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一章 圈套(下)
祝家来人在门口大力敲门,足足敲了一炷香功夫,宅子里才有人来应:“谁啊?大晚上的吵吵闹闹”
门一开,出来的是个五十多岁的精瘦老头子,穿着一身家丁布衣:“你是什么人?知道这是谁家吗?居然敢在这里撒野”
祝家来人冷笑一声,也不回答,便要往里闯,老头子向旁跨出一步将他挡住:“你要干什么?若是跟陈老四有仇的,他不在这里,你上别处找他去”
那人听说陈老四不在,便停了下来:“他不在?那他老婆呢?老头子,你别糊弄人,我可打听清楚了,他们一家子离了王府,便是在这里讨生活”
“这话倒是不假。”老头子慢悠悠地伸出手指掸了掸袖口,“他们家原本是在这里的,但我们大爷因公出差,奶奶便回了娘家,忘了带几件要紧行李,传信回来叫他两口子送过去,今儿自然不在。你要找他夫妻俩,过两天再来。”
“不行”那人大声道,“他不在就算了,我要找的也不是他你给我老实说清楚,你们是不是收留了两个小孩子?我告诉你,那是我们祝家的仇人陈老四跟我祝家几十年交情,明知道他们与我有仇,居然还敢收留他们,这是明摆着打我们祝家的脸”
老头子闻言脸一板:“什么孩子?谁家没有孩子?我们这里是有孩子,但都是有爹有娘的,怎么跟你有仇了?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说着就要关上大门。
“你……”那人飞快地紧紧抓住门板,“你不承认不要紧,让我进去我认得那两个小崽子,如果找不到,算我得罪”
“放屁”老头子双眼一瞪,“谁知道你要来做什么?主人不在家,临行前吩吩了要严守门户,家里人都不许随便进出,放了你进去,主人回来了,我准没好果子吃赶紧给我滚,什么东西”说罢就拎起门栓要打人了。
那人没把他放在心上,正要瞅准了机会往里冲,没想到那老头子力气挺大的,手里拿着根粗木门栓重重打下来,他手臂便又痛又麻,几乎失去了知觉。他虽满腔怒火,却也不是傻蛋,眼看着前院有越来越多人涌过来,他只得退回门外,咬牙切齿地问:“老不死的,你敢说你们没有收留那两个小崽子吗?我告诉你,那可是朝廷钦犯今儿你们拦住了我,明日可能拦住官兵?”
老头子冷笑一声:“用不着你费心了,咱们主人也是官家,怎么收留钦犯?你若确定你说的钦犯果真在这里,只管叫官兵来捉人啊”
那人也冷笑一声:“好我明日定会再来到时候……后悔的就是你们”说罢转身就走。
老头子沉下脸,机警地朝门外扫视一圈,但漆黑中什么也没看见。他身后有个家丁打扮的男子上前轻声问:“老张,怎么了?”
“有些不对。”老头子背过身压低了声音回答,“方才我总觉得有人向这边窥视,但又看不见人。有可能是点子到了。”
那男子有些意外:“可是守城门的人说没看见有可疑人等进城啊”他们曾私下商议过,觉得时间可能是太紧了,郑王妃一行遇到变故,临时停驻城外民居,是下午时的事,而那一带内有郑太尉的兵马把守,外有平阳通政司的耳目监视,就算申屠刚能突破重兵潜入,也要花些时间才能来到郑王妃面前,说话要时间,他潜出来又要花时间。而康城自从郑王逃窜到附近后,便由康南驻将柳东行出面,说服康城知府重新调整了城门开闭的时辰,太阳一落山便关门,没有官府之命绝对不放任何一个人出入。申屠刚若是单身一人,又长得这般高大显眼,想要进城,肯定要费些功夫的,说不定要等到明天才能行事。
老头子略一沉吟:“话虽如此,但也不可不防。我们跟他打了几次交道,每次都要吃大亏,不能太小看了他传令下去,今晚加紧防备,万万不可叫人把里头的人给偷了出去另外,赶紧报给上头知道,驻军那边也要打声招呼。今晚说不定会出事的。”
“那……”那男子想了想,“祝家人那边怎么办?本来我们是打算叫他多来几回的,若是今晚就要行动,要不要拦一拦他们,免得节外生枝?”
“不用理会。”老头子轻蔑地笑笑,“只管让他们来闹,但不许他们进门。我们向他们透露消息,是要引别人上当的,可没打算真把他们当成自己人什么东西,好象自个儿真的清白无辜底气很足似的。他要坏了我们的事,正好一起抓了”
男子明白了,想起老头子方才的话,眼珠子一转,便提高了声量:“老张头,明儿若他们真的纠众来闹,可不是玩的。大爷奶奶回来知道,定会怪我们处事不当,丢了咱们家的脸。眼下还不算晚,不如我去知府大人那里通个气,请他们不要理会那些人胡闹吧?”
老头子心领神会,也扬声道:“他们哪有那胆子?别理他们,若他们真敢来闹,再报官不迟。真是的,这都是那陈老四惹下的祸事,等他回来,看我能饶了他”
两人合力关上了大门,接着便继续说些晚饭菜色如何之类的闲话,门外檐下挂着的一对灯笼散发出昏暗的光芒,黑夜里,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摸到了门边的石鼓上。
这人正是申屠刚,他方才小心靠近,细心聆听,已经将老头子与家丁的对话听得分明。这家人看来就是康王府数名弃奴离开后投奔的人家,家主应该也是做官的,只是今天夫妻俩都不在,那祝家的人要找那个叫陈老四的人,一定跟康王府小王爷与世子有关系,说不定就是收留他们的人之一,只是他这样做,不知道是否得到主人的容许?男主人出了公差,女主人回了娘家……陈老四夫妻是后来才离开的,这家主人有八成可能还不知道家仆收留了郑王世子这么一来,世子就有危险了,且不说这家主人知道消息后会如何处置,光是刚才离开的祝家人,就有可能会带官兵来搜人必须尽快找到世子
拿定了主意,他便转身跃入黑暗中,潜伏着等待时机。
半个时辰后,柳东行还未结束与顾文良的谈话,便接到了通政司的急召,只得起身道歉:“二哥,真对不住,我有公事……”
顾文良脸上的焦急之色已经去了几分:“自然是公务要紧,你去吧。我就是心里害怕,若郑王世子是假的,郑太尉一旦把人送回去,叫人知道了,我这捉人的就逃不开疏忽的罪名了。既然你们早有准备,我也就安心了。”
柳东行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不妨事。你又不认得王妃和世子的长相,既然早就发现了破绽,又明言警告过郑太尉,他不听就是他的事了,与你无关。二哥不妨在家里小住两日,等结果出来了再回去不迟。”
顾文良笑道:“罢了,前些时候因为郑王叛乱,以及安置郑王妃与世子等事,我忙着带衙役巡视县内,县衙里的公务积压了不少,若再不处理,开春后促耕事务一压上来,我就要忙昏头了。既然我把心里的忧虑都告诉了你,明日我再补一个文书落到实处,就回去吧,将来上头问起来,也有白纸黑字可证明我的清白。”
柳东行没有多说什么,舒平又来催他了,他便匆匆告辞走人。文怡听说消息后赶过来,只来得及送他出门。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她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
回到正房,她发现冬葵不见了,便问润心,润心道:“顾大太太方才传了她去,说是有事儿问她。”文怡心中疑惑,不一会儿见冬葵回来了,便问:“大伯母问你什么事?”
冬葵道:“大太太听说咱们家这房子是向韩少爷买的,他家还有别的房产,便问我韩少爷住哪儿,打算明日去找他问问有没有空宅子可租。”
文怡心中大奇,这事儿她不是早就提过了么?她问:“大伯母怎么忽然想起要租房子?”
冬葵道:“说是给六小姐备的。大*奶,六小姐不是说好了暂时留在咱们家么?怎么又要租房子了?”
文怡皱了皱眉头,难道……
柳东行赶到郑王世子暂住的那所宅子时,已是一更天了,胡金全等人全都留在宅后的树林子里,脸上带着兴奋。他一看,眼中不由得一亮:“怎么?点子来了?”
“来了”胡金全坏笑,“独自来的,一个人没带大兵器,估计只有他那把软剑,刚刚从后墙翻了进去”
“宅子里的人可都撤出来了?”柳东行问的是秦云妮等人,当然郑王世子与朱嘉逸等人也不可有失。
胡金全嘻嘻笑道:“怕叫他发现了痕迹,就没撤出来,而且一会儿还要郑王世子来做诱饵呢,撤不得的。你放心,我们有人看着,不会叫他们破点皮的。咱们设的这个圈套,总算把人给套进来了,一会儿咱们就配合着演场好戏,叫他有来无回”。
第四百零二章 穷途末路
申屠刚甫从墙头跳入院中,立时便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股预感告诉他,今晚事情可能不会那么顺利,最稳妥的办法,就是立刻转身离开,伺机再来。
世子的安危固然重要,但就算官府抓住了他,也不会轻易伤他性命。就象他可以轻易突破重兵包围,神不知鬼不觉地见到郑王妃一样,他相信自己同样有办法在押送途中救出世子。
申屠刚转身就想走人,但临跃起前还是忍不住再扫视一眼院中的情形:黑暗中,只有两扇纸窗后面透出一点灯火,昏昏灭灭,根本连院中的情形都看不清楚。但是他可以听到,这座宅院里只有二三十个呼吸声,前院的更多,也更粗壮,倒也有四五个习过武的青壮,而后院则只有不到十个人,其中有两人是孩子,其他也多是弱质妇人,全都不曾习过武,似乎没什么风险。
申屠刚又犹豫了。后院有孩子,极有可能就是世子。他离他是那么的近,几乎还不到三丈远,如果就此放弃离开,固然可保自身安全,但想要再找到如此靠近世子的机会,就没那么容易了。
他决定先看一看,倘若世子就在屋中,他没理由放过大好机会。
这时候他听到有孩子呼吸声的那间屋子里传来了低低的说话声,似乎是孩子的声音,还有几分耳熟。申屠刚心中一震,连忙从角落里跃了出来,往前走了几步。
院中没有动静,夜空中只余风声,屋里的人声又消失了。申屠刚想了想,便避到一旁的花丛下,从地上拣起一颗小石子,轻轻往窗框上抛去,只听得寂静中一记又轻又脆的“咯哒”声,屋里的人有动静了,果然是个孩子说话的声音:“是谁在外面?”颤颤的,似乎带着几分惊恐。
这是朱嘉逸的声音申屠刚先是一喜,但接下来又耐住了性子,又抛了一个小石子过去。屋里似乎又有动静了,有人有低声说话,另一个反驳回去,可能是因为一时激动,声音有些高:“不可以世……”话未说完便被人捂住了嘴,只能听到呜呜声。
申屠刚皱了皱眉,心中起了警惕,但在这时候,他听到了郑王世子的声音:“小陆子,去开窗看看,外面是不是有人来?”一个犹带惊恐的少年声音应了:“是……”然后便有人影往窗户的方向走来,因为有烛光映着,只能看出是个男子打扮,直至他来到窗前,申屠刚才发现那是个身材略矮而瘦小的人,他立刻记起郑王妃曾提过,世子身边带着两名内侍、两名护卫,而两名内侍中,除了王府内院的丘总管,便是世子的随身侍从小陆子。
申屠刚的眼中已经出现了喜色,他总算找到正主儿了
这么想着,他便迈动脚步朝屋子的方向走去,没几步便来到了院子正中,就在这时,窗户也打开了,露出一张惨白的少年面容,正是小陆子。小陆子看到他,脸上的惊恐之色更浓了,颤抖着往旁边移开了身体,又回过头去。在他身后,是坐在椅子上、穿着一身寻常富贵人家孩子服饰的郑王世子朱恭勤,同样脸色苍白,但嘴唇紧紧抿起,似乎有所决断。
申屠刚笑了,又再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他的视线转向了世子两旁,丘总管被人捂着嘴,正挣扎不休,而世子的另一边则坐着朱嘉逸,他身后却站着几个陌生人,高大强壮,腰间系着刀的陌生人,其中一人的手就搭在朱嘉逸肩上,这时候却拿开了,转身朝申屠刚的方向走来,另一只手一直搭在刀鞘上没有离开。
他刚一走动,申屠刚的脸色就变了。郑王府的护卫他几乎全都认得,没有一个是长这模样的,更要紧的是,他认得这人走路的步伐,分明是军中出身。
这时候丘总管挣开了身后那人,大声嚷了句:“快跑啊这是圈套”
刹那间申屠刚如箭一般倒拔而起,直跃向后,只是夜色中一张大网从他身后扑过来将他网住,他反手抽出腰间的软剑便砍,银光一闪,大网从中被截成两半,他正要挥开破网,又一张大网罩了过来,同时间郑王世子所在房间的窗子被飞快关上,而四面八方的屋子里却跃出数十名精壮好手,双手紧紧抓住一根长长的绳索,两人一组,各执一端,才跳出来便绕着申屠刚急驰,使得他才挣脱开大网,便被七八条绳索紧紧捆了个扎实。众人围着他穿梭交缠,将他捆得如同蚕蛹一般,动弹不得。
申屠刚眦目欲裂,大喝一声,索性原地转动起来,他本就气力惊人,这一转,竟将执绳的一众通政司好手纷纷带得东倒西歪,有两人甚至被他摔到院墙上,发出惨叫声,有人手中绳索脱手,使得他得以挣脱,又借手中软剑之利,飞快地将绳索砍断,虽然一时间未能砍完,但这却是迟早的事了。
这时胡金全从二门方向飞跃而至,手中大刀直砍向他面门,他一边闪身避开,一边使力挣开缠住右手的最后两根绳索,反手迎面击来,银光交闪间,两人便交起了手,一时间竟不分伯仲,胡金全甚至还渐渐地落了下风。
就在这时,屋中传来郑王世子的一阵尖叫,申屠刚略一走神,便觉得背心巨痛,冰意直入身体之中,他用劲力气将胡金全手中大刀击飞,踉跄着转身向后望,原来是柳东行无声无息地一枪袭来。
申屠刚口中鲜血淋淋,沙哑着声音冷笑:“背后伤人,乃小人所为”
柳东行面无表情:“我是军人,只要能打胜仗就行了,管他什么小人君子”他冲申屠刚笑了笑:“更何况,你也不是什么好人。先前为郑王府不知杀伤多少人命,今日死在郑王世子帮忙设的圈套里,也算是恶有恶报了。”
申屠刚猛地瞪大了双眼,露出不可置信之色,他艰难地转身面向郑王世子所在房屋的方向,窗子不知几时又打开了,郑王世子就站在窗前,稚嫩的脸上满是复杂的表情,双眼幽幽地看着自己。
他朝那个方向走了两步,眼前却越来越模糊,他知道自己快不行了,背心中的那一枪正中要害,他现在还能保持清醒,已是难得。但他不甘心,不甘心地向郑王世子伸出了满是鲜血的手,表情越来越狰狞:“为……什……么……”最终在距离窗台三尺处倒下了。但即使断了气,他的双眼还是不肯合上。
郑王世子眼圈一红,但还是咬唇挺住了。在他的身后,丘总管绝望地哭泣:“为什么啊……世子爷……申屠先生是最后能救我们的人啊他死了……还有谁能救我们出去……”在他的身边,朱嘉逸早已害怕得抖个不停,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郑王世子什么话也没说,推门而入的胡金全接口回答了丘总管的问题:“小世子行事果决,确有天家风范到了今时今日,若还有侥幸之心,只会越陷越深。世子为了王妃,为了自己,也为了青州郑王府上下人等,当机立断,助朝廷擒拿凶徒,实在叫人佩服。”
郑王世子仍旧没有回答,这些话不过是说着好听罢了,他年纪虽小,但在王府里长大,也懂得审时度势,自己一行人被朝廷人马制住,若不肯配合,将来到了御前,母亲与他哪里会有好日子过?他既然决定放弃外逃,返回母亲身边共患难,曾经是那位不负责任的父亲亲信的申屠刚,是生是死就都不重要了。他能保住的,只有母亲与自己而已。
胡金全没有在意郑王世子的想法,在他看来这么小的孩子,就算再聪慧也不可能有什么想法,便只是轻描淡写地吩咐屋中的属下:“好生照看着,等郑王妃进城,我会派人来通知的,在此之前,世子的安全就交给你们了。”两名通政司员齐声应了是。
胡金全转身离开了。院子里一片狼籍,还有兄弟死伤,需得尽快延医诊治;申屠刚的尸首也要清理干净;柳东行事先调来的那二百精兵,虽然什么都没做,但也不能就这样把人打发走;还有这宅子是租来的,搞得这样鲜血满地,总要跟房主打声招呼,请他谅解。他要忙的事多着呢。
这天夜里发生的一场争斗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过去了,康城上下几乎无人知晓。第二天清晨起来,文怡看到床铺的另一半没有被动过的迹象,便知道柳东行还没回来。她轻轻叹了口气,便起身梳洗了。
早饭是与蒋氏、文慧一道用的,后者用过饭便回房去了,前者却一脸心神不属的模样,文怡正想问起她为什么又起了向韩家租房子的念头,冬葵忽然来报说,文良打算吃过早饭便回苏东了,要借马车和两个仆人,另外他的侍从可能要暂时借文怡的地方养伤。文怡忙起身去了客房那边。
等她忙完了事情,回来要告诉蒋氏文良马上就要走时,才知道蒋氏已经出了门,不由得诧异:“大伯母有什么事这般着急?二哥要回去了,她连这点时间都等不得?”
冬葵说:“大太太说是找韩家人去了,昨儿晚上她问过奴婢,韩家少爷什么时候在家,奴婢跟大太太说,韩少爷过了晌午就要出门访友,要找只能早上去,她便急了。”
文怡皱了皱眉,正要说话,忽然听得文慧在自己身后出声:“娘找韩家少爷做什么?”她回过头:“六姐姐?你不是在房里么?”
文慧没回答,只是上前一步问冬葵:“我娘去找那姓韩的做什么?”
冬葵缩了缩脖子:“奴婢不知……”
文怡心中不悦,冷声道:“六姐姐这是做什么?大伯母要做什么事,我的丫头如何知道?”
文慧瞪向她,她也冷冷地瞪回去,这时文良进了院子:“你们这是怎么了?六妹妹,别总是胡闹,你这样的脾气要如何嫁人?岂不是让大伯母操心?”
文慧脸色一变,转身就往外冲去。
第四百零三章 英雄救美
文慧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涨满了胸膛,快要爆发了,但又没法发泄出来。她忽然感到很委屈,自己明明跟母亲约好了的,只需要安心度日就好,婚嫁之事不必再提起,为何母亲反口不认了呢?那韩天霜有什么了不起?母亲连他的人都没见过,只是听自己与堂妹说了几句闲话,难道就要将自己草率的许给他吗?
生了一会儿气,她又记起方才听到橙云她们几个丫头私下议论,说母亲很有可能会赶在于老夫人回乡前为自己订下一门亲事,以及二堂兄建议在平阳本地人家里找联姻对象,好让自己在嫁出去后有娘家可依……
文慧猛地捂住自己的口鼻,扑倒在车厢内的小茶桌上哽咽。母亲固然是为了她好,但能不能先问问她的意思?她知道母亲是爱护自己,可是这样的做法却叫她难以承受……
无论如何,她也不愿意随便将自己嫁出去,哪怕那个韩天霜似乎是个可靠的男子,对她而言仍旧是个陌生人。她一定要拦下母亲,万万不能让母亲跟韩天霜提起什么不该说的话,她可丢不起那个人
马车在城内急驰,不一会儿便穿越街道来到文怡前几日领她过来的那所宅院门前。她是匆匆出门后方才想起自己不知道韩家地址的,但又不想回头去问,因为那样一定会被文怡拦下。她只能往这边来了,毕竟是韩家的产业,下人里头总有知道韩家住址的人吧?
