光的意思呢。”说罢又下手去勾琴弦。

    文怡知道她爱弹琴,也不去打搅,转身走向文娟。文娟正叫丫头们采了几大篮子的野花回来,然后一朵一朵地挑出来编着小花环,还跟丫头们商量要将花环给哪一个小丫头戴。文怡看她编了一会儿,又瞧瞧远处骑马的文安,以及^涅!磐手/打团在另一个草亭里对弈的文良和文顺,忽然又觉得没意思了。

    她到底在这里做什么呢?!

    她有些无精打采地走着,几个大丫头打闹着经过,文怡认得是文慧的丫头,其中[百!度*贴吧一人说笑着要将手里的点心往另一人脸上抹,后者不甘示弱,随手抓起一把瓜子便摔回去,结果打到其他人身上,惹得她们也来抹她。旁边有两个婆子在小声嘀咕:“真真作孽!一两银子一个的点

    心,有钱都没处买去!小姐们还没吃呢,倒叫这些大姐们糟蹋了!”另一个婆子便拦住她:“她们[百!度*贴吧不糟蹋,也轮不到咱们吃,你管那么多闲事作甚?!”

    文怡皱皱眉,厌恶地看了那几个丫头一眼,便径直回草亭去了。一进亭子,她便看到^涅!磐手/打团里头有许多人,认出被众人围在当中的是谁,便不由得脚下一顿,慢慢走回原本的位置坐下。

    一个柳家的婆子冲她行了礼,陪笑道:“顾九小姐,真对不住,我们大少爷一时不慎从马上摔下来了,拐了脚,这里[百!度*贴吧是离得最近的亭子,小的们又以为这里没人……”

    “行了……”文怡淡淡地道,“虽是我先占的地儿,毕竟我只有一个人,总不能叫东道主^涅!磐手/打团受了伤也没地方歇息吧?你放他在这里吧,只竖个屏风挡一挡就是,还有人跟着侍候呢!”

    那婆子笑着谢过,又叫人搬了屏风来,立在柳东行躺着的长榻与文怡所坐的桌椅之间,有命[百!度*贴吧丫头们吧柳东行安顿好了。文怡轻嗅,闻到一股淡淡的草药味,不由得脸色一变,心中略生了几分担忧——难道他真的受了伤?!

    不一会儿,柳家的下人散了去,只留下那婆子和两个小丫头侍候。柳东行看那两个小丫头眼巴巴地盯着外头的人瞧,便对她们道:“难得出来一回,我这里也没什么事,你们去玩吧,可别走远了。”两个小丫头^涅!磐手/打团喜出望外,不等那婆子呵斥,便齐齐谢过柳东行去了。那婆子恨恨地看着她们的背影,皮笑肉不笑地对柳东行道:“大少爷真个体恤下情!”柳东行傻笑两声,忽然面带忧色地眺望远处:“那边是怎么了?宁弟不会是摔着了吧?!”

    那婆子吓了一跳,忙抬头望去,果然看到远处柳东宁站在马下,看着自己的脚,旁边顾文慧骑在马上,正皱着眉大声说话。柳东行又叹了口气:“唉!顾六表妹怎么总是对着宁弟发脾气呢?宁弟不知受多少委屈呢!还有七表弟[百!度*贴吧也是,方才就一直处处给宁弟脸子瞧。”然后对那婆子说:“嬷嬷,我这里没事儿,您年高望重,又是婶娘跟前得意的人,不如过去劝和劝和吧?有您在场,想必刘表妹和七表弟待宁弟也会客气些。”

    那婆子一脸忧心,闻言更是抛开所有顾虑,立时便赶过去了。

    文怡低头喝了口茶,掩住嘴角向上弯的角度,瞥了屏风一眼:“柳大公子好手段!”

    屏风那头传来长榻吱吱呀呀的声音,似乎是柳东行坐起身来:“我^涅!磐手/打团也是迫不得已呀!”

    文怡咬咬唇:“你的伤不重?”

    屏风另一头传来柳东行的轻笑:“你以为我会受伤?别担心,不过是哄他们罢了。”

    说得也是,凭他的身手,怎可能这么轻易受伤?文怡想起自己方才的担心,便有些懊恼,赌气道:“你[百!度*贴吧倒有闲心,平白无故便装受伤来哄人!”说罢扭开头去,盯着远处放风筝的姐妹们瞧。

    折叠的屏风轻轻移动,收起半尺,露出了后头柳东行的半张脸:“生气了?别气,我^涅!磐手/打团是真没子!”他低下头,“如今我行动就有人跟着,想必你也是一样的,想找机会与你说话……却总是有人来……”

    文怡只觉得脸上发烧,没回头,声音压低了些:“你不是说有话要跟我解释么?我正听着呢!再说些有的没的,回头又有人来了!”

    柳东行微微一喜,复又警惕地扫视周围一眼,方才尽可能维持脸上的平静表情,开口道:“说来话长……我家的情形有些复杂,我本是柳氏长房嫡长孙,可是父母都没了,如今族长是我二叔,族里有人不服他,二婶便担心^涅!磐手/打团我成了别人的幌子,因此处处提防,又怕我有了名会生异心,因此想尽子压着我不许我出头。我无参加科考,只好另找出路,就这样找到萧师那里,只是怕家里听到风声会找过来……”

    “所以你就改了个假名,免得叫家里人找到?”文怡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你若是早早就说出来,我[百!度*贴吧也不会随便告诉人去!你……”顿了顿,“你是想着我姓顾,觉得我会泄露你的消息,才一直瞒了三年多么?!”

    柳东行忙道:“我不骗你,当初我是这么想的,可后来……”他有些为难,“后来……我^涅!磐手/打团想跟你说实话,却又怕你生气……就这样耽搁下来了……”

    文怡心头的委屈减轻了些,却又忍不住“呸”了一声,抬袖掩住嘴边的偷笑:“我有什么可生气的?!你当我是什么人?!”

    柳东行面上一喜,又飞快地掩住。这时外头忽然传来冬葵的叫声:“八小姐,您来了?!”两人双双神色一肃,一个扭过头去喝茶,一个抱腿呻吟。待那八小姐走进,发现时^涅!磐手/打团柳东行在亭中,脸色立时一变,转身就逃了。文怡才抿着唇忍住笑,吐了句槽:“呆子,你抱错腿了!”

    柳东行一愣,低头一看,果然抱的是没包扎的那条腿,忙[百!度*贴吧轻咳一声,两眼朝亭子顶部瞧去。

    又是一阵轻风吹过,扬起亭子四周的彩纱,传来^涅!磐手/打团一阵清新的花香。

第五十七章 柳氏秘辛

    凉风习习,花香阵阵,琴音袅袅,彩纱飘飘。文怡低头闻着茶香,望着那淡绿水中上下浮动的茶叶,稍稍收敛了嘴角的笑意。

    她偷偷瞥了屏风那边一眼,见柳东行也在用眼角偷看自己,不由得脸上一红,心里又是甜,又有几分惧意,忙移开了视线,从亭边的绿草野花,到立柱上束缚彩纱的细绳打成的结,再到前方冬葵头上戴的银钗,接着是右方文娴弹的琴上挂的彩穗,以及屏风上的花鸟,最后是远处面带不悦地瞪着柳家婆子的文慧那一身红衣。如此转了一圈,她方把视线转了回来,盯着手中的杯子瞧。

    柳东行一直没吭声,文怡越来越不自在了,总觉得自己的左边脸颊发烫,只得自行寻个话题:“你方才提的……你二叔和二婶……莫非指的是三姑母和三姑夫?可我先前听人说,三姑夫原是家中嫡长来着。”

    柳东行察觉到她的不安,正微笑着看她,闻言一顿,收回了视线。

    文怡感觉优异,深悔自己造次,忙道:“若是不方便,你只当我是没问过就好!”

