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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阿菩     寄灵txt下载     寄灵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章 绝色佳人

    我说今天下午之后怎么老觉得浑身不自在,原来是忘了更新。。。

    ——————————

    “不好!”

    此刻秦征身上已带着雷劲,如果说那漫天乌云是一块块的大磁铁,秦征便如同一块小磁铁,两者相吸相引,随时会引得漫天雷电都向自己劈来。这时候只要有一个足够大的霹雳闪下,秦征就有可能被轰成一块焦炭。与此同时,恐惧的心魔也变成元神中的厉鬼,干扰着秦征的宁定,只要他心神一乱,藏于经脉中的真气化作电劲释放出来,引得天雷轰顶,那对秦征来说便是一场雷劫了。

    不过多年的修炼还是让秦征守住了最后的防线。

    放松,放松,平衡,平衡……

    玲珑塔内的法诀在心中响起:“若我身与天仙同诸一气,以身合神,则不为雷所伤……”

    这“身雷动”乃是五雷正法的基础,这时秦征调节全身与雷机同调,慢慢的,慢慢的将身上的电劲散去。

    然而危险还是未曾远去,身子依然不敢动弹,就在这时,数里之外飘来一个声音:“华亭!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你爹爹呢?”听声音是个年轻男子,过了一会没人响应他,那声音又道:“咦,难道你是自己一个人北上?怎么坐在那里不动?这天气怎么在这里运功?啊!莫非你在疗伤?你受伤了吗?”

    便听一个女子的声音斥道:“滚!”

    先前那个年轻男子的声音笑了起来:“华亭妹妹,干嘛对尔大哥凶巴巴的,我这不是关心你么?啊,你行功似乎正在紧要关头呢,千万别乱动。还是让尔大哥帮你吧,我教你个合体双修之法,管保教你享尽人间欢愉之后功力尽复。”语气中便带着几分调戏的味道。

    秦征暗道:“那个叫华亭的应该是个年级不大的女孩子,这个男的要对她不利。”若在平时他定要赶过去瞧一瞧,但这时却哪里动弹得了?

    跟着,便感应到气劲纷飞,在撞击中亦产生了类似电劲之类的波动。秦征隐隐感到,天地间的雷机慢慢都被引了过去,这种情况普通人是没法感到的,但对秦征来说却像目睹耳闻一般清楚。

    轰轰几声,雷神再次发出暴怒,但在雷声发作之前,却已经有闪电划破长空,击打在那两人周围,秦征心道:“定是这二人聚集气劲互相攻击,如今空气之中布满雷机,他们的气劲交迸摩擦,便产生了类似电劲的异动,却把闪电也吸引过去了,看来这两个人都好厉害啊!”

    在那几道闪电落下之后,那个年轻男子嘿嘿笑道:“华亭妹妹,你真气走入岔道了,现在不是我的对手,最好别乱动了,你用的是剑,更易引雷,要是被霹雳劈中香消玉殒,我可得多心疼啊。来来,别动,别动,放轻松,放轻松,我会好好待你的,你尽情享受就是了……”声音中充满了蛊惑。

    空中再次产生了极大的震响,猛地,气劲产生了一场巨崩,那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惊呼起来:“凤羽剑!你竟然……哼!该死的小妞!咱们后会有期!”

    秦征心头一跳:“凤羽剑!剑宗三传之一的陆宗念?难道他就在这附近?”

    空气中产生了某种扭曲,在扭曲中浮现出一个巨大的人影来,秦征忽然想起父亲曾说,在大海和沙漠上有时候会因为天象异变,光线扭曲而出现一种海市蜃楼的幻景,这时见到那个巨大的人影,心想:“莫非是海市蜃楼?可这里是秦岭啊,又不是沙漠或者大海……啊,是了,多半是这两人交战引发的气劲,加上这雷霆,扭曲了这周围的空气产生折射,这里头甚至还有我的原因。”

    那人影由虚渺而变得清晰,渐渐看清楚了是一个少女,风雨之中她全身都已经湿透了,衣服紧贴着皮肤,将婀娜的身材显露无疑,空气扭曲中,那少女忽然回过头来,秦征心脏猛地一跳。

    天啊,这世界上竟然有这么美丽的人!

    那没有半点瑕疵的五官,精致得不像人间所有,清亮的眼睛犹如西子湖的波光,令人一见之下心中便生爱意,却又不敢多看,唯恐亵渎了她,因痛楚而微微蹙起的眉头更是美得让人心碎,让人恨不得奋不顾身地去替她承受疼痛。

    雷云慢慢飞远,身上的电劲也渐渐散去,但秦征却还是犹如被电流罩紧了一般,仍然停留在刚才的那一瞬间,等到空气扭曲消散,那少女的影象也随风而灭时,他才猛地伸出手去,似乎要将空中虚幻的少女拉住,但手伸出去了却就僵住,喉咙咯咯作响,整个人俯身而倒,再也动弹不得。

    风云渐渐消散,秦征体内的真气却猛地走窜起来,这些年他除了大仇之外心无挂碍,这时心中却又多了一个挥之不去的印记,每当要定下心神时,那丽影便浮现出来,跟着身体内便如同有一团火一般煎熬着他。

    轰一声,巨岩上方的山泥崩塌了,泥水冲刷下来,将秦征浸在一片泥泞之中,全身上下一片冰凉,泥泞漫过了他的鼻孔,后天呼吸也就断绝,秦征觉得自己的眼睛渐渐模糊起来,不但视觉,连听觉、触觉也都仿佛在变得迟钝。

    “我要死了么?”

    还没报仇呢……

    还有那个女孩子,她叫华亭么……

    这一刻他的精气神彻底失衡,思绪混乱无比,真气乱走,精元也膨胀得就像要将身体涨爆一般,他想控制这一切,但心神已乱,竟根本无法自控。便在这时,冥冥中有一个声音从心灵深处传了出来:“爱恨**皆妄念,妄中迷离复流连,杀得后天妄心尽,而后先天真心现……”

    那几句经文是在哪里听过的?是爹爹告诉自己的吗?还是铭刻在玲珑塔内壁的经书?

    不记得了,不记得了,但那不断重复的经文却似乎有宁定身心的作用,慢慢安抚着秦征忘记仇恨,也忘记刚刚闯入他心扉的红颜……

    后天呼吸闭绝之后,那种安宁感反而重新回来了,他渐渐将这些放下,到最后连明意识也关闭了,从普通人的角度看他是昏迷了过去,但先天元神却凝聚了起来,在任脉中生成真气,跟着炼气生精,循着督脉炼精生气,缘督而上炼气化神,如此循环不止,转入了胎息。

    秦征乃是在不自觉的情况下进入胎息状态,身子又被泥泞埋了起来与外界隔绝,他自身已成一小天地,这种状态下既不是生,也不是死,乃是处于生死存灭之间,若是没有外来的干扰,极有可能会无穷无尽地睡下去,最后变成什么样子谁也不晓得,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一股沛然之极的力量从命门注了进来,他全身猛地一震,睡意渐渐消散,识神渐渐恢复。

    又不知过了多久,胎息渐止,后天呼吸则渐渐恢复,手脚先动了一下,跟着眼睛睁开,才发现自己蜷缩在一块石头上,睡姿犹如尚在**中的婴儿,他舒展了一下手脚,却见身边一个老樵夫站了起来,说:“小道士,醒了?”

    秦征坐了起来,见说话那樵夫须发半灰半白,穿一身粗布衣,腰间佩着一把生锈了的柴刀。人虽已老,腰杆却挺得笔直,尽管看不出身有武功,但精气神都很足,秦征心想:“这一带真是灵气充塞,连一个老樵夫都如此精神,看来是在山间日久,得到了天地灵气的沾润。”起身行礼道:“老丈人好。”手一抬,发现自己袖子上满是泥泞,呀了一声说:“哎哟,我身上怎么这么脏?”

    那老樵夫呵呵一笑,道:“怎么这么脏?你啊,多半是遇上山洪爆发被泥水埋了起来,若不是我今天起得早,经过此地将你从这个泥潭里拉出来,你只怕就淹死了呢。”

    秦征识神渐渐清明,依稀记得确实如此,失声一笑,又鞠了一躬,道:“那可多谢老丈救命之恩了。”

    那老樵夫坦然受了他这一礼,跟着便要离开,秦征忽然想起昨晚那丽影,赶紧追上两步,问老樵夫是否曾见一个极美的女子。

    老樵夫道:“山间野道,哪来什么极美的女子?”

    秦征又问是否遇到一个极丑的少女,那老樵夫笑道:“你这小道士,莫不是出家久,想女人想疯了?一会极美,一会极丑,你到底是要找美的,还是丑的?”

    秦征脸刷的红了,匆匆走开,走没几步,老樵夫在后面叫:“小道士,别往东边去!”

    秦征问:“为何?”

    老樵夫道:“那里有吃人老虎!”

    秦征笑笑说:“我不怕老虎。”其实他若要回青牛谷,当往西北,这时却心不在焉,只是惦记着昨晚那个少女,自己对自己说:“她多半已经走远了,怕是寻她不着了。”但内心深处还是按耐不住一股冲动,随心乱走。

第六章 杀胡令

    既是随心乱走,便也未施展御风之术,这一天是狂风暴雨之后,万里放晴,秦征心里也如千仞明空,胸襟浩旷辽远,精神爽快之极,自有生以来从未如此,就像整个人再次获得新生一般,功力也似乎又有进步。

    走了不知多久,忽而闻到一阵香味,却是蒸饭的味道,肚子咯咯响应,寻着米香找到江边,香源却是一艘小船。

    那艘小船上挂着面小酒旗,船泊在岸边,旁边还摆了三张桌子,原来是江面人家随岸开的一家小店,厨房就是床尾的小泥炉,走到哪里桌子一摆就能做生意,甚是方便。这时却有三个客人围着一张桌子正在等食,秦征寻张凳子坐下,就问有什么酒菜。

    船尾一个老渔夫横了他一眼,说:“酒没有,只有清水一江。菜有鱼羹、烤鱼、蒸鱼、腌鱼……”却都是鱼,临了讲了价钱,一条鱼一个五铢钱,若要加饭,一碗五个五铢钱。时已进入东晋,但汉魏的铜钱在民间一些地方也还有流通。

    秦征奇道:“饭比鱼还贵啊?”

    只听船舱里一个十分甜美的声音说:“米饭要播谷施肥、除草收割,辛苦一年,才收成得几许?鱼却一钓就有,自然鱼贱米贵了。”

    其时五胡乱华,中原地区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别说这山野荒郊,就是秦汉时号称“天府之国”的八百里秦川也是兽多人少,丹江水量充沛,渔产丰富,鱼虾随钓随有,相较之下反而是五谷难得了。

    秦征听到这个声音,脑中又浮现出昨晚那个画面,心想:“这个声音这般好听,会不会是她呢?”

    却见船舱内少女探出个头来问:“客官是要饭还是要鱼?”年纪不过十七八岁,双眼甚是灵动,只是面黄肌瘦,哪有昨夜丽影的绰约风姿?秦征微感失望之余,又笑自己胡思乱想,听到女孩子的声音就去想昨夜那美少女,随口道:“我不吃腥臊的,给我来碗米饭吧。”

    那少女却就盛了一碗饭出来,隔壁桌子的客人看见叫道:“怎么给他先上了?我们可都来了大半天了!”声音尖细轻柔,似雌非雌,似雄非雄,秦征随着他的声音扫了一眼,见他年纪已经不小,眼角略有皱纹,头上几根白发,却一根胡子也没有,穿着一身青衣,整个人显得甚是清秀。

    和他坐一桌的还有两个人,都是中年,一个雍容华贵,一个相貌清雅,就是先前那人也是一副养尊处优的模样,秦征暗暗称奇:“这三个人只宜出现在长安、洛阳、建康、成都,这荒郊野外的,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物?”

    那雌声者指责船家乱了次序,那渔家少女脾气却甚好,温颜解释道:“你们点的是鱼羹,且又多讲究,竟特意要我们到江心打水来做汤,这火又不许快,说怕滚坏了味道——这么多讲究,做得自然就慢。人家点的是饭,我们本来就煮好了,自然就给人家端上啦。”

    那雍容华贵的男子一听笑道:“小姑娘说得有理!”对那娘娘腔道:“赵整,别打扰人家小姑娘做羹了。”

    那赵整显然是他的仆人,甚是委屈,那委屈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主人,只听他道:“主子,您万金之躯,这种地方实在不是您该来的,左右不过一块烂木头而已,犯得着这样兴师动众吗?”

    那雍容华贵的男子喝道:“你懂什么!”却问那清雅中年道:“严先生,你看这次南方会有多少人来?”

    那严先生看了秦征一眼,却笑道:“东家,鱼羹好像好了。”

    果见你渔女端上了一大碗鱼羹来,赵整慌忙接过,拿出块干净的毛巾来将碗筷擦了又擦,简直要蹭下一层皮来。

    那严先生方才那句话、那个眼神,乃是暗示那贵人此处耳目杂,不宜多说,但那贵人却若无旁人,似觉得这些事情被人听去了也无妨,仍道:“当年杀胡令出之时,贵宗亦曾应召助战,却不知今日先生作何打算?”

    秦征听到“杀胡令”三字,心头忍不住一跳,那杀胡令又叫“屠胡令”,乃数十年前汉家的旷世英雄冉闵所发布的一道令谕,号召天下汉人奋起杀胡、驱逐异族、恢复家园故土,五胡乱华以来汉人久受压迫,所以一听到冉闵的号召无不振奋,在中原大地掀起了一场席卷数千里的杀胡行动,威力所及不但改变了当年的军政格局,甚至影响到了中原地区胡汉人口的比例,至今天底下所有的汉家子弟但听得“杀胡令”三字无不热血狂涌,而胡人听到“杀胡令”三字则皆战栗惊悚。不过那毕竟是过去了几十年的事情了,事件平息的时候秦征都还没出世呢,只是在游历途中听一些故老谈起才知道当初有过这么一件事。

    那严先生微微一笑说:“时过境迁这么久了,还提它作甚?这次也是陪东家来散散心,反正已经有两万大军围剿,又有数十位高手坐镇,青羊子虽然不肯出手,但尔何辜为了讨好东家势必尽力,双方强弱悬殊,料来也不会有我们的事情。”

    秦征听得呆了:“两万大军……数十位高手……又牵涉到杀胡令……这是什么事啊?还有他说什么青羊子……说的是朱伯伯么?难道这事和我云笈派也有关联?我闭关的这段期间,外头究竟都发生了什么呢。”

    正思索,却听那赵整说:“严先生,你还没回答主子的问题呢!若是杀胡令出之时,先生你作何打算?”

    他这句话说得彬彬有礼,但词锋尖锐,要那严先生无法不正面回答。

    那严先生道:“到时候我两不相助。”

    那贵胄点了点头,这番谈话便到此结束。

    秦征心想:“这三个人举止都甚奇特,那个赵整照顾他主子照顾得这么夸张,看来是个卑贱下人,但他瞧眼神精华内敛,分明乃是一位身怀绝技的高人,功力只怕还在我之上,只是这样的高手怎么会甘心去做人家的奴仆?”再定神看了一眼那严先生,却觉得此人似乎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私塾先生,然而听他三人言语,分明又是位能影响数万大军战局成败的大高手。“难道,他的修为已经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所以我看不出他功力深浅?”

    有赵整照料,虽在这荒山野岭之中,那贵胄用餐也甚有礼节,那严先生却吃得甚是随意,吃罢,赵整道:“严先生,这残局是由奴婢来料理,还是严先生露上一手,让我们一开眼界?”

    严先生一笑,站起身来,走到秦征身边,往秦征眉间一指,笑道:“小道士,把刚才你听到的、见到的事情,都忘了吧。”

    秦征还没来得及想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被他一指,猛地便觉整个天地都黑了下来,大江、小船、桌椅、渔翁渔女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阴风阵阵,怪石崚嶒,前方却有一河,其水为蓝色,皆是阴气,河上又有一桥,桥头立有一碑,上写“奈何”二字!碑旁又站着一女人,捧着一碗汤水,甚是斯文有礼地递给秦征说:“小伙子,喝了这碗孟婆汤吧,对你有好处。”秦征竟然不由自主地便接过了,这身体好像也不是自己的,浑浑噩噩的举起碗来就要喝,猛地心灵深处道光一闪,灵台一定,大叫一声退开几步,将那汤水丢泼在地上,显出刑天怒目之相来。正是这一股上古大神气象,震散了左右他身心的阴氤鬼氲。

    那孟婆全身一震消失了,旁边化出那严先生的身影,咦了一声,道:“小子,你是龙虎山张椒的徒孙么?”

    他这句话竟有极大的蛊惑,秦征不由自主地便实话实说地回答:“不是。”随即醒悟到自己又着了对方的道,这个严先生随口一句话竟然就有控制人实话实说的巨大威力。

    “不好!”秦征暗叫了一声,赶紧下唇朝上裹住上唇,舌头抵住上颚——这是道门的“闭口定”,秦征于此大危难中,竟然自然而然地便用上了。

    那严先生道:“那你是道门北宗的弟子?是青羊子的弟子?”

    他随口这么一问,秦征竟然忍不住要张口回答,但终究还是强忍住咬紧了牙关,只是喉咙却又发出咯咯之响,心膈十分难受,似乎不回答严先生的话这痛苦便无法解除,那闭口定竟也抵御不了这严先生轻轻的一句话。

    便在这时有一股紫气由他头顶散出,再从他的七窍灌入,消解了心膈之间的那种难受,同时又有一座金鼎隐隐张开,护住了他全身。

    那严先生又咦了一声,道:“紫气金鼎!怎么却又有《养生主》的痕迹?你这小子的渊源,真是奇哉怪也!罢了,今天我没空与你多说,就且不洗你的记忆,回头我找个时间再与你好好聊聊。不过你记着,今日见到的听到的事情不要宣扬,否则对你没好处。”

    迷迷糊糊间,秦征回过神来,那阴风怪石奈何桥的景象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丹江河畔、小船酒旗,自己仍然坐在江边椅凳上,那贵胄以及严先生、赵整等三人都已不知去向,刚才他身入幻境而不知是幻,当时还不怎么怕,这时心神一定,回忆起方才的处境,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

第七章 山河棋布

    渔船上一老一小却匍匐在甲板上一动不动,秦征赶紧跑过去,一探他们的鼻息,却都十分平稳,摇了摇那渔女的肩膀,那渔女打着哈欠醒了过来,看看那渔翁以及自己,脸现羞愧道:“哎哟,我怎么睡着了!”又看看三张空了的桌子道:“咦!那三位客人也走了吗?”

