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六章 黄雀在后
云妮闻言愣了一愣,有些迟疑:“快过年了,很多人都跟他提过花灯会的事……他还闹着要去看灯,只是王总管不许。”接着咬咬唇,“不过后来绣云给他弄来两顶极好看的花灯,说是用西方大食国出产的什么彩色水晶片儿做的,上头还画了西洋美人,点起灯来,映到墙上,那美人就象活的一样,十分新奇好看。他喜欢得不行,就没再提起要去花灯会了。至于绣云……我没在他身边,也不知道他想不想,多半是会想的吧……”
她转向文怡:“大小姐这话,是疑心他偷跑出去看花灯了?也许还会去找绣云?”
此时说不上疑心什么,无论哪一种可能,文怡都想探一探,便道:“我只是觉得,王府里头那么多人,小王爷身边虽没了个绣云,也不缺人使唤,若是有人将他带走,怎会没一个人察觉?别的不说,小王爷自个儿也不会乖乖让人带走吧?挣扎也好,叫唤也好,总会有痕迹留下来的。王总管到底是怎么说的?可有人看见小王爷出去了?”
云妮忙摇头:“没有,是真没有邻居家的大婶亲口说的,她在王府里头有差事,王总管叫人捆我娘时,她就在花树后头远远看着,因此听得清清楚楚。就是因为没人看见小王爷出去,小王爷也没留下什么话,王总管才会疑心是我娘将人带走了。”她略顿了一顿,“先前刚来王府时,小王爷见那里地方大,屋子又多,特喜欢在那里玩捉迷藏,有时候谁也找不着他,都叫人急死了。是绣云来了以后,笑话说这是小孩子玩的东西,有身份的贵人是不玩这个的,小王爷才不再玩了。但若他存心要避着人跑出府去,别人还真未必能看见他。”
文怡有些目瞪口呆:“怎么会呢?若说他是在王府里头躲人,别人找不到也罢了,他想出府,那守门的人难道还能放他出来?”
云妮有些难为情地答道:“王府的大门关着,但后门、侧门、小角门却很多。先前王府里头没有主子,住在周围的家生子们见府里的花园有不少空地,屋子也多,便借地方放东西或是种点瓜菜什么的……这种事不大好,他们怕叫人知道了,就悄悄开了不少小门,又或是见哪里的墙头缺了口,就将那口子砸大些。虽说王总管带着我们回来后,这种事就没有了,那些门也被封了起来,只留下原来的后门与角门供人日常出入,可若真有人想用那些门,只要没人看见,谁会知道呢?”
文怡深吸一口气:“那……小王爷可知道那些小门?”
云妮怯怯地点了点头:“他先前曾跟我提过,说有一回玩捉迷藏时,瞧见两个婆子偷偷将王府里用不着的旧家具从一处小门偷运出去,还有一次看见几个家生的小子翻了墙进园子里玩。”
文怡再也忍不住了:“你们那位王总管是怎么回事?既是要奉小王爷为幼主,居然由得他一个人在王府里到处跑。小王爷既然看到那些门呀墙什么的,可见他离王府外头就只有一步之遥了,你们就不怕他偷跑出去会遇到危险吗?”若是身边的人看管得略严一些,眼下朱嘉逸也许就不会失踪了
云妮红着眼圈低下了头:“我有看着他的……一路都跟着,只是他嫌我烦,常常将我甩开。我为了找他,天天费好大的功夫,可回去后还要挨骂,挨娘的骂,挨王总管的骂……我心里委屈得紧,又是他们吩咐了,要跟紧小王爷,随他爱上哪儿玩就上哪儿玩。我也曾说过,这样纵着小王爷玩闹,不是个事儿,不如请位先生来教他读书写字。以前我听翠花说过,想要成为有本事的人,就要向有学问的人求教。娘原本也觉得有道理,可王总管却说……小王爷还小呢,让他多玩两年,请先生的事以后再说。娘只好让我继续跟着小王爷,可后来我……”
文怡听得心中生愧,觉得自己实在没理由冲云妮说那样的话,忙拉着她道:“你别难过,我不是在怪你,我只是觉得,那位王总管明面上把小王爷捧得高高的,但却没将他的事放在心上。无论是纵着他在王府里玩闹也好,不请先生教导他也好,都对小王爷没有好处,倒有些象是故意让小王爷长成除了玩乐什么都不会的纨绔似的。若他是存心这么做的,就让人生气了。”
云妮擦擦脸,若有所思:“是了,我娘也这么说过。小时候娘曾经教过弟弟读书写字的,说是他的身份不比常人,不能没有学问。但后来去了京城,宫里派了人来侍候弟……小王爷,却没安排先生。几年下来,小王爷玩得心都散了,任谁叫他读书,他都不肯了。我娘说,那是宫里故意的。如今王总管也纵着小王爷日日玩乐,还叫绣云来陪着玩,也不肯请先生,不就是一个意思么?他一定是要害小王爷”
想到这里,她生气地站起身来:“小王爷一定是贪玩想看花灯,又怕别人不许,就偷偷跑出去了。我要去找他他天天说自己身份不比以往,已经是贵人了,怎么就不知道做点贵人该做的事?他贪玩偷跑了,害得娘被王总管冤枉,等我找到他,一定要好好说他几句”
文怡忙拦住她:“你先别忙,他若真是为了看花灯会才偷跑出来的,如今灯会已经被取消了,他怎么还不回去呢?”
云妮又是一呆:“那……那他会去哪儿?”忽地灵机一动,“对了,绣云曾提过她家在什么地方,小王爷会不会跑去看她了?”
文怡想了想,忙问了那绣云家的位置,发现离此处不远,那里整条街上住的都是做珠宝首饰生意的商家,前店后宅,人来人往,若是朱嘉逸这样一个半大男孩出现了,必有人会留意到的,便说:“你且留在这里听消息,我派人去绣云家附近打听,得了消息便立刻报给你。”
云妮忙起身:“我自己去就行了,我知道她家怎么走。”
文怡好笑地将她按回椅子里:“你去有什么用?难道你忘了,那个绣云素来不待见你,你去向她要人,她若说人不在,你能奈她何?倒不如我们这儿去打听,只要小王爷真的进去了,总有人会看见的。”
云妮醒过神来,讪讪地应了。
通政司的效率极高,文怡前脚将云妮提供的信息告诉了柳东行,通政司的人后脚就朝绣云家里奔去了,半个时辰之后,胡金全铁青着脸找上了柳东行,要他借一步说话。
进了从未使用过的书房,柳东行大开所有门窗,拉着胡金全坐下,压低声音问:“怎么?果真是祝家出了差错?”绣云家里就姓祝。
胡金全叹了口气:“是我疏忽了。原本我就有意将祝绣云从康王府诓回来,见她果真回来了,便以为是计谋奏了效,便没再留意祝家,却没发现有别人插了一脚”
柳东行皱皱眉:“究竟是怎么回事?”
胡金全只得给他细细说来:“我听说这祝家生意做得不错,康王府的旧人里头,就数他家最发达了,那祝绣云是独女,生得又有几分姿色,年纪虽小,却也有些名声,她父母就指望她攀个好亲呢。王永泰找上他家时,曾夸下海口,说有办法叫朱嘉逸袭了康王爵位,祝绣云若是侍候了朱嘉逸,正妃够不上格,一个侧妃总是能得的。祝绣云的母亲便动了心,执意要将女儿送进康王府做丫头。但她父亲却不大情愿,跟老婆吵了几回,想将女儿接回来,可惜拗不过老婆,只得作罢。我听说这事儿后,觉得可以从这里入手,便让人打着大户人家子弟的招牌,前去提亲……”
柳东行忍不住打断他的话:“祝家能信么?他家是什么身份?真正的大户人家能看得上祝绣云?”
祝家虽发达了,但论身份仍旧是康王府放出来的家生奴,且又是商人,但凡是有点根基的大户人家,都要看低他们几分,大概只有家势衰落的人家才愿意为了嫁妆而与祝家结亲吧?但祝家又怎会看得上破落户?
胡金全笑了笑:“自然不是本地人家。说来有些不好意思,我听说你媳妇是平阳望族顾家的女儿,便冒了她娘家七房一个旁支堂兄弟的名儿。想来平阳顾氏离康城不远,却声名远播,不愁祝家不动心。再者顾氏家大业大,子弟又多,若有一两人仰慕祝绣云美貌前来提亲,也不出奇吧?不是说顾家长房的嫡儿媳妇里头,就有康城破落人家的女儿么?连那声名狼藉的段家都能跟顾家结亲,这祝家人可觉得自个儿比段家强多了。看祝绣云父亲的神色,他当时就动心了,只是找借口拖着没答应,却叫人留下了庚帖。没两日,祝绣云就被接回家了。”
柳东行明白了。祝父既然留下了庚帖,自然是打算探听一下男方的身家品行了。顾氏的七房子孙兴旺,嫡支庶支都有一大堆人,文怡曾提过,连她自己也记不住这一房有多少个堂兄弟了,那冒用其中一人的名字混水摸鱼,也不容易叫人发现。而胡金全既然能造出这么个人来,多半是真有其人,名字与外貌特征都能对得上,若是本人正巧不在平阳,那就更好了。正巧七房房主顾九爷名下也有许多商铺,愿意与商户人家结亲,也不无可能。顾氏本是官宦世家,族里又有一位当朝侍郎在,上门求亲,娶的是正室,祝家若不是被康王府的虚荣迷昏了头,必要郑重考虑的。若是提亲的人略提一提祝家小姐的教养之类的话,祝家人很有可能会将女儿接回家中,以免她陪在康王府小王爷身边侍候的流言传出去,坏了好亲事。等到祝家发现上当受骗,秦寡妇已经把朱嘉逸拐走了。
只是这当中又是哪里出了差错呢?
柳东行问胡金全,胡金全叹道:“提亲后的第二天,便有另一伙人找上了祝家,把祝绣云父亲的腿打断了,并且强令他家不许声张,又命他家给祝绣云送信,照他们的吩咐行事。祝绣云接到信后,便借口父亲病重,要回家侍疾,从王永泰那里告了假,暗地里,却又悄悄跟朱嘉逸约好,让他偷偷出府来寻自己。她出府前便已经做好了安排,朱嘉逸又存心瞒人,自然能瞒天过海。”
柳东行忙问:“这么说,朱嘉逸果然在祝家了?那群人又是什么来历?他们没发现我们的事吧?”
胡金全摇摇头:“应该不曾发现。他们似乎从一开始,就是冲祝家去的,打算利用祝家将朱嘉逸引出来。至于他们的来历,你再想不到,其实说起来跟我们先前做的事也有些关系。”
柳东行低头一想,眯了眯眼:“难道是郑王府的人?”
胡金全冷笑一声:“咱们挑拨了这两家,原是想着叫郑王一气之下寻王永泰的晦气,王永泰不甘受辱,两家的盟约就破了。没想到郑王居然打算釜底抽薪人家是天家贵胄,才看不上一个小小的管事呢,直接朝朱嘉逸下手。只要这位小主儿在他手中,康王府的人哪里还能听王永泰的使唤?如今除了王永泰那伙人吃了大亏,两家王府的盟约却仍旧不变,我们还要提防他们两边见了面,一对质,咱们设的那个局就破了,郑王发现朝廷早就提防他了,说不定会提前起事他祖母的,这叫什么事儿呀?这帮龙子凤孙,就没一个省事的”
柳东行抿抿嘴:“你确认是郑王府的人?他们没把信传回去吧?既如此,咱们索性把人……”他做了个手势。
胡金全叹了口气,无奈地看着他:“兄弟,哥哥知道你的意思。只要消息没传回郑王耳朵里就行了,几个活口,用不着留。可惜啊,人家郑王手下还是有几个能人的。他们把朱嘉逸弄到手,就都跑了。这些消息我们还是从祝家人那里打听到的。你还记得郑王身边有个高手,又瘦又高,跟个竹竿似的,眼睛却生得老大吗?就是这人带的队,我一听是他,就知道咱不是对手了。”
柳东行沉默下来。他知道这个高手,拳脚功夫极好,最擅长杀人。上回他与罗明敏去偷信,就是打听到这人不在,才敢下手的。既然是这人带走了朱嘉逸,眼下又没了影,那还真是没了办法。
两人正烦恼着,胡金全的一名下属忽然送了急信来:“头儿,锦南分司急信,青州有变”
柳东行与胡金全都猛地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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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七章 青州事变
那人将信双手奉上,柳东行一把抓了过来,拆开一看,心里便是一顿。
这是罗明敏的字迹。
信上说,郑王府半个月前开始出现异动,起初是一名谋士告病失踪,但几日之后,便接连有两名王府属官因言语冲撞郑王而被杖责至死,不到一日,王府长史也告病了。郑王却亲至该长史私家探病,不到一日,这名长史又再回到王府办公,其唯一的孙子则在同日成为了郑王世子的伴读,搬入王府居住。
青州通政司得知这个消息后,觉得郑王府内必会有一番波澜,正适合混水摸鱼,便派人潜入打探。原来那名失踪的谋士不知因为什么缘故,被郑王下令收监拘禁,听候发落,但此人在王府日久,人缘颇佳,忽然被囚,便有不少属官想要为他说情。然而郑王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去?反而一怒之下,又发落了数名侍者。那两名王府属官就是得知此事后,前去劝诫,让郑王勿因一时喜怒而杀伤人命,恐有伤天和,也于其名声有害,将来即便有了大造化,也难免会冠上暴虐之名。
他们虽说得委婉,但郑王却心里明白。他既有意杀弟篡位,本来就注定了不会有个好名声,可他又觉得自己才是名正言顺的储君,三皇子不过是因为有个宠妃母亲才能抢走他的太子之位,他将本属于自己的皇帝宝座抢回来,乃是正义之举,又怎会得个坏名声呢?他为了起兵之事,已经心烦意乱了,结果事情还没做成,身边的人便跑出来拆他的台,叫他如何容忍?
他本在气头上,也没多想,便下令杖责两名属官,本来只打算给他们一个教训的。不料这两人都是体弱的读书人,行刑的侍从下手又没轻没重的,居然一打就打死了。郑王府内一片哗然,许多人都觉得,他们是提着脑袋跟郑王爷混的,不料这位主儿还没成就大业,就开始诛杀功臣了,瞧他那浮躁的模样,真叫人疑心是否有王者气度,便纷纷打起退堂鼓来,其中为首的便是那名王府长史。他寻借口告病,就是想避祸的意思,没想到郑王亲自上门揭穿了他,又警告一番,还带走了他的宝贝孙子,无奈之下,他只好硬着头皮回到王府里当差了。
青州通政司得知这个消息,认为机不可失,便悄悄在青州城中散播流言,称郑王暴虐,只要有人稍稍惹他不快,便要杀人泄愤。郑王在藩地经营多年了,行事也不是滴水不漏的,王府里的下人也会有仗势欺人的行径,只是受害的百姓不敢声张罢了。这回流言一起,青州城中的百姓又添油加醋,不久便迅速流传开来,连锦南那边也都知道了。青州、锦南两地的官员本就是因为害怕郑王权势,方才勉强屈从的,听说了这些传言,加上传言中死的还有两名是王府属官,那是朝廷派遣的正式官员,不是身份卑贱的仆从,就因为一点小事死了,众人都有唇亡齿寒之感。蒋沐溪等人趁机向其他官员进言,旁敲侧击地打听到了不少重要消息,甚至还弄到了投靠郑王的几处驻军所的情报,锦南通政司立刻便报了上去。
然而,虽然这一回行动收获颇丰,但青州通政司可能是因为重建不久的关系,各方面的准备都有不足,加上司员做事有些急切了,露了点痕迹出来,叫郑王府的人缀上了,一番死斗之后,损失了不少人手。最糟糕的是,通过这件事,郑王生出了防范之心,也明白朝廷已经察觉到自己的动静了,惊慌之下,下令对通政司的人格杀勿论,又频频派人出府传信,很有可能是要知会其死党,提前起事了。这封信是锦南分司在紧急形势下千方百计送出来的,路上已经花了两天时间,等康城的人收到信时,锦南分司已经转移了。若能成功脱逃,那自然最好,若不能,平阳分司的人就得竭尽全力将消息送出,同时尽快制住康王府的逆党,免得郑王得了臂助,局势会一发不可收拾。
信的最后还附上锦南分司打听到的所有倒向郑王的军将姓名,还有投靠了郑王府的朝廷官员、世家富商等人的名单,其中荣安驻军所便是距离康城最近的一处,上头还用朱笔重重地划了个圈。
柳东行看完信后,长长地吁了口气。胡金全便一把将信抢过去,细看名单。
柳东行也没在意,他心里正乱着。锦南分司既要转移,那定是为了避免落入郑王手中,可见局势已经十分紧张了。他离开青州,也不过是月许过景,没想到情势会急转直下到这个地步。眼下也不知道罗明敏与蒋沐溪等人是否平安,但看罗明敏在这等局势之下,还能写出这么详细的一封信来,字迹也只是略有潦草,应该还没到危急的地步,只盼他能顺利脱险吧。
胡金全看完了名单,将上面的每一个名字都牢牢映在脑子里,便匆匆收起,对柳东行道:“事不宜迟,我得马上将这个消息报上去。走水路是不能了,若走陆路,眼下道路积雪未消,也不知道路上会不会有变故。我打算派几个人分路北上报信,以防路上有意外,消息无法传到京城。”顿了顿,“事情比我们预料的要早发生,还好我们这边已经准备妥当,倒也不至于手忙脚乱。驻军所那头……”
“我立刻派人回去送信。”柳东行接过他的话,“眼下虽然已经天黑了,但若是有要紧军务,守城的士兵是会放人的。到了这时候,咱们也顾不上会不会打草惊蛇了。郑王的人已经拿住了朱嘉逸,我们便失了先机……”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可奈何。王永泰将朱嘉逸捧上幼主之位,就是为了挟天子以令诸侯,指挥康王府留下的庞大关系网,但真正有用的武力,恐怕还要靠荣安驻军所里那三千兵马。若是这支军队果真倒向了郑王府,郑王一声令下,他们便即刻起行,两天时间恐怕已足以到达康城下了。康南驻军所的人要过来,也略慢了半日。只盼郑王的命令没那么快下达吧。
柳东行正要起身,忽然顿住,回头望胡金全:“荣安驻军所……我记得是由康王府的人去联络的,即便要起事,那也是听康王府的号令吧?”
胡金全眼中一亮:“虽然不知道郑王会不会越过康王府直接向荣安下令,但他再能干,也要盯着自己那块地盘,总不能分心,时时留意康城这边的事,康王府原本是他寻的帮手,那现在自然就……”
两人对笑一声,心中有数了。
郑王府派高手来劫走朱嘉逸,为的是什么?自然是要越过王永泰,借朱嘉逸的名头指挥康王府的人手,再利用这些人手去达到自己的目的。若郑王能直接调动荣安驻军所的兵,还多此一举做什么?可见事情还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两人商量了接下来的计划,接着胡金全抢先一步离开了,柳东行也回到后院见文怡,悄声说:“事情有变,你赶紧回家去,接下来几日我有事要忙,可能没法顾得上家里了。”
文怡忙拉住他:“这是怎么了?”她瞥了云妮的方向一眼,“可是朱嘉逸那边有什么不对?”
柳东行摇摇头:“朱嘉逸目前是落到郑王手里了,估计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但目前下落不明。郑王有可能提前起事,我们必须制止康王府的人也跟着捣乱。接下来几天,城里可能会出点乱子,你约束家人,无事不要出门。用不了几天就会平息下来的。”
文怡听得有些紧张,抓住了他的袖子:“会有危险么?”
柳东行笑笑,握了握她的手:“不会比北疆战场更危险的,别怕。”接着错身走向云妮:“秦姑娘,我都听娘子说了,派出去打探的人也有了回信。小王爷确实是去找那位绣云姑娘去了,只是不巧,有一伙劫匪闯进他家打劫,把绣云姑娘的父亲打伤了,还劫走了小王爷,很可能是要向王府勒索。”
云妮眼前一黑,几乎没晕过去,全身摇晃:“什……什么?那……那小王爷会不会……会不会……”
“你先别慌,他暂时不会有危险。”柳东行的声音低沉,神情平静,叫云妮心中不由得一定,满怀希望地问:“您能救小王爷出来么?”
