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无奈涉险
第七十六章无奈涉险
客院中,朱景诚看着跪在廊下的罗克敌。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茶,淡淡地问:“校尉心中可是不服?”
罗克敌便是再直率,也知道此时不能回答“是”,但他心中的确不服,因此表情就有些僵硬:“下官不敢!”
朱景诚冷冷一笑,也不说话,站在他身边的另一名校尉林子墨就开口了:“罗校尉,你若真不敢,怎会一脸不服气的表情?世子爷对你够宽仁的了!你身为亲王府校尉,居然带属下擅离职守,置世子爷于险地而不顾,难道还有理不成?!”
罗克敌心道这里深宅大院的,又有几十个兄弟在,少两三个人又有什么要紧?哪里就把世子置于险地了?这个林子墨一向阴阳怪气的,因武艺不如自己,在亲卫中更是不如自己得人心,便时不时说些酸话,如今终于让他抓到机会打击自己了,还不千方百计在世子面前进谗言么?于是便寒声道:“我不过是想着这顾家也是王府亲戚,这些天又用心款待世子爷,他家有难。世子爷定是要出手相助的,半夜三更的扰了世子爷清静也不好,方才先带两个兄弟去帮忙罢了!世子爷身边有林校尉和那么多位兄弟在,又怎会有危险?!”
那林子墨一窒,咬咬牙,才骂道:“休要强辞夺理!你以为自己还是以前的身份么?!在王府当差,就得认清主子!王爷、王妃和世子爷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别人都在其次!便是真要去救人,也得世子爷发了话再动手,你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带了人过去,倒象是怕世子爷不答应似的……”
“好了!”朱景诚见他越说越露骨了,便出言打断,抬眼盯了罗克敌好一会儿,才道,“罢了,我原也打算派人去的,只是你先行一步,倒叫我为难了。虽然你是一片好意,但规矩就是规矩,若人人遇事都自作主张,叫我如何处事?今日的处罚暂且记下,待事了再议,你下去吧,好生在院门口守着,我不发话,就别乱走!”
罗克敌心下暗暗感叹其凉薄,面上却恭声应了,退了下去。走到院门口处时,便见到柳东行迎面而来,望向自己的目光中带了几分担忧,不由得心下一暖,冲他笑了一笑。
柳东行上前拉住他的手臂,上下打量一眼,方才放心地松开手,笑问:“我都听说了,大人没事吧?”
罗克敌笑笑:“暂且寄下,事后再议。其实也是我鲁莽了,还当自己是从前在边关的时候呢,叫小人拿住了把柄。”
柳东行对他本有几分利用的意思,想从他那里打听些从军的事,这些日子里与他相处得久了,倒生出几分敬佩之心,闻言便安慰道:“小人伎俩不长久,大人是朝廷在册的武官,别人轻易动不得你,你不必担忧。”
罗克敌笑了,见他衣襟上染了半身血迹,额上也有一道血口子。便皱眉道:“这是伤着了?怎么不上点药包扎一下?你不是顾家亲戚么?你婶娘还在呢,她怎么不管你?!”
柳东行冷笑一声:“她若管了,我才要担心呢!我是担心大人有事才过来的,回头还要再出去。”又放缓了语气,“不妨事,只不过是叫贼子砸了一下,擦破点皮……”
话音未落,便听到林子墨的声音:“哟,这不是柳家大少爷么?”两人回头一看,只见林子墨笑吟吟地走过来,理也没理罗克敌,只是径自向柳东行问好:“我们世子爷还说听着声音就觉得耳熟,让小的出来看看是不是您呢,正巧!世子爷要请您去说话,您快请,快请进来!”当即便热情地拉着柳东行进屋去了。
罗克敌冷冷一笑,给了柳东行一个安抚的眼色,便回头与属下会合去了。一个士兵迎上来担心地问:“头儿,那姓林的是不是又在世子爷跟前说你坏话了?!”其他士兵也十分关心:“头儿没事吧?”罗克敌伸手止住:“没事,你们继续警戒!”待把人赶走了,他方才回过头,看向正屋,低低地叹了口气。
他在客院四周巡视一圈,又远远地看见一房顾家族人在前院一带吵闹,似乎是因为长房没有空院子容纳他们了,只能将他们安排在前院靠近车马棚的偏厢里,这家人因此十分不满,非要找顾家二老爷问个明白,可那顾二老爷却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只有两个管事在那里应对。
罗克敌猜想这家人大概是柳东行刚刚接过来的,他自己也曾在救人时听过某些顾家人的冷言冷语,也没心情多加理会,便转身要往回走,却听得前门方向有人急报而来:“二老爷!二老爷!不好了!”惊得那顾二老爷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怎么了?!”连那吵闹不休的顾氏族人也住了嘴。
罗克敌皱皱眉,忙凑上前去问是怎么回事,只听得那人哭道:“派到前庄去报信的人……带伤回来了!说是还未走近,就被几个贼人截住,陆大爷被砍了一刀,也不知道是生是死,其他几个都没了气,只剩了一个陆三,背上挨了一刀,挣扎着逃走,又绕了路,才回来了……他还说,远远地看见前庄火势变大了,还有屋子倒塌,火势一直烧到东边树林子那里,眼看着就要往庄后烧过去了……”
二老爷顾宜勇大吃一惊,惨白着脸道:“这……这可怎么好?!”却是惴惴无措。
罗克敌皱眉,抢前一步拽住那人的领口追问:“快说清楚!外头是个什么境况?!先前不还是好好的么?!”
那人吓得浑身发抖,颤声答道:“小的远远看见……前庄的大火一直没灭下去……好多人都围那儿了……去送信的人被砍了回来。也不知道前庄的人发现后庄遭贼了没有……东面的树林子,从庄口一直到后庄边上,都起了火头,不过不大,离这里还有上百丈远呢……”
罗克敌一把推开他,扭头就跑回客院,不顾林子墨一脸倨傲地拦过来,伸手将他掀到一边,便闯进屋去报告说:“世子爷!贼子截住了去前庄报信的人,如今前庄的火势加大了,已经烧到东边的林子了。离这里不过百丈之遥!”
朱景诚脸上表情正有些发沉,闻言皱了皱眉,问:“这么说,就算前庄的人知道有贼,也未必能空出手来了?!”
罗克敌道:“世子爷,仅靠这顾庄的人,是不足以同时应付救火、杀贼与护卫三桩事的,还是尽快给平阳府衙送信吧!”
朱景诚却有些不乐意,那平阳知府与东平王府没什么交情,又一直阴阳怪气地劝他早日离庄,此时去求助,岂不是失了脸面?便道:“平阳府衙知道了又能如何?他们的人手都被抽到平南镇去了。”
罗克敌急了:“又不是全部人都去了,只要多几十个人,再添上我们兄弟,百八十个乌合之众又怎是我们的对手?!哪怕是多几个人手救火也行啊!世子爷,当断则断,您可不能因小失大呀!”
朱景诚脸一沉,林子墨立时怪叫:“罗克敌!你怎么说话呢?!”罗克敌自知失言,但形势紧迫,救人要紧,况且世子在这里,一旦有个闪失,他就得落个失职的罪名了,哪里顾得上许多?
朱景诚眼珠子一转,落在一旁面带忧色的柳东行身上,心下冷笑:就算是亲表兄,没眼色的人就没有价值,既然不能为王府所用,他又何必惜才?便开口道:“柳表兄何不走一趟?想来表兄几进几出,接了好些顾氏族人过来,武艺之高可见一斑,这种小事对表兄来说,应该只是小菜一碟吧?”
柳东行眯了眯眼,也顾不上继续伪装了。他自然能听出朱景诚不怀好意,但罗克敌方才已经指出顾庄眼下的形势不容乐观,前庄的人为了救火,一时半会儿根本顾不上后庄的人。而出去报信的仆役又非死即伤,此时必得一个武艺过得去的人突围出庄,进城报信搬救兵,否则,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顾家又还有十来房人未曾移过来,随时都会有闪失,而贼人若是有心行事,火势要蔓延到整个后庄,也不过是一时半刻之间。
想到宅中的文怡,他就无法冷静下来,文怡祖孙二人的宅子还在这里呢,若是有所损毁……他抬起眼,盯着朱景诚,淡淡地道:“既是世子所请,东行安敢不应?!只是这顾家族人的安危,就得请世子派人去照应了!”言罢便转身离去。
罗克敌忙追上去道:“柳小兄弟!我那马比寻常的马要壮实些,跑得也快,你骑了我的马去吧!”
柳东行向他抱拳一礼,便朝车马棚的方向去了,路经二门前,他忍不住往里头看了看,却没见到他心里那个人。他抿抿唇,扫了一眼东北方那闪着红光的天空,毅然转头而去。
消息传到二门里时,柳东行已经出发了。文怡听见下人议论,说贼人围住了后庄,一有人要出去,便拿刀砍上来,心里止不住为柳东行担忧。直到听见别人说,亲眼看着柳东行骑马越过几个贼人去了前庄,方才放下心来,想着以他的武艺,对付几个匪徒,应该是不难的。
偏院里已经挤进了四房族人,婆子丫头媳妇子一大堆,又有孩子哭闹,吵得卢老夫人不得安宁,只好不再睡下去,坐起身来,跟丫头们小声说话。她见文怡立在窗前,神色忧虑,便召了孙女过来,低声劝道:“他独立对付二十多个人,都轻而易举,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文怡脸一红,低头道:“祖母说什么呢?!孙女儿是……是在担心清莲庵的师父们,还有闺学的罗先生……杜山长回家过节去了,闺学里如今只有罗先生带着几个丫头仆妇,也不知道会不会遇上贼人,长房的人会把她们接过来么?”
卢老夫人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叹道:“庵主前些天曾跟我提过,要和那位如真法师一起进城中水月庵做道场,想是不在庵中,但其他人就难说了,至于罗先生……长房的人不说话,我们却是不好开口的。想来闺学那小院并不起眼,贼人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留意到吧?”
文怡还在担心闺学,但却是九房先传了坏消息过来。
由于靠近庄子东面的树林,九房的后宅有几间屋子起火了,正在收拾财物的十五老爷顾宜同被烧着坠落的瓦片砸了一下,当即头破血流,如今正昏迷不醒呢。前去接人的长房仆役催着九房的人快走,十五太太徐氏却担心丈夫伤势加重,不肯动身,两边就僵住了。长房仆役帮着救了火,便趁着外头还算太平,早早跑回长房报信。
二太太段氏与姑太太柳顾氏听了那几个仆役的回报,都闭了嘴。其中一个仆役大着胆子道:“二太太,姑太太,十五太太说……十五老爷一直不醒,若是胡乱移动,只怕会加重伤情,因此请二老爷和二太太派几个人过去帮忙看门。”
段氏问:“二老爷怎么说?”
“二老爷叫小的们来回二太太,说一切请二太太和姑太太做主,他在前头忙着呢。”
柳顾氏却是有些不情愿的。她与九房的堂弟没什么交情,又不乐意让长房和东平王府亲卫分一部分人手过去,便起身笑道:“这是顾家的事,我不好插手,二太太,就交给你了,我回屋瞧瞧母亲去。”竟然就这样走了。
段氏脸色一沉,眼珠子一转,却露出了微笑,对身边的玉蜓道:“去,把七少爷请过来。”
长房的仆役,总共也有二三百人,却以女子居多,在前院当差的男仆,加起来也不足一百人,当中还有不少年岁不足的小厮和年老体弱之人,因此算得上青壮的只有数十个,更别提其中有一部分人还在前庄救火,守后门的,报信的,又折了几个。如今已转移到宣乐堂的几房族人,虽各有壮年仆役,却又大多留在自家宅中看守了,便是有几个人手,也很快被编入长房的护卫中去。因此,要派人手前往九房警戒,以及再派人去接其他族人,光靠这些人是不够的,到底还是要求到世子面前。段氏特地让文安代表顾家出面,又请了柳东宁同去,帮忙说项。
文怡心中牵挂柳东行安危,便一直站在偏院门口等消息,却看到文安与东宁结伴出了二门,过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前者便满面怒色地走了回来,身后的柳东宁脸色尴尬,神情僵硬,脸上似乎有些发红。文怡不由得眉头一皱。
第七十七章 亲戚情份
第七十七章亲戚情份
文安板着脸将自己在客院的经历说了一遍。便气呼呼地道:“祖母、二婶娘、姑姑,这位世子爷也太不讲理了!他手下有那么多人,分几个给我们又能怎样?!可他就是不肯答应!现在贼人在外面杀人放火,他却只顾着自己,难不成他以为贼人杀进来时,就会放过他了?!”
于老夫人沉默着不说话,但脸色显然有些不大好看。段氏早已预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不然也不会让文安和柳东宁出面了,见文安说话鲁莽,忙道:“安哥儿休得胡说!家里有那么多人,那贼人如何能杀进来?!快别这么说了,仔细老太太生气!”
文安这才醒悟到自己说错话了,忙闭了嘴。柳顾氏有些讪讪的,不大自在地问儿子:“东宁,你表哥到底是怎么说的?!真象你七表弟说的那样么?”
文安脸又涨红了,柳东宁干巴巴地道:“儿子……也曾劝表兄派一二人手相助,只是表兄说……本宅的安危更要紧,更何况……这里除了顾家长房的人,还有许多顾氏族人在,若有个闪失,损伤更大。因此……”他吞了吞口水,觉得这样的话似乎不足以挽回表兄的脸面,忙添了一句:“但他答应抽出八个人来,帮忙守卫宣乐堂,这样就能空出几个人去九房了……”
文安大声冷笑:“八个小兵能顶什么用?!若他把罗校尉那样的高手派给我们使,我也就不说他了!”
柳东宁面上更红了,却又不好说什么,他自己也觉得表兄有些过分呢。
柳顾氏心里虽有几分埋怨朱景诚不给面子,但也还是帮着辩解一二:“景诚的担忧也有道理,我们长房的仆役光是要守卫那么大的宅子,就已经有些人手不足了,所幸那几十个王府亲卫还能帮着出一把力,我们也能安心些,若是从王府亲卫里抽一队人过去九房,长房的防守不就薄弱了么?万一贼人趁虚而入,那可怎么好?九房宅子本就小,人口也不多,而且又在庄子角落上,旁边的树林子还起火了呢,贼人想来也不会跑过去的。反倒是我们长房,从一开始就被贼人盯上了,比别人家都要危险些。母亲,亲王府的亲卫都是朝廷命官,不是王府的仆从,便是景诚有心要让他们出手,只怕他们还要顾念自身的职责呢。景诚能派八个官兵来帮忙,就已是看在亲戚份上了。您别生他的气!”
文安目瞪口呆地看着姑母,柳东宁连耳朵都红了,柳顾氏顾不上他们,只是勉强维持着脸上的微笑。过了一会儿,于老夫人才面无表情地看着女儿:“你觉得……他肯派八个兵来,就已经很难得了?果然十分在乎亲戚情份?!”
柳顾氏窒了一窒,干笑道:“是呀!若不是挂念我们长房的安危,他也不会……”
“照姑姑的说法,他要是不讲亲戚情份,莫不是就得跟贼人合伙抢劫我们了?!”文安忍不住插了一句,被她瞪了一眼:“小七,你胡说什么呢?!”
文安一脸气鼓鼓地,鄙视地瞥了柳东宁一眼:“原来如此!我今儿算长见识了!”说罢朝于老夫人与段氏行了一礼:“祖母与婶娘请恕小七先行告退,省得回头又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来,冲撞了长辈!”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柳顾氏有些气急败坏,柳东宁只能暗暗扯她袖子小声劝解。段氏眼中的不屑一闪而过,旋即带着忧虑的神色,低声问于老夫人:“婆婆,这可怎么好?世子不愿派人,还是要从我们家抽调人手过去么?可区区八个人……”
于老夫人叹了口气:“就派十个青壮过去吧,记得多带上些棍棒。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我们长房忝为一族之长,就必须担起族人的安危。”她无奈地看了女儿一眼,“小辈们不懂事,我们可不能犯浑!”段氏屈身一礼,便退出去下令了。
文安气冲冲地跑回兄弟姐妹们所在的屋子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满怀怒火,只觉得看什么都不顺眼,见可柔和六岁的堂弟文和盘腿坐在罗汉床上逗三岁的小堂弟文孝说话,叽叽喳喳的太闹,便大吼一声:“吵死人了!都给我出去!”
众人都吓了一跳,文孝立时便哭了起来,文和也一脸怯怯的,可柔脸都白了,颤抖着下了床。文娴忙过来抱起小dd,嗔道:“七弟这是做什么?看把小十九吓成什么样了?!”说完也不理他,径自抱着弟弟一路哄着进了后头的隔间。
文安自知造次,摸了摸鼻子,见文和害怕地看着自己,直往后缩,自己一瞪眼,他便飞快地跟着文娴跑了,觉得有些无趣,便讷讷地道:“怕什么?我是老虎?能吃了你?!”可柔正想跟着文娴走呢,闻言小心地看了看文安,犹豫着不知该不该离开。文娟白了她一眼,扭头问文安:“七哥哥这是怎么了?谁又惹你了?方才我们太太不是请你去客院向世子借人么?难道没借成?”
文安冷笑:“借是借成了,可惜只有八个小兵!还是明说了不能外派,只能留在宅子里守卫的!而且随口就吩咐了。叫那八个人守在前院,就挨在客院旁边!这跟没借有什么区别?!亏得姑姑还说这已经是十分给我们家面子了,那位高贵的世子爷若不是看在亲戚情份上,才不会点头呢!哼,说的好象她不是顾家的姑奶奶,反倒是那位世子爷家的姑奶奶似的!难不成他东平王世子的命就金贵,我们顾家的族人就活该死绝了?!”
文娟吃惊地问:“他真这么说了?!这也太凉薄了吧?别说咱们家从没怠慢过他,便是寻常亲戚,见人有难,不管是否力所能及,也该多少出把力。他来了这么多天,我们好吃好喝地招呼着,全族上下,谁不把他当宝贝似的?他怎好意思说这样的话?!”顿了顿,也忍不住抱怨:“姑母也是,她好歹也是顾家女儿吧?!也该为娘家人多着想一下!”
文安撇嘴道:“人家早就不姓顾,改姓柳了!只是不知道,若今儿遭难的是柳家人,姑姑还会不会这么说?!可惜,她老人家这么卖力地替世子大爷说话,那位高贵的世子爷可没把她放在眼里!”
文慧从后头的隔间走出来,脸色有些不好看:“小七,你说什么呢?!休要在这里胡言乱语!”
文安一昂脖子:“谁胡言乱语了?!我说的都是真话!我去客院时。柳表哥也跟着去了,帮着说了半天好话,那位世子爷就是不点头!他对柳表哥但凡有半分尊重,也不会这么不给面子呀?!亏得柳表哥也好意思成天说他与那世子是嫡亲表兄弟,从小一块长大,最是要好的,今儿可算是现眼了吧?!看他以后还有脸见我不?!”
文慧听得恼怒,便斥道:“柳表哥好意助你,不论能不能成,你也不该这样说他!他就算没把事情办成,好歹也费了力气。你又做了什么?!你除了在这里耍耍性子,还干了什么事?!说不定世子本打算出手相助,是你沉不住气,言语间得罪了他,方才把事情搞砸的!”
文安猛地站起身来:“六姐姐,你是我亲姐姐!怎能听人说了几句花言巧语,就帮着外人教训我了?!”
文慧脸上一阵羞恼,却不肯让步:“正是因为我是你亲姐姐,才要教训你!你在这里耍嘴皮子,骂了这个骂那个,有什么用?若你有本事,就把那些贼人赶跑了,姐姐才服气。到时候你爱骂哪个人,我都不管了,如何?!”
文安气得满脸通红,忽地鼻头一酸,扭头向外冲去。
文娟叫了他几声,见他头也不回,便不忿地转向文慧:“六姐姐,你怎能这么说呢?!要是七哥哥真的犯了糊涂跑出去打贼人,那该怎么办?!”
“怕什么?!”文慧不以为然地冷哼,“他是我弟弟,我还不知道他?他哪有那个胆子?!小孩子家发脾气罢了,过一会子就好了!”
文娟一跺脚,扭头进了后头的隔间找文娴告状,只留下一个可柔静静地坐在罗汉床边,偷偷看了文慧一眼,被她一瞪,忙缩进了角落里。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不久,天边开始擦白。前院传来好消息,在前庄救火的人已经有三十多人结队回来了,其中就包括六房的郭庆喜。他们从出庄的柳东行那里得到了后庄遭贼的消息,却苦于前庄火势太大,一不留神,就有房屋被烧,因此不敢离开。等到火势终于被控制住后,方才集结了二三十人,人人手持棍棒农具,慢慢往后庄进发,生怕遇上拦截的贼人,幸好一路平安,还顺手收殓了长房派出去送信的仆役的尸首。
文怡派了婆子去前院询问,得知前庄火势已经被控制住,只有十多人被烧伤,还有七八个被木石重物砸伤的,暂时没出人命,不过有两三个人伤得很重,而紫樱夫家的小酒馆因为救火及时,只是烧了一角屋顶,半个后院蹋了,除此之外,全家平安。她暗暗松了口气,在心中默念了几遍佛。
天渐渐亮了起来,文怡看了看天色,便返回屋中向祖母报告最新消息。卢老夫人欣慰地点了点头,又问:“外头来了几房族人?先前听说你十五叔伤着了,因此全家都没挪过来,如今伤势如何了?不是说已经派了几个人过去么?可有人传消息回来?”
文怡回想了一下,答道:“孙女儿只听说二伯母派了几个壮年仆役过去,后来一直没消息传回来。但孙女儿想,如今天快亮了,那伙贼人除了开始时闹了一下,便一直没有动静,兴许是见我们人多,不敢轻举妄动吧?等天大亮了,城中援兵一到,自然就没事了。”
卢老夫人却不放心:“他们大举而来,又死了那么多人,岂肯轻易罢休?你去正院那边问问,看是不是有新消息?再提醒你二伯母一句,如今天虽快要亮了,却正是关键的时候,万不可轻忽,让她吩咐底下人,打醒十二分精神,等熬到援兵到了,才能放松呢!”
文怡忙应了一声,便带着冬葵出门,谁知才走到院门口,就被一个黑影迎面撞了个踉跄。她在冬葵搀扶下站直了,抬头望去,却原来是文慧。
文慧面色发白,整个人都透着惶惶然的气息,一见文怡,便一把拉开她,径自往院里跑,在偏院里转了一圈,一个一个房间地看,又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半路忽然停下,抓住文怡的手臂,颤声问:“你……你可看见小七了?!”
文怡一怔:“七哥哥?他怎会来这里?他不是在正院么?”
文慧一颤,又甩开她的手臂,往另一个方向跑。柳东宁气喘嘘嘘地跑过来拦住她,急道:“六表妹,你且别着急,七表弟多半是躲到哪个角落里生闷气去了,一会儿就会回来的!”
文慧却眼圈一红,一把推开他:“你知道什么?!那不是你弟弟,你自然不会着急!”
柳东宁一把拉住她,安抚道:“他虽不是我亲弟弟,在我眼里,却跟亲弟弟是一样的。我只是担心你急坏了身子!”
文慧一愣,接着脸一红,甩开他的手,低头小声道:“你又说这些话,有什么意思……”
柳东宁脸一红,嘴角弯了弯,轻声劝她:“先回去吧,先去他院里找找,再吩咐丫头们悄悄儿去各处问人就是了,不会惊动长辈们的。若是外祖母、母亲和舅母她们怪罪下来,还有我呢!”