    柳东行低笑一声:“没什么不方便的,理亏的又不是我。”他稍稍动了动身体,似乎想坐的舒服些,文怡小小声说了句“那边椅子上有蒲草编的厚垫”,便扭开头去装没事人。

    柳东行弯了弯嘴角,见周围没人留意,文怡那个丫环又只是盯着其他防线看,并未留意这边,便迅速伸手越过折叠屏风,将椅子上的草垫抽了过来,触手之下,只觉得又软又韧,坐上去比长塌上的褥子舒服多了,也凉快些,却是西山村的出产。他心中一柔,便把文怡提起叔婶话题带来的不悦都抛开了。

    想了想,他低声道:“这件事,其实提起来,有些对先人不敬,但如今谣言四起,若是我闭口不言,就怕你……你家里从别处听了些风言风语来,反倒把我看低了。还不如我自个儿将实情告诉你,你再找人核实去,便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

    文怡嘴动了动,但还是闭上了。

    她也不希望他难过,但想到那些流言,还有祖母的话,便忍不住想知道真相。

    柳东行沉声道:“这件事说来话长……要从先曾祖父那时说起。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儿了,当时柳家在恒安,虽然也是世代书香,但与那些仕宦大族却是不能比的,平日交往的人家,也多是寒门出身的读书人,先曾祖父在世时,有一挚交,姓容,是一位秀才,膝下只有一女,与我先祖父同岁。那就是我的祖母,也是我祖父的元配妻子。”

    文怡手上一顿,小声说:“我曾听闻长辈们说起,柳家的太夫人,娘家是姓姚的?”而且听说跟当今皇后是一族的,还是皇后的姑姑!

    柳东行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继续道:“先祖母早年丧母,父亲又因疾去世,先曾祖父顾念两家情谊,又见祖母孤苦无依,便让曾祖母将她接回家中抚养,当时曾道,等祖父考得名,便让两人完婚,只是怕惹人闲话,因此对外从不提起这个约定。”

    文怡心中咯噔一声,明白了几分。既然柳东行的祖父娶回来的妻子是姓姚的,那不用说定是有了名后,婚约遍生了变故了。但既然有了柳东行,这位容氏太夫人自然也是进了门的,不知是怎么分的嫡庶?

    只听得柳东行继续道:“那年先祖父进京赶考,过了三月,仍旧没有音讯。曾祖父却染上时疫,病倒了。曾祖母身子不好,祖父又没有兄弟姐妹,因此一应侍疾事宜,都是先祖母接手。后来……不知怎的,竟然有消息传来,说是祖父……在京中染了急症,没了!”

    文怡吃了一惊:“怎会有这样的传闻?!”

    柳东行苦笑:“时候才知道,病死的那人与先祖父名讳只差了一个字,读音也有些相似,想是以讹传讹,乡间不知,又见祖父迟迟没有音讯,只当是他没了。”

    文怡叹了口气:“你们这样的人家,便是当年家世不如眼下,总该有一二仆从随行吧?若真的出了事,难道就没人送个准信回来?”

    柳东行摇摇头:“我哪里知道?都是听老人们说的,想必当时慌乱见,也没人想到这一点吧?总之,曾祖父听闻噩耗,便一病不起了。他是柳氏嫡长,统领全族,唯一的儿子没了,族人自然是少不了要过问后事的。”

    文怡心中明镜般,知道那些柳氏族人定是想趁火打劫了,想起自家的境遇,便暗暗咬了咬牙:“不是说……是诗礼传家么?!”

    柳东行看了她一眼,眼中满是嘲讽:“你我心知。”文怡眼中一黯,低下了头。

    柳东行又接着道:“听说当时是一片混乱,先曾祖母几次被气得厥过去,家中上下群龙无首。这时候,是先祖母站出来,以柳家媳妇之名,将众人稳住的。”

    文怡不由叹道:“你这位祖母,倒是仁义之人!”她不过是被接进柳家抚养,但既无明言的婚约,又不是亲眷,即便柳家家产易主,也于她无碍的。她一站出来,却是自己跳进了泥沼中。

    柳东行眼中一黯,怨忿之se一闪而过,但很快就恢复正常:“曾祖父与曾祖母都劝她,说会替她寻一户好人家嫁出去,让她不必委屈自己。祖母却道,生受柳家教养之恩,早将先曾祖父与先曾祖母视作父母,如今眼见老人有难处,怎能袖手旁观?曾祖父见拗她不过,只好应了,却交待曾祖母,只等三年孝满,便郑重发嫁义媳。就这样,曾祖父临终前,祖母捧着祖父的牌位拜了堂,正式成为柳家媳妇。”

    文怡一时没忍住:“难道是拜堂过后,才知道令祖父平安无事?!那他又怎能再娶他人呢?!莫非他不肯承认这桩婚事?!”就算是阴差阳错之下成的亲,也是占了大义之名的,这个妻子已经算是娶回来了,如果柳东行的祖父不肯承认,他的名声可就臭了!德性有亏,日后更是别想在官场上立足!

    柳东行沉了沉脸:“先祖母一边照顾病中的曾祖母,一边操办了曾祖父的后事,披麻戴孝,哭灵守制,无人能挑她一点错儿,便是族人,也都暗暗佩服,也有人劝她在族中过继幼儿为嗣,延续柳家长房香火的。就在祖母与曾祖母商量这件事时……”他咬了咬牙,“祖父却带着新婚妻子回来了!”

    文怡忙道:“难道这时候他已经娶了妻子?!”

    柳东行闷声道:“他原不知道曾祖父去世之事,殿试也中了三甲,只不过中榜后与几个同科学子去人家花园里游玩,不慎摔了脚,只好借住主人家的房子养伤。那家就是姓姚的!虽然也是京中大族,但族中并无显宦,官职最高的是当时任职鸿胪寺右少卿的姚北之姚大人,那时候……姚大人的前进还未出世呢!谁也不知道她后来会成了一国丅之母。祖父借住的那家也不过是姚家的偏支,儿子与几个新科进士交好,本身却无名。也不知道祖父是怎么得了那家老人的欢喜,不到两个月,就将女儿嫁他为妻了!”

    文怡张张口,又闭上了,过了一会儿才小声问:“这种大事,令祖父就没给家里捎个信儿?”

    柳东行笑了笑,却笑得有些古怪:“也是巧了,那位姚氏太夫人的祖母年纪大了,又有重病在身,想要看着孙女儿出嫁才肯闭眼。因婚期赶得急,又有房师做媒,先祖父便打算娶了妻子,再带她回乡拜见父母,又觉得姚氏仕宦出身,更兼贤良淑德,父母是不会反对的,至于容氏,本就未订婚约,只需另寻良家配嫁就是。没想到回了家乡,他才知道自己不但误了父亲的丧事,还多了一门正妻。”

    文怡问:“既然那位姚氏太夫人是那样的人家出身,想来是不肯居于人下的,只是不知道哪一位太夫人先进门?令曾祖母又是什么说?”

    “算起日子,却是祖母比姚氏太夫人先进门两天。”柳东行别有深意地笑了笑,“而且说来也巧,祖父娶姚氏太夫人,正与先曾祖父去世是同一天!先曾祖母无论如何也不肯接受者后进门的媳妇,只是祖父再三相劝,她还是松了口,只是坚持,在恒安本地,当以容氏祖母为正室,姚氏太夫人在容氏祖母面前要行侧室之礼。但到了外地,她就不管了。”

    柳东行的曾祖母会松口,也不奇怪。无论那位荣氏太夫人如何贤良,毕竟儿子才是她的亲骨肉。柳家根基本不深,姚家再不济,也是京中大族,柳东行的祖父刚刚考取名,想要在仕途上有所作为,恐怕是离不得岳家相助的,更别说这桩亲事还是房师做的媒。

    文怡心中一动,便问柳东行:“令祖母……当时是怎么说的?她没想过要离开么?”其实,以荣氏的贤名,到了这个份上,想要和离另嫁,外人也挑不出刺来。毕竟是柳家亏待了她。

    柳东行怔了怔,不由得有些动容:“你……”他忽然有些想哭。

    听到这个故事的人,不论是谁,都只叹他的祖母贤惠,祖父待她不公,又或是暗讽姚家以势压人,顶多也只是叹他曾祖母过于溺爱子嗣,却少有人问,他的祖母为何不离开?