她马车刚停,便有两名军士围了过来:“什么人?”车夫是顾家长房的仆从,见状虽有些诧异,但并不惊慌:“我们家小姐认得这家主人,有事过来一趟。”
其中一名军士略一犹疑,道:“官府在这里办事呢,你们不方便上门,且往别处去,改日再来。”
文慧在马车里听得不对,忙扬声问:“出什么事了?这家主人犯了事么?”心中不由得暗惊:韩天霜瞧着不象是会惹事的人,怎么居然会惊动了官府?
军士不知是真不清楚详情,还是不愿泄露太多消息,只说:“他们家人没事,就是来了个歹人,官府抓犯人呢,这会子你们就算进去了,他们也没空搭理,快走吧,别妨碍官府做事。”他口气有些冷淡,而他的同伴态度更是不耐烦,直接挥手示意他们走人。
车夫皱了皱眉,还没说话,文慧在车厢里已经火了:“放肆谁妨碍官府做事了?狐假虎威的东西”说罢一掀车帘子出来,车夫吓了一跳:“小姐,您……”
两名军士只觉得眼前一花,忽然有个大美人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也不由得呆了。文慧过去对这种目光习以为常,也没在意,径自绕过他们进了大门,也没往内院去,只是走进门房:“来个人,给我说说,这宅子的房东韩家,他们家人在康城住什么地方呢?”
门房里也坐着四五个人,有两个是军士,一个通政司的高手,还有两个是通政司派来假扮家仆的,见她进来都齐齐停下谈话,面面相觑。这宅子里里外外除了秦云妮,就没有一个真正的家仆留下,谁知道房东住哪儿?
其中那老张头便笑道:“这位小姐,您是哪家的?怎么忽然进来了?”
文慧察觉到不对了,她来过这里,也见过几个家人,可这五个人却都十分陌生,尤其对她说话这名老仆,虽然身上穿着家仆的服饰,可是那举止气度却丝毫没有家仆的样子。她久在京城见惯豪门,知道就算是高门大户里的管事,也不是这样的。
她转身就往外走:“陈四家的呢?叫她出……”话未说完,便断了声息,双眼瞪得老大,脸色刷地转白。
几名军士正抬着一具血淋淋的尸首出来,看到她只是显露出几分奇怪的神色,便继续淡定地抬着出去了。
文慧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具尸首是个高大的男子,只是满脸是血,身上也有多处血迹,也不知道什么模样来历,但五官扭曲,显得十分狰狞吓人。她不由得有些脚软。
柳东行、胡金全与韩天霜从屋子里转了出来,前者正对后者说:“弄脏了你的地方,实在对不住,回头我会叫人好好洗刷干净的。”胡金全也道:“韩公子也算是为朝廷出力了,本司日后上报时,必会将韩公子的义举一一禀明的。”
韩天霜面露苦笑:“什么义举?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观海命人请我来时,我还在疑惑是什么事呢。既然是设套擒拿朝廷钦犯,二位这样做也是无可厚非的,我绝无怨言。地上洗刷干净就行了,我没什么忌讳。”
柳东行微笑道:“你没有忌讳,别人却未必没有。你这是出租的房子,若是因这个缘故吃了亏,便是我对不住你了。若果然如此,你只管来找我,我正想在城里多买一座房子呢,家里人多地方小,已经住不开了。”
“到时候再说吧,这都是小事。”韩天霜没放在心上,无意中一回头,便看到文慧脸色青青地站在前方瞪着自己与柳东行,不由得吃了一惊:“这不是……顾小姐么?怎么忽然来了?”
柳东行转头望去,皱了皱眉,小声嘀咕了一句话,便走过去问:“六姐怎会来这里?”
文慧无言地看看他,又看看韩天霜,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没有力气,半晌才挤出一句:“刚才……有死人……”边说边有气无力地抬手指向军士们远去的方向。
柳东行恍然,便轻咳一声:“那是昨夜来闯的歹人,是朝廷钦犯,是……郑王府的余孽,因为意欲行凶,拒不束手就擒,就让官兵当场格杀了。”
文慧脑中一片迷糊,但隐隐约约有几分明白了,这个人多半是来救郑王世子的吧?但他怎会知道郑王世子在这里?官兵又怎会出现在这里?还有韩天霜,这事儿跟他有何干系?大概是因为被吓着了,她还有些转不过弯来。
柳东行哪有耐心去安慰文慧?把能说的话都说了,见文慧还是那副茫茫然的模样,而自己又还有许多事务要忙,便丢下一句:“堂姐不该来的,快回去吧,没事不要出门”便回头找胡金全去了。两人商量了几句,决定要到城门去,看看郑太尉打算几时押送郑王妃进城,便向韩天霜告辞,结伴骑马离开了。
韩天霜送走了他们,回过头看到文慧仍旧怔怔地靠在大门边发呆,想了想,便走过来道:“顾小姐,此处人多事杂,不是女儿家该来的地方,还是早些离开吧?”
文慧无力地抬起头:“我……”
韩天霜微微一笑:“吓着了吧?没事的,那人就是吐的血多些,其实没什么大伤口。死人而已,一点都不可怕。”
文慧直起身,觉得缓过来了,有些不服气地道:“你以为我没见过死人么?我才不是害怕”
“是是是。”韩天霜笑得更开了,“顾小姐巾帼不让须眉,才不会被这点小事吓着——走得动么?赶紧上车吧,我送你。”
文慧深吸一口气,抬起下巴轻哼一声,仰头挺胸地迈出门槛,往马车走去,心中却腹诽不已:这个姓韩的,以为我会被个死人吓到么?尽会说好话哄人,真以为能哄住我呀?本大小姐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匪乱都见识过了,一个郑王府余孽算什么?
见她回来,车夫不由得松了口气,赔笑道:“六小姐,咱们快回去吧,小的方才跟几位军爷打听,说是官府在这里办案子呢,您在这里留得太久,怕会叫人冲撞了。”
文慧瞥了他一眼:“你是怪我不该在门外就下车跟人说话吧?放心,若是我娘知道了说你,你只管推到我身上来好了。”说罢也不理他,径自上车。
车夫摸了摸鼻子,心想小姐的话说得好听,到头来太太要骂人,还不是只会骂自己?他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跳上车辕,扬鞭欲甩。
就在这时,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大群人,为首的是个年青力壮的男子,一脸戾气,身后个个都神色不善,有人甚至手里还抓着棍棒等物,很快地朝这边走来。
车夫见状吓了一跳:“我的乖乖,莫非是歹人的同伙,来跟官府械斗的?”他不由得暗暗叫苦,忙拉马缰绳,重重地甩了两鞭,想要掉转马头走人。不料那马受到来人的影响,身上又吃痛,长嘶一声,竟原地骚动起来,拉着马车原地打转,车夫一时没提防,被甩下车去,身上还挨了两蹄子。文慧在车内大受惊吓,几乎要滚出车厢,不由得惊呼出声,随手紧紧抓住了车帘。
就在她惊惶失措之际,只觉得眼前一花,韩天霜跃身飞上车辕,稳稳坐着拉住了缰绳勒紧,口中长呼数声,那马乱踏几步,蹄子刨了刨土,居然就渐渐安静下来了。他这才跳下车,将鞭子与缰绳随手丢给车夫:“沉住气,你用鞭子打马头,差点儿打中它的眼睛,马自然不愿意。”车夫忙不迭应是,接了过去。
韩天霜又回头看了文慧一眼:“顾小姐受惊了,真没什么大事,这马还是挺温顺的,方才不过是躁了些。回去喝杯热茶压压惊就好了。”
文慧有些失神落魄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轻轻应了声:“哦……”
韩天霜也没在意,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张老头带着几个军士上前与那伙人说话,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为首的青年脸色都变了,最后他与自己带来的人说了几句话,便恨恨地转身离去,临走时还甩下狠话:“我们是不会轻易放过仇人的”
韩天霜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只是觉得对方来势汹汹,也不知道有何来意,万一冲动起来,伤了无辜的人就不好了。他便回头对文慧说:“顾小姐身边只带了一名仆人,多有不便,我送小姐回去吧。”
他叫人牵了自己的马车,翻身上马,领先一步走在前头开路。车夫也镇定下来了,重新驾了马车跟在他后面。而车厢之中,脸色苍白的文慧看着前方那人高大挺直的背影,不知为何,忽然放下车帘背过身,渐渐红了脸。
第四百零四章 后患
文怡与文良看着文慧跑出院子,起初还不知道她是要出门去,直到门房报上来,他们才知道她只带了一个车夫驾车出去了,不由得吓了一跳。
文良几乎破口大骂,气得原地打转,又命下人赶紧去找。文怡则是眉头紧皱,认为文慧多半是想要拦下蒋氏,便一边派人去韩家送信,一边让家人沿路细细查找,想着总能将人找着的。不料找了半日,家人还不曾回报是否找到了文慧,蒋氏反倒先回来了。
蒋氏今天扑了个空。韩天霜惯常是早上在家读书习武,吃过午饭后便出门访友,或是到江边垂钓的,不料今天一大早便有人来找他,说是有要紧事,因此蒋氏到的时候,他已经离家多时了。蒋氏想着见不到本人,向他家里打听些消息也好,顺便等他回来,结果一坐就坐了整整一个时辰,韩天霜派了人回来住处报信,说是要晚上才回来,她没法等那么久,只得悻悻回转。到了文怡家中,听说女儿去找她了,当即便急得大哭起来:“我路上压根儿就没遇上慧儿,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我可怜的慧儿,她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身边又只有一个人跟着,可别出了事才好”
文怡忙不迭安抚她,说:“没事的,六姐姐平日又不是没出过门,她对城中道路熟着呢,兴许是走岔了。等她到了韩家,知道您回来了,自然就会回转,您不必太担心。”
蒋氏稍稍安心了些,但还是忍不住哭泣:“慧儿生气么?我这都是为了她好啊……韩家公子是平阳本地人,家世过得去,又有功名在身,若真的人品出众、一表人材,配慧儿也不算太糟糕了。如今老太太眼看着就要回来了,她在京城受了气,又看慧儿不顺眼,等她到了家,又怎会让慧儿好过?虽说我这个做娘的拼死也会护着自己的骨肉,但慧儿的名声本来就不好了,再叫人折腾几回,将来还要不要嫁人?”
文怡悄声命人送了手帕匣子过来,无言地递了一条新的过去,接过了她手里湿透的那一条。
蒋氏哭了一会儿,又抽泣道:“她年纪小不懂事,总以为一个人过日子真能自在,哪里知道世事艰险?我和她兄弟们在一日,固然可以护她一日,可若是我去了呢?若是她兄弟们不在身边呢?到时候还有谁能护着她?哪怕是我这个做娘的还在,将来万一老爷仕途有碍,权势大不如前,别人且不说,光是族人们就能把她逼死谁叫当年老太爷与老太太做事不留情面,也不知造了多少孽……”
文怡听了她这话,不由得皱了皱眉,文良这时从门外进来,便打断了蒋氏的哭声:“大伯母,这话还是少说点吧,无论如何,也需得为尊者讳。”
蒋氏一时噎住了,抬头看见文良进来,有些讪讪的,低头擦了擦红肿的双眼。
文良淡淡地道:“有人送六妹妹回来了。”蒋氏惊喜非常,急不可待地跑了出去。文怡暗叹,微笑着迎向文良:“二哥哥,大伯母只是伤心得过了,有些口不择言。”
文良摇了摇头:“大伯母说的是实话,只是她到底是晚辈,有些话是不能说的。虽说现在我父亲才是一族之长,长房又犯了过错,但这并不代表父亲会容许别的族人轻易冒犯长房的亲长。况且伯祖父已经去世多年了,不论他生前处事是否过严,毕竟是我顾氏一族的族长,他的言行就代表着我顾氏的体面,后辈是不能轻易推翻的。”
文怡默了一默,道:“今天出了点小变故,天色也不早了,二哥不如明儿再走吧?相公还没回来呢。”
文良却拒绝了:“不了,六妹妹既已平安归来,我这就走了,九妹妹替我提醒妹夫一句吧,等他这边有了准确的消息,便立刻传信与我,也好叫我安心。”顿了顿,“我实在是不耐烦再对六妹妹说道理了。她性子这般莽撞不知轻重,若真的嫁不出去,搬到清莲庵也好,只说是为亲人祈福就是,别嚷嚷得满天下皆知,我顾家的名声都叫她败坏了”说罢甩袖就走了。
文怡只得唤人去给他备马车,再让舒平安排两个家人随行,直到把人送走了,方才回到后院,蒋氏与文慧已经坐在屋里说话了。
文怡没好气地进门瞪文慧:“六姐姐,您再这样胡闹,可就别怪妹妹不给好脸了早上那样的情形,你若心里着急,可以叫人去拦大伯母,也可以等大伯母回来再劝她,怎能冒冒失失就出去了呢?万一有个好歹,叫我如何见娘家的亲人?”她心里还有一句话没说,文慧若真的这般冒冒失失地闯到韩家去,做了些什么失礼的事,她是想走就能走的,却叫自己如何去面对丈夫与丈夫的友人?那韩天霜可是柳东行在书院的同窗,一不小心,连柳东行的名声都要受连累
文慧脸色还带着几分苍白,有些不服气地瞪回来:“我怎么冒失了?我正打算拦下娘,不让她去做冒失的事呢说来都是你不好,那天若不是你多嘴说起了韩公子,我娘岂会生出那样荒唐的念头?”
蒋氏插嘴道:“慧儿,我这念头怎会荒唐呢?我又不是立马就要把你许给他,不过是觉得这人听起来不错,亲眼看一看也好,若真是你的良配,再提亲事也不迟。你当娘真会草率将你嫁出么?”
文慧脸一红,小声嘀咕道:“我这不是急了么……还好您没遇上他。我原不知他家住哪儿,想着去九妹妹租的宅子去问问下人,没想到却……”
文怡闻言吃了一惊:“你到那边去了?”那可不妙得紧。她虽不知道柳东行他们的具体安排,却也大约能猜到他们是在那边宅子里布置的。
文慧想起那具尸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蒋氏忙问:“怎么?很冷么?一定是方才在外头吹着风了。橙云去把你小姐的斗篷拿来”
橙云应声去了,文慧却道:“我不冷,娘不用忙活了,我只不过是想起刚刚在那里……”她皱了皱眉,觉得有些恶心,没有说下去。
文怡听出几分端倪:“六姐姐可是看到什么了?”但蒋氏却兴高采烈地岔开了话题:“刚刚你是怎么碰上送你回来的那位公子的?那就是韩家少爷吧?瞧着还真不错,高大魁梧,说话也知礼,就是可惜模样儿长得平凡了些。”
“平凡些怎么了?”文慧不高兴了,“娘怎么也象那些俗人似的以貌取人了?从前我容貌无损的时候,人人都捧着我,可一旦我脸上多了这条伤疤,他们就变脸了。我明明是一样的人,五官也没有变化,只因为多了一条疤,便从人人夸赞的美人变成他们口中的丑八怪,实在是可笑至极韩天霜再不好,脸上还没疤呢”
文怡与蒋氏都听得有些疑惑,后者更是诧异地问文慧:“是娘说错了,可你怎么忽然生起气来?”
文慧脸一红,猛地站起身:“没事,我就是不高兴看到有人以貌取人。我自己已经吃够这个苦头了啊,好累,娘,我先回房去了”说罢急匆匆走了,只留下文怡与蒋氏两人面面相觑。
忽然间,蒋氏笑了笑,道:“早上我去韩家时,跟他家老管家说了一会儿话,听说韩家少爷还未娶亲呢,家里人催了几年,他只是不肯,说这种事随缘就好,缘份到了,婚事自然就水到渠成了。”
文怡沉默片刻:“大伯母虽有此意,却不知道韩公子是什么想法。”
蒋氏笑道:“我看他一定对我们慧儿有意思你是没瞧见,方才他亲自送了慧儿回来,还在门口嘱咐我们,说是慧儿路上受了点小惊吓,让我们给她备些安神茶呢。多细心周到啊若非有意,他怎会对慧儿如此用心?”
文怡心中不以为然。柳东行曾提过韩天霜在书院时便是待人极亲切周到的人,对年纪比他小的同窗与师弟十分照顾,朋友若遇到了难处,他也会尽全力相助,颇有急公好义的美名。他对文慧照应周到些,还真的未必是有爱慕之心。
不过她没把这话说出口,只是提醒蒋氏一句:“大伯母,为了六姐姐的名声着想,您可别做得太明显了,即便真的有意做亲,好歹事先请人到韩家探探口风,若韩家答应了,固然是好,即便他们没答应,也不至于连累了六姐姐的名声。”
蒋氏忙道:“这是当然,事关慧儿终生,我岂会冒然行事?”
文怡没再提起这件事,只是转而说起文良已经离开了,蒋氏心中有些愧意:“良哥儿好心提醒了我,我居然只顾着你六姐姐,没能送他一程。”文怡便道:“二哥心里明白着呢,不会与大伯母生气,只是您也当明白他的用心,在族里……”她顿了顿,蒋氏已经心领神会了:“这是当然,四弟四弟妹都是厚道人,我跟他们一向交好的。”
晚上柳东行回来,文怡将白天家里发生的事告诉了他,他便道:“你姐姐是往我们那里去了,正好遇上兄弟们抬申屠刚的尸首出去,便受了点惊吓。我安抚了她两句,她还没回过神来,偏要做的事情还很多,我只好与老胡先走了,韩兄留下来,大概是因此才好意将她送回来的吧?”
对于蒋氏有意将女儿许配给韩天霜的事,他不大看好:“韩云吾心里主意大着呢,若他愿意,那自然没说的,若他不愿,他才不会管是侍郎千金还是尚书千金,一切休提这事儿你别插手,省得事情不成,长房怪到你身上,我见了韩兄也尴尬。”
文怡答应了,又问起郑王世子一事是否已了,柳东行叹了口气:“也算是了了吧,郑太尉总算答应明早送郑王妃进城了,也不知道逼得郑王妃答应了他什么条件。我怀疑是跟东平王府有关系的,极有可能便是东平王府参与谋反的证据他当上头还不知道呢我们且不管他。倒是有一事需得小心提防,这事儿说来跟秦云妮有些干系。”
文怡忙问:“是什么事?莫非是康王府的那位小王爷不好处置?”
