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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阿菩     寄灵txt下载     寄灵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七章 背尸背师

    眼看秦征背起了青羊子的“紫气金身”,朱融看看地面那两行字:“欲入我门之有缘人,可葬我骸骨于后山玲珑塔顶层,三跪九叩,传汝至道。”便猜着了秦征的心思,这时杨钩也已猜到秦征既看不懂湛若离留下的剑诀,就想得到青羊子的秘笈遗卷,以练成云笈派的神功好去报仇。

    朱融却摇头道:“没用的,没用的。”但看看秦征坚毅的眼神,知道劝也没用,就说:“那玲珑塔就在后天峰上。”秦征问后天峰在哪里,朱融说:“咱们现在所处的就是先天峰,后天峰是青牛谷最高的山峰,与先天峰有一道石梁相连。”

    青牛谷内只有一道石梁,也就是当日孙宗乙将秦渭打下万丈深渊的地方。

    秦征背着青羊子的“紫气金身”,飞步走到山后,踏上石梁之时默默祝祷:“爹爹,请你在天之灵保佑孩儿,我一定练成青羊真人留下的神功至道,报此大仇!”便踏上了石梁。

    这道石梁又滑又窄,中间还有许多地方断了,便是空身奔跑过去也十分危险,秦征轻功不错,空身要过这道石梁不难,可是背着一个沉重的尸体,走起来就难了数倍,在这难以立足的石梁之上,若是一鼓作气地飞驰过去,那便又快又稳,若是走走停停,反而更加危险。

    秦征走到崎岖滑溜之处,几次都要停下,但终于咬牙熬了过来,但觉身体渐渐沉重,体内真气也渐渐浑浊,身子两旁就是万丈深渊,脚下罡风吹来几乎能将人扑倒!正难受时,忽然想起沈莫怀教会自己的真气相连之法,当初背父亲时曾施展过,十分好用,这时心想:“青羊真人已经仙逝,人死如灯灭,却不知此法是否有效。”

    这时他体力已经消耗了十之七八,在石梁上停又停不得,走又走不大动,便勉力一试,一股微弱的真气运到掌心劳宫穴,从青羊子的背部透了进去。

    噫!这股真气运到青羊子体内,竟然便不再受秦征驱遣,却有另外一股力量牵引着在青羊子体内绕了个小周天,跟着从青羊子胸口檀中穴透出,秦征只觉得背心一阵清凉,一股真气已经从自己的灵台穴上渗了进来——这股真气在青羊子体内走了这一圈后,其质已与秦征发出之时大不相同了。

    秦征又惊又喜:“青羊真人当真是修为通神了。他人已仙逝,留下的‘紫气金身’却好像还有生命一般!”精神为之一振,他既与青羊子连体,又得青羊子真气之助,只觉得脚下一轻,步履也轻快起来。

    朱融和杨钩跟在秦征后面,他们两人空身飞奔,朱融也就罢了,杨钩却也跑得有些吃力,看看秦征背着青羊子的尸体越走越慢,朱融怕他精疲力竭连人带尸摔入谷中,就要上前帮他一把,忽见秦征的脚步却突然变得轻捷起来,一踏一步,都由方才的蹒跚变为沉稳,而青羊子身上所笼罩的那一层若有若无的紫气,竟也渐渐盘绕到秦征身上,朱融暗暗称奇,秦征自己却恍若不觉,到后来秦征越跑越快,几乎就要离地飞起一般,朱融虽是空身飞走却也被他远远甩在了后面。

    过了石梁,踏上后天峰上,果见山巅矗立着一座七层玲珑宝塔,石梁和宝塔之间并无石阶道路,却隔着巨岩、碎石与林木,这时秦征更不不犹豫,只望定宝塔方向便飞奔过去,脚下一点一踩,每一步跨出都是一二丈,遇到岩石一跳而过,遇到林木便上树纵跃,不多时便来到这宝塔底下,心中充满了兴奋,身体也蓄满了力量,他越石梁、上高山,一路飞驰,竟然跑上了瘾,脚下竟不愿意停留,绕着宝塔转圈以等待朱融、杨钩。

    过了有两顿饭工夫,朱融、杨钩才赶到,杨钩气喘吁吁,指着秦征骂道:“阿征老弟,你跑这么快干什么!要把我累死吗?”