    没错,如果当年他祖母离开了柳家,另寻良人,虽然世人或许会非议几句,但她却能过得更舒心些,想必寿元也会更长些……想到父亲所说的祖母慈爱,他便觉得眼眶发热。

    文怡见他迟迟没有出声,便悄悄伸头去看他,一看吓了一跳,迅速朝四周张望一眼,悄悄从袖里掏出一方素帕,扔过屏风去:“快擦擦!我不是有意惹你伤心的……”

    柳东行看着落到手背上的丝帕,心下一暖,想要拿起它来擦脸,手上一顿,又觉得舍不得,悄悄看了屏风那边一眼,便静静将它藏进袖中,只拿袖角乱擦了一把脸,吸吸鼻子,咧了咧嘴:“我没事!今日风大,方才吹了一粒沙子进眼睛,方才惹得我流泪,其实不是哭!”

    文怡低头不语,捧起茶碗喝了一口,却发现茶水冷了,只得将茶碗放到一边。远远看见紫苏手里拿着一束野花,蹦蹦跳跳地往这边跑,她心道不好,又怕叫紫苏看到柳东行,不知会嚷出什么话来,忙高声叫道“紫苏!你去烧一壶热水来,茶冷了!”

    紫苏正要同冬葵说话,闻言忙应了一声,冲着冬葵笑道“你替我拿着,也替我编一个!回头我再跟你说话。”然后扭头跑了。冬葵偷偷回头看了亭中一眼,见柳东行正低头擦脸,怔了怔,又看文怡,却仍是端正坐在那里,似乎没什么异状。她心下疑惑,但还是转回了头,继续揪着花草编小花蓝。在她的脚边,已经有四五个编好了的。

    柳东行平静下来,见状轻笑“你的丫头挺机灵的,可见是你调丅教的好。”文怡脸一红,眼睛直往外瞄“那是她们自个儿机灵,跟我可不想干!”顿了顿,又低声道“事情都过去了,你别伤心,只要你好好的,长辈们心里就高兴了……”

    柳东行笑了笑,深吸一口气,道:“其实……后来的事也就是那样了。曾祖母舍不得好媳妇,祖父又答应了以容氏祖母为正室,族中更是只认她为宗妇,祖母便留了下来。姚氏太夫人当时是没说什么,后来祖父一直在外任上,都是她跟在身边,外人只以为她就是正室,容氏祖母也无二话。再后来……曾祖母病重,一心念着孙子,祖父只好告假回家侍疾,不久,容氏祖母就有了我父亲。曾祖母去世后,祖父在家守孝,跟祖母相处颇为和睦。他在外任时,族务是祖母替他打理的,因此深受族人信服。祖父为此也颇感激祖母,那三年里,因姚氏太夫人不肯入恒安,祖父只能城里城外两地奔波,但总算相安无事。后来,二叔出生,祖母还出面为他办了满月酒,请族人亲友来贺。”

    听着似乎是一派太平,但文怡却想起,柳姑夫是因拥立之得今上重用的,姚氏太夫人的族女又成了皇后,而姚氏太夫人生的女儿也成了王妃,柳家就是因此而发家的,不用说,容氏太夫人一房,定是受到了打压。

    她看向柳东行,柳东行仿佛明白她心里在想什么似地,点了点头:“大约是因为二叔这一房太过显耀,加上多年来,他们在外头都只宣称二叔是嫡长,家里吓人也是称他为大,因此……族里大概也是觉得他们比较长脸,便也不去说明真相了……”他低头笑了笑,“大姑姑出嫁为王妃那一回,应该是第一次吧?为了脸面好看,姚氏太夫人劝得祖父点头,让她以正室身份进恒安受礼,又进了祠堂,改了族谱,只说是为了给大姑姑长脸。等二叔得了正式官职,他们就索性在柳家祖宅边上另盖了新宅,然后迁居正堂,拉走了大半仆役,旧宅几乎成了废地。大概是觉得他们闹得不象了,族中也有人非议,祖父最后那几年,都是在旧宅过的,祖母去世后,他也按亡妻之礼守孝,临终前更是留下遗言,命我父亲承继柳氏族长之位,只是……祖父头七未过,父亲就去世了。”

    文怡一惊:“莫非是他们……”

    柳东行摇摇头:“先父是哀毁过度了。”顿了顿,“不过,谁知道呢?当时丧事办得极隆重,仪式也繁琐,不但先父,祖父早年纳的两方侍妾,也都在那时没了。”接着诡异的笑了笑,“二婶也累得小产,之后更是没能再生养,连姚氏太夫人,也是在那时落下了病根,一直缠绵病榻,不到一年也去世了。二叔本来就丁忧在家,于是又多添一年孝期,倒耽误了青云路。他起复后,足足在地方上等了五年,方才重新回到京中为官。”

    文怡见他眉间隐隐有怨恨之se,知道他幼失怙持,定是吃了不少苦头,不由有些心疼。

    这时,紫苏拎着热水壶回来了,她忙收敛了神se,命紫苏将水壶放下,又打发她去了别处玩,便站起身来,给茶壶添了热水,然后倒了一杯,亲手送过屏风来,道:“喝杯热茶吧,暖暖身子。”

    柳东行一愣,伸手接过,喝了一口,却觉得一股暖意从喉间落入腹中,先前发冷的手脚也都好受多了。他心中微动,抬眼看向文怡。

    文怡低低地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他们做了亏心事,迟早会有报应的。你别理他们,只需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就行了。你是个聪明的人,又有本事,又有心计,不管到了哪里,都能闯出自己的路来。”

    柳东行眉间一展,已经去了怨恨之se,脸止只余微笑:“放心,我已经成年了,等我娶了妻子,就分家出去,只要我不跟他们争那族长之位,想必他们也懒得理我丅,日后我爱做什么,也与他们无关。”

    文怡脸一红,忙低头坐回自己的椅子,只觉得面上火辣辣的。

    柳东行却还隔着那屏风,低低地问:“你究竟是个什么想?若是没有异议,我就继续行事了?”

    文怡羞得都快坐不住了:“什么异议?什么行事?我可听不懂!”

    柳东行却有些关键,立时就要下塌来:“我跟你说正事呢!就怕你会恼我自作主张!“

    文怡整个头都热了,忙站起身:“再说我就真恼了!”

    柳东行坐在榻边,有些犯愁,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场面一时僵住了,这时,亭子后方传来文字的声音:“这是怎么了?”

    (是不是说得太复杂了?)

第五十八章 芳辰有礼

    文怡东行双双脸色一变,文怡是脸刷的一下白了,却又不敢回过身去看文安的神色,便僵直^涅!磐手/打团在那里。东行略好些,还能迅速反应过来,勉强冲着文安笑:“你怎的从那边来了?”

    文安却仿佛没看到文怡的失礼处似的,径直走进亭中,将马鞭随手一丢,大跨步[百!度*贴吧坐上椅子,动了动,觉得不舒服,便低头去看:“我说九妹,这是你家里带来的?怎的连个垫子都没有?硌得人难受!”