柳东行摆摆手:“那不算什么,跟郑王府的人一并送上去便是。我是说康王府那些人,听说郑王府的人在城里,居然纠众前来,若不是有官兵拦着,说不定就要大打出手了。不过眼下虽然被劝回去了,却有人来密告,说他们打算暗中派人教训云妮跟朱嘉逸呢他们自个儿身上还不干净呢,没想到还有这个胆子虽说我和老胡都有法子压制他们,只是他们毕竟人多,手中还掌控着康城的经济命脉,一个不好,说不定便要闹出点乱子来。”
文怡皱眉道:“他们居然这样大胆既如此,我就安排人送云妮离开,暂避一阵子好了。”
“这不是最要紧的。”柳东行叹了口气,“要紧的是康王府那群人当初是我在老胡面前一力主张,要让他们参与对付郑王府,好让他们戴罪立功的,不料如今尾大不掉,他们也有点仗着功劳便胆大妄为的意思。我得想个法子,将他们打压下去才行,不然将来出了事,他们死就算了,我还要受连累”
文怡心下一惊,但很快就笑开了:“这有何难?找个人来约束他们就是了。”
柳东行不解:“找谁?还有谁能约束他们?他们这群人个个都胆大包天,偏手里又有些倚仗。”
文怡冷笑:“还有谁?自然是他们的主人了康王府会渗和到这件破事来,那人也有责任。他在京城什么苦都没受,康王府的乱子就叫你们给平息下来,那群旧仆反倒还立了点小功劳,真真便宜他了合该叫他为朝廷出点力才是”
柳东行心下一动,笑了:“说得对。既然康王府那群人口口声声说自己所为都是为了主人,那就让他们的主人来夺走他们手中的刀吧”。
第四百零五章 恒安来信
第二日,文怡安排人去接云妮,柳东行则径自去找胡金全商量上书的事。
他没有从正规途径上书朝廷,而是选择了通政司的密折渠道。胡金全对他的建议也颇为认可。当初为了破除僵局,并扰乱郑王的大军后勤,他们主张对康王府旧人从宽发落,争取将他们绑在平叛的大船上。这个法子从事后看来,是相当有用的,郑王之所以败得这么快,跟康王府旧人所为分不开,但这并不代表康王府就成了清白无辜之人。
若不是郑王府逼迫太过,康王府旧人中最坚定主张与郑王府合作的王永泰又被申屠刚所杀,其余康王府旧人断不会改变主意与郑王府敌对的。明面上他们将所有责任都推到了王永泰、秦寡妇与朱嘉逸头上,但明眼人都知道,若没有他们的参与,只凭一个王永泰,还有一个奴婢出身的寡妇与一个半大孩子,断不可能控制住康王府的全部势力,助郑王在短短一年内积累下大量财物,用于养兵。然而郑王的迅速殒落让康王府众人都有些飘飘然,认为自己出了大力,才助朝廷顺利平息了一场叛乱。他们不但无过,还有大功,朝廷再也不会追究他们了,他们甚至还有可能获得丰厚的奖赏,比从前康王仍在时更风光。因为那时候他们只是凭借着主人的威望在康城呼风唤雨,但如今对朝廷有功的却是他们本人。
有这种想法的康王府旧人越来越多了,就连陈四家的这些早一步离开了康王府的人,也因为新主人是平叛功臣、女主人文怡又对他们颇为看重而渐渐恢复了底气。虽然康南驻将的身份地位比不上藩王尊贵,但好歹也是方圆百里军权最重的主官,有这样的倚仗,他们必然又可以再度风光起来了。
可是柳东行与胡金全等人却绝不希望他们产生这样的想法。
这群人不是一般富贵人家的奴仆,他们出身藩王府,曾经风光无限,甚至比地方官员都要有权有势。康城知府是四品官,但至今看到他们还要客客气气、恭恭敬敬的。他们身家不菲,手中还有大量产业,跺一跺脚,整个康城都要抖上三抖。他们人多,也不缺人才,不但擅长经营,还在争权夺利上很有胆量,连造反都敢做,藩王宗室都敢算计报复。柳东行自问只是一个出身平平、官职平平的小武官,压不住这群豪门奴仆,更不相信他们会从今往后乖乖做个良民,不再生事。
而胡金全则更多地从防患未燃的角度来看待这件事。康王府之所以会参与谋反,是因为朝廷削了康王府的藩,害得他们失去了昔日的权势地位,但皇帝与太子都是主张削藩的,康王府失去的东西绝对不可能再回来了。今日他们因为吃了大亏,就跟郑王府翻了脸,反过头来站在朝廷那边对付后者,焉知他们日后不会为了同一个目的,伙同其他势力谋算朝廷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胡金全出主意,进一步完善了柳东行的计划。
柳东行本来的建议是,朝廷派前康王世子朱景深出面,以召集仆从的名义,将一些领头的旧仆传过去,留在身边侍候,至于他们手中的产业,则照朱景深的命令交给他身边的“仆人”——实际上是朝廷所派的人手。等康王府旧人名下的产业都转走了,这些人也就成了没牙的老虎,到时候,若朱景深愿意留下他们在身边侍候,那是他们的荣幸,若朱景深不愿意,就由朝廷统一将他们连着家眷迁居外地。
朱景深眼下在京城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只要是能改善自己处境的事,想必他是不会拒绝去做的。康王府那些旧人会改奉朱嘉逸为幼主,便是对他的冒犯,他难道还会怜惜这些不忠之人?
胡金全则提议,若那些人不肯听从朱景深的传唤前去,那就代表着背主,今后自然就没有资格再借康王府的名头做任何事了。只需要让朱景深出面,宣布他们与康王府再无关系,他们也就成了再普通不过的商人。他们从前经商也做过不少不法之事,随便挑一件出来处置了,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接下来如果朱景深再宣布将他们的家产献给朝廷,那皇家也就避免了强夺宗室产业的非议。而且康王府有谋反嫌疑,朱景深身为少主,本应问罪的,若由于这种种事由为朝廷立了功,朝廷也就有理由宽恕他了。一个闲散宗室成不了气候,而对皇上与太子来说,这却是体现他们宽和仁慈的好机会。
两人商议了一番,写成密折呈了上去,便一个回了平阳通政司,一个回了康南驻军所,静候京城的回音。
在他们离开的这段时间里,郑太尉在康城真是舒心无比。不利于女儿婆家的证据已经到手了;郑王妃很安分听话;康城知府非常有眼色,行事也很懂规矩;青州那边接连送来喜讯,叛兵已经全数投降,他手下的武将还从郑王府里搜到了龙袍等罪证;同时他还利用近来搜刮到的财物成功贿赂了监军内侍,对方答应到了皇帝面前不会乱说话;接着,从青州郑王府连夜送来的几个郑王用过的幕僚,还泡制出一封郑王的“亲笔”遗书,写明其早有死志,只要找到机会就会寻死。他弄了几滴血在这封遗书上头,好让人相信这是从郑王的遗体上搜到的。
所有这些事做完后,他便开始构思奏折了。他当然不会愚蠢地将郑王自尽的责任推到别人身上,忏悔一下自己的疏忽还是要的,请罪也不能少,甚至可以把处罚说得重一些。他知道皇帝不会真的处罚他。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得说服郑王妃与世子到了御前不要乱说话才行。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命人将郑王妃与世子分开关押,用世子的安危去威胁前者。但此时的郑王妃早已透过通政司安排的侍女知道了自己亲生儿子的消息,自然不会把他的威胁放在心上,只是表面上装作害怕的模样,无论他提什么要求,都全数应承,甚至还主动告诉他东平王还有两封信藏在郑王府书房的暗格里,让他找出来毁了,好降低他的警惕心,只等到了御前翻供了。
而事实上这两封信只不过是两家王府之间诸多通信中的一封,并不重要,重要的那些藏在何处,她已经告诉了通政司的人。
在郑太尉再度押送郑王妃与“世子”上路时,通政司这边也将真正的郑王世子主仆、朱嘉逸与云妮送上了回京的道路。
文怡为云妮准备了行囊与盘缠,知道她决心已定,也不好拦着,只是告诉她:“若是将来没地方去,就回西山村吧,我已经去信给老张两口子,他们会分你房子与土地,翠花也盼着你回去呢。”
云妮感激地笑了笑,跪下郑重磕了个头,便跟着通政司的人走了。
文怡心情有些沉重地送走了故人,便将心思重新放回家务上来。祖母已经定好了来康城的时间,就在二月底。而书院则是二月十二开课,因此六堂兄文顺与十一堂弟文全会先行一步。文怡忙忙带人收拾小跨院,整理出兄弟俩将来的住处。
蒋氏又再次找上了韩天霜,这回她事先向文慧打过招呼,虽然后者反对,但她却有着足够光明正大的理由——用不了多久文怡买的宅子就要住满人了,她们母女不好再挤在这里,自然要另寻房子的,韩天霜是熟人,远比别家更可靠。
文慧对母亲所为深感不安。她觉得很丢脸。虽然蒋氏一再保证,不会对韩天霜明言提起婚事,就算试探,也会在回到平阳后对他家里人说,但她还是认为韩天霜极有可能会察觉到母亲的真意。想到对方是个有话直说的性子,万一真的知道了母亲的意思,有可能会直接开口回绝自己,文慧就羞耻得恨不能去死。因此,只要蒋氏一出门,她就坐立不安,脾气也会变得暴躁起来。
文怡对此十分不屑:“六姐姐要是对这门婚事如此不情愿,直接对大伯母说就是了。她只是担心你终身无靠,却没有一定要将你嫁给某个人的想法。六姐姐有什么好不安的?”
文慧立时涨红了脸,瞪她道:“你最近好象对我十分不满意,我是哪里惹着你了?”
文怡撇开头:“你没惹我,只是我看不惯。你一边说要青灯古佛终身不嫁,但一边又生活奢华、时常出门游玩,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总是抱怨大伯母违反当初的约定,执意为你说亲,怎么就不知道反省一下自己,你瞧你如今的模样,象是要诚心修行佛法的样子么?”这般不干不脆的,真真是玷污了修行二字
文慧怒道:“我怎么就不是诚心修行了?我明儿就剪了头发做姑子去看还有谁会逼我嫁人”
文怡凉凉地道:“若真是那样,倒是顾家的造化了。你母亲不必再为你的亲事操心,你家老太太回来了,也无话可说。”
文慧直瞪着她,她自顾自地做着针线,只当看不见。这时候,冬葵拿了封信进来:“大*奶,恒安老家来信了。”
文怡心中疑惑,接过了信,顺口问道:“来送信的是谁?”
“是二爷身边的小厮。”冬葵顿了顿,“他说二爷与二奶奶已经在来康城的路上了,大概过两三天就能到。”
文怡拆信的动作顿住了,一旁的文慧也变了脸色。
第四百零六章 小别重逢
柳东宁在信上说,他家里先前请的那位先生年老多病,不能时时指点他的功课,父亲柳复担心会耽误了他的学问,又想起康城书院是二月开课的,便让他带着妻子南下求学,还交待说不一定要赶今年这一科乡试,最好是认认真真学上几年,再下场不迟。因此他们夫妻到了康城后,要寻个宅子安顿下来,恐怕接下来几年都要拜托兄嫂照应了。
文怡心里压根儿就不信。柳二叔请的那位先生,是恒安闻名乡野的名师,到柳家之前还在开馆授徒呢,这才过了几个月?怎么就成了年老多病不能教学了?而且早先柳东宁明明就有意参加今年的县试、府试,无论如何也会把秀才功名给拿下,若是担心学问不够扎实,不足以夺得举人功名,多考几回也没什么要紧。虽说康城书院的学子参加科举,可以不拘原籍何处,一律在书院参考,但那也得提前几个月报名才成,眼下县试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要开始了,柳东宁到了康城,再花些时间安顿家里、办理入学事宜、拜先生……等忙完这些,还有多少时间备考?
如果说柳二叔是打算让嫡长子在书院求上几年学,再考秀才,也未免太低调了些。柳东宁再不济,一个秀才总是能考下来的。那柳二叔在这时候送子求学,究竟是打了什么主意?
文怡心中转过无数个念头,面上却不露,只是淡淡笑道:“看来我真的要添置房屋才行了,不然就真的住不下了。”
文慧脸色有些发白,怔怔地不说话。
文怡以为她心里还在意柳东宁的事,便拿话岔开:“不知道顾庄那边可得了消息?五姐姐既要到康城来住,回娘家就方便多了。”
文慧冷笑一声:“她爹娘自然是高兴的,只是她本人只怕不大乐意回娘家去吧?”
文怡一愣:“这话怎么说?”
“柳姑父家如今可不比往日。”文慧的眼中隐隐带着嘲讽,“郑王叛乱,东平王府撕掳不清,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结果呢。柳姑父有这么一门姻亲,自己又没了官职,天知道会不会受妹妹一家的连累?我们族里的人一定心急着想知道这事儿的结果,就等着五姐姐回来好问呢。可五姐姐刚嫁过去时,成天标榜自个儿是大学士府的少奶奶,如今大学士没了,婆家还可能要倒霉,她最好脸面的人,怎肯在娘家人面前跌份?你瞧着吧,她到了这里,除非顾庄来人找上门,不然是一定不会主动回去的”
文怡诧异:“哪里就到这个地步了?两地不过一日的路程,便是五姐姐心里再不情愿,回娘家给父母请个安总是应该的。二伯父还在老家呢”
“那你就瞧着吧”文慧站起身,“她那样糊涂的人,哪里懂得做表面功夫?这点她就随了她生母,枉费她自幼在二太太跟前长大,却没学到那位一半的手腕”
她抬脚就要往外走,文怡却忍不住道:“六姐姐只会笑话别人,却不想想自己。你若是个会做表面功夫的,哪里就到今日这地步了?”
文慧站住脚,没回头:“我就算会做表面功夫又如何?别人不肯听,我也没法使力我连自个儿亲娘都说服不了,更何况别人?不过是有一日自在,便享用一日罢了”说罢便出去了。
文怡听出她这话里有话,想要问个清楚,但又虑着自己手上的信,叹了口气,便命人传了送信的小厮进来,问清楚柳东宁夫妻的行程,同时派人去康南驻军所通知丈夫。
还有几天功夫就要到了,这时候才把信送来,柳东宁与文娴都办的什么事
第二天柳东行回来了,把兄弟的信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又叫了小厮来问了许多细节,便一直皱着眉头。
文怡道:“六姐姐有个猜测,我觉得有些意思。二叔这是不是顾虑到东平王妃那边,生怕家里会受了连累,因此早早将二弟弟妹送过来,想请你庇护一二?”
柳东行叹了口气:“恐怕真有这个意思了。若非如此,宁弟怎会忽然改了主意,不在今年参加科考?他早有心要夺得一个功名,好将弟弟们都压下去,但若二叔当真与东平王府那边纠缠不清,宁弟今年得了功名,还真未必是好事。真是的,二叔究竟犯了什么糊涂?我早警告过他,不要跟东平王府牵扯的。圣上与太子都不是爱迁怒无辜的人,只要他不自己昏头,东平王府闯了再大的祸,也牵连不到他头上来。我还是东平王妃的亲侄儿呢,太子殿下不也仍旧赋与重任么?”
文怡问:“既如此,等他们来了,该如何安排才好?”
柳东行想了想:“这时候再报名入学,是来不及了,你先派人去给他弄个宅子,买也好租也罢,找个不大不小不起眼的地方,只要能安置下他们夫妻二人并几名仆从就够了,让他来了以后,先把城里城外几位有名的先生寻访一遍,寻一处馆先学几个月,等明年再说进书院的事。希望宁弟是个懂事的,别把自己的名头弄得太响亮了,也别把我跟他的关系到处嚷嚷。若是二叔无事,那自然好,他还能得个谦逊知礼的好名声,若是二叔有事,也不怕会有不长眼的人到官府去告他。”
这么说,是要尽可能不张扬了?文怡心里有数,忙答应下来。
柳东行接着有些犹豫,欲言又止。文怡便问:“还有什么事?你一并说了吧?”
柳东行叹了口气:“咱们住到康南去便罢了,这里有你祖母和几个兄弟姐妹,自然是住得下的,顾大太太与六小姐怕是得另寻房子,你给宁弟找宅子时,最好离她们母女远些。虽说都是前尘往事了,但这里离平阳近,总会有知情人的,万一有人说起你六姐姐与宁弟差一点就成了亲的事,两家脸上都不好看,连你的名声也要受牵连。”
文怡皱皱眉:“这个我倒是不怕。事情已经发生了,难道还能堵住人家的嘴?再说,无论是大伯母还是二弟妹,都不会容许别人拿这事儿说嘴的,有人说闲话,她们自能料理,我犯不着插手进去。昨儿大伯母已经去找过韩公子了,说是约好了,韩公子提前从现在住的宅子里搬出来,那宅子就租给大伯母与六姐姐住。只是我觉得,这样好象有些不妥,大伯母是不可能长时间陪六姐姐住在康城的,六姐姐一个人带着仆人,便是再有一两位长辈陪着,也住不下那么大的一处宅子。何况把房东从自家宅子里赶出来,这也未免有点……”
柳东行揉了揉额角:“大太太真的看上韩云吾做女婿了吗?这叫做的什么事……若不是,价钱给得高些,也没什么不好。韩云吾现在住的那宅子,本就空荡荡的,他早有心出手,只是找不到合适又大方的买主,加上住的时间长了,也有些舍不得。以他家眼下的境况,卖了宅子也没什么,他还有别的住处呢。既如此,我们就把先前租的那宅子买下来吧,给宁弟他们两口子住。”
文怡有些吃惊:“那里吗?可那里不是……”死过人?
柳东行笑笑:“那里地方清静,又离书院只有几步路,有心求学的住在那儿真是再合适不过了。若宁弟两口子不情愿,只管自己找去。我只是他们隔房的兄长,又不是亲爹亲娘,还管得了这么多?”
文怡明白了,一笑置之,又问:“衙门开始办差了,你在镇上过得如何?我把这边收拾好了,还是提前过去吧?实在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在镇上住着。等祖母来时,我再回来迎接也是一样的。”
柳东行摇头:“你哪里抽得开身?过几**六哥他们就要到了,等他们安顿下来,祖母也要到了。你就安安心心留在这里安排杂事吧。我那里还有几个婆子,衣食住行都有人照料。”
文怡说:“那就把舒平带去,他办事还周到些。”
柳东行仍旧不同意:“舒平走了,你身边连个出门跑腿的人都没有,我如何放心?再说,康城的事我还要靠他做个耳目,时时报与我知道呢。通政司的人知道得虽多,但我已经不是他们自己人了,总不能总靠他们打听事儿。”
文怡忙问:“怎么?可是政务上还有什么麻烦?先前你呈上去的奏折可有回音了么?”
“哪有这么快?”柳东行笑道,“总要再过上一两个月。不过你尽可放心,我和老胡都觉得,太子殿下多半会应承的。就算不应承也没什么,我们才立了功劳,就算提议有些不妥之处,他也不会处罚我们。”
文怡略微安下心,脸上也有了笑意:“我听说,程将军他们就要高升了?”
“你也听说了么?”柳东行笑得很欢快,“这回平叛的武官,但凡有功劳的都能升迁,程锦夏他们三四个原本品阶高些的,多半是要升到外地去,我总算不必再受制肘了,剩下几个升了也会留在康南,心里还要念我的好。等这阵子事情过去,我就能享清闲了,到时候我陪你好生自在几日,就当是补偿娘子近日的辛劳,如何?”
文怡撇撇嘴,斜了他一眼:“且听着吧,谁知道又会有什么事要忙活,使你不得分身?你这话都说了几回了。远的不说,光是康王府那堆烂事,在圣旨下达之前,咱们都没法放松下来。怎么说那些人也是你我出力保下的,可不是不相干的人。”
柳东行叹了口气:“看来我们夫妻还真是劳碌命,不过……眼下正是没事的时候,娘子就别说这些话煞风景了。”他笑嘻嘻地凑近了文怡:“好娘子,几日不见,我可想死你了……”
文怡脸一红,轻轻地拍回他一记:“不正经,外头还有人呢……”。
第四百零七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柳东行与文怡温存一夜,次日清晨便又回康南去了。虽然柳东宁夫妻没几天就要到了,但他对这位堂弟是利用多于真心关怀,自然不愿意为了他耽误公事。最近驻军所接连有武军升迁调离,春天又有练兵之事,他要忙的事多着呢。
文怡得了丈夫的嘱咐,也开始准备起迎接柳东宁夫妻的事来了。她第一时间派舒平与冬葵去找韩天霜,将先前租的那处宅子给买了下来。
这正中韩天霜下怀。虽说蒋氏高价租了他眼下住的三进宅子,让他手头宽松了许多,但毕竟只是租而不是买,银子有限,而先前租给柳东行夫妻的那所宅子因为死了人,官兵搬尸首出来时有不少人看见,已经有风声传了出去,今后别说卖了,就算是租,也没那么容易出手了。因此他一听说柳东行家里要买,虽然心里清楚这是同窗好友在帮自己,但因为价钱适中,柳东行又是真有用处的,便很爽快地答应下来,还给打了个九折,顺便附送全套家具,最后还命家人把宅子里的屋瓦墙角有破损处全都补好了,再将后院的土翻了一遍,将残留的杂草全数清除。
房子一到手,文怡便命人过去整理修饰。柳东宁是久在富贵乡长大的公子哥儿,文娴自小也是见惯富贵的,若是房子太过简陋了,便是嘴上不说,心里还不知道会怎么想呢。文怡虽不把他们的想法放在心上,但也知道柳东行是有意笼络这位堂弟,好打击柳二叔一家的,自然不希望落下话柄,便着实花了心思,将宅子前前后后装饰一新,把宅子里里外外收拾得清雅不俗。打下手的陈四家的见了,都忍不住说:“大*奶先前定是没打算把这里当成是正经居所,不然早早这样收拾起来,让人看了也舒服些。”
文怡心中惭愧,她先前确实就没把这宅子当成是自己要住的地方,起初只有在要见云妮时才会过来,因此只有后院主屋是仔细收拾过的,到了后来,这宅子完全成了通政司的地盘,她自然更不用心了。但这种事不好让陈四家的他们知道,她只能轻咳一声,有些不自在地道:“我们夫妻才到康城不久,要忙的事太多了,加上我家相公任所不在城里,我也就没来得及把房子好好收拾收拾。如今总算能空出手来,叔叔他们却又到了,他是来书院求学的,这宅子给他住,比我们更合适。”
陈四家的不过就是顺口感叹一声,她先前跟柳家的下人闲聊时,曾经隐隐约约听过点风声,说是如今这位主人跟自家叔叔不大和睦,而即将到达的那位公子却又是这位叔叔的嫡长子,这里头还不知道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瓜葛呢,便笑道:“原来如此。等二爷二奶奶来了,看到大*奶如此用心为他们收拾房子,一定高兴得很。”
文怡笑了笑,转移了话题:“他们家里富贵,此行南下既然带了家眷,想必随行仆妇也不少,我不能留你们在这里做事了,不知你们有什么想法?是我给你们再找个去处呢,还是你们自己另寻营生去?”