    秦征心情甚佳,也不回嘴,笑道:“朱伯伯,杨大哥,咱们上塔去吧。”

    朱融冷冷道:“你别太兴奋,还是冷静下来,先看看这座‘宝塔’是什么样子再说。”

    原来秦征刚才得青羊子的氤氲紫气穿经透脉,大感受用,兴奋之余到了塔边竟也没细细观看此塔,这时听了朱融的话,停步仰望细看,一股失望犹如冷水一般当头泼下。

    眼前这座塔虽有玲珑之名,却哪里是什么“宝塔”?但见它门户破旧残损,琉璃砖十九落彩,颜色暗淡,又堆满了鸟粪,发出阵阵臭味,显然是在山巅久经风雨,已成了飞鸟之居。

    朱融道:“当初我在洞中看到青羊子留下的那句话,马上就想到他可能是把秘笈道书都藏在这玲珑塔内,在手册上找到此塔方位之后马上赶来,把塔内塔外都搜了个遍,却哪里有什么道藏?秘笈?里头破破烂烂,连张像样的凳子也没有,只有最顶层有个人形的木龛,料来是青羊子用来装自己尸体的。”

    杨钩也笑道:“要真有什么道藏秘笈,我们早拿出来练了,还等到你来?哼,你以为我很想呆在这青牛谷种田么?要是能练成绝世神功,谁愿意窝在这里啊。”

    秦征望着这七层玲珑塔,发了半晌的愣,朱融叫道:“走吧!回到先天峰,刚好开饭。”不料秦征却道:“不!既然已经来了,就上塔去。我在八卦洞中既已发愿,怎么的也得上去把青羊真人的紫气金身安放好,就算得不到道藏秘笈,也不能半途而废。”说着举步进了塔门。

    青羊子和杨钩对望一眼,都摇了摇头,暗骂了秦征一句傻瓜,但还是跟在他的后头。

    塔内果然也破旧不堪,蛛网蚁穴处处都是,第一层原有一些壁画,也早变得斑驳不堪,又有十几个歪歪斜斜的塑像,踏上阶梯,呀呀作响,显然塔梯也腐烂得厉害。第二层也是什么都没有,只是天板中间垂悬着一条草绳,第三层中央则栽有一株盆栽,却已枯萎,第四层顶心印着一个脱落的太极图,第五层堆着些灰烬,第六层的角落里挂着一个干瘪的葫芦,秦征背着青羊子的紫气金身,走到顶层,果见中间摆着一个木龛,约容一人,便恭恭敬敬地将青羊子的紫气金身放了进去。

    杨钩指着青羊子笑道:“牛鼻子,你倒也有福气,遇到这么个傻小子,若换了别人,谁来理你?”

    秦征见龛前摆着一个蒲团,便恭恭敬敬行了三跪九叩之礼,他跪叩时杨钩笑道:“阿征,你真拜他做师父啊,那都是一个死人了,又没留下什么玄武秘笈,你拜他也没用的。”

    言未毕,忽有七股紫气从青羊子的七窍之中飘出,先是笼罩住了金身,跟着笼罩住了整个神龛,秦征跪在蒲团上似乎也起了感应,于是那股紫气也飘荡出一股来,萦绕住了蒲团,萦绕住了秦征!

    神龛之内,青羊子那枯槁的面容渐渐变得红润起来,眉舒须展,飘然若神,宛如活过来了一般!

    朱融、杨钩见到这等异象都大吃一惊,瞪目呆口,久久说不出话来。

    对紫气金身进入神龛之后的变化,秦征也惊讶不已,吃惊之余又生欣喜,知道自己的这一片诚心多半没有白费。

    却见紫气金身忽然动了起来,左手中指及无名指内弯,大拇指压住中指及无名指指尖——朱融认出这是道家的“道指”——紫气金身的右手却作平托状,跟着便有一股紫气盘旋而上,在青羊子虚空的右手上方凝聚成一个七层宝塔形状,朱融见了惊道:“玲珑塔,玲珑塔!这才是真正的七级玲珑塔!‘读字洞’那卷手册上所载的‘云笈七宝’原来真的有!”