柳东行道:“贼人劫走了小王爷,定是想向王府勒索,迟早会联络王总管的。可如今王总管却认定了是令堂唆使小王爷出走的,就算有人勒索,只怕也不会相信,反而会误会这是令堂与小王爷合谋,不知会对令堂做出什么事来。令堂的安危实在叫人担忧啊”
云妮的眼泪立刻就掉下来了。
柳东行还接着道:“若他执意不肯相信小王爷是真的遭了劫,误了时机,还不知道劫匪会怎么折磨小王爷呢。可怜小王爷一个孩子,居然无端遭此伤害。”
云妮哭道:“大姑爷,请您一定要救救他。他……他还那么小……”
文怡皱皱眉,悄悄拉了拉柳东行的袖子。柳东行回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便对云妮道:“别担心。眼下当务之急,就是赶紧潜入王府,救出令堂,然后再把真相跟王总管说清楚。我已经命人去请祝家的人了,有他们作证,便可证明令堂无辜。这样一来,等到贼人送信上门时,我们就知道要如何救人了。”他冲云妮笑了笑:“秦姑娘,你不是知道康王府有几处不为人知的入口么?能不能给我们带带路?我们也好避过王府的人,把令堂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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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七章 威逼利诱
文怡独自带着从人回了家,柳东行带着云妮去了康王府的方向,一夜也没回来,也不知道事情怎么样了。文怡无法安下心,在房中坐了一夜,直到天快亮时,才草草眯了一小会儿,到了吃早饭的时候,便已经起来了。
她梳洗过后头一件事就是问柳东行可回来了,得知没有,心里忍不住担心,便叫人去传话给舒平,命他往康王府附近打探,若有消息,便立刻回报。
舒平去了,文怡捧着茶碗,仍旧有些心神不宁。若是郑王要提前起兵,不知道祸乱会不会蔓延到康城来。接着她转念一想,又觉得康王府的人敢参与反叛,决不会只靠着那千余旧仆,自然会动用那个荣安驻军所的新任驻将了。也不知道王永泰是用什么法子说动这名武将的,好歹也是北疆战场上回来的英雄人物,怎么就胡里胡涂地栽进此等逆谋中来了呢?柳东行新官上任,也花了不少心力才勉强收服了驻军所里的官兵,这位武将真的有把握可以鼓动荣安驻军所的人跟着他谋反吗?
尽管知道这名武将与康王府有所勾结的消息,东宫早就知道了,但文怡还是免不了担心。东宫那位似乎是铁了心要让三家王府货真价实地起兵谋反,才肯下手镇压,说不定就是为了要将他们彻底铲除,以免今上念及骨肉亲情,网开一面,导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文怡可以理解东宫的想法,却又忍不住生出几分怨言:三家王府行事如此明显,通政司早几个月便掌握了大量的人证、物证,若是朝廷早就动手镇压的话,此刻她也不必提心吊胆了。只盼着东宫那位真的安排周全才好,若是叛乱真的闹大了,祸及百姓,终究有伤天和。
这本来,就不过是一场皇家内斗而已。
文怡皱着眉头呆坐,却听得门边传来一句打趣:“哟,咱们柳恭人是怎么了?不过是一晚上没见,居然就变成望夫石了呀?”
她抬头一看,见是文慧,便讪讪地笑着起身相迎:“六姐姐说笑了,我方才只是在想事儿罢了。”
文慧大摇大摆地进屋坐下,瞥了她一眼:“想什么事儿,这般费心血,瞧你的脸色都难看成什么样儿了,昨儿一夜没睡吧?”
文怡正要辩解,她却摆摆手:“别哄我了,你如今这个脸色,我再熟悉不过了。有一段日子,我也是这般,夜夜睡不安宁,白天里也是满怀心事,结果弄得脸色惨白惨白的,眼睛下面还有厚重的乌青。你自个儿去照照镜子吧,别跟我说瞎话。你要是心里有事,不愿意跟我说,难道我还会逼问你不成?”
文怡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真没什么事,只不过相公有公务要忙,我担心他累坏了身体,因此无法安心罢了。让姐姐担心了。”
文慧盯了她一会儿,没再问,开口道:“我是来跟你商量宅子的事,你说在外头另租了一处宅子,不知道是怎么样的,我想……”话未说完,门外便忽然传来莲心的声音:“大*奶,外头有人送信给大爷。”
文怡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把信拿进来。”莲心进来了,送上一个白色的信封,封口处糊着深红色的印泥,上头打了个十分独特的印记,文慧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莲心小声道:“是老胡送来的,本来大爷不在,就该由舒平接下,可是奶奶差了舒平出去办事……”
文怡认得这印泥,是通政司专用的,便知道这定是他们的密信,也不好擅自拆了,便递给莲心,压低了声音:“你亲自拿着,到外书房去等候。我曾交待舒平,不管有无消息,每个时辰都要回来一趟的。等他回来了,你就亲手把信交给他,他知道该送到哪里去。”
莲心领命,接过信去了。文慧便有些好奇地问:“这是谁来的信?这般郑重其事。”
文怡笑着打了个哈哈:“是他们外头的信,也不算郑重其事,不过是写信的人爱在这些文房用品上标新立异罢了。”
文慧却不信:“你别哄我。那印泥上头居然有标记,这可不是寻常人家的做法。你老实跟我说吧,那是军里送来的信吧?是不是外头出了事?昨儿城里几十年来头一回取消了花灯会就算了,你还吩咐底下人多采买米粮肉菜、油盐布匹,还叫人多备棍棒等物,瞧着倒象是要出什么乱子似的。去年顾庄发生的事,我也是亲身经历过的,你也别遮遮掩掩的了,让我有个准备,也省得遇事慌乱。”
文怡心中不由得佩服文慧心细,但这件事要是真的说出来了,恐怕旁的也瞒不住了,她可没打算将丈夫的秘密坦白告知他人,便道:“哪里到这个地步了?我只是想到过年时城里许多铺子都不开门做生意,怕家里东西不够用,会打了饥荒,才叫人多采买些东西。至于棍棒等物,倒确实是为了防止出乱子,才叫人备下的。相公有公务要忙,这宅子里如今多是女子,过年时城里人多,周围邻居也没几家是知根知底的,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钻了空子,趁机偷盗,早些预备下,也好防范。”
文慧半信半疑:“是么?那……那封信是……”
文怡笑笑,急中生智,记起对方先前提过的事:“姐姐还记得我曾经租下了另一处宅子的事么?这是房东写的信。因为大伯母与姐姐要住,房东坐地起价,相公心里恼火,便跟他理论了一番,又将他晾到一边去了。这信想必是他服了软,写来求和的。这事儿咱们且别管,只管让管家和他说话。”
文慧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这话听不出有什么破绽,但又让人觉得处处不对劲,但想到他们夫妻若是存心瞒自己,自己也没必要非要知道实情,便打住不问了,只是讥讽地笑笑:“原来那房东姓胡啊?真是个市侩小人。”
文怡干笑,心中暗暗向胡金全赔不是。
丫环们送了早饭上来,姐妹俩随便吃了些,文慧就要回房间去抄经。文怡小心送走了她,回到房中,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又担心起柳东行来。
这一夜功夫都过去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把康王府的事给解决了。
她哪里知道,此时此刻的柳东行正头痛不已。他带着四名平阳通政司的好手,跟随云妮从一处不易察觉的小门进了王府,一路顺畅地直达后宅,居然没遇上一个守卫,心里正诧异着,便发现康王府里的人原来都聚集在一处大院落里头,四周有三四十名持刀的男子警戒监视,怪不得他们进来得这么容易呢。
再看院落前方站立的几个人,柳东行便明白了。郑王府的人已经先下手为强,找上门来了。他飞快地捂住云妮的嘴,向其他人使了个眼色,便齐齐藏了起来。
大院里头足有二三百名康王府的旧仆聚集,不少人都在小声交头接耳,人声鼎沸,因此那郑王府的人也没留意到柳东行一行的接近。他们只是专心盯着院中诸人,刀半出鞘,似乎只等首领一声令下,便要挥刀杀人了。
他们的首领是一名高个子的黑衣人,面容丑陋,却长着一双牛眼般的大眼。他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些窃窃私语的人们,眼中没有半点仁慈。没过多久,他就不耐烦了:“哪个人是能做主的?出来说话我申屠刚可没什么耐性”
众人一阵寂静,眼光齐齐射向一点。王永泰轻咳一声,站了出来,带着几分傲慢道:“申屠先生,你这是何意?我们康王府与郑王爷可是盟友,要怎么做,也是先前早就约定好了的。如今你忽然闯进王府,说要改了规矩,叫我等如何相信这真是郑王爷的意思?”
申屠刚瞥了他一眼,随意挥了挥手,便有两名持刀男子押了一个身形矮小的人出来,王永泰等人一看,居然是朱嘉逸,脸色都变了:“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申屠刚没说话,又有人押了另一个人出来,却是秦寡妇,面上犹带青紫,衣裳狼狈,头发凌乱,被人推着走,踉跄一下,差点摔了跤。
云妮躲在暗处,见状差点儿叫出声来,被柳东行死死捂住嘴,眼泪便忍不住涌出来了。
秦寡妇见了朱嘉逸,便立刻扑了过去,哭叫:“小王爷啊,担心死我了,你到底是去了哪儿呀?”
朱嘉逸颤抖着偷看申屠刚,小声道:“别哭,姨娘,别哭。那个是郑王派来的大人物,别惹他生气,他会打断我们的腿的……”
秦寡妇顿时止住了哭声,睁大了眼看着申屠刚。后者面无表情:“我们王爷挂念堂兄弟,特地命我等前来,将小王爷接去青州。往后小王爷就由我们王爷照顾了。只是王爷担心小王爷一走,康王府内无人坐镇,会有人想生事,于是叫我来防患于未燃。”他看了王永泰一眼,“这世上多的是胆大包天妄图欺主的奴才,小王爷是贵人,怎能受这样的气?”
秦寡妇眼中一亮,忙赔笑道:“是是,郑王爷想得真是周到。小王爷必会感激王爷的一片爱护之情。”边说还边用得意的目光看向王永泰。
王永泰心中暗骂,忍不住说:“申屠先生说得倒轻巧,只是你的要求也太过分了我们王府有许多旧人已经奉王爷王妃之命脱籍离府,自寻营生,今时今日仍然愿意供奉小王爷日常用度,不过是念在多年主仆之情的份上罢了。当初朝廷下令收没王府财物时,也不曾为难过这些旧人,如今你一来,便要我们将家财全数奉上,会不会太贪心了些?我们康王府怎么说也是郑王府的盟友,如今大业未成,郑王爷便要卸磨杀驴,难道就不怕众人寒心么?”
申屠刚冷冷地道:“王爷大业将成,正是需要资财的时候,尔等今日有献财之功,日后王爷得登大宝,自不会忘记你们的功劳。你们拖拖拉拉不肯应承,莫非是想变卦?”
“话不是这么说的”王永泰的语气也十分冰冷,“当日与郑王爷约定时,说好了我们康王府负责西线战事,也需要不少钱财。若是听了先生的号令,将私财全数献给郑王爷,那西线这边的战事又该如何是好?兵员船只,辎重粮草,这都离不开金银财物。若先生的话真是郑王的意思,这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
“这么说,王总管是不肯听令了?”王永泰冷冷地瞥了朱嘉逸一眼,“即便是主人下令,也不肯服从吗?”
朱嘉逸打了个冷战,忙冲王永泰哭叫道:“王总管,快答应他啊不然他会杀人的”
王永泰板着脸:“小王爷,您虽然是幼主,但年纪还小,无法担当重任,如此大事,您不能做这个主。”
秦寡妇不服气了:“王总管,你既然知道小王爷是幼主,怎么能违抗主令呢?我看你就没把小王爷放在眼里,存心要取而代之呢”
王永泰轻蔑地哼了一声:“秦家的,你一个妇道人家知道什么?小王爷才多大?能办事么?王府里上上下下,还不是靠我们在操持?世子都没发话要将我们所有人的私财献出来呢,小王爷说这话,不过是胡说八道而已。”
秦寡妇气得浑身颤抖。柳东行在暗中留意那申屠刚的神情,暗道不好,果然接下来便看见对方身前银光一闪,不过瞬息之间,那王永泰便身首分离,当场卧毙。
所有人都惊吓得脸色骤变,朱嘉逸大声哭了起来,秦寡妇几乎软倒,但申屠刚却仍旧是那副轻描淡写的表情:“不听主人话的狗,就该杀了,省得误事。”接着扫了朱嘉逸一眼,后者连忙停下哭叫,颤抖着朝众人嚷嚷:“你们照他的话做啊”秦寡妇也醒过神来,颤声对众人道:“快……快遵令行事”又朝申屠刚赔笑巴结:“您不如先坐下吧,我们人多,一个一个来也要费不少功夫呢。”
申屠刚满意地坐下了,双手抱臂,懒洋洋地盯着众人。
康王府众人再也不敢多话了,不一会儿,便有人走了上来,一个接一个地在郑王府的人早已准备好的文书上签字画押。看着申屠刚等人的脸上渐渐露出了喜色,他们在松一口气之余,都在暗中用怨恨的目光看向朱嘉逸与秦寡妇。
柳东行看到这里,回头朝同伴做了个手势,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康王府。
第三百七十九章 死于非命
天已经蒙蒙亮了。柳东行一行退出王府众人聚集的大院子,来到后门附近一个不起眼的小院落中,路上一个人影都不见,显然都被那座大院子里发生的事吸引过去了。一名通政司的好手四处巡视一番,确认周围没有旁人,众人方才稍稍松了口气,在那小院里略作歇息,顺便讨论接下来该怎么办。
郑王府的人先行一步,不担拿住了朱嘉逸,威胁康王府诸人屈从,还将为首的王永泰杀死。如此一来,想要通过康王府中人阻挡荣安驻军的办法就行不通了,但如果要赶在郑王府与康王府的人面前拦下荣安驻军,倒不是无法可想。眼下郑王府的申屠刚将注意力都放在康王府旧人的财产上,从康王府曾经控制了康城半数以上商铺这一点来看,恐怕没有两个时辰,那些人是没法签完献资文书的。而郑王府的人要拿着这些文书去每个人家中收剿财物,至少也要花上好几日功夫。通政司有足够的时间去做手脚,就怕郑王府的人会先一步联系荣安驻军。
但柳东行仔细一想,又觉得郑王特地派了亲信前来,恐怕不仅仅是为了捉拿朱嘉逸以胁迫康王府而已。由于青州通政司的失误,郑王察觉到了朝廷的动向,为了先下手为强,一定会提前起事,但这样一来,他原本所做好的准备就未必充足了。
与北方不同,东江中部沿岸青州、锦南、荣安、湖城等地区,惯常是有一茬冬麦的,春夏之交青黄不接的时候,这一茬冬麦便是当地人主要的粮食来源。前年与去年因为旱情关系,冬麦收成不佳,但今年的天气却还算不错,只要不再发生天灾,等到明天夏初,冬麦就有可能获得丰收了。
眼下京城里头,皇帝虽然病重,但拖着拖着,暂时还未到危急的时候,再拖几个月也是有可能的。郑王恐怕是打算等到明年皇帝死了以后,再起兵谋反。毕竟,他是皇帝亲子,若反的是皇帝,便失了大义名份,但如果反的是弟弟,只要有“合适”的理由,便有文章可作。因此若不是形势有变,皇帝一日未死,他就一日不会起事。如此一来,他未必会积攒下足够的军粮,加上去年有旱情,各地粮食本就不足,他也无力采买到太多粮食。
除了军粮以外,还有军马、军服、兵器、草料、弓矢……一句话,想要谋反,没有钱财是不行的。
柳东行曾经质疑过,郑王与东平王要谋反,为何要将康王府拉上?郑王有反意,而东平王又接近京城,对京中情况熟悉,这两家合作,是各取所需。可是康王府早就没有了真正的主人,参与谋逆的人当中,为首的居然是王府的一个管事,所谓的小王爷,不过是个不受宗室承认的私生子而已。若说康王府涉足谋逆,是为了夺回昔日的权势,那郑王府与东平王府会接受他们的参与,最大的原因应该就是钱了吧?
康城乃是仅次于归海的大港,乃是天下有名的商埠。康王府在此经营数十年,早已积下丰厚的财产,哪怕是王爵被撤,明面上的财物充了公,又有世子带走了一部分钱财进京,余下的家底仍然十分诱人。相比之下,康王府负责的所谓西线的战事,不过是鸡肋罢了。青州与康城之间仅仅相隔不到两天的水路,郑王完全不必非要依靠康王府的人去完善他的封锁线。
由此可见,申屠刚带这么多人前来,最大的目的应该是夺财,而非提前起事。他们是秘密潜入康城的,大概还没打算立刻通知荣安驻军前来。柳东行决定要利用这一点。
与几个通政司的人低声商量了一会儿,柳东行便让其中一人先行离去,回报胡金全,自己和其他人则留下来看情况。这时候,他才有了闲心去留意云妮的情形。
云妮自从进了这个院子后,便一直抱膝坐在台阶下,闷头哭泣,哭了这么久,大概是累了,只是时不时抽抽鼻子,眼睛又红又肿,目光中还带着几分惊恐。
柳东行走过去对她道:“秦姑娘,里面的情形,你方才也看到了。小王爷想必暂时不会有危险,令堂也被放出来了,只是这时候你不方便去找他们,不如暂时回家去等消息吧?等里头散了,令堂回到家,自然就能跟你会合了。那位王总管已死,日后想必也不会有人再阻止你待在小王爷身边了。”
云妮泪眼汪汪地抬头问:“那些人……是什么人啊?那么凶……他们把王总管杀了,那可是王总管”
柳东行清了清嗓子:“说实话,那位王总管也太傲了些,对方拿着刀呢,又是那般恶狠狠的,他居然还跟人家对着干,人家要杀鸡儆猴,自然不会饶了他。”
云妮重新伏下头去,眼泪直掉:“好可怕……那么坏的人,真的不会杀了我娘和小王爷吗?王总管虽然不是好人,可当年我们才到京城的时候,处处碰壁,是他给我们安排了住处,又将弟弟的身世报上去的,不然我们就要在街头讨饭了……”
柳东行此时实在没有心思去安慰她,只得说:“这是别人造的孽,你也别想太多了,快回去吧,令堂很快就会回去了。”
云妮摇摇头:“娘糊涂了,她怎么能巴结那样可怕的人……还有小王爷,他不该听那些人的命令的……”
柳东行有些无语,开始不耐烦了:“快回去吧,天马上就要亮了,要是里头的人散了,看见你在这里,就不好说话了。”
“我不走。”云妮巴巴地抬头看他,“我在这里等。你们还要进去的吧?我要跟你们一起去,一样能见到我娘。如果她们发现了你们,我就说你们是我请来救娘的。”
柳东行猛地回头看她。云妮的表情非常平静:“你们不象是普通人。大小姐说过,大姑爷是做官的,可她没提过是什么官。既然她住在这里,那自然就是康城的官了,但我跟着小王爷见过所有康城的官,没一个是长您这样的。我知道王总管之前想要干什么事,我娘曾私下跟我说过,这是在造反。您是来抓他的吗?”
柳东行眯了眯眼:“你不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云妮面露疑惑,“如果你是来抓王总管他们的,大小姐当然不能给我通风报信啦。可她跟我说了好几回,让我去别的地方做工,那是想让我离开吧?大小姐是为了我好,只是我放不下娘和弟弟,辜负了她的好意。”她神色黯淡下来,“娘无论如何也不肯答应,如果她能答应就好了,我们悄悄带着小王爷,离了这里,不管去哪儿都行。将来王总管造反的时候,官府来抓他,我们就不会有事了。”
柳东行移开了视线,觉得自己对秦云妮似乎有些误判,但无论如何,能有这样的结果,也算不错了。云妮明白了形势,又不会埋怨文怡,希望接下来她能够帮上通政司的忙吧。柳东行开始考虑,云妮回到母亲与朱嘉逸身边后,继续为他提供消息的可能性有多大。
内院的方向传来一阵一阵的喧哗声,当中还夹杂着哭叫。柳东行立刻警惕起来,一名通政司人员跃出院外,不一会儿便回来报说:“应该是里头散了,我看到郑王府的人朝侧门方向走。他们带着朱嘉逸。”
云妮忙问:“那我娘呢?”那人摇摇头:“没看见。”云妮有些慌了,看向柳东行,柳东行道:“秦姑娘,你留在这里别动,我们去探一探。”说罢领了其余三人向外掠去,转眼就不见了人。
云妮追不上,急得直跺脚,忽然想起一件事,转身便跑了,不一会儿,便到了一处僻静的夹道,那里的墙头有个小缺口。她提了裙子,利落地翻墙出去,弯着腰,沿着外头的小路向侧门方向移动,不一会儿便看到两辆马车与数十匹马停在门外,有七八个人持刀在那里警戒。
侧门之内一片吵杂。申屠刚带着两人押送朱嘉逸出来,回头皮笑肉不笑地对后者道:“小王爷,叫你受惊了,真是不好意思。不过大路上有了挡路的石头,就该把它踢走,您说是不是?”
朱嘉逸怔怔地看着他,满面惊恐,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申屠刚也没理会,只是拍了拍手,便有人掀开一辆马车的车帘,露出里头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来,俨然便是祝绣云,同样是一脸的惊惶。朱嘉逸顿时瞪大了眼。申屠刚冲他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瞧,我们还是很懂得体恤贵人的,特地给小王爷寻了个伴儿,往后您身边就有人侍候了,多好啊,红袖添香,真是难得的艳福。”边说边用轻蔑的目光扫视他。
朱嘉逸没听懂,只是惊喜地冲上去:“绣云原来你没事太好了”眼泪马上就掉下来了。他刚才受了大惊吓,总算遇上了一个熟人,这让他安心许多。
祝绣云早已吓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申屠刚也没理会,直接揪着朱嘉逸的衣裳后领丢上了车,便命众人将刚刚从王府里搜刮到的几箱可用的财物搬上另一辆马车,然后带着几个康王府的人,骑马离开了。不一会儿,暗处又有两骑追了上去。
云妮这时候方才走了出来,忽然间有些心慌,忙朝侧门里头跑,迎面便遇上了邻居家的大婶,忙扑上去追问:“婶娘,我娘呢?您可看见我娘了?”