文慧神情犹豫,不知要不要答应他。这时,一直站在旁边的文怡皱着眉头开口了:“七哥哥怎么了?你们这是在……找他?他不见了么?为什么?!”
文慧脸色一变,回头厉声道:“与你不相干!你少管闲事!”
文怡冷笑:“如今外头不太平,我也是担心七哥哥的去向,方才问一句罢了,这怎么会是闲事?!”
文慧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忽地发青,眉间惧色更浓,匆匆丢下一句:“总之你少管!”便扭头走了。柳东宁朝文怡胡乱做了个揖,便小跑着跟了上去。
文怡狐疑地盯着他们的背影,心底不知为何生出了一丝不安。
第七十八章 行踪成谜
第七十八章行踪成谜
文怡来到正院,打算先去向大伯祖母于老夫人和二伯母段氏请安。再询问最新消息,却看到那院里的人有些慌乱,有两个丫头还在廊下小声抽泣。她缓缓往里走,便听得丫头婆子们在小声议论,说七少爷文安跟六小姐文慧吵了一架后失踪了,到处都找不见人。
她想起方才文慧与柳东宁的对话,心下有些发沉,因着想祖母还在等消息,便先往屋里去了,让丫头们去向于老夫人等通报。那丫头在里屋里足足待了一盏茶的功夫,方才转出来道:“我们老太太正歇着呢,姑太太说,九小姐有心了,也不必担忧,等外头有了消息,我们自然会遣人去给各家传话的,如今请九小姐且安心等候。”
文怡默了默,眼角扫了屋里一圈,见如意并不在跟前,便知道她多半是在里屋侍候着,眼下却不好公然把她叫出来问话。只好问:“不知二伯母可在屋里?”
那丫头垂首答道:“二太太出去了。”
文怡再问:“可知去了何处?”
“奴婢不知。”
文怡盯了那丫头一眼,见她一直不抬头,也看不出她是在推脱,还是真不知道,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总不能硬逼着人说话吧?文怡只好告辞出来,立在门前,有些沮丧。
暖阁里有些躁动,似乎有人在哭泣。文怡听得那哭声象是可柔,心下一跳,便转身往那边走去。
暖阁里,可柔低头抽泣着,两眼红红,小脸雪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又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文娴坐在桌边正着急,努力冷静下来问她:“好妹妹,你别哭了!当心吵醒了老太太!到底六妹妹跟七弟说了些什么话?!你为什么说,他兴许是偷跑出去了?!”
可柔哽咽道:“我真不是胡说……十妹妹也听见的……六小姐跟七少爷说……他只会在这里耍性子,发脾气,其实一点用处都没有,除非他把那些贼人都赶跑了,她这个姐姐才会服气……当时七少爷一听这话,眼圈儿都红了,转头就跑,之后便再也没见着他……我方才听他的丫环说,他平日最喜欢带在身上的那把佩剑没了。便猜七少爷多半是跑出去了,不然平白无故的,他拿那把剑做什么?!”
文娴脸色一白,身体晃了一晃,定了定神,便转头去问文娟:“十妹妹,你六姐姐真的……这么说了?!”
文娟大力点头:“六姐姐差不多就是这么说的!我当时就问她,若是七哥哥真的跑出去找贼人了,该怎么办?六姐姐就说,七哥哥没那胆子,不过是小孩子闹脾气罢了,过一会儿就会好的。”她神情间也有几分惧色,惴惴地道:“五姐姐……若是七哥哥真的……出去了……那怎么办?要不……咱们告诉太太吧?”
“不能说!”一个人影从门外冲了进来,差点撞上了文怡,她忙避开,定睛去看,却是刚才见过的柳东宁,不由得眉头一皱,往边上退了退。
柳东宁一脸着急地对文娴文娟道:“万不可告诉长辈们!姐妹们只当是看在平日情谊的份上,别泄露出去!”又朝可柔作揖:“好姑娘,我求你了。别哭,不然回头引来了那边屋里的人,那可怎生是好?!”
可柔收了哭声,怔怔望着他,忽地眼圈一红,眼泪又再次掉了下来。
文娴急道:“柳表弟,这可不是玩儿的!不告诉长辈们,如何能召集人手去寻七弟?!他要是真的出去了,外头兵荒马乱的,万一有个闪失可怎么好?!不行,我必须报上去!至少,也得跟我们太太说一声!”
“好姐姐!”柳东宁一时心急,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双臂一挡,便将文娴硬是拦了下来。文娴臂上被他挨了一下,当即面红耳赤地退后几步,跺脚道:“柳表弟,你这是……这是做什么?!”
柳东宁忙不迭地作揖赔罪,又低声苦求:“好姐姐,六表妹与七表弟是同胞姐弟,骨肉至亲,怎会不关心他?她方才是无心之言,一时没留神便脱口而出,你也知道,她向来是个直性子,其实没坏心的。她一说完就后悔了,听说七表弟不见了,便满宅子到处去找,都快急出病来了。若是此时叫长辈们得知此事。定然又要处罚她。那不是雪上加霜么?!请诸位姐妹看在平日的情份上,宽容她这一回吧,等七表弟平安回来,我一定劝她给大家赔罪!”
文娟冷笑:“柳表哥真能劝得动她么?别到时候她一撒娇,你又装没事人了!”
文娴瞪了她一眼,回头严肃地对柳东宁道:“柳表弟,我也不愿意看着六妹妹受罚,但如今要紧的是七弟的安危!七弟若没事,我自然不会怪罪六妹妹,只是如今七弟不知去向,我们当然要着急了。你别拦着我,这事不能瞒着长辈们!”
柳东宁急道:“七表弟定不会有事的,他哪里有那个胆子?!他平时也有拿剑砍东西出气的时候,兴许是躲到哪个角落里生气了呢?叫底下人悄悄找去就是了,好姐姐,求你……”
文娴要走,柳东宁要拦,旁边再搭上个冷言冷语的文娟,背过身去低声抽泣的段可柔,和被这番混乱吓得要哭的文和与文孝,暖阁里好不热闹,已经惊动了对面屋里的丫头探头来看是怎么回事。文怡看得直皱眉,索性转身出去了。
到了廊下。右手边忽然跑过来一个丫头,差点与她撞上,幸好及时刹住了,红着脸向她行礼:“九小姐,对不住,奴婢失礼了。”
文怡认得她好象是文慧的丫头,叫什么踏雪,又见她手上拿着茶壶和杯子,便笑了笑:“这是做什么呢?便是要倒茶,也该小心些,万一撞上人。把茶打翻了,茶壶杯子摔了事小,烫着人可就麻烦了。”
踏雪低头道:“九小姐恕罪,奴婢是给我们小姐倒茶来,只是倒完了却找不见她,担心她又跟段小姐闹起来了,便急了些,您大人有大量,还请饶了奴婢吧!”
文怡平日所见文慧身边的丫头,就没几个是谦逊有礼的,也常听文娟说起文慧手下的人仗着她的势给别人脸子瞧,眼下见这个丫头行事还算懂礼数,倒是添了几分好感,也不难为她了,便道:“我才从里头出来,六姐姐并没在屋里。”
踏雪一怔:“咦?!可小姐方才分明是跟表少爷在一处的,方才奴婢还瞧见她就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呢,一眨眼就不见了,若不是进了屋,她又去了哪里?!”
“我怎会知道?”文怡淡淡地说,“你且往别处找去,兴许也是躲到哪个角落里生闷气呢?过一会子就好了。”说罢也不等踏雪回应,便径自往外走了,冬葵忍住嘴角的笑意,跟了上去。
走出一段距离,文怡的脚步又渐渐慢了下来。她看着前方几个通向不同方向的月洞门,心下有些犹豫。二伯母不知是不是去了前头理事,她要不要找个过路的人问问?
冬葵小心打量着她的神色,试探地问道:“小姐可是在担心七少爷和六小姐?如今他两位先后不见了人影,说来也不是件小事。”
文怡一怔,慢慢地道:“六姐姐虽然脾气大些,但她那话倒不算错……七哥哥应该没那胆子跑出去吧?”七堂兄在前世平平安安地活到她出家离庄,都还一年到头大祸小祸不断,又能出什么事呢?但她随即又想到,前世的顾庄并没有这一场劫难,那一年里,只有祖母的重病。和族人的冷待,没有三姑母,没有柳东宁,没有东平王世子,也没有柳东行……事情已然完全不同了,七堂兄会不会……她忽然有些担心起来。
无论顾文安是不是欺负过她,又与她无甚交情,好歹都是姓顾的……
她正沉默着,一个人影便从西边的月洞门里过来了,却是先前文怡要茶时见过的那个婆子,眼下正一脸不满地不停往回看,嘴里还在小声骂骂咧咧地。文怡耳尖,听到她的话里有“金尊玉贵”、“当大官的爹”、“报了要紧的信”、“没赏钱”等字眼,心下一动,忙叫了她过来,问:“你方才嘴里说的是谁?可是六小姐?!”
那婆子吓了一跳,忙赔笑道:“小的是猪油蒙了心了,一时犯了糊涂,九小姐别跟小的一般见识,小的再不敢说了!”
文怡眉头一皱,心下一想,便给冬葵使了个眼色,然后从袖里摸出个装有碎银子的荷包塞给她。冬葵会意地接过,上前笑道:“妈妈,你别怕,我们小姐没有罚你的意思,只是方才在里头听说,六小姐不见了,里头急得跟什么似的,都乱成一团了。因此我们小姐一听你的话,便叫了你来,不为别的,只是想知道六小姐究竟是往哪里去了罢了!”
那婆子眼里只有那荷包了,接过来一捏,便乐得眉开眼笑的,心想这位九小姐果然是个大方的好人,方才自己没眼色得罪了她,如今可再不能犯浑了,当即便答道:“小的方才去后头要水,看到七少爷的身形闪了一闪,似乎往西南边的角门那边去了,因此在回来的路上便一直嘀咕。六小姐听见了,来问小的,小的实话说了,谁知六小姐不但……”顿了顿,“总之……就是骂了小的一顿,把小的赶走了。小的心里委屈,便抱怨两声,其实是小的昏头了,六小姐向来脾气大得很,可不象……”她偷偷看了文怡一眼,讨好地笑了笑,“不象五小姐和九小姐这样和气……”
文怡心下却是大惊,忙上前一步追问:“你说七哥哥往西南边的角门去了?”
第七十九章 孰轻孰重
第七十九章孰轻孰重
那婆子吓了一跳。不明白文怡怎的这般激动,心下一想,却也被自己的话吓着了,忙推说:“小的就是指个方向,并不是说七少爷就真往角门那边去了,只是那边并无甚要紧房屋,七少爷平日倒是常从那里溜出去玩……”
文怡进一步追问:“那你可看见他出门不曾?!六姐姐可是也往那边追过去了?!这是多早晚的事?!”
那婆子被她气势所迫,不由得退了一步,结结巴巴地答说:“小的是在去厨房的路上瞧见七少爷的……也有两刻钟了吧……六小姐刚刚追过去……别的小的就不知道了……”她想起自己在厨房偷了一会儿懒,便有些心虚。
文怡却顾不上这些了,立时下令:“马上带路!我们去西南边的角门!”冬葵惊呼一声:“小姐?!”文怡寒声道:“我们不出去,但需得确认他们是不是出去了!若能及时把人拦下还好,若是不能……”她冷哼一声。
若是拦不下人,无论柳东宁说什么,她都必须把事情报上去!
西南边的角门平日有不止一个人看守,眼下却半个人影皆无。文怡看着那掉落的大铁锁,和虚虚掩住的门板,眼睛都快喷出火来了!冬葵也在一旁看得心惊:“若是贼人发现这里的门没锁,又没人守着……”
文怡愤怒地回转头,瞪着那婆子:“为何这里无人看守?!”
那婆子也在害怕,颤声道:“小的真不知道!小的原是外茶房上侍候的……并不常来……这里平日只有厨房的人和杂役出入。外人并不知道……原是七少爷贪玩,才偶然从这里出去……原该有几个婆子在此处镇守才是,今日兴许是一时走开了……不过这里出去并不是外头,只是夹道,一直通向后角门,那里一向是上锁的,贼人应该进不来……”
文怡稍稍冷静了些。顾庄九座主宅的格局都有几分相似,只是门面大小、院落数量等有些区别,她还隐约记得宣乐堂从前的格局,加上又在二房宣荣堂住过几年,因此猜出这个角门应是通向宅子两边的“青云巷”。
这青云巷位于宅子两侧,贯穿南北,巷内有多个侧门、角门通向宅内各院,原是为了方便运送大件物品或下仆杂役等人出入内外宅所建的,也有防火、通风的功用,加上青云巷三字近似“青云上”,寓意好,在平阳一带的官宦读书人家中十分常见。而顾庄九座主宅的青云巷,又与别处不同,因为它同时还要存放组建黑木墙的木料,所以宽度要更大些,足可让两辆马车并排行驶,还有空隙让从人走动。
文怡见这角门并不是直接通向外头的,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为了稳妥起见,还是回头唤过冬葵:“开门瞧瞧,后角门可曾开了?!”
冬葵大着胆子开门探头出去瞧了几眼。才缩了回来,有些犹豫地道:“这里离后角门有上百尺呢,奴婢看不清……远远瞧着,门倒象是关上的,但也说不准会不会只是掩上了……不过巷子另一边似乎有人来回巡视,想来若有人出去,那人会看到吧?”
来回巡视?!若是那巡视的人巡到另一边去了呢?!那是不是代表着这边的门就会有空子了?!
文怡心里跳得厉害,忽然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循声望去,却是两个年纪不大的婆子,相互数落着往这边来,抬头看到她们三人,便面色一变。
随文怡同来的婆子看见她们,忙迎上去道:“两位老姐姐是去了哪里?!怎的不在门边守着?你们闯了大祸了!”那两个婆子吓了一大跳,其中一人小心地看了文怡一眼,强自道:“方才她闹肚子,便走开了。我担心她病得厉害,便去瞧她,不过是暂时走开一小会儿,平日这么着,也没人说什么。哪里就闯了祸?!”另一人缩缩脖子,目光闪烁,却是默认了她的话。
文怡知道她们定是守门的婆子,也懒得替长房的主人教育他们家的仆妇,便指着那角门道:“这门如今开了,也不知道后角门如何,你们且去瞧一瞧,若是开了,就立刻关上,再去告诉巡视的人四处巡查是否有可疑人等进了宅子,然后马上回来这里守着。若是再走开一步,出了什么事,就自去向你们太太领罚吧,我也懒得理会!”
两个看门的婆子脸都白了,随文怡同来的婆子小声问:“九小姐,若是七少爷和六小姐真个出去了,过后他们要从这里回来……”文怡冷笑:“等他们回来了,你们再开不迟!不然就这么放着不管,万一来的是贼人呢?!到时候这宅子里的人还有命在么?!”那婆子缩了头,再不敢说话了。两个看门的婆子似乎听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几乎要昏过去。
冬葵忽地惊呼一声:“小姐,你瞧那是什么?!”
文怡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发现门边堆放着几个破烂的大竹筐,里头还有些杂物,其中最靠近门的一个竹筐的破损边缘处,沾着一小块紫色的布屑。她忙走过去,将那布屑捻起来细看,是薄薄的纱罗料子,隐隐夹杂着银丝。分明就跟方才看到文慧时,对方穿的那身衣裙的围裳料子是一样的!
文怡再低头看向地面。这里只是下仆出入的门,并未铺设石板路,脚踩上去,是会留下浅浅的脚印的。而门前的泥土上,确实有几个女子绣花鞋的印子,其中有冬葵留下的,也有文怡自己的,旁边却又有几个小些的鞋印,看那鞋底的精致花纹,绝不是寻常仆妇能穿的!而在门槛边上,还能看到半个方头靴印!
文怡忙叫两个守门的婆子去查看后角门,两人转了一圈回来,脸色已经跟死人没啥两样了,其中一个勉强还能撑住一口气,回禀道:“门是开着的……不过是虚掩着……已经关好了……可我们昨儿晚上才查过,分明是关着的……”她抽了抽鼻子,呜呜哭起来。
看来文慧文安姐弟俩,十有**是从这里出去了。文怡心下不由得大骂,便是要出去,也该把门关好,这般不负责任,也不怕叫贼人钻了空子!
她喝令那几名婆子:“留在这里看好了!若是六小姐和七少爷真个回来了。你们再开门放他们进来,不然,便是外头闹得再狠,你们也休要理会!回头我禀告了你们二太太,自然会有人来接替你们!”又放缓了语气对带路的婆子道:“你今日立下大功了,等二太太派人把六小姐和七少爷平安接回来,她自会赏你!”
那婆子青白着一张脸,哪里还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就要看两位小主人是不是平安了?!
另两个婆子早已瘫软在地,其中一个哭着揍了另一个两拳:“叫你偷跑!若不是你跑去躲了,我也不会受这连累!”另一个不服气:“我躲是我的事。谁叫你也躲了?你不偷跑,这会子也没人能出去!”
带路的婆子没空理会她们狗咬狗,哭丧着脸跪下道:“九小姐,求您看在小的殷勤的份上,替小的说两句好话吧……”
文怡郑重点了点头:“我自会尽力!”说罢带着冬葵转身就走,快步疾行回正院,刚好看见二伯母段氏带着丫头进了屋。
她连忙跟了上去,一进门,便听到段氏在暖阁里说话:“给我说清楚!小七到底在哪里?!是真的不见了么?!怎的不来回话?!”
文怡闻声忙转进了暖阁,只见文娴低头恭立在段氏面前,一脸为难。柳东宁满头大汗地站在边上,干巴巴地道:“二舅母……”段氏瞥了他一眼:“宁哥儿,我在跟我家姑娘说话呢!你且稍安勿躁!”柳东宁涨红了脸,讷讷地闭了嘴。
文娟忍不住替姐姐辩解道:“太太,是六姐姐说了些难听的话,激得七哥哥失了踪,眼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偷偷跑出去了。五姐姐和我原是要禀告太太的,柳表哥一再阻拦,不让我们去!如今连六姐姐都不见了!”
段氏听得脸色一变,可柔迅速靠过去,小声在她耳边说了文慧跟文安吵架时的情形,气得段氏手都抖了起来。柳东宁脸上一片惨白。
文怡忙上前道:“二伯母,侄女儿方才听到下人说,六姐姐和七哥哥都往西南边的角门去了,便到那里查探了一番,发现那里的门锁是开着的,可见他们是真的从那里出去了!侄女儿已经叫人关好了门,又守在那里,只是二伯母还当派人去庄中各处找人才是!此事需得要快,以免有变故,六姐姐才出去不久,想来走得不远!”接着又将方才的经历大概讲了一遍,催段氏派人去加固后角门一带的防御。
段氏直直地看着她,脸色十分难看。文娴惊叫出声:“九妹妹!你说的……是真的么?!”她虽然担心弟妹,但还真没想过,他们真的会跑出去。她似乎想到些什么,脸色又是一变。
柳东宁冲过来道:“怎么会呢?!六表妹她……她怎会不跟我说一声就跑出去?!她明明答应我了……叫人悄悄儿去找……”说着说着。已是摇摇欲坠。
文怡冷哼道:“柳表哥倒是关心六姐姐会不会受长辈责罚!可你怎么不想一想,若是七哥真有个好歹,长辈们岂会不知情?!到时候六姐姐岂不是罪上加罪?!正该尽早叫长辈们知道,派人去找才对!只要七哥无事,六姐姐顶多不过是挨几句骂,都是一家子骨肉,长辈们又不会吃了她!柳表哥一心想着六姐姐,却把七哥的安危置于何地?!孰轻孰重,柳表哥也不知道么?!”
柳东宁无力地后退几步,坐倒在椅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文娴苍白着脸低头走到段氏跟前,小声道:“母亲,眼下派人去找七弟要紧,只是……万一六妹妹遇上贼人……有个什么好歹……人多嘴杂,传出去了,六妹妹的名节怎么办?”她还有一句话留在肚子里没说出来:如果文慧的名节受损,那顾家其他女儿的名声又怎么办?
段氏犹豫了。文慧对她这个婶娘一向不怎么恭敬,她对这个侄女也不大关心,在她看来,文安的份量还要比文慧重些,只是碍于文慧也是大老爷的儿女,不能不救。但继女的话却也有道理,文慧要是有个好歹,名声坏了,顾家的女儿都会受连累的,顾氏一族脸上也会无光,她更是会被冠上一个“管家不力”的罪名。即便文慧平安无事,外头的人知道顾家小姐在匪徒袭击庄子时独个儿出过门,人言可畏,还不知道会传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呢!看来还是不要大张旗鼓找人的好。她眉头一皱,道:“叫陆三家的来!命她带几个可靠的家人往外头找去!”
文怡看着她们,心里有几分失望,却还是忍不住道:“二伯母,这种事仅靠几个亲信家人有什么用?!顾庄这样大,谁知道七哥哥和六姐姐往哪里去了?!趁如今天亮了,外头还算太平,赶紧多派些人去找吧!若行动快些,还来得及在出事前将人平安带回来!”顿了顿,又补充一句:“眼下要紧的不是想着万一出了事,该如何遮掩,而是趁着还没出事,先把出事的可能给掐灭了!”
柳东宁猛地站起身:“说得对!要尽快派人去找!一定要把六表妹平安带回来……”这时外头传来丫头报信的声音:“二太太,二老爷说,柳家大公子带着救兵回来了,因有几百位军爷在,茶水吃食,以及事后歇息的屋子,还要请二太太安排,再通告家中各处丫环仆妇,休要乱走!”
段氏正要答应,柳东宁却忽地脸上一亮:“回来得好!我哥哥武艺高强,让他去找,一定很快就能找到,且又不怕他会将事情泄露出去!”抬脚便要往外跑。
文怡刚为柳东行平安回来而欢喜,闻言立时心下一紧,却是满怀怒火噌的一下就冒上来了。柳东行再有本事也只是一个人,况且他奔波了一晚上,还没歇口气呢,柳东宁这个做弟弟的不说感激他辛劳一夜,反而还要他出去找人,未免太过分了!若是柳东行没能及时找到文慧文安姐弟,他是不是就要把罪名怪在哥哥头上了?!
这念头在文怡脑中一闪而过,她立时便挡在柳东宁面前,冷笑道:“柳表哥,在你心中,六姐姐的安危就这么不重要么?!你当你哥哥在劳累一夜过后,还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两个下落不明的人?!如今救人要紧,二伯母自有主意,你少在这里碍手碍脚!”
柳东宁僵住,不等他说什么,段氏已经起身,下了决定:“我这就出去派人!如今人手充足,正好尽快将人找回来!”