    忽然青羊子的紫气金身前凭空出现几行字来,那些字如烟如气,悬浮在半空,望上去恍如幻觉,秦征读道:“当年吾与谢龙知吕诸君子依《山海图》遗谱开辟桃花源,恨遭心魔离间生门户之见,大功未成而一身独退,使得桃源有缺,**不全,此事为余一生之憾。得我七宝者,须携玲珑塔至桃花源,以我金身,镇其炁眼,了我心愿。青羊子绝笔。”

    秦征看得心头一震:“青羊子也与桃源有关?”

    杨钩却看不懂,问道:“这是什么意思啊。”

    朱融道:“好像是青羊子和几个人开辟了一个叫桃花源的地方,事情还没办成他就与其他人闹了矛盾,中途退出,临死前后悔了,就想要得到这云笈七宝的人带着玲珑塔连同他的紫气金身,去镇那个什么桃花源的炁眼。”

    杨钩道:“啥?到手的宝贝再送出去?谁怎么傻啊!别管他!”

    他这话才出口,神龛之内的紫气忽化作一股气浪逼荡开来,充斥满整个空间!秦征、朱融、杨钩都抵挡不住,从塔梯滚了下来,被逼出了这个空间,滚到了第六层。

第二十八章 云笈七宝

    这时第六层内的景象也已大变,角落里那个干瘪的葫芦不知为何竟变得彻体通红,在这个道红光的照耀下,三人都觉头痛欲裂,隐隐有一股冲动就想叫嚷出自己的名字来——似乎把自己的名字叫出声来后就能解脱这痛苦。

    秦征已是初窥心学门径,一个感应便觉得那个红色的葫芦里盘旋着某种奇异的灵场,而这种灵场显然能够对人的脑府神经造成极大的影响,那种脱口要喊出自己名字的冲动,正是本身元神将被那奇异灵场控制的征兆。

    朱融仿佛想起了什么,惊呼道:“不好!这是能吸人魂魄的血葫芦!快逃!千万别喊自己的名字!”趁着阵法还未全面发动,赶紧带着两个少年逃下了第五层,还没走下阶梯,三人都已入如烘炉之中,似乎多呆片刻也会被炼成灰烬!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但三人哪敢停步?又往下逃!

    人才离开第五层,已闻雷声隐隐,好像这一层的宝塔里头充满了雷电,杨钩叫了一声:“妈呀!”哪等朱融嘱咐?又滚到第三层去了。

    那第三层却仿佛没什么危险,只是那盆盆栽已经长作青绿色,飘出阵阵青气,看着青气飘近,朱融以袖掩鼻叫道:“快下去!盆栽里头是神农木!这青气有毒!”

    跑到第二层,之前那条草绳不见了,却出现了一条火龙,察觉有人便冲了过来,张口喷出火焰要吞噬三人!朱融想起青羊子那本手册的记载,惊叫道:“这是凝聚了云笈派历代宗师先天纯阳之气的火龙索!”

    秦征便想起沈莫怀所说将自身元精注入兵器中的法门,心想:“这火龙索怎么自己会动?难道接受了云笈派历代祖师的先天真气以后,这件神兵就能有生命了不成?”但很快就知道不是,他布开应言应象界,然后便发现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念力从上面传来,这道火龙索显然是接受了那念力的指令而行动,秦征心中若有所悟,还来不及细细思索,火龙索已经扫了过来,杨钩将他一拉:“阿征你发什么楞!找死么!”

    跳下底层时,杨钩叫道:“这层又是什么……”这句话还没说完,就觉一股劲风袭来,杨钩堪堪躲过,竟是一把长枪!