    文怡还在僵,东行干笑着道:“你要用么?却是我拿了去。”说罢带着几分不舍,从身下^涅!磐手/打团抽出那张蒲草椅垫。文安随手接过坐了,才带着几分不满道:“太薄了些,也不够软和。”

    文怡慢慢回过身来,面无表情地道:“七哥慢坐,我去别处[百!度*贴吧逛逛。”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冬葵早就侯在亭前,暗暗擦了把汗,见状忙跟了上去。

    东行不舍地看着她背影远去,心中满是懊恼:差一点就要问到答案了!怎的在^涅!磐手/打团这时杀出个程咬金来?!他不满地瞥了“程咬金”一眼,想起方才的情形,又开始担心对方听到什么话,会对文怡闺誉有碍。

    想了想,他出言小心试探:“你不是在前头骑马么?几时跑后头去了?后面可没什么好景致。”

    文安撇撇嘴:“我何尝不是在骑马来着?只是看着六姐跟你兄弟在一处说笑,我但凡插句话,六姐就要嫌我聒噪,没意识得紧!我懒得看他们亲近,便往周围逛了一圈,见你在这里,才过来的。”说罢又带着几分好奇,“方才我远远看到你和九妹在这里说话,她还给你倒茶来着?你们几时这么熟了?”又想起先时同船过江的事,笑道:“说来倒是巧了,咱们从家里坐船过来时,你们恰好也是坐一艘船!”

    东行见他神色并无异状,细想近日观其为人,不像是心机深沉之辈,猜想他多半不知道自己与文怡在说什么话,便笑道:“九小姐待人和气,方才见我摔了腿,似乎很疼的模样,便倒了杯茶与我。”顿了顿,“说来的确是巧了,我倒有几分庆幸呢,你这位妹妹心底很好。便是不想与我亲近,也不会给脸子瞧。方才你没看见吧?你另一个妹妹,我^涅!磐手/打团恍惚记得是行八的,本要过来歇脚,一见我在这里,立时变了脸色走了。”说到这里,他故意哭丧着脸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往日也不见别人这般厌我,若不是九小姐待我还算客气,我还当自己冲撞了神灵,身上沾了晦气呢!”

    文安听得哈哈大笑,乐道:“不是你身上沾了晦气,不过是她们害臊罢了!”说罢又冷哼:“他们都瞎了眼!眼里只有你那酸得能拧出汁子的兄弟,把他当成什么再世潘安、绝代才子了!不就是穿件月白天丝袍子,再拿了[百!度*贴吧把素面扇子,嘴里念叨几句歪诗么?!这才几月的天气?还有大风吹着,他就要扇扇子了!也不怕着凉!至于诗呀词的,改天我脸上好了,也这么装扮起来,包管比他念的还要多!装得比他还要象!”

    东行赔着笑,却有些心不在焉地,眼睛直往外头瞄,眼见着文怡进了顾家长房小姐们^涅!磐手/打团在的那个亭子,似乎跟姐妹们说笑甚欢,那眼角眉梢处都带了愉悦之色。他心头一荡,连文安叫他,都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啊?什么?”

    文安有些不耐烦:“我与你说话呢,你在看哪里呀?!”东行清了清嗓子,有些不好意识地伸手去[百!度*贴吧摸自己的“伤腿”,忽然记起先前的乌龙,忙用眼角余光确定了,方才摸上去,道:“方才我腿有些疼,一时晃神了。你说什么来着?”

    文安皱眉去看他的腿:“我听他们说,你骑术还好,没想到你如此不济!好好的怎的^涅!磐手/打团就摔了?!”又不满地看看草亭内外:“你既受了伤,身边怎的连个侍候的人都没有?!”

    东行低着头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摔了的,忽然就……不过伤势还好,歇一歇,回去时应该能走动……其实这里原本也有几个人侍候,不过我见难得出来一回,又觉得没什么事要吩咐,就让小丫头们去玩了,至于王嬷嬷,是[百!度*贴吧见宁弟跟你姐姐似乎拌了嘴,就赶去劝和了。”

    文安冷笑:“他们一天里就没有不拌嘴的时候,不过一会儿,仍旧自行和好了,哪要人劝和?!分明是底下人欺你脾气好,不把你当回事,连小丫头也敢蹬鼻子上脸了!”又瞪柳东行:“我说你能不能摆出点少爷架子来?!明明^涅!磐手/打团也是大家子弟,却被人踩到头上也不吭声。若换了是我,早大耳光子打上去了!你就算比我和你兄弟差些,也比奴才尊贵!”

    东行一脸诚恳地道:“我怎能跟你相比?他们又不是我的仆人,再怎么着也不好越过他[百!度*贴吧正经主人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我也习惯了,觉得还好。”

    文安翻了个白眼:“你这脾气就是叫人生气,不过倒是比你那兄弟顺眼些,他那和气……啧,都是装的!虚的!专拿来哄人的!上到七八十岁的老太太,下到岁的小女娃,都被他哄骗了!你比他强得多,别跟^涅!磐手/打团那些有眼无珠的人一般见识!”无意中扫到他身上的衣裳,又忍不住皱眉:“可惜你这么个人竟俗了!好好收拾一下,不比你兄弟差。照我说……你最好是穿些式样简单的衣裳,深颜色的最好,佩饰只要一两件就够了,玉佩是首选。”

    东行心下一凛,傻笑道“哎?那不是太庄重了么?也太斯文了,不合我的脾气呢。我[百!度*贴吧更喜欢这鲜艳些的颜色,而且这料子很好啊,都是上等货色,听说要一两银子一尺呢,团花也很喜庆……”

    文安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忽然觉得再坐下去,会连自己都沾了庸俗之气,忙^涅!磐手/打团寻了个事由,急急走了。

    柳东行暗暗松了口气,忙扭头去找文怡,却发现她被绊住了,暂时回不来。

    原来文怡带着冬葵去到文娴,文娟所在的草亭后,文娟发现冬葵手里的花草小篮,顿时爱不释手,得知是冬葵编的,便缠着文怡要她叫冬葵教自己。文怡只好照做。一转身,她远远看到文安离开了,便想先回去,不料这回[百!度*贴吧却是文娴把她叫住了,问起了那桃花酒的方子。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等到她终于可以脱身离开时,已经是两刻钟以后的事情了,再折回时,反倒是柳东行这边来了别的客人。

    顾文良大概是觉得柳家今日做东道,自己身为顾家兄弟姐妹中年级最长的一个,应该为弟妹表率,听说柳家大公子受了伤,便赶过来问候。柳东行眼角瞥见文怡已经走回来了,却在半道上折去别的方向,不由得暗自着急,额角^涅!磐手/打团都出汗了,好不容易才将文良打发走,看到文怡带着两个丫环回来,他悄悄松了口气,心下暗下决心,要尽早改变这种令人头疼的情景才行!

    文怡坐回原座,听见屏风那头的长榻吱呀声,还有柳东行压低声音咳嗽的动静,小脸不由得一红,眼睛便瞟向了冬葵和紫苏。她当然明白,这是柳东行暗示她将人打发走的意思,但是一想到方才文安来之前,他问的那个[百!度*贴吧让人羞恼的问题,她又觉得难为情,便只当什么都没听见,按捺着性子喝茶赏景。

    冬葵眼睛朝屏风那头一溜,不动声色地禀道:“小姐,茶水似乎冷了,奴婢去取热水。”然后走了。紫苏却一无所觉地整理桌面的点心匣子,还面带疑惑地看向屏风那头,凑到文怡耳边小声说“小姐,那边是不是柳家^涅!磐手/打团大少爷?他是着凉了吧?一直咳个不停。咱们要不要送些热茶水过去?瞧他那么可怜,跟前连个侍候的人都没有……”

    文怡咬唇吞下笑意,假装平静地“嗯”了一声,还道“我记得早上出来时,还带了[百!度*贴吧咱们家自己做的姜糖,你一并送些过去吧?”