第八十二章 几家欢乐几家哀愁(二)
第八十二章几家欢乐几家哀愁(二)
顾庄在此次匪劫中损伤颇大。
先是前庄的人家,十成房子倒叫人烧了三四成去,几乎家家都有房屋破损或是人员受伤,有两个伤得重的,熬了两天,终究还是没捱过去,也有几户人家是整间房子都被付之一炬了,因为火势来得快而没来得及抢出财物的更是不知凡己。庄口的糕饼铺子只剩了个废墟,石掌柜一家打城里回来,站在家门口欲哭无泪,还好全家在外,人人平安,细软也随身带着,不至于打了饥荒。
紫樱夫家的房子也被烧了一点,她公公和两个伙计受了伤,因此事情一平息,便托人回宣和堂问了信,又捎话说向旧主人赔罪,她为了照顾公爹,没法亲自过来请安。文怡并不在意,反而让那人捎了些银子过去,给她救急。
而顾庄的后庄,损失同样惨重。这里住的都是顾氏族人,事后清点,才发现各家都受到了匪劫的影响。
长房死了几个仆人,外加后门的外墙有几处小破损,倒还算好的。
二房的屋子因离长房近,又不是主要目标,加上老爷少爷带了人手去救火,太太则带着随侍去了长房避祸,因此竟无一人伤亡,房屋也未受损,只有一个身怀有孕的媳妇子因为受惊太过流了产。
原本三房的屋子,由几家偏支分了去,又有一个闺学,除了受些惊吓外倒还算太平,只有其中一家的围墙被东边树林子的火燎着了,烧了半边屋顶去,罗先生倒是受惊不轻,第二天便告了病。
四房、五房都有仆人受伤,大门叫贼人砍了几下,其中四房的内院还叫人从后门处摸了进去,打坏了几件价值不菲的古董,刮走了五太太屋里几样没来得及收拾的首饰,事后问了来剿匪的官兵,才寻回了三件,其他都如肉包子打狗般一去不返了。
六房除了房屋门面有些破损,倒是人人平安,只有卢老夫人忧心一夜,身体略虚弱些。
七房叫刘重八等两人洗劫一空,那些古董摆件倒是都没来得及搬走,可前院后院,死的男女仆妇足有十几个,其他人也几乎个个带伤,众人都在私下抱怨,主人自顾自逃生去了,却把他们留下来送死,若是老爷太太少爷小姐们能象六房的六老太太和九小姐似的,全家仆人都带在身边,又怎会有这种事?!
八房的后宅靠近九房那头受了池鱼之灾,也烧了好几间房子,他家仆人本就少,除去前后门房上当差的几乎都随着主人去了长房,而留下来的人也都寻地方躲了,因此并无伤亡,可他家的值钱物件同样被洗劫一空,官兵追剿回来的不过十之三四罢了。
其余偏支族人也不外乎是房屋受损和失了财物,有少数几房是家中有人受伤的,原因从救火到拦贼不一而足。
九房却是最惨。那些贼人见他家宅子地处偏远,从宅子东边和后面的树林子逃走也十分便利,便早早盯上了他家。一见有几个青壮仆役敲他家的门,便趁着开门的时机一拥而上,一眨眼就把这些人都制服了,然后威逼九房众人不许声张求救。九房当家的十五老爷顾宜同当时受着伤,刚刚醒转,为了妻儿平安,只好照做,心里把长房来人恨得什么似的。他带着家人和男女仆役退到后宅,趁贼人不备,便逃进了一处偏院,关上了院门,上了栓又用重物死死抵住,然后命人大声呼救,不料外头树林子里火烧树枝的声音太大,求救声传不到长房那头,住在附近的族人又多半去了长房,剩下的人便是听到,也不敢回应。贼人本来要撞开院门的,但又怕深夜里行事,声响太大,会暴露他们的所在,只好命人围住那院子,以防里面的人走脱,同时派人出去搜刮财物。可怜顾宜同伤口未愈,又担惊受怕,偏又逃不出去,只能暂时与家人困在偏院里苛且偷生。
那匪首自称是什么“皇天普照大王”,其实是个流民,原有些野心,只是事败逃走,到了顾庄上,已经不再奢望能做出什么大事来了,只想着赶紧弄些财物女子逃到太平山里去落草,等缓过气来再谋其他,因此对那刘重八说的劫持世子的计划也不大看重,只一味想着趁天未亮,捞了值钱东西快走。刘重八与他意见不合,又慑于他手下人多,便借口去搜索财物,跑出来另寻办法,那年轻匪徒向来与他相熟,又忠心于那“皇天普照大王”,便主动跑出来劝他回去。他们就是在这时候遇上懵懵懂懂跑出来的顾文安的。
天亮时柳东行与傅承远、朱景诚等人去寻文安、文慧下落时,正好遇上那年轻匪徒回九房宅子报信,抓了个正着,才知道贼人主力所在。傅承远带兵去剿匪,悄无声息地围了宅子。那些贼人忙了一夜,又困又累,又见这顾庄主人一直没什么动静,以为无事,便被人撞进来杀了个措手不及。那匪首还在想着退入太平山时该走哪条路呢,转眼就被人包围住,闯了几次没闯出去,就成了阶下囚。
九房众人总算得救了,但顾宜同本就伤重,偏院里只能找到些布料包扎伤口,却没有伤药,伤情就被耽误了。加上官兵来势汹汹,他在偏院不知情况,只当贼人要攻进来了,受了老大一番惊吓,得知自己得救后,便立时不醒人事。
另外,还有贼人逃脱不及,便心一横烧着了宅子,当时兵荒马乱的,官兵为了追剿漏网之鱼,也没顾得上救火,最后还是九房的仆人浇灭了火头,房子却已烧毁得十分严重了。
九房上下不得已,由长子顾文顺出面向邻近的八房借了个院子,安顿下父母与弟弟家人,又跑去请大夫。无奈顾庄的大夫也在忙着救人,最后还是柳东行送了些伤药过来应急,又派人进城请了大夫来,方才给顾宜同诊治了。然而,他的伤势实在是被拖延得太久,又失血过多,挣扎了一天一夜,还是去了。
文怡祖孙俩这时已经带着家人回到了宣和堂,听说这个消息时,都吃了一惊,不由得伤心起来。文怡流着泪问前来报信的婆子:“昨儿不是说……已经清醒了么?还能说话了……我只当十五叔从此就能好起来的,怎么才过了一夜,忽然就……”
那婆子腰间扎着白布,哭得双眼都肿了,哽咽着答道:“太太和少爷们也是这么想的,但后来见老爷的气息渐渐弱下去,才知道……是回光返照……如今太太已经哭死过去几回了,十一少爷和十七少爷还小,家里只有六少爷一人支应着,实在是没了法子。六少爷特地让小的过来给六老太太报个信,再求六老太太……看在我们老爷一向孝顺恭敬的份上,帮着指点指点吧……”话音未落,已经哭得伏在地上。
卢老夫人眼圈发红,微微暗叹:“这是自然的事。你且稍候,我收拾一下就过去。”顿了顿,也不由得拿帕子捂了嘴:“我老太婆还在呢,小辈们怎么就一个个地先走了呢……”说到这里便住了嘴,眼泪缓缓流了下来。
文怡想起这些年来十五叔对自己祖孙相助良多,却惨遭横祸,又是一阵伤心。只是她素习佛法,对死生大事,倒看得比寻常人淡些,想着眼下还有十五叔的大事要紧,便强忍着泪水,服侍着祖母换了衣裳,自己也换了一身,然后坐上小车往九房去。
路上因前方道路堵塞,小车停了下来。文怡问郭庆喜是怎么了,却听见九房那报信的婆子恨恨地道:“小的方才过来时看见了,是那位东平王世子要走了,四房和五房的几位老爷特地给他饯行呢!连他手下的亲卫也请了去,摆了十来桌大席面,一直摆到了路边!那个世子倒也好意思!那日明明是官兵来救了人,事后连饭都没吃就走了,偏他架子大!拖了两天才肯走人,还把自己当恩人了!若他肯早日派人帮忙,我们老爷又怎么会叫贼人害了?!”
文怡皱了眉,转头看向祖母。卢老夫人淡淡地问:“长房就没说什么?”顾庄上下死了那么多人,四房五房还要摆席请客?!他们是不是糊涂了?!
那婆子抽了抽鼻子,伤心地道:“长房只顾着自家儿女,哪有空理会别的?二房的四老爷倒是劝了几回,五老爷和十老爷只是不听,还跟四老爷闹了一场……四老爷和四太太今早特地到咱们家去,还劝我们太太和六少爷别跟他们生气呢……”
卢老夫人沉了脸,便一直不说话。直到小车再次起行,不久,就到了八房大宅门前。
文怡这才想起,九房全家都在此暂住,转头向右边望去,只见九房的大门歪到一边,院墙蹋了一角,依稀能看到里头的房屋被熏黑了一大片,前院的大树也折断了,险险压着墙头,几个腰间系白布的仆人正在那里边哭边清扫。
文怡心中暗叹,九房的屋子毁成这样,想修好只怕得花不少功夫,八房的屋子也有损毁,不知十五婶母子等人会不会觉得不方便?便凑近了卢老夫人耳边道:“祖母,要不要……接十五婶母子来家住些日子?咱们家人口少,房子还有富余……”
卢老夫人不置可否,扶着她的手走进了大门。门内有几个九房的仆人在低头抹泪,正屋里一片喧闹,几位八房、九房的堂叔们不知正在争论什么,直吵得面红耳赤,二房的四伯父则在那里劝解。文怡听了几句,似乎是为了十五叔的后事吵的,当中又夹杂着什么仇人的言语,走得近些,方才听清楚了。
十七堂叔顾宜节在骂道:“老十五死得冤枉!这口气我们九房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你们没听那个匪首说的话么?他们之所以会从平南那么远跑过来,就是因为听说东平王世子在这里,打算挟持了世子跟官府谈判的!若不是那个世子,我们顾家如今还太平无事呢!好好的,天降横祸,如今人都死了,那个罪魁祸首却还大摇大摆地在我们庄子里当上宾!四房五房是昏了头么?!那是仇人!”
另一人不同意:“这种事怎能怪人家世子爷?分明是乱匪痴心妄想,又胡乱攀扯的!若不是世子在此,那位傅将军怎会带着这么多人过来相救?!而且事后还没要辛苦费,这就已经十分难得了!”
顾宜节啐了他一口:“你有心要攀高枝儿,怎么不去陪酒?!跑来这里做什么?!人家傅将军是为了世子才来的么?!呸!分明是柳家哥儿见府衙人手不足,托了朋友的脸面,跑去驻军所搬救兵,又正好遇上傅将军在那营中巡视,方才请来的救兵!昨儿你没听柳家哥儿说么?那驻军所的前任千总是他好友的叔叔,这傅将军是前任千总从前的上锋,看在故人面上,方带兵来救的!哪里是看在那世子的脸面?!”
那人羞恼,没再应声,却有另一人起身道:“说来也不能全怪东平王世子一个,长房行事也有许多不妥当处。我听说那匪徒里有一个小头目,就是他调唆同伙到我们庄上为祸的,原因是从前长房的六丫头与小七得罪过他!我原要向二哥问个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偏长房上下把两个孩子护得死紧,只说是那贼人胡说的。我瞧着就觉得有鬼!若此事真是胡说,怎的就只有小七和六丫头两个叫贼人抓去了呢?!”
顾宜节冷笑:“当然有鬼!六丫头在乱匪手里待了好一段时间,也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事,底下人都在传她被送回家时,身上穿的是七房二丫头出阁前穿过的衣裳!若是没事,她换什么衣裳?!可笑长房的人觉得自己是族长,只叫我们偏支的女儿死了男人就得守一辈子寡,或是叫人扯了一把袖子,就得上吊以示清白!如今轮到他家女儿了,倒会装没事人儿!”
屋里一阵安静,接着便有人道:“这可不合规矩,咱们顾家百年望族的好名声,他们不要,我们还要呢!若他家违了规矩,还有什么脸当一族之长?!更别说就是族长的儿女惹了祸……”
四老爷顾宜正忙道:“此事且压下不提,传出去了,你我脸上也无光。眼下还是先商议十五弟的后事要紧……”
顾宜节嚷道:“我还是那句话!一定要给我哥哥一个说法!不然我哥哥在九泉之下,见族人将害了他的仇人当成上宾,死都不能瞑目!”
文怡扶着祖母进了偏院,仍能听到十七叔的声音,她心里发紧,只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第八十章 姐弟历险
第八十章姐弟历险
文慧躲在巷口的墙后,伸头往外瞧了瞧,便立时缩了回来。
天已经亮了,但后庄一片静悄悄的,连个人影儿都不见,冷清得如同一片死地。文慧此时正身处十字路口,心头却一片茫然:“小七到底是往哪个方向去了?我要上哪儿找他去呀?!”
此时回想起姐弟俩半夜的争吵,她心里不是不后悔的。她当时只是一时气话罢了,弟弟一再说朱景诚与柳东宁的不是,她只觉得刺耳非常,便忍不住开口奚落了,但细细一想,却也说不清楚,她这般生气,究竟是为了朱景诚,还是为了柳东宁。
不管是为了哪一个,她当时都不该用“若你有本事,就把那些贼人赶跑了”这种话来气小七,她哪里想到弟弟会真的跑去找贼人呢?只求老天保佑,弟弟能平安无事,那她就算事后被祖母、姑母和舅母责备几句,或是再在小院里禁足上十天半月,她也认了!
她喃喃低语祈祷:“小七,你快回来吧,只要你回来,姐姐以后就再也不惹你生气了,你要什么吃的玩的,姐姐都给你弄来,你一直吵着想要的绣花荷包,姐姐也替你做……你快回来吧!”
正喃喃间,她身后不远处的长房后角门忽然传来开门声。她吓了一跳,忙躲进角落的阴影里,小心探头看过去,便见到原本守西南角门的两个婆子伸头出来望了望,便飞快地缩了回去,锁上了门。
文慧心里懊悔不已:门居然锁上了!那她该如何回去?!但转念一想,守门的人已经回来了,只怕用不了多久,家里就会发现她跑了出来,到时候一定会派人来找的。若届时她还没找到弟弟,岂不是罪加一等?!不好!她得尽快把人找回来才行,好歹也要在长辈们面前将功折罪,才能少吃些苦头!
这么想着,她立时便往后头摸索着走去,一听见长房前门的方向传来马蹄声、脚步声,她便加快了脚下的速度,生怕是家里派人来找她的。谁知她才转了个弯,正打算先往后庄东面找找,却忽地感到有什么东西重重地击在她的后颈上,她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左肩膀一痛,似乎有人将自己掼到了地上,方才悠悠醒转,然后便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有人在她身后“呜呜”直叫,那声音有几分耳熟。她连忙爬起身回头望去,却发现是弟弟文安。
文安被五花大绑,歪在角落里,额上一片青紫。他双眼喷火,神情又是愤怒,又是焦急,奈何嘴里被塞了一大团布,瞧着似乎是椅搭之类的物件,无法说话,因此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文慧失声叫道:“小七!你怎么了?!”叫完了,方才发现在文安身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陌生的男子,衣衫褴褛,满面横肉,正不怀好意地狞笑着看自己。她吓得往后一缩,却又碰上了人,回头一看,原来身后也站了一个男子,比另一个略年轻些,同样穿着打满布丁的衣裳,形容猥琐,却是双眼发亮,伸出脏手往自己脸上摸了一把,吓得她魂飞魄散,只觉得肮脏不堪,立时便尖叫着躲开。
那年轻匪徒咧嘴笑着对同伴道:“刘老大,这妞真他**漂亮!咱还是头一回碰千金小姐呢,能不能……”
那刘老大还未说话,文慧已尖叫起来:“你们要干什么?!”年轻匪徒笑嘻嘻地再摸了她的脸一把:“干什么?你等会儿就知道了,放心,我们不会杀你的,那太浪费了……”文安在旁看得目瞠欲裂,不停地“呜呜”叫着。
文慧两眼直盯着那年轻匪徒的眼神,心头狂跳,眼珠子一转,便张开口大声叫唤起来:“救命啊!来人哪——”那年轻匪徒变了脸,连忙扑过去捂她的嘴,被她一口咬住虎口,痛得他杀猪般惨叫起来,却无论如何也没法挣脱文慧的牙齿,只好向同伴求助:“刘老大……快、快叫她松口!”
那刘老大冷冷一笑,不慌不忙地抽出腰间的大刀,往文安脖子上一比划:“要是不怕你兄弟丢了脑袋,你就尽管咬人、尽管叫唤好了!”
文慧嘴一松,那年轻匪徒终于缩回了手,痛得呲牙裂嘴地,抬手就想要揍人,但一见文慧那张脸,却又舍不得,结果又在她脸上摸了两把,还凑近了她颈间闻香,接着见文慧头上插着一个赤金镶多宝的步摇,一见就知道价值不菲,便一把扯了下来,揣在怀里,又再去揪她的宝石耳环。
文慧脸色惨白地僵着,连头发散落了,耳朵被扯得生疼,也不敢动弹分毫,哆嗦着道:“你们……快放了我们吧……我们家已经派人去城里报信了……官兵马上就到……趁如今还来得及,你们快走……我们不会把你们的事告诉人的……”
刘老大嗤笑一声,看向同伴:“你去报告大王一声,说咱抓到了顾家的少爷小姐,叫人去顾家大门前喊话,叫他们拿金银财宝来赎!”才说完,眼珠子一转,便又改了主意:“慢着……你跟大王说,叫顾家把那个什么世子交出来!只要他们把世子交给我们,我们就放了他家少爷小姐,不然……不然……不然我就把人带到他家门前,亲手砍了他家少爷的脑袋!再叫兄弟们一起玩了他家小姐!”
文慧文安听得倒吸一口冷气,只见年轻匪徒咧嘴笑道:“这个好……这个好!刘老大,到时候可别忘了我那份儿!”“行了,自然不会忘了你的,还不快去?!”刘老大不在意的摆摆手,便把人打发走了,然后方才不怀好意地回头看文慧文安姐弟俩。
文安大力喘着气,面色发青。文慧颤抖着声音道:“你不能……你不能这样……我们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样害我们……你不怕遭报应么?!”
“报应?!”刘老大狞笑,“我才不怕!老天爷有眼,才会让我这么顺利就遇上你们俩!我总算可以报仇了!什么叫无冤无仇?你们已经不记得了吧?!三月里,你们骑马乘车从外头进顾庄,我刚买了药从庄口走过,正巧……”他一伸手,抓住了文慧的发髻,痛得她发出一声惨叫,他还自顾自地往下说:“……有风吹起了你这贱人坐的马车帘子,我不过是多看了两眼,就被你们叫人打了个半死!药也撒了……可怜我的儿子还病着呢……因为没来得及吃药……死了……我老婆也死了……你们害得我家破人亡,还有脸说跟我无冤无仇?!”他一把将文慧掼到地上,又抬腿踢倒文安,一脚踩在他头上,来回磨着:“当时你们就是这样糟践我的!如今可算遭报应了!”
文安不停地惨叫着,不一会儿,已满脸是血,文慧哭叫道:“不要……不要这样!求你饶了他吧……”扑过去就要将他推开。
刘老大一脚将她踢到边上,冷笑道:“少给我来这套!若我这么容易就轻饶了你们,何必费那么大功夫?!”他两手一抓,将姐弟俩都揪到跟前,压低了声音道:“你们不知道吧?那群人……原本没打算打这庄子,不是盯着平阴就是看中了平南,是我!是我把他们弄过来的!为了啥?就是为了你们俩!还有你们全家!等着吧,马上就有一场好戏上演了!”
文安惊得目瞪口呆,文慧怯怯地望着他:“你……你想干什么?!”
刘老大笑了,笑得十分欢畅,甚至还心情很好地抬手捏了捏文慧的下巴:“方才我不是说过了么?小姐没听见?”觉得手下触感柔嫩细腻,索性多摸了一把,呲嘴笑道:“官家千金果然跟花楼的ji女不一样,这小脸真嫩!不知道皮肉如何?回头大家伙轮着上的时候,可得好生尝个仔细……”
文慧瞠然,立时挣扎起来,拼了命要往外跑,被刘老大拦腰抱住:“再乱动我就砍了你兄弟!”她还是一味大叫着挣扎。文安在一旁也拼尽全力要挣脱绳索,见刘老大捞起姐姐要往地上压,便全身撞了过去,将其撞到门上,但他也跟着摔倒了,正打算爬起来,就被刘老大扔过来的椅子撞个正着,吐出一口鲜血,身体向后一仰,便倒在地上。
文慧还在那里大声哭喊,刘老大气急败坏,见文安还在挣扎着要起身,想着先解决了一个再说,便抡起大刀,用力砍将过去。谁知刀还未挨上文安,他已觉得手上一凉,接着右手前臂连刀一起掉落在地,大量的鲜血喷发出来,践了文安全身。
他这时才感觉到巨痛,随即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却看到眼前绿影一闪,一张有几分熟悉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面无表情地劈下一道银光,他颈上立时一凉,然后便觉得自己在往下掉落,又看见了一具无头的身体随即歪倒。
他脑中最后闪过的一个念头是:这身衣裳怎的看起来跟我穿的那么象?
柳东行见贼人已死,方才跨过他的尸体,去查看文安的情形。所幸文安只是脸上有几道口子,并无致命伤,但看他嘴角有鲜血,也不知道是否有内伤,还得抬回去细细查看才好。
文安无事,但文慧还在尖叫。柳东行皱皱眉,一脚将刘老大的头从她身前踢开,没好气地道:“别叫了!没事了!”文慧却还是连连往后缩着,叫得声嘶力竭,满面是泪。
有人从外头进来了,却是东平王世子朱景诚。他身后跟着林子默,接下来是两个士兵押着方才那年轻匪徒。后者见了同伴的尸首,不由得失声大叫:“刘老大!”
朱景诚皱了皱眉,瞥了柳东行一眼,有些扫兴,又见文慧还在那里哭叫,心情更差了,索性大步走过去,大力扇了她一个耳光:“给我消停些吧!”
文慧的尖叫声戛然而止,她怔怔地看着朱景诚,忽地眼皮子一翻,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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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几家欢乐几家哀愁(一)
第八十一章几家欢乐几家哀愁(一)
屋内一片寂静。
柳东行垂下眼帘,为文安诊脉,仿佛没看见文慧晕倒了一般。既然她的叫声如此中气十足,可见没什么大碍,他也就不必多加理会了。
朱景诚却有几分懊恼。他看着文慧白嫩的脸上越来越清晰的鲜红掌印,不由得斜了柳东行一眼。可惜了!若这里不是还有一个外人,这个耳光大可算到贼人头上去,如今却得想办法在事后安抚顾家人才行。顾家族长官职虽不算很高,却与柳家舅舅交情极佳,能不得罪,还是不得罪的好。
然而,接下来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这顾文慧实在是麻烦透顶!若不是她姐弟俩不知天高地厚地闯祸,又怎会惹出这么一个烂摊子?!
想着想着,他脸上已经带了不耐烦,一甩袖子就下令:“找个人来拿好匪徒的首级!我们过去跟傅将军会合!”方才听说顾庄上尚存上百乱匪,柳东行搬来的那五百官兵未必够用,若是自己的人能抓到几名匪徒——最好是匪首或小头目——不但能替王府露脸,还能顺便跟领军的游击将军傅承远结交呢!这种人物平日只窝在驻地,也不出门,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遇上的,自己身为藩王世子,平日为了避嫌,不好主动上门拜访,今日难得遇见,可不能错过好机会!
至于这个顾文慧,就交给柳东行吧,横竖他们是亲戚!
他正要开口,却看到柳东行吃力地扶着顾文安站起身来,气喘嘘嘘地道:“世子爷,安弟伤重,我需得立即送他回去救治,六小姐就拜托你了!”