陈四家的面露难色:“这……”眼神闪烁,欲言又止。
文怡微笑道:“不妨事,有话只管跟我说。你也知道,当日我收留你们,一来是云妮请托,二来跟我家相公的公事有些干系,三来嘛,也是因为当时你们离了王府,无处可去的缘故。如今康王府上下平安无事了,从前赶你们出来的人也大都身死,你们若是要回去,也是无可厚非的。想来你们都不是寻常人家出身,从前能役使你们的,都是尊贵无比的皇亲国戚,要你们在我们这样人家侍候,实在是太委屈了些。”
陈四家的听了,神情颇为感叹,眼圈微微一红,才开口道:“大*奶,小的们当日流落街头,无家可归,能得大爷大*奶收留,实在是前世烧了高香,哪里还敢说什么委不委屈的呢?小的们从前确实侍候过贵人,但是王爷王妃都已经去了,再时时刻刻将旧主人挂在嘴上,又有什么意思?”
她低头轻揩眼角的泪痕,文怡却是心中一动,隐隐觉得这些康王府旧仆,确实有些自视甚高,他们虽感激自己夫妻的收留,但还真不认为自己家有资格御使他们这些王府仆役。陈四家的说不敢委屈,其实还是委屈的。这样的仆人还是尽早打发了好。
陈四家的不知文怡心中所思,擦完了泪又道:“不瞒大*奶,自打那日郑王世子到了这里,小的们又被迁了出去,官府派人进驻,小的们就已经心里有数了。如今云妮也跟着小王爷走了,小的夫妻跟其他人商量过,有意去投奔世子,只是京城路遥,小的们盘缠不够,想要在康城多待些日子,挣点路费。”
文怡微微一笑:“这事儿不难,几两银子盘缠,我还是给得去的。你们也别推拒,这些日子,你帮了我们家不少的忙,就冲你立下的功劳,这点赏赐便不算什么了。”
陈四家的忙屈膝一礼:“多谢大*奶赏赐。”
文怡顿了顿,又道:“我有个主意,你们先搬回王府后街去,准备行囊、申领路上要用的文书,但暂时别出发,先等京城的消息来了再说。这次郑王府叛乱,你们康王府是有功劳的,等嘉奖的旨意下了,你们再上京,岂不比眼下身份不明要强些?”等到圣旨下来了,只怕朱景深也要来了,也省得陈四家的他们再上京去,两厢岔了路。
陈四家的有些犹豫,她还以为文怡是担心官府要处置他们,他们先离开了,有逃脱的嫌疑,会给文怡夫妻带来麻烦。想了想,她还是答应了。她知道自己立了什么功劳,就算康王府其他人有事,他们这几个早早被撵出来的也不会倒霉的。
陈四等人搬回王府后街去了,文怡在新宅子里安排了几个男女仆妇,便回了自家,安心等待柳东宁夫妻到来。
与此同时,蒋氏与文慧也跟韩天霜谈好了租房子的事,但暂时还没搬过去,跨院那边的几间屋子倒是收拾好了,文怡又拨了两个婆子过去负责洗涮煮食,然后命舒平在本地雇了两个十二三岁的伶俐小厮,等文顺兄弟来了以后,由这两名小厮充当他们暂时的向导,雇佣期是半年。听柳东行说,新来的学子有这样的领路人,在城里求学访友都会便利许多。
所有准备工作都做好了,柳东宁夫妻俩却迟迟未至,明明已经过去了四天,却还不见有信来,文怡有些不耐烦了。再过两天,文顺文全兄弟俩就要到了,她还有许多事要忙呢,柳东宁与文娴再不来,她可没空去多管他们。至于柳东行,眼下正忙着练兵呢,更不可能告假回来了
文怡叹了口气,抬头看看天色,放下手中的账簿,叫过冬葵:“今日大太太与六小姐可曾出去过?我怎么听得那边房子怪安静的?”
冬葵道:“大太太与六小姐都在家呢,早起似乎吵了几句,过后便一直安静无话,连吃饭也是各吃各的,命厨房分开两份送了去。”
文怡心中疑惑,这对母女一向感情深厚,好好的怎么会吵起来呢?
她问:“可有人听到她们在吵什么?”
冬葵歪歪头:“大太太说话声音不大,屋子外头听不清楚,倒是六小姐一时激动,有两句话传了出来,好象是大太太想要出门去,六小姐不乐意,硬拦了下来,便为这事儿吵了两句。大太太原本是吩咐过门房备车的,吵完之后就说用不着了,自己去了佛堂。六小姐则一直待在房间里没出来。”
家里的小佛堂原本只有文慧与文怡常去,文慧还去得勤些,蒋氏却只有偶尔过去上个香,怎的如今反而是蒋氏去佛堂,文慧却回了房间呢?
文怡只觉得这可能跟蒋氏早起想出门有关系,便带着冬葵去了小佛堂,只见蒋氏跪在佛前发呆,时不时抽泣一声,旁边的大丫头杜鹃则在低声安慰她:“小姐会明白夫人一片苦心的,夫人别难过……”但蒋氏还是默默地掉着眼泪,闭口不语。
文怡想了想,又转去了西厢房,文慧这些日子就住在这里。她走进门去,左右看看,便瞧见文慧坐在窗下,倚着美人靠,正怔怔地看着窗外的花枝发呆。
文怡略一踌躇,便笑着走过去道:“冬去春来,天气转暖了,枝头上可是开了花?竟让六姐姐看得入了迷。”
文慧动了动,眼珠子转了过来:“你怎么来了?”说话有气无力的。
文怡在她对面椅子上坐下,小心探问:“姐姐是不是觉得心里烦闷?要不要出去转转?看看*光明媚,想必心情也会好些。”
文慧笑了笑,懒懒地摇摇头:“不去了,没意思。”
文怡默了默,决定单刀直入:“我听说你与大伯母有些争执,究竟是怎么了?大伯母如此宠你,还有什么是不如你意的呢?看在大伯母一片爱女之心份上,即便她做了惹你生气的事,你也该体谅些。”
文慧将视线转回了窗外的枝头:“我也够体谅的了。娘叫我做什么,你看我何曾拒绝过?回了平阳后,我本来是要搬去清莲庵的,娘哭着不让我搬,我就依了。我不想见族里的人,不想听那些三姑六婆的闲话,娘说我躲起来只会让人说更多闲话,我便也随她的意思见了几位婶娘。我自打在自己脸上划了那一道,就没想过能嫁人,可娘听了别人的话,总觉得我还是应该嫁人生子,才能终生有靠,天天去相人家,我心里再不情愿,也由得她去了。我知道娘是为了我好,我不也一直依着她么?可那不代表我什么事都愿意做”
文怡挑了挑眉:“以大伯母对姐姐的溺爱,若姐姐实在不愿意,只需明白说出来,她必然不会再逼你。你既然顺从了大伯母的意思,就意味着你其实并不反对那么做,这会子将责任推到大伯母身上,算什么?你也好意思?”
“是,我是在推卸责任”文慧猛地站起身,“我知道是自己天真了当日在京城,那般艰难,我反而能看清楚自己的处境,违父令拒婚也好,放火也好,毁容也好,我都没后悔我是真心想要脱离那个家的可回到顾庄,一切都不同了。娘在家里说一不二,族人虽有闲话,却不会闯进家门当面给我脸色瞧。没有老太太,没有老爷,也没有二老爷二太太,我还是那个尊贵的大小姐我以为自己可以安下心享受母亲的宠溺,却忘了这一切都是短暂的、虚幻的,只要京城里的人回来了,便不复存在。哪怕是二老爷二太太回来后,我为了避开族中种种跑到了康城,也没有警醒过来,依然随心所欲地过自己的日子,可我到底还是醒悟了瞧瞧我娘收到的信老爷心里不高兴,就能把老太太打发回来,可老太太回来了,我娘就没好日子了,更何况是我?她什么时候会回来?我还能活多久?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说到最后,她有些声嘶力竭了,最终却仿佛失去了全身力气一般,软软地倒回椅子上,哽咽一声,低低地抽泣起来。
文怡有些震惊,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哪里就到这个地步了?那毕竟是你亲祖母,即便再恼你,也不会置你于死地的。若是担心大伯祖母会为你安排不妥当的亲事,不是还有二房可以做主么?再说,蒋舅老爷此番立了大功,不日就要高升了,喜讯都送过来了,你还有什么可怕的?”
文慧哭泣着,却又惨笑了几声:“你以为老太太是什么人?她会留下这个话柄?她定的人家,表面上一定体体面面的,不会叫人挑出错来,可实际上我嫁过去后是死是活,又有谁知道?我惹恼了她,她会让我有好日子过么?想想就知道了,我其实是死定了,不过是差在早晚……”
文怡皱眉:“既然你预料到这点,那就早点想法子啊大伯祖母要回到顾庄,至少还要一个多月呢,等她回来了,要给你办喜事,又要筹备上几个月。而且,你只是她孙女,她要将你许人,总要问过大伯父的意思,这信件来来往往,又过去几个月了。这么长时间,你们母女俩有多少法子用不得?”
文慧怔怔地道:“娘会有什么好法子?她的法子就是赶在老太太回来前,把我的亲事说定了。先前她看中了韩天霜,试探了几次,见人家不接话,又听说柳东宁要带着文娴来了,便说无论如何也得给我找个比东宁强的,家世比不上,功名一定要胜过他,韩天霜不成,还有别人……她今儿早上就是为了这个事儿,要去见四房的一个远亲,那家人与我们从无来往,却有一个儿子是举人……”
文怡哑然,怪不得文慧的反应如此激烈,看来是柳东宁夫妻的到来刺激了蒋氏,使得她决心加快为女儿定亲了,只是这样仓促,能找到什么好人家呢?
她想要安慰文慧几句,却又发愁不知该怎么说。这时候润心来了,禀报说:“二爷二奶奶到了。”。
第四百零八章 弟弟弟媳
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文怡与文慧齐齐发了一会儿呆,方才反应过来。文慧的脸色直接白了,但马上就转过头去,瞧着窗外头的花枝,并没出声。
文怡问:“现在到哪儿了?不是早就派人在城门口候着的么?怎么先时不见有消息传回来?”
润心忙道:“就是刚进了城门,这时候已经往家里来了,底下人怕家里不知道,特地派了小厮先行一步,回来报给大*奶知道。”
文怡还没说话,文慧便忽然回头冷笑道:“这么说马上就要到了?那倒正好,我已经有许久不见他们了,大家伙儿聚一聚,岂不是难得的热闹?”
恐怕会太过热闹了
文怡腹诽一句,没理她,径自对润心说:“你赶紧出去跟舒平说,让他将二爷二奶奶迎到那边宅子去,省得来了这里,又再转去,太过麻烦。我略收拾一下,也要过去的。”
润心忙应声退出去了。文慧瞥了文怡一眼:“你这是做什么?怕我给你惹麻烦?放心,只要文娴不招惹我,我也不会招惹她,不过……她若招惹了我,你也别指望我会忍气吞声”
文怡没好气地哂道:“这里是我给娘家人置办的地方,柳家人来做什么?那边宅子里里外外都收拾好了,他们一到就能住下,岂不省事?六姐姐就别添乱了,若真叫你们两家同住在一处,我夹在中间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她转身欲走,到了门边又停下,犹豫片刻,还是回身劝文慧:“大伯母在佛堂里伤心呢,她虽应对不得法,对你却是一片真心爱护的,你何必让她难过?快去赔个礼,认个不是,平心静气地跟她说你心里的想法,她那般疼你,怎会胡乱把你嫁出去?不过是跟你似的,都被京城来的信给吓懵了,才会乱了章法罢了。”
文慧眼圈微红,抿了抿嘴:“我知道她是慌了神,其实我也慌了神……可是,她耳根子太软了,明明从京城回来的路上,我跟她都说好了的,回来后听别的婶娘说几句闲话,她又变了卦。不但要我嫁人,还要给我寻好的,有家世,有功名,人才也要好……就算看中了哪个不错的人选,可一着急起来,就没了耐性,宁可找别的人去……她这样能给我寻到什么好人家?将来我吃了亏,她一样难过。我就是生气她这点,别人说什么她都听,可我说的她却……”她咬了咬唇,眼中隐隐带着委屈。
文怡心中暗叹,道:“大伯母是什么性子,你不知道?你既然嫌她耳根子软,容易听信人言,那就想办法让她听你的。你还是她亲骨肉呢难道别人的话份量反倒比你重了?一定是你性子浮躁,一急起来,便不肯好好说话,她只当你还是小孩子脾气使性子呢若你肯细细将道理跟她说明白,她怎会不听?”说到这里,她又忍不住责怪文慧:“其实这件事你自己就没拿准主意,也怪不得大伯母不肯应你。你到底想要怎样,自己得先想清楚了,若是真的打定主意一辈子不嫁人,那就正正经经做出个修行人的模样来,大伯母要给你说亲,你也明言拒绝;若你舍不下俗世的荣华富贵,受不了出家人的清苦日子,仍旧想着嫁个称心如意的人家做少***,就把现在这副倔性子给收敛些,也就是大伯母疼你,才会处处纵容你,换了别人,岂容你这般自在?将来吃了亏,还不是让大伯母难受?”
文慧扁扁嘴:“我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嫌我优柔寡断是不是?我也承认若刚回来时就进了清莲庵,也就没这许多事了。可你知不知道清莲庵里的人都过的是什么日子?庵主明明也是我们顾家的女儿,但为了多讨些钱粮,就能对族里的弟媳妇、侄儿媳妇们赔笑讨好,随便一个旁系末枝的庶出媳妇,也敢给她脸色瞧,她连吱一声都不敢凭什么?要我过这样的日子,我真是宁可死了算了”
文怡哂道:“庵主要主持庵中事务,自然不能象你一般随心所欲,但你也别想得她太没用了,若族里的女眷太过分,她也不会死忍的。你不想过仰人鼻息的日子,也不难,大伯母的嫁妆里头若有陪嫁庄子,划一处给你,专供你日常用度,你就算落发出家,日子略清苦些,也可维持生计。不过我料想你是不会这么做的,你之所以优柔寡断,不外乎一个原因,既舍不得母亲兄弟,又舍不得尘世繁华,却更舍不得自己的自在日子,但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你究竟更喜欢哪一样,总得有所取舍才是,若只是一味装憨卖傻,得过且过,我就当白认得你了”说罢抬脚就出了房间,回房换了出门的衣裳,便领着几个丫头婆子坐车往新宅子去了。
文慧独自留在屋中,若有所思。
文怡到了新宅子,才下车进了前厅,吩咐家人烧水泡茶,前头门房就有人来报说二爷二奶奶到了。她忙带人迎了出去,果然看见舒平迎着柳东宁与文娴进了前院。她先上前笑着问了好,又道:“一路上辛苦了,你哥哥这几日在任所忙练兵,不得抽身,便让我留在城里帮着你们料理。等过几**哥哥休沐,再让他来陪你说话。”
柳东宁恭谨地道:“谢过嫂嫂了。哥哥如今是朝廷命官,不比往日清闲,自然是以公务为先的。我们夫妻过来是求学,要长住康城,有的是时间与哥哥相见,倒也不急于一时。”又谢文怡为他们安排了好住处:“方才粗略看了一圈,清雅干净,实在是读书的好所在,劳嫂嫂费心了。”
文怡笑着回了几句客气话,又命人奉了热茶上来:“我也不知道你们带了多少人,怕地方不够住,便特地买了这处宅子。原主人姓韩,也是康城书院出身,与相公是旧日同窗,颇为相熟。相公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了,改日让他带你去书院逛逛,认几个人。相公说,今年马上就要开课,怕是来不及正式入学了,先认识几位博学鸿儒,请教上几个月,把功课理一理也是好的。再有,就是等天气转暖后,学点骑射剑法,不求专精,只要会就好。康城书院一向文武并济,又要求学生修习君子六艺,若是有哪一样不擅长,直接进了书院上课,怕是要跟不上的。”
柳东宁一喜:“哥哥想得周到,我在来之前也打听过了,心里正担忧呢,别的倒还好,琴棋书画我都是学过的,骑术也练过,只是剑艺上却是一窍不通,数术、周易这两样也只学过些粗浅东西。若能在进学前,先找一两位好先生修习一番,将来进了书院,也不怕会丢脸了。”
文怡笑笑:“既如此,叔叔就放心安顿下来吧,等相公回来了,让他给你寻好先生去。再者,城里除了书院,也有几处好馆,先生都是极有学问的,也不拘外人来求教。叔叔若功课上有不明白的地方,只管拿了去问,不需太过拘紧。”
柳东宁应了,脸上浅浅地露出几分喜意。他虽然清楚自己并不是真的为了求学才南下康城的,但若能在这里长长学问,对自己将来也大有好处。他郑重向文怡再行了一个大礼:“今后就请哥哥嫂嫂多多照应了。”
文怡回了一礼:“叔叔客气了。”起身后,便转头去看文娴。文娴脸色有些不自在,犹犹豫豫地跟着行了一礼,声音低低地说:“请……嫂嫂多多照应……”
文怡微微一笑:“弟妹旅途劳累了吧?我已经叫人烧水去了,你们不如先回屋去梳洗歇息一番,一会儿吃饭时再说话?”
柳东宁早就累了,忙道:“那我就先失陪了,嫂嫂别笑话我失礼。”正要转身,忽然顿住,看了妻子一眼,踌躇片刻:“你陪嫂嫂说一会儿话吧。”总不能夫妻俩都走了,留嫂嫂一个在这里替他们忙活家务吧?
文娴低声应了,他便转身离去,只是他才走,文娴便立刻直起身,幽幽地看了文怡一眼。
文怡心里拿不准她的想法,便照礼数行事:“弟妹坐吧,一路上可顺利?我收到你们的信时,只当你们没几天便要到了,却没想到今日才见你们来。”
文娴款款在她对面椅子上坐下,有些漫不经心:“到了平东时,我身上有些不好,便耽搁了一两日。”顿了顿,开始沉不住气了:“我听说六妹妹也在你这里住着?今日怎么不见她来?”
文怡眨眨眼:“她不住这边,这里是相公与我特地买下来给你们夫妻住的。若弟妹想念她,改日到我那边见吧?方才我来的时候,还听见她说想念你了呢。”
文娴脸色一变,十分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恐怕不大方便……家里有年轻男子,六妹妹总要避嫌的。我听说她住在你那里的时候,还吃了一惊呢,没想到她吃了这么大的亏,到今日还不知悔改,后来听说她已经觅了房子要搬出去,还当她懂事了,不料她这会子还在你那儿住着……”
文怡挑挑眉:“她怎么就不能在我那儿住着了?大伯母跟她一起住的,难道我买的宅子,就不能让娘家人住?”
文娴忙道:“怎么会?妹妹……嫂嫂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她犹豫了一下,“不是我多心,嫂嫂,我们柳家正值多事之秋,家里已经是一团乱麻了,这时候可万万不能再出岔子”
“弟妹提起这事儿,我正好要问你呢。”文怡盯着她的双眼,“老家究竟出了什么事?你与宁弟怎么忽然就南下了呢?”