    桌上鱼羹喝了大半,另外还留了一颗金豆,料来便是作结账之用。秦征细细问那渔女,发现她给自己盛了饭、跟赵整斗了口以后的事情就不记得了,她甚是歉疚,说:“我这生意做的真是……客人还没走,自己就睡着了。”

    秦征想起幻境中那严先生说的话,心道:“她的记忆定然是被那严先生给洗去了,这个严先生到底是什么人,竟然有这样可怕的本事!”便决定追上去探个究竟。

    那渔女等他走远以后,忽然想起了什么,叫道:“哎哟!这位大哥,你还没付钱呢!”但秦征却已经绕到林后,御风飞行了,竟也没听到。

    江边忽然静了下来,那老渔夫忽然道:“姑娘,这两拨人都有些奇怪啊!”

    那渔女的神色也变得不一样了,之前虽也清灵,但这时眼神中却露出了聪慧:“是啊,不过他们应该不是一伙的。还有,我们怎么会忽然睡着了?而且我总觉得好像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赵伯,你可记得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那边秦征转到树林之中才御风飞行,自经历了那晚的雷劫与心魔以后,他的功力仿佛又更上一层楼,这时御风而行更是得心应手。四处搜寻却都不见那三人的踪影,他想:“此处地形复杂,在低处搜寻,难得踪迹。”便跃上树顶,脚一跌,借着林风盘旋而起,御风飞行与御剑飞行不同,受周围环境尤其是气流风势的影响颇大,秦征是顺风飞翔,渐飞渐高,飞到三十余丈高空之上,朝下一望忍不住大吃一惊!

    他在数十丈高空俯瞰,方圆数十里的山川河流便尽收眼底,但这一带的山川河流甚是奇怪——第一眼俯瞰到这片土地后,秦征冒出来的第一个印象竟是:“这是一个棋盘!”林木如黑子,山石如白子,水流贯穿其中有如不规则的纵横线。更奇怪的是这些山石林木竟好像会动一般,时而山石被林木完全围住,被围住了的林木便忽然消失,好像是白子被黑子吃了,时而山石沿着林木外围铺展延伸,就像白子反击,落子布局。

    秦晋争衡时期,中原地区也是水网密布,关中在宋元以后变成缺水之地,但汉唐时长安却也有八水环绕,丹江流域正处于秦岭南麓,季风汽云到此被高山阻挡,化作迎风坡雨,大小河流极多,条条溪流切割着山峰林木,既如蛛网,又似棋盘线。

    秦征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生了幻觉,但摇了摇头,定了定神,仍觉这这片山川是在变化着,这变化十分缓慢,但却不像是幻觉。秦征心中既惊又佩:“这是什么阵法!”身随风转,渐渐来到这山川棋局的中心地带,却见底下处处有人,仔细一看却是成千上万的军士,看旗帜正是苻秦的部队,他猛地想起严先生说的“两万大军”来,心道:“难道这一带竟有什么战事?”

    却听战阵中一个极其雄壮的声音喝道:“何方高人!竟敢来窥我朱序的阵营!”跟着便有一声破空激响,一柄长矛射了过来,破空数十丈,竟然威势不减,秦征一凛:“下面有高手!”待那长矛射近,想以星移斗转式化解了它的威势,手一接触到那长矛,全身猛地剧震,体内真气一浊,身子登时变得沉甸甸的。他暗中吃惊,猛吸一口气斜斜弹出,变成一道抛物线,落入一处没有军士的密林之中。

    秦征落入密林之中,心道:“朱序?他是大晋的大将啊,怎么却出现在这里,而且阵营插着苻秦的旗号?嗯,或许只是同名同姓的人。”

    五胡祸乱中原已久,北方胡人政权也有过几次极其强盛的时候,如石氏赵国、慕容燕国以及如今的苻秦,然而天下人心中还是不自觉地以晋为正统——不仅汉人心中如此,胡人心中也如此,秦征心中,自然也如此。

    朱序乃晋朝名将,秦征当年和父亲云游避仇,曾到过他的辖地,因此听说过他的名头,他却不知自己闭关多年,如今襄阳已经沦陷,朱序也已被俘而成秦将了。

    秦征惦记着那严先生曾提到过“青羊子”,急欲弄清楚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想:“苻秦那边出动了两万大军,又有那么多的高手坐镇,别人不说,光是今天见到的那个‘严先生’功力便深不可测,此间发生的一定是件大事。这里是秦岭南麓,离青牛谷也不甚远,或许朱伯伯他们也是被这场风波给牵引进来了。”其实此处离青牛谷也有一段距离,只是秦征自练成御风飞行以后视野扩大,数百里之遥于他也变得不远了。

    秦征正寻思间,忽听一个声音喝道:“哪里来的小道士!可是正一宗的奸细么?”

    同时一股劲风从西面袭来,对方出招时还在数丈之外,但说到就到,眨眼间已袭到身边,秦征想也不想,“星移斗转式”应手而出。

    “星移斗转式”乃道门九诀之一,其要义在于辨清力量的性质与来势然后再加以转移。天下力场气场,在普通人看来是无形无质,但云笈派高手终身修炼的就是牵引天地之气,力场气场对他们而言是确切得不能再确切的存在。在修习过“星移斗转”的云笈派高手看来,任何力场、气场都有弱点、破点、节点和灵点。弱点是一个气场或力场最脆弱的地方,破点是气场力场凝聚处,攻击破点可以将气场力场打散,节点则是气劲的运行轨道关键点,若能找到节点予以一击,轻则让攻击来的力量转移方向,重则可将敌招反弹。至于灵点,秦征这时的领悟却还在似懂非懂之间。

    道理是如此,但天下间气场千变万化,一个人要想能在战场的瞬间看透所有的气场,就是穷极一生也不能够,临敌之时常常还要靠经验和判断,甚至还需要运气。

    这时西面袭来的劲风来路明晰,秦征一下子就找到了对方的节点,左手一拂,要以星移斗转式将这股大力反拨回去攻击敌人。哪知一拂之下,左手微觉酸麻,他虽然看透了这股力量的运行轨迹,找到了节点,却因对方功力太过强劲,竟无法将之反转回击敌人,只是斜斜引出,震倒了一棵大树。

    对方咦了一声,北面一个人哈哈大笑:“尔公子,不想你也有失手的时候!”

    秦征看了一眼这个尔公子,见他二十多岁年纪,一头黑发,却是鹰鼻蓝眼,长相颇为英俊,但又透着一股邪魅,似乎是个胡汉混血儿,穿着一件裲裆,肩头裸露处的肌肉蠢蠢欲爆,似乎蓄满了真力,但脸色苍白,似乎有血气不足之症,与他强健的体魄很不配衬。

    秦征心道:“这人姓尔?姓氏可有些怪,看他的样子好像受伤初愈,但劲力却还是如此雄浑,北面那人听笑声也不是好相与的。像这样的人只有一个我不怕他,但这里有大军埋伏,听那‘严先生’说还有数十位高手聚集,像眼前这个什么尔公子,也不需要几十个,只要有两三个我就抵挡不住了。”

    他想了想便向南面掠去,掠出不到一丈,空中破风之声大响,数十枚暗器螺旋飞来,呼啸倒卷,拦住了他的去路。

    这片地形密林环布、山石相间,但那数十枚暗器竟不受地形影响,仿佛每一枚暗器都已有灵性,在高速飞射中都会自己避开障碍物一般。

    秦征暗道:“这是什么人!暗器功夫这么了得!”听暗器破空之响劲力不比陆叶儿的剑气弱,不敢硬接,以飞廉无碍式滑开,转向东面逃去,只听北面那人叫道:“言一平!他往你那头去了!”秦征心中一凛:“这边也有人!”

    果见林影一闪,一个人晃了出来,那人身材高大僵硬,但脸皮却枯槁如树皮,双手向秦征叉来,一双手也是干瘪得如皮包骨,半点不像活人的手,这个人整个就像一具脱了水的僵尸!

    秦征听说他姓言,形状又如僵尸,想起父亲曾说荆南武陵郡一带有一个“僵尸门”,似乎是上古血宗的旁支,武功诡异难测,历代掌门都姓言,莫非这个言一平就是僵尸门的人?大喝一声,长矛投出,这一下是以刑天降魔式激发掷出长矛,长矛被他注入真力以后,威势所及足以洞金穿石。

    北面那人叫道:“了得!唐柳生!这小子飞矛的力道可不比你的暗器差!”

    他赞是这么赞了,但那僵尸手一伸,竟硬生生的就把长矛给抓住了,矛尾不断颤抖,矛头却已刺中了他的胸口,但夹带着秦征两倍劲力的长矛,矛头触到对方胸口却如中败革,噗的一声哑响,竟然刺不进去,矛头反而歪了。

    秦征心中一惊:“我这一矛飞击,对方就算穿着数重金甲也得被洞穿,他居然没事!这人的身体难道和上古神兵一样坚硬么?”

    那僵尸足不抬、膝盖不动,猛地直掠过来,双手僵直,指甲间绿油油的冒着尸臭,看来蕴藏着剧毒。秦征看得心里发毛,暗道:“要是被他缠住,那就什么都完了!”

第八章 困厄

    这时两人相距已不过一丈,对方来势又快,秦征大喝一声,双掌化成阴阳,凝聚了雷机,举手就是一个掌心雷。那僵尸言一平恃着身体坚硬胜过金刚,从来不顾敌人攻击,但他这回却托大了,道家的五雷正法岂同小可?一轰之下,那僵尸全身剧震,砰一声飞出三四丈远。

    西南北三个方向的高手同时咦了一声,北面那人叫道:“五雷正法!”

    秦征心道:“北面那人见多识广,看来也是劲敌!还好打倒了一个!”便要从东面逃走,那僵尸忽然从地上弹了起来——他不是手撑足站,而是整个人直直地弹起,就像有人用绳子吊着他一般,动作十分怪异,被掌心雷轰中的额头焦黑了一块,但行动不见减缓,气势也不见减弱,身子一闪又拦住了秦征的去路。秦征心中一寒:“这人是鬼还是怪?就连陆叶儿也不敢硬扛我的掌心雷,他被劈中了额头居然若无其事!”

    他却不知这个掌心雷其实已轰得那僵尸头脑一阵晕眩,全身在一瞬间几乎完全失去了行动力,好容易才稳住身势,所以这时虽拦住了秦征的去路却不敢轻进,只是凝气瞪视,若秦征再发掌心雷时,他便不敢再以要害部位硬接了。不过能以身体硬抗掌心雷,这份本体防御功夫便已胜过了秦征的金刚洞神了。

    秦征毕竟临敌经验不足,没能在战场瞬间就掌握对方的虚实,见自己伤不了对方,心中有些慌了。

    这时东西南北四大高手合围,个个武功了得,秦征不敢停留,脚一跌,凌风而起,北面那人喝道:“这小子要逃!”

    却听空中一个女人狂笑道:“他逃不了!”

    秦征只觉眼前一花,空中竟出现了一只巨大的猛禽,一双鹰爪大如簸箕向他抓来,鹰爪未到,带起的爪风已足以叫有金刚洞神护体的皮肤也觉生疼,秦征心想:“哪里来的畜生,这么厉害!”身子一闪躲避开去,却又有一头猛禽从背后袭来,秦征一个蜷缩,卷成一团在空中转开了丈余,背部已被那猛禽的利爪划过,嗤的一声衣衫破裂,幸而只是擦过,并未实击,但也已被划出了三条长长的红痕。

    他定了定身子,抬头仰望,又吃了一惊,只见半空中盘旋着十五头黑色的大雕,每一头猛禽都有沈莫怀那灭蒙大小,其中五头眼睛盯着秦征随时准备扑下,另外十头背上却各坐着一个奇装异服的女子,手持弓箭瞄准了秦征,那些弓箭箭杆印着符咒,箭头发着蓝光,秦征心想:“这些箭只怕不但有毒而且还附有特殊的劲力。”

    而最正中央的高空中更有一个女子悬浮着,那女子约三十岁不到年纪,左边脸相貌颇为妖艳,右边脸却生着圆目绿毛,头上长的也不是头发,而是青绿相间、如孔雀如鹦鹉般的美丽翎羽。她能飞在空中不是御剑也不是御风,而是因为她背上竟然生了一对巨大的翅膀。

    秦征心道:“这个女人是人类还是妖怪?”

    那女子冷笑一声,道:“有天禽门人在此,你竟然还敢上天上来!”手一挥,五头巨雕从五个方向长鸣扑下,秦征身子在风中滑溜乱转,以飞廉无碍式躲避这些猛禽的攻击。若对手只是这些大雕他倒也不怕,但如今上下左右都有高手窥伺,这就容不得他全神对付这些巨鸟了。

    只听北面那高手喝道:“小子,看招!”便见一人从林间冒起,叶冠道袍,全身都裹在一股气劲当中,原来北面这个高手竟然是个道士。

    同时南面发出一种滴滴滴滴的怪响,那个被叫做“唐柳生”的暗器高手跳上最高的树梢,身周飞着九枚不断转动的飞轮,那些飞轮都有拳头大小,不断转动的轮叶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显然十分锋锐,飞轮闪处,竟然先将北面那道士给拦住了。

    看见这飞轮秦征心中一痛,这件暗器正是秦渭“七宝”之一的颅血飞轮,乃是天下暗器第一门派——蜀中飞卫阁的顶级暗器之一,当年秦渭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得到了一枚,练了三年才算成功,但也只能控制一枚而已,眼前这唐柳生竟能同时控制九枚飞轮,显然功力比起秦渭来高出了不知多少。秦征心想:“僵尸门,天禽派,飞卫阁,还有那尔公子以及这个道士,个个都是大有来历,这些人怎么会聚在此地?”

    秦征这时盘旋在离地一里的半空中,与五头大雕周旋,却听那唐柳生道:“茅云子!这小子是我的,你别插手!”

    那道士茅云子长着两撇老鼠胡子,功力虽高,样子看来却甚猥琐,嘿嘿笑道:“朱大将军只是下令拿他,可不是你一个人接下的将令,看谁先得手,就是谁的!”

    秦征心想:“果然是那个朱序下了命令拿我,这么说这几个人多半就是那严先生所讲的数十个高手中的人物了。”

    空中那女人冷冷道:“他若在地面,任你们处置!既来到空中,就是我的!”

    秦征听得大怒:“你们这等说话,把我当成死人了么?”他自尊心本来就强,练成神功之后隐隐间更多了几分自负,这时双眉一展,不再一味躲避,左手指天,右手引地,布开上清金鼎,紫气一张,五头巨雕竟皆无法近前,空中、地面五人同时发出讶异的惊叹,秦征双手作斗雷诀,激发全身真气化作雷机,凝聚起一个雷电光球,冷笑道:“你们是一起上,还是一个个来?”

    他这句话说得狂了,但双掌之间压抑着极为强大的力量,雷电光球嗤嗤作响,余威闪出,流入上清金鼎之中,紫雷与金鼎便连接起来,将那紫气金鼎化作一个紫雷鼎。紫气金鼎只是防御,紫雷鼎却已是攻防一体!巨雕原先扑击金鼎只是被拦住弹开,等到金鼎化作雷鼎,一旦靠近便被紫雷电中,羽翼发麻,直往下掉,要落下五六丈才恢复行动力重新振飞。

    空中那女子惊呼一声,忙传令让巨雕散开,仍然围住秦征,却是围而不攻。紫雷鼎又不断闪出雷电余光,上下左右前后十余丈都被雷光威力所摄。

    那五人见到如此威势,心里都暗暗吃惊,一时不敢靠近,这时上下五大高手都已看出:第一个攻击秦征的人必会遭到那紫雷光球的逆袭反击,“若我正面承受雷击,就算抵挡得住也非元气大伤不可!”

    那茅云子生性谨慎,心道:“这小子未必强得过我,但这么小的年纪就有如此功力,背后必有名师,我们五人联手,要击败这小子容易,但事后他的师尊若找上门来,可就难当了。”便张口叫道:“小子,你师父是谁?也不好好管教子弟,放小辈出来乱跑!”

    秦征的性子是谋定而后夺,这时不知外间形势,不愿轻易开口。

    唐柳生冷笑道:“你管他师父是谁,就算是玄门五老门下,也先拿下再说!流羽仙子,你说是不是?”

    空中流羽仙子笑道:“不错!别说是玄门五老门下,就算是玄门五老,既被我们围住一样拿下!”

    茅云子却道:“大家也不用急,就困着他,看他这雷鼎能护着他到几时!”

    他眼光锐利,已看出这护身紫雷鼎极耗真气,料定秦征无法久支,但要是秦征主动发出紫雷光球攻击其中一人,另外四人便可趁虚而入。秦征眼看自己既无法突围,又无法久支,暗暗焦急。

    五大高手正僵持间,林中忽发出咯咯之声,秦征眼睛余光一扫,只见地面上那僵尸肚子大大鼓起,茅云子叫道:“言一平要喷尸气!大伙儿小心!”他自己一转身已闪开了十余丈,唐柳生虽然狂傲但见状也马上闪开,连流羽仙子也带着巨雕飞得高高的。秦征看他们这等反应就知道这“尸气”非同小可,但想尸气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剧毒无比,上清金鼎连神农木的毒都能隔绝,还怕什么尸气?