    柳东行听得哭笑不得,当紫苏把姜糖送到他手上时,要是不知该如何反应了。紫苏还拿两只大眼盯着他:“柳少爷,你^涅!磐手/打团好歹吃一点儿,总比干吹冷风强。”他无奈地吃了一口,只觉得心头又是甜,又是涩,还带着几分甘苦与艰辛。

    文怡双手捧着茶碗,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紫苏说起方才去玩耍时的趣事,眼睛悄悄往屏风那边瞄,便看到柳东行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偶尔见紫苏转过头来,便迅速移开了视线,等紫苏再次转身,便又瞧过来。她咬住下唇,抬袖[百!度*贴吧掩住上扬的嘴角,心缓缓地软了下来。

    冬葵拿了热水回来,见了亭中的情形,立时剐了紫苏后脑勺一眼。

    文怡轻咳一声,吩咐道:“冬葵,你带紫苏去码头上问问,今儿是什么时辰回去?”冬葵^涅!磐手/打团低了头:“是。”然后猛力拽过紫苏走了,后者还一头雾水地问她怎么走得这样急。

    文怡听到屏风那头传来大大的喘气声,再也忍不住,掩嘴笑道:“亏你还镇日装老实人,如今[百!度*贴吧可算见着真正的老实人了吧?”

    柳东行见她眼波流转,别有一番动人心处,不由得看呆了。文怡脸一红,抓起一颗花生,便^涅!磐手/打团丢了过去,正中柳东行额头,他才清醒过来,低声笑道“这不是老实人,是没眼色。我本就是老实人,不过比她有眼色些。”

    文怡“呸”他一声,便扭头不理他。东行正要继续问他那“正事”,忽然瞥见先前那王婆子正带着两个小丫头往这边走来,不由得一急,赶紧道“方才那事,咱们下回再说。我昨天进城给你九叔家送帖子时,顺便去了[百!度*贴吧罗大哥家在平阳城里的商号一趟,叫那里的人以聂珩的名义送几件东西给你,今天应该就到了,你记得收好。”

    文怡正要问他送了些什么来,却看到柳家那婆子走近了,只好住了嘴,低头喝茶,将^涅!磐手/打团疑惑压在心底。

    一直到午后,众人回转,文怡都未能再与柳东行单独相处,虽有些遗憾,但心头大石却落了地。柳东行的[百!度*贴吧身世她已尽数知晓,接下来,只需要略加删减,将要紧之处透露给祖母知道,想必祖母也不会再对柳东行有所偏见了。

    回到家,已经过了未时(午后13点到15点),文怡身体虽有些疲倦,精神却很好。她^涅!磐手/打团先去给祖母请了安,将今日的经历简单报告过,却因在场的丫头们多,便把柳东行的事暂时压下,打算过后另找时间悄悄向祖母报告。

    她正想告退回房,却听得卢老夫人道“你先别回去,今日聂家又送了一份礼来,是贺你生辰的,我[百!度*贴吧心里存疑,想着你表哥先前分明已经送过了,怎么又送?问来人是怎么回事,他们又说不明白。你且看看东西,猜猜是怎么回事?”

    文怡心跳加快了一拍,知道这定是柳东行说的那些东西了,原来……是^涅!磐手/打团贺她生辰的么?”

    她尽力用平静的语气道“先前那份礼,是大表哥送的,如今[百!度*贴吧这份,大概是舅舅舅母送的吧?”

    卢老夫人皱皱眉:“往年^涅!磐手/打团总是一起送的,今年怎的反倒分开送?”

    不等文怡搭话,她又道:“是了,想必你舅母如今又了自己的心思,却又不注定你表哥^涅!磐手/打团已经送过了,才叫人送这礼来的。”又皱眉,“若是好的便罢了,若不好,你也别放在心上,全数入库就是。”

    “哎。”文怡答应着,见石楠捧出一个大锦盒来,便示意冬奎接过,然后以礼告退,回到^涅!磐手/打团房间,让冬奎把锦盒放在桌子上,就寻个借口把所有人都打发出去了。

    房中只剩下她一个人。她走进那锦盒,小心揭开上头的封条,掀开一看,一阵芳香便扑鼻而来。

    盒中装着一个巴掌大的织锦小匣,匣边整整齐齐地码着十二只香囊,个个都是上等绸缎做成,绣着精致的花草,仔细一看,共有六个颜色式样的,确实六对。这六对香囊,分别装着六种花草香料,都是添了药草精心配成的,各有^涅!磐手/打团效,有宁神的,有清心的,有驱蚊的,有治胸头痛的,有消暑的,也有冬日里薰炉用的暖香。虽然只有六种,却把寻常人一年要用的几样香豆齐备了。

    文怡再打开那织锦小匣,里头躺着一支金簪,簪头是简简单单的玉兰花,通体温润洁白,却是用一整块和田白玉雕成,簪身上有一行针眼大的小字,在窗下对光仔细一看,却是“观海遥贺芳辰”六个小字。

    她不由得迅速抬头看了房门一眼,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慌忙奔到镜台前,将^涅!磐手/打团簪子连匣子一并锁进了妆盒里,方才心定了些。她抬起头,却看到镜中的自己,颊生桃花,目如秋水,不由得怔住了。

第五十九章 贵戚临门(上)

    文怡沉浸在思绪中,却又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只觉得乱糟糟的,一时甜蜜,一时羞涩,一时惊惶,又一时不安。眼睛一直盯着那锁了玉兰簪子的小抽屉,直到敲门声响起,方醒过神来,慌忙对镜整了整妆容,又深呼吸几下,默默念了一遍佛经,待心情平复了,才淡淡地出声:“什么事?”

    外头秀竹禀道:“小姐,前头传话进来,说是聂家表少爷来了,正在前厅候着呢。”

    文怡一怔,忙往房门方向走,走到一半,忽然想起那只锦盒,忙折回来将香囊打散了,尽可能堆满盒底,再盖上盖子,走出门去,见冬葵迎面走来,便吩咐她:“那只锦盒你收起来,里头的东西别随便叫人拿去用了。”冬葵眼中疑惑一闪而过,但还是迅速应下了。

    文怡到得前厅,便看到聂珩正端坐在椅上,一手握着圈椅扶手,另一只手扳着茶几边沿,隐隐,指甲都发白了。她心下暗惊,忙上前见礼,又问:“大表哥前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聂珩匆忙行过礼,便劈头问道:“表妹在信中所提建议,可是因为知道什么内情?!难道平阴局势当真危急至此了么?!”

    文怡怔了怔,这才明白聂珩为何会急赶前来,便皱眉道:“我听说府试的日子就是这几天了,大表哥难道就为了问我这句话,特地从城里赶过来了?!便是再危急,也不差这几天,若是因此耽误了大表哥的科考,又该怎生是好?!”

    聂珩摇头道:“这科赶不上,下一科再考也是一样的。我本就弃了科举之念,如今身体好转,不过是为了一偿夙愿,也是为了告慰父母,方勉力为之。可我一收到表妹的信,便再也坐不住了。平阴虽非祖籍,但我聂家落户于此,已有二三十年,我在城中长大,一草一木,都是熟悉非常,更别说我聂家产业根基俱在此地,倘若平阴遭难,不提我自家家业,便是城中父老故旧,也有性命之忧。你叫我如何安得下心?!”

    文怡闻言无奈地叹了口气。在她看来,能尽可能减轻民乱为害的程度与范围,已经是她的极限了,能救的也不过是聂家,顶多再添一个秦家,其他人却都与她隔了一层,不过是因着一颗慈悲心,才勉力去相助而已。但在聂珩看来,平阴是他家园所在,从小到大,不知有多少朋友、亲眷,都在城中,他对平阴的感情,自然不能与文怡同日而语。若他不知道就算了,但只要察觉到平阴有难,他又怎可能丢下这一城的人独自与家人离开呢?