文娴的脸色刷的一下白了。
第四百零九章 庶子相争
文怡一看文娴的神色,便知道恒安老家定然出了大事,而且文娴自己必然牵涉其中。方才看他们夫妻二人之间相处的情形,一点都看不出亲近和睦来。当日她离开恒安时,一再劝解文娴,难道后者就这么笨拙,在这么长的时间内都未有长进么?
文怡皱了皱眉:“到底出什么事了?弟妹还是不要瞒着我的好,怎么说我们也是柳家人,即便你瞒了,相公也有办法打听到的,想来宁弟也不会瞒着我们夫妻。”
文娴勉强笑了笑:“怎么会呢?相公在路上就嘱咐过我了,家里的事要跟大哥打声招呼的……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白姨娘、东俊和东乔不懂事,跟东矢闹了几回罢了,东矢伤了腿脚,老爷心烦得紧,便大大惩诫了东俊东乔一番,连白姨娘都吃了挂落。说来都是内院的小事,不值一题。只不过有个御史台的人回乡扫墓,正好路过恒安,听说了这事,便嚷嚷着要上本参老爷一个治家不严,家里人都觉得这是笑话,谁搭理他?”
文怡半信半疑。若实情真的仅是如此,谁家御史闲着没事干,要参一个告老还乡的老臣家中庶子相争的闲事?更何况,这样的小事能逼得柳东宁弃了辛苦请到的名师,携妻南下求学么?
她瞥了文娴一眼:“弟妹还是跟我说实话的好,若事情仅是如此,你们夫妻为何要在大正月里离家远行?其中必有缘故一笔写不出两个柳字,两房人之间即便有什么不和之处,也都是家事,但若你们一房惹了不该惹的祸,我们家也不能独善其身的。你早些说了,相公与我也好早做准备。”
文娴眼神闪烁,嘴上还在笑着推拒:“嫂嫂多心了,真的没什么大事。只不过……只不过……”她眼中忽地一亮,“只不过是家里吵吵嚷嚷的,相公想要静下心来温习功课都不成,老爷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才命我陪着相公到康城来的。”
文怡在冷笑,这个理由看似合理,其实荒唐至极,若只是要寻个清静地方读书,只需在恒安城附近找个庄子住些天就行了,用得着千里迢迢到康城来吗?而且家里之所以吵闹,不就是因为二叔的几个庶子彼此相争吗?以二叔在家中的权威,只要他开了口,谁还会不长眼睛特特去打扰柳东宁读书?
文娴无论如何不肯说实话,文怡也没那功夫去旁敲侧击了,便只拉了几句家常,就推说对方远道而来必定累了,一家人不必讲究俗礼,推她回房歇息去了,自己则派人去厨房安排午饭的事,又命人急报柳东行。
待吃过了饭,文怡也不急着走人,只命人上茶,摆出要说话的架势。文娴看得一愣,脸色白了白,立刻起身笑道:“相公一定累了吧?平时你吃过午饭总要歇一觉的,赶紧回房去吧,我陪嫂嫂说一会儿话。”
文怡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柳东宁却从屏风那头的席上传话过来:“吃饭前已经歇过了,这会子正精神呢,不打紧。况且家里有些事,我正想跟哥哥嫂嫂说说,既然哥哥不在,我就先告诉嫂嫂了。”
文怡笑问:“是不是几位弟弟的事?我已经听弟妹略提过一提了,只是不大清楚前因后果,只担心御史那边,平白无故的,怎么就参起二叔来了?即便二叔家里有些乱子,那也都是家世,朝廷上管不着吧?”
柳东宁怔了怔,随即不悦地看了妻子一眼。文娴咬了咬唇,慢慢地坐回原位,闭口不语。
柳东宁见状抿了抿嘴,淡淡地道:“是她没说清楚,不知道这里头的水深着呢,原是她没见识的缘故,嫂嫂别怪她。”
文娴眼圈一红,双手将帕子绞了又绞,脸上满是委屈,小声争辩说:“太太嘱咐过的,家丑不可外扬,不过是几位庶出的小兄弟不懂事,何必闹得满族皆知……”
柳东宁没理她,径自对文怡道:“这事儿说来话长。哥哥离开老家后,不到半个月,东平便来了人,是大姑母的陪房,素来在大姑母跟前得用的,说是世子成了亲后,稳重了许多,一心要在家读书,长长学问,不再成天往外头跑了。原本还当他只是随口说说,不想他果然认真起来了,每晚总是读书到三更才肯回房去。大姑母心疼他功课辛苦,又觉得他一个人读书未免太冷清了些,想起我们家里兄弟几个都是求学的年纪,便想让我们过去与世子做伴。大姑母特地交代了,说这不是在选伴读,我们兄弟不论哪一个过去了,都是世子的正经表兄弟,断不会有人胆敢轻慢的,她也会好生照看着,将来我们兄弟要出仕,王府也会帮着出力。因是大姑母所求,父亲不好推拒,思前想后,便决定从我们兄弟中选一人出来,前往东平陪世子读书。”
文怡心中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明白这多半是东平王府察觉到柳二叔的疏远,不甘心之下想出的毒计。若柳家送了一个儿子过去,不论是不是单纯的做伴读,将来东平王府事败,都不会有好下场的。倘若柳二叔心疼儿子,就只能沦落为东平王府的帮手,从此深陷泥潭脱不了身,倘若他执意不肯助王府一臂之力,这个儿子就注定要被牺牲了,不论是王府动手,还是朝廷动手,都是一样的结果。东平王妃明明也是柳家女儿,对同胞亲兄长,怎么也狠得下这个心?
她担忧地对柳东宁道:“你们兄弟无论哪一个都不能去真要去了,这辈子就毁了连二叔都要受牵连。这里没有外人,我也不必瞒着你们什么,眼下这个时候,还是远着东平王府些的好,哪怕那是亲姑姑呢”
文娴满脸不赞成地道:“九妹妹,你在说什么呢?怎能这样说长辈?况且那还是一位贵人”
柳东宁却频频点头:“正是这话。我虽不懂得朝廷上的事,但也听说过些风声,哥哥也曾提醒过我的。父亲早就明白这一点了,因此才会对王府的人说,我早已拜了名师,不能走开,只能从几位弟弟里头挑一个送过去。父亲最终选的是……”他顿了顿,“是东矢。”
文怡心中了然。柳二叔虽然对柳东矢有几分愧疚怜惜之意,但柳东俊柳东乔兄弟却是从小在他身边长大的,柳东俊又是他亲自教养,寄以重望的儿子,两相衡量之下,他自然会选择牺牲半路认回来的柳东矢了。
她轻轻摇摇头:“送东矢去,也许对柳家影响略轻些,但终究是跟王府扯了了联系,将来怕是还有麻烦呢。”她问柳东宁:“你既然最终决定南下求学了,怎么不把兄弟们都一并带来?到时候只推说已经定好了要入书院上学,不就完了?”
柳东宁叹了口气:“若当真这么简单就好了。白姨娘母子几个都盼着东俊能中选呢,想来东俊本就是庶出,功课虽好,出身却不如人,将来即便是考得了功名,也要叫人轻看几分的。父亲已经致仕,帮不了多少忙了,若能得到王府的助力,还怕将来不能平步青云?父亲选了东矢,叫他们好生失望,结果居然做出了糊涂事来”
“糊涂事?”文怡有些不敢相信,“他们做什么了?难道二叔没跟白姨娘与东俊说清楚事情轻重?”东俊并不是个傻子,又素来得父亲宠爱,难道他不知道这是父亲对自己的保护吗?
“二叔已经有日子没去看白姨娘了,至于东俊,也不知道父亲有没有跟他说,但他知道后倒没说什么,只道一切由父亲做主,但白姨娘与东乔他们心中不忿,背地里说了许多难听的话。东矢都在收拾行李了,想着临行前要跟母亲说一声,便特地去见母亲,也不知怎么的,居然在花园里从假山上摔了下来,摔断了腿,动弹不得,去东平的事自然就不了了之了。事后父亲大发雷霆,命人彻查,居然发现东乔那时候也在花园里,身边还带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小厮,而且园子里料理花木的婆子说,看到东乔带着人从假山上走下来,算来差不多就是东矢出事的时间。父亲为此大骂东乔一顿,东乔不肯认,还说是东矢故意使苦肉计陷害他,惹得父亲大怒,因他体弱,怕他受不住责打,加上这事儿多半有东俊的一份,便命人取家法,打了东俊一顿。东俊重伤,只能卧床静养,连功课都耽误了,而东乔则受了惊吓,也病了。白姨娘成天哭泣,母亲知道后,派人天天到她门前大骂,父亲也由得她去,家里真是没一刻安静”
柳东宁一边说一边摇头叹气,最后还道:“兄弟之间,为了这点小事,居然闹到两败俱伤的地步。从前我只道东俊还有些小聪明,因此得父亲宠爱,满心想要勤奋上进,好将他压倒,没想到他也会有利令智昏的时候。怪不得哥哥当初劝我,要好生与东矢相处呢,原来多一个庶弟,还真的能让东俊兄弟变得愚蠢。”
文怡听得发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过她并不认同柳东宁的想法。当日柳东行就曾提过,柳东矢不是纯良之辈,而且与白姨娘一脉似乎还有仇怨,他在花园里那一摔当真是柳东乔所为吗?
柳东俊曾经一度跟在柳二叔身边接受教导,想来柳二叔决意要疏远东平王府,就算没有明言说出口,也当暗示过这个宠爱的庶子才是,因此他才会在得知父亲选择柳东矢前往东平之后,丝毫没有怨言,对于他的生母与同胞弟妹,他也应该会有所约束吧?若说白姨娘与东乔对东矢有所不满,背地里咒骂还有可能,当面不给好脸色也是正常,但是……将他推落假山,以至于摔断腿脚……若白姨娘当真是这般鲁莽之人,早就被柳顾氏打败了,又怎会风光到今日?
如果事情当真不是白姨娘与东俊东乔兄弟所为,那就真的有可能是东矢的苦肉计了。这少年年纪虽小,却不是个蠢人,他在自家尚无根基,去了王府也是被人轻视的下场,怎会相信世子当真会把他视为表兄弟?加上柳二叔疏远王府,平日言行都清楚地证明了这一点,这时候把儿子送去,怎么会有好事?而且他选择的居然是才相认几个月、学问根基还十分浅薄的庶子,是要给世子做伴读,还是让世子嘲笑戏弄去的?
柳东矢当机立断,抓准机会使了苦肉计,结果不但保住了自己,还陷害了白姨娘、东俊东乔一把。柳二叔也顺水推舟,打伤了一个儿子,吓倒了另一个儿子,送子去东平王府做伴读一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若事情果真如此,就难怪柳东宁会急急携妻南下求学了。他如今可说是柳复之子中唯一一个身体健康无事的人,又素来在学问功课上有所造诣,怎么看都是伴读的最好人选。柳二叔可以暂时拿他已经拜了名师为由拒绝东平王妃的邀请,但若王妃再派人来,就不好再推了。眼下东平王府还未有被问罪的迹象,柳二叔不愿冒这个险。
想到这里,文怡便对柳东宁道:“事已至此,多说也无益了。我回头便命人送信给你哥哥,将此事说清楚,至于二叔担忧之事……想必也没什么,你千里迢迢南下求学,二叔也不曾送子去东平,即便有御史参奏,圣上也会明察秋毫的。”
柳东宁松了口气:“那就好了。只是我心里总担心京城里的人听说了谣言,会误以为我们家跟东平王府来往密切,父亲虽然已经致仕,但与藩王勾结,总不是什么好名声。我想着哥哥在京城也认得不少人,若他能替我们家辩解一番,也就不怕父亲会蒙受冤屈了。”
文怡笑着点头应下。柳东宁的神色轻松起来,但马上又开始结巴:“我们在平东时,遇上了顾家七房的九舅舅,听他说起大舅母……正在康城嫂嫂家里做客呢,不知回去了没有?若还在城里,我做外甥的自当去请安问好。”
文娴立时拉下了脸。
文怡只当没看见:“大伯母确实在我那边住着,只是这两天身上有些不好,不耐烦见人,不如等过两日她身子好转了,你再去吧。”
“是……是吗?”柳东宁有些不安,“大舅母病了,我更应该去看望才是……”
“你当真是要去探病吗?”文娴忽然尖刻地质问,“该不会是为了旁人吧?你别忘了老爷曾嘱咐过,不许你在康城生事的,还怕别人说的闲话少呀?”
柳东宁脸色一沉,不满地瞪了她一眼,文娴却仿佛豁出去般,冷笑说:“我知道相公在想什么,只是相公也当为六妹妹着想一下,你不怕闲言闲语,她也不怕么?”
柳东宁脸色一白,勉强笑道:“我不过是要去看望大舅母,向她请个安罢了,你倒数落了我一堆话。”说罢便不再提起此事。
文怡心中深知这夫妻夫人心结所在,也不说破,再聊了一会儿家常,便告辞出来,上车回家了。润心跟着她上了车,待车轮一动,便压低声音道:“奴婢都打听清楚了。”。
第四百一十章 事过境迁
润心本是柳家家生子,而随柳东宁与文娴南下的柳家仆从颇多,足有二三十人,其中就有润心的远房表亲,她趁着倒茶传话的机会,从亲戚故旧处旁敲侧击,打听到了恒安老家发生的一些事,也就是文娴所隐瞒的内容。
柳家几个庶子之间的争斗正如柳东宁所言,倒也没什么出入之处,只有一样后者没提到,就是有人揭发当年白姨娘曾经向柳顾氏告密,指柳东矢的生母等两个通房私下诅咒主母,才会引来柳顾氏对她们的迫害,虽然没有查到证据,但柳顾氏已经容不下她们了,才会将她们卖掉。柳复知道这件事后,十分恼怒,因此才会不顾多年宠爱,冷落了白姨娘很长时间。白姨娘母子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方才心生恐惧,担心会遭到柳复厌弃,转而指望起东平王府的助力来。
除此之外,文娴自己也闯了大祸。
她自打上回听了文怡的劝告后,回家痛定思痛,果真下了决心改变以往的做法,重新树立自己身为正室的权威,头一件事就是拿侍琴开刀。
侍琴是她陪嫁,即便有通房的身份,到底不得柳东宁青眼,要处理起来就方便多了。文娴随便找了个借口,狠狠发作了她一番,打了二十板子,接着又声称侍琴不守本分、品行不端,有损柳家门风,原要从重处理的,只是念及侍琴侍候自己多年,主仆情深,自己不忍心让她受苦,但又不能不顾及柳家的体面,因此宽宏大量地将人交给了人伢子,卖得远远的,也算是放了她一条生路了。
撵走了侍琴后,另一个通房对文娴生出了敬畏之心,但也因为这个原因,没少在柳顾氏面前编排她生性好妒,柳顾氏便敲打了文娴一番。文娴咬牙忍下这口气后,回头便要将另一个陪嫁丫头秋雁开脸,只是秋雁笨笨的,容貌也不出色,哪里入得了柳东宁的眼?这个通房到底还是让阿碧做了。
阿碧倒比侍琴要有眼色些,在文娴面前也恭敬守礼,但她有些喜欢自作主张,不但对柳东宁处处讨好,还常常向文娴进言,劝她这样,劝她那样,文娴厌恶至极,一个字也听不进去。阿碧见状,便也不再白费功夫,转而跑到柳顾氏那里献殷勤,时间一长,柳顾氏反倒夸她懂得分寸,比正经儿媳要懂事了。
柳四太太等人时不时会去看望柳顾氏,自然也就听到了她的评语,私下议论不休。文娴知道了十分生气,认为阿碧跟文娴是一路货色,便又想用老办法教训阿碧,不料阿碧早有准备,还未挨打,就暗中通知了柳顾氏,柳顾氏拦住了文娴,反怪儿媳妇不贤良。当时柳四太太也在场,消息很快就传到族人耳中去了。
不过这一回,柳东宁站在了妻子这边,在长辈们跟前再三维护,因此文娴得以脱身。但柳东宁并不是认为妻子没错,只不过是觉得,自己已经拜了先生,马上就要开课了,家里这点妻妾争风的琐事若传扬出去,对自己的名声有损。与此同时,他私下拜托妻子照应新认回来的庶弟东矢,文娴听话地送了些新衣物与文房四宝过去,他心中感激,有心投桃报李。再者,他也知道自己母亲脾气不好,叫妻子受了不少委屈,身为丈夫,总该护上一护才是。
只是他这份心意文娴未能明了,没多久,柳顾氏所赐的那名通房声称有孕,她便觉得这是柳东宁在侮辱自己,又觉得自己忍气吞声却换来这样的结果,还不如不忍了。她是正室,又是新婚不到一年,不许丈夫的侍妾在自己之前怀孕,本就是合情合理的,柳家如今闲赋在家,自己的亲伯父却在朝中做着高官,想来柳家也不敢对她如何,便命人送了那通房一碗红花汤。柳顾氏听说后急急赶过去阻止,那通房已经见了红,忙请大夫来诊治,却发现那通房根本就没有怀孕,事情这才平息下来。
虽然那碗红花汤并未伤及柳家血脉,那名通房也因为谎称有孕而受了重罚,但文娴的所作所为已经超出了柳复的容忍度,身为亲姑姑的柳顾氏更是不能原谅。然而,正如文娴所想的那样,柳家不能休了这个媳妇。东平王府已经派人来了,东矢却伤了腿脚无法远行,东俊东乔齐齐卧病,王府来人转而打上了东宁的主意,柳复正烦恼不已,更担心将来王府事泄,自家会受了连累,柳东行这边的态度还不明确,若到时候连顾家这门姻亲都不愿为自己辩解,柳家便要一败涂地了。
柳复不能放弃顾家这门姻亲,便只能容忍了文娴,还要替她将事情遮掩下来,免得引起族人非议。为防再生事端,他特地命儿子儿媳一道南下,不许再带其他通房侍妾,只盼着小夫妻俩在康城住上一两年,尽早生下儿女,文娴能改了往日的乖张,顾家人也能看在孩子的份上,对柳家多加照应。
这就是文怡问及他们夫妻南下原因之时,文娴色变的缘由。当事人觉得这事儿已经瞒下来了,不会有外人得知,却没防住家中的仆人。仆役一流,自有他们的生活圈子,除非是主人身边的死忠,又或是得了主人的好处,否则愿意做没嘴葫芦的人并不多。况且文娴先前要对付的那名通房本是大丫头出身,即便她做了再多的错事,也是柳家下人眼中的自己人,文娴一个外来的少奶奶,御下既没手段又不够宽和大方,他们怎会为她保密?
文怡听完了润心的话,便忍不住叹气。她当日劝文娴缓和与丈夫的关系,与族人交好,可没劝对方用这等损人不利己的办法对付妾室那两个通房算什么?在柳东宁面前根本就不得脸,跟她们一般见识,只会落人话柄文娴应该做的是先笼络好自己的丈夫,至于婆婆,能哄就哄,不能哄就算了,反正全族人都知道柳顾氏是个糊涂不讲理的
偏偏文娴接连出了昏招,要打发侍琴也就罢了,可秋雁与阿碧先后被她推上通房候选的位子,虽然只有一人成事,她却不能收为己用,反而相怨成仇。如今她陪嫁的四个丫头,撵了一个侍琴,嫁了一个秋水,背离了一个阿碧,剩下的秋雁又不中用,而且因为被柳东宁嫌弃,在家中必然会备受轻视。她耳目臂膀尽失,将来在婆家要如何立足?更糟糕的是,她居然没能在柳家收服几个得用的仆人,以至于自己做下的秘事,动辙有人报到婆婆柳顾氏跟前,润心随便找人一打听,下人便将她的秘密随意传扬出去。做**子能做到这个地步,文娴实在是世上少见的奇葩。
文慧有句话说得好,文娴虽是自幼长在二伯母段氏身边,却连后者一半的手腕都没学到。段氏虽有些不好的地方,但至少在明面上,从来没叫人抓到过把柄,多年来都是族中公认的贤良人,可她收拾通房庶子、争权夺利,何曾手软过了?