    只一转念间,咕噜一声,那僵尸言一平一捶肚子,一股黑气喷了出来,在空中化作骷髅形状,尚未袭近已有百鬼悲号之声,秦征一开始还以为那只是幻觉,但凝神要以应言应象界破幻,却反而觉得那悲号之声更加凄厉了。

    秦征心道:“难道这尸气当中,竟然隐含着冤魂?”他这一猜测虽不中亦不远矣,那言一平喷出来的不是普通的毒气,而是一种腐尸阴元。这种腐尸阴元是从新死的尸体之中提炼,一具尸体,仅能提炼出头发般细小的一丝腐尸阴元,修炼者将之吸入体内,搬运周天,汇聚到丹田之中,要等到积聚到万尸以上,才能形成阴元母体,那时就可以由修炼者本身催生新的腐尸阴元了。因这阴元含着死者的怨气,所以会发出干扰人心神的微波,令人产生厉鬼悲号的幻觉。

    若是太平时期,要积聚上万新尸练成阴元母体真是谈何容易,偏偏当此大乱之世,前线尸积如山,后方饿殍遍野,那言一平只花了不到三年时间就收集了超过两万具新死尸体的腐尸阴元,练成了一股极其恶毒浓烈的尸气。

    这尸气不但能污蚀真气,甚至还能直接伤害元神,等到这股黑气喷近,秦征才发现这尸气竟连紫雷鼎也能腐蚀。紫雷鼎尚未被攻破,透过紫雷鼎传过来的精神污染已让秦征头部隐隐作疼,他吃惊之下急忙上升,那股骷髅形尸气却如蛆附骨跟了上来,秦征甩它不开,双手一推,大喝一声将紫雷光球下击,雷电光球击中尸气骷髅之后炸开,黑气消散化作上百个骷髅随风乱走,这时是青天白日,但紫雷炸开之后却满空的鬼哭。

第九章 天雷初动

    今天太忙了,八点半才吃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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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雷光球一离体,秦征周围的防护便弱了,他正想趁着爆炸引发的气流乱窜逃走,然而就在他防御力减弱的那一弹指间,天上地面四大高手竟然一起发难,四种劲力一起逼来。

    空中是流羽仙子的“魔翎爪”,她从肋下生出两根又细又长却坚韧无比的绿色翎线,线头一只能够洞穿护体真气的五色雕爪趁着秦征防御稍弱攻入了上清金鼎,竟刺破了金刚洞神护体神功,钉住了秦征的琵琶骨!

    左下方的唐柳生则来得更快,“魔翎刺”还没顶入上清金鼎,他发出的两枚暗器“邪蛇咬”已经咬住了秦征的脊骨!那“邪蛇咬”状如舌头,尾巴上联着一根气丝,末端系在唐柳生的手指头上。

    茅云子反应较慢,但他手一晃,掌中已多了一个八卦镜。这八卦镜的镜面是用极罕见的水晶磨成,镜面不是平滑一块,而是像苍蝇的眼睛一样由许许多多的小镜片组成,每一个小镜片都是六边形,组合起来就成了一个蜂窝状的镜面,可以凝聚并反射真气。这时茅云子聚气入镜,射出了一道强光,这道强光大有来头,名叫“定身芒”,和陆叶儿攻击人精神的“定身幻”不同,这定身芒攻击的是人身上的经脉穴位,一被照住,四肢百骸便无法行动。

    与此同时,秦征只觉涌泉穴上一凉,脚心不知被什么东西钻透,一股冷意涌了上来,丹田的真炁迅速流失,却是一直没有什么响动的尔公子出的手。这一招秦征却完全不晓得是什么招数了。这时只觉得锁骨、脊骨几乎就要脱体而出,要想抵抗,全身却被“定身芒”锁住,同时脚底的寒意不断涌上来,所到之处真气便迅速消逝,若不是在玲珑塔中练成了金刚洞神护体、氤氲紫气护脉,这会不但要被分尸,而且血肉内脏势必被几股大力拉扯成一片浆糊,流羽仙子与唐柳生发力后拉,茅云子的八卦镜,以及尔公子那不知名的神通也同时生出另外一股吸力,要将秦征扯过去。

    四大高手一起发功,都道:“这小子是我的!”四股力量同时拉扯,秦征暗叫:“我命休矣!”这时只要他一口真气转不过来,最后一点抵抗消失,马上就要死于这四股力量的合力之下。

    六月的天,说变就变,上午还晴空万里,这时却有一片乌云飞近,天一下子暗了下来,没一会儿竟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这场中雨,是老天爷要来给秦征送行么?

    谁也不料,这时猛然间雷声一轰,生死一发之际,秦征眼前耳边又荡起那雄壮的声音:“应危应难,五雷破困,是为雷震破狱式!”

    危难无大于生死!

    生死无过此时!

    秦征内心深处闪过一丝灵光,眼前晃过雷公那雄壮而无畏的影像,这种被分尸的场景,他也不是第一次经历了,在玲珑塔中,不也曾差点被猴妖、龙妖、马妖等大卸八块么?

    死是可怕的,但不能因为害怕而失去思考力!不能因为恐惧而失去行动力!

    当——

    似乎是钟声响起,却不出自外界,而是来自自身,来自灵魂深处,隐隐约约他仿佛看到了一位觉悟者的背影,看到了一座笼罩在迷雾中的七级浮屠,晨钟暮鼓,悠悠传来,洗涤了他的心境。

    恐惧感在那一刹那间忽然都消失了!

    外界四股强大的力量钳制住了他的身体,甚至钳制住了他的真气,可是在这一刻秦征的内心已一片平宁,锁骨与脊梁如欲脱体而去的撕裂感,身体无法动弹的焦躁感,冰劲钻经透脉的难熬痛楚,忽然间都好像变成了外物。

    在那一瞬间秦征好像灵体分离了一般,竟从他者的视角来看待这个深陷重围的自己——这种状态,道家称之为“入神”。一旦进入“入神”状态,再观**,便觉这个身体有如皮囊外物,身体所享受到的种种苦难也成了外事,苦难一成外事,人就不再慌乱,不乱则知止,知止而有定,定而后静,静而后安,心安则智慧发,在玲珑塔内单靠苦修感悟无法领会到的境界,这一刻他却忽然悟了出来。

    周围天然的雷机越来越密,昨夜牵引雷机的经历重上心头,而正巧,头顶就有一块乌云。

    “死就死吧!不过我要拉你们一起死!”秦征放松了身体,牵引着体内残存的真气,凝成一股极细极微的气机冲天而起,那片乌云离得甚近,气机探入云层之后,云间那摩擦的电流很快便顺着气机反传了回来。

    在秦征放松身体的那一刹,四大高手发现他抵抗忽然减弱,都是心中一喜,要将他扯过来时又忽然发现秦征体内多了一股电流,并逆着他们的劲力反向传了过来,四大高手都是齐齐一震,心中一阵惊骇:“这臭小子怎么还有这么强的力量!”

    他们却不知这股力量不是秦征本体的力量,而是他从云间借来的电劲!

    就在四大高手全身一震的瞬间,发出体外的劲力暂时失去控制,跟着便觉得自己的劲力在秦征体内起了变化——秦征竟在自己体内运起了星移斗转式,把四大高手的力量都引导到自己丹田之中,这么做如同把自己的身体当作了战场,而让四大高手的力量在里面自相残杀!

    唐柳生惊道:“这小子竟然在自己体内牵引我们的力量!他不要命了么?”

    一言未毕,流羽仙子发现周围气流不对,那块乌云越压越低,笼罩住了天空,她虽然对雷机没有什么研究,但也隐约感到有一种特别的力量在凝聚。更糟糕的是,她发现此刻自己已被从秦征体内发出的电流吸住了,竟然无法脱身。

    茅云子见状惊呼:“天雷动!”

    只见秦征左手出现一面阴轮,右手出现一面阳轮,阴阳双轮合为太极抵于胸口,跟着沉于丹田,四大高手的四股力量都已经被他牵引到这太极轮中,同时他的身体竟恢复了行动力,竟在半空之中步罡行斗。茅云子见了暗暗叫苦,他也是道门中人,对五雷正法颇有研究,心想:“果然是五雷正法!故老相传,五雷正法是以心达道,以身为引,牵引天雷,炼身降魔。可要发动此招,施法者本身必须具有极强的承受力,否则雷霆轰下,尚未转化为击杀敌人的力量自己就先被轰成焦炭了。这小子年纪轻轻的,能有几年的功力,竟然就敢发起天雷动!”

    但天雷引一旦发动,所有被牵涉进去的人都将陷入被锁定的状态中,四大高手因为力量侵入秦征的身体,竟被秦征利用这一点将五人连成了一体,被逼进入天人合一的状态中,力量与云间的电流纠缠在了一起,这时除非位于“雷枢”位置的秦征主动放手,否则他们要离开也难了。

    茅云子、唐柳生、尔公子、流羽仙子这时都已不再发力攻击秦征,运气护住了全身,要以性命交修的功力抵挡即将到来的天雷。

    而秦征此刻也已从入神状态中回来,只觉云间的电流不断传来,他也不断将这股电劲一化为四,分流出去,但首先受到电劲冲击的毕竟是自己,全身如要炸开来一般,秦征也自知以自己这时的根基未必足以承受天雷,一雷击下只怕自己得先一步灰飞烟灭,可是危困之际,无论如何不肯束手就擒,就算自己非死不可,至少也要拖几个人下水,来个玉石俱焚。

    茅云子心道:“据师父所言,天雷轰顶之法分五个阶段,天雷动、天雷罩、天雷聚、天雷发、天雷散!天雷动是牵引雷机,天雷罩是锁定对手,如今已到天雷凝聚阶段,若等凝聚一毕,进入天雷发阶段,那就连发动者也无法罢手了!”眼见周围的雷机不断凝聚,越来越密,那片乌云越来越低,天色也越来越黑,已进入“天雷聚”后期的阶段。

    茅云子的师父当年就是败在正一宗天雷轰之下,虽然逃得了性命,却自此功力尽丧,茅云子自忖自己功力已不在乃师当年之下,秦征的功力显然又不及那位正一宗的高手,但对于自己能否在这天雷轰顶中全身而退仍无十全把握。

    就在天雷将发之际,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叫道:“空中引发天雷的,是青羊宫玄鹤子吗?”

第十章 朱氏母子

    秦征心中一动,玄鹤是当年他哄王皮时随口胡诌的一个名字,往下一望,一个文官服饰的人站在一棵大树树尖,不是王皮是谁?

    天雷罩不但锁定敌人,也锁定了他自己,这时他身处天雷罩中,全身真气又都与天地雷云连成一体,连发声呼喊都不行了,幸而他还有另外一项神通,即以心语传言道:“是王皮王大人吗?在下正是云笈派玄鹤!”

    王皮又惊又喜,连声高叫:“大伙儿快快收功住手,都是一家人!这一位是云笈派及门高弟,青羊真人的关门弟子玄鹤道长。”

    五人心中都是一凛:“原来是青羊子的弟子,无怪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本领!”

    王皮又对秦征道:“玄鹤子!这四位都是已投奔我大秦的玄门高手,大家都是自己人,大水冲了龙王庙,有什么误会慢慢分说,何必发动天雷轰顶?”

    秦征心道:“王皮以为我们帮王猛祈禳续命,对我云笈派心存感激之心,既有他在,我就算一时间功力全失料来也能存命,就算一时受到困辱,也胜过不明不白死在这里。”便以心语对茅云子、唐柳生、尔公子、流羽仙子道:“在下这边散功,也请诸位不要妄动真气。”他与四人真气连成一体,沟通起来也十分容易。

    那四大高手心中均是一凛:“他自己身处天雷罩中,居然还能和我们说话!”

    便觉天雷罩的力量慢慢减弱,等到流风渐清,雷机散尽,众人才都松了一口气,秦征却觉全身犹如散架了一般,又像全身血液都被抽干,脑子一阵晕眩,虽想极力控制也无济于事,整个人竟从空中掉了下来。

    迷迷糊糊间,仿佛回到了玲珑塔内,宝塔正凝聚着天地灵气笼罩在他周围,秦征虽然在昏迷之中却也自然而然地敞开奇经八脉,尽力吸收,同时有灵汁甘液润入唇间,他也是毫不客气地舔食不误,那灵汁甘液与玲珑塔中的甘露味道不同,但一样能够补充体力与元气。

    恍惚间似听一个老妇人的声音道:“小小年纪就乱用天雷动,真是不要命了!”语气很冷,但冷然中又带着些许赞赏之意。

    秦征在激战中使出“天雷动”的神通,这一招远超他此刻身体的负荷力,兼且出招之前就已经受伤,虽最后的天雷轰顶没有完成,但损耗仍然极大。由于他是在极其危险之中脑府还以瞬息百转的速度领悟着天雷轰的新境界,所以脑力损耗又比身体损耗更加严重。

    秦征自幼修炼《养生主》,精神力极强,秦渭一身的杂学无一门可入一流之列,所以秦征的玄武功夫从来都跟不上他的心神修养,直到修炼“道门九诀”以后这种情况才有所改变,这时体力在睡梦中迅速恢复,但精神反而恢复得慢了。

    不知睡了多久方才慢慢醒转,他就像刚刚从一个黑暗深渊中爬了出来,外面一片光亮,恢复意识之后但觉耳聪目明,精神感应的敏锐程度似乎更胜昏迷之前,心中暗喜,知道经此一劫,自己的玄武境界反而有所进益。转目一看,却发现自己身处一个临时搭起的木床上,耳听一个老妇人说:“我说不去就不去!你还来烦我作甚!”

    又听帐外一个雄壮的男子放低了声调,很耐心地以一种恳求的语气说道:“娘,这次陛下是特地下了旨意,希望你能出面主持大局,您就算不去,今晚的宴会至少也露一下面。我们自归大秦以来,陛下对我们母子恩遇有加,娘你数次口出犯禁之语,陛下也尽量优容,如今有所差遣,我们实在不该太过推托。”

    秦征心想:“原来是一对母子在对话,这两个声音,好像都在哪里听到过,耳音有点熟。”

    又听那老妇人冷笑道:“陛下,陛下!你莫叫得这么顺溜,我听了恶心!序儿,你莫忘了你是汉家男儿,虽然兵败被俘,不得已降了苻秦,但如今四下无人,你却还口口声声叫陛下,莫非你是打心里愿意给那个胡虏天王做奴才不成!”

    秦征听到这里猛地明白过来:“序儿?啊!这男子是朱序!那天他掷长矛攻击我,曾喊了一声:‘何方高人!竟敢来窥我朱序的阵营!’没错,就是这个声音,这个老妇人是他娘了,可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又想:“这位朱老夫人豪气过人,可比她儿子强多了!”

    他小时候曾到过朱序的辖地,见朱序治军严明,对这位边疆重将颇有好感,不料数年一过物是人非,朱序竟兵败倒戈,投降了苻秦,心里对他的评价自然一落千尺。

    朱序道:“娘,您小声点。”此处显然是苻秦的军营,“胡虏天王”之类乃是犯忌的话,若被人捅出来去告密,灭族都有份!

    朱老夫人却肆无忌惮,依然冷笑道:“这座营帐有我布下的结界,隔绝内外音讯,你又何必这么胆小?哼,就算隔墙有耳,那又如何?就是当着苻坚的面我也是这般说!他若看不惯,便把我杀了得了!”

    朱序道:“娘,还是谨慎些好,陛下容得我们一次、两次,十次八次,容不得我们百次千次!”原来朱老夫人脾气火爆,随儿子到长安后心怀怨怼,不止一次口出犯禁言语,被人告到苻坚那里去,苻坚却笑道:“老夫人才来长安,水土不服,脾气燥些,也是有的。”不但不责罚,反而降旨不准过问此事,这份宽容当真是难能可贵,满朝文武皆呼圣君。

    朱老夫人却不领情,冷笑着对朱序道:“我知道你贪生怕死,但你也当知道为娘的不把这条老命放在心上。你若还有点孝心,就随我辞了这官,干脆到桃源隐居去,却不胜过现在这样为胡奴卖命?你莫忘记,这桃源是你大师伯的心血,里面住着的,既是乞活军的后裔,冉魏的遗民,但同时也是我汉家的老幼妇孺!你就真的忍心去灭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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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乞活军:五胡十六国时期活跃于黄河南北的汉族武装流民集团。西晋末年,并州(今山西省一带)匈奴人羯人起兵叛乱,大肆屠杀抢掠,并州大饥,光熙元年(公元306年),并州百姓及士兵官吏两万余户在刺史司马腾率领下逃难求食,就谷冀州,后形成号为“乞活”的难民集团。所谓乞活,就是乞求活下去的意思,于其时也,汉家人命之卑微,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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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序道:“这桃源位于秦岭东南而望襄阳,离长安又近,襄阳未失时,这里还可背靠荆楚负隅顽抗,襄阳既归大秦,这里就成了腹地,这颗眼中钉陛下无论会如何拔掉的。再说襄阳一失,汉上便难保全,如今北强南弱,海内将成一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咱们就是想找个不食秦蕨的地方,又哪里找去?”

    秦征这些年一直在玲珑塔中修行,对天下大势几乎完全无知,这时听了朱序的分析,想他是南北边境大将,如此判断必有道理,心想:“要真如朱序所说,大晋怕就危险了。”他对晋朝的统治者并无好感,但心中毕竟还有华夏子弟的归属感,想到华族政权可能覆灭,内心深处还是自然而然有了些许忧虑。

    朱老夫人却哼道:“一统!只怕没那么容易!江东的士族虽然柔弱,但仍有良臣猛将!十个汉人里只要出一个有血性的,就足以叫群胡震栗!不见当年冉公振臂一呼,杀胡令一出,汉人云从响应,数月之间便灭了羯族!他氐族眼下虽然强盛,可比羯族当年如何?哼,我看要再灭一胡,也只需再出一个冉闵罢了。其实冉公都已经死了几十年了,留下的那块‘杀胡令’不过是块烂木头,上面又没附着什么神通,但苻坚为什么非毁了它不可?说到底,都因为这块烂木头是这些胡虏们的心病!只要汉人心中还记得冉公,还存着冉公的几分血性,这些胡虏便会日日夜夜、寝食难安!”

    朱序叹了一口气,不再应话,朱老夫人道:“你出去吧,我累了!这件事以后别来烦我,且不说我未必破得了大师兄布下的‘山海图’,就算我破得了也绝不会出手的!”朱序又叹了一声,拜别出去,临走道:“三日前送来的那少年,是青羊子的徒弟,王皮请我照看,如今陛下对青羊子好生看重,云笈派和咱们也有些渊源,二师伯与青羊子又是故交,还劳娘亲看在二师伯份上,为他调理调理。”

    秦征听到这里心中一动,想起迷糊中听到的言语,心想:“是了,我模糊中听到的那句责备我的话,应该就是这位朱老夫人说的,那么这几天是她在帮我疗伤了?嗯,看来这位朱老夫人在玄林中的身份地位一定极高,多半是与玄门五老同辈的人物,否则她的二师兄如何能够与师父论交?”