那妇人吓了一跳,见是云妮,眼圈一红,但马上又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她,半晌才道:“你母亲还在里头呢,那个恶人要带小王爷走,你母亲硬是要跟上去,被那人踢了一脚,晕过去了,也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
云妮吓了一跳,忙朝内院跑去,却没留意到那位婶娘的神情有些异样。她到了那个大院子里,人已经全散了,前方有个人倒在地上,远远看着象是秦寡妇,她连忙跑过去,将那人的身体翻过来一看,眼前顿时一黑。
秦寡妇被打得面目全非,全身多处骨折,衣服上全是脚印与尘土,已经断了气。而在她尸体的周围,掉落着好几只鞋子。云妮分明认得,那都是康王府中人之物……。
第三百八十章 大事前夕
秦寡妇的尸身,最后是文怡帮着收殓的。云妮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回到王府后街的家去住了,甚至不愿意再与邻居们相见,对于早先便被撵走、又被柳东行安置到那个宅院的几名王府旧仆倒是没什么成见,于是文怡便将她一并领回了那里,又出钱给秦寡妇买了棺木纸钱,请了和尚念经超度,便简单地安葬了。
送葬回来,云妮哭成个泪人。文怡只得劝她:“别哭了,逝者已逝,生者如斯。你要想想以后才是,若是哭坏了身体,苦的不还是你自己么?”
云妮哇的一声:“大小姐……我娘死得好惨……”
文怡叹了口气:“郑王府的人着实杀人不眨眼。不过你放心,官府的人已经盯上他们了,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束手就擒的。到时候,他们一定会为自己做的孽赎罪。”
云妮却哭得更伤心了:“我娘不是他们杀的……他们在撒谎……”
文怡一怔。她听柳东行说,当时在康王府侧门听得清清楚楚,申屠刚对朱嘉逸说要将挡路的石头搬走,难道不是指秦寡妇吗?就连康王府的人,也都说秦寡妇是在要求跟朱嘉逸同行不果后,被申屠刚生生踢死的,难道这个说法有问题?
她有些犹豫地问:“当时的情形我相公也没看见……若不是郑王府的人杀的,难道……是康王府的人下的手?”不然他们为何要撒谎?
云妮一阵悲从中来,伏下身痛哭不已。
侍立在侧的一个媳妇子,原是康王府旧人,早前被王永泰与秦寡妇合力赶出来的,因与云妮相熟,今日陪着她一道送葬回来,听到文怡的话,便插嘴道:“大*奶不知,小的曾经回过王府后街,亲耳听到那些人说,那日王府里来的管事多,还有许多早早就被放出去做生意的,还有从前王爷指派的商铺的掌柜等等,除了祝家的人,几乎都到全了,就是因为王永泰找不到小王爷,心里着急,才会把人都召集起来商量。结果小王爷领着那群歹人从侧门里进了府,哄守门的人说,那些人是来找王总管商量大事的,结果守门的人一时不察,叫他们制住了。接着小王爷就一路领着他们找到了正院,这才跟王总管他们撞上了。不然王府这样大,外头来的人如何能将所有人都制住,一个人也没能逃脱呢?”
文怡恍然:“因此他们心里埋怨小王爷?可他不过是个孩子,又能知道什么?我听说,他是在祝家被捉住的,祝家老爷连腿都被打断了呢,家里也死了好几个人,想必是吓坏了吧?再者,这与秦娘子又有何干?”朱嘉逸虽不懂事,但放着真凶不管,却将责任推到一个小孩子头上,这些康王府的人也是过分了些,而且他们要发泄怒气,又何必打死秦寡妇?无论是朱嘉逸出走,还是申屠刚入府,都与秦寡妇不相干呀?
那媳妇子却叹道:“大*奶有所不知。秦嫂子实在是犯了糊涂,她被王永泰打压久了,一见有人能制住王永泰,又愿意替小王爷涨威风,也不问问前因后果,便急着表起忠心来。那个恶人叫那些掌柜、管事们签下文书画押,表明愿将所有家财献出,还命他们详细地在文书上列明清单。为了确保无人敢瞒下财物,他就问秦嫂子,哪个人家里都有什么人,妻子叫什么,儿女几岁,家住哪里,铺子又在哪里……问得十分详细。秦嫂子都一一说了。掌柜和管事们生怕那恶人会杀害自己的亲人,原本想要瞒下些许财产的,也不敢这么做了。半天下来,几十年辛苦经营下的财物都被人抢了个精光。那些人心里哪有不恨的呢?”
文怡哑然。若是如此,秦寡妇也算是自作孽了。她大概以为自己一定能跟着朱嘉逸随郑王府的人一道离开吧?因此便趁机报复从前冷待过自己的人。可她没想到,郑王府的人会视她为绊脚石,利用完了,便一脚踢开了事。没有了护身符朱嘉逸,恶人又走了,康王府的人又怎会忍下这口气,饶了她的性命?
文怡想了想,便安慰云妮:“事已至此,你心里固然是有怨,可也做不了什么。不过你放心,那些人虽吃了这么大的亏,但这谋反的罪名却是逃不掉的。等到郑王事败,朝廷旨意下来,他们都休想逃脱罪名。你就等着那一日,看他们的下场吧。”
云妮抽泣着抬起头,哽咽道:“大小姐,我知道娘做了不好的事,管事们都恨她,我也恨他们……可我最不明白的是,小王爷为什么不带娘走?他在门外看见绣云时,一脸的欢喜,却不肯带走娘。那些恶人愿意让绣云陪他,如果他开口,说不定娘也可以跟他一起走呢?绣云算什么?小王爷认识她还不到三个月,可我娘养了他十一年啊他好歹还叫了我娘几年的娘……就算不是亲生的,也比绣云强一千倍、一万倍啊”她泣不成声:“如果他把娘带走了,娘就不会死得这么惨了……”
文怡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朱嘉逸虽然是个孩子,但虚岁也有十二了,身边的人再怎么宠溺纵容,也该明白基本的道理才是。不过看他行事,却似乎跟五六岁的稚儿没什么两样,觉得新鲜的,就不顾后果去追求,觉得厌烦的,便弃之如敝屣。如果不是这样,就凭秦寡妇与云妮母女俩与他多年的情份,他也不至于为了个祝绣云便任由王永泰排挤她们呀。他还只是个孩子,还没到为美色所迷的年纪,而祝绣云也同样是个半大孩子罢了,风情半点都欠奉。朱嘉逸到底喜欢她什么?
文怡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好言劝慰几句,便让人将云妮扶回房间去了。她给云妮在这所宅子里安排了一个针线上的差事,不算辛苦,却也不算清闲,只盼着后者不会因为闲得慌便胡思乱想。她还特地嘱咐了那个媳妇子几句,让对方好生开导云妮。
那媳妇子应了,但还是忍不住道:“秦嫂子是自己找死,云妮心里也是明白的,相比之下,恐怕是怨小王爷多些。这叫什么事呀?都十二岁的大孩子了,还这般没心没肺的。若不是他自个跑了出去,也不会有那么多人聚集在府里商量要如何找他。秦嫂子若不是为了给他出气,也不会跟人说那些话。结果他却扔下秦嫂子跟别人走了,也不想想府里的人会怎么报复秦嫂子。当年小世子才十周岁,就能带着随从扶灵上京,临行前还将王府里的人事安排得妥妥当当的,该放的管事和下人都放了,该处置的产业也都处置了,除了王府之外,别的地皮和宅子全都脱了手,不然京里圣旨下来,王府可要吃好大的亏,我们更是要被赶出去讨饭了。相比之下,如今这位小王爷,真是……”她没说出那个字,只是撇了撇嘴,“到底是小娘养的,无人管教,不懂事,不知轻重”
文怡默然。听起来,那位前康王世子朱景深似乎真是个精明人,才这点年纪就能瞒着朝廷与宫里给自己留下了厚厚的家底,可惜,他这份精明也助长了康王府一众旧仆的野心。若不是他当年留下了这么一份家底,还有这么一帮野心勃勃却愚蠢的仆人,也就不会有今天这一番乱局了。更可笑的事,这份家底他根本就无法享用,曾经花费的心机,不过是便宜了别人。
等柳东行回到家后,文怡便把这些事告诉了他。他皱皱眉头,又叹道:“朝廷当初派人接手康王府的产业时,就曾疑心过东西太少,但瞧账簿,又不象是漏了什么,问了几个王府属官,都说是已故的康王穷奢极欲,康王府外头瞧着风光,其实已经是寅吃卯粮了,再看世子在宫中住着,手头也颇紧,便信以为真。直到后来康王府参与了郑王的谋逆,太子殿下才发现,康王府的根基还在,当年是有人做了手脚原想着是王永泰那帮人欺上瞒下,却没料到居然是朱景深做的手脚”
文怡道:“你别看他年纪小,就以为他是个好对付的,其实心思狡诈得很。只可惜,他没遇上几个忠仆,这么大一份家底,居然便宜了郑王。不知道你们连日在城里搜索,可找到申屠刚那些人了?”
柳东行微微一笑:“放心吧,虽然人还未落网,但已在我们的掌握之中了。现在就说康王府的家底都便宜了郑王,未免太早。他们出不了城,东西就到不了郑王手中。眼下吃亏的,只有康王府那群人。”
文怡这两日虽然一直待在家中,不曾外出,却也听得仆人说起外头的传言。城里有数十家商铺忽然倒闭,还有几家死了人,码头那边有个仓库着了大火,听说烧了半仓库的上等绸缎,还波及到旁边的屋子,幸好无人受伤。同时,官府又贴出公告,说城里出了飞贼,好几家大户都遭了劫,连知府家也丢了宝物。为了拿住飞贼,康城破天荒地紧闭城门,禁止任何人出入,衙门的捕快四出搜寻,闹得鸡飞狗跳,人心惶惶。
外头虽然流言四起,但文怡却心里清楚。那些倒闭的商铺,十有**都是康王府的产业,因为被抢走财物,无法经营下去,只得倒闭,死的人就更不用说了。但那所谓的飞贼却是虚构的,若不是拿这个当借口,也无法关闭城门,阻挡申屠刚一行离开。只是这个借口当真能取信于人么?
文怡拿这个问题问柳东行,柳东行笑笑:“这个是知府想出来的法子。那日我叫通政司的人半夜给老胡递了信,他便立刻找上了知府。这知府心里也有数,康王府在城里做的事,离不了他的纵容,而申屠刚带着那么多人持刀入城,也是他手下受贿,才放进来的。谋反可不是小罪名,若他不肯与通政司合作,事后别说丢官了,恐怕连性命都保不住他既非康王府的死忠,也跟郑王府没什么交情,该怎么做,他心里有数。虽说这个借口确实蠢了些,但他向来是爱小事化大的,城里人都知道他的脾气,倒也不会多想。眼下只等申屠刚将名单上的所有商铺都抄了个干净,我们就要拿人了,也免得有漏网之鱼。”
文怡问:“会不会连累了不相干的人?这康城的商铺都是成行成事的,若申屠刚抢一家铺子抢顺了手,顺便把旁边的也抢了……财物损失事小,最怕是有人命死伤。”
柳东行沉吟片刻:“也对。虽说这几天申屠刚的人还是挺克制的,没牵连他人,但保不齐他杀红了眼。宫中曾有旨意,要我们尽量别把事情闹大,眼下康城已经乱成这样,再不做些什么,我等事后即便立了大功,也要受训斥的。”他抬头对文怡微笑:“其实也差不多是时候了。那申屠刚正得意呢,我们这时候围上去,多半能打他个措手不及。”
文怡笑了,又亲手给他舀了一碗鸡汤:“多喝些吧,你这几日都没好生歇过了,在外头连顿清静饭都吃不成,难得回家一趟,一定要吃饱些。吃饱了才有力气。我已经叫人烧洗澡水了,你一会儿梳洗一下,便到床上歇一会儿。”
柳东行一口气喝光了碗里的汤,长长地吁了口气,方才笑道:“我就不歇了,只是两日不见你,担心你在家里害怕,特地挤了些时间回来看你的。吃完这一顿,我就得走了。既有热水,就打一盆上来让我洗洗脸,洗澡就算了吧。若有好存放的干粮,给我包一包。”
文怡看着他面上的倦容,有些心疼,却也知道事关重大,不敢去拦他,便亲自打了热水来给他擦脸,又叫厨房包了一大包干点心,专找好吃又对身体有益处的,再包了一件厚厚的棉袄、一件大斗篷,亲自替他换了暖和的厚袜子与羊皮靴,再往他腰间系了个装满人参益气丸的荷包,以防他精神不济时不至于太过伤身,这才依依不舍地送走了他。
就在当天晚上,康城城东发生了一场官兵围剿“飞贼”的大战,官兵死二十余人,伤七人,通政司死一人,伤二人,“飞贼”及其同伙全数毙命,无一活口,但首恶却失踪了。知府亲自领兵搜查全城,终于在天明之后,不甘不愿地宣布那飞贼之首劫走了康王府的小王爷及其侍女。
就在同一天晚上,二百里外的荣安驻军所发生了一起兵变,新上任只有几个月的驻将失踪了,原本的副将临时接手军务,并急令召回八百名擅离营地的士兵。
三天后,青州传来消息,郑王起兵谋反。
第三百八十一章 最新传闻
郑王仓促间起事,拥兵十万,迅速占领了青州、锦南两地,又再向锦南以北的锦安、锦江出发,意图逼近淮江流域。但他手下的叛军刚到锦安府边境,就被当地的驻军给挡了下来,连攻数日,都无法突破,只得绕道东北方向,想朝恒安方向进发,可惜再度被挡了下来。
郑王此番起兵,本就准备不足,接连抢攻不下,战线拉得太长,军粮箭矢都有些跟不上了。眼下又是隆冬时节,时近新年,就算是他手下的兵,也都没什么士气。带兵的将领倒不是个蠢材,见状不妙,急报回青州,郑王虽然心有不甘,还是调整了计划,命大军原地休整,暂时不满着扩充地盘。但另一方面,被派往东边与南边的军队,就再度接到命令,须得多占几个城池。没几天,叛军便前进到离归海城只有三百里的地方。归海的官兵俱严阵以待,东江水面上的船只全数停航,连岸边的小路也都禁止人员通行。
与东江中下游地区的紧张局面相比,康城的气氛反倒轻松了许多。自从那群“飞贼”授首以来,虽然逃走了一个首恶,又丢了一位贵人,但知府衙门却仿佛松了一口气般,不但下令重开城门,让城中商铺再次展开已被停了数日的商贸交易,甚至还宣布今年的花灯会继续举行,只不过时间稍有更改,从除夕当天开始,一直延续到正月十六,消息传开,康城没几天又再热闹了起来。
柳东行忙着派兵遣将,抵御郑王府的兵马进入康城地界,还要分心去联络荣安驻军所的人,胡金全等人则忙着审问受害的康王府旧人,搜寻逃走的申屠刚,都没空理会知府的自作主张。而且他们申知申屠刚已经带着人逃出城去了,这时候再紧闭城门已经没有了意义,反倒会让民心不安,更容易出乱子。不过他们还是知会了知府一声,让他加派人手在城内巡查,并且仔细查问进出城门的人,以防被人钻了空子。
随着越来越多的外地人涌入康城,文怡与文慧也迎来了久别多时的蒋氏。她一见女儿,便忍不住掉眼泪,紧紧抱着文慧心肝儿肉地叫,还道:“我一听说康城出了乱子,连城门都关了,什么消息都传不出来,几乎没急死那时候也顾不得许多了,我天天往平阳知府家里跑,逼他们告诉我这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差点儿就要把老爷的帖子送去平西驻军所,求那里的官军派兵救人了后来听说康城只是出了个杀人盗宝的飞贼,才略安心了些,但又怕九侄女婿是官家,家底丰厚,也会遭殃,偏偏派了几拨人过江,都没能进城打探消息。我天天在佛祖面前念经祈祷,吃起了全素,还往各大寺庙捐了一圈香油钱。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让我看到我的慧儿平安无事”
文慧看着母亲瘦了一圈的身影,不由得鼻子一酸,嘴里的语气却不大好听:“娘这是做什么?何必为了点小事操心成这样?九妹夫是领兵的将军,我在他们家住着,怎会有事?便是那飞贼胆大包天,也不敢上这里的门”接着压低了声音,“您才攒了多少私房钱?这一圈香油捐下来,您必定穷了。如今都要过年了,您这样……”
蒋氏擦擦泪痕,笑了笑:“横竖已经打定了主意,要陪你在康城过年的,顾庄里头的事要费再多银子,也不与我相干。放心吧,该送的年礼,该给的压岁钱,都已经送出去了。娘手里还有银子,足够咱们母女俩在康城过得舒舒服服的。”
说到这里,她又叹了口气:“你在这里等得不耐烦了吧?娘早该过来的。只是前些日子,你哥哥从京里来了信,说老太太可能开春后就要回乡了。我想老太太要是回来了,咱们母女俩在家里就没法过得这么舒心了,应当做些准备才好,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你会受委屈。这才耽误了功夫。好不容易忙完了,正准备过来,便听说康城出了乱子,你不知道,那时候娘的心里有多后悔早知如此,便不管家里如何,先过来了。横竖老太太要回来,也不是十来二十天的事。”
文慧挑了挑眉:“老太太要回来了?这怎么可能?二老爷二太太回来,她都没跟着回来,如今还有谁能陪她上路?老爷与大哥都有官职在身,二哥开春后就要考禁军了,娘又在这里,总不能叫大嫂子或是十丫头陪她走一遭吧?”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蒋氏叹了口气,“你大哥在信里说,自打二老爷丢了功名,老太太就病倒了,养了好些日子才有了起色。她老人家似乎是后悔对二老爷过于纵容,却忘了提醒他谨慎行事,才有了后来的祸事,不但二老爷前途尽毁,连大老爷也受了连累,在官场上被人取笑。她有心补偿老爷,便不顾身上病还未好,连日找上了她老人家年轻时候认得的官宦人家,想要给老爷寻个靠山。老爷体恤老太太一片慈母之心,不忍叫她老人家受累,便打算将她送回平阳来。应该会找人同行吧?说不定就跟我们似的,跟着罗家的商船上路,即便没有亲人陪着,有丫头婆子们侍候,也不怕老太太路上会出事。”
文慧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原来如此,老爷还真是一片孝心啊,他应该终于看明白了吧?当日老太太与二老爷若不曾上京,哪有后面这许多乱子?要是老太太真回来了,哥哥们在京城也会舒心许多。至于我们……”她冷笑一声,“有宗族看着呢,她辈份再高,威望再重,难道还能把娘休了不成?而我,大不了就剪了头发做姑子去,她休想再摆布我”
蒋氏嗔怪地瞪了她一眼,便转向一旁的文怡:“你姐姐就是这个直脾气,性子一上来,什么话都敢说,其实没那意思,你别见怪。”
文怡笑笑,横了文慧一眼:“大伯母放心,六姐姐不过就是耍耍性子罢了,哪里就真的会做姑子去?”
文慧反横回来:“得了,九妹妹,你明明听得懂我话里的意思,只怕也是这么想的,这时候装什么没事人儿我知道你不爱听姑子的话,但我也不是说假的,如果老太太真的逼我太紧,我便是真的出了家,兴许还比在家时自在些。”
文怡不理她,径自对蒋氏道:“六姐姐说了您过年前必会前来会合的,只是迟迟不见您,城门又关了几日,我们只当您赶不过来了,没想到您还是来了。正巧,明儿就是除夕,这时候再收拾房子什么的,就太仓促了,您若不嫌弃,不如就和六姐姐一起留在我们家过年吧。人多也热闹些。”
蒋氏忙道:“这如何使得?我原以为你们小夫妻是要在任所过年的,六婶娘一行人又要开春后方过来,我才想着借你们的宅子住一住。如今我们母女俩带了这许多仆人,你这宅子如何住得下?别的不说,我们都是女眷,在内院住下,九姑爷起居就太不方便了。我们还是不打搅了吧,至于房子,赵掌柜那边还有,叫他们打扫个院子给我们住下就是了。”
文怡笑道:“赵掌柜他们铺子后头虽有宅院,但依这康城的习俗,那房子必然不大,住他一家还行,大伯母与六姐姐再借住,只怕还不如我这里宽敞呢。您别担心,我这里还有一个跨院,别说我相公一个人,就是再来几个人也住得下。况且眼下他忙着处理公事,这个年怕是没空回来久住的。您和六姐姐在这里,我也不至于太冷清。”
蒋氏犹豫了,文慧不耐烦地道:“行了,就这么说定了吧。娘,您瞧瞧九丫头这模样,一个人过年怪可怜的,她还是新婚头一年呢。娘家虽近,却又回不得,咱们就陪一陪她吧。她已经帮咱们租下了一处院子,若是九妹夫回来,咱们搬过去就得了,也不会妨碍他们夫妻团圆。这会子您还是先留下来吧”
蒋氏对女儿向来是百依百顺的:“既如此,我就打搅了。”
文怡皮笑肉不笑地横了文慧一眼,又再笑眯眯地对蒋氏说:“瞧我,一见了您,就高兴得糊涂了,居然忘了请您进屋看茶,快,快到屋里去吧,外头风大。”
三人进了屋里,去了大衣裳,烤着火,喝着热茶,吃了几块点心,身上寒意尽去,蒋氏便开始聊起了最近的大事:“你们可都听说了?郑王反了带着三十万大京要打到京城去呢说是要清君侧。听说宫里的郑贵妃下毒暗害皇上,哄得皇上立了三皇子为太子,又想毒死皇上,让太子登基。郑王为了救皇父,不得已起兵青州,很快就要打到平阳来了”
文怡愣了愣,只觉得古怪。这传言都是打哪儿来的?