文怡感叹连连,深觉柳东宁辛苦,心里隐隐有个想法,倘若当年柳家不曾变卦,仍旧守约娶了文慧过去,或许日子反会清静些。
回到家,她先去见了蒋氏,告诉她柳东宁与文娴到了康城,可能会上门请安。
蒋氏今日受了爱女赔礼,心中的委屈一扫而空,心情正好呢,闻言顿时拉下了脸:“罢了,他们的礼我可受不起,就怕他们一来,我本来是安的,都成了不安了就照你说的吧,我身上不好,不想见人,他们要全礼,便让他们在前头朝这边磕个头算了。”
文慧坐在边上,似笑非笑地道:“娘,您何必这样?叫五姐姐看了,反倒要笑话我们小鸡肚肠呢。只管大大方方让他们进来磕头,我也好向表哥表嫂讨过年红包啊”
蒋氏放缓了神色,柔声道:“我的儿,你虽是好意,就怕五丫头心胸狭窄,到时候说出些什么不好听的话来,叫你难受。”
“有什么好难受的?”文慧满不在乎地道,“我又不曾做错事,她能说我什么坏话?顶多就是问问我几时出嫁罢了。娘尽管告诉她,已经在瞧人家了,只是未得老太太与老爷点头,不敢擅自定下。若她问是什么人家,你就说亲事一日未定,不方便宣扬,省得她以为我除了柳东宁,便没别的指望了”
蒋氏闻言大喜:“好慧儿,你改主意了?”
文怡也转眼过去盯着文慧,心想难道自己才出门两个时辰,文慧便想清楚了?
文慧却淡淡地道:“不过是糊弄她罢了,不然五姐姐只怕要成天提心吊胆,生怕我有一日会勾引了她的男人,害她被休回家去”她冲蒋氏笑笑:“娘,要是她到时候真的问您这个,您就把给我说的人家略贬低些,只要让她觉得我的婆家不如她,她心里就高兴了,自然不会再整日给我脸子瞧。”她朝文怡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九妹妹不就是因为九妹夫升了官,才会惹她不高兴的吗?”
文怡失笑:“六姐姐,你这话真是刻薄。”笑罢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只是说亲什么的,六姐姐可要想好了,真的要这么回答吗?他们夫妻可不是在康城小住一两个月,而是要住上两三年的,时间一长,你的话要穿帮的。”
“穿帮就穿帮。”文慧神色淡然,“若到时候她要来笑话我,我早搬别处去了,眼不见心不烦。说真的,事过境迁,柳东宁当初同意了这门亲事,便意味着他放弃了与我的情谊,既如此,我又何必再念念不忘?那岂不是太看轻了自己?我有自己的日子要过,他一个有妇之夫,与我何干?”
文慧已经拿定了主意,蒋氏便依了她的意思,接受了柳东宁夫妻的请安问好。文娴提起文慧的婚事,蒋氏也依照文慧的主意回答了她,文娴闻言颇有些不敢置信,而柳东宁则是一脸黯然,沉默不语,很快就告辞离开了。
文怡只当此事就此告一段落了,不料两天后,文顺文全兄弟到了,祖母卢老夫人居然一并同行,让她大吃一惊,手忙脚乱了一番。
卢老夫人见到她后,问的头一句话便是:“六丫头跟五丫头和柳家宁哥儿见面了?”。
第四百一十一章 祖孙情深
文怡闻言一愣,心中疑惑祖母为何这么快就知道了,便答说:“不曾,那日二弟弟妹上门向大伯母请安,六姐姐避进了内室,没有与他们打照面。”又问:“祖母是从何得知的?”
卢老夫人似乎隐隐松了口气,道:“你七房的九叔九婶曾经来过康城,和宁哥儿五丫头见过一面,是从五丫头那里听说的。五丫头说他们夫妻见过你大伯母与六丫头了,却没提到详情,想必是你九婶误会了。”
文怡皱皱眉:“九叔九婶来过康城?怎么孙女不知道?大伯母就住我那里呢,九婶来了,怎么也得上门一趟才是,为何只见过宁弟弟妹就走了?”
“他们夫妻似乎是从宁哥儿那里得了了不得的消息,当天就赶回顾庄去了,自然没再上门见你大伯母。”卢老夫人淡淡地道,“宁哥儿告诉他们,不但柳姑爷致仕后不能东山再起,连东平王府也有可能要倒霉了,顾家还是要指望长房,但也不可太过张扬,毕竟一个侍郎在京城也算不上位高权重,若真的出事,京城隔着千里远,是帮不上什么忙的。你九叔他们有些慌了,从前仗着柳顾两家的势,也许还有东平王府亲戚的招牌,他没少财,多的是人盯着他呢,柳姑爷回乡后,他已经丢了两个铺子,若连王府这个靠山都没了,他还不知会怎样呢,趁如今消息还未传开,赶紧将惹祸的产业脱手出去是正经。”
文怡有些吃惊:“从前常听说九叔家里做的好大的买卖,原来是借了亲戚的东风么?会不会惹来祸患?产业能脱手倒也罢了,就怕转手间,顺得哥情失嫂意,又跟人结了怨,何况他家将挣钱的产业都卖了,日后如何营生?只靠那点田地么?”
“哪里就到这个地步了?”卢老夫人微微一笑,“平阳也有不少人做买卖,也没见别人缺了靠山就做不下去了,只不过是你九叔前年在民乱过后,趁着许多人家经营困难,便使计低价买进了不少产业,大都是盈利颇丰的,惹得许多人眼红,只是碍着我们顾家的亲戚体面,没人敢下手罢了。那些东西本就不是正经收来的,舍了也好。依我说,趁人之危的缺德事一开始就不能做”
文怡恍然。民乱结束后不久,她便随长房进京去了,并不知道顾九老爷还做过这样的事,既如此,他落到眼下的境地,已经是上辈子积了福德了,没什么好不满的。
于是她便笑道:“九叔能及早从宁弟处得到消息,把手上的产业盘些出去,也是他的造化,只是这些事再急也不差这一两日,若他一定要在当天回去,派个人来跟大伯母与我说一声也好,这般来去匆匆,过门不入,实在是叫人……”她顿了顿,没说下去。
卢老夫人摇摇头:“之前你大伯母还在庄里时,你九叔夫妻对她是十分客气的,只是京里有信来,说你大伯祖母要回来了,你二伯父便对族人说了不少你大伯母的坏话,如今许多人都说等大老太太回来了,定要教训不孝的儿媳妇,因此他们才远着你大伯母的。连你九婶提到宁哥儿与五丫头见了六丫头,也要编排几句,完全忘了当初她是如何殷勤地在你大伯母跟前说她娘家侄儿的好话,想要把这门亲事说定的。”
文怡露出一丝嘲讽的神色,挑眉道:“真是难为九婶了,其实她真的不必如此担忧,大伯母压根儿就没想过把女儿嫁给她娘家侄儿,提都没提过呢”顾九太太常常提起她娘家侄儿,夸他如何人材出众、如何精明能干、如何孝顺知礼,想要从族里给他说一个媳妇,家世不显的还不要,庶出的不要,容貌平凡的也不要,结果挑了两年都没挑中。实际上族里都知道她这个侄儿是个白身,帮家里打理着两家铺子,但其生母早亡,父亲续弦了一房妻室,还连生两个小兄弟,十分宠爱,谁知道那份家业最终能不能落到他手里?加上他素来喜好玩乐,没少跟些不三不四的人混,若是家境平平的族人,兴许还愿意看在九叔一家富足的份上结这门亲,可九婶又看不上
卢老夫人听了孙女这话反倒有些吃惊了:“怎么?你大伯母果真在为六丫头看人家?你九婶说,曾经在五丫头面前提到这事儿,五丫头还一脸不以为然,说平阳人家的子弟,六丫头是一定看不上的,让你九婶别白费力气呢。”
文怡脸色有些沉,文娴这话是什么意思?倘若九婶娘回了平阳胡乱嚷嚷,让有意上门提亲的人家误会了,岂不是坏了文慧的姻缘?
她转头看看院子里,见舒平带着莲心等几个大丫头忙前忙后地为卢老夫人与文顺文全兄弟搬行李,文顺文全二人也帮着拿些书本什么的,一时半会儿顾不上这边,便对卢老夫人道:“祖母长途跋涉,想必也累了,康哥儿与十六妹也该暖和暖和,不如先进屋里坐吧?大家先歇歇,等吃了饭再正经说话。大伯母今日带了六姐姐去看他们新赁的房子了,怕要到晚上才会回来,如今宅子里都是自家人,无须顾虑太多礼数。”
卢老夫人猜想她必是有话要私下与自己商量,便笑道:“那就依你吧,让奶娘将孩子们都抱到厢房去。”
接着又是一番忙乱。文怡也在事隔年余之后再次见到了文康文悦兄妹,文康长高了许多,说话行事都已经很有章法了,俨然便是个小大人的模样,文悦也有一岁多,会喊姐姐了,文怡高兴地各送了一份厚厚的见面礼,又见他们小脸蛋都透着青白色,便知道他们必是又冷又饿,忙让人传了茶水点心来,将他们送进暖阁去,命奶娘丫头好生照看。
接着文顺文全兄弟又来了一趟,他们已经看过文怡为他们准备的住处,都十分满意,再三声明日常用度可以自行承担,文怡不必再费心,文顺还道:“我们兄弟不是要与妹妹妹夫客气,而是家里情形已经比前年好许多了,先前已经受了伯祖母的大恩,若连这点小事,还要妹妹妹夫操心,就太不知廉耻了。妹妹就依了我们吧。”
文怡偷偷看了祖母的神色,见她微微点头,便知道九房是真的有能力负担兄弟俩在康城求学的花费,也就不再劝说,爽快地答应下来。接着又说了一会儿家常,文顺文全便回院子休息去了,说好了一会儿过来吃饭。
待人都走了,文怡方才有机会与卢老夫人说些私房话,她悄悄儿将蒋氏为文慧看人家的事告诉了祖母,又提起了韩天霜的事。
卢老夫人脸色微沉:“你是怎么想的?这韩家的后生我在老家也曾听说过,是个不错的,好象还跟你四伯母的娘家嫂子是亲戚,只是素来不爱在亲戚间走动,因此没人提过他的亲事。若真的能说成这门姻缘倒也罢了,可六丫头的名声在平阳也坏得差不多了,正经读书人家未必愿意,差一点的人家又委屈了她。韩家后生又是行哥儿的同窗好友,还救过你们姐妹,倘若结了亲后,有什么不好的事,心生怨怼,对你们夫妻可不是好事。”
文怡有些踌躇:“孙女也是这么的,只是……每每看见六姐姐的模样,又觉得她可怜。其实她除了脾气坏些,从前行事嚣张了些,倒也没有太大的坏处,若真的从此绝了姻缘路,也太惨了。”顿了顿,“可是……韩公子是个好的,且文武双全,品行正直,原该配个贤惠妻子才是……”
卢老夫人若有所思:“九丫头,祖母总觉得有些奇怪,你好象一边觉得你六姐姐可怜,一边又认为她不配得个好姻缘?是不是还在记恨小时候她欺负你的事?”
文怡心下一惊,立时红了脸,小声辩解:“不是的……我……我也盼着她有好结果……”但是仔细一想,又觉得祖母的话并非无的放矢,她心里对文慧多少还是有几分怨恨的,但同时又觉得文慧可怜,若文慧能嫁个好人,她也会为这个姐姐高兴,但那好人若是自己认识的,她又觉得纠结。这种矛盾的心情实在叫人无法言说。
卢老夫人微笑道:“你从前没少吃他们长房的亏,六丫头也确实曾经做错过不少事,你心里有想法也是人之常情。比如这件亲事,一边是行哥儿的熟人,一边是你同族的姐妹,若是在两年前,自然是好事,可如今六丫头的闺誉有损,平阳有不少人听过风声,娘家又不能给她带来助力,倘若勉强嫁去韩家,日后有什么不好的,韩家人想起你曾经从中撮合,必会怪你们夫妻多事。而六丫头若在韩家吃了苦头,你大伯母和两个哥哥同样会怪你。即便他们夫妻和睦,恩爱美满,但韩家家世已现败相,韩家后生去年又落了榜,万一长房嫌弃他没出息呢?嘴上不说,心里还不是一样会怪到你们夫妻身上?所以我说,这件事你最好不要掺和,由得他们两家自去商量,不管结果如何,也都怪不到你头上了。”
文怡忙道:“孙女也是这个想法,无论大伯母给六姐姐说什么样的人家,都由得她自行主张,孙女儿是从来不曾插手的只是……”她有些为难,“大伯母与六姐姐如今还住在孙女这里,她们知道韩公子的事,也是从孙女夫妻这里打听的,别人知道了,未必会相信孙女当真不曾掺和……”
卢老夫人道:“这有什么难的?方才你提过行哥儿如今住在任所,到了休沐方才回来,这不是长久之计,你们是夫妻,怎能两地分居呢?原来是因为你要替顺哥儿兄弟他们打点房屋住宿,倒也罢了,如今我们已经来了,家里的事自有人料理,你便赶紧与行哥儿会合去吧,除了逢年过节来磕个头,没事不必到康城来。无论是长房还是韩家,见不到你们夫妻,自然也就不会把你们卷进这事儿里去了。”
文怡露出了犹豫之色,神情间有些不大乐意。卢老夫人便沉了脸:“怎么?你不愿意?”
文怡忙道:“怎么会呢?孙女儿之前也想过,等祖母和兄弟们安顿下来了,大伯母与六姐姐也搬出去了,便回康南去陪相公。相公也曾说过,这几个月忙着练兵,就算是休沐日,也有事情做,不能抽空回来,让我把宁弟求学的事料理妥当,就过去与他会合呢。”顿了顿,凑近了祖母耳边:“郑王叛乱之事,背地里也有东平王府的干系,王府不稳,柳家那边已经慌了手脚,二叔是特命宁弟夫妻南下避难来的。”
卢老夫人蓦然一惊,随即微微点头:“原来如此。我就说宁哥儿夫妻忽然南下,必有缘故,原来是因为王府那边出事了。去年在京城时,我就觉得东平王府的人行事不妥,迟早会惹出祸来的,如今一看,果然不假。难道柳姑爷会向行哥儿求助,我记得行哥儿在京里时,颇认得几个大人物,指不定能说得上话。只是事涉朝廷纷争,行哥儿一个外驻地方的武官,若轻易插手进去,怕是会有麻烦,还是暂时离得远些,只要他二叔犯的不是十恶不赦的重罪,不至于牵连族人,你们事后多照应着他家,便算是尽了族人的情份了。”
文怡笑道:“相公也是这个意思,他知道答应了会想办法打听京里的消息,找人帮着疏通。毕竟是一族的亲人,倘若二叔一家因为是东平王府的姻亲而受连累,我们家也是一样的,总会有看不顺相公的人在暗中算计,因此相公说,帮二叔家这个忙,其实就是在帮自己。但相公不想被卷入太深,因此不愿意与宁弟夫妻太过接近,有事等到朝廷的旨意下来了再说。”
卢老夫人点头道:“这方是周全之法。那你还有什么不愿意的?去了康南,既避过了长房与韩家的亲事,又能远着宁哥儿夫妻,岂不是两全其美?你还有什么不足?”
文怡抿抿嘴,小力地扯了扯祖母的袖子:“我舍不得祖母……都好几个月不见了,我正想多陪祖母几日呢,您怎么能赶我走呢?”
卢老夫人瞥她一眼,脸上不由得露出几分笑意:“瞧你这个样儿都嫁人做当家奶奶了,还象个孩子似的,赶紧松开手,叫人看了成什么样子”
文怡笑开了,不但没松手,反而双手一抱,搀住了祖母的手臂,撒起娇来。
当晚顾家长房、六房与九房众人吃了一顿团圆饭,人人都心情欢畅,连文慧都笑了一整晚,文怡越舍不得离开了,但想起丈夫尚在百里之外孤身度日,又有些心疼,犹豫过后,还是决定过去陪他。
但就在她准备起程之际,京城传来了好消息。柳东行因为协助平乱有功,受到了皇帝的嘉奖,同时圣旨也宣布,将派出前康王世子朱景深南下康城,处理康王府后事。
第四百一十二章 尴尬之事
柳东行受到嘉奖的消息随着邸报一并传到了康城,传旨的御史则还要过些时候才能到达,但喜讯已经可以确认了。也许是因为他才升了从四品不久,已经是一地驻将,且又年轻,这一趟嘉奖并未升官,却赏了五百纹银与彩缎、金玉等物,据说皇帝还夸奖他“忠勇为国、多智果敢”。
这个评语颇有些深意,前面半句倒罢了,但凡是为国征战的勇士,十有**能得到这句评语,当然,也许其中还有赞赏柳东行不顾亲戚情谊而果断揭破三家王府意欲反叛的阴谋的意思?至于后半句,柳东行虽然立了不少功劳,但也够不上多智果敢的份量,也许是他与胡金全在处置康王府的事上手腕灵活,带来了意外之喜,而对康王府事后的处理也提出了不错的意见的关系?
文怡想了一会儿,实在有些拿不准,不过朝廷能下旨嘉奖柳东行,自然是大大的好事,这也意味着他先前所担心的会受东平王府这门姻亲连累之事不会成为现实了。
想到这里,她心情轻松了许多,也不赶着动身往康南去了,先派家人立即给柳东行送信去,问他家里可需要摆席略作庆祝?还有柳东宁那边,在这个喜讯传出来后,必会有些想法,自己该如何应对呢?
柳东行很快就回了信,他让文怡不必急着去康南,反而是他自己准备要在后日休沐时回来,到时候家里可以摆几桌酒庆祝一下,但不必大肆操办,除了通政司的兄弟,以及从前书院时的两三个熟人,别的只要几家亲戚族人聚一聚就可以了,至于柳东宁那边,等他回来了再说。
文怡看了信,便问送信的人:“大爷这几日公事可忙?”
那人答道:“先时忙过一阵子,这几日已经好多了,晚上也不必再熬夜,一日三餐都能依时用饭。大爷还让小的们去找手艺好的泥水匠,说是等春耕过去了,就雇人来把房子修一修,将后院扩大些,多种几丛花草,好让奶奶住得更舒心些。只是眼下农忙,暂时还没空出来,但已经跟泥水匠说好了价钱。”
文怡心中感动,也有些不好意思:“那院子挺好的,我住着不错,何必再劳师动众?回头我一定要好好劝劝他……”
那人笑道:“大爷这是心疼奶奶,怕屋子寒碜了委屈了奶奶,原是大爷的一片心意,奶奶只管受了便是。”
文怡瞪他一眼,脸上却带着笑意:“不许胡说,你下去吧,润心看赏。”润心笑着应了,带着那送信的人退了下去。
冬葵在旁一边倒茶一边笑道:“这人话虽糙些,理却不糙。大爷可不就是因为心疼奶奶,方才花心思去收拾房子的么?奶奶又何必拦着?”
文怡白她一眼:“他才到任多久?正是要在士兵们前面以身作则的时候,若是为了我的缘故,落人话柄,岂不是误了他?况且那屋子又不是不能住,我反倒觉得别有一番乡居趣味呢,补种几丛花木倒没什么,但扩大院子就不必了,那里前前后后都是住家,真要吵起来,多的是麻烦呢。”
冬葵笑笑,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是问:“大爷既然说了要回来摆酒庆贺,家里要做些什么?摆几桌酒?要不要请戏班子?宾客要请多少人?奶奶从前可曾料理过这样的事?要是有不懂的,不如问一问老夫人?”