    只听朱老夫人道:“这不必你来啰嗦!当初二师兄为了还玄家的人情,临死还强撑着起来修书给青羊子,几年前听说孙宗乙那些小王八蛋入秦之后闹了个灰头土脸回来,(秦征听这位老夫人骂孙宗乙作小王八蛋,心里大爽,对这位老前辈马上大生好感)这些年又不见玄家的人被宗极门抓到,多半是青羊子看在二师兄的面子出手了。论将起来,咱们倒是欠了云笈派一点人情,本门最欠不得人家人情,如今还在青羊子的徒弟身上,那是刚刚好!”

    这几句话说得秦征心头一震:“星弈门!这位朱老夫人是星弈门的前辈!那么她所说的二师兄,就是梨山先生啊!”

第十一章 篝火夜宴

    玄家有个大仇人,那便是将玄家追杀得极惨的宗极门,又有一个大恩人,那便是多年来曾数次暗中庇护秦渭父子的梨山先生。当初秦征父子走投无路时,也是这位星弈门的前辈强撑病躯,在临终时修书让他们转投到青羊子门下,这才有秦征父子的入秦一行。玄家和星弈门以前有什么渊源秦征不清楚,但梨山先生临终修书时他却在场,当年秦渭在逃亡路上也曾连连叮嘱秦征说:“这些年咱们惶惶如丧家之犬,于天下事也都看得透了,对人间情谊更是看得淡了,甚至许多不当为的事情也做了。但星弈门的大恩我们却无论如何也不可忘记!”其实也不用父亲叮嘱,秦征对这位保护他们父子二人的老前辈本就既感激又尊敬。在玄门中梨山先生虽不入五老之列,但在秦征心中却占据了极为重要的位置,他对朱老夫人本来就有好感,这时更生了几分亲切,又想:“听朱老夫人的言语,她对我玄家的事所知甚多,嗯,多半是梨山先生的弟子向她老人家禀明的。”耳听朱序出去,朱老夫人朝帐内道:“云笈派的小子,醒了吧?醒了就起来!你的身子没事了!老婆子知道!”这时营帐内已无他人,秦征一跃而起,出得帘来。刚才隔着床帐珠帘,瞧不清楚朱老夫人的面目,这时才看明白了,只见朱老夫人满头银发,额头甚宽,双目炯炯有神,眼角却如刀锋,无数皱纹中暗藏冷艳,料来年轻时当是一个极辣的美人。秦征不敢无礼直视,只看了一眼,便拜倒在朱老夫人膝下,道:“晚辈秦征,拜见老夫人。”朱老夫人往旁边一让,道:“拜我干什么!你也醒了有一会儿了,刚才的一些话应该听到了,我救你只是为了还云笈派的人情,你不必记在心上,老婆子不怕被人记仇,却怕被人记恩。”不想她这几句话却说得秦征眼眶一热,掉下泪来,道:“老夫人,您怕被人记恩,可您和梨山先生对晚辈的大恩大德,晚辈却如何敢忘怀?如何能忘怀?”朱老夫人眉头微微一皱:“你和我二师兄又有什么渊源?”“老夫人,我……我就是当初梨山先生送去青牛谷的玄家晚辈啊。”朱老夫人这下却听得呆了,看着秦征道:“你……你是玄家的人?玄礼泉那小子的儿子?”她寿登七旬以上,辈分又高,自可叫秦征的父亲作“小子”。秦征点了点头,道:“是,梨山先生的大恩,晚辈今生今世是没法报了。但只教晚辈有一口气在,今生便不敢忘怀,只要玄家血脉尚存,便不敢忘记星弈门的大恩。”朱老夫人道:“这么说来,青羊子是收了你做徒弟了,那你父亲呢?”秦征哽咽道:“家父,家父已经被孙宗乙那厮害死了!”或许是因为梨山先生的缘故,秦征见到这位老夫人后便如见到了亲人,多年来压在心中的秘密与情感仿佛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一下子全敞开了,说到这里竟失声痛哭。朱老夫人是刀子嘴,豆腐心,脸色如铁,心却柔软,看秦征哭泣的样子,忍不住伸出手轻抚他的头发,便如抚慰孙儿一般,叹息道:“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孩子。”却不知是在说秦渭可怜,还是在说秦征可怜,又说:“那么你这次到这附近来,并不是为了帮忙攻打桃源了?”秦征茫然摇头:“我只是追一个小偷,误打误撞来到这附近,不料却卷进了这场是非当中。”朱老夫人颔首道:“那就是了,你玄家和桃源渊源不浅,想来你也不会故意去为难桃源一族,若我没记错的话,只怕你小崽子也是在桃源里出世的吧。”秦征听得愣了:“我……我是在桃源里出世的?”对于这件事情,他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几年前秦征曾随父亲一道寻找过桃源,那是他们曾经寄予厚望、希望能借之逃避宗极门追杀的地方,这时朱老夫人竟说自己是在桃源出生,这不能不让秦征大感惊奇。“是啊。桃源里收留的,都是既不愿意归附北胡,又因为各种原因不为大晋所容的人。你们玄家在南方仓惶无依,到了桃源,那里的人却当你们是同类——因为里头所有人都是被外面的人视为异类的。”朱老夫人屈指算了一下,道:“唉,人老了,年月都记不清楚了,但我听二师兄提起过,你父亲是带着他大肚子老婆——多半就是你娘躲进桃源呆过几年的,算来你应该也是在那里出世,到几岁之后出来才对。怎么,你都不记得了?”秦征努力地回忆着,却半点印象也没有。朱老夫人道:“那多半是你太小了。”秦征自听说“杀胡令”与桃源一事,一直只是权且听着,并不觉得和自己有什么关系,等到这时听朱老夫人说自己是在桃源出生,才蓦地生出一股要弄清楚桃源底细的冲动。正要多问些有关桃源的事,帐外有人来请安,却是朱序派了人来问“玄鹤子”是否已经醒转,若是醒转则朱大将军有请。朱老夫人道:“他多半是要请你喝酒,你身子没什么大碍了,就去一下吧。有什么话,咱们回头再聊。”秦征便随那侍从出来,一路暗中留神,见军队布列在,阵势气象森严,心道:“爹爹曾说,星弈门由兵法入玄武,为兵家大略所归,朱序虽然不是星弈门嫡传弟子,但家学渊源,反过来以玄武入兵法,这阵势的确精妙!”那侍卫却不是带着他走向主将大帐,而是来到一处开阔的悬崖上,侧靠一座数十丈高的孤峰,下临一条激急的深溪,中间生着好大一丛篝火,围着篝火摆着二十余桌酒菜,每一张桌子坐着一人,秦征心道:“原来是篝火夜宴。”北地胡人篝火夜宴十分常见,不过胡人通常是席地而坐,朱序却摆了酒桌,便是增添了几分汉家斯文。望见他来,一人疾步走出,叫道:“玄鹤子!你怎么才来!身体可大好了么?”显得甚是亲热,正是王皮。秦征微笑答礼,说:“承蒙朱老夫人施治,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我当时从空中落下,居然没摔死,想来一定是王大人帮我捡回这条小命。”王皮笑道:“别叫我大人了,如果你不嫌弃,就叫我一声大哥吧。兄弟你是因为一场误会搞得精疲力竭,我若不接着,让兄弟你擦伤了手脚,回到长安可不知如何向青羊真人交代。”秦征又惊又喜,道:“长安?我师父在长安?”“是啊,你不知道吗?”王皮道,“令师已经接受陛下的敕封,成为天下道门总领,当时我不见玄鹤兄弟你也曾问起,真人说你闭关正在要紧处,暂时就没跟来,不过杨钩兄弟已经留了书信给你,玄鹤兄弟你没见到?”秦征微微一沉吟,已明其理,说道:“是了,定是叫那丑八怪给偷去了!”“丑八怪?”秦征道:“王大人你不知道,家师离开以后,青牛谷来了个小偷,我没寻到师父的书信,定是与她有关!”王皮又惊又奇:“天下哪个偷儿这么大胆?竟敢到青牛谷放肆?”秦征笑道:“那个偷儿,本事可不简单!不过她的来历我还没搞清楚。”正要述说,宴席中一个雄壮的声音道:“王中郎,你要和玄鹤道长谈到什么时候?这里数十位高手,可都等着玄鹤道长入座,好一瞻青羊门人的风采呢!”听声音却是朱序。王皮以手击额,自责道:“哎哟,朱将军说的是,看我这脾性!”拉着秦征道:“来来来,玄鹤兄弟,我给你引见天下英雄!”便拉着秦征进入那篝火宴席当中。秦征一踏进去,猛地觉得四周氛围陡变,仿佛周围多了数十堵铜墙铁壁,又像一不小心误入千军万马之中。原来这次与宴的二十余人都是一时高手,无人不知青羊子的威名,又刚听说了秦征以“天雷动”独当四大高手的事,见他进来都不敢怠慢,个个凝神运气如临大敌。这二十余人虽未出手,但高手警惕于内,气势自然而然便发诸于外,二十余人的气势交织在一起,便形成极其强大的威压。被这二十余人同时注目的人若是功力稍弱,轻则心战腿抖,出尽洋相,重则肝胆破裂、当场毙命。秦征心中一凛,氤氲紫气布满全身,止定之力护得灵台清明,脸上却挂着微笑,缓步走入圈子,恍若无事。那二十余人见了都暗赞了他一声好定力。秦征见那二十余人,服饰形貌共分为十四大类,每一类或两人,或三人,或只一人,便猜参加这篝火夜宴的高手共有十四个门派。朱序坐在最上方,左边一张桌子空着,当是王皮的座位,右边坐着一位老者,双目瞑闭,似乎全然没见秦征进来。这二十余人的气势虽然都极盛,但秦征这时的眼光已高,感应能力甚强,隐约分辨出这些人的气势基本是里强而外弱——靠近朱序的几个人气势成圆,功力深不可测,自此数人以下则等而次之,王皮的能耐在这群人里头怕是最弱的,他能坐在朱序左首,料来与他是王猛的儿子有关。秦征发现与自己交过手的茅云子、唐柳生、流羽仙子也都在其中,唐柳生坐在左列第六,茅云子坐在右列第七,流羽仙子坐在右列第九,言一平和那尔公子却没有来。桌子分为两列,魏晋以后,礼俗尚左,去掉王皮不计,单列左第六、右第七、右第九,那便是总排行第十、第十三、第十七了。三日前一战秦征虽然是以一敌五,但那是情急拼命,真的过招的话,他自忖自己的功力可未必能胜过唐柳生,比之茅云子、流羽仙子也不见得能强多少,眼看这四人在这二十余人里头只能排到中游甚至偏后,心中甚是震动,蓦地想起丹江岸边那位严先生的话来,心道:“那位严先生说这里聚集着数十位高手,当时听着还不觉得如何,可没想到这数十位高手竟然是这等级别。这批人这么一聚,威势胜过千军万马!”像这样的高手,平时要遇到一个也难,这时却一下子见到了二十几个,秦征心中忍不住想:“难道天下玄门,都已经归附苻秦了么?”

第十二章 群雄

    秦征这么想的没错。自襄阳被秦军攻破,天下玄门术士、武道高手纷纷打起了投靠长安的主意。这次苻秦借着围剿“杀胡令主”之机诏发天下玄门武林,也是有试试玄武之士人心所向的意图,结果诏书一发,应者云集,连一些多年不问世事的世外高人、秘密门派也都出来了。秦主苻坚自然大喜过望,即命他们随朱序来攻打桃源,既是要试试他们的忠心,也是要试试他们的能耐。

    王皮引着秦征,先见过朱序。篝火下秦征定眼一瞧,只见朱序四十余岁年纪,双眉飞淡,容貌儒雅,像儒生多过像武将,反而不如乃母脸含煞气。跟着王皮又给秦征引见了朱序右手那位老者,这老者额顶光滑如镜,不知是天然秃头还是修炼某种神通所致,见到王皮来睁开眼睛点头示意,秦征向他行礼时却没站起还礼。青羊子何等威名,眼下又正得秦主宠信,秦征身为他的高徒,就是茅云子等人也都等着巴结他,哪知道这个老者却大喇喇地坐在那里坦然受礼。

    秦征可不是那种冲淡恬和的好脾气,见他这样心想:“这老头好大的架子!”王皮就给他引见,道:“这位是素灵派的牵机子老前辈,丹辰子老前辈的师弟。”秦征大吃一惊,心想:“素灵派也归附苻秦了?”忙又行了一礼,貌似随口其实暗含试探地道:“不想素灵派也迁回北方了。”

    素灵派在五胡乱中原以后迁到岭南,历代皆受大晋敕封调度,如今南北相攻,秦晋不两立,其门人若是投靠苻秦,要么就是背叛师门,要么就是素灵派有北迁之意。

    忽听牵机子对面一个人冷冷道:“丹辰子应该还没到长安,不过他的师弟徒弟,入秦的却已不少,想必早晚是要北迁的了。小子,你可小心些,别以为你师父和丹辰子齐名就有几分香火之情,人家可是眼红着你师父争宠呢!”

    牵机子听到这句话怒目而视,秦征顺着望去,却见那人背负长剑,座位在王皮下手——按这篝火夜宴的座位排序,他的地位分明是仅次于牵机子了,这时出言讽刺,显然是不服。

    王皮慌忙打和场,给秦征介绍,借此来冲淡牵机子与这人的尴尬:“玄鹤老弟,这位是来自乐浪海外东倭岛的邪马台正大侠,你可得认识认识,邪马台大侠一身修为足以列入当代十大剑道宗师之列!你们两位一个是道门新秀,一个是武学宗师,正该多亲近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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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乐浪海外东倭岛:汉朝在今天北朝鲜平壤一带设立了乐浪郡,那一带的海域被称为乐浪海,属今天黄海的一部分。

    邪马台:邪马台,古代国名,在今日本,三国时曾向魏朝贡。“邪马台正”是以国为姓,姓邪马台,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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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言一出,整个宴会数十名高手中就有好几个人忍不住咦、哦、额的几声,显然颇为诧异,坐在最末那一桌一个麻子更是重重地嘿了一声。

    天下间学剑之士何其之多,尤其是当代,武道高手排在前三位的就都用剑。别的门派不说,单是宗极门一脉,剑法高手就不知有多少,真可谓剑道兴盛之世。若是别人听到王皮如此恭维势必赶紧谦逊,这邪马台正却眼中微带不耐,似乎认为王皮说他可列入“十大剑道宗师”还把他看低了。

    秦征在剑道上也有甚深造诣——他心目中的假想敌是宗极门,自然对此道极为上心,尤其见识过凰剑湛若离的剑法之后,那更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了。这时忍不住轻轻一笑,说道:“小道对剑法的事情所知不多,只听当今世上若论剑道首推剑宗三传,邪马台大侠剑法通神,却不知和剑宗三传相比谁高谁下。”

    邪马台正冷笑道:“可惜,我三十多年前离开中原的时候,还只听过无争剑,‘剑宗三传’的称呼都还没出来呢,六年前再回中土,却至今还没机会遇到他们。”

    最末席那麻子笑了起来:“哎呀,天下十大剑道高手之一,竟然没跟剑宗三传切磋过,那可真是可惜得很哪!”语气中颇有揶揄之意。

    两人相距虽远,邪马台正还是斜了那麻子一眼,问:“怎么,你要试试?”这些人虽然都已经投效苻秦,但平时散居五湖四海,眼下虽然聚在一处却是谁也不服谁。

    那麻子哎哟了一声,笑着说:“我可不敢,我还没这么丧心病狂。”

    王皮哈哈一笑,说:“邪马台大侠虽然未有机会和那剑宗三传比试,不过剑宗三传都是出自宗极门,而邪马台大侠当年就在洛水河边遇到了一个宗极门的成名高手,有过一战。”

    秦征对宗极门的事最为挂心,就问:“谁?”

    王皮笑道:“这人玄鹤老弟你也认识,就是孙宗乙!”

    秦征眉毛一扬,轻轻啊了一声,孙宗乙为宗极门四大护法之一,二十多年来仗剑行四方,名声十分响亮,场中几乎人人都听过他的名头,连那麻子也道:“孙宗乙大侠威震武林,乃是当世一流高手,却不知洛水边上那一场激战,胜败如何?”

    王皮笑道:“胜负是有,激战却无!当时孙宗乙出尽了全力,邪马台大侠却剑未出鞘,只是隔鞘一震,一招之间孙宗乙便受伤吐血!邪马台大侠手下留情,也没再追击,任他离去,但他自此销声匿迹,多半是没脸再出江湖了。”

    众人原料定王皮既拿出孙宗乙来,此战必是邪马台正获胜,但谁也没料到孙宗乙竟非邪马台正一合之敌!这番话全场听了无不震惊,就连秦征脸上也露出怀疑之色,他是曾见识过孙宗乙剑法的,虽然对这个人恨之入骨,但心中对他的剑法却评价颇高,自忖以自己眼下的修为遇上了孙宗乙也不一定能胜过对方。

    末席那麻子更是叫了起来:“剑未出鞘就震伤孙宗乙大侠?这不可能!那除非……除非是上九先生,否则我说什么也不相信有人能一招就伤了宗极门的护法!”

    他几次出头说话,秦征也注意上了他,见他长相乃是一个中年,但口音却略有些稚嫩,与他的长相不匹配,又听他对孙宗乙口口声声必称大侠,心中不免生出一些怀疑来。

    王皮笑道:“这事可不是空穴来风,而是小可亲眼所见,洛水边上一战发生于六年前,之后孙宗乙便一蹶不振了——各位想想,这六年中,可曾听过孙宗乙的什么消息么?”众人各自转念,果觉这几年没听过这位宗极门护法的传闻,王皮又说:“而且目睹此战的还不止小可一人——”手往牵机子一摆,说:“牵机子老前辈当时也在场。”

    所有人的眼光都朝牵机子瞧去,显然是在向他求证,牵机子对邪马台正显然绝无好感,但以他的身份却不能睁眼说瞎话,甚不情愿地道:“不错,是有这事。哼,孙宗乙名头不小,不料却在人家手下走不了一回合,真是丢人现眼!”他这话虽然是在借贬低孙宗乙来贬低邪马台正,但无疑却坐实了王皮的说法,场中便有十几人发出了惊叹之声,这次却是惊讶中带着佩服。

    忽听铮一声响,这一声琴音难听之极至极,琴音一发,场中的练气之士全都觉得真气一阵跳动,甚至就是秦征这样的修为,被他琴音一干扰也感到心浮气躁。他内心吃惊,循琴音望去,却是坐在牵机子下手的一个长须老者,这人身穿麻衣,别人的桌子上都摆满了酒菜,他桌上却摆着一张七弦琴,此时左手按住琴弦,慨叹道:“声名之成,多出于机缘,玄武中人常将‘玄门五老、剑宗三传’八字挂在嘴边,其实这八人的功夫,最近十几年又有几人见过?究竟盛名之下有多少真实功夫,只怕也难说得很。”语气之中,似乎对“五老三传”都不怎么服气。

    他右手又是一挥,秦征这时已有防范,却还是被他牵引得心脏一震,心中对这人充满了忌惮,暗道:“好厉害!他这么随手一挥便震得我们心神不宁,不知用上了几成功力?”