    想明白这点,文怡不由得有些头疼,只得将自己的难处坦白告知:“大表哥,其实……不是我知道什么内情,只是心里隐隐觉得,平阴目前的局势,实在已经到了十分危急的时候了。先时春播时节,就已经有了预兆,如今春夏之交,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征兆更是明显!可惜平阴县的富人还未有所觉,只一味放纵贪欲,夺人土地房产,而官府更是听之任之。那些失了土地家园的百姓,本也是良民,可他们眼下连养活妻小都难,若是被逼到绝境,谁能担保他们不会铤而走险?!若真出了祸事,一呼百应之下,怕是全县富裕人家,没几个能逃得过!”

    她说的是前世所知道的事实,但聂珩却不曾经历过,只听得目瞪口呆,犹自挣扎:“这个把月来,我已经尽全力劝动父亲和舅舅,还有几家交好的富户,施粥舍药,救济贫民。眼下他们日子虽难过,但还能熬得下去。再说,那些百姓本就是良民,只要不到绝境,他们又怎会生起反心呢?”忽然顿住,脸色一白:“不对……太平山中,是有过山匪的……”他抬头望向文怡,显然已经想通了其中关键。文怡郑重地点了点头。

    不错,如果是一般的贫民百姓,被逼到绝境了,顶多是揣着凶器去跟仇人或债主拼命,未必会掀竿而起。可是,平阴附近曾有过山匪,为祸数年,这些匪徒早年也曾经是寻常百姓,各乡各村,就算是现在,山匪被官军铲除了,也还能在太平山周遭找出十个八个与他们有远亲的人来,其中说不定还有曾在山匪寨子里混过,只是在官军出手前从良了的人。有这样的背景,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学那山匪上山落草!或是煽动贫民闯下大祸!

    聂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猛地站起身:“不行!这件事一定要尽快告知官府!早作防范!”文怡忙拦住他:“大表哥!你就这么跑去县衙说这种话,县令大人肯听么?!”聂珩咬牙:“那就想办让他听!”文怡急道:“大表哥,这些都是我们的猜测,谁也不知道是不是真会有乱子,万一没有,官府听了你的话,将那些贫民当成是乱民般,岂不是害了他们?!”

    聂珩一阵为难,泄气地往椅上一坐,叹道:“难道就这样眼睁睁地……”

    文怡只能缓缓劝道:“大表哥,事情还未发生,我们能做的有限。我自己还有产业在平阴城外呢,心里怎会不着急?却也不能大肆张扬,只能在暗地里尽量将乱子的苗头压下去。你若有心,便尽快回城考完府试、院试,然后回家劝舅舅舅母,尽可能多做好事,减租子也好,舍粥舍米也好,让受难的百姓少一些吧。”然后将自己在西山村一带的做说了出来,“就是这般,若有农户无钱还债的,让他将田地押给你,换得银钱去还债,但还了债以后,仍旧让他们耕种自己的田地,债款就分成几年还,快则一二年,慢则五六年,等债还完了,地仍旧是他们的。我们还能白得几年的租子,又有好名声,并不吃亏。大表哥还可以跟舅舅说,这是为了你日后入仕的名声,再跟舅母说,是为了给你行善积德。舅舅舅母最关心的就是大表哥,为了你,自然会尽力去做的。如今我们能救一人是一人,说不定,就因为咱们积的这点善缘,能让那些百姓有活路可走,不至于被逼得铤而走险呢?”

    聂珩苦笑道:“我早听说你庄子上的做了,平阴县城内都在传顾家老太太好善心,如今连县城东边的农户都慕名而去呢。只是这样一来,你一家如何支撑得住?”

    文怡微笑道:“昨日才让人送了五百两银子过去,应该能支撑两个月。等熬过今年,怕是这两年家里添的进项,都要全赔进去了。但想到这点善行,能活人无数,便是无上的德,吃点亏又有什么要紧呢?”

    聂珩肃然起立:“表妹说得有理,却是我着相了。家财少了,可以再经营,人命却是要紧的。”想了想,又道:“事不宜迟,我明日就回去安排。”

    文怡急了:“那府试怎么办?!”聂珩摇头:“读书科考,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日后能为官一方,造福百姓,给祖上增光么?如今眼看着大祸将至,我还念着自己的名,便是将来考得状元,也没脸在官场立足了!”

    文怡哑然,这时从门口传来卢老夫人的声音:“心性倒还正派,只是可惜了,犯了糊涂!”

    文怡与聂珩忙向她请安行礼,卢老夫人也不理会,径自在石楠的搀扶下走向正位坐下,瞥了聂珩一眼,没好气地道:“听了我的话,你是不是心里不服气?!”

    聂珩忙束手低头:“晚辈不敢。”他知道卢老夫人脾气最是执拗,若是顺着说还好,一旦违了她的意思,就别想她会有好脸色。

    文怡只好为他辩解道:“大表哥只是心系平阴的父老罢了。”

    卢老夫人冷哼一声:“所以我才说他糊涂!他打算照你的子去救人,原是好意思,只是治标不治本!况且以他一人之力,能救得了多少人?!怕是家财散尽了,也未必能平息一半动乱!到时候难道叫你爹娘妹子喝西北风去?!”

    聂珩一脸愧色,头垂得更低了。文怡小声道:“孙女儿只有这个子,因此……”

    卢老夫人瞥了她一眼,方才开口道:“我家九丫头是女儿家,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极限了,你却不同!你是读书人,若是府试院试能高中,就是秀才了,日后自有你的前途,份量也同眼下不可同日而语!那时候,你再去向县令进言,他难道还能不当一回事么?!便是他不当一回事,你难道不会另找其他的官?!远的不说,平阳知府还管得着平阴县的事呢!”

    文怡张张嘴,聂珩却是如梦初醒:“啊……”

    “啊什么?!”卢老夫人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又沉声道:“你且回去安心备考,尽力考得好些,若是能博个案首,就最好不过了!榜单出来后,拉上你那些舅舅、叔叔、伯伯什么的,到府衙各位大人跟前转一圈,若是能博得其中一两位的赏识,在平阴县令跟前,自然又添了一份筹码!你们现下那位县尊,听说为人不算糊涂,只是才能平庸些,但事情轻重缓急,他还是知道的。若是平阴出了乱子,他就算性命得保,仕途也到头了。你把事情要紧之处坦白相告,难道他还会硬着头皮找死不成?!若他要找死,你就去平阳想子!”

    聂珩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郑重跪下,向卢老夫人行了一个大礼。卢老夫人气消了些,挥挥手:“去吧,别以为你自小聪明,会读书,就有恃无恐了。世人能人无数,你当这案首是那么好考的么?若是考不好,人家才不会把你一个寻常秀才放在眼里!”

    聂珩只是微笑道:“您请放心,晚辈心里有数的。”

    卢老夫人点点头,命他起身看茶,忽然又问:“今儿九丫头生日,你先前已经送过贺礼了,今天怎的你家又送了一份来?”

    聂珩却是从未听说过,当时便怔了怔:“咦?”

    文怡慌忙插嘴:“大表哥送我的礼物,似乎有些太贵重了,我平时其实很少戴那样华丽的首饰。”

    聂珩笑道:“你明年就要及笈了,跟小时候可不能比,自然要添几件象模象样的首饰钗环。月初时我陪你小书姐姐往银楼去挑新首饰,她挑了满满一匣子呢!件件不比你那对簪子差!我其实是瞧着那簪子还算不俗,你若是去别人家吃酒,也该有两件东西充充场面,才买了下来,其实不值什么。”

    卢老夫人点头道:“这话说得是。其实我也给她添置了几件,可她不爱戴那些东西,日常在家时更是连珠玉都没上过头。我劝了几回,她当时应下,回过头又忘了。”又转向文怡:“既是你表哥送你的生辰礼,你只管收好了,出门时拿出来戴戴吧。什么好东西?不过是个意思!你们年轻女孩儿,正是该打扮的时候呢!”