文怡笑道:“从前在京城时也曾宴过客,只是几桌小宴,还难不倒我,若真有难处,再向祖母请教不迟。外头要多摆几桌,预备驻军所的人,还有……”还有通政司的,只是不好明说。文怡咬咬唇,又再接着道:“还有相公旧时的同窗好友,说不定会请几位过来,韩公子是一定要的,到时候你替我去送帖子,务必要客客气气将他请到才好。前些时候多亏了他,我才得保平安呢。至于堂客席上,宾客倒不多,几乎全是自家人,有两桌也就够了。”
冬葵一一应下,这时候润心走过来道:“奴婢心里算了算,家里这点地方似乎太窄了些,堂客席倒罢了,外头却摆不了几桌,不如看看城里有什么好馆子可以包了去,那就连人手用具都一并省了。”
文怡忙道:“这话是正理。先点点宾客一共有几人,再看看家里的地方,若实在不够,也就只能到酒家去了。我记得附近好象有家‘琼林玉树’,颇有几样有名的菜色,还有两个极好的园子,地方也大,我们叫人问问价钱,若是合适,就租一处园子下来摆酒好了,戏就不用了。”
润心与冬葵齐齐应了一声,顿了顿,互相对视一眼,笑了笑,前者道:“奴婢去找舒管事。”后者说:“奴婢去找人打听琼林玉树的价钱。”各自分头去了。文怡见状不由得苦笑,恰好看见水荭从门外进来,便问:“秋果要什么时候才能过来呢?”
水荭被她冷不丁地一问,一时没反应过来:“咦?她是侍候苏家表小姐回青州去了,看行程,大约还要半个月吧?姑奶奶怎么了?可是有事差她去办?”
“不,没什么。”文怡抿了抿嘴。秋果虽是她的陪嫁,却跟柳家的丫头们相处得极好,若有她在,就不需担心冬葵与润心等柳家大丫头之间会有矛盾了。本来家里有许多事她都是交给秋果办的,但因为秋果不在,润心又不如陪嫁大丫头使得顺手,加上冬葵是她用惯了的,她便多倚重了冬葵几分,可这么一来,润心这些大丫头说不定会有想法的。文怡忍不住暗暗叹气,深觉当家主母不好做。
晃了晃头,她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水荭身上来:“你怎么过来了?可是祖母有话吩咐?”
水荭笑道:“方才前头传了消息进来,说是大爷有信回来了,要在康城摆酒庆贺,老夫人听说时,正巧大太太也在,便劝老夫人让姑奶奶多摆几桌酒、多请几位客人,好生庆祝一番,也可借机会多结实些本地贤达之士。老夫人说这是姑***家事,让姑奶奶做主呢,大太太便让奴婢来请姑奶奶过去。”
文怡哑然失笑:“大伯母真是……热心肠”她起身去了正屋,果然看见蒋氏正陪在卢老夫人身边说笑,便先见了礼,还不等她开口,蒋氏便抢先说:“难得有件喜事,九丫头可不许推脱,这不是什么张扬不张扬的小事,行哥儿初来咋到,人又年轻,虽在此地读过几年书,到底相隔时间长了,没什么根基,还是该多结交些朋友才是,日后遇事也好有个助力。因他一到这里,便遇上几个大大小小的乱子,也没挤出时间来忙活这些,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个再好不过的名头,若还不抓紧机会,就迟了九丫头,你就听我一句吧”
文怡干笑了几声,心里有些不以为然。她当然明白蒋氏的好意,但凡到地方上做官的,都有这个习俗,除非是极清冷孤傲不合群的性子,方才不愿如此行事。但柳东行既是要做驻将的,若与地方官员来往过多,会不会反而受朝廷猜忌?况且康城不比别处,本地的所谓贤达,除了城中的大儒先生们,也就是与康王府关系暖昧的那几位了,能避还是避讳些的好。更别说柳东行在信中已经写明了宾客的范围,不相干的生人还是不必请了。
但蒋氏本是好意,她也不忍断然拒绝,便道:“宴席要请什么人,相公已经拟好了名单,就等他回来吩咐了,我不好自作主张。大伯母若想请什么亲朋故旧,不妨先跟我提一提,等相公回来了我再去问问他的意思?”
蒋氏闻言,神情有些尴尬:“我哪有什么亲朋故旧要请呀,只不过是觉得你们两口子年轻,不知道官场上的规矩,怕你们会吃亏,才提醒一声罢了……”
卢老夫人微笑道:“孩子也知道你是好意,只是这事儿毕竟是为了庆贺行哥儿立功受嘉奖,总要看行哥儿自己的意思。其实我觉得也没什么,自己家人和几个熟人一起庆贺一番就是了,没必要请那么多不相干的人。行哥儿不是做文官,是带兵的,跟这么多人搅和在一起,日后人情往来太费精神了,也容易叫人说闲话,还是由得他们年轻人去吧。”
蒋氏勉强笑笑,也不再坚持,转而问文怡:“行哥儿既然拟好了名单,不知都有些什么人?我们早些知道,也好帮着你料理。”
文怡笑说:“多谢大伯母了,其实也就是柳顾两家眼下在康城的人聚一聚,再有他官场上的朋友,还有从前书院时的先生与同窗,具体有哪几位,还要等他回来了我才知道。不过相公无意大办,甚至不打算请顾庄的人来。”
蒋氏顿时精神一震:“哦?那人可不少啊,打算摆几桌?若是这里地方太小了,不如到我们那儿去?正巧,韩公子必然也在宾客名单上吧?他要是到我们那里去,想必也会觉得熟悉亲切?”
文怡顿了顿:“那太劳烦大伯母与六姐姐了,我本想着,在附近找一家好馆子就行了,听说琼林玉树不错,眼下正值春暖花开,那里的园子必定有好景致,到了那一日请大伯母与六姐姐一道去散散心吧?”
蒋氏立时便不再坚持自己的意见了:“这个我听你姐姐提过,只是她到康城已经是隆冬时节,琼林玉树的花木都衰败了,没什么好看的,若真有好春景,去一趟倒也值得。”
她心情一好,略聊几句闲话,便坐不住了,早早告辞离去,文怡送了她出二门,又送了几样点心让她顺便带给文慧,方才回转正屋,苦笑着对卢老夫人道:“大伯母倒是热心肠,可惜咱们家无意张扬。”
卢老夫人不置可否:“她其实也是为你六姐姐的婚事着急,多半是想着要在宴席上多打听几个年青俊彦呢,不过我看她心里的意思,还是属意韩家少爷。”
文怡道:“祖母劝我先行避开,我本来也想照做的,可如今相公要回来,我又不方便走了,还是等宴席过后,我再陪他一道回去吧。”她笑着坐到卢老夫人身边,挤了挤眼:“正好可以多陪祖母几日。”
卢老夫人轻哼一声,白了她一眼:“多大点事儿,还特地来跟我说。如今圣旨都下了,虽还未到你们手上,但已可保平安,也就不怕与柳家宁哥儿他们来往会惹来什么麻烦了。行哥儿做事向来有分寸,我老婆子就不必多操心了,只是你五姐姐那边,你且虚应故事,别与她一般见识,省得坏了行哥儿兄弟俩的情谊。”
文怡皱皱眉:“可是她又跟大伯母与六姐姐呕气了?我就不明白了,她这是怎么了?她与宁弟的亲事,分明是她占了便宜,如今为何就盯死了六姐姐不放呢?本来就是一家子姐妹,难道非要六姐姐孤苦终老,她才高兴了?”
卢老夫人淡淡地道:“这事儿原是你大伯母太过急切了,行事不周密,叫她打听到了韩家的事。韩家家世虽不如咱们家,但他家哥儿却是个举人,光听名头倒比宁哥儿出息些,你五姐姐大概心里又难受了吧?当着你大伯母的面,她不敢说什么,但来跟我请安时,却说了好些不厚道的话。一边说韩家家境已经败落了,配不上顾家名门望族的女儿,一边又说韩公子是举人,看不上六丫头一个名节已失的女儿。真真是自相矛盾她难道是觉得我们六房与长房一向不算十分亲近,便以为我会顺着她的口风说长房女儿的坏话?她以为她是谁?糊涂东西”
文怡听得恼怒,正要抱怨几句,忽然想起一件事,不由得愣住了:“糟糕,咱们家要是摆宴请客,无论是五姐姐还是六姐姐,都要请到的,还有宁弟与韩公子……到时候岂不尴尬?那可如何是好?”。
第四百一十三章 尴尬之人
虽然有着种种担忧,但是庆贺的宴席还是如期举行了。
柳东行提前一日从康南回来,还带上了十来名属下,文怡就近将他们安排在琼林玉树附近的一座客栈里,无论食宿都精心过问,得了许多夸赞感激。
柳东行与文怡商量过后,决定包下整个琼林玉树,拿他家的两个园子招待两批客人——并非是宾客与堂客之分,而是用小园子招待通政司一系的伙伴朋友,另一边大些的园子,才用来招呼明面上的客人。两个园子之间只隔着一条甬道,他来往两边比较方便,而且谢绝不相干的酒楼顾客前来,反而可以避免走漏消息。
他本来其实没打算如此大肆操办的,但胡金全那边来了好消息,平阳通政司上下所有人都一力主张大加庆祝一番,他也只能顺从民意了。
小园子的客人自有通政司的人去安排,文怡只需负责大园子这边的事务就行了。到了宴席当日,她忙得团团转,既要迎接前来赴宴的堂客,又要时刻留意客人之间相处的情形,免得有谁彼此起了口角,破坏气氛,又因来的客人里有不少是从前教导过柳东行的书院先生的女眷,她还要一一前去拜见、寒暄,几乎连喝口水的机会都没有。即便把堂客席上的事都安排好了,她也仍旧不能放心休息,还要派人到外头宾客大席面上去察看可有安排不周到的地方。
好不容易把事情料理清楚了,文怡又要在席上依次向长辈们问候近况,闲聊几句,然后暗暗记下可能有用的信息,预备宴席结束后告诉丈夫。所幸前来赴宴的外人并不算多,倒有好些是自家亲戚,无论是蒋氏、文慧还是文娴,都用不着她分心去招呼,她们反而要聚到卢老夫人跟前请安问好,只是她时不时转头去看文慧文娴相处的情形,心里都有些隐隐的不安,总担心会出什么变故。
这场宴席本是在白天摆的,并不是正经晚宴,且在花园中进行,因此年轻姑娘媳妇们都可以到花木丛中游玩赏景。不少女眷在酒足饭饱后,被春天的景致吸引住了,纷纷走出宴席所在的楼阁,观赏起楼外的花卉、彩蝶、池塘与湖石来,还有人喜欢上假山石上攀附的绿萝,拿它做了吟诗作赋的主题。
文怡心中庆幸自己早有准备,因为宾客中有不少是文人大儒,他们家中的妻女也多有文墨出众之人,为了预备万一,她特地命人事先准备了不少文房四宝,见有人起了诗兴,便立即命人拿了出来。有几位先生的夫人见状喜出望外,纷纷留下了自己的墨宝,有的是诗,有的是小令,也有人画几幅写意儿,有两位书香人家的小姐也有诗才,也跟着凑起趣来。
文慧在京城时早习惯了这种场面,虽已收心多时,但也不由得有些技痒,听得众人夸奖其中一位小姐的诗做得清雅不俗,实在是难得的才女,她不大服气,也作了一首,那位小姐看了,连声称甘败下风。文慧反倒不好意思了,拉着她笑道:“你的诗极好的,确实清雅,我的不过是胡诌罢了,比不得你。”说罢便要撕了那诗。
那位小姐连忙拦住,抢了那诗过来,道:“撕不得,若这样的好诗都要撕了,那我作的越发该往马圈去了。姐姐不要,就给了我吧”边说边笑着把诗塞进袖子里。
文慧笑道:“我那叫什么好诗?不过是多用了几个典故罢了,实际上俗不可耐,不如你的清新有趣。我倒更喜欢你的,既然你要了我的去,那就把你的给了我吧?”也去抢对方做的诗。结果其他几位正在看诗的小姐不乐意了,笑骂道:“我们正想收起来呢,又多一个来抢的,不行不行,看谁能抢到手,就是谁的,别人都不许耍赖”一时间笑闹成一团。
旁边一直笑吟吟地看着姑娘们玩闹的蒋氏一脸的感动与欣慰,对那几位小姐的母亲顿时亲切了许多,主动上前攀谈:“我们家慧儿自打脸上受了伤,便一直郁结于心,难得有如此开心的时候,真是多亏了几位府上的小姐。早听闻几位小姐都是才貌双全的好女儿,早先还以为是外人过誉,今日见了,才知道名不虚传,我从前都是坐井观天呢”
众位夫人连忙谦让几句,心里也不由得嘀咕:这顾家长房的六小姐,早听说是个不遵礼数、行事嚣张的女儿,今日见了,却不象传闻中那般可恶,礼数都是周全的,诗才也有,性子也算谦和,莫非是传闻有误?而且外人都说她容貌尽毁,因而心如止水,一心礼佛,现在见了本人,却远远没到那个地步嘛
几位夫人中有为人热心的,已经与蒋氏聊起家常儿女经来了,而且有越聊越起劲的趋势,没多久便相互约好日后互访,还有一位夫人打听文慧是否订了亲事。文怡远远地听着,倒有些为文慧高兴,悄悄看了卢老夫人一眼,老人家脸上也带着淡淡的微笑。
然而坐在旁边的文娴却没有太多欣喜之色,自从文慧作的诗得了别人的夸奖开始,她便一直拉长了脸。文怡曾经问她可是身上不适,她摇头否认了,接着便给了文怡一个埋怨的眼神,看得文怡莫名其妙。
侍候在文娴身后的媳妇子妙露小心地问女主人:“奶奶,可要派人回去取琴?”文娴硬帮帮地道:“取什么取?你道我是那等爱炫耀的人么?况且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妙露低头应声,退回原位。
文怡有些恍然,今日她只备了文房,却不曾预备琴棋,原是想着宴席上宾客有可能诗兴大发,却未必有闲心弹琴下棋的缘故,这又不是单纯的闺客聚会而文娴向来在诗词上平平,却擅长琴艺,莫非她那个眼神是在埋怨自己没给她展露才华的机会?
文怡低头抿了一小口酒,决定当作什么都不知道,轻咳一声,叫过冬葵,笑着吩咐几句话,让酒家的人给外头大席上的宾客们熬解酒汤去,又命冬葵给阁中的火盆添炭,免得这些身体娇弱的女眷们受了寒。
这时,文慧回来了,她面上犹带笑意,小脸红扑扑的,显得格外娇艳动人,连颊边那道红痕也掩盖不住她的美貌了。她显然心情正好,随手倒了杯茶灌下去,便笑着对文怡道:“我从前不知道康城也有这样有趣的姑娘,原该早些认识她们才是,谈诗论文时也能有个伴了”
蒋氏笑吟吟地走过来道:“高兴么?这样就好,年青人原该欢欢喜喜的才是。我已经跟她们家的太太都说过话了,过几日就带你上门去拜访,你本来就该多认识几个朋友的。”
文慧笑道:“娘,不但我该多交些朋友,娘也该多认识几个人,省得平日在家无所事事,全副心神都花在我身上了瞧,那几位太太都在等您呢,快回去吧”边说边轻轻推蒋氏回新朋友那里去,蒋氏笑着去了,临行前交待她:“才出了汗,赶紧擦擦,别叫风吹了着凉。”
文怡也觉得身上出了不少汗,正犹豫着,文怡忙道:“后头有专给女客备下更衣梳洗的屋子,我带姐姐去好了,今儿丫头可有带换的衣裳来?若是没有,我那里倒有一套,依姐姐的身量约摸也能穿得下。”
文慧道:“那倒不用,橙云有带,那我去去就来。”说罢叫过橙云,转身离开了。文怡连忙叫过润心,让她去给她们带路。
接着文怡又到其他席上转了一圈,陪堂客们说了一阵话,方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来,却发现文娴不在,便问旁人,只是多数人都对文娴印象不深,也没怎么留意她去了哪里。正与一位老太太说话的卢老夫人便转过头来道:“方才好象看见她往后头去了,说是有些醉了,想去洗个脸清醒清醒,她没带丫头,你赶紧派人过去瞧瞧吧。”
文怡心下一惊,想起文慧也是到后头换衣裳去了,虽有丫头们跟着,但若是与文娴打了照面,万一有什么口角就不好了。那供女客更衣梳洗的屋子离阁楼并不远,要是吵起来,这里可是听得见了,那岂不是大丢顾家脸面?
她正要叫过丫头一道追去,却听得有人唤她,回头见是正与蒋氏说话的其中一位太太,她的丈夫曾经教过柳东行,还介绍他去拜萧老大夫为师,当下不敢怠慢,便命冬葵去找文娴,自己到师母那里陪说话去了。
不一会儿,冬葵回转,给文怡使了个眼色。文怡找借口退到角落中,严肃地问冬葵:“怎么?可是后头出事了?”冬葵小声道:“五姑奶奶与六小姐吵起来了”
文怡心中一阵厌烦:“她这是要做什么?好好的,怎么又吵了?六姐姐又不曾招惹她”
冬葵低声道:“奴婢也没听懂,五姑***意思好象是在说,因为六小姐要议亲的事,柳家二爷这阵子一直失魂落魄地,心情很不好,所以五姑奶奶怨六小姐,到了今天,柳家二爷都是有妇之夫了,六小姐还不肯放过他”
文怡冷笑:“这种事也要怪别人?她怎么不反省反省自己呢?”但心里也有几分抱怨柳东宁,既然这般放不下,那当初又何必将事情做绝了?同意改娶文娴的不正是他自己吗?
文怡一边腹诽,一边嘱咐冬葵:“你去将六小姐拉回来,不管二奶奶说什么,都不要理她,若她抱怨,就让她来找我”
冬葵去了,文怡收拾心情,重新回到位置上,心里却很不高兴。今天是他们家宴客的大好日子,文娴有再多的怨气,就不能找别的时间发作吗?为什么偏偏要在今天闹事?
文慧回来了,她换了一身衣裳,但脸色却显得十分苍白,原先的笑意一丝不存。文怡有些担心,忙将她扯到自己身边坐下,笑着给她倒了杯酒:“她不过是心里不爽快,随便抱怨几声罢了?你素知她的为人,又何必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文慧勉强笑了笑,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了母亲蒋氏一眼,渐渐地红了眼圈,低声道:“九妹妹,你可知道……娘跟韩家提我的亲事……是拿韩公子的前程去做筹码的?”。
第四百一十四章 心中生怨
文怡愣了愣,皱起眉头,不答反问:“这话是她跟你说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严厉。
文慧咬了咬唇,低下头:“是她说的,可是……我知道韩家太太前两日到过我们家,她原不知道韩公子将房子租给我们了,到了才知道。娘跟她说了半天话,还请她在我们家吃饭。也许……就是那时候说的……”
文怡眉头皱得更深了,若大伯母蒋氏真有曾经与韩天霜之母碰过面,说话时确实有可能提到亲事,但她近来态度不是已经有些松动了,不再死盯着韩天霜一人了么?因此才会在听到自己说前来赴宴的宾客中有许多年青士子时显得那么高兴,前些日子也有传言说她正与别的人家接触。既然如此,蒋氏又为什么会拿这样的条件来诱使韩家答应亲事呢?文怡记得柳东行曾提过,韩家人非常希望儿子能在功名路上再进一步,光宗耀祖,但韩天霜却对功名利禄看得很淡。这一点,她早就跟蒋氏提过了,若后者拿这种事当作筹码,就没想过亲事即使真的成了,女儿也未必会得到丈夫的敬重吗?
文怡转头盯着文慧问:“六姐姐,有件事你要弄清楚,大伯母是不是真的说过这样的话?若她当真说了,别人又是怎么知道的?”
文慧神色黯然:“我不知道娘是不是说过这样的话,但她可能……真的说过……娘为了我,是什么事都愿意做的,况且这种事在她看来稀松平常得很,大哥娶了嫂子之后,不也时时请求葛家的助力么?老爷为了保住自己的官职,也没说透过葛家人托关系说好话……”
确实,这种事在官场上并不算什么,蒋氏随顾大老爷久在京城,可能早就已经习惯了,也许只是顺口一提,未必就真有诱惑的意思。但是六部侍郎的身份在平阳这样的地方可算得上是位高权重,韩家人若真的对儿子的功名如此看重,确实有可能心动的。可这么一来,韩天霜心里又会怎么想?
文怡思考片刻,方才抬头对文慧道:“六姐姐,你对这门亲事是怎么看的?若没放在心上,那无论大伯母对人家说了什么,都不重要。你又何必因为二弟妹的几句话便心里难受?”