    王皮忙给秦征引见,道:“这位是青琴先生。”不过却连他也不晓得这位青琴先生的来历。

    主人席上朱序笑道:“天下间藏龙卧虎,能人甚多,不过五老三传能享大名,断非偶然。”

    那青琴先生抚着长须,说道:“但愿如此!我听说五老之中有一位深通乐理,若是什么时候能够遇到较量一番,那定是人生一大快事。”

    这几句话言语间甚显唏嘘寂寞之意,秦征心道:“他居然还想和大吕先生较量!”他知道玄门五老中以乐道通神著称者是广陵派的大吕先生,秦征对大吕先生的乐理玄功并不深知,只是想这位大吕先生既与师父青羊子齐名,一定也是不世出的绝顶高手。

    末席那麻子忽冷冷道:“这位青琴先生,你也不用叹气,你的音波功到别的地方也许找不到对手,但这次既有份参与围攻桃源,多半能如你所愿!”

    青琴先生哦了一声,问:“怎么?难道那位大吕先生也在桃源之内?”

    那麻子尚未回答,王皮已道:“不错,据可靠讯息,玄门五老之一、广陵派的大吕先生,晚年就隐居在这丹江桃源!”

    场中数十位高手同时啊了一声,秦征也大感意外,但想到此行或许能遇见天下乐道第一高手,内心深处又隐隐生出了几分兴奋。

    他自进入这个篝火夜宴之中,眼见不但高手众多,而且这些高手一个强似一个,再加上有名将朱序作为统帅,数万大军作为增援,便觉攻打桃源一战真如那位严先生所说,“强弱悬殊”,太无悬念。直到听说大吕先生竟在桃源之中,这才觉得事情或许还能有变数!

    正思间,忽听一人大笑道:“好!好!太好了!”

第十三章 神秘少年

    秦征朝笑声看去,见是坐在邪马台正下手的一个道士,这道士身形枯瘦得有如一根竹子,满脸都是皱纹,别人都坐在椅子上,他身下却空空如也,盘着双脚,身子凌空,仿佛有一股无形真气托着他一般。秦征的御风飞行是要巧借风力,若不借风力,自忖自己要运气悬在半空不动也非不能,但要长时间如此却势必疲累,酒席之上何必这么折磨自己?

    这道士却从他踏入这宴席开始就悬浮在那里动也不动,仿佛这才是他的正常状态,又似乎是他体内的真气太过充沛,必须发之于外才不难受一般,这时一笑起来声震全场,王皮便给秦征引见说:“这位是青城山的觉玄道长。”

    秦征看他的服饰与茅云子相似,便猜他可能是茅云子的长辈或者师兄。

    末席那麻子道:“好什么?”

    觉玄笑道:“这里聚着这么多高手,功力不在贫道之下的,少说也有四五位,更别说朱老夫人和地兽王尔何辜二位今天都未列席。不谦虚地说一句,咱们这群人真要能齐心协力,就是倾城灭国也不在话下!对付区区一伙山谷叛乱,实在有些杀鸡用牛刀了,猫多老鼠少,咱们抢起功劳来,只怕要伤和气,但若有玄门五老这样的人在,那,那可就……”

    坐在青琴先生下手一个年老女子道:“那就好玩多了,是吧?”

    觉玄笑道:“雪鹫仙姑说的不错,那就好玩多了!”

    秦征见这雪鹫仙姑头如覆雪——却不是老年人的白发,而是如雪雕苍鹰一般的白毛,再看她的服饰与流羽仙子相似,心想:“雪鹫?看来她多半是那流羽仙子的同门。或许还是她的师父。”

    青琴先生双眉飞动,手指忍不住又勾住琴弦一挑发出一声尖锐的弦动,秦征只觉得体内真气逆涌,几乎就想呕吐,场内无人不皱眉,朱序身后的几个侍卫更是都哇的一声吐了出来。青琴先生丝毫不顾别人的难受,只是指着觉玄、雪鹫道:“这位大吕先生是我的,你们两位不要和我抢!”

    听他要和大吕先生单挑,群雄无不震动,末席那麻子又是一声冷笑,青琴先生喝道:“你又笑什么!”朱序忽道:“若诸位想和大吕先生较量,这番只怕要失望了。”

    青琴先生急问:“为什么?”

    朱序脸显哀容,叹息道:“据在下所知,大吕先生已于半年之前仙逝了。”

    这消息若是别人说来,群雄未必相信,但朱序为当世名将,本身与玄门五老又有极深的渊源,话从他口中道出不由得旁人不信,包括秦征在内,宴席上所有人都忍不住发声惊呼,青琴先生更是满面愁容,呆了许久,猛地痛声道:“苍天啊!为何不让他多等我一年半载?”他是失去了一个对手,却似乎比失去一个亲朋更痛苦,对朱序道:“若是如此……唉,朱大将军,我心已灰,桃源一役,就不用安排我了。”

    朱序微微一笑,说:“先生无须如此。大吕先生虽然逝世,但桃源尚有我大师伯布下的山海图阵势,此外还有地火水风四大守护,这一战我们要有胜算,还是需要借助青琴先生的音波神功。”

    邪马台正道:“地火水风四大守护?想来最多不过孙宗乙之流,哪能跟大吕先生这样的人相比。唉,我也没什么兴趣了。”

    朱序道:“那又不然,我料这次进攻桃源,邪马台大侠必能遇到一个好对手!”

    邪马台正道:“难道桃源之中也有什么剑道高手不成?”

    “内里正有一位。”王皮接口道:“此人乃是四大守护之一的火之守护,或许也是四大守护里最厉害的一个,姓雷,大名上宗下海……”

    他话还没说完,酒席间已有好几个人同时惊呼:“雷宗海!”

    邪马台正竟也喜欢得声音发颤,道:“雷宗海!是三十年前‘宗极三英剑’中的那个雷宗海吗?”

    王皮道:“不错!”

    秦征却没听过雷宗海的名字,心想:“这人很有名气么?三十年前,我都还没出世呢。”他是如此想,那青琴先生却已问了出来:“这人很有名气么?”他年纪虽大,因长期隐居却是不通世务。

    朱序却只用两句话便把雷宗海的来历给解释清楚了:“‘宗极三英剑’是三十年前武林中人对三个青年剑客的合称,雷宗海是其中之一,另外两人,一个是凤剑陆宗念,一个是凰剑湛若离。三人亲如兄妹,雷宗海为长,凤凰双剑为弟、妹。”

    这下子,连秦征心里都猛跳了一下。青琴先生的消息再怎么闭塞,毕竟出山也有几个月了,既晓得“玄门五老、剑宗三传”八字,自也知道凤凰双剑的名头。雷宗海既然与凤凰双剑齐名,又是他二人的兄长,武功修为可想而知。他脸上便对邪马台正露出羡慕之色来,道:“你就好了,我却去哪里找这样的对手去?”眼下甚是寂寞。

    朱序道:“青琴先生无需如此,桃源四大守护除了雷宗海以外,又有一位风之守护,那便是大吕先生的弟子管仲平,据说此人修为已直追大吕先生,青琴先生到时候若遇上他,多半仍有一番激战!”

    青琴先生却颓丧地摇头道:“既是直追,那便仍是不及。吃不得龙肝凤胆,再嚼蛟筋雀肉,哪里还有兴趣?”

    末席那麻子忽又笑了起来,这次却不是轻笑、偷笑、低笑,而是放声大笑!

    王皮叫道:“鲁兄,你疯了吗?”

    那麻子却依然笑个不停,边笑边说:“我疯了?我哪里有疯?只是今天晚上的事情,实在好笑!”

    王皮又问:“鲁兄,究竟有什么好笑?”

    那麻子道:“我小时候听说过一个故事,说泰山脚下有一个农夫狂妄自大,欺负泰山不能说话,他就整天口出狂言,又常在泰山脚下拉屎拉尿,可他拉了这么多屎尿,也只臭了他自己,泰山根本就不知道,而这些屎尿也无损泰山的雄伟高峻!”

    他这话一出,青琴先生忍不住怒道道:“你是什么意思!”

    那麻子道:“没什么意思。”

    青琴先生捻起一根琴弦,向后一拉,对准了他冷冷道:“你给我说清楚了,谁是农夫?谁是泰山?”

    他和那麻子之间隔着七八张桌子,位居中间的人见他要动手纷纷闪避,那麻子却满不在乎,笑道:“何必问得这么明白来自取其辱?总之泰山不是你。”

    青琴先生哼了一声,朱序忙叫道:“不可!”却哪里来得及,他手指早放,一声哑响,一道无形劲气飞了出去,却是他的绝技“青琴弦刀罡”!

    那麻子身子一纵,躲过了这琴弦刀罡,他身边的桌子却被琴弦劲气炸成粉碎,众人暗叫:“好厉害的音波功!但这麻子的轻身功夫倒也不弱,竟然能够避开青琴先生的这道无形气劲。”向那麻子瞧去,只见他双脚紧紧贴在山壁上,人与山壁垂直,却与地面平行,模样十分怪异,就好像他整个人是长在山壁上一般,秦征想起了什么,叫道:“宗极门的凝立术!”

    那麻子哈哈一笑,说:“青羊子门下,果然有几分眼力。”

    朱序冷冷道:“小子,你年纪不大,断断不是鲁戊子,你究竟是谁!”

    那麻子在脸上一抹,揭下一张人皮面具来,面具之下却是一个十六岁上下的少年,生的眉清目秀,不知怎么的,秦征竟觉得这少年似曾相识,跟着又想起了陆叶儿来:“丑八怪一张脸也都是麻子,只是那麻子看起来很不自然……会不会她那张丑脸也是假的?”

    这少年轻轻一笑,道:“朱大将军好耳力!在下雷炎,刚才诸位提及过的雷宗海便是在下的义父。”

    场中高手群声咦了一声,秦征见他一个少年竟敢孤身闯入敌营,不由得佩服他的胆子,却又忍不住为他担心,忖道:“被这数十位高手围住,就算是我也难以脱身。这个少年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竟然如此犯险。”

    朱序见他只是一个孩子,不愿为难于他,便道:“小子,你是替桃源来下战书的么?”他这句话实含回护之意,所谓“两军交战不杀来使”,若这少年是来传话,场中高手就不好为难他。

    不料雷炎却哈哈一笑,说:“什么战书,我是听说这里高手云集跑来玩玩,看看都来了哪些成名高手,谁知今夜一见,才知道原来都是一群吹牛大王。学了两天剑,就吹自己一招打败孙宗乙,抱着个琴却连音韵都不懂,连我都奈何不了,竟然就说要去挑战大吕先生——真是笑死人了。”

    邪马台正与青琴先生闻言都怒上眉梢,邪马台正冷冷道:“若不是看你年幼无知,就凭你刚才这句话,我就要叫你血溅五步!”

    雷炎却不理他,眼睛一扫,又落在朱序身上,道:“朱大将军,我小时候也常听义父说起你为国守城的壮举,心中对你十分佩服,哪知道如今你却弃明投暗,帮着从域外迁来的五胡杂种欺压华族,你心中难道就没有一丝羞愧么?”他年纪虽小,这几句话却说的义正辞严。

    虽是被一个孩子数落,但朱序脸上还是忍不住一红,王皮喝道:“休在这里蛊惑人心!大家动手,将他拿下,便算攻占桃源第一功!”

    雷炎哈哈一笑:“姓王的,别忘了你也是个汉人,不过毕竟是做了两代奴才的,干起数典忘祖的事情脸都不红一下。要拿我?没那么容易!”

    王皮大怒,青城山觉玄道长哼的一声冷笑,猛地伸手一个虚探,喝道:“下来!”

第十四章 桃源守护人

    觉玄离雷炎少说也有数十尺的距离,但这么伸手一探,秦征便感到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将雷炎吸了过去,雷炎凝气运于足心,涌泉穴产生吸力牢牢吸住山壁,不料觉玄发出的这股力量实在太强,他双足虽然吸住了山壁,觉玄的这股大力却将他连人带土挖出一大片来。

    眼看雷炎横过篝火向觉玄飞去,觉玄的手指枯瘦得皮包骨头,但手爪上附着的内家劲力却势能洞金穿石,五指指定了雷炎的额头,手指不动,雷炎却自己往他的手爪上撞。

    篝火宴上的高手个个识货,好几人齐声喝彩,唐柳生更是叫了出来:“青城道门的六阴神爪!了不起!”

    便在这瞬息之间,呛的一声,雷炎已经抽出佩剑,人在空中,宝剑却已朝觉玄的手爪削来,剑是宝剑,剑上又灌注了内家真力,觉玄咦了一声,不敢硬挡他的剑锋,变爪为弹,铮的一声弹中少年的剑背,少年全身一震,落到篝火之旁,落地时双脚陷入地面直至没膝,可见觉玄刚才这一弹的力量何其巨大,但宝剑竟未脱手。

    唐柳生身边一个虬髯大汉喝了一声彩:“好剑法!好身手!”

    秦征这时已经看出这少年的身手不在当年的沈莫怀之下,但与觉玄相比功力毕竟差得太远,能够在这么危急的关头出剑自保已属不易,转眼一看,见雷炎的宝剑上流动着一片红晕,秦征脸色微变,脱口道:“孙宗乙的赤霞剑!”

    这柄宝剑,竟是孙宗乙的赤霞剑!

    秦征的父亲秦渭当年就是丧生于此剑之下,此剑与秦征有如此大仇,叫他如何不恨?因此饶是如今他定力深厚也忍不住脸上变色。

    那少年身处重围,却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见秦征认出自己的宝剑,笑道:“这位玄鹤道长好眼力!你见过赤霞剑么?”

    觉玄是前辈高手,一击不中就不好再上,斜了一眼秦征,道:“素闻青羊真人道法通神,玄鹤道长既是他老人家的关门弟子,不如就请露上一手拿下这小子,也好让我等一开眼界。”他也是道门中人,对青羊子被苻坚封为天下道门领袖一事不免心有芥蒂。

    秦征却不理会他话里带刺的言语,踏上一步喝问雷炎:“你和孙宗乙是什么关系!”虽然未动手,但一步踏出,周围的风势都起了微妙的变化,觉玄等高手都察觉到有一个若有若无的气场逼向雷炎,心里都想:“青羊门下,身手果然不凡。”

    雷炎却仿若未觉,笑道:“算起来,我乃是孙宗乙师的挂名弟子,怎么,玄鹤道长认得我师父?哎哟!那是什么?”他本来正和秦征对话,忽然瞠目结舌,瞪着远方,似是瞧见了什么古怪东西一般。

    场中所有人都忍不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连秦征也回头一望,忽觉篝火边气场一动,暗叫:“不好!被这小子算计了!”

    果然雷炎趁着众人不注意,身子一拔,已经犹如剑气般射了出去。

    王皮轻呼:“御剑术!”

    茅云子、唐柳生等齐声喝道:“想走?没那么容易!”便同时有七八股气劲发出,但都迟了些许,气劲未能正面击中雷炎,只是偏锋所及还是拖住了少年的去势。

    雷炎在空中一个转折,消解掉了众高手的气劲之后,再次拔起冲向夜空。

    秦征正想御风追上,天禽派的雪鹫仙姑手一指,身后便闪出一只拳头大小的夜枭,那夜枭个头虽小,去势却是快如闪电,竟然后发先至,抢到了雷炎前头,秦征见这夜枭竟然赶上了御剑术,暗道:“好快!”

    那夜枭显然不是凡鸟,秦征甚至感到它与雪鹫仙姑之间存在某种奇妙的联系——就像沈莫怀与雀侯宝剑的联系一般,心中一动:“莫非存精之法,不但可以用于矿物制成的宝剑,甚至可以用在禽兽身上?”

    天禽派培育出来的猛禽其利爪尖喙上都带有特殊的劲力,否则当初秦征有金刚洞神护身,为何还怕流羽仙子那几头巨雕的攻击?雪鹫仙姑是流羽仙子的师父,她的这只夜枭白翼黄足,俗名叫“雪夜枭”,又有个古名叫白鵺,出自上古单张之山,记载于《山海经》内,乃是北方山中异种。

    白鵺体型虽小却十分厉害,其尖爪之上却都附有破灵、破邪、破气的特殊力量,赶上雷炎之后直扑他的要害,雷炎被迫还招,剑走轻灵,剑气交织成网,但那白鵺身形灵动之极,而且身上隐隐然也有护身气劲,不但避开了雷炎的剑招,更在其剑网之中寻隙啄击,雷炎一时间虽不致落败,但人被白鵺纠缠住,已无法继续逃跑,身形甚至还在不断下跌。

    秦征这时若是出手必能将雷炎拿下,但他却不愿意和雪鹫仙姑夹击一个少年。宴会上其他高手自重身份,也都抱着这样的心思。这时流羽仙子撮口发出长啸,林间倏地扑过几个凌厉的身影向雷炎冲去,正是她们天禽派的猛禽。

    眼看雷炎就要陷入重围,遥远的山间忽然飘来一缕箫声,曲声幽幽,韵律转了两转,那雪夜枭忽然尖啼两声,在半空中打了个转,似乎晕了。

    朱序叫道:“大家小心!是桃源的风之守护管仲平!”

    青琴先生听到这箫声,叫道:“来得好!我倒要看看大吕先生门下有几分本领!”他是音波功大行家,一听箫声就知道对方功力不凡,将青琴往桌子上一放,十指狂挥,发出极其嘈杂的声响来。

    这一来,秦征的耳朵可就遭了大罪,暗叫:“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难听的琴声!”

    功力到了青琴先生这个境界,哪怕是乐音也能做到凝聚不散,他既是针对那箫声而发,旁人所受冲击便轻了许多,饶是如此,余威还是让周围的人大感难受。气劲冲击倒还在其次,关键是这青琴先生弹出来的音乐实在难听得过分!