文慧问蒋氏:“娘,这是哪里来的消息?郑王只有十万兵马罢了,至于说郑贵妃和太子毒害皇上,这都哪儿跟哪儿呀?您在京里这么久了,应该明白这都是瞎话才对。”
蒋氏道:“我何尝不觉得这些传言荒唐?只是郑家也不是什么好人,若他们真的倒了霉,那也不是坏事。至于太子,有皇上护着,谁能动摇他的地位?”
文怡啼笑皆非,知道蒋氏是因为郑丽君曾经陷害过文慧,所以迁怒了。
文慧也无奈地道:“郑家人不好是真的,但也不能因为他们不好,便说郑贵妃毒害了皇上。皇上虽然生了病,但清醒着呢,还能指点太子处理朝中的政务,哪有一点被人毒害哄骗的模样?郑王这话只能骗骗不知内情的小老百姓。您瞧着吧,宫里得了消息,皇上不知会气成什么样呢,就算郑王真的能成事,难道皇上就能立他为太子了?终究还是要弑父杀弟的。所谓乱臣贼子,都打着好听的口号呢”
蒋氏有些讪讪地:“我也明白,只是……平阳离京城远,倒离青州近些,听到这些话,即便不信,心里也要嘀咕几句的,将来便是太子登基做了皇帝,百姓们也难免有些看法。但愿太子不会恼了咱们平阳人才好。”
文慧没回应,只是看向文怡:“昨儿九妹夫回来过一趟,你可跟他打听过外头的消息了?郑王当真会打过来么?”
文怡觉得不会。申屠刚失踪以后,和他一起失踪的,不仅仅是朱嘉逸与祝绣云,还包括从康王府旧人手里收刮到的大量银票,听柳东行说,大约有三四百万两银子,其余珠宝财物是丢下了,但凭着这笔银票,已经能大大缓解郑王府的财政压力,可以说,康王府对郑王的用处已经没有了,后者犯不着再花人力物力攻打西边的平阳与康城,就凭他那十万兵马,恐怕只够北上的,想要同时在东江南岸拉开防线,都十分勉强,更别说他们已经失去荣安驻军所那支援军了。
她道:“打下平阳,也没什么用处,那里遭过一年灾,粮食本就不算丰富,平西还有一处驻军所,也有几千兵马。郑王要打,定会费时费力。至于康城这里,相公已经叫人带兵在外围护卫了,就算郑王敢来,也没那么容易成功。我们只管安心等待消息便是。”
文慧与蒋氏闻言都安心了些。等到傍晚时,柳东行又挤出时间回来了一趟,匆匆给蒋氏见了礼,寒暄几句,便退出去了。
文怡忙起身带他去跨院,那边已经收拾出两间屋子供他歇息了,又要吩咐厨房送饭菜来,再叫人去烧洗澡水,最后又将手炉塞进他怀里。柳东行笑眯眯地一手捧着手炉,一手揽住文怡,进了书房,趁人没看见,亲了一口。
文怡脸一红,轻轻拍了他一记:“做什么呢”
柳东行笑着在她耳边说:“我好久没安心在家住上一天了,真真想死我了。”
文怡羞涩地低下了头,柳东行又道:“放心,用不了多久,我就能闲下来啦。到时候定会回家多陪陪你。”
文怡有些疑惑地抬头看他:“这话怎么说?”
“老胡那边来的消息,朝廷马上就要正式下旨,讨伐叛军了,听说要从京里派人来,十有**是郑太尉领兵。他虽然比不得守卫北疆的大将们,但要对付那点叛军还是不成问题的。到时候,咱们不就能松口气了?”
文怡愣了愣,嘴角的笑意不知不觉地消失了。
郑太尉要领军平叛?她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呢?。
第三百八十二章 忧患重重
文怡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想起上一辈子的事了。自从她嫁给柳东行以来,命运就完全改变了,她现在所经历的一切,是全新的,从未遇到过的。她忙着经营新的人生还来不及,哪里有心情去回忆凄清的前世?
而且,她上辈子在这个时候,还在二房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除了时不时听到顾四老爷夫妻说起外头的事,以及段可柔偶尔来访时带来的消息,便对外界几乎一无所知。她重生之后,也只能通过离家后在游历途中听到的消息,去推断那几年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那时候她是个万念俱灰的出家人,一心学佛法,即便是偶尔听到了别人的话,也不会寻根问底的。根据这段时间的见闻所能探知的,也只不过是个简单的大概而已。
即便如此,文怡还是记得几件要紧的大事,除了一位郑大将军领兵出征北疆,并获得大胜以外,还有一件,便是当朝太子妃的兄长领兵平定了郑王的叛乱。
传闻中,这位小郑将军可说是虎父无犬子,称得上是智勇双全,只用一个多月时间,就剿灭了叛军主力,并且单人匹马追踪千里,捉住了逃走的郑王一家,彻底平定了叛乱。更难得的是,他容貌俊秀,身材高大,威武过人,力大无穷,使得一手好长枪,还有百步穿杨的绝技,军中年轻一辈,就数他最出色,用不了几年,我朝必定又会添一位年青有为的大将军了,云云。
这类传闻自然有其不实之处,八成是老百姓们道听途说编出来的故事。文怡现在对军中的年轻武官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知道眼下最出色的小将当属傅仲寅,接着便是她的丈夫柳东行了。郑丽君的兄长则从未听闻有何长处,军中上下对他的认识也仅限于“郑太尉之子”这一名号而已。北疆大战是由上官将军与阮二将军合力打下来的,没有听说有哪位姓郑的将军出头,说不定就是太子妃人选易人带来的影响。但眼下的郑王叛乱,倘若出兵的真是郑家人,那么这份大功劳还真的就要落到他家头上了。
文怡不喜郑家,不但是因为郑丽君心狠手辣,更因为她心胸狭窄。文慧与她是多年密友,只因为不知她同样倾心于东平王世子,将心事坦然告知,结果便是婚姻与名声双双尽毁,至今不得翻身。为了报复文慧,郑丽君丝毫没有顾念顾家还有一位当朝侍郎,她为什么有这样的底气?不就是因为他们郑家出了一位郑贵妃,生下了当朝太子吗?
太子储君之位已稳,而且对柳东行有知遇之恩,太子妃又与自己交好,文怡并不希望太子的地位有所动摇。可是太子地位稳固,就代表郑贵妃的地位同样稳固,郑家仗着这一位,本就已经权势滔天了,倘若这一回藩王叛乱,真叫他家再立一大功,今后想必就会更嚣张了。
只要不会影响柳东行,文怡并不在意什么人位高权重,再怎么说,郑家也是站在太子这边的,与柳东行并非敌对。然而,如果郑家得意,代表郑丽君得势,她就不希望看到这种场面了。虽说郑丽君已经嫁给了心上人东平王世子,按理说,应该十分顺心如意才对,但谁知道她还会不会继续记恨文慧?万一她心里抱着怨恨,仗着娘家人的势,打压陷害顾家人,即便是外嫁女,也多少会受些影响的。
从另一方面来说,郑王的这次叛乱本就与东平王府脱不了干系,而郑丽君却又是东平王世子的正妻。若是让郑家人领兵攻打郑王,谁知道他会不会循私?
文怡想到这里,犹豫了一下,便试着对柳东行道:“怎么会派郑太尉前来?郑王府与东平王府有勾结,而东平王世子妃正是郑家嫡长女啊”
柳东行也觉得这点有些古怪:“老胡那边的消息就是这么说的,至于朝廷为什么会派郑太尉领兵,倒是没有细细说明。老胡觉得,可能是郑家为了避嫌,特地毛遂自荐的。横竖他要攻打的是郑王,不是东平王,用不着面对自己的亲骨肉。”
“可是……”文怡小心地看了他一眼,“郑王若是败了,东平王府也逃不了干系呀若是郑太尉平定叛乱后,在郑王府发现了什么对东平王府不利的证据……”
柳东行皱起了眉头:“他若真的这么做,倒还真有些麻烦。但东平王府事涉其中,通政司早就报上去了,无论是圣上还是太子,心里都有数,断不会因为没有在郑王府里搜到证据,便以为东平王府真的无辜。只是没有明证,终究不好将东平王府公然入罪。如今郑王提前起兵,显然没来得及跟东平王府商量好,眼下东平王按兵不动,若他能一直忍到郑王事败,都没有动作,那就真的没法入他的罪了。圣上还要顾念宫里的太后呢。”
他低头想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罢了,咱们在这里苦恼半天,也是不中用的。康城离京城有千里之遥,只怕这会子郑太尉已经领旨了,就算知道有不妥,也无计可施。况且我觉得,太子殿下到底是郑家外孙,即便与郑家人有了些许隔阂,也不会当真反目的。而眼下京城周边能动的兵马,除了护卫京师那几支外,便只有郑太尉手下与京郊三大营的人可以派了。京郊三大营的首领俱是沪国公府一系,刚刚结束的北疆大战中,沪国公府门下的武将立下赫赫战功,威名远播,若再派他们南下平叛,只怕日后有功高震主之嫌。唯有郑太尉这支兵马,既有平乱的经验,领兵的又是太子的外家亲舅,于情于理,都比别人更合适。”
文怡有些不死心:“难道你就真的甘心看着郑家人领兵前来,把有可能不利于东平王府的证据都销毁殆尽么?我们在康城,虽然对付的只是康王府与郑王府,但东平王府毕竟是他们的同伙啊先前路过东平时,因为你过门不入,他家怕是已经对你怀恨在心了。”
柳东行无奈地笑笑:“即便如此,我又能如何?说实话,即便郑太尉真的做了什么,我也不好出头。再怎么说,东平王妃还是我亲姑姑呢,跟郑太尉比起来,我与东平王府的关系更近,既然连我都能肩负起对付郑王的重责大任,郑太尉又为何不能领兵平叛呢?我若真的插手此事,朝廷百官是绝不会有什么好话的。我何苦做这等费力不讨好之事?即便郑太尉毁了证据,圣上与太子对东平王府的罪也是心知肚明,绝不会姑息。”
文怡咬咬唇,明白是自己想得太简单了,便低声道:“是我思虑不周,几乎误了相公的大事。”
柳东行有些困惑地看着她,问:“你忽然提起这个,是什么缘故?你好象对郑家十分提防,是因为东平王世子妃郑氏与你姐姐有仇怨的原因吗?你不必太过担心,这一回,东平王府的罪行早就已经报上去了,即便郑家因平叛而立下了大功,东平王府也是逃不过去的。不过碍着太后,圣上本就没打算当真处死亲兄弟,大概只是削其藩地,令其举家迁入京中吧?郑丽君既然能保住性命,郑家还有什么可求的?郑太尉立不立这个功劳,结果都是一样的。我倒觉得,如果郑太尉当真是自荐出任平叛大将的,那就极有可能已经放弃这个女儿了。当初圣上会下旨将郑丽君嫁给东平王世子,想必就已经暗示过郑家人,要有所取舍。倘若郑家为了此女,执意包庇东平王府,甚至同流合污,那最终的结果,也不过是自动奉上铁证,让圣上可以下定决心将他们家铲除而已。”
文怡沉默片刻,才道:“那郑丽君虽然可恶,但我所虑的不仅如此。我觉得心,相公你也好,胡先生也好,还有青州的罗大哥、蒋舅老爷、苏家姑姑姑父等人,都为平定这次藩王之乱立下了汗马功劳。眼看着郑王败势将显,郑太尉领兵南下,便直接领了功劳去,实在叫人不甘心。难道你们就只能等着郑太尉来了?他没来之前,什么也不能做么?”
柳东行笑了:“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郑太尉虽然领旨前来,但战场上,局势瞬息万变,怎么可能等到他来才有所动作呢?只是眼下郑王暂时按兵不动,只在东线、南线缓慢进军,我们即便有心动作,也没有足够的兵力啊”
文怡摒住气息,压低了声音:“相公,你说……郑王会不会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以备万一?”
柳东行怔了怔:“什么意思?”
“他这次起兵,是仓促间做的决定,无论是粮草还是在民间的造势,都未准备齐全。他真的不认为自己有可能失败么?万一真的兵败,即便郑太尉不杀他,将他一家活着押送进京,但从今往后,就休想有太平日子过了,说不定等太子登基后,他们一家就会无声无息地急病死亡……”
柳东行直起身来,正色看着文怡:“你是说……他会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以防万一兵败,便可带着妻儿与亲信逃走?”
文怡点了点头。她知道前世郑王便是这么做的,只是没能逃得掉而已。这是郑丽君之兄为人所津津乐道的一项功绩。
柳东行立刻便思索起来:“北边是不能的,离京城越近,就越危险,况且眼下北边锦江一带堵得水泄不通,他要是敢撞过去,被发现的风险太大了;东边……若他能到达归海城,可以坐船出海逃脱,只是如今归海官军已经禁止船舶在江上通行,连陆路都被封锁了;南边倒是不错,若他能一路顺利抵达南海,那里地广人稀,只要隐姓埋名,别人要找他可得费一番功夫,万一情形不妙,他还可以坐船下南海,这条路是最有可能的,不过丢了荣安驻军所,他想要在南边有所布置,怕是没那么容易;那就只有西边……”他转头看向文怡,眼中隐隐发亮:“郑王府的人在康城必定有所布置不仅仅是依靠康王府的势力,他们自己一定有可以依仗的东西否则申屠刚带着两个半大孩子,在手下俱亡的情形下,不可能完全不露痕迹地逃走”
文怡倒是没想到这一点,忙道:“若是相公能找到郑王府的后路,将来郑王一旦兵败脱逃,便能正好堵上了这份功劳,绝不能叫别人占去”
柳东行笑道:“这话说得不通,我一人岂能揽下功劳?不过这件事有些意思,我要跟老胡商量商量,看能不能派人到康城周边细细搜查一番,若能有所收获,也是件好事。”
文怡暗暗松了口气。她记得在前世,传说中郑王就是朝西南方向逃的,跟郑太尉比起来,身处西边的康城的柳东行等人,无疑更容易拦下郑王。倘若有了这样的准备,郑太尉仍然捉到了郑王一伙,那只能说天意如此,她也无可奈何了。
柳东行马上就要出门去找胡金全,文怡忽然想起一件事,忙叫住他:“昨儿我去了那边院子看云妮,有个媳妇子问起,我们会不会留下他们一众人等在家中长期当差。若是能,他们可以直接到咱们家里来。”
柳东行道:“那自然是不能的,他们都是康王府出身的,谁知道其中会不会有细作?”
文怡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眼下不好当面回绝她,便拿几句话拖着了。不过那媳妇子说,若我们真的不留他们,他们即便回王府去,也是没有营生的,加上他们的姓名都在康王府奴婢名册上,想要买田置地安然度日也不行,倒不如上京去投靠世子。”
柳东行皱皱眉:“那就由得他们去吧,我们送几两银子给他们做路费,也就仁至义尽了。朱景深在京城里处境不佳,未必能收容他们,但我们却不好拦着这些人去投靠。”
文怡担心的是另一件事:“我听那媳妇子说,她回王府后街去问其他人,要不要同行上京,发现了一桩奇事。”
柳东行转过头来:“什么奇事?”
“康王府的一众前任管事、掌柜们,好象常常聚集在一起,不知在商量什么。”文怡有些忧心地问,“相公,你说他们不会有什么图谋吧?”。
第三百八十三章 亲疏远近
柳东行的脸色有些发沉:“那媳妇子是这样说的吗?哼,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有野心也要看清楚自己的处境才是”他对文怡道:“康王府的事,是老胡在管,我也没多问,如果那些人真的贼心不死,想要弄点妖蛾子出来,我们也不是吃素的。放心吧,我会告诉老胡,让他派人去查探的。”
文怡点点头,叹了口气:“我真不明白,他们究竟在想什么?若说从前他们躲在暗处,又有钱,跟郑王府勾结,是为了复兴康王府的话,如今郑王府抢了他们的钱财,又杀了他们的人,朝廷又已经察觉并审问过他们了,这时候他们不想着安分守己,以求圣上宽大处置,还想要耍什么小心思呢?”
柳东行眉头微微一皱,没说什么,只交待了几句话,便匆匆要走了。文怡忙拉住他:“就算再着急,也不在这一时,你好不容易回家一趟,难道连口热饭都不吃就走了?”
柳东行笑道:“没事,这些事早些忙完了,我也好早日回家陪你。左右不过就是这几日罢了。”
文怡无奈,只得拉着他回房,亲自侍候他用热帕擦脸净手,换了一身冬装。原先那一身,因为他长时间待在野外,而康城又地处江边,水汽重,衣裳下摆、裤脚、靴袜、斗篷边,都沾了不少泥水,冬天冷风一吹,别提有多难受了。文怡特地给他换上了刚刚烤过的干爽衣裳,柳东行只觉得全身暖烘烘的,即便还未吃饭,身上的寒气已经尽去了。
就在换衣服的这点时间里,文怡已经命冬葵取了一碟子点心上来,就着厨房刚做好的热汤,一定要柳东行吃了再走。柳东行只觉得心中妥贴,便笑着乖乖顺从了,终于吃完出门时,天色已经完黑了下来。
文怡倚在门边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轻轻地叹了口气。她知道现在正是关键时候,若能办好这趟差事,将来柳东行就前程无忧了,就如同他所说的,不过是这几日罢了。他甫新婚就去了北疆,九死一生,那几个月她都等下来了,这几日又算得了什么?好歹他与她还待在同一个城里,顶多相隔数十里地。
晚饭她是和蒋氏与文慧一道吃的。蒋氏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一直在问文慧到了康城后的经历,听文慧说哪个地方的景致好,哪家店铺的衣料花色丰富质地上佳,便连声道:“赶明儿你带娘也去瞧瞧”但若文慧提到哪家寺庙的斋菜美味,或是哪家庵堂的主持佛法造诣深,她的笑容就会变得十分勉强:“是么?那倒是难得。我想起从前在京城的时候,哪家寺庙的斋菜做得最好来着?你最爱吃了。那年我们……”接着说起了从前与文慧一道在外游玩时的情形,都是极有趣的经历,文慧听着,脸上也会不知不觉地带上了笑容。
文怡在旁静静听着,心中不由暗叹。她不觉得文慧真的有心向佛,不过是因为对家人与前程都灰了心,才会学起佛法,想要忘却现实中的痛苦罢了。但文慧终究是自小锦衣玉食长大的千金小姐,哪怕是念起了佛经,戴起佛珠,在衣食住行上也依旧十分讲究,若连这些东西都无法抛开,又怎么可能真的剪去三千烦恼死,皈依佛门呢?只是大伯母蒋氏看不出这一点,一味担心爱女真的会出家,便想尽办法去引她牵念俗世中的美好之事,不得不说真是费尽心思了。
文慧是否明白母亲的这番苦心?文怡觉得,她有这样一位好母亲,又有兄弟扶持,父亲对她也还未到绝情绝义的地步,只要能抛开浮躁,冷静下来,日后未必没有好前程。她这样的处境,比前世的自己不知要强多少倍,只盼着她别再任性,时时拿出家为尼的话来引母亲伤心了。
晚饭过后,文慧回房做她的“晚课”,蒋氏本有意诱她与自己多说一会儿话,但她却道:“晚上我陪母亲一起睡,到时候有多少话说不得?您若闲着,不如洗个澡吧,风尘仆仆的,洗个澡身上也舒服些。我每日的早课晚课从未误过,若是为不要紧的小事便误了一回,岂不是让佛祖误以为我不是诚心向佛的?”
蒋氏眼圈微微一红,无奈地由得她去了,自己却在原位上呆坐半晌,方才哽咽着对文怡道:“先前还在外头时,我想着,只要她一生平安,便是一辈子烧香拜佛,我也认了。可是回了老家,日子一长,却免不了要生出几分妄想来。我儿容貌既好,才学也佳,生在世家大户,素有美名,不过是因为别人的陷害,再加上因为少不经事犯了点小错,便落得如今这个地步,若就此葬送一生,岂不可惜?”