文慧一怔,耳根红了,但很快就脸色刷白,有些踉跄地起身:“我……我有些头晕,可能是醉了,出去吹吹风……”说罢转身就走了,文怡惊讶地起身追上两步,见她直直地冲出了阁楼,想了想,便叫过荷香,命其紧跟着文慧以防万一,方才回到席上。
不一会儿,橙云与润心回来了,文怡让橙云去找文慧,却将润心叫到边上的茶室,低声细问:“二奶奶与六小姐都说了些什么?你们不是跟着六小姐身边的么?怎的让她们有机会吵起来?”
润心忙道:“奴婢当时不在跟前,因橙云要侍候六小姐更衣,六小姐瞧见外头的梅花开得好,想要折一枝回去插瓶赏玩,奴婢便去了,回来时远远地瞧见二奶奶来了,拉着六小姐说话,脸色很不好。六小姐起初是不搭理二***,见二奶奶脸色难看,还驳了几句,笑着要走,二奶奶恼了,这才大声骂起六小姐来。奴婢赶紧跑回去,二奶奶已经骂完了,自个儿进了屋子,瞥见奴婢在,还喝令奴婢进去侍候她。奴婢不好违令,便只好看着六小姐脸色苍白地独自回来了。橙云要忙着收拾六小姐换下的衣裳,便与奴婢一道落在了后头。”
文怡皱眉:“二奶奶如今在哪里?”
“她洗了个脸,便挑剔奴婢不懂侍候人,叫奴婢唤她的丫头过去,把奴婢打发回来了。”
文怡冷笑:“她既嫌弃别人家的丫头不懂侍候人,那就别使唤啊”
回到席上时,文娴已经坐回了原位,看上去似乎心情好了许多,嘴边还含着一丝笑意,正侧耳倾听几位太太说话,偶尔慢条斯理地插一句嘴。见文怡回来了,她还笑着问:“妹妹到哪里去了?今儿可是你们家做东,你这主人怎么能不在呢?居然抛下这许多客人躲清闲去了,该打,该打”引得众人一片笑声。
文怡心中恼火,皮笑肉不笑地道:“我只是吩咐下人安排前头大席上的事去了,怠慢了弟妹真不好意思。”暗下却在腹诽:谁才是该打的人呢?你也知道今天是我们家做东?你先是在我们家的宴席上闹事骂人,又嫌弃我们家的丫头不好,这是在打谁的脸?谁又跟你做好姐妹了?
文怡态度冷淡,没有把话题接下去,反而扭头跟别人说起话来,热情亲切之处叫人无可挑剔。文娴挨了个软钉子,不由得有些讪讪的,心下越发恼怒,只觉得这位九堂妹自打丈夫做了官后,越发不讲究礼数了,便也板起了脸。再有人跟她攀谈,她心情还未转过来,便爱理不理的,那人只觉得她喜怒无常,莫名其妙,方才还那般热情地插话,如今转过身就不理人了。几位堂客都是书香人家女眷,自有傲气,见状自然便不再理会她了。
文娴独自坐了一会儿,见文怡一直没有跟自己说好话,旁人也不与自己交谈,不由得生起闷气来,只觉得今日这场宴席没意思透了,来的宾客都是俗人,只会说些家长里短,要不然就是炫耀文才,她如此客气地与她们攀谈,结果竟没一人是懂礼数的,早知如此,还不如不来
宴席渐渐到了尾声,文怡已忙活起送客之事来。因为来宾多是母子夫妻父女一道来的,总要前头大席上的男客说要走了,传话进来,她才能安排那家女眷坐马车离开。偶尔也有男客喝得兴起不舍得走了,他的太太却急着回家,要传话到前头去“勒令”丈夫告辞的。文怡忙着派人传话、叫车、送行,心里又惦记着文慧说的那件事,想要在宴罢之后问一问蒋氏,生怕她提前走了,两家人如今又不住在一处,问起来多有不便,只得叫丫头传话给蒋氏,请她略留一留。
好不容易大部分宾客都离开了,阁楼里只剩下自家亲戚族人,文怡才能坐下稍稍喘口气。卢老夫人见状便笑道:“头一回在外头宴席,又有这么多客人,难为你小小年纪能安排妥当,虽然中间有些乱,但也算不错了,明后两日好生歇歇吧”
蒋氏也道:“确实不容易,我象九丫头这么年轻的时候,哪里历练过这么大的事?那时候都是跟在老太太身边学规矩罢了,我记得头一回帮着管事时,我领的是管碗箸杯碟的差事,因为底下人打坏了两只杯子,我还挨了老太太的训呢”
文怡笑了:“这也是没法子的,我上头又没有婆婆理事,虽说年轻不懂事,也只能硬着头皮上罢了。多亏了祖母,先前教了我许多呢,到底是头一回,今日还有许多不足之处,只盼着下回不要再犯了。”
卢老夫人笑着点头:“你能这么想就很好。做事不必心急,不会也可以慢慢学的。”文怡连忙起身恭敬应了。
蒋氏转头张望四周:“怎么不见慧儿?还有五丫头,方才还说了自家人留下来多说一会儿话的,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人影?”
卢老夫人淡淡地道:“兴许她是急着回家吧?”文怡却抿了抿嘴,收了笑容,转向蒋氏正色问:“大伯母,听说您最近见过韩家太太了?可是提起了六姐姐的婚事?”
蒋氏讶然:“哎?你怎么知道的?见是见过的,但婚事也就是顺口一提。头一回见人,我哪儿能这么鲁莽呀?总要多来往几回,才好提这个。”
卢老夫人看向孙女:“你怎么忽然提起这事儿来?可是听谁说什么了?”
文怡道:“二弟妹方才跟六姐姐在后头更衣的屋子里起了口角,不知是打哪儿听来这件事,便跟六姐姐说,大伯母拿韩公子的前程做筹码,要韩家答应婚事呢六姐姐听了好生伤心”
蒋氏大吃一惊,猛地站起身来:“什么?她怎么敢说这样的话?”当时就急了:“这可不得了,慧儿一定要怪我的……五丫头这杀千刀的我何曾亏待过她?她居然敢这般编排我?”
文怡注意到她用的是“编排”这个字,忙问:“这么说,二弟妹的话不是真的了?”
蒋氏有些犹豫,跺了跺脚:“罢了罢了,我虽有些私心,却也不是不知轻重的,实话与你们说就是”
原来蒋氏当日与韩家太太相谈甚欢,韩太太因先前不知道儿子将房子租给了顾家的缘故,稍稍抱怨了两句,蒋氏是个有心人,便顺着她的口风聊起了儿女经,从韩太太那里打听到韩天霜家道中落,父母都期盼他能一举考中进士,出人头地,重振家业,但韩天霜却认为家人放着家业不好好打理,一味指望自己考学做官,是不切实际的,他已经有了举人功名,就算做了进士也不打算背井离乡去做官,更觉得官场上糟心事太多,远不如在家读书自在。僵持了一年后,他与父母都做了让步,他去考进士,但考中之后,父母便不逼他做官。然而接着韩家双亲又急起了他的婚姻子嗣来,说他既然落榜了,那就先娶个妻子生个儿子吧,还给他找好了对象。没想到韩天霜对父母所提的姑娘没一个看得上。韩老爷气得不许他回家,还声称要中断银钱上的支持,但韩老太爷在世时就将所有康城房产转到嫡孙名下了,因此韩天霜并不缺银子,韩太太见状只得亲自来劝儿子,只要愿意娶亲,随他看中哪家女儿都不成问题。
蒋氏当时也就是随口提起自己也正为女儿的婚事操心,早年因与小姑子闹了矛盾,兼且小叔子夫妻又眼红小姑子夫家显赫,一心想要结亲,结果害得女儿本来说好的亲事都丢了,更因此损伤闺誉,至今还嫁不出去,可怜她女儿都快要心如止水了若是能为女儿找个好人家,只要女婿人品好,哪怕是门第儿差些又有什么要紧呢?顾家好歹也是官宦世家,提携一下女婿也不算什么。
蒋氏说这话确实有暗示的意思,但从头到尾都没有把话说明白,韩太太能不能听懂,就是她自己的事了。若是韩家人听懂了,愿意应下这门亲事,那文慧嫁过去后,蒋氏自会有所回报。她最近跟蒋舅老爷恢复了通信,即便丈夫顾大老爷不愿伸手,还有即将高升的蒋舅老爷可以依靠,倒也不担心会引来韩家人不满。
但文娴是从哪里听说这件事的,蒋氏就一无所知了。
倒是卢老夫人有所猜测:“韩太太既然来见儿子,自然要跟韩公子见面的,她若有心结这门亲,也要找人打听六丫头的事。先前行哥儿不是为宁哥儿引介了韩公子么?那五丫头于情于理都应该拜会韩太太,会不会是那时候打听到的?”
蒋氏一合掌:“一定就是这样了唉,早知如此,我就不说那话了,没想到事情没成,反而害了慧儿……”抬袖便要拭眼泪。
文怡正色道:“大伯母先别忙着哭,这事儿未必就糟糕到这个地步,只是我们若处理不当,也有可能坏了自家名声。这里不是京城,多的是性情清高正直的读书人,韩公子本身也是不看重功名利禄的,倘若事情只有我们几家人知晓,那不过就是茶余饭后的一句闲话,若是传了出去,韩公子如何见人?六姐姐如何见人?”她有一句话没说,那就是柳东行如何见人?在她看来,这件事比较严重,因为跟顾韩两家人的关系,事情又是从柳家人嘴里传出来的,柳东行和她等于是被夹在中间了,稍有不慎,就要成为师长们眼中的堕落之徒
蒋氏有些慌了:“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先找韩公子把话说清楚”文怡斩钉截铁地道,“韩公子是明理之人,我们跟他说清楚了,只要他不误会,一切好说。我会请相公劝说宁弟,不让弟妹在外头胡言乱语,若是弟妹不肯听从,就请能说动她的人来”文娴以为如今顾家没人能治住她了吗?可笑,只要她还要这个娘家,就别以为她能随心所欲
文怡起身叫人,打算问问韩天霜可曾离开了。象这样单身前来的年轻男客,很有可能还留着与主人喝醉聊天,正好可以请他借一步说话。
结果去打听消息的丫头却带回了让人意外的消息:韩天霜确实没走,但他也不在外头席上,他被人请到两个园子之间的甬道一角去了,请他去的人正是文慧。
第四百一十五章 绿萝小院
文怡闻言大惊,连忙起身往外走,蒋氏也脸色刷白紧紧跟了上去,卢老夫人没动,只是皱了皱眉头,便扬声道:“不必着急她去找人,未必就是坏事,你们且听听六丫头说的是什么话,再骂她不迟。”
文怡与蒋氏听了,方才稍稍镇定了些,回身应了是,但过后并没减缓脚下的速度。
琼林玉树的两处园子是呈南北方向对称分布的,中间连通的甬道不过数十尺长,看起来象是个扁扁的倒扇形的小院子,院中并不是呆板地铺着青砖,相反,却种了好些花木,有海棠,有翠竹,给人以积年感的墙头上布满了绿色藤萝,星星点点地开着小小的花骨朵,散发出淡淡的香气。翠竹丛下还有石凳石桌,桌面刻有棋盘,两尺开外有一盏式样古朴的石灯笼,与石桌石椅遥遥相对的另一个角落里,有一个十尺见方的小水池,也许因为早春天气尚寒冷的缘故,池中只有浅浅的水,隐约能看见水中大大小小的鹅卵石,但不见半点鱼影。
整个院子给人感觉简单而雅致,不象是酒楼里连接两个园子的甬道,倒象本身就是一处小花园似的。只是这处素日平静的小花园内,今日来了几位不速之客,其中一男一女站在翠竹丛下说话,另外一名丫环打扮的少女却藏身于通向南园的月亮门后,探头探脑。
文怡与蒋氏赶到时,就看见荷香扒在月亮门边看院子里的情形,她不由得脸一红,小心看了蒋氏一眼,便走上去瞪荷香。荷香察觉有异,转过回来看见是她,立时惶恐地低下头去。文怡将声音压得极低:“怎么回事?你为何不拦着六小姐?”
荷香也小小声回答说:“六小姐一定要去,奴婢拦不住她,不过有奴婢在一旁看着,有人经过也不会碰上的。”
文怡没好气地再瞪她一眼,探头看了看,只见到文慧有些激动地跟韩天霜说话,韩天霜面上倒是带着淡淡的微笑,不象是见怪的样子,便回头看向蒋氏。
蒋氏竖起食指轻轻嘘了一声,蹑手蹑脚地走到荷香原本的位置,扒着月亮门边往里偷看。文怡一脸无奈,只得站到她身边,静静地倾听院中人的对话。
文慧刚刚结束了一番长篇大论,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渐渐涌上心头的惶恐。她看着韩天霜,努力阻止自己将视线移开,勉强挤出一句:“你就没什么话要说吗?我娘做了这样的事,你不生气吗?你有话就只管说吧,我知道自己的品行有多么卑劣,不管你怎么骂我都不会反驳的”她没留意到自己的声音是颤抖的。
韩天霜留意到了,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文慧,半晌不曾说话,神色也看不出喜怒来。
文慧却无法忍受这种沉默,几乎要呐喊出声了:“你说呀难道你觉得我太可恶了,所以不配听你说话吗?”
“没有的事。”韩天霜总算开口了,他的声音非常稳,“顾六小姐,你说的事我虽是头一回听说,但这也不算什么。父母长辈总是会为儿女操心的,家慈操心我的前程,令堂操心你的终身,这原是她们的一片慈爱之心。也许方法不太好,但身为儿女,却不能责怪母亲的关爱。因为我也有一位慈母,所以我能明白令堂的良苦用心,你不必太过在意。”
文慧嘴唇抖了抖,有些不敢置信的迟疑:“你……你真的不生气?我……我听说你是个品行正直的读书人,不好功名利禄……”
韩天霜轻笑:“多谢顾六小姐对我的夸奖,功名利禄确实不是我心中最要紧之事,但我也不缺少上进心。家严家慈对我寄与厚望,身为儿女也不好太过辜负父母的期盼。至于那所谓的婚事筹码一说……”
他顿了顿,文慧立时紧张起来,但他只是很平静地接了下去:“本就只是长辈们的好意罢了,是否接受,那是我自己的事。若是我如小姐所说的一般品行正直,那无论长辈们有何等好意,也不会放弃自己的坚持;若是我受了名利yin*,接受了这份好意,那也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没必要将责任推到别人身上,那才是无德之举呢因此,一切都还没有发生,我又何必生气?”
文慧双手一颤,紧了紧袖摆,勉强笑了笑:“说得也是,原是我自视甚高了,以为这点事真会叫你生气,其实不过就是……就是一件小事罢了,不值一提……”她脸色有些苍白,稍稍后退了两步,低下头:“我居然唐突地拦住了韩公子的去路,实在是太失礼了,请见谅……”微微屈膝一礼,便要转身走人。
“顾六小姐”韩天霜叫住了她,文慧脚下一顿,没有回头。韩天霜看着她的背影,微微一笑:“多谢你告诉我这件事,其实我真的没有生气,而且,你是个好姑娘,品性也很正直,不要太看轻了自己。”
文慧回过头,满脸的不可思议:“你居然会这样夸我?”
“难道不是吗?”韩天霜笑道,“一般官宦人家的女儿听说父母长辈做了这样的事,就算心里觉得不好,也不会告诉人吧?更别说跑到议亲对象面前揭露真相了。就因为你心里觉得这是不对的,更不希望家人真的这么做,所以才会把这件事告诉我啊。”
文慧听到那“议亲对象”四个字,脸微微一红,但马上又有些怯怯地问:“你不会觉得……我太不知廉耻了吗?我居然……独自找一个年青男子说话……还是背着别人的……”
韩天霜露出几分不解之色:“这种事当然要背着人说啊,如果是当着所有人的面,那不但你我名声有损,连父母家人的名声也要受人非议的,更何况你我所谈的事情本就是父母所为,再怎么说,也当在外人面前为尊者讳吧?”接着他又笑了笑:“至于说私下见面这种事……咳,顾小姐素来胆子比人大,我虽有些意外,但也觉得是你会做的事呢”
文慧一听,便想起两人初见时的情形了,不由得脸上一红,好胜之心便无法抑止地冒出了头:“你笑话谁呢?我知道自己所作所为是有些不守规矩,可我也没翻墙跳进别人家里去,更没悄悄地躲在一旁看人笑话还有,你方才说话的口气真大,好象你有本事得很,别人都奈何不了你似的。你们家的情形我不知道,但若我娘真的有意提携你,根本就用不着你点头同意你信不信?”
韩天霜淡淡地道:“只要我不愿意,别人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成功。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他的语气十分坚定,文慧的脸忽然更红了,扭头就跑。蒋氏与文怡躲避不及,被她撞了个正着,文慧脸色更红了,羞恼得直跺脚:“娘您在干什么?”
蒋氏讪讪的:“这个……我听说你有些不舒服,觉得担心,便出来了……”
文怡很淡定地给了她一个微笑,算是打招呼,便走到月亮门中对韩天霜客气一礼:“韩公子,天色已晚了,你是要回去了么?可要我叫人替你牵马?”
韩天霜忙回礼道:“不必劳烦了,今日天气不错,我一路散步回去,正好赏赏春景,岂不快哉?”说罢向蒋氏行了一个大礼,又向文怡、文慧行了一礼,便施施然背手踱步出了院子。
蒋氏看着他的背影,感叹地道:“往日只道这是个不错的孩子,今日见了,才觉得岂止是不错?简直是太好了太合适了”
“娘您说什么呢?”文慧跺脚,“叫人听见了象什么话?”
蒋氏回头盯了她一眼:“你还说我呢,也不看看自己有多鲁莽若换了别人,未必有这般好气度容忍你的胡作非为,还不赶紧给我回去?也不怕叫你妹妹笑话”
文慧抿抿嘴,偷偷看了文怡一眼,便嗔道:“不许笑话我”转身跑了。
文怡回头看蒋氏,见她嘴角犹带一丝满意的笑容,便小心探问:“大伯母,您对六姐姐的婚事可是有什么想法?”
蒋氏抬手抿了抿鬓边的头发,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我方才都看见了,韩公子不讨厌我们慧儿,连慧儿胡闹,他也能出言夸奖。这门亲事大有可为先前我还觉得他的家世稍有不足,但如今看来,这样的人品,又有真才实学,便是家世差些又有什么要紧?迟早会有大出息的待我回去慢慢儿合计一番,先跟韩太太多来往几次,探探口风,若是两家彼此都有意,再细细商议不迟”她昂首挺胸地回南园去了。文怡略迟一步,心下一想,叹了口气,又笑了。
回到家中,文怡给柳东行捧来解酒汤,顺便将文慧与韩天霜这段小秩事说了。柳东行淡淡地道:“既然还没到议亲的时候,那就一切皆有可能。且由得他们去吧,若是韩兄乐意,也没什么不好的。”
文怡也是这个想法,若说她原本对文慧还有几分怨怼之心,也因为今日文娴那一番作态而掩盖过去了,她此时对文娴的厌恶更甚于文慧。只要文慧嫁了人后愿意安生过日子,那也没什么不好的。
想到这里,她又记起了文娴今日的所作所为来,便将事情始末跟柳东行说了一遍,带着几分厌烦的语气道:“我真不明白二弟妹在想什么,二弟忘不了六姐姐,那是二弟的错,六姐姐可从来没招惹过他二弟二弟妹来给大伯母请了几次安,六姐姐次次都避开了,若是这样二弟妹还觉得不足,那我倒想知道她还要如何了而且今日是我们家的大日子,她便是有再大的气,也不该挑今日来撒当着众多客人的面,她还要摆高门大户少***架子,真真不知道天高地厚那些可都是二弟将来的师长师母啊”
柳东行轻描淡写地道:“回头我会跟二弟提。所谓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弟妹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我们夫妻就该好好教导,以免失了柳家的体统。”接着他话风一转,扬起了笑意:“今日老胡给我带来了好消息。圣上允了我们递上去的本,而且通政司马上就要派人来接手康城通政司司务了,你可知道那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