    七弦琴至清至雅,就算是没学过琴技的人随手挑拨琴弦,发出来的声音也可悦耳,这位青琴先生可以将七弦琴弹得这么难听也实在是难得。

    夜空中那箫声一转,和琴声交上了手,单以音乐而论,这一琴一萧高下真有泥云之别,但一个高昂奋进,一个低咽婉转,琴声是全面进攻,排山倒海,却又没法即刻震伤对方,箫声寻隙反击,如暗流潜涌,但也没能压倒敌人。

    青琴先生方才自夸要挑战大吕先生,这时和他的徒弟交手几个回合也没能取胜,心中微感烦躁,想起雷炎方才的耻笑,心道:“今日若压不倒这风之守护,以后我如何还有脸提起大吕先生!”眉毛倒竖,长须飘起,竟以手背刷起琴弦来!

    原来这青琴先生年轻时本是一个练气士,对音乐之道本来一窍不通,只是偶尔见到一个高手以音波功伤敌,他从中看到音波功的妙处,便沉思如何将自己练成的强大真气融入到琴音之中,苦练了四十余年,功力越积越厚,到后来琴音发出竟能开山破岩,乃至令瀑布倒流,至于音乐之美则半点也无。

    这时他把七弦琴拿来刷,哪里还有半点琴韵?但每一刷之下,都如发出一个闷雷一般。箫声却变清雅为柔艳,发出靡靡之音。

    朱序吃了一惊,心想:“他们这音波功覆盖极广,琴声让人烦躁不安,箫声又叫人想入非非,血脉先不安后躁动,这里的高手还无妨,军士们听了,没法将这些春情烦躁消解出来,回头非全体大病一场不可!这仗可就不用打了!”急忙传令下去:全军擂鼓!

    军令如山,只片刻间便有上百面皮鼓在各个方向的军营擂了起来。鼓声轰轰,连没轮到当班的将士也都爬了起来,随着鼓声呼喝,这些将士大多都是从尸山血海中翻爬出来的,就单个人来说武功未必很高,但数万人的血气、杀气与战意随鼓声聚在一起却凝成一股威严无比的堂堂阵势。

    面对这等军威,场中高手无不凛然,就连邪马台正、觉玄等人脸上也现出敬畏之意。但琴声箫声也没消失,就像一头雄鹰与一只黄雀在一群猛兽上空飞翔,猛兽虽众,鹰雀在空中却依然翩翩自如。

    秦征心道:“万人一体的军势确实非同小可。有些时候这等大阵的作用却不是个别高手能够代替的。”又想怪不得雷炎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原来是有大援在后,抬头一看,只见雷炎趁着雪夜枭的晕眩已经脱出重围,正越飞越远。

    茅云子取出八卦镜,就要对准空中照去,觉玄却道:“且慢!放他回去!我们一直找不到进入桃源的道路,正好借这小子定方位!”茅云子不敢违拗:“是,师叔。”将八卦镜一亮,仍然射出一道光芒,这光芒却不是“定身芒”,而是“显形芒”,只是将雷炎照紧,让他无所遁形。

    秦征心道:“他们要借这少年找到桃源的入口。”一双眼睛也盯紧了雷炎。当年秦征父子寻桃源而不得其门而入,不想最近却又听朱老夫人说自己竟然是在桃源出生的,而且父亲秦渭也曾进入过桃源,后来去寻青羊子,又发现青羊子似乎也与桃源有关,所有的这一切都让秦征感到在重重迷雾之后有着一个和自己有关系的秘密,而要解开这个秘密则势必要先进入桃源。

第十五章 地裂山崩

    觉玄深吸一口气,原本悬浮的身体越浮越高,竟悬到两丈以上,地面所有人看他都要抬头仰望,同时他身边所聚集的真气也越来越强,密度越来越大,到后来所有练气士都感到他聚集这么强大的真气实在危险——仿佛随时有有会爆炸了一般,秦征也忍不住走开了两步,

    这时却听茅云子叫道:“师叔!那小子怎么朝天顶飞去了?难道那桃源的入口竟然在天上不成?”

    秦征心头一动,猛地想起青羊宫的那座紫气金鼎来,心道:“莫非这桃源的山川大阵,与我青牛谷的大紫气金鼎有异曲同工之妙?”便猜这附近山川其实都处于那什么“山海图”之中,天顶也有气屏笼罩,雷炎飞到天顶某处之后有可能将跳跃至某处,那样茅云子等就没法追击了。

    不止是他,王皮也想到了这一点,马上道:“桃源的这个大阵,据说是星弈门掌宗知无涯布下的山海图。只怕这座大阵的结界早已笼罩了方圆数十里的山川,天空中可能也有某种玄机。若是如此,那少年去处、箫声发处都可能不是桃源入口,追着这少年也没用了,觉玄道长,请出手截下那小子吧!”

    觉玄虽然布开强大的真气,却并未闭绝和外界的感应,听到王皮的话后双目一睁,手虚托朝向雷炎,方才凝聚了许久的真气迅速聚集到他掌心,众高手都知他马上就要发功,却听铮铮铮连响,青琴先生的音波功这时也催发到了极点。

    在战鼓轰轰之中,琴声箫声都未被淹没,琴音极为霸道,这块悬崖下的溪流深涧被琴音带动,不断喷发,便如地底泉涌!箫声却依然不失温柔,琴声越怒箫声就越柔,极尽挑逗之能事,就威势来说琴声占据绝对优势,但箫声却永远徘徊在夜空之中,既不离开,也不近前,未落下风。三种音力各有所长,鼎足争持。

    空中的雷炎身形一闪,茅云子叫道:“师叔!”他已猜出雷炎可能将从半空中的气引门跳跃回去,手中的八卦镜光芒大盛,将“显形芒”转为“锁身芒”,将雷炎的去势拖住。

    觉玄猛地大喝一声,一股排山倒海的气劲从他身上发出,便如一颗巨大的彗星一般,呼啸向那游魂逐渐消失的空间裂缝射去。

    一般来说,气劲离体之后威力便会逐渐消散减弱,这也是同等功力下远距攻击所造成的伤害一般不如近身搏斗的缘故,但觉玄的这股强大气劲却是凝而不散,若被这股气劲正面击中,就是崇山峭壁也得被轰出个大坑来,人要是被击中,若无真气护身马上就得被被轰击成渣滓。

    可就在这时,天空中某处却忽然凭空出现一把宝剑挡在雷炎前面,剑影一化为二,二化为四,排绕成圆,在一弹指间展开一面剑光伞,秦征和邪马台正一起惊呼:“宗极门的流光飞盾!”

    这是宗极门的防御绝招,当初孙宗乙曾以此招挡住了湛若离的孔雀开屏,觉玄的彗星气劲虽然强劲,但还是被空中那流光飞盾给挡住了,两股巨大的力量在空中一撞,化作一股强烈的罡风荡了开来,把底下数千尺方圆的林木都吹得猎猎作响。

    眼看雷炎的身形就要消失,秦征正想自己出手拦截,忽觉脚下微微麻痒,他本能地运劲一踢,碰触到他的那事物远远跌了开去,撞成一团血肉,却是一只山鼠——不过这时地面上跑动的可不止一只,而是成百上千到处乱窜,火光之下只见除了山鼠之外,蛇、蚯蚓、穿山甲、蟾蜍、山蛙之类的各种动物也纷纷出穴,也不顾有人,逃命般乱冲乱撞。

    宴会上众高手也不怕这些蛇虫,但眼见发生这样的异事都是暗中警惕。

    流羽仙子叫道:“啊!怎么这么多虫兽?地兽王也要出手了么?”

    雪鹫仙姑却指着半空说:“不是!你看天上!”原来天上也飞满了鸟雀,乌鸦、麻雀、黄莺等各类大小鸟类全部从林中飞出,也似在躲避什么灾难似的。

    茅云子叫道:“看这景象,倒像地震前的异兆!”他曾在川西修炼过,经历过大地震,“但秦岭这边也会经常地震么?”

    朱序猛地想起来了什么:“不好!桃源‘地之守护’烂柯子要发动地震!”也来不及解释,急忙传令三军赶紧疏散到平旷的地方去。

    在场许多高手,包括秦征在内都听得愣了,个个都想:“地震也能发动?”

    空气之中,忽然飘来一股香味,不知谁叫了一声:“这是什么味道!小心有毒!”

    “有毒二字”一出,有许多人便感头晕目眩,连秦征也觉一阵晕眩,症状虽然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能令这些高手也产生晕眩之感,紧接而来的毒力会有多猛烈就难说了。

    王皮叫道:“大家小心,可能是桃源‘水之守护’丁贡下的手!”

    雪鹫仙姑对牵机子怒道:“丁贡?那人不是你素灵派的弟子么?怎么跑来向我们下毒?”

    牵机子叫道:“这小子是我大师兄毒龙子的徒弟,他们那一支不奉我掌门命令,我也调他不动!”

    众人听说那丁贡是素灵派的人,心里就更害怕了,要知素灵派为天下医药之宗,既善治病,便擅下毒,只要被素灵派的药物沾上,哪怕是玄武之士也可能会产生极大极深的后患。

    据说当年冉闵发布杀胡令,汉统玄门起而呼应,趁机围攻胡宗魔教,素灵派也参与其役,其中有三十六名西域高手号称“无坚不摧无城不拔三十六将”,那是说只需这三十六人动手,便可攻陷一座城池。可这些人只是闻到了一股素灵派的恶臭,当时也只是一阵恶心,但到了第二日攻城时就陡然发狂,不但自相残杀,还倒回己阵冲杀,最后这三十六名西域高手有一半死在自己人手上,另外一半人在胡人阵营中杀自己人杀到力尽而死。

    类似的传说江湖中不知有多少,所以这时众高手虽然不觉得有什么大碍,却纷纷叫道:“牵机子老前辈,刚才这究竟是什么毒?你可得赶紧给我们解解啊!”

    牵机子心中一阵惭愧,刚才那阵香味一晃即过,他哪里来得及分辨是什么毒药?心想:“是助逆散?泄阳香?还是败魂引?都有点像,可又都不像啊?”

    众人纷纷催促,他又不好意思说自己没分辨出来,只好道:“放心,我给大伙儿解毒!”

    素灵派有一味“理血败毒丸”,此药性子极为猛烈,普通人承受不起,但玄武高手服用却能解开天下间九成以上的毒药,他当下拿出一颗“理血败毒丸”托于掌心,用真气化开,再逼成一股药雾,说道:“大家只要吸纳一口,便可解毒。”便将那毒雾发散开去。

    为了打消众人的疑心,他自己先吸了一口,这“理血败毒”雾气才入咽喉,便觉一阵恶心,牵机子暗叫一声:“糟糕!上当!刚才那香味是麻黄华盖散!丁贡这小子在里头掺杂了花香,竟连我也瞒过了!”那麻黄华盖散是一味解寒毒的药,但药性猛烈,且与理血败毒丸相冲,麻黄华盖散混了怪异花香入体,本无大碍,但众人再主动吸入理血败毒雾气,两种药一混,那就变成剧毒了!若是两阵对敌,牵机子绝不会容“理血败毒”雾气侵入身体,但这次却是他自己吸入,纵然功力高深,也是哇一声呕吐起来,什么都没吐出来,只是吐出一口恶气。

    至于功力稍次但也吸入了药雾的人如茅云子却吐了个搜肠刮肚,同时遍身大汗渗出,便如生了一场大病一般,一时间体力全无。但手足酸软之余,却又觉得经脉通畅,牵机子老脸挂不住不肯直言上当,那些吸纳了药雾的受害者还以为这是解毒的后遗症呢。

    场面混乱到了极点!

    但乱象似乎还不肯就此结束,秦征只觉一种微微的震动从脚底传来,似乎大地正酝酿着猛烈的愤怒!

    “地震?难道真的有地震!”

    朱序叫道:“大家撤!”

    呛的一声,天空好像撕裂开来,在撕裂开来的地方射出了一把飞剑,直取朱序。

    秦征望了一眼那飞剑的来势心头狂跳:“好厉害!”那是一股前所未见的强大剑气!就算是凰剑湛若离在青牛谷里施展的那一招“虚实剑”也是论奇幻则过之,论威势则有所不及!

    邪马台正大喝一声,急忙出剑拦护,却还是差了那么一瞬息,只和那柄飞剑擦了个边,没法完全拦住,朱序随手拉过身边的精铁盾牌运起全身气劲一挡!

    砰哐——

    注入了朱序气劲的盾牌竟也被这一剑击破,碎片之下已是一滩鲜血!

    “将军!”

    群声呼喊之中,亲卫纷纷上前,空中一个低沉的声音赞道:“朱序,好功夫!可惜可惜,卿本英雄,奈何为贼!”

    就在这时,大地猛地摇晃起来!地表崩裂,深溪倒行,箫声耍了个花腔,忽然消失,琴声失去了对手,就像两个人正猛力推搡而其中一个忽然消失,正在用力的那一个便会失去平衡,琴弦也在这大地之威中“嘣!嘣!嘣!”根根断绝!!!

    悬崖旁那堵峭壁轰的一声崩塌了一大片,巨大的岩片砸了下来,掩埋了整个宴会,随着崩塌了的悬崖一起,坠入崖底滚滚急湍之中……

第十六章 重逢

    在地震所引发的一片混乱之中,秦征只觉脚下地面忽然崩裂,整个人便往下掉,他赶紧运气护紧了全身,落入溪流之后他以水遁诀随急湍漂流——水遁诀是他进入青牛谷之前所学,这时功力深厚,重施故技易如反掌。

    这一带地形复杂,那道溪流奔出里许便一化为二,再奔出里许又与另外一道溪流合流,再奔出数十步又分成两个支流,如此反复再三,终于身边所有人都不见了,只剩下秦征一个。

    秦征心道:“那场地震似乎波及面并不大。人为造出来的地震,毕竟不能和天地之威相比。”又想:“刚才雷炎现身之前大伙儿坐论清谈,仿佛要解决桃源一族易如反掌,青琴先生等人也全不将大吕先生以外的桃源高手放在眼里,哪知道地火水风四大守护都未现身,只是远远地出手就把这里搅得人心惶惶,大将军朱序似乎更受了重伤。看来实际战斗,和预计永远是两码事。桃源就算没有了大吕先生,这场仗也不好打!”

    他从水中跃出,本来要寻路去中军,但回头一想:“自己真的要去帮苻秦铲平桃源吗?”

    据朱老夫人所说,桃源不但是汉家遗民妇孺的聚居地,更是自己出生的地方,想到了这一点,他忽然有些不想回去了,心道:“朱伯伯已经去了长安,我要帮着桃源对抗秦军,传到长安只怕会害了他们。”但要让他帮秦军攻打桃源,却又不愿,最后决定:“我两不相助就是!算了,朱伯伯和杨大哥既然在长安,我就去找他们吧。”

    但转念又想:“雷炎自称是孙宗乙的记名弟子,又拿着他的赤霞剑,会不会孙宗乙也在谷中?若是他在附近,那却不是我报仇的机会?”

    正自踌躇,一声**隐隐传来,秦征心想:“附近有人?”循声找去,脚一抬踢到了什么东西,脚下却是两具干瘪的尸体,这两具尸体十分奇怪,全身上下完好无损,皮下包骨,就像被吸血鬼吸尽了精血一般,看样子好像已暴尸荒野上百年了,但衣服却质地如新,旁边还掉落着一包干净的换洗衣服。

    秦征揭开衣服,在他们的衣袋里找到了一些东西:包括一封信,一把桃木剑和一个正一宗的法箓。

    所谓法箓,乃道门记载弟子姓名、地位、派系的文书,类似于后世的身份证,凡授予某人法箓,便意味着正式接纳此人为本派弟子,也表示该人已正式皈依道门。同时法箓还会标志出他在道门中的地位,此为道门极其重要的基本组织方式,在道教各派之中,又以龙虎山正一宗最为严谨。

    秦征拿起那法箓一看,心想:“原来是个叫张仲远的正一宗弟子,怎么会死在这里?嗯,张仲远,是仲字辈的,那他应该是玄门五老之一——正一宗宗主张椒的子侄辈了。”

    正一宗师承极为清晰,只要一看到法箓马上就能了解法箓之主的身份地位。至于那封信,看落款竟然是玄门五老之一——正一宗宗主张椒写的,收信人则是“桃源杀胡令主”,秦征心道:“桃源的首脑人物,原来叫‘杀胡令主’,不知和冉闵天王的杀胡令有没有关系。这两个人,莫非是来增援桃源的?秦晋势不两立,既然苻秦想要攻灭桃源,说不定南方大晋就会派来援军。那日丹江边那个贵胄不是问严先生说:‘你看这次南方会不会派人来么?’”

    一念及此,跟着想到:“正一宗和宗极门一玄一武,乃是拥护大晋的两大宗派。正一宗的人既然来了,宗极门当然也同样能来。不知道孙宗乙是否也到了!”

    查检另外一具尸体,也有一个法箓,却叫张遥,从走之人的是仲字辈的子侄或徒弟,他身上还有一个卷轴。

    打开卷轴,里头记载的却是正一宗的几门术法,云笈派与正一宗一北一南,同为道教玄门正宗,根底不相上下,玄术殊途同归,秦征这时修为已颇为精深,这卷轴上所载的“黄巾力士法”、“鹤啸破迷法”等比起星移斗转、五雷正法等来那真是小巫见大巫了,秦征只看了一遍就尽知其中奥妙。

    就在这时,左近忽又传来**之声,秦征运气护住了全身,绕过几株大树,周围挂满了蔓藤,却不见一个人影。

    秦征走近时,那些蔓藤忽然暴起,蔓藤上竟然长满了倒刺,刺上绿油油的,只怕还有剧毒。秦征布开上清金鼎,将这些毒蔓藤逼开,心道:“这里看来还在‘《山海图》’界限之内,这些毒草应该都是阵势之一。刚才听到的那声**,莫非是陷入这毒蔓藤阵的人发出的?”秦征心里想着,便布开“应言应象界”,马上感应到蔓藤之中有念力波动的存在。

    “什么人!”他轻喝了一声,随手一拳,劲风将蔓藤荡开,蔓藤背后却有一朵奇大无比的怪花,花瓣张开直径长达一丈,中间的花柱将一个少女紧紧盘绕住,竟然是个相识的——不是陆叶儿那丑少女是谁?只是这时她已完全没有了那天晚上的神气,整个人都变得软绵绵的,秦征走近两步,陆叶儿睁开眼来,看清楚是秦征,有气没力地道:“是你!”