文怡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得道:“大伯母是一片慈母之心,不希望看到六姐姐日后受苦,六姐姐心里明白的,只是一时还未想通而已。而且先前的事闹得有些大,她觉得自己找不到好人家,与其被胡乱许人,倒不如敲经念佛的日子清净。我觉得她对大伯母还是非常亲近的,您好好劝她,过上一年半载的,再给她寻户妥当的人家,她自会明白您的苦心。”
蒋氏的脸色仍旧带着忧苦:“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她眼下竟象是铁了心似的,虽嘴上没说什么,但日日都象出家人一般敲经念佛,实在是看得我心惊胆战。只盼着早早为她寻个人家嫁出去,也省得她整日胡思乱想了。你也知道,家里老太太可能开春就要回来了,有她在,我在家里也未必能做得了主,就怕她老人家又犯了糊涂,拿个孝字压下来,随意将你姐姐许人,那时我又该怎么办呢?”
文怡抿了抿嘴,淡淡地道:“婚嫁之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的,大伯祖母虽然是祖母,但六姐姐双亲在堂,她总不好越过儿子媳妇替孙女儿定下亲事。若她看中的人家实在不堪,请了族长出面说和,也就是了。四伯父为人方正,自不会允许族中女儿被嫁给品行有亏之人,有损顾家名望。”
蒋氏转愁为喜:“这话说得对我几乎忘了,还有老四两口子呢”倒不是她真的忘了,而是她还未适应过来,此时顾氏一族的族长已经不是长房的人了,于老夫人自然也就算不上全族地位最高的长辈,论身份,她只是顾氏一族其中一房的老太太,论诰命,六房的卢老夫人与她可算齐平。加上她的次子顾二老爷因为不体面的罪行丢了进士功名,在族中丢了大脸,她的声望早已大不如前了。
文怡看着蒋氏脸上的喜意,不由得多提醒一句:“若是大伯祖母执意要做主为六姐姐定亲,甚至送信进京去请大伯父做主,恐怕大伯母还要再想法子说服大伯父。不过我想,大伯父如今应该比先前明白许多了吧?”
蒋氏一怔,过了好一会儿,才长长地叹了口气:“自然是明白许多了,他本来在礼部侍郎位子上做得安安稳稳的,便是柳姑老爷出了事,也没丢了官职,却因为老太太纵容二叔胡闹,害得他在朝中丢了脸面,好几次被上峰当众喝斥家风不正、趋炎附势……他如今兢兢战战的,真真是一个字都不敢多说,一步路都不敢多走。至于慧儿的亲事,他那时也是胡涂了,不知被二叔灌了什么迷汤,才会松了口。贤哥儿在信里说,老爷如今后悔莫及,余姨娘拿慧儿做例子,教十一丫头仁孝礼义时,还被他大骂一顿,撵出屋去。我想……慧儿将来要再议亲,他应该不会再犯糊涂了。”
文怡对此不置可否,只是命冬葵:“热冷了,去换热的来。”冬葵领命而去。
蒋氏没留意,继续在那里自言自语:“慧儿的亲事实在是难办。如今我也不求她能嫁入高门大户了,只盼着能寻个和气知礼的良人,不至于孤寂终生便好。族人与亲戚们也曾给我说过几户人家,我叫人仔细打听过了,虽有些不足之处,但当中也有性情好、品性佳的人选,年纪略大些也不要紧,只是慧儿执意不肯,我又不好逼她,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改主意,就怕她念那佛经念得久了,移了性情,那就不好了。”
冬葵送了新茶上来,文怡替蒋氏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低头默默吃茶。
蒋氏又在叹气:“可惜了,老太太上京前还算明白的,那时候她看中了罗家老2,我嫌弃是个商家子弟,身上又无功名,不肯答应。但现在回头想想,若真是罗家,倒也不坏,那似乎是个性情豁达又风趣的好孩子,又孝顺,又知礼,看他说话行事,也颇为不俗,皇商人家的嫡子,身份也不算低微了。若不是瑶丫头她爹给她订下这门亲事,我还真愿意厚着脸皮跟罗家二太太说一说。以他家的门第,也不敢嫌弃我们慧儿。”
文怡直起腰来,正色道:“大伯母,您别怪我说话太不客气。罗家二公子已经跟蒋家姐姐定了亲事,如今再说这个话,又有什么意思?何况郑王起兵叛乱,青州锦南沦陷,蒋家舅老爷现任锦南知州,还不知安危如何呢,您不顾念手足之情,羡慕他家的女婿做什么?”
蒋氏的脸一下涨红了,吱吱唔唔了半日,才道:“我不过就是这么一说罢了,并没有特别的意思。至于瑶丫头父女俩的安危……郑王不是没有杀青州锦南两地的官员么?我那兄弟素来滑头,只要郑王不是不分青红皂白就杀人的,他自然不会自己找死。我还不知道他的性子么?就是知道他不会有事,才不担心的……”
文怡抿了抿嘴,没说话。蒋氏对文慧自然是慈母,只是对其他亲人,就未必真心关怀了。别人的家事,她也没兴趣多管,便找了个借口,告退回房去了,只留下蒋氏一脸讪讪的不知该不该笑脸送人。
文怡回房闷坐,忽然间顿悟了。世人都是偏心的,遇事自然会偏着自己的家人与亲友,而家人与亲友之中,也有亲疏之分。别说大伯母蒋氏亲近儿女,却疏远冷待庶弟一家,便是她自己,也会更亲近祖母卢老夫人多于其他族人与舅舅一家,出嫁之后,则是与丈夫柳东行最为亲近,至于柳东行的家人亲友,不管是关系不睦的柳复一家、东平王妃,还是关系亲近的苏太太夫妇,都要靠后许多。她不能忍受柳东行穿着又湿又冷的衣裳出门,却能对东平王妃有可能因罪被废冷眼旁观,更能想办法算计柳复夫妻,不就是这个道理么?
虽然佛陀说,众生平等,但众生何尝有过平等?她虽是信佛之人,心存善念,但也无法达济天下,能做的,不过是抱着一颗善心,量力而行罢了。如今她只是众生中的一员,难免要偏心些,最重要的,不过是护着自己所关心爱护的人而已。
这么想着,她又记起先前跟柳东行说过的话了。为了丈夫日后着想,她还得多用点心思才行。别的事上她无能为力,但康王府那群人,她倒不是完全没有法子对付的。
大概是老天庇佑,没两日,柳东行与胡金全便探听到了康王府众人私下聚会商议的是什么事。
原来这些曾经凭借康王府权势在康城呼风唤雨的管事、掌柜们,虽然损失了大笔钱财,生意经营遇到了困难,还先后被知府衙门与通政司的人审了又审,但心里的不甘却越来越盛。他们的不甘不是针对朝廷,而是针对郑王。他们虽是仆从的身份,但也都是富家翁,康王世子上京以后,留在康城的那些秘密产业便是他们在掌管,无论是官府还是同行,谁不敬他们三分?而他们当家作主的日子过久了,自然不甘心再被人糟践。郑王府所为分明就没把他们当成是盟友,事情八字都没一撇,就卸磨杀驴,谁还敢指望郑王夺得江山后,真的会给他们回报?
康王府的人冒着杀头的危险助郑王造反,却一点好处没得,就失了几百万的财产,死的人与被烧的货物就不算了,更要紧的是,官府已经留意到他们了,没有武力保护,他们岂不是死路一条?造反的罪名可是要诛九族的这都是被郑王所害,就算死,他们也要报复郑王一把叫他知道,马王爷头上有几只眼
康王府旧人的报复行动,很快就开始了。
第三百八十四章 康王府在行动
康王府一众旧仆报复的招数其实很简单。
康城是天下第二大港,仅次于归海,虽然地处偏西,但它的西面与南面有一大片产粮区,周围又有许多富庶的城市,与此同时,西边的山区里有两个大盐井和几处铁矿,丘陵地带则盛产各种药材,每年不知有多少船只满载粮食、布料、药材、铁器与食盐等货物,路经康城,送往东江中下游的城镇,其中一部分还会在归海积存,转运往北方。
康城曾经是康王府的藩地,经济命脉几乎都掌握在王府中人的手里,虽然现在很多王府的产业都已经转入地下,但影响力犹存。康城知府就是因为这一点,才对他们一再纵容的。可以说,这些人的底气,不仅仅在于钱财,还包括了人脉与进货销货的渠道。被申屠刚领着的一帮郑王府打手掳走了数百万两银钱,固然是能让他们伤筋动骨,但做生意,更多的是依靠诚信与名声。再有钱的商家,若不讲诚信,顾客也未必会买账;而一时资金周转不灵的店铺,却有可能凭借着老板或掌柜的个人信用,赊账取货,并顺利将货物销售出去,让店铺起死回生。
对于康王府的旧仆来说,他们眼下所面临的境况就是:钱被抢走了,又被官府盯上,即便能将生意重新做起来,若将来被朝廷定了造反的罪名,便连性命都保不住,那还花这么多心思干什么?与其顶着巨大亏空,劳心劳力,倒不如先把店给关了,多想想自己今后何去何从还好。
等他们想不出为自己脱罪的办法,终于决心要报复的时候,各方面的条件都是现成的。在东江与太平江上营运的船行他们都熟,甚至有一部分船行的价钱是他们做主定的;做粮食生意的商家也都跟他们交情不浅——若是交情浅,那商家也没法在康城做生意了;做铁器的商家,当初更是靠他们才把生意撑起来的,还有盐商们也是,要知道盐铁这两样东西一向是朝廷官营的,不许民间私自贩卖,也就只有藩王这样身份的贵人,才敢伸手分一杯羹了。若没有康王撑腰,那些商家也没胆子发这个财。
于是,就在郑王的军队被挡在锦江以南、战况僵持的时候,原本源源不断被运往东江中下游的装有粮食、食盐、铁器、布料等货物的船只,还未到达归海城所设定的封锁线,便先在康城被截住了。青州与锦南两地的粮食与食盐供应很快就开始收紧。郑王为了积攒粮草,早就在这两地搜刮过,民间的盐粮存量本来就有所不足,眼下更是雪上加霜。不过因为郑王起兵前积攒了不少物资,他手下的军队暂时还未受到影响。
但这种情况也只是暂时的,倘若战事持续僵持,而郑王的军队又长时间无法占领更多的城池,无论是粮草、食盐、衣料还是铁器,都迟早有用尽的时候。
康王府的人就等着他物资用尽的那一日,因此更加卖力地拦下运送粮食铁器的船只,并且运用他们在康城商界的名望,半逼着那些货物的主人将东西卖给他们。于是他们名下的货仓越堆越满,但他们却一粒米、一粒盐都不肯往外头卖,宁可让康城下游的百姓陪着他们一起遭殃,也不愿意便宜了郑王。甚至连康城本地的粮店,也被他们逼着不做外地生意,以防被青州锦南的人钻了空子。
这时候已经是正月中旬了。本应欢乐喜庆的新年,不知不觉地笼罩上了一片阴影。虽然百姓家中都还有粮有盐,生活未受影响,但传闻却已经在城中发散开来。人人都担心自家过完年后便要断粮,也有人忧虑开春时无足够的粮种下种,会误了农时,一时间人心惶惶,连花灯会也都比往年冷清了许多。
柳东行与胡金全等人早就留意到了康王府等人所为,只是刚开始时,想着给郑王添点麻烦也好,并未多想,到后来发现已经给一般老百姓的生活带来麻烦时,事情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局面了。即使他们命人控制住那些管事与掌柜们,底下的人也会依靠这些管事与掌柜们事先吩咐的步骤,继续扣住来自上游的船只。而且,就算他们有心阻止康王府旧人的做法,也不能真的主动将粮食等物送往青州、锦南两地——那里已经是郑王的地盘了,这么做无异于资敌。
柳东行与胡金全为此烦恼不已,而康城知府则完全惊慌失措了,一味主张要将被康王府旧人扣下的粮食盐铁等物分发给本地百姓,只要能保住康城一带的百姓就好,至于青州与锦南的人如何,那不是他该管的。柳胡二人哪里能顺了他的心?康城本地的百姓还未到缺粮的地步,粮店也在继续做生意,那所谓年后会缺粮的谣言,不过是误会而已。他们要担心的是整个东江中下游地区的人,除了归海可以依靠南边来的物资支撑,其余地区都受了青州的连累。
如果让郑王继续得到东江上游的粮食铁器补充,增添他的实力,柳东行与胡金全等一众通政司司员在朝廷里固然是讨不了好,但如果让大批无辜的百姓断粮受饿,他们即便是立下了天大的功劳,也要吃挂落的
柳东行一连几日都在为这件事烦心。他已经安排好驻军所的人守卫康城周边地区,也派了人去搜寻申屠刚逃走的路线,而郑王那边的战事又陷入僵持,他便闲了下来,每日除了四处巡逻,便是跟通政司的人碰头商议。对于康王府那些人的做法,他又是生气又是郁闷,还有几分后悔。早知如此,当初他应该拦住他们才是,坐视不管的后果,就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文怡对他的烦恼早有耳闻,也一直在留意关于这件事的消息,细细想了几日,得了一个主意,这一日见他又再坐在跨院的小书房里皱眉苦思,便捧着亲手做的一盅人参鸡汤过来,放在桌上,给他舀了一碗,放到他面前。
柳东行抬头朝妻子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便开始吃起鸡汤来,还边吃边夸:“娘子的手艺越发好了,这几日天天变着法儿地给我进补,若是我被补成个大胖子,马也上不去,枪也挥不动了,一定要叫人笑话死呢。”
文怡低头轻笑,再抬起头,看着他将一碗鸡汤吃得干干净净,却又不知不觉地皱着眉头发起呆来,心下一疼,便忍不住伸手去抚平他的眉间:“别烦了,我有个主意,说给你听听,看能不能成。”
柳东行惊醒过来,不好意思地笑道:“真对不住,这几天事情多,我竟一时走神了,是什么主意?”
文怡便凑近道;“康王府那些人,即便在你们面前乖乖顺顺、伏首听令,想来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无他,不过怕死罢了。他们知道自己犯下的是谋反大罪,按例是必死无疑的,甚至还有可能被诛九族,即便被背信弃义的同伙害了,吃了大亏,也无法改变他们曾经是逆贼同党的事实。他们此刻只想着自己这回是九死一生了,对将他们害到如此境地的郑王,那是恨之入骨,拼着自己吃更多的亏,也要将他拉下马来。但如果他们知道自己不一定会死呢?”
柳东行苦笑:“我们何尝没想过这个法子?只是康城离京师有千里之遥,而早前无论是圣上还是太子殿下,给我们下令时都曾说过对康王府一众贼心不死的仆从绝不能姑息。宗室皇亲还可以念及骨肉血脉之情,网开一面,留他性命,对一群背主的家奴,有什么好宽容的?康王府这些人,先是为主人之利而忘朝廷,接着又为了私利而背主,朝秦暮楚,圣上断不能容”
文怡道:“我的意思并不是就这样饶了他们,不过眼下的局势不妙,若继续放任他们胡闹,康城以东会有多少百姓遭殃?他们本地出产的粮食都叫郑王搜刮去了,没了外地的盐粮,能撑到什么时候?朝廷虽然已经下旨让郑太尉领兵平叛,但是郑太尉的大军三日前才过了淮江,还要等多久才能赶到锦安?更不知道朝廷的大军几时才能打败郑王的叛军了。难道叛乱一日未平息,太平江与东江上游的粮食就无法送到中下游去?只怕到时候就算战事早早结束,粮食也及时送到那些地方,民心也会有所动摇的。”
柳东行直起身来,眼中有几分明了:“娘子的意思是……让康王府的人戴罪立功?叫他们想办法将收到的粮食送到那些地方周济百姓,却不叫郑王的军队沾一点光?这能行么?”
文怡笑了笑:“康城的大商家,可不仅仅是在康城一地呼风唤雨而已。这里的商人除了将上游的货物运往中下游,也会将中下游的货物运到上游去。所谓的商人,不就是让各地互通有无的人么?康王府的人既能控制上游的商家,想必在中下游也有人脉,只需将粮食运往郑王势力薄弱的地方,只要能掌控住当地的粮店,还是有可能在缓解百姓粮荒的同时,避开郑王大军搜刮的。而且,这个法子还有另一个好处。”
她压低了声音,微微一笑:“相公,我从前知道罗大哥是通政司中人的时候就曾想过,罗家的生意遍布天下,许多行业都有涉足,他们家这样的人要去做探子,真是易如反掌。那些开遍了大街小巷的粮店、盐店、布庄、小酒馆……”
她话未说完,柳东行便猛地紧紧抓住了她的手,眼中满是惊喜:“好娘子,你提醒了我”说罢又忍不住捶起自己的脑门:“我怎的这般糊涂,连老本行都忘了”
文怡笑道:“相公不是忘了,只不过那些都是外人,不知底细,你从未想过要将他们变成朝廷的探子而已。但现在的康王府已经是穷途末路,若是知道有活命的机会,那群人未必不愿意戴罪立功。而对朝廷来说,这一群刁奴死不足惜,但若还有点用处,能为朝廷出力,便是饶他们一命又能如何?他们再得意,也只是一群王府旧奴,日后他们若再惹出祸事来,朝廷有的是办法收拾他们”
柳东行大笑几声:“依我说,圣上多半是不肯饶了他们的,如果他们真的立了功,顶多就是让他们死得痛快些,再仁慈一点,饶过他们的妻儿也就罢了。但若是太子殿下拿主意,却极有可能会答应饶过他们的性命。对太子殿下来说,康王府根本不足为虑若我们能给太子殿下递个话,这事儿八成就成了”
这么想着,柳东行就坐不住了,立刻起身要出门:“我去找老胡商量商量。”文怡忙道:“若是有需要,我可以帮忙。”柳东行疑惑地回头看她:“你?你要怎么帮?”
“你可记得那边院子里有个媳妇子与云妮颇为交好的?她是康王府世仆,素来人缘不错,就算离了王府后街,也时时回去探望故旧亲朋,能说上两句话。相公,这事儿与其让你们出面,不如私下去劝说。你方才有言,说康城与京师相隔甚远,也不知道能不能瞒着圣上让太子答应出面许诺。万一有个不好,连累了你和通政司中人,就不好了。因此,最好是让康王府的人自己改主意,向你们提出请求。”
柳东行犹豫了一下,便点头了:“你叫那媳妇子去说话,不管成不成,都别叫他们知道是你的主意,而我这就跟老胡商量去。同样的,不管成不成,在京里未有明确旨意之前,我们都不能把这件事摆到明面上来。”
他还有一句话没说:若是康王府的人真的愿意戴罪立功,那不管宫里点没点头,他与胡金全都可以先拿好话拖着他们,等到他们真的扭转了战局,再为他们请功不迟。当然,若是朝廷不愿意饶了这些背主的恶奴,那也是他们作孽在先。只要能救下千万百姓,康王府的人便是逃不掉谋逆的罪名,那也是给自己积了阴德不是?。
第三百八十五章 顾文怡在行动
文怡原以为自己贡献了一条好计,心里正高兴自己终于能给柳东行分一分忧了,不想柳东行与胡金全商量了一晚上的结果,却叫她有些失望。
胡金全认为,通政司在青州锦南等地本就有分司,只是目前形势不明,暂时失去了联系,但相信同伴们都不是无用之人,尤其锦南分司,领头的还是通政司世家罗家的儿子,只要罗家的店铺不受影响,消息迟早会送出来的。相比之下,康王府一众旧人们固然有自己的人脉,但并不可靠,叫他们打听些郑王的消息还成,但绝不能托付大任,更不可以利用他们联络锦南与青州分司的人,以免暴露通政司人员的身份。
从另一方面说,就算让这些人去打听消息,也需得小心防范消息的准确信。因为郑王命人前来康城杀人夺财,只带走了一个无用的朱嘉逸,等于是放弃了康王府这个盟友,在他统治境内,但凡是与康王府诸人关系密切的商家,恐怕会受到打压。万一其中有人本就是心向郑王的,将康王府派去的人告发了,然后利用那人,将错误的消息传递回来,误导朝廷的决定,岂不是要坏事?