朱景诚一愣,忙出声阻拦:“哎?可是我还要去剿灭匪徒……”
柳东行一脸困惑地看着他:“世子爷,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剿匪之事交给傅将军就是了,您何必冒险呢?再说,六小姐千金之躯,又受了惊吓,总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万一再有个好歹,不但顾家人会难过,只怕我二婶娘心里也不好受哪!您若实在为难,就且略等一等,我扶着安弟回去,立时便遣了顾家仆妇过来接人!安弟情况不好,我得尽快送他回去,先失陪了。”说罢索性将文安打横抱起,转身就走,末了还留下一句话:“六小姐形容有些狼狈,就这么回去,只怕要惹闲话,还请世子爷帮着遮掩遮掩!”
朱景诚插不进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抱着顾文安走远了,回头看向顾文慧,便有些气急败坏。他这时候才留意到,文慧身上的衣裳沾了不少尘土,还有血迹,也有几处小小的破损之处,颇为狼狈,再加上她头发凌乱,脸也被打肿了,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不知道她遇到了什么事呢!这般将人送回顾家,她的名节固然有损,自己却也要沾上一身腥!柳家舅母最爱一厢情愿地给人做媒,还总是盯紧了自己的后院,想要给自己说亲,万一她见自己将形容狼狈地顾文慧送回去,便找借口逼着自己娶她侄女,又该怎生是好?!虽说他看得清楚,顾文慧仍是清白之身,但外人不知道啊?!哪怕是有丁点流言传出去,他也丢尽脸面了!
他恨恨地瞪了文慧一眼,只觉得方才自己就不该进来!不然也不会摊上这么个烫手山芋了!若他方才跟着傅承远去剿匪,眼下贼人一定已经束手就擒了!又怎会被困在这里?!
心里再不高兴,事情还是要做的。他们现在是在顾家七房的宅子里,方才他进来时,看到前院死了好些仆人,屋里的博古架也空了不少,甚至屋子角落里还有两个鼓囊囊的**袋,可见是遭过匪徒光顾了。朱景诚叫士兵将那年轻匪徒牢牢捆在柱子上,然后让其中一个兵往后宅去寻些女子衣物来,若还有生还的丫头仆妇,也一并带过来。有人照应顾文慧,他也就不必再费力气了,至于顾文慧回家后会遇到什么事,又与他何干?!
远处传来隐隐的喊杀声,他眉头一皱,便去看林子墨。后者十分有眼色地道:“下官这就去打探!”然后跑出去转了一圈回来,禀道:“世子爷,是傅将军围住了匪徒躲藏的宅子,正集合兵力大举围攻呢!有几个武艺高强匪徒护着他们头领要闯将出来,便跟傅将军缠斗在一起!”顿了顿,又道:“世子爷还是暂避一时吧,那些都是亡命之徒,什么凶残手段都能使得出来的!”
朱景诚无趣地踢起一把椅子坐下,无意中瞥见那年轻匪徒,便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正要开口,却忽然听见文慧在地上嘤咛一声,醒了过来。
文慧起初还有些懵然,低头一见角落里刘重八的首级,便吓得整个人都醒了,见朱景诚在旁,当即梨花带雨地扑了过去:“景诚表哥,那个坏人……他、他……”
朱景诚不耐烦地推开她道:“行了,人都死了,你还哭什么?!方才叫得那么大声,现如今倒害怕起来了!”
文慧怔了怔,小嘴一扁,便想起了他方才那个耳光,忙一摸脸上,又痛又肿,不由得一阵委屈:“你……你怎么能打我?!从来没人打过我!”她差点惨遭贼害,他不安慰她就算了,反而将她打成这样,也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疤痕!
“我为什么不能打你?!”朱景诚冷笑,“你也不瞧瞧自己都干了些什么?!你还有一点儿大家闺秀的模样么?!真不知道你家里……”顿了顿,心念电转间便改了口,“你这样独身一人跑出来,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你当那些匪徒都是纸糊的?!还是以为那些亡命之徒一见着你,便会神魂颠倒,随你摆布了?!眼下看来,随人摆布的却是你呢!”
文慧涨红了脸,又羞又气,哽咽道:“我见他们一夜没动静,只当他们已经走了,又担心小七,方才跑出来的……我在京城时,也曾学过骑射功夫,又比别的女孩儿有力气……我怎么预料到自己会遇上贼人呢?!”说到这里,她又脸色一变:“小七呢?!”她慌慌张张地四处张望,寻找着弟弟的踪迹。
“已经被人送回家去了!”朱景诚不屑地笑笑,“我今儿才发现,你原来是个蠢姑娘!你那点本事连花拳绣腿都算不上,以为别人夸你几句,你就真成了高手了?!别笑掉人家的大牙!我看你那才貌双全的名声也是吹出来的吧?!我就不明白了,你凭什么如此自傲?!不就是有个父亲做的官不低,还有个姑姑嫁进了高门大户,勉强跟皇亲国戚拉得上关系么?!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出身比你好的女孩儿多了去了,性情比你好的、才学比你高的,更是数不胜数!光长得漂亮有什么用?!有眼光的男人,才不会被美色迷住眼呢!你被人捧了两句,便自以为了不起了,在我跟前拿乔,真真好笑!赶紧一边儿去!别惹我生气!”
文慧气得浑身发抖,万万想不到对方会说这样的话!自己往日真是瞎了眼,怎会觉得这个人英伟不凡?!
方才进内宅的士兵带了两个女人出来,一个是**岁的小丫头,一个是长相丑陋又身材肥胖的婆子,两人都苍白着脸。
那士兵禀道:“世子爷,这宅里有十来个婆子被关在后院的屋子里,小的已经把人都放出来了,这两个还能走得动路,小的就把她们带了过来。”
朱景诚漫不经心地挥挥手,随手指了指文慧,对那婆子和小丫头道:“这是你们顾家的小姐,替她收拾收拾,回头她家人自会来接!”便示意手下去押那年轻匪徒:“我们走!”然后扬长而去。
文慧有些反应不过来,直到朱景诚一行人都走了,又听到那婆子小声叫自己:“六小姐,您请先到后头去吧,我们小姐未出嫁时穿过的旧衣裳还在,小的侍候您换上,再打盆水来给您梳洗?”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狼狈模样,仿佛明白了什么,再抬头去看朱景诚的背影,忽地脸一红,心头不由得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朱景诚出了七房的宅子,没走多远,便遇上了长房赶来接回文慧的人。他指了路,又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便头也不回地赶往庄子东面去了。
九房的宅子燃起了浓浓的黑烟,高高的外墙已经蹋了一角,尸首散落一地。朱景诚看那些尸首身上的衣裳,便知道他们多数是匪徒,当中偶然杂夹着几个身穿家丁服饰的人,内宅的方向还隐隐传来孩子的哭喊声。
傅承远穿着甲胄,站在前院高声下令:“赶紧给我搜!一定还有漏网之鱼!绝不能放过一个!叫一队人去树林子里搜查!我不点头,一个人也不许放出去!不管是谁!”又叫过一个副手:“叫这家主人派个管家来,好认清人头!”副手大声应了转身离去。
朱景诚见状,便知道对方已经带人剿灭了匪徒主力了,顶多还剩几个逃走的,不由得暗暗可惜。
傅承远斜眼一见他进了门,便笑眯眯地道:“哟,世子来了?怎么样?那个小头目落网了吗?!”
朱景诚给林子墨使了个眼色,后者便将手上的包袱扔在地上,包袱一滚,散了开来,露出了里面的人头。
傅承远面上笑容不变:“果然不愧是世子呀!我就说嘛,您带着林校尉和好几个兄弟,又有柳家大少帮衬,这么个小人物,自然是手到擒来的!这不,我这里刚把匪徒打趴下,您就过来了!真快啊!”
朱景诚一时气紧,几乎要以为他是在讽刺自己了,但见他笑容满面,又有些怀疑是自己多心。这种泥腿子出身的丘八,多数是直性子,应该没那么多心眼吧?
想到这里,他便勉强笑笑,问:“傅将军这里想必也是大局已定了吧?不知可有我等能效劳的地方?我这回出门带的都是王府亲卫中的精锐,但凭将军差遣!”
傅承远哈哈笑道:“世子高义,末将先谢过了!不过杀鸡焉用牛刀?几个小毛贼,我的兵足够应付了!用不着劳动王府的高手!再说,我这几天正巡视各处驻军所,一听说这里闹匪,就带着人过来了,正好让兄弟们练练手!这样的机会可不多呢!若是世子的人也加入进来,恐怕就不够分了。世子爷就高抬贵手吧?啊?哈哈哈……”
朱景诚干巴巴地应了两声,心里暗叫晦气!
文怡在侧院一早就听说柳东行搬了救兵回来,却不知详情,底下人议论纷纷,偏又说不清楚,不由得有些焦虑,只是她还要照顾祖母,生怕老人家担心,便把忧虑闷在心里。
卢老夫人却是猜到了几分,随手招过石楠,吩咐道:“外头乱得很,也不知道具体消息,你传个话给你爹,让他上外头打听去。还有,方才我仿佛听到有人说贼人躲九房宅里了,叫你爹去打听十五老爷一家的情形,问问十五太太和几位少爷可安好!”
石楠领命而去,文怡低着头,有些难为情:“祖母……”卢老夫人笑了笑,轻轻拍着她的手:“对着祖母,有什么话不能说呢?”文怡红着脸低下头去。
卢老夫人又问:“你方才说……文安和文慧姐弟都跑出去了?!你跟你三姑母家的表哥吵了一架?”
文怡暗中撇撇嘴,道:“孙女儿见他不省事,教训几句罢了。祖母别担心,便是闹到长辈们跟前,孙女儿也是有理的!”
卢老夫人叹了口气:“以你的为人,行事自然是有理的,祖母操心的不是这个,只担心你三姑母那个性子,最是护短,就怕她会因此对你……”顿了顿,没说下去。
文怡却明白了。柳东行的婚事,十有**还是三姑母说了算的,若她因为自己顶撞了柳家表哥,而对自己生了偏见,从而改变主意,也不是不可能。但文怡担心之余,却不后悔:“孙女儿没错,当时那个情形……哼,祖母是没亲眼看见,世上居然有如此偏心、如此糊涂的人!为了六姐姐不受长辈责罚,柳东宁竟是连七哥哥的死活都不顾了!三姑母若因此恼了孙女儿,孙女儿也不怕!孙女儿不信,对三姑母来说,六姐姐是她亲侄女儿,难道七哥哥就不是她亲侄儿了?!”缓了口气,“至于别的……孙女儿也不怕!那人……那人不是会任人随意摆布的……”
一阵喧哗声从前院方向传来,隐隐有人在喊:“七少爷回来了!七少爷平安无事回来了!”“七少爷受了伤!”“七少爷……”偶然也有人在喊:“柳少爷把七少爷救回来了!”
正院一阵骚动,偏院里也有人探头出去看。文怡猛地站起身来,无措地看了祖母一眼,却是再也抑制不住冲动,提起裙摆往外跑去,一路越过人群,正好远远地看到柳东行将文安放在藤床上,让人将他抬回内宅。他一直起腰,正好与她对上了眼。
文怡脚下一顿,只觉得眼眶发热,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脸上轻轻划过。
第八十三章 历史重演
第八十三章历史重演
文怡扶着祖母进入九房暂居的小院,立即就听到了一阵低低地哭声,有女人,也有孩子,还有人在屋里低声劝说:“太太……您好歹吃一口,您不吃又怎能支撑下去呢?哪怕是为了您肚里的孩子,您也不能不吃呀?!”
文怡吃了一惊:孩子?!
她迅速看了祖母一眼,卢老夫人的神情也更加严肃了,赶忙走进屋中问:“怎么回事?!”
十五太太徐氏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面色青灰,神情呆滞,连眼珠子都不眨一下,若是不知道实情的人见了,还以为是个死人。她床边坐着一个十**岁的女子,穿着一件石青比甲,手里拿着一碗还在散发着热气的燕窝粥。文怡认得她是徐氏的贴身大丫头靛儿,方才说话的就是她。床脚边上,还站着另一名大丫头丹儿。
两人见卢老夫人和文怡进来了,忙起身来见礼,靛儿红着眼圈道:“六老太太,您劝劝我们太太吧……她都两天没吃东西了,先前是为了照顾老爷,如今又……再这么下去,她怎么支持得住呀?!”丹儿也在一旁抹泪。
卢老夫人微微皱起了眉头,看了靛儿手里的碗一眼,又问:“你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们太太还怀着身孕?!多少个月了?!”
靛儿答道:“回六老太太的话,我们太太本有身孕在身,差不多也有四个月了。”
“怎的之前没听你们老爷太太说起?!前些天她才到我那儿请过安呢!”卢老夫人走到床边,伸手轻轻拨开徐氏额上的乱发,却发现她一点反应都没有,心下渐渐烧起了怒火。
丹儿偷偷瞥了文怡一眼,方才走近卢老夫人小声答道:“我们太太自从那年生了小少爷,身上便时准时不准的,有时两三个月不来也是常事,因此没放在心上……直到月初时,太太晕倒了,老爷请了大夫来瞧,才知道是怀上了,只是胎儿有些不稳,大夫开了药让太太安胎。太太便说……等把胎坐稳了,再告诉人……”
卢老夫人板着脸问:“那她这两日一直没好生吃饭休息?!”
靛儿又红了眼圈:“先前被贼人困在院中,没顾得上,后来老爷情形不好,太太担心得很,只略进了些粥水,便一直守着老爷……她总说……若不是她身上不好,不愿动弹,老爷早就带着少爷们进城去了,也不会遭此横祸……”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早上老爷……去了……太太立时就哭死过去,一醒来又哭,后来力气不支晕倒了,再醒过来时便是这个样子……奴婢们说什么,她都好象没听见似的……”说到这里,她便再忍不住,与丹儿抱头痛哭。
男主人横死,女主人又是这个模样,几位小主人年纪都还小,便是最长的一位,也只有十六岁,况且这位六少爷从小就抱着书本,父母又溺爱,哪里经过大事?主人的宅子烧了,财物也都不剩什么,那些同族的老爷们却只顾着在外头争吵,竟无一人来理会她们孤儿寡母,将来的日子要如何过呀?!
文怡却有些胆战心惊地看着祖母。十五婶身怀有孕,却遇家毁夫丧,正是万念俱灰的时候,然而一味伤心,不顾腹中骨肉,却是祖母的心头大忌!她还记得,当年父亲的灵柩运送到家时,母亲也是这般,祖母再三劝解,要母亲振作,母亲终究还是因为伤心太过而小产,她那还没来得及出生的弟弟就这么消逝了,母亲也跟着撒手人寰。祖母这几年来,无论生活如何舒适优渥,始终还是心有遗憾。如今眼见十五婶再度走上自家母亲的老路,祖母心里只怕正恼怒非常呢!
文怡心中酸楚,却担心祖母一旦生气,会气坏了身子,又或者说出些什么不好的话来,惹得十五婶更加伤心,忙上前搀住祖母的手臂,柔声道:“祖母,十五婶只是一时伤心太过了,这也是人之常情……咱们且慢慢劝解吧,您别忘了,还有几位兄弟在呢,不知他们如今在何处?前头众位叔叔伯伯们还在商议后事,十五叔如今不知停在哪里?”
卢老夫人稍稍冷静了些,板着脸看向靛儿与丹儿,前者忙道:“老爷如今停在本宅……六少爷带人收拾了一座烧得不怎么厉害的院子,暂作停灵之所,眼下正带着管家等人在那边布置呢。十一少爷在前院……十七老爷带着他去旁听众位老爷议事,十七少爷由奶娘陪着,正歇在厢房里。”犹豫了一下,“小少爷受了惊吓,从昨儿就开始发热,已经吃了药,还没见好呢……”
文怡忙道:“十七弟是早产,身子骨从小就不大结实,哪怕是小病也不能掉以轻心的!祖母,咱们过去瞧瞧他吧?”
卢老夫人却将她推开,双手大力抓住徐氏双臂,骂道:“你要发呆到什么时候?!你男人死了,难道只有你一个伤心?!你大儿子不过十六岁,就要操持父亲后事、料理家务、支撑门户!你小儿子如今还病着,急需母亲照顾,你却只顾着躲在房中自个儿伤心!你腹中还有你男人的骨血!你难道要饿着他、累着他,再让他来不及看这世上一眼,就此逝去么?!你怎么忍心?!那也是你的骨肉!你要害死他么?!你怎么对得起你男人?!怎么对得起你的儿女?!”
她一时力竭,只觉得眼前发黑,身体晃了晃。文怡忙上前扶住,已是泪流满面:“祖母……您别这样……”卢老夫人喘着气,喃喃道:“做母亲的……怎么能这样软弱?!哪怕是为了孩子,也要振作起来……孩子已是没了父亲,再没了母亲,这世上……又有谁还能看顾他们?保护他们不受人欺凌……”她微微颤抖着,抱住孙女:“我可怜的文怡啊……若你母亲还在……又怎会吃这么多苦……”
文怡紧咬着唇,企图忍住眼中强涌而出的泪水,却始终止不住。她轻轻抱着祖母,扶着对方在床边坐下,方才哽咽道:“孙女儿不苦……孙女儿虽没了母亲,却还有祖母……”擦了擦泪,见徐氏的表情似乎有些触动,便补充道:“只是十五叔的儿女……却没有孙女儿这般幸运——若是失了父母,他们就是孤儿了……没有祖父、祖母,虽有叔叔和姑姑,却嫁的嫁,分家的分家,能对他们照拂几分?!终究还是比不上亲生母亲啊!”接着她目光落在徐氏腹部,想起那个没有缘份的弟弟,泪水又冒了出来:“最可怜的……却是十五婶腹中这一个……也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十五叔知道十五婶有了这个孩子的时候,一定很高兴吧……”
徐氏眼珠子动了动,手缓缓抚向腹部,忽地浑身颤抖,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句:“老爷啊!”便大哭起来。
靛儿与丹儿都担心地扑了过去,文怡却知道,徐氏有了动静,表示她能听得进旁人的话,这是好事,接下来只要慢慢劝解就好了。卢老夫人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她正为自家孙儿的事伤心,沉默着抹了一会儿泪,见徐氏渐渐哭得小声些了,方才淡淡地道:“你既然能听得进我的话,可见还没无情到不顾骨肉的地步,赶紧填些吃食,好好睡一觉!把身体养好了,才能将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
徐氏抽泣着,轻抚小腹,想到自从小儿子降生,自己伤了身子,大夫说自己恐怕很难再有孕了,夫妻俩便绝了念想,没想到就在几天前,才知道上天居然让她再次怀上,真真是意外之喜!丈夫欢喜得立即就要去庙里还愿,说要趁着端阳节,做做功德,好为未出世的孩子祈福。没想到一夜之间,美满的日子就成了泡影,夫妻阴阳两隔,家毁人亡,她深悔没听丈夫的意思一同进城,真恨不得跟了他去!只是听了六伯母与侄女儿的话,她才想起腹中还有丈夫的骨血,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弃了的!丈夫曾经是那么欣喜的盼望着这个孩子,哪怕是为了他,她也不能……
她渐渐平静下来,虽然面上还有哀伤,目光却变得坚毅起来:“多谢六伯母训诫,侄儿媳妇……知道该怎么做了!”
卢老夫人仍是没什么表情:“既然知道,就别再这副死气沉沉的模样了!你肚子里的孩子要顾好,几个大的也不能疏忽!小十七还病着呢!”
徐氏点点头,面上又带了几分忧心,她问丹儿:“康哥儿怎么样了?大夫怎么说?!”
丹儿答道:“大夫说是受惊所致,加上小少爷身子骨生来就弱,只能慢慢调理。他已经开了退热的药,说喝下去不到一个时辰就能见效的,可如今小少爷吃过药已经两个时辰了,还是有些热,奶娘说,只比先前略好些。”
徐氏闻言立时便要下床去看小儿子,卢老夫人又恼了:“你先顾好自个儿是正经!也不对镜子瞧瞧你如今的脸色都难看成什么样儿了?!康哥儿那里我去瞧,你赶紧给我吃东西!”说罢怒气冲冲地起身就走。
文怡忙拭干净泪痕,安抚徐氏两句,便急急跟上祖母。来到厢房里,奶娘正斜靠在床边,怀里抱着十七堂弟文康,轻轻拍着,见卢老夫人祖孙来了,想要起身,却又怕惊动文康,只得有些别扭地伏身行礼。卢老夫人伸手止住她,便轻轻摸了摸文康的额头,稍稍松了口气:“烧得不算厉害……方子在哪里?”
文怡顺着奶娘手指的指向,看到旁边书案上有一张纸,忙拿过来看了,压低声音道:“方子倒还好的,只是……用药似乎猛了些,十七弟年纪不,身子又弱,未必受得住。”
卢老夫人默了一默,也压低了声音:“你去……找柳家行哥儿,他跟着萧老大夫学了几年,一点皮毛总是会的。你找他,看他是否有空,有空就叫他来,若是没空,就把症状告诉他,让他重拟一个方子。”
文怡愣住,猛地抬头看祖母。卢老夫人的神情却十分平静:“见到他时,把你十五婶的事悄悄跟他说,让他想想办法。我瞧你十五婶……胎儿本就不稳,这几天身子又损得太过,她几年前还是伤过身子的……若能保住,就尽量保住吧!”
文怡张张口,终究还是闭上了嘴,郑重点了点头。
顾庄这几天死伤的人太多了,便是平阳城的大夫,也几乎全被请了过来,那位只在高门大户出入的王老太医,更是宿在了长房,只为医治七少爷文安的内伤。看文康用的这个方子,并不是庸医,只是医术也不甚高明,十有**是平阳城中的寻常大夫开的。如今一时半会儿的,去哪里请大夫?倒是柳东行这个神医的半个弟子还能帮上点忙。
只是不知道,祖母吩咐她去求助,是否有别的想法?
文怡低头咬了咬唇,默默告诉自己,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本来……明天就是吉日,祖母曾说过,要跟三姑母再提自己跟柳东行的亲事,可如今……庄上死了那么多人,十五叔又没了,这种时候提亲事,委实不相宜。更别说自己祖孙俩告辞回家时,三姑母当着众人给了自己一个冷脸,十有**是为了自己先前跟柳表哥争吵的事,若是对方不顾脸面收回提亲,之后便再无说话的余地……
罢了,在这种时候,她还想这些做什么?
文怡转身就要走,打算叫了丫头婆子随行去长房,却听得奶娘小声叫了一句:“九小姐……”她停下脚步,回头望对方:“有什么事?”
奶娘欲言又止,一脸为难。卢老夫人皱了眉头:“有话就说!”
奶娘红着脸道:“六老太太和九小姐……家里不知方不方便……借厨房给小的使使?小少爷从早上起就没吃过东西了,这里的厨房又……不大方便……”
卢老夫人沉下脸:“怎么不方便了?!便是吃饭的人多,总有能轮上的时候,哪里就到了叫小少爷饿肚子的地步?!”
奶娘红了眼圈道:“小的不敢胡说,六老太太可别说是小的说的,因家里厨房烧了,我们太太和少爷们的饭食,都要借八房的地方,可是……八房人多,厨房灶台不够使……小的也是怕少爷们吃不好饭,才厚着脸皮……”
文怡睁大了眼。八房人口已经算少的了,且九座主宅的格局是大同小异,厨房大小也差不离,怎会不够使?!这位奶娘宁可求助近百丈以外的六房,也不跟八房的人商量厨灶的事,实在叫人不解,难道说……
卢老夫人已经黑了脸,面无表情地道:“你尽管来就是了!九丫头,快去!”