    就在这时,头顶又有一朵怪花罩下,花朵中心的花柱吐出要将秦征绕紧,秦征吃了一惊,他见这怪花能够困住陆叶儿,那多半也就能困住自己,脚一点逃开了几步,凝聚了十成真气化作雷机,手一照,喀喇一声那怪花被掌心雷轰中,整个儿都焦痿了,秦征呆了一下,心想这怪花也没预想中那么厉害,再次走近,问道:“丑八怪,你怎么了?你本事也不低,怎么会被这东西给缠住?”

    他猜陆叶儿多半是先受了重伤,然后才会被困,但想想以她的本事,居然有人能将她伤到这个地步,不免奇怪。

    陆叶儿见到秦征,脸上表情极为奇怪,把头扭了过去,秦征心念微动,便猜到了这个傲气少女的心意,笑道:“没想到自己这么丢脸的时候被我给看到了,对吧?”

    陆叶儿冷冷道:“走开!”

    秦征笑道:“我走开了,谁来救你?”

    陆叶儿嗔道:“谁要你救!”

    秦征也不发火,也不走开,就站在她身边道:“你本事也不低,怎么会伤成这样?对方是谁?”

    陆叶儿怒道:“还不是因为你!”

    秦征更奇怪了:“我?那天你虽然在我手下吃了点亏,但伤的也没这么严重啊。”

    陆叶儿哼道:“我这几天是倒了大霉,先是遇见你,跟着又撞见尔何辜父子,筋疲力尽之际,又被这怪花给缠住了。”

    尔何辜?

    这个名字秦征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听过,搜肠刮肚,忽然心头一震——那天晚上,袭击那个叫“华亭”的绝色少女的恶人,不就自称“尔哥哥”么?想到这里再看看陆叶儿的脸,觉得她脸上的麻子似乎少了些,本来又浓又黑的眉毛也似乎淡了些,心中一动,脱口叫唤道:“华亭!”

    陆叶儿一怔,皱眉道:“你瞎嚷嚷什么!”

    秦征道:“你不叫华亭么?”

    陆叶儿呸了一声,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秦征道:“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干嘛要呸我?”

    陆叶儿又别过头去,不肯回答这个问题,叫道:“你要帮忙就帮忙,不帮忙就快滚!”

    这怪花不但能够将人捕捉住,而且还放出花粉来逐渐软化猎物,陆叶儿知道一旦自己体力耗尽,就会变成这怪花的食物,心里其实还是害怕的,脸上却不肯流露出来。

    秦征笑道:“我的陆大小姐,你叫人帮忙也不低声下气点,现在你是求我救你的命啊,还这么凶巴巴的,当我欠你的么?你叫我一声好听的,我就帮你。”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秦征入青牛谷之前长年与秦渭混迹于市井之中,入青牛谷后又认了杨钩做大哥,不知不觉间便沾染了一些市井无赖气,且面对这丑少女时不知为何,就是想整一整她。

    陆叶儿性子高傲,终究拉不下这脸,咬牙道:“你给我滚!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

    秦征嬉皮笑脸的,还想再挑逗她几下,忽瞥见那怪花的花柱开始分泌一些溶液,滴在陆叶儿的衣服上,那衣服竟然慢慢被腐蚀了,秦征叫道:“哎哟!”

    陆叶儿瞥见更是吓了一跳,跟着一滴溶液从上面滴下来,差点滴到脸上,陆叶儿吓得惊叫起来,她武功虽高,毕竟也只是个女孩子,纵不怕死,但想起会被这溶液毁容,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再也忍耐不住,浑身颤抖,大叫:“秦征!还不快点救人!要是脸被毁了,我恨你一辈子!”

    秦征哈哈大笑,左手运起刚刚学来的“黄巾力士诀”,这一招也是激发真力的招数,扯断花柱,右手一揽,将陆叶儿抱了出来,跟着左手再一挥,发出一股劲风,将那怪花推开了!口中笑道:“你长着这么张丑脸,还怕毁容?”说着手就要摸摸她的脸颊,看看她的麻子、眉毛是真的还是假的。

    陆叶儿刚才只是害怕之下一时失态,见秦征对自己动手动脚,脸色一正,娇斥道:“你做什么!真要轻薄我么?”她双眉一凝,自然而然就生出一股殊不可侮的英气来,叫人忘了她的丑脸,而不敢稍加亵渎。

第十七章 碧波寂语

    秦征的手几乎已要碰到她的脸颊,却不敢再近半寸,笑了一笑,弹掉她头发上的一滴溶液,说:“谁轻薄你这丑八怪了?我怎么说也是道门弟子,能干这事?”要将她放下,却见她光着双脚,找了一会发现她的鞋子落在那怪花下面,便拾了起来,将陆叶儿抱到蔓藤怪花的侵袭范围之外。

    陆叶儿得脱大难,松了一口气,秦征将她放到一块岩石上,见她身子软软的,似乎连抬一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心想:“她伤的可真不轻。”

    单膝跪在她脚边,要帮她穿鞋,抬起的一对赤足来,见自脚踝以下,洁白如霜,全无半点瑕疵,心想:“她的脚长得倒挺漂亮的,和那张丑脸太不配衬了?”

    陆叶儿似乎察觉到他眼神有异,瞪了他一眼道:“你看什么!”

    秦征笑道:“我看看你脚上有没有沾到那毒液。”

    “没有。”陆叶儿说道:“我自幼习武,如今真力虽失,但感应仍在,全身肌肤便有些微破损也瞒不过我。”看看周围的地面:“咱们还是快离开这里吧,尔何辜好像还在附近呢,要是撞见了他,你也不是他的对手。”

    秦征道:“这个尔何辜是什么人?”他这时又记起,丹江边上那个严先生还有篝火夜宴中的觉玄道士,都曾提起这个名字。又想那日被五大高手围攻,其中有一个就被茅云子称作“尔公子”,不知道和着尔何辜有没有关系。

    陆叶儿道:“尔何辜是地兽门的宗主,几十年前就已经名震天下的大高手。但二十多年前却栽在心圣严三畏手上,落下极大的隐患,从此销声匿迹,但不知为何,最近忽然又冒了出来。这人厉害得很,和我爹爹又很不对付,前几天我又刚刚伤了他的儿子,要是被他撞见非让他抓了去给他儿子吃了疗伤不可。要是我身体没事,咱们联手还可以和他斗一斗,你一个人的话打不过他的。”

    秦征心道:“别人都管严三畏叫心魔,她却叫心圣,看来她和箕子冢那边应该有些渊源。”口中笑道:“抓你去给他儿子吃?他们地兽门吃人的?”一边说一边帮陆叶儿穿好鞋子,就将她抱了起来,陆叶儿叫道:“你干什么!”

    秦征道:“你不是说要离开这里吗?”

    陆叶儿叫道:“我是问你抱住我干什么!”

    秦征笑道:“我不抱你,你现在有力气走路么?”

    陆叶儿又是羞涩,又是委屈,又是无奈,干脆闭上了眼睛,就当没这回事。秦征心想:“这丫头,人长得丑,偏偏却这么傲性!”

    经过那两具尸体边上时,问陆叶儿道:“丑八怪,你认得的人多,可认识这两个人不?”说着将那封信也给她看了。

    陆叶儿这才睁开眼睛来,先看了信,道:“是龙虎山正一宗宗主的亲笔信啊,我曾在龙虎山上见过他的笔迹。”喃喃道:“杀胡令主……杀胡令主……莫非和几十年前那件事有关么?”

    秦征问道:“什么事情?”

    陆叶儿道:“就是武悼天王冉闵发出‘杀胡令’,号召天下汉人杀尽胡虏的事情啊。那件大事不但将中原的军队、百姓都卷了进去,连玄门中人也都牵涉其中,我听我爹爹说,‘三传五老’都曾参与其役,佛道两家也都大受影响呢。唉,可惜我们生的太晚了,没机会见识那个大场面。”

    又瞧了那两具尸体一眼,叹道:“他们是正一宗的,昨晚尔何辜因要找我,搜到这附近,我幸好是被那食人花缠住,隔绝了气息,尔何辜没找到我,却撞上了他们,我在蔓藤后听到他们两个惊呼,却没瞧明白是怎么回事,现在看来他们应该是被尔何辜的噬元**吸尽了精元而死的。说来他们是遭了我的池鱼之殃,暴尸荒野,着实可怜,你看看能否想个办法,帮忙给他们火化了吧。”

    “噬元**?吸食精元?”

    陆叶儿道:“人有精气神三宝,地兽门一脉专门在人体精元上用功夫,以此爆发出极强的力量,甚至突破生命极限。这噬元**是他们地兽门的一招阴损功夫,中此招着全身精元会被吸食殆尽,死状惨不堪言……唉,其实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被噬元**杀害的人。那天要是撞上尔何辜的不是他们,而是我……”想到这里忍不住又打了个寒颤。

    秦征再看看这两具尸体的样子,心里也有些发毛,刚才他听陆叶儿说尔何辜要抓她去给儿子吃,本来还以为是开玩笑,现在看来只怕却是事实。

    秦征发出掌力,震得身边一刻大树掉下许多枝叶来,盖住了那两具尸体,跟着从八宝袋中摸出一道祝融符,晃燃烧了树枝。这才又背着陆叶儿离开,顺手将那包干净衣服带走了。

    走了有一会,陆叶儿说:“这一带不知出了什么事情,到处都是苻秦的官兵,现在我御不了剑,你带着我也不方便御风,且别乱走,我知道这附近有个山洞,”手指一指:“在那边。”

    秦征在她的指点下找到了那个山洞,洞口狭窄,里面却有十余丈方圆,最里面有个碧波荡漾的水潭,潭水波纹映着绿光,幽幽的带着几分神秘,笑道:“你人长得丑,找的地方却真漂亮。”

    潭边一块四五尺高的大石,大石如玉,秦征将陆叶儿放在石头上,跟着说:“你运一下气吧,我助你回气。”轻轻吐纳了一个小周天,腰下沉,双腿微弯,左手作“道指”,右手作“本师诀”,竖在陆叶儿面前,便有一股氤氲紫气散发开来,凝结成金鼎倒扣形状,将陆叶儿笼罩在里面。

    陆叶儿虽然恼他,但觉得全身笼罩在一片极为精纯的氤氲紫气当中,这可是练气士梦寐以求的练气环境,为了寻找这样的练气环境,练气士们通常都不惜跋山涉水,深入偏远空灵之地,不想秦征竟人为造出了这样一个气境来,心中暗叹:“云笈派真不愧是道家玄门正宗,他年纪轻轻的,功力却当真了得。”

    盘足坐好了搬运周天,她的底子本来就好,这时将全身穴道放开,吸收着经秦征提炼的氤氲紫气,只运转一个大周天,便觉精神一振,功力恢复了些许。

    陆叶儿睁开眼来,对秦征恶感稍减,低着头哼道:“今天的事,算我欠你的,以后我会设法还你这个人情!”

    秦征笑道:“还人情就不用了,只盼着你以后别来我们青牛谷偷东西就好了。”一边说话,一边手里玩着一个东西。

    陆叶儿一抬头,看清了秦征手中之物,往腰间一摸,果然空了,叫道:“血……血葫芦!你什么时候拿去的?”

    秦征随秦渭闯荡江湖的时候,学过下九流的诸般鸡鸣狗盗之技,这时他正宗修为深了,干起这些旁门左道来越发的得心应手,要从陆叶儿身上拿回血葫芦有何难哉!

    陆叶儿叫道:“快还给我!”

    秦征笑道:“什么还给你,这本来就是我的好不好!你这个小偷丑八怪,丑八怪小偷,还有脸让我‘还’给你?”看看陆叶儿气得娥眉倒竖,又道:“你最好别再惊怒了,免得真气走了岔道,又要我来救你,那你岂非又要欠我一个人情?”

    陆叶儿大恨,气恼得银牙暗咬,却又无可奈何。

    秦征拿过那包干净衣服来,取出一件,说:“你的脸虽然没被那怪花的花液腐蚀,但你这衣服可脏得不成样子了,我去外头给你守着,你下潭洗洗,换了吧。”

    陆叶儿皱着眉头,道:“我不穿别人的衣服。”

    秦征冷笑道:“大小姐,别瞎讲究了,这里不是你家,有件干净衣服给你换就不错了。”又摸出一块干粮,说:“洗完之后,就顺便吃点东西吧。你困了那么久,应该也饿了。”

    陆叶儿见那块干粮又冷又硬,蹙眉道:“这东西能吃?”

    秦征不再理会她,走到洞口,半晌不见动静,心想:“她不会是怕我偷看吧。”便哼起了小曲,让陆叶儿听得到自己的位置。

    过了一会便听水声轻响,秦征想到一个妙龄少女就在不远处沐浴,脸没来由地一热,心道:“哎哟!我这是干什么,居然为这么丑的女人脸红,让杨钩大哥知道,非被他笑死不可。”赶紧收摄心神,想些与这暧昧情境完全不同的事情,嘴里哼着的小曲有些变了:“黄河弯又弯,双鬓已斑斑。背井别乡里,泪水湿青衫。非不恋乡井,故园尽胡番。南望王师久,年年不曾见,白骨露草野,捐尸沃荒田,人生天地间,似蝼蚁苟延……”

    曲子没哼完,陆叶儿在里头听得,忍不住道:“你怎么唱这么悲伤的曲子。”

    秦征道:“不唱这个,却唱什么?我小时候四处流浪,身边的流民难民,唱的就都是这些下里巴人的调,可不像你们这些江东士族,一堵围墙隔绝外头的水深火热,自己就能心安理得地在家里阳春白雪了。”

    陆叶儿道:“你怎么知道我是江东士族?”

    秦征道:“北方五胡的帝王将相家里,家里再奢豪,也未必能养出你这气质,南方庶族的贫苦百姓,有口饭吃、有件衣服穿就都谢天谢地了,除了江东士族,如今天底下还有人会像你这么讲究?”

    洞内静了下来,过了一会,陆叶儿道:“好了,你进来吧。”

    秦征走进洞来,只见一个陆叶儿坐在石头上,面对碧水潭,手抚着一头秀发,她的人套在那不太合身的道袍里头,身形反而更显得单薄脆弱。这娇弱的背影和她几天前所表露的绝世武功甚不匹配。

    秦征走到她身边,见干粮还放在地上,没有动,捡了起来,蹲在碧水潭边,一片一片撕了吃。微漾的碧水潭隐隐约约照出了两人的轮廓,却看不清面目,秦征瞧着那模糊的倒影,心想:“不看她的脸的话,她的身形也真美。”

    忽听陆叶儿道:“对不起。”

    秦征奇道:“为什么对我说对不起?”

    陆叶儿道:“我……我不是故意挑剔的,不过从小家里就是这么讲究,所以……所以我也就讲究了。”

    秦征笑了起来:“我对千金小姐向来没好感,但听你这话,倒也还不讨人厌。”又摸出另外一块干粮来,递过去,也不看她的脸。

    陆叶儿道:“你还生我的气?”秦征说没有,陆叶儿道:“那干嘛给我递东西,眼睛却看着别处?你不知道这样很不礼貌么?”

    秦征笑道:“我怕看到了你的丑脸,坏了气氛。”

    陆叶儿接过了那块干粮,然后便背过身去,侧对着碧水潭,道:“你们这些男人,士族也好,庶族也好,胡人也好,汉人也好,一个两个都这么浅薄。”咬了一口,勉强咽下,就再不动了。

    秦征便知她实在是吃不下,道:“看你这么娇生惯养的,真不知道是怎么走到青牛谷的。”

    陆叶儿道:“一直到丹江边,都有人帮我料理这些的。我从丹江边到青牛谷也没花多少功夫,沿途吃些果子,也就到了。”

    秦征冷笑道:“所以你走了几千里的路,其实和在家里没什么区别,对不对?你们这些高门贵介都是这样,就算是经过饿殍遍地的州县,也会有人帮你们一路上用鲜花铺地,脏不了鞋子半分。对不对?”他说的,却不是自己的想象,而是幼时的见闻,这是一个朱门犬马肥、寒门冻饿死的时代,秦征自幼混迹在下九流之中,对这些贵族自然反感。

    陆叶儿轻轻一叹,说:“你别这么对我说话好不好,我也不想的。其实我更羡慕你,自由自在的,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像我,虽然锦衣玉食,却像被困在鸟笼中的雀儿,连吃饭走路都讲究规矩,要按照自己的想法走一步也不成。”

    秦征道:“你这不是已经走出来了么?”

    “这次不同,这次我是用……用很大的代价,才让家里头答应我出来一趟。”陆叶儿幽幽道:“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任性,也是……也是最后一次了。等办完了事,回去以后,我这辈子,就算完了……”说到这里声音低了下来。

    “这辈子算完了?什么意思?”

    陆叶儿没再回答他,只是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秦征听她这一声叹气满是愁苦与无奈,不像她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当有,更与第一次见到她时活泼高傲的样子判若天渊,心想:“爹爹曾说,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果然不错。她年纪小小的,但满肚子的心事好像比我还多。”

    碧波粼粼的山洞中静了下来,两人都不说话,似乎都不愿意破坏这难得的静谧。

    好久,秦征听见陆叶儿的肚子咕的一声,哧的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们这些千金小姐肚子不会饿呢。”

    陆叶儿羞得低了头,却不开口理秦征,秦征又笑话了她两句,却出洞去采摘了一些野果回来,洗干净了递给她,陆叶儿反手来接,秦征说道:“怎么都不转过身来?你知不知道背对着人家接东西,很不礼貌的。”

    陆叶儿哼了一声,说:“我是怕见到你的无赖相,坏了心情!”

第十八章 伪冒

    陆叶儿呛了秦征一句后,还是接过了果子吃,却听背后窸窸窣窣的,她的耳力何等灵敏,听得出秦征是在脱衣服,惊道:“你干什么?”