不过,让康王府的人戴罪立功这个做法,倒也不是不行,就怕这些人未必有那本事。倘若他们真的能做到,通政司在奏折上给他们求一求情,也没什么要紧,但若他们妄想凭借这点微末功劳,向朝廷要求大赦,就不可能了。皇帝当初是下过密旨的,必须将康王府的爪牙通通削去,以免日后再生事端。
那胡金全最后还向柳东行交了个底:康王府旧仆人数众多,男女老少足有一千多人,其中早早脱离王府另寻营生、并未参与到谋逆中来的不论,安分守己、尽管留住旧居却与谋逆罪人划清界线的也不论,年六十以上、十四以下,所作所为未曾对朝廷有所损害的,也不论,其余人等通通都要收押严审,务必不让一人逃脱。而无罪释放的康王府旧仆,也要按照奴婢名册上的清单,逐一核对过身份后,全体分成几批人,迁往不同的地方,不得再留在康城生活。
这是京城通政司秘密向各地分司下达的指示,代表的是皇帝的意愿。虽然朝廷仍未有旨意下来,官府与通政司的人也不曾将一干嫌犯押送监牢,但实际上早已派人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提防其逃走。眼下之所以还未采取什么行动,不过是想看一看,康王府诸人还隐藏着什么后手而已。因为皇帝的意思,是要彻底铲除康王府的势力。事实也证明,这些人确实留了一手。
文怡听了柳东行的话,心里有些不好受:“是我考虑不周了,出了个馊主意。”
柳东行忙道:“怎么会呢?其实我觉得这法子不错,只是老胡他们为圣上与朝廷办事,顾虑更多,不愿轻易饶恕康王府的人,也是为了杀鸡儆猴,免得让世人见了,误以为只要能为朝廷立功,哪怕是谋逆大罪也能赦免。”
文怡叹道:“是我想得太简单了。胡先生的话也有道理,若是康王府的人犯了谋逆的大罪,只因为与旧日盟友郑王有了私怨,做点事打击报复一下,给朝廷带来了好处,便能逃过罪责,对朝廷的威望也是有所损害的。”
柳东行笑道:“你只是想为我分忧罢了,出的主意也不算坏,即便有些不周全的地方,也不必妄自菲薄。事实上我已经跟老胡商量过了,让康王府的人想办法打听青州锦南两地境内的消息,这法子是可行的,也不必让他们知道通政司派到那里去的人,更不需让他们去寻找罗大哥等人的下落,只要他们能将郑王大军的动向以及粮草辎重的分布等情报传回来,便算他们立了一小功。至于他们截下来的粮食,既然是他们花了真金白银买的,咱们也不会逼着他们将粮食运到东江中下游去,以免一个不慎,便宜了郑王。但若他们能将军粮捐给朝廷,想必圣上心里的怒气也能消去几分吧?”
文怡呆了一呆,直直地看向他:“你是说……让他们捐粮赎罪?”
柳东行微微一笑:“郑王缺粮,其实朝廷大军的粮草也不丰富。北疆大战才结束几个月,而先前又有过一回大旱。郑太尉的大军之所以迟迟未能出发,大概也是因为粮草筹集有困难吧?毕竟眼下还是冬天,京城所在的北方又不如南方产粮多。我在军中听说过一些郑太尉的传闻,只要康王府的人向他捐粮,哄得他高兴了,他必会在御前为他们说一两句好话的。那几个罪魁祸首固然是逃不掉,但其余人等未必就不能保住一条性命。”
文怡有些不解:“既如此,那胡先生为什么又说……”
“老胡是真恨康王府的人。”柳东行道,“康王府那个王永泰,杀了不少通政司的兄弟,尽管王永泰已经死了,但其他人也是他的帮凶。要让老胡饶过他们,那是难如登天。不过,事实上那群人里已经有人透露了口风,说朝廷既然要派郑太尉领兵南下平叛,那他们收罗些郑太尉喜欢的古董字画送上去,再附上一大笔银子,说不定能劝动郑太尉为他们说情。为了这事儿,康王府里的名贵家具有不少在这两日里遭了殃,大概是他们打算拿去换些古董摆件回来吧?这些家奴,似乎早就将主人家的东西当成是自己的了。”
文怡皱皱眉:“这些人确实可恶,到了这一步,还不老实些,真真枉费了我的一片好意。”
柳东行笑道:“你的一番好意,其实都是为了我,也许还有几分是为了秦云妮和那几个投了我们的王府旧奴,与那些人有什么相干?其实,他们既然生了这样的念头,咱们也拦不住的,与其便宜了他们,倒不如顺水推舟?”
文怡听得有些糊涂:“你们为何拦不住?郑太尉领兵南下,又不会到康城来见这些人。”
柳东行摇摇头:“康王府的人脉可不仅仅是在康城而已。他们既说要贿赂郑太尉,自然会有人帮他们将东西送到郑太尉跟前。他们只是要保命,并不是要替郑王求情,于大局无碍,郑王不收白不收。至于最终能不能救下他们,那就得看他们的造化了。我劝老胡,也是为了这一点。横竖是拦不住他们的,不如让他们吐些血,也免得白费了兄弟们的一番心血。”
文怡问:“那胡先生最后是怎么说的?”
“他说,若我们这边有法子,就尽管去做。他是不会主动开口允诺些什么的,但若康王府的人知错能改,浪子回头,愿意为朝廷出力,他也没理由拦着。”
文怡听了,大大松了口气:“这么说,就跟咱们先前商量的差不多了?幸好没出大差错。我已经把事情跟那媳妇子说了,她明儿一大早就回王府后街去做说客。如果你们忽然跟我说,不能这么做,我还真有些尴尬。”
柳东行知道她劝那媳妇子,必然是说了不少好话,便笑了笑:“你就尽管让她去吧,我瞧她的为人,似乎还算明白。”
那媳妇子确实是个明白人。文怡事先向她打听过康王府一众旧仆的情形,然后细细叮嘱了许多话,她全都领会明白了。她回王府后街找的第一户人家,说来跟她还算沾点亲。那家的男人是她夫家一个远房表叔,年不过五十,掌管着两家粮店,算是个二等的管事,却不是什么头面上的人物。他才能只是平平,生意也做得平平,之所以能轮上这么个肥差,原是因为他年轻时候做过已故康王爷跟前贴身侍候的小厮,论资历与体面,都还过得去,娶的老婆又是王妃院子里的针线丫头,两口子虽然都不出挑,却又都是主人眼里的老实忠仆,于是分得了两间铺子,在一众王府仆从中,俨然已经是二等人物了,但因为侍候过老主人,所以体面更在许多管事之上。
那媳妇子来之前早已打听过男主人与儿子儿媳都不在,只有女主人带着刚满周岁的小孙子待在家里闲坐,她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进去了,仿佛就是普通的走亲访友一般,拉扯了半日家常话,方才漫不经心地问起:“我在外头总听说城里快要缺粮了,各家各户都人心惶惶的,想要去粮店多买些米,店里的伙计却又推三阻四的,只肯卖给熟客。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那婆子是个不甚精明的,面对“自己人”,也没提防:“你不知道么?这是我们当家的和几位管事一起想的法子。你说,那郑王如此可恶,硬生生抢走了我们的全副身家,我们难道还能叫他顺心如意不成?一定要把东江上游的粮食都给截下来,饿死他们也叫他知道咱们不是好惹的”
那媳妇子故作惊讶:“哟,婶娘,这事儿原来是你们干的呀?哎呀,叔叔怎的这般糊涂?就算要报复郑王,也不应该打粮食的主意啊咱们王府本就有谋逆的嫌疑,还弄这么多粮食存着,万一叫官府的人知道了,说我们是给郑王积攒粮草,又或者说我们有意谋反,那真是跳进东江也洗不清了”
那婆子吓了一跳:“哟,我可没想过这个。不至于吧?”但很快又耷拉下脸来:“就算是被官府的人知道了,又有什么要紧?我们本来就被他们认定是犯了谋逆大罪的,迟早要杀头。横竖都是死,把一位王爷拉上陪葬,咱们也够本了”
媳妇子急得直跺脚:“我的好婶娘你怎么这般糊涂?官府的人说我们谋逆,可他们有什么证据?分明就是我们不愿与郑王同流合污,因此才叫他杀了我们的人去更何况,就算真有人谋逆,那也是王永泰作的孽我们可没有赞成他的意思。无奈小王爷站在他那边,虽然没入玉牒,到底是王爷的骨肉,我们又能说什么呢?如今王永泰人都死了,小王爷又被郑王掳走,正是我们戴罪立功的好时机,难道还要我们一千多口人给王永泰陪葬不成?”
那婆子听得有理,只是有些迟疑:“老四家的,那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办?官府的人怎会信我们?”
媳妇子叹了口气:“我的好婶娘,您怎么又糊涂了?大军开拔,粮草先行。无论是朝廷还是郑王,既要打仗,就没有不要粮食的。官府既然认定了我们是谋逆,那我们就做些忠臣才会做的事,好叫他们知道,谋逆的是王永泰,不是我们我们只是无辜受了连累的如果官府的人不信,那想法子叫他们相信就是看他们想要我们做什么,我们都照做,也叫他们瞧瞧,我们可是真正的良民、顺民”
看到那婆子犹豫,媳妇子索性抱过她的孙子逗了几下,叹道:“可怜的孩子,才刚过周岁,若是小小年纪就被定成了大逆罪人的子孙,日后可怎么办呀?也不知道朝廷愿不愿意饶过这么小的孩子,不然他才这么小,就要送了性命,不是太惨了么?不过就算真的饶过了,没有父母亲人照顾,他恐怕要吃尽苦头了,真是太可怜了……”
那婆子一听,眼泪便掉下来了。
这媳妇子一连几天都从文怡那里得到了指示,去了康王府后街三四回,到了第五天傍晚,便回来向文怡报告了好消息。而文怡也在当天晚上从柳东行那里得到了确认:康王府一众旧仆主动向康城知府与胡金全投诚,表示愿意将收罗到的粮食全数捐给朝廷大军,而且,还愿意帮忙截住郑王所有的购粮渠道,甚至可以买通青州锦南境内的粮商,不向叛军提供一粒粮食。
胡金全不满足于此,在他的逼迫下,康王府名下的两家粮店先后派人潜入青州,以谈生意的名义,打探到郑王军队几处粮仓的所在,同时还有郑王大军的最新调动情况。情报很快传到平阳,没多久,平阳通政司的人便使计烧了郑王几处粮仓,还顺手宰了两名郑王的得力大将,其中一人便是前任荣安驻将。
战况开始急转直下。当郑太尉领兵来到锦江南面防线之际,郑王已经在几处战场上连番遇挫,初露败象了。
第三百八十六章 喜讯连连
好消息一个接一个地传来。
先是朝廷大军终于抵达,在锦江南线与郑王的叛军展开大战,势如破竹,不过三日功夫,已经收复了锦南州一半的失地。
与此同时,康南驻军所被派往康城周边搜寻申屠刚痕迹的一支小队传回了好消息,他们发现了当日申屠刚带着朱嘉逸逃走的路线。那是位于康城东南面一处小村庄附近的山坳口,入口十分隐蔽,除了当地人,几乎无人知道。而山坳口的另一边,就有一条小河,是东江支流。眼下正值正月里,河面薄薄地结了一层冰,无法行船,但若沿着河边直走,便能借助小河两岸山林的遮挡,躲过军队耳目,在半日之内离开康城地界。
山坳口附近的村庄已经没人了,接到消息后赶来的程锦夏带着一群士兵在村庄后方的山林里找到了十来具仅用干草枯枝草草掩埋的村民尸体,看尸体上的伤痕,应该才死了不久,相信是申屠刚所为。不久之后,河岸的泥地上也先后发现了疑似朱嘉逸失踪当日所佩戴的玉佩的穗子,以及祝绣云的一朵珠花,进一步证明了他们一行三人当日确实曾经路过此地。
程锦夏有一种不大妙的预感,他沿着河岸朝东面走了一段路,确认这条小路确实可以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康城,接着又折了回来,沿着河岸往西面走,追溯其源头。他在康南驻守多年,早对康城周围的地势熟记在心,却完全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这让他觉得十分不妙。还好这一回及时发现了,也仅仅是被个逆贼利用作逃亡之路,没有造成太过严重的后果。万一康城周边也象前年的平阳那般出了民乱,利用这种隐蔽之所为祸,他必定要肩负起失职之罪。
他还未找到小河的源头,柳东行已经收到消息,赶了过来:“如何?可查到河的上游通向何处么?”
程锦夏有些郁闷,心里更多的是警惕:“尚未查到。此事是末将失职了。末将在康南驻守多年,居然对这条小路毫无所知。”
柳东行摆摆手:“连土生土长的康城人都未必知道有这条小路,你不知道又有什么奇怪的?咱们是驻守本地的朝廷军队,又不是丈量土地的小吏,即使是在太平年月里,也还要忙着练兵呢,哪里有功夫把辖地内的所有偏僻角落都走遍?眼下最要紧的是弄清楚这条小路都通往什么地方,须得防范被逆军钻了空子。”
程锦夏精神顿时一震:“末将愿带人在此驻守”他有一种感觉,待在这里,说不定能钓上一条大鱼。
柳东行却只是微微一笑:“杀鸡焉用牛刀?程兄弟,我还有许多大事要仰仗你呢,这里就交给别人守着吧。”
最终,这个任务落到了上回一道吃酒的其中一名武官头上。那武官品阶仅比程锦夏低两级,猜到柳东行是有意提拔他,也不介意要在大正月里守山沟沟,嘭嘭地拍得胸口直响,表示一定会将这个山口守个水泄不通,连苍蝇都不叫飞一只过去。
柳东行又笑着将康城的守卫大任交给了程锦夏。后者虽觉得郑王没什么可能领兵来攻打康城本城,但也不好违逆上官的意思,只得不甘不愿地应下了。柳东行要求他带上康城驻军所中最精锐的三千精兵守城,他也没有出言反对。
在他的心里,恐怕已经开始腹诽柳东行滥用职权、排挤贤良了。
文怡对驻军所内部的人员矛盾自是一无所知,她连日来光是忙着留意康王府那群人的动向,已经费尽心血了。所幸那些王府旧仆虽然品性不端,又有野心,但没有一个是不怕死的,而且,虽说他们对康王府的主人说不上十分忠诚,但对背弃了他们的郑王与朱嘉逸,更是连半点情分都不留。在他们的动作下,青州境内不但开始闹粮荒,连药材、食盐、铁器、棉花、布料、船只、煤炭、蔬菜与肉食等物品都开始短缺了。据说郑王的大军已经开始缩减伙食,一天只能吃一顿干粮,晚上吃的是稀粥,打起仗来都有气无力的。叛军在战场上节节败退,也不知道是不是跟这一点有关。
康城这边的小动作似乎给别人带来了启迪,归海、荣安两地也开始禁止所有物资进入青州与锦南南部地区了。至于青州境内的商家,也不知什么原因,居然一个接一个地停下了买卖,郑王府的人上门去质问,那些商家便嚷嚷已经没有了货源,还怎么做生意?一搜库房,果然都是空的。商人们声称,因为郑王勒令他们进献粮草钱财,他们本就没剩什么东西了,加上打仗的缘故,各地货物无法入境,他们便是心里再着急,也只能坐吃山空。
郑王心里虽恼怒,但对着一座座空空如也的库房,也是无可奈何。他手下曾有人起过疑心,就在几日前,分明还听说某某商人手上还有大笔粮食棉花,预备要在年后高价抛售的,怎的忽然就说没货了呢?但郑王正为前线送回来的战报心烦不已,也没多想其中的关窍。
青州境内发生的这一变化,自然有康王府旧仆的一份功劳,但他们并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可以控制住那么多的商人齐齐在郑王府的人面前做戏。然而,当他们将这个消息报给通政司后,柳东行与胡金全却从中看到了罗明敏的痕迹。
罗家在青州本有分支,乃是当地的名门,各行各业的生意都有涉足,人脉极广。别看他家平日不显山不露水,一但遇到大事,青州商界还真不能忽略了他家的意思。若说有谁能令青州商界听从号令,跟郑王作对,除了罗家基本可以不作他想了。
然而,罗家有罗家的规矩。为了安全起见,罗家的生意与其通政司的业务是各自独立的,从人事到钱财皆是如此,并不是每一个家族成员都知道自家在给朝廷办事。罗家出身的通政司司员可以借家族产业的掩护去执行任务,但绝不能公然将家族产业暴露在敌手眼中,甚至不能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打出罗家子弟的名号,也只有罗家本家的嫡系子弟在执行任务时,可以凭着家主的密令,调动所有产业名下的人手与资金。
在这样的前提下,除了罗明敏外,还有谁能说动青州境内所有商铺停止向郑王提供物资?
有了罗明敏的消息,就代表他目前平安无事。柳东行与胡金全都为此高兴不已。只可惜眼下形势尚未明朗,他们不敢贸然派人去联络罗明敏等人,只能加派人手,潜入青州境内,静待时机。
柳东行回家后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文怡。文怡也喜出望外,放下了担心:“我就知道,罗大哥那样的精明人,断不会轻易叫郑王拿住了”
柳东行笑道:“不但如此呢,今儿刚刚收到锦江那边传来的最新战报,锦南州南部已经重新回到朝廷大军的手里了,大军之所以能打得如此顺利,是因为早前逃出的锦南知州亲自给他们作向导,从小路包抄郑王叛军大营的后方,打了叛军一个措手不及。蒋知州是合家逃出来的,可见蒋家小姐也是平安无事。”
文怡喜得忍不住念佛,笑道:“这么说,蒋家姐姐父女二人不但平安脱身,还立下了大功了?”
柳东行笑着点头:“这翁婿俩真是合作无间,一个给朝廷大军带路,另一个则在叛军后方捣鬼。日后朝上论功行赏,说不定能成为一段佳话呢。”
文怡有些担心:“罗大哥是通政司的人,会不会……”
柳东行不以为意:“通政司也不是一味保密,做事不讲情面的地方。罗大哥都立这么大功劳了,人又年轻,出身也好,还跟官宦人家的千金订了亲,说不定这事儿过去之后,就能正式转作明人,正正经经地做官了。到时候,哪里还有这么多顾虑?”
文怡松了口气,又笑道:“这一回相公也立下大功了,若你们兄弟俩能同时获得升迁赏赐,何尝不是一桩佳话?”
柳东行顿了顿,笑了,只是嘴边隐隐有些苦涩。
文怡敏感地察觉到有异:“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柳东行叹了口气:“郑太尉这人实在是……”
他没说下去,文怡忍不住追问:“他又做什么了?难道他跟郑王勾结、故意网开一面了?这不可能呀,不是一直有战胜的消息传来么?”
“若他只是偏袒郑王倒好办了。”柳东行叹道,“他打了几场胜仗,固然有将士勇猛之功,但我们先前所做的,还有罗大哥与蒋知州他们所做的,何尝不是给他打了个好基础?要知道当日他的大军还没到,郑王就已经露了败相了,可是他连番向朝廷上奏请功,却对此视而不见,只一味将所有功劳都揽到自己身上。我们知道他位高权重,又是太子的亲舅舅,不好说什么,但心里实在有些不是滋味。谁不知道他领兵平叛劳苦功高?但他也别吃独食啊”
文怡闻言,心中对郑家人的怨忿又添了几分,忙宽慰柳东行:“相公别在意,圣上与太子殿下都有眼睛,不会看不到你们的辛苦。况且通政司一直以来都有密报呈上的,不怕叫他抢了功劳去。”
柳东行笑笑:“我也不是在意这个,这种事之前便有迹象,我们心里都有数,只是看到郑太尉真这么做了,心里难免膈应罢了。”
文怡正要再安慰他几句,忽然听得门外舒平赶来急报:“大爷,门外有驻军所的人,说是奉命给您送急信的”
柳东行忙起身向外走,到二门前一看,原来是当日留在小山坳处的一员士兵,忙问:“可是你们百户大人叫你来的?”
那士兵难掩面上的激动之色,好不容易才压低了声音:“将军,有人到那里去了,是郑王府的人,好象是在探路清道百户大人派人潜到他们近处偷听,听他们的口风,似乎是有什么大人物打算借道那里逃走”
柳东行眼中一亮,嘴角露出了一个得意的微笑。
第三百八十七章 自投罗网
柳东行回到跨院的房间时,脸上的笑意遮都遮不住。文怡忙问:“是什么事?有好消息么?”