    聂珩微笑不语,文怡原在这些穿戴首饰上并不留心,方才也不过是为了扯开话题罢了,闻言便乖乖应了,然后飞快地将话题转到聂珩在平阳城中的饮食起居上来,生怕他想起了方才祖母提的那个疑问。不一会儿,紫樱前来给聂珩请安,她又尽量将话题限制在紫樱的婚事上。

    聂珩坐了个把时辰,仍旧回城去了,临行前还赏了紫樱两个一两重的金锞子,给她添妆,又答应捎信回家,让她父母前来送嫁。

    文怡送他出门,见他脸上已经恢复了镇定,心下稍安,脸上露出了微笑:“大表哥,且安心备考,也要多多注意身体。心里别太着急,其实就是考得不好,也还有别的子的。"

    聂珩回头微微一笑:“表妹也太小看我了。其实到了今日,那些四书五经都在我肚子里了,不差这一两天的夫。我心头石头去了一半,反而还能安心考试呢。”

    文怡笑道:“那我就在家等着你的好消息了!大表哥也叫我有机会跟人炫耀一下,我有个一案之首的才子兄长呀!”

    聂珩笑了,伸手轻抚她的头,淡淡地道:“难为你了。我总说会把你当亲妹妹般照顾,可事实上,却是你一直在照应我,却在暗里受了不少委屈。”

    文怡默了默,展开一个笑:“大表哥,等你考完试,就跟秦家姐姐订亲吧?她是个很好的姑娘,配得上你。”

    聂珩点了点头:“放心。”说罢行了一礼,便翻身上马,急驰而去。

    文怡心下暗叹,正要转身走回大门内,眼角却瞥见斜对面的路口有人在看自己,转头望去,原来是柳东行。

第六十章 贵戚临门(下)

    文怡心中立时想起了那枚玉兰簪,脸一下红了,慌忙背转身,不敢去看他。柳东行的表情却有些落寞,见她不肯看自己,心里就更难受了。文怡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觉得脸上发烧,忙不迭叫上丫头,抬脚就往门里走,却听得不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她扭头看去,只见一匹黑马从柳东行身前迅速跑过,不知柳东行在发什么怔,差点儿就被它撞上了,吓了她一跳,不由自主地惊呼出声。柳东行反应过来,迅速往后退了一步,险险避开,只是脚下有些踉跄。他却顾不上许多,两只眼睛只冲文怡这边看过去,似乎听到方才那声惊呼,神色倒缓和了些,眉间隐隐带了喜色。文怡见他没事,暗暗松了口气,又见他只是盯着自己瞧,脸上不由得臊了,扭头就回了门里,命门房的钱叔关大门,便匆匆往内院走去。钱叔领命,却走到门外张望了路口几眼,面露古怪之色。

    钱婶从他身后走上来,不解地问他:“小姐让你关门呢,你在看什么?”

    钱叔道:“方才那骑马的人,远远瞧着倒有几分象从前咱们在长房时认得的一个熟人,叫胡桐的,你可记得?”

    钱婶忙道:“怎会是他?他不是随大老爷一家上京了么?”转念一想,“是了,大概是回来送信的吧?大老爷的儿女都在这里呢,如今虽不是节,也没哪位主儿过生日,但离端午也不足一个月了,兴许是回来请安送礼的吧?”

    “你知道什么?!”钱叔白她一眼,“这胡桐听说在京城早已成了外院二管事,送信的差事哪里需要他来做?!何况他是单独回来的,也不见有什么礼物随身带着,哪里象是回来请安的?况且眼下离端午还有二十来天呢,谁会这么早就遣人送礼?!这事怎么瞧着都有些古怪,不然我干嘛要问呢?!”

    钱婶白回他一眼:“你管这么多做什么?咱们都不是长房的人了,又是你说的,心里要时时记得自己已经归了六房,你整日挑我的刺,自己却去管长房的闲事!”

    钱叔没好气地道:“若是常事,我才不管呢!但如果长房出了大事,六房也会受牵连的。你怎么连这个也不懂?有眼色儿些!”

    文怡不知道发生在自家大门前的这场小争论,只是照常过着自己的日子,也没觉得族里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她在经过一晚上的斟酌之后,寻了个机会,挑挑拣拣地将柳东行的身世告诉了祖母和赵嬷嬷,前者只是皱着眉头沉默不语,后者却唏嘘道:“那位容氏太夫人好生可怜!柳家老太爷待她委实太不公了!”她转向卢老夫人,“老夫人,您要不要劝一劝三姑太太?这是作孽呀!柳大公子都成年了,放他分家出去自立便罢了,不肯放人,又压着不许出头,还把他当下人似的使唤。要是传出去了,柳家姑老爷也要名声扫地的!”

    卢老夫人微微一笑:“三姑太太怕是听不进我的话的。况且,你也别可怜那位柳大公子了,只怕他心里早有了盘算,如今不过隐忍一时,他叔叔婶婶委屈不到他!”又用颇有深意的目光望向文怡:“只是这些话……说来也算柳家阴私……你一问,他就都告诉你了?”

    文怡硬着头皮,垂首道:“孙女儿当时也问过他,他说他随萧老学医数年,没少到咱们家来出诊,家里上下也有不少人认得他。孙女儿既算是知情人,若他仍旧瞒着,反而显得心虚,倒不如以实情相告。他还让孙女儿别传出去,不然他在家里会很难过……”

    “这倒算不得什么大事。”卢老夫人轻描淡写地吩咐赵嬷嬷,“跟底下人说,萧大夫师徒的事,别跟外人混说,违者重罚。”

    赵嬷嬷应了声,转身往外走,临行前还给文怡递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

    文怡有些局促地缩了缩脚,又把头垂得更低了。

    屋中只剩下了祖孙俩,卢老夫人便道:“如今知道了他的身世,可见你在梦里是被人哄骗了,你四伯父四伯母给你说的这门亲,倒不算离谱,那什么庶长子、破相、填房之类的话,都当不得真!这都是你二伯母的侄女儿跟你说的?虽是梦里梦见的,但可知其人品行!你离她远些儿,别与她亲近!”

    文怡小声道:“梦里……说亲是三年后的事了,孙女儿也不知道在这三年里,那人会不会破相、娶亲……况且梦里他是个武官,如今却仅是白身而已……至于庶长子的传闻,从眼下顾庄上下的风传来看,倒怪不得可柔……”

    卢老夫人没好气地道:“若是别人误会,倒不稀奇,可她是你二伯母的娘家侄女儿!你三姑母要哄人也是哄外人罢了!娘家母亲和亲嫂嫂又怎会不知实情?!你二伯母知道了,自然会跟侄女儿说,那可柔又怎会误将一个长子嫡孙当成是私生的庶长子?!我反而觉得,你三姑母选中你为侄媳,倒还有些眼光手段,却保不住你二伯母更有眼光手段,也肖想柳家大公子做她内侄女婿呢!”

    文怡大吃一惊,忙道:“哪能如此?孙女儿在梦里听得分明,可柔当时已经说好亲事了!若她当真有意于柳东行,直接求二伯母去说亲,岂不比孙女儿一个隔房的更容易?!”