文怡忙应了声,告退出来,带了冬葵往前门走,经过正屋时,又再听到那些叔伯们的争吵,十七叔的声音是最响亮的:“就这么糊里糊涂的把人下葬了,长房连个交待都没有,叫我哥哥在九泉之下如何瞑目?!我嫂子和侄儿们又怎能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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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冬葵劝主
第八十四章冬葵劝主
文怡心里总觉得十七叔等人的话有些刺耳,倒不是说有什么不好,只是联想到偏院里十五婶和十七弟等人的情形,以及被移到九房本宅中停灵的十五叔,她便有些不是滋味。不过她一个晚辈,在这种事上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带着冬葵上车,先回自家去。
到了家,她也不进后宅,直接就把管家仲茂林夫妻叫到前院,将九房目前的情形简单说了说,吩咐仲茂林带几个人手去九房本宅帮忙料理丧事,仲娘子赶紧准备一些清淡好克化的吃食,送到八房偏院去救急,厨下再腾出两个灶来,预备九房的人过来借用。
这般嘱咐过了,她方才另叫了自己院里的媳妇子何家的随行,再叫上祖母院里的林婆子跟车,随自己去长房找柳东行。她毕竟是个闺阁女子,便是自认磊落,也要把规矩做足了,免得叫人说闲话。以长房的权势,尚有旁支偏系的叔伯们指摘文慧名节有损,更何况是她一个孤女?
文怡带着人正打算出门,冬葵却忽然道:“小姐,方才您嘱咐仲娘子去准备给十五太太的吃食,可有提醒过她,十五太太如今正有孕,又是丧中,于饮食上有许多忌讳处?奴婢恍惚记得您似乎没说清楚,还是再提醒仲娘子一声的好,小心驶得万年船呀!”
文怡怔了怔,回想了一下,总觉得自己是提过的,但冬葵的话倒也没错,这种事宁可仔细些好,便道:“那就叫人带个话给仲娘子,提醒她一声。”冬葵立时便转向何家的:“何嫂子,你是过来人,自然知道这里头的忌讳,能请你走一趟么?”
何家的看了文怡一眼,便微笑道:“那小的去去就来。”文怡点点头,看着她去了,想着先上车去等,又听得冬葵说:“林妈妈,烦您去外头瞧瞧,郭大哥那车够不够大?这回又添了妈妈与何嫂子,只怕小车坐着太挤。”
林婆子看了她一眼,没吭声,文怡却心中一动,吩咐道:“那林妈妈就去瞧瞧吧,我在花厅里等你回话。”林婆子弯腰一礼,退了出去。文怡扭头看冬葵,脸上似笑非笑。
让何家的捎话给仲娘子,倒还罢了,叫林婆子去瞧马车却有些多余。方才她陪着祖母去看十五婶,也一样是坐那车的,车上坐了祖孙俩,还能容下冬葵、石楠两个丫头,再加九房的婆子,现在又怎会太挤了?冬葵分明是有意把人支走,却不知想做什么。
文怡在花厅里坐下,便看到冬葵扑通一声跪倒在她脚边,低头道:“奴婢大胆,有几句话想要劝小姐。”文怡眉头一挑:“你有什么话?尽管说来!”
冬葵抿了抿嘴,深吸一口气,小声道:“这几日庄上乱糟糟的,小道消息满天飞,各房的老爷太太们都对长房生出一肚子怨气来,再有十五老爷的后事……在这种时候,奴婢提这些话,有些不妥,但请小姐相信,奴婢是真心实意为小姐着想的!奴婢……一家都是犯官家奴,爹爹因为帮旧主人做事,也入了罪,丢了性命,还有奴婢的姐姐也……”她眼睛一红,便忍不住热泪盈眶,只是死死忍住,“……若不是小姐买了奴婢一家,奴婢的祖母、母亲和妹妹……还不知道会落到什么地方去!当年,就是因为旧主人家的夫人和小姐被判入教坊司,她们为免受辱,便上吊自尽了,奴婢的长姐是小姐身边的大丫头,也跟着上了吊。奴婢一家连姐姐的尸首都要不回来,又被官卖,真真是绝望之极,若不是小姐垂怜,奴婢是宁可死了,也不想受那些罪的……奴婢的祖母、母亲和妹妹也是这个心思,只要能报答老太太和小姐的恩情,做什么都愿意!”
文怡听得心下发酸,柔声道:“你提这个做什么?我自然是信你的,有话直说就是。”
冬葵擦了一把眼,道:“奴婢斗胆,在这两个月里,跟在小姐身边侍候,也看出了几分端倪。既有老太太做主,那一位少爷自然是小姐的良配,更别说他本就是熟人,虽说外人不知,但我们家里却是知道他性情为人的,光是这一点,就比别人强得多了。只是有一件事,叫奴婢为小姐担忧。如今外头乱糟糟的,柳家人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走了,小姐的大事却至今还未定下,万一日后有什么变故可怎么办呢?”
她这话正说中了文怡的心事,心里不由得微微发疼。然而,被随身的丫头这么说,文怡又记起那回春游时,柳东行跟她说话的当口儿,冬葵就在不远处,似乎有眼色得紧,她立时便红了脸,急急打断了冬葵的话:“怪不得你说自己斗胆呢,果然斗胆得很!这些事自有祖母做主,你操的什么心?!”
冬葵低低地道:“奴婢自知僭越了,只是看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每日都有许多新闻,如今连东平王世子也要走了。先前不是有消息说,世子走了,柳家人没两天也要跟着南下么?要是他们走了,小姐的事还未定下,过了这个村,谁知还有没有这个店呢?!虽说老太太会做主,可老太太一向是个守礼的,就怕她老人家顾着礼数,见族里有白事,怕叫人说闲话,不肯跟柳家提小姐的婚事,那小姐不就被耽误了么?!”
文怡啐道:“哪个被耽误了?!难道我急着嫁人么?!叫人听见了,还不知道会怎么编排我呢!你不要再说了,祖母自有主意。”她情不自禁地往花厅外张望,见没有人影接近,想必也无人听见她们的对话,方才稍稍放下了心。
冬葵红了眼圈,小声道:“奴婢知道自己这话说得不妥……只是着实为小姐担心……那位柳少爷,奴婢本没认出来,是后来见得多了,方才想起他是谁……这样知根知底,又待您和气的人,实在难得,这几天见他所为,也是个有担当的,不论医术还是武艺,都十分出众。况且他上无父母,身份也相当,虽有叔婶,却是迟早要分家的,况且三姑太太是顾家女儿,不论性情如何,总不会跟内姪女儿过不去……小姐这几年,为了家计没少操心,又总是担忧自己没有兄弟,老太太日后无人照管,若是嫁了这位柳少爷,将来想跟老太太多见面,三姑太太也不会拦着的。这样的好亲事,可不是时时都能遇上,再说,您心里也是……”
“好了!”文怡连耳朵都红了,“我不是叫你别说了么?!”她不安地扭着手帕,只觉得有些坐不住了。她的心事有那么明显么?祖母那里是因为她曾经提过“梦里”的经历,赵嬷嬷是年长经过事的,又从小看着她长大,能猜出来也不出奇,如今居然连冬葵都发现了,她是不是太过疏忽了?!对这件事,她已经尽可能瞒着丫头们,她们却仍旧看出了端倪,会不会在私下说她闲话?!
一想到这点,她便忍不住抬头去看冬葵,眼中有着审视。
冬葵察觉到了,低头小声道:“小姐恕罪,奴婢也有一半是猜的,而且那回春游时……奴婢就在草亭前,是在下风处,因此听到了几句……”见文怡脸色又红起来,她忙道:“别的姐妹都不知道呢!奴婢若不是实在担心,也不敢多嘴……”
文怡紧咬着下唇,手上的帕子已经绞成一团。冬葵见状,神色间有些黯然:“奴婢心里感小姐大恩,是绝不会说出去的,小姐尽管放心吧……奴婢只是担心小姐的将来……”她默了一默,深呼吸一口气,闭上双眼道:“小姐,奴婢今日既然跟您说了这番话,索性再多一句嘴!您这亲事,不管老太太开不开口,好歹三姑太太已经提过了,只是还未来得及说定后头的事。如今您要往长房去请柳少爷帮忙,可得仔细着些,不能露出什么马脚,叫人拿住话柄说嘴!长房六小姐的事,还没有个定论呢,若是她有个万一,就怕长房的老爷太太们恼了,随便抓个人来出气……”
文怡飞快地抬头瞥了她一眼,脸色有些难看。冬葵咬咬唇,低头起身,退到一边侍立。过了一会儿,外头传来何家的声音:“小姐,林妈妈来报说车已经备好了,您这就动身么?”
文怡深呼吸一口气,平静地应道:“我知道了,这就来。”站起身,再转头去看冬葵一眼,压低了声音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会小心的,你……”顿了顿,“我们走吧!”冬葵屈膝一礼,跟在文怡身后出了门。
一路上,文怡坐在马车中,看着斜对面的冬葵,心里百感交集。
四年前她在平阴县城遇上官府发卖犯官家眷奴仆,便挑了几房家人。当时她为了避免这些人跟旧主纠缠不清,便有意挑选在原主家中不受重用的三四等男女仆妇。买进来的三房家人,包括林家、何家与许家三户,除了林家有父子二人外,基本都是女子。当中成为自己丫环的,就是紫苏和冬葵两个,而其中,她又对紫苏更喜爱些。紫苏性子天真直率,做事常出纰漏,却是个没什么心计的,不怕她会算计些什么;而冬葵要沉稳许多,偏又极有眼色,有时为了打探她这个主人的心思,常会利用旁人做挡箭牌。因此她虽知道冬葵样样比紫苏出色,却始终对其抱有一分戒心,只是几年下来,不知不觉间便倚重起对方来。方才听了冬葵一番劝说,她才恍然发觉,对方不是不忠心于她,只不过是性情不同,方法不同罢了。
她心下猜想,冬葵劝她这番话,前面那几句劝她早定亲事的,多半是烟雾,最后那一句才是重点。她如今对柳东行怀有情意,又不能常见,心里本就不好受了。前些天刚经历了大难,她正想跟他见个面,说几句心里话,也许,还能暗示几句心中的不安?
这些事在平时,算不了什么,只掩饰得当,未必会有人多加指摘。然而眼下庄上流言四起,长房眼看着就有一个女儿陷入名节危机,而她却在几天前得罪了三姑母——柳东行婚事的决定人——当中若有个差迟,她与柳东行婚事不成事小,她的名节与六房的声誉却要大大受损了!这在顾家可是要出人命的!
文怡长长地吁了口气,心下却越发茫然起来。在这种时候,她该何去何从?
马车不久便到达了长房宣乐堂的大宅。大门前的空地已经被清扫完毕,门板也重新上过漆,散发着浓郁的红漆气味,报信不成带伤逃回的仆人留下的血迹已经消失不见,只有门礅上的几个小缺口还能依稀看出这里曾经遭过匪徒的侵袭。
文怡坐车从侧门进宅,到了二门前下车,便有管事娘子迎了上来。她努力摆出一副平静端正的模样,说明了来意,只道是奉了祖母之命前来跑腿的。那管事娘子却说:“柳大公子如今在七少爷院里呢!只怕不得空儿。”
文怡有些意外,又道:“若是眼下不得空,你去传个话,请他出来一见也是一样的。我祖母还在等消息呢,这救人的药方子,可不能耽搁。再说,他在七哥跟前能管什么用呢?不是有王老太医在?若实在不便……”她顿了顿,“能请王老太医出手,就更好了。”
那管事娘子笑道:“王老太医劳累得很,见七少爷醒过来了,便告辞回家去了。因他说七少爷伤势不轻,要好生养着,不能受气,因此老太太、二老爷和二太太都顺着七少爷,又担心他伤势有变,便让柳少爷在跟前陪着。七少爷知道是柳少爷救了他性命,也拉着他不肯放他走呢!昨儿晚上,柳少爷还是在七少爷院里歇的。”
文怡微微皱了眉,冬葵上前一步,在她耳边轻道:“小姐,有七少爷在说话也方便些。”她回头看了冬葵一眼,有些遗憾地暗暗叹息,便对那管事娘子道:“不知大伯祖母和二伯母眼下在何处?我去向她们请安,再烦请妈妈到七哥那里传个话,千万请柳少爷出来一见。王老太医既已归家,我也只能劳驾柳少爷了。”
就算不能单独说话,好歹……要见他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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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惊疑不定
第八十五章惊疑不定
文怡坐在乐嘉堂内,有些心神不定。
这里是内宅里位于二门附近的一处大厅堂,本是预备家中有大事时摆宴席招待堂客内眷所用,平日里有族中亲眷上门,是极少用到这地方的。而且依照惯例,文怡作为本家的女孩儿,又是来向长辈们请安的,应该被迎入于老夫人的屋子或是二太太段氏的房间才是,却被管事娘子请到这里来坐着,实在有些古怪。文怡看着有些冷清的房屋,开始猜想长房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还没有人来传话或引领,冬葵也察觉到不妥了,问了屋里侍候的丫头婆子,不得要领,便几次走到门口往外瞧,拦着个人就问,却没人能给出答复,文怡见状不由得有些急躁起来。
是大伯祖母或二伯母有事不能见么?若不能见,好歹告诉她一声,她的来意本就不是给她们请安,而是冲着柳东行来的。从这里到内宅,能有多远?柳东行能不能来,怎的花了那么长时间还没有定论?!难道说……她们不打算让他出来见她么?!
文怡不安地端起茶碗喝了一大口,茶水已经不再滚烫了,但仍然是温的,流入喉咙,却压不下她心中的不安。
这长房的长辈们……总不会是知道了她的心事,所以故意拦着她不让见柳东行吧?!但她很快又告诉自己,这是不可能的,她从没做过什么不妥当的事,再说,就算她们不许柳东行来见自己,好歹也要叫个人来说一声。她又不是来私会男子的,是奉了祖母之命,前来求医,一样是顾家血脉,长房凭什么视九房人的性命安危于不顾呢?!
想到这里,她又沉着下来,只是觉得口干舌躁,忙又喝了一大口茶去。
冬葵悄悄地瞥了她一眼,又望了望侍立在旁的婆子们,便提高声量道:“小姐,今儿天热,您又走了这么远的路,一定口渴得紧,奴婢给您再倒杯茶来吧?”
文怡怔了怔,低头一瞧,才发现茶碗里的茶水已经见了底,不由得有些讪讪的,想到屋里还有长房的仆妇看着,不由得有些脸红,便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好”,立时有机灵的婆子提着茶壶上前续水。
终于有人来了。听到守在外头的丫头们叫着“姐姐好”,文怡便知道定是哪位长辈跟前的大丫头来传话了,忙站起身来,却有些失望地发现,来的是大伯祖母屋里的双喜,而不是如意。
双喜年纪与如意相仿,只是容色寻常些,肤色白晳,低眉顺眼,衣着用料虽不凡,但都是棕绿、赭黄等暗沉的服色,让人一眼望上去,倒觉得她年纪比实际上大了几岁,发间的饰物也都不甚起眼。
双喜走进屋内,见文怡站立在前方,便上前屈膝一礼。文怡忙向旁让了一步,笑道:“不敢当,双喜姑娘,可是大伯祖母有召?”
双喜恭敬地道:“回九小姐话,老太太为着七少爷的伤,昨儿一宿没睡,因此今日的精神便不大好,听说九小姐来了,虽然高兴,却也懒怠见了。二太太也在七少爷院里照应着,没法过来,因此让奴婢来传话,请九小姐略坐一坐,等柳家大少爷得了空,便让他过来。二太太已经命人去请五小姐、十小姐和段小姐前来陪九小姐说话。”
文怡忙道:“我方才进来时,听说七哥哥已经醒过来了,想必是大安了吧?大伯祖母和二伯母身子要紧,还请千万保重才是!我一个小辈倒没什么,只是……”她咽了咽口水,“不知道柳大哥几时能出来?我还等着向祖母回话呢,病人的病情要紧,却是不能耽误的……”
双喜便道:“原是我们二太太担心七少爷的伤情有什么变故,便留下柳大少爷细细询问,用不了多久就能出来了,九小姐不必着急。”
文怡怎能不心急呢?但又没法明说,只好勉强笑了笑,随便找了个话题:“六姐姐可好?昨儿回家时,听说她病了,才不曾出来,想必也受惊了吧?”
双喜面上的僵硬一闪而过,很快便答道:“六小姐是受了些惊吓,眼下正在静养呢。”
外头有人影一晃而过,文怡立即抬头望去,有些失望地发现那并不是柳东行,说话间便有些漫不经心:“替我问候一声,请她好生养着,外头的传言不必多理会……”顿了顿,忽然惊觉自己失言,见双喜脸上有了异色,忙打圆场:“我只是无意中听几位叔伯说起,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况且只有族里知道,想必在外头是无碍的……”话一出口,她又恨不得把自己的嘴封起来,她一向说话谨慎,怎的今日忽地一再失言?!
冬葵暗叫不妙,便开口替主人赔笑道:“双喜姐姐,庄上前两天烧了许多房子,你家里没事吧?”
双喜脸上惊疑不定,神色也有些恍然:“我家里房子也烧了一点,损伤不大,只是我爹手臂被木料砸了一下……”
文怡忙沉住气,问:“伤得不要紧吧?你可有回家去看看?”
双喜神情渐渐缓和下来,低头道:“奴婢还要在老太太跟前侍候呢,哪里顾得上……”
文怡想起如意,心中暗叹,柔声道:“回头我叫人去瞧一瞧,看有没有什么地方能帮一把的。别的东西我没有,伤药却还能拿出些来。还有……伯祖母屋里的姑娘们……家里都还平安吧?若有要帮忙的地方,自己又不大方便的,尽管来跟我说。”
双喜微微红了眼圈,屈膝道:“奴婢先谢过九小姐了。”却没说推拒的话。文怡心中有数了。
外头传来女孩子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文怡一听,便认出其中一个是文娟。双喜忽然恭敬地向她行了一礼,道:“小姐们来了,奴婢还要向老太太复命呢,且先行告退。”然后不等文怡说话,便急急转身走了。文怡心下惊讶,不明白她这么着急是为了什么缘故。
文娟率先走了进来,有些激动地拉住文怡的手:“九姐姐,你能来真好,我一个人在家里都快憋死了!”
随后进门的文娴责怪地瞪了她一眼:“十妹妹,你怎的又胡说了?也不怕惹人笑话!”转头对文怡笑道:“你别听她胡沁,这两日家里为了七弟的伤,人人都担心极了,生怕有个万一,也没心思说笑,直到今儿早上七弟醒了,方才松了口气。十妹妹也是猛然放松下来,一时高兴得没边儿了,才会胡乱说笑的。”又问:“方才我恍惚看见双喜在这里,怎的急急走了?”
文怡道:“我也不知道缘故,想是还有差事要做。”她抬头望向跟在最后的可柔,微微一笑:“段妹妹好?”
段可柔脸色有些苍白,表情僵硬,干巴巴地回了一句:“九姐姐好……”便低下头,往最里头的角落里走过去,寻了张空椅坐下。
文怡心中疑惑,却被文娟拉到一旁坐下,不得不听她大吐苦水:“九姐姐,你不知道,这两天家里人都在担心七哥,这原也是应当的。七哥平日待我不薄,小时候还常带着我玩呢,他受了伤,我也不好受。我只是受不了那个人!”她伸出手指比了个“六”。
文娴优雅地在旁边坐下,挥手将屋里侍候的婆子丫头一起赶了出去,连冬葵也支开了,方才回头嗔了妹妹一眼:“我不是早就嘱咐过你,不要再说了么?!”
“怕什么?九姐姐又不是外人!”文娟撇撇嘴,压低了声音,“她自个儿闯下大祸,还连累得七哥受伤,祖母居然只是将她禁足了事,又让我和姐姐常去开解她。她也配?!先前口口声声说大话的是谁?!如今还以为自己是祖母手心里的宝贝呢?!爱理不理的,我们问她在七房宅子里到底遇上了什么事,她死也不肯说,这算什么?!难道自家姐妹,还会笑话她不成?!七房送她回来的人早就禀告了祖母和太太,说她只是受了惊吓,有几处撞伤,再有就是衣裳狼狈了些,为免外人闲话方才换的衣服。她这样遮遮掩掩的,反倒叫人起疑心!她自个儿不明白,我们好心安慰她,她只爱理不理的,如今连柳表哥也不肯见了,给了人好大一个没脸!”
文娴叹了口气,文怡有些诧异地笑道:“她受了惊吓,自然要在自个儿房中休养,见柳表哥做什么?这也是常事。”
文娟哂道:“她哪里是这样讲规矩的人?!不过是在那里埋怨柳表哥没去救她罢了!真真可笑,是她自个儿抛下柳表哥偷溜出去的,如今倒怪起别人来!亏得柳表哥再三替她遮掩辩白,事情泄露了,还被三姑姑罚跪呢!柳表哥脾气也太好了些,还一再说是自己的不是!我都看不过去了!”
文怡正要说话,却听到可柔幽幽地插了一句:“她若是对人家无意,就该早早把话说明白,不然,一边叫人为她牵肠挂肚,一边还想着另一个,实在是不应该……”
文怡一怔,忙向文娟看去,见她撇了撇嘴,一脸不屑的模样,却没说话,便又去看文娴。文娴低叹一声,道:“段表妹,虽然这里没有外人,但你说话也不能太随意了。六妹妹哪里象你说的那样?她不过是感激世子的救命之恩,想要亲口道声谢罢了。”文娟嗤笑一声:“那她怎的不向柳大哥道谢?!谁才是她救命恩人呀?!”被姐姐一瞪,才讪讪地收敛了神色。
文怡看了看她们三人,心下惊疑不定。她也曾听说过,文慧是被世子救下的。但传闻中,文慧文安姐弟同在七房宅中遇险,文安为柳东行所救,可见文慧被救时,后者也在场,怎的文慧就只向世子道谢?想到文慧在匪劫来前对世子的态度,文怡便沉默下来。
虽然她对柳东行也生出情意,但有些事还真是要谨慎为之,不然,今日被姐妹鄙薄的就是她了。她当引以为介!
堂外一阵骚动,有人报说:“二太太来了!”文怡姐妹等人忙起身相迎。只见段氏穿着一身宝蓝,衣饰整齐,面上含笑,心情很好地走了进来,还边走边说:“你们姐妹都在呀?九丫头有心了,你祖母可好?我正准备打发人去瞧你十五婶呢,偏你七哥那里离不开人,我到这会子才闲下来,还好有你祖母帮着顾应,你十五婶没事吧?”
文怡胡乱应了两句,眼睛便盯住了一个人,再也移不开了。
柳东行跟在段氏身后走了进来。他已经换下了那身团花绿缎的衣裳,改着一件青灰色的长衫,腰间系着黑丝绦,垂下一枚青玉佩,形象与平日大不相同,不再是个暴发户般的浑噩模样,倒有几分书卷气息,身上还散发着淡淡的药香。两日不见,他神色有些憔悴,下巴冒出了点点胡须,额上一抹疤痕斜斜划过,看在文怡眼中,十分刺眼。
段氏在正位坐下,见侄女儿躲在角落里,脸色便沉了沉,呵呵笑道:“可柔怎么坐到边上去了?跟姐妹们多说说话呀!”可柔脸色一白,缓缓挪动着脚步,却在文娟身边停下了。
柳东行一直看着文怡,被段氏的话惊醒了,露出一个微笑,道:“听说九小姐有事找我?是要看药方子吧?拿来给我瞧瞧?”