柳东行笑道:“申屠刚逃走的那条小路,有郑王府的人过来了,有可能是来探路清道的,说是有什么大人物打算从那里逃走。这可是好消息,咱们只管派人在那里守着,就能吊到大鱼”
文怡心下不由得一喜,想着这一定就是郑王派的人了,她听柳东行略提过一提那处山坳的方位,虽不知道具体的地势,但从前世听来的传言中来看,极有可能便是郑王事败后逃走的那条路。眼下柳东行既然已经派人去守着了,那将来只要郑王仍旧从那条路逃走,这个功劳就不会便宜了郑家人,而柳东行也会因此更受皇帝与太子的重用。
为了以防万一,文怡还是多嘴提醒了一句:“相公,你可千万要派人小心守住那处出口,别把可疑之人放过去了”
柳东行笑着拉住文怡的手:“放心吧,这是我职责所在,怎会粗心大意?”顿了顿,他眼中微微露出几分疑惑不解:“不过郑王眼下虽然形势不妙,却也没到一败涂地的时候,他怎会派人来探查后路?那个山口后面的小河,上游直通苏东县西面的山地,说来也巧,二舅子不是正在那里任县令么?我得写封信叫人送过去提醒一声,万一郑王真的从那条路走,即便我这边一时疏忽,把人放过去了,二舅子也能挡一挡。”
文怡连忙开始回想前世的记忆,那时候她可是随师父去过许多地方的:“苏东县么?我记得那里有一条古栈道,两百多年前曾经极为繁盛的,但凡来往中原与西南山地的民众与商人都是从那里走,只是后来路面年久失修,苏东县东南边又另修了一条新路,那古栈道渐渐的就废弃了,不过因为当初是用石板铺设的,相当坚固,所以仍然可以使用。这条栈道的另一端在南宛州,在南宛翻过南岭,再坐船沿南珠河顺流而下,就到南海了。这条路偏僻了些,但就胜在够偏僻,知道的人也少,若郑王沿着这条路走,还真的有可能叫他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走呢”
柳东行若有所思:“只要逃到南海,那里地广人稀,不论是隐姓埋名暗中潜伏还是坐船出海逃亡,都有余地么?”他转头朝文怡一笑:“娘子好博学,没想到这般冷门的商路,你也会知道。”
文怡有些不自然地笑笑,总不能告诉他自己曾经走过吧?只能含糊以对:“从前曾经看过前人的游记,提过这条小路。因为二哥哥任职苏东县令,我便多注意了一下。事实上详情已经不记得了,连书名都记不清楚。相公最好是找几位熟悉地形的老人问一问,最好是行商行当里的老伙计,既然曾经是商道,想必他们最清楚。”
柳东行从善如流:“好。”
离开家后,他先去找了胡金全。后者也得到消息了,正喜出望外:“若真是郑王打发来探路的,说不定是打算日后万一事败,就要从那里逃走如此良机,咱们兄弟可不能错过”
柳东行道:“那处山坳后的小河上游源头就在苏东县。拙荆曾读前人游记,提到在苏东县有一条废弃百年的商道,可通往南宛。你也知道,在南宛只要翻过南岭,便是南海地界了。老胡你想想,南海是什么地方?北边都是山地,山里瘴气厉害,根本住不了人,而南边虽是一马平川,却又都靠海,一年三百六十日就有一半的日子在下雨。除却几个大一点的城镇,那里几乎没什么人住。郑王即便带上一千人马,一旦翻过南岭,就象是一颗小石头掉进汪洋大海,连个水花都不会有。咱们想要再找到他,便难如登天了”
胡金全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事,惊叹不已:“小柳兄弟,要我说,你真是太好命了,前世烧了高香,才能娶回这一房贤妻。出身好、性情好就不用说了,平日照顾你吃穿用度,那是叫咱们看了都眼红的先前若不是她认得康王府那个小丫头,咱们也没法探知康王府内的消息,及时阻止申屠刚等人的阴谋,后来能说动康王府旧仆向朝廷投诚,又是她的功劳这还不够,还有这么好的学问,什么都知道小柳兄弟,不是哥哥胡吣,这一回,若不是你媳妇帮忙,咱们说不定要吃大亏的”
柳东行有些得意地翘翘嘴角:“那是,我当日拼死拼活才娶回来的媳妇,自然是最好的。”
胡金全有些看不过他那得意劲儿:“小样儿,老婆厉害,你就得瑟成这般,当心夫纲不振男人有没有本事,是要看自己的”
柳东行满不在乎地挥挥手:“只有小心眼的男人才会在乎这些个呢。我媳妇做得好,那都是为了我,这便是夫纲,振不振的,我心里明白就好,你们外人哪里懂得?”
胡金全翻了个白眼,不去理他,径自拿了司员名册出来,盘算该派什么人去打探消息。
柳东行瞥了他几眼,笑着凑上去道:“胡哥,山口那儿有驻军所的人看着,一有动静,就会报回来,且不着急。苏东县那边,我媳妇娘家堂兄正好在那儿任县令,我打算写封信去请他派人盯住那条古商道,以防万一。你看……如何?”
胡金全瞥他一眼:“废话就别问了,赶紧去办真是的,你大舅子居然在苏东做官,这左右都埋伏下了,真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份”
柳东行嘻嘻笑着转身要走,却又被他叫住:“郑王好端端地怎会叫人来探路?青州会不会发生什么事了?不然他用不着这么早便给自己准备后路。”
柳东行忙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最新传回来的消息并未提到这个,咱们再派人去打听吧?”
胡金全点了点头。
第二天,他们收到了失去联络多日的锦南通政分司的密信,信中所言解开了郑王异动的原因。
原来郑王叛军接连在锦南遇挫,节节败退,最终丢失了一半地盘,只剩下青州一府以及东面的几个城镇还在他们手中,但朝廷大军步步紧逼,也不知道几时会打上门来。这个消息传回青州后,引发了极大的震动。与上一回郑王自己行事独断专横引起的不满不同,这一次,许多人都感觉到了郑王的败相,即便是曾向他投诚的官员与武将,也开始担忧自己的下场了。
郑王看来是迟早要失败的,他一家三口是天皇贵胄,只要皇帝念及骨肉亲情,性命十有**能保全,顶多就是被带回京城软禁起来,不得自由罢了。但其他协从人员,却没有这个运气。丢了性命已经是好的了,万一君王震怒,诛他们九族也不是不可能。难道他们就这样等死了?
不想死,那就打吧,但他们兵不够朝廷多,粮不够朝廷足,打得过朝廷大军么?
锦南知州蒋沐溪为朝廷大军带路,大破郑王叛军,立下大功的消息传来后,便有人开始动起了小心思。蒋沐溪曾经也是投靠过郑王的,只是他运气好,早早转投了朝廷,如今不但不会被当成大逆罪人,反而成了功臣,那其他人是不是也可以这么做呢?好歹逃得一条性命,若是办法聪明些,说不定还能挣个功臣做做。
于是便开始有官员开小差,借口生病等等,装作在家调养,实际上是带着行李钱财逃走了。只是郑王手下也不都是饭桶,没多久就发现了一个,郑王大怒,命人将那官员抓起来当众处死,才将手下一干官员的蠢蠢欲动压了下去。但表面上的动作虽然消失了,私底下的暗潮却又开始流动。一夜之间,青州布政使司、按察使司两大衙门的官员几乎全都失踪了。其中最忠于郑王的几名小吏则被人发现死在衙门里。
没多久,从归海传来消息,以青州布政使苏瑞廷为首的一干官员全都投向了朝廷。在他们的劝说下,郑王手下几名驻守外城的小武官纷纷战场倒戈,归海驻军瞬时收复了青州东面的大片土地。郑王大势已去了。
就在这时,郑王的老丈人姚国公府中传来不大妙的消息。姚国公的两名嫡孙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走了,而且是逃往北方,很有可能是要向郑太尉投降。他们带走了大量郑王谋反的证据,以及郑王藩地内所有兵力布置的情报。只要郑太尉拿到这些情报,青州对他来说,就如无人之境。
胡金全推测,郑王极有可能是认识到自己已经没有希望了,方才派人来探路,以备万一的。而且照目前的情势来看,他离败亡之日已经不远了。
柳东行便对胡金全笑道:“虽然未有确信,但郑王还真有可能从咱们这边逃走,若果真如此,这份功劳咱们还是留在自己手里才好。”
胡金全瞟了他一眼:“那是自然。郑太尉想吃独食,也不瞧瞧自己的底气。这一战,即便他不来,郑王也是败定了,只不过日子可能会略长些。换了别人领兵来打,结果也是一样的。咱们安安分分地,替他出了这么多力,也从不在朝上跟他淘气,他居然有脸把功劳都揽过去了,也不怕噎着咱们通政司从来就不是任人捏的软杮子,他做了初一,就别怪咱们做十五了”
柳东行嘻嘻一笑:“其实这事儿也怪不得咱们。军情紧急,他还在战场上领兵杀敌呢,若我们发现了郑王的踪影,自然要立刻堵人了,难道还要等他过来不成?”
胡金全有些犹豫:“不知道我们的人手够不够?郑王还未到完全走投无路的时候,怕是会带上不少人的。”
柳东行早有准备:“放心,康南驻军所最为精锐的三千兵马,此时就驻扎在康城里呢,只要我一声令下……”
胡金全怔了怔,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好兄弟,既如此,哥哥就祝你马到功成了”
事如人愿。次日傍晚,从驻守的将士处传来了消息,郑王领着亲兵,一行数百人,坐船来到小山坳后那条河流的入江处,便弃舟登岸,沿河往西南方向前行。
而此时,郑太尉所带领的大军刚刚结束了一场大战,正在青州城外扎营休整。
第三百八十八章 公心私心
程锦夏远远看着两百尺外的人影涌动,心情十分复杂,忍不住回头看了柳东行一眼。
柳东行对他微微一笑,压低了声音:“程将军,接下来就请你按照我们事先商量好的计策行事了。这对你来说,应该不是难事吧?”
程锦夏沉默片刻,才低下头去:“末将必不负将军所托”
柳东行笑着轻拍他的肩:“我知道这些日子你对我有些误会,但那都过去了,大家还是好兄弟。你在康南蹉跎多年,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个机会,若就此错过,便是我也会觉得不好受的。不过我相信,这对你而言是轻而易举之事,你不会让我失望吧?”
程锦夏略一错身,避开了他的手,不答反问:“今日所设圈套,完全是将军一人之功。派人搜寻小路的是将军,让人日日在此监视的是将军,命驻军所精锐留驻康城的是将军,配药设陷的也是将军。可郑王就在前方,将军却将重任交托给末将了,你难道不愿亲手将其擒获么?将军虽年轻,却已在战场上立下汗马功劳,只要再立平叛之功,必能平步青云,为何放弃大好机会,反让与末将?”
柳东行笑容一顿:“程将军是疑心我藏奸?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我要说清楚一件事,此功我可没有让给你的打算。你以为你擒获郑王,我就没有半点功劳了么?我只不过是没有吃独食的习惯,想拉兄弟们一把,让大家也沾沾光罢了,毕竟单凭我一人,也做不了这么多事。我还年轻,尚未弱冠,便已经镇守一方,想要青云直上,也要打好根基才是,康南驻将的位子还没坐稳呢,我何必急着走人?你们却不同,已在此地多年,年岁也不小了,若没了这次机会,也不知道此生还能不能再遇上这般良机。都是军中的兄弟,我深知你们不易,不忍叫你们明珠蒙尘。”
程锦夏半信半疑,他总觉得柳东行不是这么正派大方的人,不然对方新上任时,又何必装成软杮子算计他?目的不就是为了掌握军中大权与人心吗?
柳东行察觉到他的想法,冷哼一声,稍稍板起了脸:“怎么?你不信?罢了,我今儿就给你交个底。我知道你为何忌惮我,说实话,换了别人来做康南驻将,结果也是一样的。我才是主官,资历不及你便罢了,毕竟年纪摆在这里,但你身为副将,在属下心中的威望居然在我之上,人人均听从你号令而无视于我,你叫我如何能忍?我也不是没有带过兵,更不是没有真本事,练兵的法子我知道,军中的规矩我也清楚,我在战场上打蛮族的时候,你还在穷乡僻壤里抓小毛贼呢可你处处拿尖要强,事事都要揽过去干,我还没发话,你就嚷嚷这是驻军所的规矩,人人都是这么干的,不能更改。说白了,你不过是嫌我忽然出现,抢了你的地位罢了。我被调任康南,是朝廷的旨意,你迟迟不能升任主将,也是朝廷的旨意,你有怨气无所谓,可你不该将我视作庸碌之人,自己摆出一副清高淡泊的模样,却暗地里指使手下对我处处排挤。我看不惯你的为人,也是人之常情,你该庆幸我是个正人君子,换了心思略狠些的,只怕早就把你算计了”
程锦夏涨红了脸,冷笑道:“我知道将军曾立下军功,朝廷的军报里提过。但杀敌容易治军难,将军未免自视太高了,也未免太小看了我我固然看重功名利禄,但我更担心底下的兄弟们他们跟了我这么多年,我没让他们过过好日子,心里惭愧难安,若上锋是个为了私利便不顾底下人死活的小人,我又怎能放心将兄弟们交托到他手中?你来了康南不到两个月,虽没做什么不好的事,如今又提携兄弟们立功,但我看得出,你绝不是个正人君子别以为我看不出你耍的心计,夫妻联手收买人心这种事,我心里清楚得很你要做什么,我不管,你想算计我,尽管放马过来就是但若想利用我手下兄弟们的血汗来成全你的青云之路,却是休想”
柳东行轻笑:“你也知道我从没做过坏事,却只觉得我藏奸,看来我说了也是白说。你尽管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好了。这会儿是什么时候?逆党就在前方,距你不过百尺之遥,可你却还惦记着那点小心思,跟我争吵不休,总觉得我是要推你下火坑,可见你为人心性你这人只可为辅,却不能担当重任,朝廷不用你,果然是有道理的。你既有所顾虑,不敢前行,那就交出兵权,我让别人替你去康南三千精锐,总有人是有胆子的,免得你思前想后,殆误战机,到头来却埋怨我。”
程锦夏剑眉一竖,重重地哼了一声:“不劳将军费心了这点小事,我还做得来”
柳东行眉梢一挑:“那若是你出了纰漏呢?”
程锦夏答得斩钉截铁:“将军尽可军法处置”
“好”柳东行嘴角一翘,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年纪老大了,气性还这么足,中了激将之法也怪不得别人了。
此时此刻,百尺外的河谷边上,郑王一行人在连夜疾行后已经疲惫不堪了,终于忍不住停下来略作休整。侍从用袖子清理了一块略为平整的石头,请郑王就座,后者一屁股坐上去,便开始长吁短叹。侍从将干粮和水囊递过去,却被他一脚踢开。
申屠刚在旁静静喝了几口水,便上前道:“王爷不必太过担心了,有几位将军坐镇,青州至少可保在三日内不会陷落,有三日时间,足够王爷抵达安全之所。”
郑王眼圈微微一红:“将军们还在青州抵御敌军,我却丢下他们跑了,是我对不住他们,辜负了他们的期望啊”接着神情变得狰狞:“这都是程国公府的逆贼所害我一向奉他们为长辈,几时亏待了他们?他们居然背叛我,还向朝廷告密?还有王妃和世子我一向待他们不薄,而他们居然帮着程国公府瞒我”
申屠刚低声劝他:“程国公一家固然可恶,但程娘娘对此事应该毫不知情,她已有月余不曾回过娘家了,世子更是年幼。程国公不顾骨肉亲情,抛孙弃女,是他们的不是,但王爷可别因此就疏远了妻儿家人啊”
郑王冷笑一声:“你这话说得可笑我命人诛杀程家人时,那贱人可是带着儿子对我哭哭啼啼的,还骂我冷酷无情,连那臭小子也给我脸色瞧,哪有半点将我这个父亲放在眼里?早在他们为了程家而责怪我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不是我的妻儿了只要我x后东山再起,还怕没有名门淑女为妻,还怕生不出儿子么?你不必再为他们求情”
申屠刚效忠的是郑王,既然郑王都这么说了,他自然不会再说什么,只是转了话题:“现下已是半夜,月色不明,此地地势又不平整,深夜赶路,只怕会有意外。王爷看……是不是在此歇息一晚,天亮后再走?”
郑王有些犹豫:“追兵……会不会赶上来?”
申屠刚颇有信心:“附近的山民已经叫属下料理干净了,王府里到过这里的人也都跟着同行,整个青州城再无第二个人知情,就连几位将军,都以为王爷是借道荣安南下去了。即使郑太尉事后攻下青州,发现王爷已经离开,也无从追起。王爷尽可放心”
郑王神色一松:“那就休息一晚上吧。休息好了,明儿也有力气赶路。”
侍从领命,开始搭起帐篷。这里是河谷,挨着冰冷的河水,几乎找不到一块六尺见方以上的平地,满地都是石头,附近的树林子里又杂草丛生,蛇虫当道。在这样的环境下,就算勉强搭起了帐篷,也不可能住得舒服的。夜里山林起雾,寒风里都带着湿气,想要生火,干草枯枝只冒烟,半日才生出点小火星来,烧水都不够,更别说煮热食了。
郑王一边拿眼瞪侍从,一边恶狠狠地啃着干粮,咒骂不止:“只要让我顺利逃出生天,将来东山再起,必要将朱景坤千刀万剐,叫他也尝尝我吃过的苦头”
他话音刚落,便听得“扑通”一声,在最外围负责警备的士兵忽然倒了一个,申屠刚立刻转身喝问:“怎么回事?”
河谷里的雾气很浓,隔了几十尺远,谁也看不清是怎么回事,便有士兵跑过去查看:“大人,他好象睡着了。”赶了一天路,这时候又是半夜了,大家都很累,站着睡着也不奇怪。
申屠刚眉头一皱:“叫醒他谁敢在当值时疏忽职守的,爷爷的刀可是不认人的”
那士兵连忙去推那倒下的同伴,但无论怎么推,人都不醒,去推人的反而也跟着倒下了。申屠刚开始觉得不对,大声喝令众人立刻起身警戒。士兵们迷迷糊糊的,有人猛地站起来,却又踉踉跄跄地跌倒回原地;有的人索性就没醒,只是翻了个身,又继续睡起来;有的人虽然勉强拿着兵器起身张望四周了,却还在不停地甩头,显然神智不清。
申屠刚心知有异,顾不得许多,转身将郑王拦腰挟起,便往林子的方向跑了。他前脚刚走,便有无数火光涌了过来,将那一小片河谷围得水泄不通。
火光驱走了迷雾,原本神智不清的叛军士兵刚刚醒过神来,便已经落入康南驻军手中,全被捆了个结结实实。最后一清点,才发现跑了最重要的两个人。
程锦夏心中暗骂,一边命人去追,一边憋着气去向柳东行复命。柳东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半晌没说话。程锦夏心知自己理亏,也只能板着脸不吭声,准备迎接他的嘲讽斥责了。
柳东行没空去骂他,接连派人到四周搜索郑王与申屠刚的踪迹,可惜搜索了整整两日,都没能发现他们的踪影。他心里十分不满,更让他恼怒的是,胡金全从康城传来了郑太尉下达的军令。
青州守将早在郑王离开的第二天便向郑太尉投降了,得知郑王逃走的郑太尉从两名王府侍妾处知道了郑王逃亡的路线,又收到消息,知道康南驻军设伏拿住了郑王的大队亲兵,便急忙下令,命康南驻军不得擅自行动,静待他前来主持大局。
第三百八十九章 抢来的功劳
柳东行板着一张脸,默然不语。旁边是刚刚听说了郑太尉军令的一干武官,个个义愤填膺。
虽然没有什么人员伤亡,好象非常轻松容易就拿下了数百名郑王叛军,但他们在大正月里躲在这山沟沟中守了这么多天,也是十分辛苦的。眼看着就差郑王跟申屠刚两人没搜到了,却忽然有人来抢功劳,谁会高兴啊?眼见着主将都拉下了脸,索性大声咒骂起来。
在这一片咒骂声中,除了柳东行便只有程锦夏一人是沉默着的。这两天他已经看够了同伴们异样的眼神。明明都设好圈套了,本该万无一失的,他却粗心大意地将主犯给放走了,现在还面临被抢功的危险,这都是他的缘故。多年来他早已习惯了属下用尊敬爱戴的目光看着他,此时感受到众人态度的改变,他心里着实不是滋味,但他自知理亏,唯有默默承受了。
听着众人的咒骂,柳东行总算抬起手来,懒洋洋地做了个制止的动作:“好了,不用再说了。军令如山,郑太尉既然有令,那我们留几队人在出口守着,以防万一,其他人就收兵回营吧”
听到他这么说,众人都吃了一惊,有名百户便道:“将军大人,虽说军令如山,但不是还有‘将在外,军命有所不受’的说法么?咱们都搜了两天了,又堵住了出口,郑王等人一定是藏在了什么隐蔽的地方,用不了多久就能搜出来。若我们在这时候收兵,会不会反而给了他走脱的机会?擒拿郑王要紧,只要咱们拿住了人,就算郑太尉心里不高兴,也拿我们没办法吧?”
另一名百户也跟着附和:“是啊,咱们又不是他手下的兵,原也没打算跟他争功去,不过是在自家辖地上巡视警戒罢了,无意中撞上了逃亡的郑王,也没什么奇怪的,总不能放着人不抓,非要等到他来吧?若郑太尉怪我们违逆他的军令,我们大可以告御状去这回咱们可不是单打独斗的,京中来的密使不是跟咱们合作得很好么?”
他所说的京中来的密使,其实指的就是通政司胡金全那帮人。柳东行虽没有明说,但来往得多了,驻军所的人都心里有数,还有一群身份不明的人士在康城负责平息藩王叛乱,而且这群人极有可能是奉了京里的密令来的。他们久在偏远之地,头一回跟这种来历神秘又手段通天的人打交道,都有些小兴奋,觉得只要自己没犯什么大错,就不会有人昧下了自己的功劳。而这名后发言的百户,甚至已经提出一个可以拿去搪塞郑太尉的理由了。
然而,柳东行却心知事情没那么简单。通政司固然可以直达天听,但他们终究只是一个办事的衙门,无力干涉皇帝与太子对政事的处置手法,更不凑巧的是,眼下皇帝病了,大部分的政事都是由太子做主的,而郑太尉恰恰是一个有能力干涉到太子决定的人。柳东行拿不准,在这种关系到功劳归属的事务上,太子殿下是会偏向他们这些在底层办事的小武官,还是偏向他的亲舅舅。
柳东行抬眼看向一众下属,语气已经恢复了平静:“青州距离康城不过两天的路程,若是日夜赶路,只怕用不着一天半就能到了。郑太尉的军令从下达到转至我手中,已经过去了两日,你们以为现在郑太尉会在哪里?”