    秦征笑道:“洗澡换衣服啊,我奔波了这么久,身上又脏又臭,可难受得很呢。你已经洗过了,我也得洗一下啊。”

    陆叶儿惊呼一声,她本是侧身,这时候赶紧转身背着碧水潭,但水声鸣溅的声音不断传来,窘得她坐立不安,身边有个大男人在洗澡,这等失礼之事以前别说发生,就是做梦也不曾有过,要想逃跑,双脚伸出,羞急之下竟然动弹不得,也不知是否真气又走了岔道,秦征却不管身边就坐着个大姑娘,该怎么洗就怎么洗,洗完换了正一宗的那套衣服,才笑道:“好了,洗完了,真是舒服。”

    走到岩石前面,偏头一看,好生失望,却见陆叶儿仍然是浓眉大鼻、满脸麻子的丑样,只是双颊绯红,犹如用火烘焙过的热铁,笑道:“现在是你恢复功力的重要时刻,可别胡思乱想,万一走火入魔,那手尾可就长了。”

    “谁胡思乱想了?”陆叶儿瞪了他一眼,嗔意中带着几分羞涩,搬了双腿以吉祥坐坐好,调匀呼吸,过了好久,才算平静下来,秦征再次布开氤氲气境,陆叶儿虽与秦征斗口不休,但经过了这一夜的相处,内心深处已相信他对自己不会有恶意,再次放开了全身穴道,导引氤氲紫气进入体内。

    她这次并非为外力所伤,而是过分激发真力,导致全身虚脱,跟着又在极端虚弱的情况下被食人花的异毒侵入体内,本身真元却未受损,昨晚在秦征的帮助下已将余毒排尽,巩固根基,这时再引氤氲紫气进入气府,却并不似秦征修炼道门神功般,沿着任脉督脉搬运,而是将真气环带脉一周,在前丹田、后丹田与中丹田之间炼化,最后将气府中的真气下沉归于精府,以气养精,七个循环之后,功力已经恢复了三成,又将真精炼化为真气,化作肉眼看不到的微尘般散入到氤氲气境之中。

    秦征觉察自己凝聚的气境产生了某种变化,便想起了“负心人”的剑尘界来,心头一动,忽然记起了“道门九诀”中尚未练成的“太阴镜聚式”,心有所悟,伸开掌心,却将这精尘吸纳进来,这精尘进入秦征体内之后,便如认得道路一般,自然而然地就朝他的气府流去,秦征也未阻止,顺其自然,任那精尘在带脉周行了一圈,睁开眼睛,只见陆叶儿已经收功,秦征两次布开氤氲气境,颇耗元气,但吸纳了陆叶儿散发出来的真气以后,反而觉得血脉之中真力充盈,他将这股真力散入四肢百骸后,全身上下便都布满了力量。

    陆叶儿微笑道:“谢谢你连续两天为我护法,这股武道的归元炁母,和你们道门的真气完全不同,就算是我的一点回礼。”

    秦征知道陆叶儿送给他的这股真气为他带来的不是量的增补,而是质的开拓,只是武道真气博大精深,与道家所传实是难分轩轾,一时之间感悟良多,却也不能领悟得透彻。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个声音,道:“月姐姐,这洞穴里刚才有古怪的气场波动,我进去看看。”秦征分辨出说话的似乎是那个叫雷炎的少年,果然就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炎少爷,小心啊,也许有埋伏。”

    那少年笑道:“昨晚二十几个一流高手都留不住我,还怕谁来?”

    陆叶儿眉头一蹙,伸手劈在岩石上,岩石表面便碎出了十几块石子,她拈起石子,屈指连弹,将石子朝洞口射去,嗤嗤作响,劲力胜似强弓硬弩,秦征暗暗吃惊,以心语问陆叶儿:“你的功力都恢复了?”这时他虽然还未系统修习“色言色象”,但连“定身幻”、“缩地剑示”都能用了,更别说心语这等基础功夫了。

    陆叶儿淡淡道:“恢复了三成吧。”用的也是心语。

    虽然只是三成功力,但刚刚闯到洞口的雷炎已经惊呼起来,退了出去,叫道:“洞内果然有人!而且是高手”

    陆叶儿从雷炎退出去时带起的劲风中判断出这个少年身手不差,自己功力未复,未必能赶走他,拉了拉秦征,道:“把他们逐走吧。还有,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不许你对别人泄露半句!否则我追杀你到天涯海角也不放过你!”她毕竟是个黄花大闺女,与一个小伙子在这深山洞穴之中相处了两天两夜,若传了出去定要招惹是非。

    秦征却打着另外一个心思,问陆叶儿道:“你的功力还要多久才能恢复?”

    陆叶儿想了想说:“若每天能让我静坐调息两个时辰,七天吧。”

    “那如果我每日为你布开氤氲紫气境呢?”

    陆叶儿道:“那大概两三天就够了。”

    秦征道:“那好,从现在开始你一切听我的,莫坏我的事,我便为你找个疗伤的好地方,做你三日护法,助你恢复元气。怎么样?”

    陆叶儿犹豫了一下,道:“你要做什么?”

    秦征道:“外面那两个人来自一个叫桃源的地方,我的一个仇人可能在里面,我想顺着这条藤摸进桃源去,看看我那仇人是否在里头。”见陆叶儿还在迟疑,说道:“别忘了我才救了你,你就当还我一个人情。这件事情完了以后咱们就算扯平。”

    陆叶儿道:“你所说的桃源,就是张椒信上所写的‘杀胡令主’的居处?”

    秦征道:“应该是。”

    陆叶儿想了想,道:“好吧,我也想去看看那位杀胡令主是什么模样,总不成是冉天王还没死吧。”

    秦征便从朱融的八宝袋中摸出一个人皮面具来,扮成一个三十上下的青年,来到洞口边,正要出去,风中忽飘来一阵轻柔的歌声,声音只是若有若无,秦征听得几句,脑袋竟有些昏沉困顿,极想睡觉,但他定力毕竟极高,真气马上发动,进入泥丸宫后化作一阵清凉,人也马上清醒了过来,心道:“这歌声有古怪!”

    他原本可以用本门功夫破这歌声,这时却将正一宗卷轴上那“鹤啸破迷”法在心里过了一遍,猛地一声长啸,犹如鹤鸣,那歌声被这啸声一冲登时低沉了下去。秦征踏步出洞,洞外却一个人也没有,只见风吹叶动,冷冷清清,秦征小时候行走江湖时,曾学过变声之术,这时调整声带,以一个假声沉沉地道:“在下正一宗张仲远,洞外是哪一路朋友,为何扰我清修?”

    洞口却一个人也没有,也没人回应,秦征一凝神,发出氤氲气机形成环状扩展开去,笼罩了五丈方圆,右侧三丈外一个人十分敏锐,一有所感马上闭绝了气息,左侧四丈外的一人却懵然不觉,秦征冷笑一声,默运“黄巾力士诀”,这黄巾力士诀是类似于刑天降魔式的招数,都是以真气激发力量,原理大同,功法小异,秦征既然对刑天降魔式烂熟于胸,再运黄巾力士诀,不过将发力的方法稍加改动而已,左掌举起就朝右侧劈去,喀喀两声大树枝叶震落,一条人影闪了出来,秦征右手早已凝聚了雷机,手一扬就是一个掌心雷,这掌心雷虽然未出全力,但那人已经抵挡不住,喀喇一声后便掉在地上,全身麻痹。

    秦征一瞥,发现竟然是在丹江边做过自己生意的渔翁,身子一晃,滑了过去,右侧那人救友心切,从一块岩石后窜出,人剑合一便向秦征刺来,正是雷炎。

    他这一招招式精妙,来势又猛,然而无论力量、速度还是火候,比起陆叶儿来都逊了不止一筹,秦征自经历过与陆叶儿的对决之后武功不知不觉间又进一层,尤其对付起剑道高手来更得心应手了,这时右掌一竖,真力发出形成气茧,双指一夹,叮的一声,雷炎便觉得剑锋再难寸进,吃了一惊,秦征左手已经罩在那渔翁的头顶上——这时只要他掌心雷一发,这老头便将是电劲轰顶之祸!

    忽听一个极甜美的声音叫道:“张道长手下留情!我们是前来接应的桃源一族!”数丈之外一棵大树后又闪出一条人影来,竟是几日前见过的那渔女。

    那渔女出现后对秦征敛衽行礼,道:“张道长,我们三人是令主派来接应诸位入桃源,刚刚此间敌我混杂,所以在道长表明身份之后一时不敢轻信,冒犯之处,还请勿怪。”

    秦征心道:“看来正一宗果然和桃源有救援盟约。”口中道:“你们是桃源子弟?哼!既是来迎接,为何却鬼鬼祟祟,还有刚才那**歌!也是你们搞的鬼吧!”

    那渔女道:“张道长,不是我和赵伯有意冒犯,实是这附近布满了胡人的兵马,若有一个不慎,桃源入口被发现,那桃源邬壁中的父老乡亲可就危险了!因此我们不得不谨慎,暗中观察,以分辨敌友真伪。”

第十九章 高山流水

    听那渔女这么说倒也合情合理,秦征笑道:“那如今可辨明真伪了?”

    那渔女看看那渔翁,那渔翁身上麻痹渐解,却不敢妄动,口中道:“辨明了,辨明了,方才的‘鹤啸破迷’和‘五雷正法’,足以证明道长就是龙虎山的真人,不过张道长若能让老朽看看印信,那老朽便更加放心了。”他怕得罪了秦征,说了这句话后又连道:“如今正是非常之秋,还请几位勿怪,勿怪。”

    秦征淡淡一笑,就移开了罩在他头顶的手掌,取出了箓印给他,那渔翁本领为三人之末,见识却是三人之首,接过箓印后喜道:“果真是龙虎山的印信!”

    雷炎和那少女脸上都露出轻松之色,雷炎道:“道长,得罪了。”秦征只觉得夹住他剑锋的手指一热,跟着一滑,宝剑竟然被雷炎抽了回去,雷炎收剑回鞘,拱手行礼,口称“师叔”。

    宗极门当代掌门王聃衍与正一宗当代宗主张椒平辈论交,张仲远是张椒的堂侄,雷炎算来是王聃衍的徒孙辈,所以便称秦征作师叔。

    秦征看了他的宝剑一眼,忍住对此物的仇恨,尽量以平静的口吻道:“孙宗乙的赤霞剑?”

    雷炎微感惊讶:“张师叔好眼光,这柄宝剑确实是赤霞,张师叔认得我师父么?”

    秦征不答他的话,反问:“你是孙宗乙兄的弟子?这么说孙宗乙兄现在也在桃源里头了?”这句话问的,正是他最想知道的信息。

    雷炎不虞有他,微笑道:“其实我只是我师父的记名弟子,我的功夫主要是跟我义父学的。我师父现在不在谷中,他此刻应该在潜山吧。不过这次胡虏大肆围攻桃源,天都峰那边应该会有大援开到,或许我师父也会来呢。”

    秦征打听到了孙宗乙的下落,心中不免一喜,又想孙宗乙这次若来那是最好,不然自己就去潜山找他,却装作随口地问道:“潜山?你师父他不在天都峰么?”

    雷炎道:“我师父六年前因遇上一件大事,过后痛定思痛,便上潜山向我师叔祖上九先生问剑,听我义父说,这几年他就住在那里,没再回天都峰了。”

    “潜山?师叔祖?”秦征脑中闪过“剑宗三传”的传闻,忍不住惊道:“莫非是上九先生?”

    “是啊。”雷炎提起上九先生来,脸上便充满了崇拜之色:“我师叔祖同时也是我义父的本师,说起来我也可以叫他老人家祖师爷呢。我听我义父说,我师父本来就是当时第一流高手了,自上了潜山之后,得到了我师叔祖的指点,武功剑法更上层楼,现在已经不用赤霞剑了,所以就托人将这赤霞剑送到桃源给我,作我十五岁的生日礼物。”

    秦征心中一纠:“孙宗乙竟然得到了‘天下第一剑’的指点,那么这雷炎说他武功剑法更上层楼,怕就不是大话。要是这样,那我要报仇就更难了。”秦征隐隐猜到,孙宗乙会上潜山拜会上九先生,只怕和他在青牛谷受到的重大挫折有关系。

    那渔翁赵伯插口道:“三位,眼下危机四伏,这些闲话不如等进桃源以后再说吧,如何?”

    秦征心想这桃源和自己有干系的秘密甚多,进去走一趟虽然冒险,但说不定会有重大收获,当即点头道:“好。”

    赵伯道:“老朽在前引路。”

    秦征道:“且慢。我侄女张遥数日前被一个大魔头打伤,如今还在洞里呢,待我去接她出来。”便进洞去,对陆叶儿道:“出去吧。”

    刚才洞外的一切陆叶儿早就听在耳里,那眼角瞄秦征说:“你侄女?”秦征低声笑道:“张遥本来就是张仲远的师侄辈嘛,做戏做全套,你就当帮我个忙。”陆叶儿翘了翘嘴角,道:“虽然如此,但你别想我叫你叔叔!”

    秦征却已经接口:“乖!”不等陆叶儿发出薄怒,已经扶了她出来。

    雷炎毕竟是少年家,口没遮拦,见到陆叶儿后问道:“正一宗不是道门吗?还有女弟子的啊?”

    秦征随口就胡诌:“怎么没有?我们张家虽然不收外姓女弟子,但自家女儿,学习道法却也不是没有的事,只是女弟子甚少下山,所以外人不知道罢了。”手在陆叶儿背上一拍说:“我这个侄女儿,可是我们掌门的嫡亲孙女呢!”

    正一宗张家虽是道士,却不禁婚娶。三人听说陆叶儿是玄门五老之一张椒的孙女,脸上都现出几分讶意来,均想:“原来是龙虎山的千金孙小姐。可惜长得实在太丑!”

    陆叶儿却暗中在秦征臂上狠狠一扭,恨他给自己乱安身份,她这时已恢复了两三成的功力,手指上的劲力已足以捏断精钢,贴身施为之下,秦征纵有金刚洞神护体也十分吃痛。秦征受她一捏,却还得忍住痛,脸上的微笑半点也不敢断。

    那渔女道:“几位,随我来吧。”

    便在前引路,这片树林道路曲曲折折,有些树木山石甚至还会移动,有那渔女在前引路,一路上竟然未遇到一个秦兵。

    若论布阵通玄,当世自以星弈门天下第一,但青羊子博学通才,于阵法也有极深的造诣。秦渭和星弈门颇有渊源,对兵阵之学所知也甚博,秦征既得乃父传授,在上青羊宫之前就已颇识奇门遁甲之术,入玲珑塔后又领悟了上乘阵法玄学的奥妙,理解更深一层,但这时沿路细看这片密林时,其中奥妙也十未得一。

    走了约半个时辰,竟回到了丹江江边,秦征奇道:“难道桃源邬壁不在深山密林之中,竟在丹江沿岸不成?若是这样,秦军怎么会到现在还没找到?”

    当时五胡乱中原,汉人承受着前所未有的重大灾难,北方的老百姓,能南迁的都南迁了,没法南迁的则纠合宗族乡党,屯聚堡坞,据险自守。北方汉人屯聚堡坞,想要久支岁月,则需要既有险要可守、泥土可以耕种以及有水泉可以灌溉田亩这三个条件,而要满足这三个条件,最理想的地方则莫过于山顶平原而有溪涧水流之处。

    北方汉人避难于高山峻岭中的这种情况,同根同源的南方汉人也多知晓,秦征自幼长年走南,自也听说过这情况,所以这时见小船不往溪源山顶走,却回到丹江边,不免奇怪。

    那渔女也没回答,只是和那赵伯开了船,上船之际,秦征习惯地以“应言应象界”搜寻小舟,发现船下伏得有人,只是依方位推断那人不是藏在舱中,而是贴附在船底,料来不是桃源的人,微一沉吟,竟不揭破。陆叶儿显然也发现了此事,但见秦征没出声,也就不开口。

    小船在夜色中逆流而上百余步,又转入一条溪流。这才缘溪逆流而行,渔翁掌舵,渔女在船头模拟水声鸟鸣,秦征一开始还道那是暗号,心想:“可别让她带了我们进了迷途!”脸上若无其事,手却暗中摸进了八宝袋,从里头摸出一种“印记香”来,他如今的修为也不用弹指送香,心念一动,便有一股无形真气将香气送到岸边,盘绕在江畔草丛间——这“印记香”正是破迷宫的神奇香料,沿途留下香气,回头便能寻香回归。

    同时秦征更布开应言应象境界,要看周围有无埋伏,但许久没感应到有人接应,陆叶儿却从渔女的水声鸟鸣中听出韵律来,心中赞道:“好一曲《流水》!”

    她心中这一赞不知不觉流于心语,虽是心赞,却如普通人脱口而出一般,旁人没发现,秦征却感应到了,便用心语问她:“《流水》?”

    陆叶儿也用心语回应:“嗯,这是古曲《流水》,小姑娘的喉音可好得很哪,多半得过名师指点。大概她是不想引吭高歌引起秦军的注意,但模仿莺燕出谷、水流荡漾之声,里面却是《流水》的韵律。”

    秦征未曾真正地学过音乐,但他心思较为纯净,而所修习的三大神功——佛门禅定、道门九诀、心言心象——又都是极能涵养人性灵的神通,因此灵气甚足,一经陆叶儿启发,再细心聆听时,果觉那渔女樱唇微启,随口轻啜,既是纯出无意,却又自有一股韵律,渐渐竟忘了探察暗记之事,而沉醉在这美妙的韵律之中,听到好处,脱口低声赞叹道:“好一曲《流水》!”

    那渔女呀了一声,眼中露出惊喜的神色来,陆叶儿却瞪了他一眼,那渔女看着秦征道:“张叔叔,你……你听得出是《流水》?”

    秦征嘻嘻一笑,说:“别叫我张叔叔,显得我老,不嫌弃的话,就叫我声张大哥吧。”那渔女脸上一红,看了陆叶儿一眼说:“我要叫您哥哥,却得叫张姐姐什么?乱了辈分,可不大好。”

    秦征笑道:“咱们各交各的,不妨。反正我这侄女跟我也没大没小。”说得陆叶儿又将秦征狠狠一瞪。

    那渔女低低应了一声,脸又红了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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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灵介绍:
泛览周王传,流观山海图,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万岁更相送,圣贤莫能度。 秦征出生在一个被传说中的恶灵寄生的家族,从出生那天开始他就是别人眼中的怪物,在荒山破庙中秘密成长,在正派追杀中一直逃亡。直到这一日被逼到无路可退,秦征决意逆袭,哪怕因此释放出寄藏在血脉中的恶灵也在所不惜!然而当他从道教密藏中得到无上力量,开始撕开这个山海图世界隐秘的一角时,暴露在他面前的却是一个出乎意料的局面。寄灵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寄灵,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寄灵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