文怡脸上一热,低头从袖中取出那张药方,便听得冬葵在身后小声叫“小姐”,她咬了咬唇,将药方交给冬葵,后者忙接过,双手奉到柳东行面前。
柳东行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伸手接过,低头来回看了一回,脑中却始终乱糟糟的,看不进去,只好抬头笑说:“这是……谁的方子?病人是个什么情形?”
文怡低头答道:“是我十七弟吃的方子,他今年差两个月满四岁,因是早产,身子骨向来比旁人弱些,前日夜里,他家中遇劫,受了惊吓,便一直在发热。”顿了顿,又补充道,“慌乱之间,吃睡也有些不周到的地方。他哥哥请了大夫来瞧,便开了这个方子,只是吃了以后,烧却迟迟未退。我……祖母瞧这方子上的用药有些刚猛,怕他小小年纪受不起,想着柳大哥是个懂医的,便差我来求柳大哥重开一个方子。”
柳东行还没回答,段氏便笑道:“原来是六婶娘看出来的,我还在奇怪,九丫头小小年纪,怎么也懂得看药方了呢!”
文怡听在耳中,察觉到有些不对,不由得抬头看向段氏,只见她盯着自己,又再看看柳东行,目光中有些意味不明。
第八十六章 忽如其来
第八十六章忽如其来
文怡心中一凛,低头答道:“因祖母平日吃药多了,我在旁瞧着,也能看懂一些,但跟祖母却是没法比的。”
段氏点点头:“这原是正理,你们还小呢,慢慢的也该学一些。”她掸了掸袖上的灰,忽然又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六婶娘打发个人,送了药方子来就是了,还特地叫你一个女孩儿亲自来找行哥儿,我瞧了倒有些不好意思呢!”她笑眯眯地看着文怡:“你祖母可是还有别的话要说?”
文娴文娟面上都露出诧异之色,文怡心里却渐渐生出几分恼意。她想起在来之前冬葵曾提醒过的话,便笑了笑,道:“二伯母正猜着了,祖母确实有别的话吩咐,十七弟的药方虽重要,但还有另一件更要紧的事。因事关重大,又不好叫别人知道,更担心底下人传话不清楚,耽误了时机,因此祖母特地让我来走一趟,我本就一直在旁看着听着,也算是亲身经历的,比旁人要清楚些。”她抬起头,冲柳东行弯了弯嘴角:“这件事还得请柳大哥发话呢!只是请柳大哥别告诉人去。”
柳东行眨了眨眼,有些懵懂,却又微微透着惊喜。段氏的脸色却沉了下来,勉强笑道:“你祖母也是,这种大事怎的叫你一个女孩儿来说?实在是……不合规矩!”
文怡笑眯眯地道:“二伯母这话就说岔了,虽有些不合适,但也没到不合规矩的地步。祖母她老人家还要陪着十五婶呢,况且她又是长辈。这不过是跑腿的差事罢了,祖母有命,孙女儿当服其劳。”然后转头看向柳东行,也不理会段氏的反应,径直道:“柳大哥,你对治外伤拿手,不知别的懂不懂?我十五婶有了将近四个月的身孕,可我十五叔没了,她人很伤心,身子又虚弱,我祖母怕她有个好歹,想请你帮忙瞧一瞧,开个安胎的方子。”
段氏闻言,一口气差点儿上不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过了一会儿方才干巴巴地笑了笑:“原来是这件事……怎么不早说?若我早知道了,便请王太医过去瞧了。”
文怡笑道:“我原还以为二伯母早知道了呢,后来又想起,六姐姐和七哥哥都受了伤,想必大伯祖母、二伯母和三姑母都还空不出手来过问九房的事,便不好多加打搅。王老太医未必能请得动,城里大夫的医术又叫人不放心,这医药之事,一时间也只能求到柳大哥头上了。”她朝柳东行甜甜一笑:“柳大哥,你觉得怎么样?能不能抽出空来走一趟?九房宅子烧了,我十五婶和十七弟眼下正在八房宅子里借住,离这里其实并不远。”
柳东行脸上原有几分失望之色,闻言又精神起来,笑道:“当然没问题!我这就过去!”
“慢!”段氏猛地站起身来,接着又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忙换上笑容,道,“行哥儿,你也不仔细想想就答应了。你便是懂得些医理,也不等于通晓妇人生产之事呀?!别惹人笑话!”
文怡脸色沉了沉,柳东行也收起了笑容,淡淡地道:“二太太多虑了,东行不懂妇科,却也懂得些粗浅医理,不过是去问一问病人的情形,提几条建议罢了。”
段氏还要再说,冷不妨可柔忽然插了句嘴:“柳大哥过去瞧十五太太,原本没什么要紧,但随九姐姐过去就不合适了,你们还在议亲呢,不会惹人闲话么?”
这话把文怡闹了个大红脸,原本的几分怒气也散了,倒不好意思起来。柳东行嘴角微微翘了翘,立时便恢复了常脸。段氏死死盯着侄女儿,眼中冒火。可柔却仿佛整个人都放松了,径自拿着帕子扇风,就象在说天气很热似的。
文娟死咬着嘴唇忍住笑,想要张嘴说话,被文娴扯了一把袖子,立时闭了嘴,只拿眼睛偷看段氏的脸色,强自将笑意也吞了下去。文娴瞥了段氏一眼,再瞄了瞄可柔,然后偷偷看东行和文怡,神色不动地端坐在侧。
最终打破沉默的,是柳东行,他皱着眉头:“这种事也要讲究么?事急从权,彼此守礼就是了,病人要紧!”他看向文怡,眼中闪着希翼。文怡却回想起八房、九房几位叔伯的议论,再想到方才二伯母段氏的目光,担心会叫长房拿住把柄,便垂下眼帘,道:“段妹妹的话也有道理,那我不同行就是了。横竖我已经把话带到了。”
柳东行又失望了,想了想,才道:“那我等会儿就过去帮你婶娘和兄弟诊个脉,看要不要紧。若是情形还好,我本不擅长产科,在小儿病症上头也只是平平,九小姐还是送信去请萧老过来更稳当些。”
文怡低低地应道:“好……”心里也有些失望。但无论如何,他要是能跟祖母见个面,也许也能商讨出个法子来……
段氏重新挂上了笑容,道:“这么说行哥儿还是不大擅长的,六婶娘和九丫头也是病急乱投医了。那萧老是哪一位?不知离得远不远?要不明日王老太医来给安哥儿复诊时,请他老人家走一趟好了。太医圣手,不是寻常大夫能比的。”
柳东行有些心不在焉:“这样也行,不过我还是应该走一趟,免得有什么急症,耽误了功夫。”然后低头瞧那张药方,想了想,便道:“小儿弱症,因受惊而发热,这个症状我从前遇到过,当时有宿年的老大夫开了方子,一剂见效。方子我还记得,倒跟这方子差不离儿,只是有几味药的分量不大一样,不知合不合用。回头等我把过脉,再斟酌一番,把方子写出来抓一剂试试。总归不会吃坏人就是。”
文怡喜出望外,只是强压着喜色,端庄一礼:“小妹先谢过柳大哥了。”柳东行冲她一笑,看在段氏眼中十分刺眼。
她眼看着庶女文娟向柳东行问起文安的伤势,而侄女儿可柔则是直接打听起东宁现下的情形来,心里很不是滋味。她知道几天前小姑柳顾氏已经向六房的婶娘提过亲事了,只是事后为了柳东行的身世传言有些心神不宁,便没把庚帖送过去,若是柳家人再不提起,六房也不问,等柳家一走,亲事自然就不了了之,反正她看六婶娘对这门亲事似乎也不大热络。她之前先是为了柳东行是嫡出庶出还是私生而犹豫,接下来又看不惯柳顾氏为人,加上侄女儿胡闹,使她一再耽误了说亲的好时机,如今眼看着柳东行身世大白,人又有本事,绝不会被埋没一世,正正是侄女的良配,只要柳顾氏暂时“忘了”跟六房的约定,她就能想出法子把侄女说过去!
要知道柳顾氏虽是柳东行婶母,却不是唯一能决定其婚事的长辈,除了柳氏族老,还有柳姑老爷在!她大可以让丈夫写封信去京城,请大伯出面说合,柳姑老爷点了头,小姑再反对也无用!为了让柳姑老爷更倾向于侄女儿,她甚至还在桂姨娘那里用了功夫,不管柳家人出于什么考虑,最终答应这门亲事,等可柔一过门,她就想法子让他们分家!到时候,柳东行上无父母,族老又是隔房的,侄女可柔的家世污点,又有谁能说嘴嫌弃?!
然而,她如此用心良苦,侄女儿却偏偏不领情!她真不明白,柳东宁就有这么好么?引得侄女儿为他神魂颠倒,不过就是待人和气些、才学好些罢了,其实有眼无珠得很!柳东行虽比不得这个堂弟身世显赫,但只要分了家,小两口有屋有地,他又是个有能力的,侄女儿自有享福的时候!
段氏再看一眼侄女儿,听着她问来问去,都是跟柳东宁有关的问题,心里就发凉。她再用心,也经不起侄女儿一再糟蹋呀!难道她这个亲姑姑会害了她么?!为什么她一再跟她对着干?!
段氏一时心酸,喘了几口气,方才冷静下来。文娴有些担心地走过来问:“太太没事吧?可是为了七弟的事忙了一宿,累着了?”段氏神情缓和下来,微笑道:“我没事。”再看向柳东行,发现他神色有些不大好,不知是不是嫌可柔烦了,她心道不妙,觉得还是得把人笼络好才行,不管做亲成不成功,至少不能得罪了人。
于是她便再次微笑着开口:“行哥儿,我听说世子爷准备要走了,那罗校尉是不是也要跟着走?这回罗校尉对我们顾氏一族有大恩,却连累他受罚了,世子如今可还在生气?”
柳东行正在盘算着要找个什么借口尽快走人呢,没有长辈在,他就直接向文怡的祖母提亲事也行,结果冷不防听到段氏的问话,便眯了眯眼,提起十二分警惕:“我连着两天都待在安弟院里,并不知道罗校尉的事,只是方才我的丫头曾来捎过信,说是罗校尉奉了世子之命,回京向王府报平安,想来世子已经消气了。”
“这就好。”段氏仍是一脸亲切的笑,“说来都是因我们顾家之故,才累得罗校尉如此。希望他回去后不会受罚吧。回头我让我们老爷给京里大老爷写封信,请他帮一帮也好。”眼珠子一转,又笑了,“说起来,行哥儿年纪也不小了,身上也没个功名,听说姑太太一心想着让你多读几年书,再考虑科举之事,对不对?姑太太真是的,其实行哥儿你武艺这样好,又何必死心眼地盯着科举呢?让我们大老爷想法子,找相熟的卫所长官打声招呼,给你补个军职,岂不比在科举这条路上苦熬强?”
柳东行笑了笑,却没有心动的意思:“多谢二太太好意了,只是……东行已经有了打算,科举毕竟是正道,以恩荫补缺,尚且要叫人小看,更何况我连恩荫都算不上?!”
段氏有些不死心:“那去考武举也是一样的,就是考的弓马兵器和策论麻烦些。你对我们顾家有大恩,大老爷想必也乐意帮你一把。他就在礼部任职,在兵部也有熟人,一个武进士罢了,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柳东行心里越发警惕了。他不相信段氏是真心要“报答”他,他救顾家人已经是两天前的事,可这两天里,并不见顾家长房对他有多感激,不过是言语间和气些,但为了文安,仍是半强迫地“请”他留下来相伴,根本不在意他是否需要休息。柳东行眯起双眼,似笑非笑地低下了头。他已经跟傅承远谈过了,对于未来,也有了打算,不过是看在文怡的面上,不好跟顾家翻脸罢了,但如果这顾家的女人以为他是个好欺负的,就蹬鼻子上脸,他可不会手下留情!
于是他笑道:“这倒是件好事,正正好呢!”见段氏露出喜悦之色,便继续道,“安弟才跟我说,经此一劫,方才知道自己从前只是井底之蛙,打算要随我好好练武,混出个样子来呢!二太太既有此意,不如帮忙向顾大老爷进言,请他给安弟请一位好师傅,以备今秋武举如何?安弟正愁家中长辈无人替他谋划,有二太太在,何愁事情不成?安弟一定会喜出望外的。我回头就告诉他去!”然后不等段氏说话,便装作看作看外头天色的模样,急道:“时间不早了,我得先去给十五太太母子看诊。东行这就失陪了!”然后行了一礼,起身时深深看了文怡一眼,然后面带笑容地转身走了。
段氏急忙叫住他,却始终留不下他的脚步,一想到他要是把这些话告诉文安,让婆婆知道,还不知道她会怎么看自己呢!她脸色发青,神色变幻,过了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见文娴文娟文怡与可柔都在看自己,便干笑一声,勉强道:“小七哪里耐得住这个?倒是行哥儿,真可以试着走一走武举的路。有大老爷在,他的前程不是问题。他待我们顾家有救恩大恩,原也是应该的。从今往后,两家情谊就更深了。”她大有深意地看了侄女儿一眼,“行哥儿有本事,日后必有大出息呢!”
可柔往后缩了缩,扭开头去。
文怡心里发沉。柳东行若是真的接受了长房的帮助,自然会前程似锦,可也意味着,他从此就不好推却长房的要求了!而二伯母的意思,却分明是想将段可柔许给柳东行。她应该知道柳家与六房正在议亲吧?那她提这件事,又是什么意思?!
正纠结间,忽然从前院方向传来一阵喧哗,有许多人往内院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段氏忙叫人去问:“慌什么?!象个什么样子?!”不一会儿,便有婆子面带惊惶地前来禀道:“二太太,是族里的几位老爷来了,说要质问六小姐的事呢!还要二老爷为十五老爷的死给个说法!”
众人蓦然一惊。
第八十七章 一个耳光
第八十七章一个耳光
段氏深深吸了口气,紧盯着那婆子问:“给我说清楚!六小姐的事倒罢了,只要澄清传言就是,十五老爷的死,又与二老爷什么相干?!”
那婆子惶惶地道:“小的不知,只知道八房和九房的几位老爷在前头拉着二老爷不放,说是因为长房处事不力,才累得各房族人遭劫,十五老爷惨死的。如今十五老爷尸骨未寒,长房不但包庇祸首,还连十五老爷的后事都不过问一声,实在是无情无义,不配做一族之长。”
段氏几乎咬碎一口银牙:“这话又是胡说了,大老爷才是一族之长,如今在京城呢,他们寻二老爷晦气作甚?!我们长房又几时包庇祸首了?!那匪首不是早就叫傅游击给押走了么?!”
那婆子缩了缩脖子,声音也缩小了许多:“他们说的是……是东平王世子……说若不是世子在顾庄,也不会招来匪徒,而且匪徒来时,世子不肯派人相助,才致使匪徒猖獗……还有……十七老爷还说……那些匪徒是六小姐和七少爷引来的……”
“胡说!”段氏厉喝一声,脸色却越想越难看。文慧倒罢了,文安是不能出事的,长房的族长之位也不能有失,这跟之前大伯写信来提到为了避险而将族长之位暂时交到二房手上完全不同,暂时交过去,代表着迟早能拿回来,而且拿回来后,落到谁的手上,还有可以活动的余地。但若是因为犯了大错而被族人赶下族长之位,长房日后就休想再夺回大权了!
但此时此刻最要紧的,是自己的丈夫决不能成为长房的替罪羊!
她脸色青白地对文娴道:“带你妹妹们回屋去,我要去见你们祖母!”说罢甩了帕子就要走。文娴却担心地叫住她:“母亲,父亲在外头……真不要紧么?!万一诸位叔伯们一时激动……”段氏咬了咬牙:“你那些叔叔伯伯们还不至于吃了他!只是滋事体大,需得请老太太出面才行!”作为顾氏全族身份最高的老诰命,又是长嫂,于老夫人的威望应该能将这场风波压下去吧?
段氏走了,文娴遵照继母之命,将文娟文怡可柔等人带到她的院子去奉茶。众人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文娟小声跟姐姐议论着叔伯们会怎么处置文慧,可柔闷声不说话,两只眼睛却滴溜溜地打着转,一时喜一时忧,连手中的帕子被扯得不成样子了,也没发觉。
文怡落在最后,暗暗沉思。八房和九房的叔伯们应该就是在方才自己路过时听到的那一番争吵之后来的。此次匪劫中,各房都有损伤,又以九房情形最为凄惨,而九房本家被烧,财物尽付,九房的旁支自然也会受损,更别说十七叔还是十五叔亲弟,偏支中还有上两代分家出来的后人,若连八房的人也算进去,人数相当不少,全都扭成一股要求长房给说法,便是以长房的官位权势,也未必能压下去。
但是这场争执,除了给九房带来些钱财贴补外,却未必能有什么实际结果。长房处事不力是真,但在自家祖母提出警告,而二房四伯父也大力呼吁族人小心防御外敌来袭之后,一再于夜间防御之事上行事疏忽的,不仅仅是长房,四房、五房、六房、七房……连偏支中也有不少人是明知故犯的。所谓法不责众,长房怎会甘心一力担下这个罪责?最终只会不了了之。再有世子之事,不论九房遇袭,是否有世子不肯派人相助这个缘故在,那终究是亲王世子,不是顾家一个地方望族能处置的,甚至连告官也没处告去!包庇的说法,罪魁祸首却是四房和五房,长房的罪责又轻了一层。而文慧、文安姐弟俩在此次匪劫中,也不过是行事鲁莽,说是他们将贼人引来,又有几个证人能证明呢?长房自然也是不会承认的。
倒是文慧声名受损,若是族人们存心要找个人出气,长房的人又能恨得下心,指不定便要打她的主意了。
由此可见,事情的最后,最坏的结果,是长房舍弃一个女儿以挽救顾氏名声,再有一个儿子沉寂下去,但只要族长大权在手,大伯父在京城仍旧当着他的高官,长房在顾庄就不可能失势!而九房得些银两产业作为补偿,其他各房族人也分得些好处,却已经得罪了长房,往后子弟进学、入仕,都休想能得到长房的援助。虽说多年来,族人中都少有人能在科举路上闯出个名堂来,但朝中有人无人,还是不同的。
文怡有些黯然,她虽然重生了一回,但许多事都发生了变化,她也拿不准,文慧是否会出事。她倒不是为文慧不平,只是如果长房真的折损了儿女,恐怕就要视族中各房为死仇了。这样闹到最后,整个顾氏一族都是输家……
正行走间,前方忽然发生一阵骚动,似乎有什么人正往她们这边来,却有许多人拦着,吵吵嚷嚷地闹个不停。
文娴停住脚步,皱眉吩咐随行的丫环:“去瞧瞧是怎么回事?!”那丫环才领命转身,那一团喧嚣就移了过来,众人看得分明,当中拼命要往外跑的,正是文慧。
文慧穿着家裳衣裳,头发只简单地挽了个髻,斜斜插了根黑檀木的凤头簪子,脸上半点脂粉也无,却因为满脸涨红而显得清艳非常。她恨恨地挣开丫头婆子们的阻拦,扬声道:“放开我!我一定要出去问个清楚!他们有什么可质问我的?!姑奶奶行得正坐得正,遇见贼人也是宁死不屈的,哪个说我叫人占了便宜?!说什么名声不名声?!有本事他们自去挣名声,明明没本事,却只知道找我一个女儿家的麻烦,他们也算是男人?!”
文怡等人一听,便知道是有人将外头的事传到她耳朵里了,都在心里暗叫糟糕。这位大小姐向来是个眼里揉不进沙子的,被人这般议论,她哪里忍得住?只是叫她闯了出去,冲撞了叔伯们,岂不是罪加一等?
文娴急急上前劝道:“六妹妹,你怎么又闹了?是哪个不懂事的在你跟前乱嚼舌头?!外头的事,自有老爷太太做主,况且上头还有祖母呢,你跑出去做什么?快回房去!”说罢就要上前扶她。
文慧却不领情,一把将她的手打开:“用不着你多管闲事!若是别人没告诉我,我还不知道几时叫人暗算了呢!你家老爷太太几时管过我的死活?他们眼里只有小七罢了!你是千金大小姐,大家闺秀,不理外头事的,你自回房里待着!这是我的事,我为什么不能管?!”
文娟不忿姐姐一片好心却被嘲讽,便道:“你要怎么管?!如今我们全家的名声都叫你连累了,你若是真懂事的,当初就不该偷跑出去,如今倒害得我们父亲被叔伯们指责!我说六姐姐你就消停些吧,好歹给我们家留些脸面!”
“哪个丢了你们的脸面?!”文慧激动起来,“不是我爹在京城当着官,你们有什么脸面?!连你爹的官职,也要托我爹去谋呢!成天端着个笑脸来巴结,如今出了点事,就一个两个跳起来说我的不是了?!你放心,你们家爱脸面的,尽可以袖手旁观!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只是到时候我爹怪罪下来,你们可别后悔!”
文娴文娟都听得恼怒,可柔不知几时离开了,文怡则在旁听得火起。
什么叫“出了点事”?!难道叔叔死了,也叫“出了点事”?!
她冷笑着道:“六姐姐,长辈们手足友爱,原是应当的,好歹是一母同胞,骨肉至亲,怎的到了姐姐嘴里,就成了天大的恩惠?!难不成二伯父二伯母在家孝敬大伯祖母,照管家业,处理族务,竟然什么都不是了?!原也难怪,族叔死了,在姐姐眼中不过是件小事,那亲叔叔自然也亲近不到哪里去了。只是姐姐若拿这话去问大伯父,只怕他未必听得入耳呢!”
文慧一咬唇,瞪着她道:“你又多什么嘴?!这跟你有什么相干?!”
文怡凉凉地道:“本不与我相干,只是瞧着六姐姐一再行事无礼,实在忍不住担心,若是外头的人觉得我们顾家的女儿都是这般,既无德,又无行,更无情无义,我们还不如找一条绳子吊死算了!全族就只有六姐姐一个是家里高官厚禄,又自小锦衣玉食受尽宠爱如珠似宝的,我们其他姐妹可都是贞静安分的女儿家,没得叫你带坏了名声!”
文慧气道:“哪个带坏了你们的名声?!少拿我跟你们相提并论!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管我是死了还是活的,都不与你们相干,绝不会带坏了你们的好名声!”
文娟不忿:“你若真是这么想的,又何必在这里闹?!早早一根绳子吊死了,岂不是干净?!”
文慧一仰头:“凭什么?!我不过是叫贼人拉扯两把,凭什么我就得去死?!我才不服呢!”
文怡冷笑:“你也觉得叫贼人拉扯两把,没必要死吧?你可知道八房偏支的一位姑姑,不过是去庙里上香时,叫乞丐扯了把袖子,就叫族长一句话说得上了吊?!你把自己看得太重了,今日之事,哪里就是为你一个闹起来的?各房的屋子是白烧的?人是白死的?!不过是借了由子要个说法罢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不论是情是理,都轮不到你出头!姐姐消停些吧!”