众人的脸色都有些灰败。他们熟知本地道路,明白柳东行的意思。若郑太尉在下达命令不久之后便起程前来,只怕再过不到半天时间就能到达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手脚,能顺利瞒过去的可能恐怕不大。只是众人明白归明白,心里却仍旧有不甘。
柳东行叹了口气:“大家也不必太沮丧了。我们已经搜了两天,每个角落都搜了三四次,仍然一无所获,就算再让我们多搜一两天,也未必有结果,反而平白得罪了郑太尉。虽说我们并非他手下的兵,但如今他奉命平定藩王叛乱,便是主将,我们都只能从旁辅助,若惹恼了他,他只需一句军令如山,便能处置我们,那即便事后朝廷责备了他,我们也吃过大亏了,岂不冤枉?放心吧,我们捉拿了郑王的大批亲兵,这份功劳已经跑不掉了,送往京城的奏报前日就已经出发,为防路上遇险,信使没走青州,是走平西北上的。就算将拿住郑王的首功让给郑太尉又能如何?”
众人听了这话,脸色才略好看了些,心里暗道那京城来的密使果然有眼色,早早就将大家的功劳报上去,也不怕中途会被郑太尉截住做手脚了。
柳东行再次下令众人收兵,只留了两名小军官各带一个小队,一队守住入江口,一队前往苏东县内的出口监视,以防万一,其他人都整队回营了。
众人四散忙碌起来,程锦夏却默默地走到柳东行身后,低声道:“这一次是末将疏忽了,末将愿受将军责罚”顿了顿,“只是本该属于康南驻军所的功劳,岂能白白便宜了别人?拿住了普通的护卫,跟拿住了叛乱的藩王,份量如何能比?若将军是顾虑到郑太尉位高权重,不敢轻违其令,末将愿出这个头”
柳东行头都没回:“别犯傻了,你以为你是谁?不过平白送了性命,一点用处都没有你与我不同,我好歹还是在御前留名的人物,你却是一点根基也无。得罪了当朝太尉,还想要在军中出头?当心他故意将你贬到更不堪的地方去你一人倒霉事小,别连累了其他兄弟们大家熬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了个机会,难道就生生叫你毁了?”
程锦夏胸口一堵,不服气地道:“那难道我们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抢了大功去?那这些天兄弟们的辛苦又算什么?”
柳东行回过头,淡淡地瞥他一眼:“说白了,你就是不甘心叫上锋占了功劳吧?所以我说你这个人气量小,做不了大事。不管是做官还是在军中为将,都是一个道理,光有本事是不够的,还要认清楚自己的身份。朝廷此番平叛,郑太尉是主将,我们都是辅佐,只能听令行事,若为了自己的功劳大小,便耍性子跟主将对着干,不遵军令,那还不乱了套?不要为了私利便忘却大局你以为我说的私利,仅仅是指个人荣辱么?郑太尉的做法是对是错,朝廷自有分寸,我们只需要遵令行事就行了”
柳东行这番话噎得程锦夏半晌不能言,待静下心来想想,心中便忍不住惶然。他忽然发现,原来自己确实是因为自己与属下的荣辱而置大局于不顾的自私之徒,相比之下,柳东行这位主将,却能为了遵守上命,而对唾手可得的功劳说弃就弃。谁才是诚心为公之人,谁才是为了私利不顾属下前程之人,一目了然。他猛地出了一身冷汗,有些不敢面对这个结论。若一直以来他都误会了这位年轻的上司,那他以往所做的一切又意味着什么?
程锦夏惴惴不安,但柳东行状若平静的外表下,实际上是满腔怒火。他远没有面上表现的那么平静。从收服康王府到围剿郑王,都是他与胡金全一力策划,当中还有他爱妻文怡出的力,好不容易将近全功了,郑太尉却生生插了一脚进来。若不是胡金全前日为了跟郑太尉赌气,故意早早将喜报送往京城,好寒渗一下放走了郑王还懵然不知的后者,只怕今日郑太尉一到,便真的将他们的功劳抢了去就算官司打到御前,难道太子还能为了他们便让亲舅舅受委屈?事后顶多是赏他们些东西做为补偿就算了。
郑太尉此举实在是太过分了他就算揽下全部功劳,也要朝廷肯信才行啊他是三头六臂?一边打青州,一边在康城抓郑王,他还会分身术不成?就算朝廷昧着良心接受了他的说法,他也这把年纪了,功劳再高,还能升到哪里去?也不怕有朝一日功高震主,葬送了自己全家的性命
柳东行一边在心中大骂,一边憋着气领兵回来了康城。他前脚刚进城门,便有胡金全手下的人来向他报告,郑太尉已经带着亲兵到了,不过他们没有入城就直接奔山坳口去了,队伍后面还跟着特制的豪华马车,是用来押送郑王的。
柳东行心中冷笑,命士兵们返回多日来的驻地,略作休整,预备明日回驻军所,便往家的方向去了,一进门,便忍不住拉了笑着迎面而来的文怡,直往跨院那边的书房走:“什么话也别说,我今儿真真气死了这口气若是不发泄出来,我实在憋得慌”
文怡闭了嘴,由得他拉住自己进了书房,便原地转悠着说起郑太尉的命令,她没插一句嘴,只是静静听着,心里忍不住觉得:天意果然不可违,该郑家的荣耀,谁也抢不走。
柳东行发泄了一通,心里舒服多了,才冷笑道:“他要抢这个功,就让他抢去郑王这样的人,说是叛首,却偏偏是金枝玉叶,轻不得,重不得,万一有个损伤,到了御前也不好交待我倒要瞧瞧,郑太尉这样的人,会怎么对待阶下之囚。不过在那之前,他得先把人找到若是他找不到人,哼……那就别怪我把他强令康南驻军收兵的事报上去他是太子亲舅又如何?太子殿下又不是没有收拾过他”
文怡拉住他的手,柔声安慰:“别恼了,他做得这么过分,得罪的可不仅仅是你一个康南驻军所而已,朝廷迟早会知道的,就算他是太子亲舅,也无法只手遮天。你虽没能擒拿叛首郑王,却将他的亲兵息数活捉,这份功劳也不轻了,太子殿下心里有数的。”
柳东行叹了口气:“话虽如此,但这两份功劳的份量可不能比。我只可惜,你为这件事费尽心力,到头来却……”
文怡捂住他的嘴,嗔道:“我能费多少心力?不过是说了几句话而已,真正出力的是你和胡先生,是康南驻军所的将士。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咱们还是多想想以后吧。虽然你将郑王让给了郑太尉,但该你们得的功劳,可不能叫别人昧了去,送进京的奏章该如何写,你还要细细斟酌才是。”
柳东行顿了顿,默默地点了点头,接着又微微一笑:“我不会明着告状的,但让太子殿下知道他舅舅干了些什么,还是不成问题的。太子殿下想必也能明白我的苦心……”
且不说柳东行如何构思奏折,郑太尉那边跟康南驻军留守的人马进行了简单的交接后,便急急把人打发走了,然后将大队士兵组成三个包围圈,层层收窄,在河谷范围内足足搜了一天一夜,却仍旧一无所获。
这时,从苏东县传来消息,县令顾文良领着衙役,意外地截住了逃亡到那里的郑王妃与世子。消息传回来后,郑太尉得到了启示,排查所有通往苏东县的小路,终于在一个山洞里找到了郑王。
郑王此时狼狈不堪,脚上还受了伤,身边却一个人都没有。申屠刚下落不明。郑太尉也没多想,只是派人到附近搜寻,自己却跑到郑王面前,冷嘲热讽了一番。
郑王起事时,将郑贵妃与郑家人骂作奸妃佞臣,极尽辱骂之能事,郑太尉早就怀恨在心了,此时仇人落到他手里,他哪里肯轻易放过?嘲讽一番过后,又笑话对方贪生怕死,抛弃了手下的将领私逃在外,却没想到他前脚刚走,后脚手下就自动献城了;对方一直以来宠爱非常的两名侍妾还争先恐后地向自己告密,将他逃走的路线坦然相告;最后还笑话对方如今落得个孤家寡人的下场,连最后一个护卫都弃他而去了。
嘲讽完全,郑太尉又绘声绘色地说起皇帝对儿子起兵叛乱的愤怒情形,并对郑王日后的下场推测了半日,看着郑王的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黑,心里便畅快不已。
只可惜,郑太尉的好心情没能延续太久。从山洞里出来的郑王,被拖着走了几步,便忽然撞开押住他的士兵,猛然一头撞向了山壁,头破血流,当场断气了。
郑太尉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第一时间转头看向身后。不远处正辛苦往山上攀爬,又被郑王惨死的景象骇住的,正是宫中派来的监军内侍,皇帝亲信。
第三百九十章 不速之客
郑王的死讯传到康城时,柳东行与文怡都大吃一惊。
前者惊的是郑太尉居然如此大意,让郑王有机会自裁,同时又有几分庆幸,当日自己忍了一时之气,把捉拿郑王的首功让给了郑太尉,否则此时此刻,倒霉的就是自己了。郑王再不好,也是皇帝亲子,如今落得个横死荒山的下场,皇帝心里怎会好受?郑太尉是皇亲国戚,太子亲舅,皇帝顾念着太子的脸面,多半不会对他如何,顶多就是投置闲散,若换了自己,天知道会冠上什么罪名?
后者惊的却是这件事与前世差异甚大。难道因为来的是郑太尉而非郑太尉之子,郑王的命运便有了截然不同的结局么?牵涉到皇家子弟的性命,她不由得生出几分不安,只觉得自己重生后带来的变数似乎越来越大了,不会有碍天道,以至祸延己身吧?
不过她很快又转念一想:郑王前世虽在叛乱后保住了性命,但没多久就在幽禁之所病死了,多活的那段日子也没做什么事,死得早些还是晚些,应该没有大碍。而且他为了一己之私,掀起战火,也不知害了多少人的性命,即便身份高贵,天道也绝不会容他的。至于郑太尉,他行事乖张霸道,心术不正,若能因这一疏失在君王面前失了宠信,投置闲散,倒是其他人的造化了。这一世他女儿没能成为太子妃,日后自然不可能母仪天下,虽然有位太子外甥,却是位贤明的储君。郑家有这一门贵亲,从此能高高在上地做着皇亲国戚,便已经足够了,实在用不着再添什么荣耀。
想到这里,她心中稍稍一定,便略带忧虑地转向柳东行:“相公,郑王自裁时,身边看押的人虽是郑太尉,但你先前也曾带兵参与了对郑王的围剿,这件事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吧?”
柳东行刚刚才庆幸完呢,闻言忙道:“应该不会,不过为防有人栽赃,我还是要去找老胡商量一下应对之法,看呈上去的奏折该怎么写才是。”说罢顺手拿起书案上已经写好的奏折:“这个我拿去,看要怎么修改。唉,郑太尉这是在做什么?他能有多大的气?偏偏在这时候发,结果把人骂死了,他要如何向圣上交待?”
文怡听着他煞有介事地唉声叹气,抿嘴忍住了笑意:“相公,在我面前何必做戏?你心里真的在为郑太尉担忧么?”
柳东行脸上忧色忽然消失了,揽住文怡,嘴角翘起,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当然不是了。俗话说得好啊,恶有恶报。郑太尉一心要抢功,结果却抢了祸去,真真是报应”
有这个想法的不仅仅是柳东行一人,上至通政司的胡金全,下至康南驻军所的一干将士,都觉得大为解气,同时也在暗暗庆幸自己及早脱了身。他们忽然间变得前所未有地配合,不但完全退出了针对郑王府余孽的围剿,还十分谦逊地表示郑王落网伏诛,完全是郑太尉的功劳,他们搜了几天,都没能搜到一点痕迹,可郑太尉一来就抓到人了,他们果然跟郑太尉手下的能人没法比。
当然了,擒拿那数百名郑王亲兵的功劳他们是不会让人的,有一名小军官说得好:“咱们兄弟没本事,只能抓抓跟班,正主儿的衣角都没摸到,哪里还有脸面去跟郑太尉抢功劳?而且咱们抓到人,还要好吃好喝地养着,等候朝廷发落,别提有多苦了,哪象郑太尉,多么干净利落啊,果然手段了得”
康南驻军所的士兵们一片暗喜,连程锦夏的神情也轻松多了,柳东行由得他们说笑片刻,便令众人安静:“今儿就罢了,出了这个门,这些话就都别说了,省得叫人听见了生事。咱们且回营里去,开春后就要准备练兵了,大家趁有时间,多陪陪家里人,略松乏几日,过年没喝成的酒,没吃成的肉,就尽情吃喝去。等练兵开始了,可不许一人脱滑”
众将士笑着应了,便有军官各自带领自己属下的士兵先后出发离城。程锦夏骑马过来,对着柳东行欲言又止,柳东行伸手阻止他:“什么话都别说了,请功的奏折已经呈了上去,以后你们前程如何,就要看各人的造化。我只嘱咐你一句,不要忘了这次的教训,以后跟其他上锋相处时,也要拿捏好分寸。”
程锦夏低头应是,只是忍不住多问一句:“将军,属下有一事不明。您既是一片公心,为何当日初来康南时,还要使手段呢?只要您办的是正事,属下无论如何也不会违令的。”他就是因为看出了柳东行的手段,才觉得后者心术不正。
柳东行微微一笑:“我是新官上任,你们对我几乎一无所知,便是我处事公正,你们心里难道就没有疑虑?况且,你又拿什么来判定我办的是正事还是私事呢?比如这一回,我命人去搜寻申屠刚的踪迹,又叫人在正月里守山沟守了好几天,若没有先前收拢人心之举,你们会乖乖听从么?我忽然间对你们说要去捉拿叛逆,只怕你们会以为我在说笑吧?”
程锦夏一时语塞。
柳东行叹道:“我此番上任,奉命要做的头一件事,就是平定康王府之叛,郑王府的事不过是顺带的。这件事一直以来都是在暗中进行,但军中人多嘴杂,局势一日未明朗,我就无法将实情坦然告知营中的兄弟们,但事情又不能不做。为了大局,我也只能这般行事了,不过我也不后悔。我来这里,做的是主将,辖制不住手底下的人怎么行?手段倒在其次,我又不曾为非作歹,害人性命,即便算计了谁,那也说不上不正派。”
他语重心长地对程锦夏说:“我听说你读过几年书,又在康城这种地方久了,沾染的书生习气重些,又没见过几个有名的武将,才会有这样的想法。等你到京城或北疆走一圈,跟咱们军中的英雄人物来往得多了,就不会再有这般糊涂的念头了。什么正人君子,什么大公无私,都是假的。咱们军中的人,不讲那些虚的,能管住手下的兵,才是好将军。”他重重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便转身走了,留给后者一个高大伟岸的身影。
程锦夏只觉得心情澎湃,虽然柳东行的年纪比他小很多,但他却有一种面对着良师益友的感觉,心中牢牢地记住了对方的教导。
刚刚做完良师益友的柳东行转身便去了胡金全那里,嘴角挂着的坏笑跟方才表现出的正人君子模样天差地别。胡金全见了,便忍不住打趣:“你也听说了吧?心里是不是高兴得快要飞起来了?郑太尉的霸道连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叫他吃了个大亏。幸好我早早将奏折送上京城去了,不然还真担心他一时急切会把我们也拉下水呢。”
柳东行眉眼一挑:“我的奏折也刚刚送上去了,说的就是郑太尉下令让我们收队,他独自带着亲兵去捉拿郑王的事,顺便还提了一提苏东县截住郑王妃和世子的消息。不过眼下既然郑王死了,我还得再补一折,借你的笔墨用用。”
胡金全不解:“你是昨晚连夜写好的吧?今早开城门后,郑王的死讯便传来了,你难道在那之前就把奏折送出去了?”
“没有。”柳东行漫不经心地道,“我刚刚才发出去的,现在再写一封新的,也没什么要紧。两封奏折奏报的是完全不同的结果,想必圣上看了,会觉得很有意思吧?这也是让圣上分清楚孰功孰过,免得张冠李戴,寒了立下大功的近臣之心。”
胡金全瞟他一眼,眼中犹带笑意:“说得也是。那我也将这两件事分开奏报好了。我们通政司肩负为君王耳目之责,知道了这样的大事,自然是第一时间报上去的。”
两人对视一眼,微微一笑,彼此心照不宣。
胡金全道:“苏东那边刚刚来了消息,你那大舅子将郑王妃与世子关押在县衙里,命人好生服侍,又严加看管,再加上你连夜派去支援的士兵,倒也不虞有失。只是郑太尉那边派了人过来,表示要接手郑王妃与世子,将人送回青州郑王府,等候朝廷发落,让康城这边的人不要插手。看来是想要弥补在郑王自裁一事上的疏失了,也是为了避免再出两条人命,让事情变得更糟。”
柳东行眉头一挑:“他可有示意你们瞒住郑王的真正死因?当时在场的都是他的亲兵,他若编排个理由,比如郑王自知穷途末路,畏罪自尽之类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胡金全冷笑:“他瞒不住的。他好歹有个女儿嫁进了东平王府,圣上即便用他,也不会完全放任,因此特特派了个内监来做监军。昨日他的人找到郑王时,那个监军落在后头,略慢了一步,远远地听到了郑太尉辱骂郑王的声音,待爬到地方时,正好赶上郑王自裁,当场就发作了。那监军立刻就命人收殓了郑王的遗体,不许郑太尉碰一碰,自然也就无人能做手脚了。郑太尉眼下只能指望圣上对郑王的恼恨大于骨肉亲情,才能奢想避过一劫。”
柳东行微微一笑:“若是人活着,那自然是恼恨占了上风,但若人死了,事情就不好说了。这事儿咱们也管不着,只要别连累到咱们身上就好。”
胡金全压低了声音:“有件事,是苏东县令顾文良,也就是你大舅子送来的密信中提到的,你最好心里有个数。”
柳东行忙问:“什么事?”
“苏东县拿住的郑王妃与世子,郑王妃没什么问题,但世子却有些古怪。顾县令说,瞧那孩子的行事作派,有些畏缩,连一般书香人家的孩子都比他有气派,不象是身份高贵的皇孙,倒象是个侍从的模样,而且他在苏东县衙内不许任何侍从近身,只容王妃身边的丫头婆子侍候,怎么瞧都觉得不对劲。顾县令怀疑那孩子不是真正的世子,郑王妃有可能命人暗中将世子送走,拿别的孩子来冒充了。”
柳东行闻言一凛:“这有可能么?好歹是皇孙,即便能瞒过一时,等回到青州,总有人会认出来的,将来到了御前,少不得要得个欺君之罪,世子日后恐怕就要永无见天之日了。若是乖乖跟着回京,他还年幼,又是唯一的皇孙,圣上或许会网开一面呢?”
胡金全摇摇头:“天知道郑王妃是怎么想的?她娘家姚国公府除了两名嫡孙逃了出来,其余人等无论男女老少都被郑王屠杀殆尽,连下人仆妇都没躲过去。听说郑王妃还受了郑王掌掴,郑王曾亲口说,不再承认他们母子是妻儿。但郑王手下的大将献城投降时,郑王妃还是带着世子与一众亲信仆从逃走了。她大概觉得,无论郑王对她母子如何,叛党家眷的名头都是摆脱不掉了,与其冒险赌一赌圣上的仁慈,倒不如交给亲信护着逃走。小孩子长得快,只要躲上三年五载,便是她这个亲娘见了,也未必认得出来,更何况是别人?”
柳东行沉吟:“我听说郑王自裁时,申屠刚不在跟前?”
胡金全有些讷闷:“你怎么忽然提起他来了?”他们方才明明在谈论郑王妃与真假世子的问题。
柳东行看向他:“那个人虽为恶多端,但论对郑王的忠心还真没说的。郑王已经死了,但郑王的妻儿还活着,马上就要被押送回青州。他们路上会经过康城吧?从苏东北上,总要从康城转水路的。更别说郑太尉就在附近,多半是要在康城等他的手下把郑王妃母子押过来。”
胡金全直起身来:“你担心申屠刚会来劫人?”
“他又不知道落网的不是真世子,谁知道他会不会来?”
“那可了不得”胡金全立马起身往外走,“赶紧布置好了,若郑太尉不来倒也罢了,若他来了,郑王妃又在康城被申屠刚劫走,那咱们可就逃不过去了”
就在柳东行与胡金全忙碌之际,一个瘦小的身影出现在文怡租下来收容康王府数名旧人的宅院后头,畏畏缩缩地看着在后门外跟卖货郎就几束丝线的价钱讨价还价地云妮,犹豫了几下,被后面的人使劲一推,连声催促:“拖拖拉拉的做什么?还不赶紧叫人?”
他回头瞪了那人一眼,又气闷地看了看对方身边的小男孩,大着胆子朝云妮的方向叫了一声:“姐姐”
云妮愣了愣,有些不敢置信地回过头来,瞪大了眼:“你……小王爷?你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