    卢老夫人皱皱眉头,觉得孙女儿的话也有些道理,再回想段可柔,只觉得是个怯懦少女,未必有胆子去哄骗孙女儿,万一有别人将她的话拆穿,她岂非里外不是人?便放缓了语气,道:“罢了,她兴许真没这样的坏心,只是你也别再与她亲近了,祖母不喜欢她的脾性!”

    文怡有些沮丧地道:“她在梦里与孙女儿甚好,可如今却始终不肯与孙女儿亲近。况且她所作所为,有些不合礼仪处,孙女儿心里深以为憾,却也没子,只能看着罢了。若日后有机会,孙女儿自当劝她几句,只盼着她能听进耳去……”她有些难过,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无论可柔做了什么,只要不象前世那样,胡乱嫁给一个中年商人,芳年早逝,就已经强十倍了,其他的,倒不必再强求。

    这么一想,她神色缓和许多,恭敬地对祖母道:“孙女儿知道了,以后不会再行事唐突。”

    卢老夫人点点头,忽然又道:“柳家大公子的事……我会留意,你在外头别再与他私下说话了,省得叫人拿住话柄,于你闺誉有损。”

    文怡脸一下涨红了,蚊子哼哼般应了一句“是”,便一直低着头不敢直视祖母。卢老夫人倒没怎么难为她,只交待了几句紫樱嫁妆的事,便让她离开了。文怡快步走回房间,只觉得脸上热得快要冒烟了,但一想到祖母说会“留意”柳东行的事,便又害起臊来。

    接下来的几天,文怡一直窝在家里安排紫樱出嫁的事宜,又亲自替后者收拾嫁妆,想到她陪伴自己几年,事事周到关心,如同长姐般,便又觉得不舍。

    紫樱红着脸道:“小姐别难过,日后若是想奴婢了,叫人捎个话,奴婢立时就回府来请安,仍旧能见面的。”

    文怡笑着点了点头,又道:“聂家那头已经送了你的身契过来,你以后再不是奴婢了,应该改口才是。不然到了婆家,岂不是叫他们小看了你?”

    紫樱摇摇头:“奴婢知道自己的身份,可不敢拿大。”又抿着唇笑道,“他们不会的,奴婢是从顾家出嫁的,他们在顾庄上讨生活,哪里就敢小瞧了奴婢?况且奴婢父母都在聂家管事,等咱们少爷高中,他们还会觉得脸上有光呢!”

    听她这么一说,文怡倒担心起来了。不知道聂家大表哥的考试怎么样了?

    没几天,平阳城里传来了喜讯,聂珩连夺府试、院试案首,称得上是平阳府辖下近十年难得一见的大才,只可惜早年县试时因为身体不佳,未能夺魁,没凑齐“小三元”,但单凭这连夺两元,已经让聂秦两家喜出望外了。

    文怡立时便禀明祖母,备下一份厚礼,命人送进城去道贺。聂珩返回平阴县城前,亲自转道顾庄郑重拜谢,正好赶上紫樱出嫁,还到新郎家里坐了一坐,给足了那家人脸面。他临走前,悄悄给文怡捎了一张字条,上头只写着两个大字:“事成”。文怡心里虽有疑惑,却也明白这是他们先前商量的事情成了的意思,却不大明白他到底做成了什么事。只是转念一想,以聂珩素来的才智,他既然说成了,那就定然是安排妥当了,她又何必再忧心呢?便放下心头大石,将事情丢开不提,只是去信嘱咐驻守西山村的张叔,照旧行事。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已是四月底,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文怡一边吩咐家中上下为祖母的院子添上冰盆、竹帘、苇席、凉榻等物,一边去信西山村,让药香谷的人送一批消暑的补药过来,预备祖母要用。

    三姑太太柳顾氏带着儿子迟迟未走,文怡已经开始起疑,觉得她这回“小住”也未免住得太长时间了吧?都有半个月了,她不用照管柳家家务么?只是身为晚辈,文怡不好说什么,因为祖母的话,她已经接连推了三回长房或柳家的邀约了,心里有些不安,又有几分想念,当中夹着一丝羞意,却又开始担心,柳东行会不会误会自己?

    就在文怡心情纠结的时候,一行神秘的人马来到了顾庄。

    他们足有五六十人,都骑着骏马,黑鸦鸦、灰扑扑地一片,十分低调,但又十分引人注目。因为他们尽管穿的不是绫罗绸缎,却有着一半人是官兵打扮,而且为首的一名少年,更是气宇轩昂,气度不凡,身下一匹白马,一瞧就是万里挑一的良驹,通体雪白,只有眉心处有一抹红,红得象血一一般。

    这行人是长房宣乐堂的客人,三姑太太的宝贝儿子柳东宁亲自出门来迎,亲亲热热地将那少年请进门去,然后随那少年前来的官兵便分别守住了宣乐堂的前后门,连拐角的墙角下,都分别站了两个人,四只眼睛盯着来往行人看,右手握着刀把,仿佛随时都会拔刀砍过去似的,叫人一见胆寒。不到一个时辰,便再也没有闲人从宣乐堂前经过了。

    文怡听着紫苏从外头听来的话,皱眉问:“可知道他们是什么来头?”紫苏摇摇头:“没人敢凑过去打听,门房的钱婶去找以前在长房当差时认得的熟人问过,都说不认得。宅子里的人又不出来,想问也没处问去。”顿了顿,又抿嘴偷笑道:“听钱婶说,四房五太太跟前的一个婆子曾想进宅子里打听的,才到门上就被人赶回来了,五太太要去寻二太太说理,也是才到门上就被拦回来了,可丢脸了呢!”

    文怡却不觉得好笑,反而郑重叮嘱丫头们:“凭长房的权势,尚且不敢说什么,可见来的定不是寻常人。你们别因为一时好奇,就不知深浅地胡乱打听,切防引火上身!只当什么事都不知道,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也别出门去!”紫苏十分诧异,但见冬葵等人都正色应了,便知道小姐是认真的,忙连点头,乖乖答应再不出门打听这件事了。

    文怡想来想去,都想不出这来的是什么人。前世这个时候,家里正因为祖母病重而忙乱,但庄上的事她还是知道一些的,当时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客人来,甚至连三姑母母子都未曾来过。她原本曾起过疑心,但一想到柳家人里头有个柳东行,便有些羞涩地猜想是三姑母要为他择妻的缘故。可眼下来这的位客人,她实在是猜不出其来意了。

    门外传来秋果的声音:“小姐,老太太唤您过去呢。”文怡忙收拾,整了整衣饰,便往后院祖母居处走去。

    她进了正堂,才请过安,卢老夫人便有些郑重地招她上前:“你过来,看这个帖子,是才从长房送来的。”

    文怡心中疑惑,边从石楠手中接过帖子边道:“长房又有宴席了?这回又有什么名堂?六姐姐和柳家表哥也太爱热闹了吧?”低头一看帖子,却吓了一跳:“东平王世子?长房昨日上门的那位带着官军护卫的客人,就是东平王世子么?!”

    卢老夫人叹息着点点头:“长房要为这位世子爷摆宴接风,让我们别房的人都过去作陪……如今京城里正为皇储与削藩这两件事闹得满城风雨,连我们远在平阳,都能听到风声,你柳姑父为了避风头,连你三姑母母子都一并送回娘家了,长房怎的如此不智,反将东平王世子尊为上客呢?!便是亲戚,到底隔了两层呢!”

    文怡却是头一回听说三姑母在娘家“小住”的原因,闻言不由得沉默下来,半晌,才问:“祖母,那这个邀约……咱们是应……还是不应?”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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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朱门绣户女,独卧青灯古佛旁。
生于望族,柔顺了一辈子,只落得个青灯古佛、死于非命的下场。既然重生了,她就要坚强,彻底摆脱从前的噩梦!
可是,上一世错身而过的他,为什么总是出现在她的面前?生于望族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生于望族,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生于望族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