文慧涨红了脸,泪珠儿在眼眶里直打转。文娟则是一脸吃惊地看着文怡,问:“九姐姐,你说的……是真的?八房的哪一位姑姑?!可是……”她顿了顿,“这应该不是大伯父害的吧……”
文慧顿时觉得有理了:“没错!又不是我爹发的话,凭什么算到我头上?!”
文怡冷笑:“不是你父亲,难道不是你祖父?!六姐姐,这就没意思了,全族人不论男女都要为顾家的名声牺牲,你说一句‘凭什么’,就能不痛不痒地逃过去了?!凭什么?!”
文慧气得直发抖,最终一咬牙:“我不管!我才不要为了个莫须有的罪名死掉呢!”说罢就要再往外冲,这时从后面传来丫头的喊话:“老太太来了!”骚动方才安静下来。
于老夫人扶着段氏的手,脸色发青地走了过来,手还在隐隐颤抖。文娴见状忙小步走过去扶住她,文娟跟在后面,很快就把方才发生的事都说了出来,于老夫人脸色更难看了。
文怡瞥见段氏脸上的恨意一闪而过,倒觉得自己今日莽撞了。长房的两家人狗咬狗,她何必掺和进去?但一转眼,她又看到可柔跟在段氏身后,脑中灵光一闪,更明白了几分,却只能暗暗苦笑。
于老夫人走到文慧跟前,盯着她不说话。文慧红了眼圈,大力甩开拦阻自己的丫头的手,咬着下唇不说话,却不妨眼前一黑,于老夫人已扬起手掌,一个重重的耳光打了下来,直打得她眼冒金星,脚下倒退几步,一时错脚,便摔倒在地。
文慧不可置信地看着祖母,于老夫人却仿佛脱力般一个踉跄,段氏抢上一步扶住,道:“老太太别生气,六丫头不过是小孩子家不懂事罢了。”于老夫人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将她推开,只扶着丫头站稳。段氏心头一惊,忙垂下眼帘,作低眉顺眼状。
于老夫人看向文怡,文怡微微垂首,屈膝一礼:“给大伯祖母请安。”于老夫人点点头,忽然红了眼圈:“好孩子,今日多亏你了。你提醒了我呀!”
文怡有些懵然,不大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接着又听到她问:“你十五婶胎儿不稳,正等大夫诊治,是不是?”文怡犹豫了一下,点头道:“是,方才侄孙女儿已经请了柳家大哥前去探视了,柳家大哥是个懂医的,应该能帮上点忙。”
于老夫人放缓了脸色:“这样也好。东行是个行事稳妥的孩子,又有你祖母看着,十五媳妇应该会平安无事的。”然后瞥了段氏一眼:“这原是你的不是!怎的不早早派人过去探望?!若你十五弟妹有个好歹,便是你的罪过!”段氏一惊,忙道:“媳妇这就派几个可靠周到的人过去照看!”于老夫人方才“嗯”了一声。
文慧不甘心地哭叫:“祖母!您为什么打我?!”于老夫人居高临下地瞟了她一眼,淡淡地道:“你让祖母太失望了!”却再没有第二句话。文慧想要再说什么,却被她眼中的冷意看得心里直发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于老夫人扭过头吩咐道:“找几个有力气的,给我捆了六小姐,再堵上她的嘴,送回屋里去!从今日起,除却我派去的丫头,任何人不经我点头,不许进她的院子,若有违者,家法处置!”然后一甩袖子,肃然喝令:“陪我去会一会诸位侄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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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宗族大会
第八十八章宗族大会
于老夫人带着儿媳段氏去了前院,她们前脚刚走,柳顾氏后脚就得了消息,匆匆携子追了上去,连文娴等人向她请安行礼都没顾得上,只有柳东宁仓促间一脸心碎地看了文慧一眼。接着,后者被一众有力气的婆子扭送回了房间,现场只剩下文怡、文娴姐妹数人,外加一位客居的可柔与各人的丫环婆子,彼此大眼瞪小眼。
文娟忍不住先说话了,她凑到文娴耳边道:“五姐姐,老太太和太太都没叫我们回屋去,要不……咱们也到前头瞧瞧?”
文娴白了她一眼:“你又淘气了,方才你说话如此鲁莽,祖母和太太虽没怪你,回头想明白了,岂有不罚的?如今前头沸反盈天,你一个女孩儿跑去凑什么热闹?!”
文娟撅起了嘴,嘟囔一句:“明明是六姐姐有错在先……”眼珠子一转,便索性撒起了娇:“罚不罚的过后再说,妹妹实在是担心父亲!又怕那些叔叔伯伯们说话不留心,把祖母气着了。她老人家方才的脸色可难看了!我也是一片孝心……”
文娴咬咬唇,有些犹豫:“可若是叫长辈们瞧见,更要说我们家没有规矩了……”
“那就不叫他们看见!”文娟一见有门,忙睁着一双大眼鼓动,“前院的大厅后面是有小门可以进的,那里有个小茶房,外头看不见。咱们从后门进去,躲在小茶房里听他们说些什么。若是长辈们有个万一,我们也可以帮着递些药呀茶水呀扇子呀……姐姐,咱们也是担心祖母、父亲和太太而已,说不定他们见我们乖巧,就不再怪我们骂六姐姐了呢!”
文娴神色迟疑,可柔却已经意动:“十妹妹这话是正理,咱们去也是因为担心长辈们,不如再去请一位老太太屋里的姐姐,让她带上老太太平日得用的药呀、茶水呀扇子呀什么的,以备万一也好!”
文娟不屑地瞟了她一眼:“就会学人说话!”可柔不为所动,只盯着文娴瞧。文娴有些拿不准了。
文怡眼光一闪,微笑道:“时间也不早了,眼下你们家闹成这样,我再待下去便有些不合适了,索性回了吧。还请姐妹们请勿见怪。”说罢行了一礼就要转身走人。
文娴见状忙上前拦道:“好妹妹,你再陪我们一会儿吧!”她面上带了几分哀求,“前头闹成那样,妹妹也不好出去,倒不如留下来多喝一杯茶,等外头人散了再走不迟。”她露出了苦笑,“我是个没主意的,如今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十妹妹还小,段妹妹又是客,九妹妹,你素来比我强,好歹替我壮壮胆!”
文怡自问年纪也没比文娟大多少,况且她虽不是客,却也不是此处主人,但文娴素来待她不错,把话说到这份上,她自然不好就此丢下人走开的,只能硬着头皮应了,回头却悄悄给冬葵递了个眼色,趁人不备,小声吩咐:“从后门走,把这里的事儿禀告祖母,求她拿个主意。”冬葵会意地点点头,寻了个空,溜走了。
文怡略放心了些。她打定主意,等会儿无论遇到什么事,除非实在听不入耳,否则能不开口就不开口了。今天的事要是闹起来,哪一房都赢不了,但从六房的立场来说,恐怕还是要有一个决定,却又两边都不好偏帮。若是宽纵了长房,就对不起九房不幸身死的十五叔,还有其他家中有人命财物损伤的族人,但若逼得长房太紧,便成了长房的仇人。可若想置之度外,也同样两方都不讨好。她虽然活了两辈子,年岁终究太轻,经的事少,实在拿不定主意。这种大事,还是要交给祖母来决断更稳当些。
就在可柔再次上前劝说文娴到前头去“旁听”事情经过时,如意匆匆忙忙地走了过来,见到几位小姐在场,有些意外,却更多的是惊喜,忙上前行礼:“见过五小姐、九小姐、十小姐和段小姐。”
文娟忙问:“如意姐姐这是从哪里来?怎么匆匆忙忙的?”
如意苦笑道:“奴婢原在屋里做活,七少爷院里的婆子来报说,十七太太和五姑太太从后门进来,看望七少爷来了。七少爷跟前除了几个丫头,就没个女眷陪着,实在不好说话,奴婢少不得要去向老太太和二太太回话,请二位示下。”她见众人都在这里,便换了笑容:“既然几位小姐都在,却是帮了大忙了!五小姐,十小姐,要不您二位去陪一陪?”
十七老爷在前头正找二老爷要说法,他的妻子和妹妹却从后门跑进来看望病人,这种情况实在诡异得紧。文怡张了张口,却又闭上了嘴,只是脸上的表情多少泄露了几分。如意见状,便苦笑道:“奴婢……也听说了前头的事,因此正奇怪呢。来报信的婆子却说,是十七太太亲口说的,十七老爷一时伤心太过,便冲动了,其实不是有意与长房过不去……”
文娟瞪大了眼:“十七叔难道就不说什么?!还有,五姑母不是十五叔的亲妹子么?!”亲兄弟闹着要抱不平,亲妹子却跑来讨好,这九房是怎么回事?!
可柔笑着走上前拉住如意的手道:“如意姐姐,这是要紧大事,怕是连五姐姐也不好拿主意。我们陪你到前头去,向老太太和姑母禀报吧?否则,几位长辈不知实情,闹得僵了,岂不是不美?”说罢拉着她就往前走。文娴想要说话,却被妹妹文娟拦住,看到后者兴致勃勃的模样,她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转头邀请文怡一起跟上去。
文怡回头看一眼后宅方向,冬葵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想来以她的机灵,应该会有法子向祖母传话的,也就不再固执,缓缓走在姐妹们最后,往前院方向而去。
八房、九房来闹事,引来了许多人的关注,虽然主人有明令,但还是有不少仆人围在前院大厅后方探头探脑地偷看。文娴过来时,立时叫过管事的人把人都赶走了,底下人见如意在侧,只好悻悻然散去。
文娟先一步走在前头,从屋后的小门转了进去,立时止住要出声见礼的小丫头,一挥手将人打发了,便蹑手蹑脚地转进了茶房。可柔松开了如意,笑着让她去回话,文娴红着脸,左右看看,方才进了茶房。文怡施施然走在后头,向如意微一颌首,看着她离去,倒是很镇定。
在来的路上,她已经想好了。这前厅是招待来客的地方,就算被长辈们发现了,她也可以说,是准备回家去,却被人堵住了,只好在那里小坐片刻,等人散了,再出门叫自家仆人马车。
小茶房与前厅就隔着一道碧纱橱,但因为还有屏风帘幔相隔,一点都瞧不见外头的情形,但声音却听得十分清楚。
此刻正在说话的,是二房的顾四老爷顾宜正:“……诚如伯母所言,我顾氏一族才遭大劫,若再有子女夭折,也太无情了些。况且匪徒所言是真是假,还未可知。如今死无对证,只凭流言便要处置族长之女,确实有失偏颇了,况且族长尚在京中,六侄女父母皆不在身边,只怕他二位不明真相,事后误会了族人,反倒不美。但六侄女擅自离家,被贼人所掳,却是人所共见的。哪怕是保住了清白,终究引得外间流言不断,于我顾氏声名有碍。不知伯母与二哥可有什么打算?”
顾二老爷顾宜勇有气无力地道:“还有什么打算?这两天我们光是为了小七的伤势,就够烦心的了,哪里顾得上六丫头?更何况那孩子受了惊吓,还没缓过来呢。眼下族里大事要紧,等完了事再议不迟。”
十七老爷冷笑道:“这会子不议定,等我哥哥入了土,谁知道你们把人送到哪里去了?!若是六丫头回了京,难道我们还要追上京去要族长处置他闺女不成?!”
这时前厅静了一静,隐约能听见于老夫人低声说了句:“什么事?”静了一会儿,才说:“知道了。”过了一会儿,文怡便瞥见如意从屏风后转进了小茶房,便知道方才是她在向于老夫人回话。她心下一动,猜想十七叔大概撑不了多久,十七婶与五姑母……就是拆他台来的!
前头议论纷纷,听声音,似乎不仅仅是八房和九房,连二房、七房和其他旁支的人也来了,连四房、五房的几个分支的叔伯也到了场,只差了那两房的嫡宗,想来是正在招待贵客吧?这么一来,顾氏全族在顾庄定居的成员,倒有十之**到了场,也算是变相的宗族大会了吧?什么时候来了这么多人?倒叫人意外之极。
文怡在心下暗忖,虽说庄上遭劫的族人多,但若只凭八房与九房的几个人,万不可能引得如此多族人前来,这已经有些“逼宫”的意味了,在这背后,到底是谁在暗中使力呢?长房今日怕是讨不了好了,就怕他们逼得太紧,日后遗祸无穷。她在心里默默祈祷,祖母快些前来。宗族大会,六房原该有份参与才是。
前厅传来十七老爷的一阵惊呼:“李三多?你来做什么?!我不是叫你去帮六少爷料理丧事么?!”有人似乎在他身边小声说了几句话,他又是一阵惊呼:“你说什么?!”人群一阵骚动,似乎有人听到了李三多的话,忍不住出声质问:“老十七,你这是在搞什么鬼?!”众人立时喧哗起来。
文怡便在猜,是十七太太和五姑太太的事暴露了。
文娟在文娴耳边低声问:“五姐姐,这下他们应该不会再逼六姐姐去死了吧?”文娴柔声答道:“你这傻子,有祖母在呢,怎会让六妹妹丢了性命?”文娟微微松了口气,却又嘀咕:“这倒罢了,但总归还要给她点教训才好……”
文怡也在心里嘀咕:“教训在其次,文慧的事不过旁枝末节,好歹要把十五叔的后事与九房今后的生计议一议才好!”
顾四老爷重重咳了一声,让众人安静下来,方才淡淡地道:“如今族里事多,加上七侄儿受了伤,伯母与二哥二嫂一时顾不上别的,也是人之常情。但顾氏一族的名声不能因此受损……”
他话还没说完,柳东宁的声音便忽然冒了出来:“那天原是七表弟偷跑出家门在先,六表妹因为担心七表弟安危,才想把人劝回来的,原是手足情深之故,又怎会让家族名声受损呢?!当时在场的人都能作证,六表妹不曾丢了顾家脸面!若有人质疑,尽可叫人去问他们!”
前厅哗然,有人叫道:“这算什么?!五姐姐就罢了,虽是外嫁女,好歹也是顾家血脉,族长亲妹,如今连外姓人都要插手我顾氏族务了么?!”许多人连声附和。
一声响亮的巴掌声传来,柳顾氏怒吼:“哪个叫你多嘴的?!还不给我回屋去?!”
“母亲!”
“闭嘴!给我回去!”
一阵脚步声重重地离得远了。文怡转头去看段可柔,见她满脸是泪,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去,心下不由得暗叹。神女有意,襄王无情,只盼她能看开才好。柳东宁到了今时今日,仍旧对文慧衷情不变,倒也叫人佩服,只是方法不对。他的命运,倒与可柔有几分相似呢。
顾四老爷再咳了几声,接着道:“人心肉长,我们平阳顾氏一脉相承,在大劫过后,也不愿意再有兄弟子侄为骨肉分离而伤心。这样好了,六侄女儿受了惊吓,不如送到家庵里念几日经,静一静心也好。此次匪劫,我顾庄丧命者众,也该为亡者多念念经,超渡一番。”
这是委婉的说法了。若真的将文慧送进清莲庵里,恐怕就很难再离开。
想必于老夫人也明白这点,便道:“让孩子清静几日也好,只是清莲庵地方太小,房屋又有破损,让六丫头过去,倒给庵里添麻烦。就让孩子在家里念经吧,她是个知礼数的,绝不会胡乱跑出去!”
这话明里是在变相许诺让文慧在家修行,但实际上如何,却无人知道。十七老爷又冷笑了:“大伯母好盘算!家庵房子破旧,委屈你家孩子了——怎么不见别人委屈?!”
顾二老爷忙道:“这只是权宜之计,庄上有这么多族人的房屋受损,我们长房正打算找人去整修房屋呢。到时候连清莲庵一起修,修好了再将六丫头送去就是!”
他话音刚落,文娴与文娟就面面相觑地瞪大了眼,外头也传来柳顾氏与段氏异口同声的叫唤:“母亲!”“婆婆!”似乎是于老夫人身有不适。文怡忙给如意使了个眼色,后者一闪身,就到前头去了。
一阵骚动过后,于老夫人终于缓过气来:“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一时头晕……”她叹了口气,声音里隐隐带着无尽的落寞。
这时,前院有人高声报说:“六老太太来了!”
文怡立时眼中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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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尘埃落定
第八十九章尘埃落定
听着族人们的请安问好声,文怡便知道是祖母进来了,也有些激动地往前走了几步,想听得真切些,却意外地听到有人在招呼:“柳家哥儿,你也来了?”
这位叔叔态度甚是客气,可见那柳家哥儿断不可能是才被赶出去的柳东宁,莫非柳东行也跟着来了?!文怡拽紧了袖子,虽然心里高兴,却又担心他一个外姓人,连外亲子侄都不是,跑到顾家的宗族大会上来,同样会被赶出去。
向柳东行打招呼问好的声音此起彼伏,看来顾家人对他的态度要比对他兄弟好太多了。柳东行也十分谦逊有礼地向在场的人问好,还说:“方才去祭拜了十五老爷,见六老太太和六少爷要过来,我便陪着一块儿来了。”九房长子顾文顺也开口道:“柳大哥是个有心人,不但来上了香,还送了奠仪。”
这话一出口,在场的顾家叔伯们脸上就有些不好看。他们这两天只顾着自家的房屋家人了,便是跑来闹时借了顾十五爷的名头,也没先到他灵前上个香,因而人人心虚。连文顺的亲叔叔顾十七爷,也想起自己除了移灵时祭过哥哥外,就没想起奠仪,以九房如今的情形,哪里有银子去置办丧事所需的物件?他心里有愧,又想到自家老婆妹子不争气拆他的台,便越发感激柳东行,一时脱口而出:“行哥儿,你这份情义我记下了,几个侄儿年纪小,我做叔叔的替他们谢你!”说罢便要下拜。
柳东行忙忙扶住他,道:“十七叔千万别这样,彼此都是亲戚,况且晚辈在顾庄叨扰多时,诸位叔叔伯伯们待晚辈甚厚,晚辈心中十分感激。晚辈年小力薄,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尽点礼数罢了。”他手下暗暗扯了文顺的袖子一把,给他使了个眼色。文顺原本对叔伯们有些怨言,这时候醒过神来,只得忍住气,把面上的不忿之色去了几分,帮着扶叔叔起身,得了后者一个微笑。他手一颤,瞥见自家年方十岁的弟弟文全面色惶惶地跟着叔叔身后,被叔伯们夹在中间,茫然不知所措,心里一酸,忙将弟弟搂了过来,与自己站在一起。
顾家族人们相互交换了个眼色,见柳东行又会说话又懂礼数,人也厚道,又记起那晚匪徒来袭,是他护着各家人转移到长房,又是他连夜去搬救兵,才救了庄上诸人,事后又一直谦逊有礼,不象那东平王世子一般摆架子,也不象傅游击手下的官兵那般手上不干净,更觉得他顺眼,纷纷夸起他来。
柳顾氏见儿子受了冷落,侄儿却成了顾家族人称颂的对象,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便高声道:“东行,你怎的不瞧瞧这是什么场合就跑来了?!顾氏族人正在议事,你一个外姓人掺和什么?!还不快给我出去?!”
于老夫人皱着眉头看了女儿一眼,心里恼恨她没眼色。果然,不等柳东行有所反应,顾氏族人们已经出声反驳了:“行哥儿待我们顾氏一族有恩,况且又是抵御匪劫时出了大力的,如今商议劫后事宜,请他列席又有什么要紧?他又不是个不懂规矩胡乱插话的小子!”
“可不是么?况且你一个外嫁女都能掺和,他又为何不能在场?我们顾家人都还没开口呢,柳二夫人又何必生气?!”
“你不过是人家的婶娘,少把人当下人似的呼来喝去!我早就看不顺眼了,人家长房嫡长子,端得个好体面身份,柳二夫人占了人家的名份家产,如今连人家子嗣都容不下了么?!”
“没错没错,我们顾家可从没教女儿行此不仁不义之事的习惯,这长房的女儿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只会败坏顾家名声!”
早在匪劫来前,顾庄上早有各种小道消息流传,而且大都是关于柳东行真正身世的,因此顾氏一族上下都心中有数,早在背后笑话了柳顾氏那“柳大夫人”的名头无数次了,如今直接将“柳二夫人”这个称呼叫出口,已经是直接打了她的脸,气得柳顾氏浑身发抖,只拿一双眼睛瞪柳东行。柳东行却只是低头肃立,并不插话。她恨得牙痒痒,只好去看母亲。于老夫人却没理会,甚至还暗暗摔开了她伸来扯自己衣袖的手。
小茶房内,文怡早已咬牙切齿了,但听得叔伯们都在为柳东行说话,便又高兴起来,只是转头去看文娴文娟,才发现二人面红耳赤,满面羞愧,立时明白了,先有文慧,后在柳顾氏,当族人们数落长房女儿不懂规矩时,她们姐妹二人却是受了池鱼之灾。她暗暗叹了口气,走过去伸手握住她们,文娴与文娟都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卢老夫人见场面有些失控,便重重地咳了一场。顾四老爷忙道:“大家且安静些,六婶娘有话要说。”然后向卢老夫人行礼:“此次匪劫,六婶娘原已警告过族中,却是侄儿们不懂事,辜负了您老人家的好意,才落得今日的结局。侄儿们已经知错了,还请您老人家多多训诫,给侄儿们指点指点。”
众人又想起,六房的婶娘事前的确是提醒过,连那黑木墙也是她一力主张立起的,若是他们不曾轻忽,就算那些贼人来了,也只能在墙外张狂,却轻易伤不了族人,自家更是不会损失财物。他们不由得后悔起来。
柳顾氏一声冷笑,顾四老爷便望了过去:“贼人来时,意图翻墙潜入宣乐堂为祸,还是六房家人示警的呢!若非如此,只怕长房死的就不仅仅是几个家人了!”他眼珠子转向顾二老爷:“二哥你说是不是?”
顾二老爷却目光闪烁地躲开了他的视线,小声道:“六房无男丁,请六婶娘来议事原也是应该,只是宗族大会,是不是该把几位老太爷也请过来?不然越过长辈议事,恐怕不合规矩吧?”
族中还有几位老太爷在?都是偏支的,况且这些老人基本都是早早就被长房的老太爷和于老夫人夫妻俩降服了的,若是请了来,只会为长房说话,偏他们辈份在那里,一旦发了话,其他小辈们便不好反对了。各房族人闻言,脸上都露出不乐意的神色来,还有人道:“我们老太爷前儿晚上受了大惊吓,到今天还没缓过来呢,怎好再去劳动他老人家?”
卢老夫人淡淡地道:“什么宗族大会?这是从何说起?我只听说各房族人在此商议劫后事宜,怎的就牵扯到宗族大会上了?宗族开大会,又岂是如此草率的?!”
顾四老爷眼中一亮,忙道:“正是,今儿不过是各房兄弟们凑到一起商议往后的安排,却不是正经开宗族大会,就用不着劳动几位长辈了。”再看卢老夫人,脸上更添了几分恭敬:“方才正议六侄女儿的事呢,大家商议着要让侄女儿进家庵清修,六婶娘可有意见?”
卢老夫人不以为意:“她是长房的女儿,要怎么处置,就让长房说了算吧。这不过是件小事罢了,眼下最要紧的,是商议一下老十五的后事,再有老十五的妻儿,往后该怎么办?族田还在,去官上补了文书,仍旧让顺哥儿管着就是了,但九房宅子被烧了,财物也没了,今后生计怎么办?还有其他各房的宅子也有损毁,该重建的,该修补的,要怎么安排,也该拿出一个章程来。另外,各家仆役有伤亡的,抚恤银子怎么算?发送银子又怎么算?前庄的人家,虽不是我们顾氏奴仆,却也有许多是佃户,我们身为主家,总不能不管不顾吧?这些事是各家自领,还是公中负责,都还未定呢,不商议出个结果来,怎么行呢?!”
这话是正理,但厅中各人听了,却是各有思量。长房的人里,于老夫人正为老妯娌的头一句话而暗喜,心想这回孙女儿的下场总算有了转寰的余地了,而二老爷则是认为这是自己长脸的好时机,段氏却在心中暗叫不妙,担心长房的大权要旁落了;二房的顾四老爷听到这番话,便捻起长须沉思,心里有了几分决断;其他各房族人,均想到自家受到的损失还要找地方弥补,纷纷将目光投到长房人脸上,早把文慧的事忘在了脑后;十七老爷脸上神色变幻莫测,犹豫半晌,再看一眼两个侄儿,暗叫一声罢了。
顾四老爷咳了一声,道:“六婶娘说得是,这件大事要紧,我看……各房屋子被烧的没几处,八房九房受损最重,八房人口少,九房又元气大伤,只怕都难以独立承担修补房屋的费用,不如由族中出面,各房凑份子,先替他们将房屋修好了吧?耗费的银两,可在事后算出个总数儿来,八房、九房两家按族田收成按年分期偿还。往年遇上天灾**时,有族人落难,族中也是这个做法。”
因有旧例,众人倒没什么意见,只是有人提出:“各家都有财物受损,拿不出钱来凑份子可怎么办?”
顾二老爷连忙道:“差多少银子,都由长房补上就是!这件事尽管交给我办吧!”
顾四老爷笑而不语,旁边有一位族人开口道:“这原是族长出面才合规矩,但族长长年在京城做官,半点族务都不曾管过,二哥出面虽说也没什么,但你不是说你哥哥为你谋到了好官缺,正准备上任么?!哪里有功夫来理会这些事?!修房子可不是三两月就能办好的。”众人也都纷纷出声附和。
顾二老爷脸都黑了。他此前的确曾经去信京城请兄长代为谋缺,好不容易有了眉目,妻子却提醒他要仔细留意那官职是好是坏,上锋是否好相处,以及辖地是否富裕等,结果他发现那个缺其实不怎么理想,心里抱怨哥哥不用心,早已去信推了,让哥哥另谋他缺,哥哥却来信说,京城局势不明,等局势平静下来再找。他本就一肚子怨气了,此时听了这话,岂有不恼的?只是不好说是自己嫌弃官职不好不肯去,又怕京城那边不久就有准信来,他揽了这件差事,倒不好办了。
段氏脸色已经灰了一半。她深知丈夫为人,既无才干,又是个不理事的,若是得了实缺,越是要紧的职务,越容易出事,偏她身为儿媳,在长嫂已经随夫在京的前提下,断不可能随他赴任的,便是有几个通房小妾,又有谁能看紧了丈夫不让他闯祸?!还不如叫他安安份份在家中赋闲,太平年月里,再谋个闲职,既体面又省事,因此只在暗中拦着他出门。但她这番盘算虽是用心良苦,此时却反倒让长房处境艰难了。看来二房是早有心要将族长大权夺走,她怎的就没提防呢?!
果然立时就有族人提议:“一族之长,本是该负责料理族务的,大哥长年在外,不过是担了个虚名儿,二哥又即将出仕,再让长房担着族长的名头,怕是多有不便。二房的四哥帮忙料理族务,已有近二十年了,于情于理,都有资格当这个族长。他一家子长年久居乡中,儿子又有出息,家风淳正,处事公道,我第一个推举四哥当族长!”
旁边另一个人也道:“我附议!四哥处事公正,待兄弟们也和气,尊重亲长,慈爱晚辈,以他的德行威望,足以担当顾氏族长之职!”
“这回前庄大火,还是四哥带人扑灭的呢,火势没烧到后庄来,四哥当居首功!”
“我们各房遭了横祸,四哥四嫂不顾自己劳累,亲自来慰问,我们看在眼里呢!”
族人们纷纷说起顾四老爷的好处,后者忙着表谦虚,一再说“族长之职原该由长房担着”。有族人道:“太平年月里,族长不在庄中,倒没什么要紧,可遇到大事,却十分不便。这回匪徒来袭,若是有族长在,一声令下,各房都警惕起来,该如何行事,如何防备,就不会忙乱了。四哥再推辞,若日后又出事了,叫族人们怎么办呢?!”
众人齐声附和,看得顾二老爷目瞪口呆,更发现附和的人里头,还有两个是长房早早分家出去的庶弟,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铁青着脸指着他们:“你们……怎能……”
其中一人冷笑道:“我们是长房的人,也知道蛇无头不行的道理。大哥在京城做官,二哥也要去做官了,我们庶出的偏支不敢奢想族长之位,四哥是众望所归,我们也诚心推举他!”
眼看大势已去,于老夫人叹了口气,开口道:“宗族大事要紧,先前你们大哥从京城也写过信来,说他长年在外,族务尽托兄弟,多有不便,让我做主,将族长之位让与四侄儿。只是家中事忙,又接连有客,我一时混忘了。今儿既然提起来了,就这么办吧。”她深深地看了顾四老爷一眼,“你是个懂规矩的孩子,办事向来稳妥,往后这族中事务交到你手上,你当用心料理才是。”
顾四老爷只要结果,并不在乎长房是不是挽回了面子,便恭顺地行礼:“谨尊伯母教诲。”
于老夫人点点头,将手伸给了丫头,淡淡地说了句:“修房屋和发放抚恤银子等事,你们兄弟们慢慢商议吧。我累了,先回去歇息。”说罢便在儿子媳妇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慢慢地走出了前厅。柳顾氏气急败坏地追了上去,要问母亲是不是糊涂了。段氏脸色白了一会儿,方才勉强笑道:“我回去把账本整理好,送到四太太那里去。”也转身走了。留下一个顾二老爷直发愣。
顾四老爷心情不错,也没去落他脸面,只是恭敬地问卢老夫人:“您老人家有什么吩咐?”
卢老夫人微微一笑:“我哪有什么吩咐?只是你虽得了族长之位,终究是二房子弟。顾家百年,族长从未离过长房,你既担起这个责任,对你伯母就该多孝敬些才是。需得记得,骨肉亲情,比别的事要紧。”
顾四老爷顿了顿,已领会了她的意思。于老夫人说的话,让他得以合法合礼地从长房手中得到族长之位,省却了后面的许多麻烦,他投桃报李,对长房的文慧、文安就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不过是两个鲁莽的小辈,只要他们不再闯祸,他又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况且文安受了伤,今后身体定然受损,而以文慧如今的名声,在顾庄早已不复往日尊贵,于他也无甚碍处了。他现在最要紧的,是带领各房族人,把劫后事宜料理妥当了,才能坐稳族长之职呢!
卢老夫人见他明白了,便也不再啰嗦,道:“我得回去了,你们商量好了,告诉我一声吧。”
她是长辈,撒手不管,却是给他这个侄儿脸面了。顾四老爷恭敬地将她送出了门,柳东行本要跟上,但脚下一顿,却想起了另一件事,不由得脸颊微红,左右看看,见众人都在议论顾家族务,便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
文怡在小茶房里听得分明,见祖母要走了,忙向文娴文娟说了一声,然后从屋子后门出去,绕道旁边的小路,抬袖避过众人,转进了停车的小侧院。郭庆喜、林婆子与何家的都在,而祖母卢老夫人,早已在车里坐着了。
她脸一红,忙向祖母告了声罪,便上了车。随着马车起行,往六房宅子驶去,文怡心里便有些不安,担心祖母会因为自己的鲁莽行为而出言责备。卢老夫人却一直不说话,等到车子离长房远了,才看了她一眼,从袖里摸出一张红纸来,递给她:“瞧瞧这是什么。”
文怡接过来一看,只见那上面抬头写着“天作之合”四字,接着是“男命庚帖”,下面还有柳东行的名字,立时明白了这是什么,不由得羞红了脸:“祖母,这是……哪里来的?!是……是他……”却再也说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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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明日可期
第九十章明日可期
卢老夫人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是柳家东行哥儿方才悄悄儿递给我的。他去八房与你十五婶诊脉,开了个应急的安胎方子,又让我派人去请萧老爷子过来。你遣冬葵向我报信,我要带小六去长房,他便拿了这帖子出来。”她叹了口气,“他有这个心,倒也难得。不然咱们一直等你三姑母送庚帖,要等到什么时候?不是她的亲儿,她想必是不会着急的,若是一直拖着,咱们家倒麻烦了。”
议亲才议了个头,双方都没推辞,便等于是口头约定了,如果不能继续下去,又迟迟不再提起,无论是哪一方,都不好再另说亲事。尤其是这样亲上作亲的,一不小心,就要得罪亲戚。三姑母固然不会得罪娘家族亲,但一直拖下去,也不是办法。
文怡低下头,带着几分羞意捏着那庚帖,心里又是甜,又有几分担忧。柳东行主动送庚帖来,显然是不想让三姑母再拖下去了,但他是私下递过来的,似乎有些不妥当。
她忍不住小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卢老夫人便笑道:“傻孩子,这有什么?庚帖虽是私下递过来的,但婚事却不是私下议的。明明是你姑母以他婶娘的身份,当着你大伯母祖和两位伯母的面,向祖母提的亲事。祖母向她讨要行哥儿的庚帖,她也答应了,只说稍后就送来。不过是因为这些天事多忙乱,她一时顾不上罢了,既然如今庚帖过来了,是谁送的又有什么要紧?只要庚帖里写的字儿不是假的,送来的又是他们柳家的人,你姑母就没有把帖子要回去的理!”
文怡眨眨眼,也慢慢明白过来了。三姑母柳顾氏是不能公然说这庚帖是私相传递不能作数的,毕竟她是当着众人的面答应要送过来,迟迟不送,不过是心里赌气,故意拖延时间,若是人家送了她不认,就变相等于事后反悔,是打娘家人的脸。别说六房了,就算是长房的人也不会明着帮她说话,更别说现在的族长之位,已经转到了二房头上。失去娘家支持的妇人,在夫家处境也不会好过,三姑母又怎会为了一个素来不待见的侄儿,甘冒得罪娘家族人的风险?
这么说,她与柳东行的婚事算是定下一半了?
文怡脸红了红,嘴角露出一丝羞涩的笑意,心里却是暗暗欢喜的。
卢老夫人拿回庚帖,又看了一遍,也微笑道:“咱们且别声张,若你三姑母是个懂礼的,再送庚帖来,咱们就当没这回事,不然,还要靠这张纸去办你俩的事呢!无论如何,这般行事终究失了些礼数,只是他一个孩子,能想到这里也算不错了。若是换了别人,我断不能依的,谁叫你这小丫头先拿了主意呢?”
文怡脸色大红,头垂得更低了,羞恼地嗔道:“祖母说什么呢?!”
卢老夫人低低笑了几声,才道:“原来你还知道害臊?罢了,今儿祖母心里高兴,且饶了你!”她将庚帖重新袖好,直起腰来,长长地吁了口气,低声道:“接下来要忙你十五叔的后事,庄上也忙,且等几日,等诸事忙完了,祖母亲自进城去,寻个有名望的阴阳先生,把你俩的八字合一合,若是相宜,后头的事就好办了。只需把庚帖送回柳家人手里,你俩的婚事便算是定下来了。”她抬头看了看双颊越来越红的孙女,叹了口气,伸手轻抚文怡的头:“傻孩子,这才是刚开始呢,你当定下亲事便完了么?要操心的事多得很!”
文怡红着脸窝进祖母怀中,喃喃地道:“不管以后要操心什么事,孙女儿与祖母一起操心,您千万别累着了。孙女儿只求您老人家能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卢老夫人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轻轻抚着文怡的秀发,低笑:“傻孩子……”
宣和堂很快就到了,祖孙俩下车进门,仲茂林得了消息,便赶过来禀道:“小的听了冬葵姑娘传的话,已经照老夫人的吩咐,把后院的厢房都收拾好了,老夫人的衣物用具都搬进了正房,石楠正带着人收拾。方才九房的厨娘已过来借了灶,眼下正在做饭菜。小的请老夫人示下,是不是让九房的厨娘回去时捎个话,问问十五太太和几位少爷几时搬过来?”
文怡吃了一惊,先前她向祖母提过接十五婶母子过来休养的,但祖母并没有答应呀?!
她转向卢老夫人,卢老夫人淡淡地“嗯”了一声,道:“你记得要让人收拾得整齐些,如今族长之职由四老爷领了,他是个守礼的人,最讲究规矩,我们六房虽是好意,也不能叫人笑话失了礼数。该守的礼,该用的东西,都不能出差错,你是个办事办老了的,我就都交给你了,十五太太院里的活,就让你老婆带人领着。”
仲茂林有些吃惊,但脸上很快就闪过一丝喜意,磕头退了下去。
文怡不解,跟着祖母到了正屋,见石楠已经带着几个丫头婆子把祖母的物事都搬进了正屋西暖阁里安置,忙问:“祖母,这是怎么回事?您决定要把十五婶接过来了么?可那也没必要把自己的院子让给他们呀?!”
卢老夫人白了她一眼:“傻丫头,后院有小门通向夹道,只要把中门一关,两家便能互不相扰,岂不便宜?更何况他家人口不少,若不让出后院,让他们住哪里去?总不能叫九房的人住了我六房的正房吧?!”
文怡明白了,不好意思地笑笑,小声道:“我只是见他家境况堪怜,八房似乎也不大乐意让他们久住,再说……十五叔帮了我们好几回忙……”
“祖母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卢老夫人淡淡地道,“其实也不是祖母提出让他们搬过来暂住的,你十五婶如今有了身子,又体弱,本不该挪动,只是八房也遭了匪劫火烧,心里也有怨气,加上你十五叔在他家屋里咽气,他家便觉得不吉利。主人有了这个心思,底下人又怎会用心服侍?你十五婶自打清醒过来,便有心要搬走,原是打算去你十七叔家的,但一听说你十七婶和你五姑姑偷偷去了长房卖好,便再不肯去了。祖母想着我们六房与九房向来处得好,这里离你十七叔家又近,让你十五婶带着孩子搬过来,三家人也好相互照应。今日族里立了新族长,又要议修补房屋的事,不过两三天就有了章程。等九房宅子建好了,他们再搬回去不迟。”
原来如此。十七叔的宅子其实就是宣和堂以前西路后方的院子,用墙隔了两进出去。原本内宅的过道便成了他家与六房宅子之间的通道,与卢老夫人一直住的后院,有角门相通。九房的人搬过来,确实方便照应,只是……
文怡眨了眨眼:“十七婶如此行事……只怕十五婶不乐意她来照应吧?”
卢老夫人不以为然:“你十七婶的做法有什么不对,自有你十七叔管教,九房的内务,我们六房不消理会得。他们两家原是亲兄弟,我们不能叫人指责六房离间人家骨肉亲情。”
文怡心神领会,但自家明明是好心帮人,却要处处提防他人非议,叫她不由得心下暗叹。因怕祖母心里不高兴,她顿了顿,笑道:“如今有谁敢这般睁眼说瞎话?!贼人来袭时,是您下令家人高声示警的,救了许多族人呢!今日大会,也是您开口说了公道话,才让长房与二房开始商议族人们劫后的救助抚恤事宜。您老人家在族中的威望可高着呢,人人都敬重您,想必从今往后,再不会有人不知好歹地怠慢您了!”
卢老夫人瞥了她一眼,轻斥:“夸夸其谈!”文怡抿嘴偷笑,并不以为意。卢老夫人瞪了她一眼,方才叹了口气,低喃:“只盼着你十五婶能坚持下来,好好把孩子生下……”文怡一听,想起母亲与弟弟,面上也不由得黯淡了几分。
前院家人忽然来报:“老夫人,小姐,舅老爷一家来了!”文怡吃了一惊,忙用帕子拭去眼角的泪痕,扶着祖母赶往前院。
聂家昌身上还带着几分风尘仆仆,似乎是赶路过来的,一进门便先四处张望,见宅子没事,又拉着六房的门房钱叔细问外甥女儿安危,得知全家平安,方才松了口气,领着妻儿往前厅看茶。文怡一出来,他就起身赶上前,上上下下打量了几回,才红了眼圈道:“老天保佑,可吓死舅舅了!”一抹脸,眼泪便往外飙。
文怡也红了眼圈,行礼道:“让舅舅担心了,外甥女儿一切安好。只是外头大门叫贼人砍了几刀,有惊无险罢了。”
聂家昌胡乱点头,忽然瞥见卢老夫人在侧,醒悟到自己失了礼数,不由得老脸一红,退后几步见礼:“见过老太君。”
卢老夫人对他倒是和颜悦色了些,微微点头:“舅老爷有心了,是昨儿从平阴出发过来的?”
聂家昌微笑以对,秦氏插嘴道:“可不是么?他一得到消息,就吓得跟什么似的,立时叫人唤了儿子回家,又让人打点马车,全家连夜赶过来了,路上都顾不得休息。我早劝他,老太君是个经年的老人家,外甥女儿又精明能干,既是早就有了提防,又怎会涉险呢?!况且传闻说匪徒已经被官兵剿灭了,顾庄只是烧了些屋子,想必外甥女儿不要紧。他只不信!”
卢老夫人微微一笑,转身去正位坐下。聂家昌回头瞄了妻子一眼,聂珩上前一步挡住了他的视线,跪下向卢老夫人见礼。文怡明白了他的用意,便在他起身后,赶紧向秦氏请安问好。
众人见过礼,各自落座。卢老夫人才微笑道:“这回匪劫,确是凶险,九丫头的一个叔叔没了,家里房子也烧了大半,留下孤儿寡母,怪可怜的。我便劝侄儿媳妇,她肚子里还有孩子呢,便是再伤心,为了骨肉,也要好生保重才是。还好她是个明事理的孩子,已经安稳下来了。如今族里正商议着,要如何助他家恢复元气呢!”
文怡暗叫一声不好,看到舅舅的脸色果然黑了,忙干笑着插嘴道:“记得此前表哥中了案首后,曾提过要办喜事了。不知如今婚期可定下了?舅舅舅母别笑话,凤书姐姐早与我约好了,若是我不去,她必不肯依呢!”
聂珩眉间带着几分忧色,面上却挂着微笑,答道:“这事儿表妹不必担心,自然少不了你那顿。婚期已是定了,就在九月里。”
秦氏闻言也露了喜色:“若不是为了珩儿八月科考,怕他成了亲后会分心,下个月就要办的,如今只好推迟些。等珩儿考中了举人,办亲事也更体面。”
聂珩苦笑:“母亲,儿子不一定能考中,您在老夫人面前说这样的大话,若是儿子到时候没中,岂不是让老夫人和顾表妹笑话了?”
秦氏不以为然:“瞎说,你怎会不中?!”
聂家昌的脸色缓和了过来,含糊一句:“做人还是谦逊些好。”秦氏方不提了。
文怡担心地看着祖母,卢老夫人总算看在孙女面上,也放缓了神色:“珩哥儿素来聪明,又中了案首,今科必中的。届时双喜临门,倒是可喜可贺。”
文怡看着舅舅的脸色也好看了,与聂珩对视一眼,都各自暗暗松了口气。
聂家人赶了这么远路到来,总不能让人马上就走,文怡立时便请示了祖母,叫厨房安排了一顿饭菜。只是顾庄如今正忙乱,下午九房的人又搬东西过来了,不好招待聂家人。聂珩便趁机劝说父母进平阳城去住,顺道探访几位朋友,好将父母与卢老夫人隔开了。
文怡坐着小车,领了送客的差事,一路将舅舅一家送出庄口。聂家昌见外甥女儿已经离顾庄半里远了,便叫她别再送,又叮嘱了几句话,便要带着家人走了。秦氏脸上带着笑,欲言又止,终究笑着说:“千万要陪你祖母来吃你表哥的喜酒,舅母还有事要与你祖母商量呢!”
文怡觉得她笑得颇有深意,有些费解,见聂珩走过来,方才将心头疑惑压下,转向表兄。
聂珩犹豫了一下,才道:“这回真是万万想不到……幸好表妹平安无事,今后我会行事周全些……”
文怡笑着打断他的话:“表哥已经尽全力了,有些事并不是我们能拦得住的。况且表哥已经救下了平阴一地百姓,又何必再强求更多?大表哥,我平安着呢!”
聂珩苦笑,却也明白了她的用意,微一点头,便随母亲上了马车,一起离开了。
文怡目送他们远去,心里却有种松一口气的感觉。虽然十五叔不幸遇难,顾庄又有许多人家遭了劫,但过了这一关,便再无大难了。舅舅一家平安无事,表哥即将科举,年内就要成亲,家中祖母也安好无恙。她前世所经历的种种憾事,大都平安度过。真真是佛祖保佑,她这辈子,总算没白活!
文怡忽然觉得很想哭,只是记起这是在外头,方才勉强忍住,回身招呼丫头们上车,命郭庆喜回庄去。才到得庄口,便见到一大堆人马塞在那里,却是柳家的马车与护卫。
柳家这是要走了?!
文怡吃了一惊,万万想不到他们会走得这么快。东平王世子已经出发了吗?柳东宁与文慧的事还没有结果吧?长房才丢了族长之位,三姑母这么快就要走人?!
最重要的是,柳东行的亲事……
车马骚动,又有人从庄里出来了。眼看着他们就要出发,文怡命郭庆喜将车驶向路边避开,听到冬葵在耳边小声问:“小姐,那您和柳大公子的婚事怎么办?”她咬咬唇,无言以对。
路边除了她的马车,还另有行人围观,当中也有顾庄的住户,在那里小声议论:“柳家怎么说走就走呢?一点儿风声没听见!”
“你没听说么?柳夫人原是打算让儿子和娘家侄女儿定亲的,结果那位小姐……咳,偏柳少爷是个痴心的,柳夫人为了儿子,只好带他走了。”
“论理他们也早该走了,便是回娘家省亲,也没听说住这么久的。听说他家跟那个世子是亲戚!”
“哎哟哟,那是该走了,不然怎的好意思?!我先前还以为那样的尊贵是知礼的,没想到是个白眼狼!”
“不是听说结亲的不光是柳夫人的儿子跟顾家长房的小姐,还有她侄儿么?”
“谁知道呢,眼下哪里是说这些事的时候?!更何况,她哪里还有那个脸?!听说顾家族长现在是二房的了!”
“真的?快给我说说……”
众人正议论间,柳家人听闻主母一声令下,便相继往官道的方向进发了。车马掀起阵阵尘土,逼得围观的人群飞快散开。
文怡并没让人走,只是听着外头的车马声过去了,方才眼圈一红,猛地掀开车帘往外瞧,便看到在柳家车队的最后,柳东行正骑在马上,回头看过来。
她怔了怔,两眼便一直看着他,有些委屈地咬了咬唇。柳东行却冲她一笑,脸上说不出的自信,嘴唇无声地说了两个字:“等我。”文怡不由得一愣,随后便看到柳东行反手一鞭,策马绝尘而去。
文怡缩回车中,回想着柳东行那个笑容,心慢慢地定了下来,对两人的未来也生出了几分信心。
(第二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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