    秦征眼角一扫,只见这一层塔内那些歪歪斜斜的塑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十八个金甲神人!每人都拿着一件武器,却是矛、锤、弓、弩、铳、鞭、锏、剑、链、挝、斧、钺、戈、戟、牌、棒、枪、扒!

    十八个金甲神人舞动着十八般兵器,却也不是一拥而上,而是各守一处领地,杨钩和秦征踏足处侵犯到了某处领地,便有一名金甲神人持兵器袭来,若在两交界处,便有两尊金甲神人来攻,若踏足三交界处,便有三尊来攻!每一个都是力大无穷,武艺精熟,比起青羊观中的那八尊机关铜人,这十八个金甲神人显然招数更为精妙,而且力量也更加强大。尤其让人惊讶的是,道观中那八尊铜人还有很明显的机关人的特征,行动之际会发出金属摩擦的声响,这十八个金甲神人一眼望去却仿佛是血肉之躯,攻防行动与人无异,真如道教传说中的黄巾力士一般。

    朱融取出虎头尺抵挡,掩护两个少年,秦征要帮忙,杨钩拉了他叫道:“快逃吧!别在这里逞强!”

    两人奔了出来,过了一会儿便听呼的一声,朱融倒纵而出,跟着玲珑塔的大门便砰的阖上了。

    三人跑开几步,再看这七层玲珑宝塔时,整座宝塔已非方才的模样:但见全塔上下都笼罩在一片霞光当中,鸟粪蛛网被罡风吹尽,塔尖一道紫气直冲霄汉,与整个青牛谷的天地灵气连成一体,又与先天峰上、青羊宫中的玄光井遥相呼应。

    朱融连叫:“厉害!厉害!”又道:“原来先前那些歪斜塑像、破烂草绳都是假象,是要把青羊子的紫气金身放进去,这座宝塔才会去伪装,现真容,哼,青羊子真是机关算尽!若不是阿征心诚,真把他的尸体背了上去,谁想得到这座破塔藏着这么大的秘密!”

    杨钩道:“不过那些金甲神人怎么会动呢?难道青羊子真是神仙,能召唤黄巾力士不成?”

    “嗯,应该不是。”朱融道:“那些金甲神人应该也是制作极为巧妙的机关人,靠着这玲珑塔的力量发动。”猛地将杨钩打了几下,骂道:“都怪你,乱说话!一定是你刚才的话得罪了青羊子,结果引动了机关!”

    这几下打得重了,杨钩疼得左右闪避,一边叫道:“他都死了,我怎么知道一个死人居然还能听到我们说的话。”

    朱融调息了一会,就要推门入塔,杨钩叫道:“师父啊,你还进去干什么?找打么?”

    朱融哼了一声说:“你懂什么!此塔每一层里都布设有奇阵,也都藏有奇宝!只要破了奇阵,便能得到奇宝!甚至还能得到青羊子的秘籍——你连这一点都想不明白么?”

    然而那两道门却似有万钧之重,无论朱融如何用力都推不开半分!

    朱融想了想,跪下默念道:“青羊真人,如果我们得到了云笈七宝,日后一定将玲珑塔护送到桃花源,实现你的心愿。此言若有不实,便遭五雷轰顶而死!”起身再推,却仍然推不开塔门。

    杨钩叫道:“咱们帮忙撞!”两个少年便以肩头猛撞塔门帮力,却也不行。朱融又发出虎头尺向大门击去,却哪里伤得了分毫?三人忙了半日,却都劳而无功。看看日隐月升,朱融道:“先回去吧,咱再把那手册通读一遍,或许能找到开塔的窍门。”

    秦征道:“开门是一回事,开门之后如何破阵更是关键。”

    朱融道:“阿征说的在理!”

    三人且休息片刻,调息养神,然后下山峰,越石梁,回到青羊宫中,胡乱弄了些东西填饱肚子,又好好睡了一觉,第二日起便把那卷手册以及“读”字洞中所有藏书都找了出来,青羊子将那卷手册反复琢磨,秦征一目十行遍搜藏书,一眨眼一个多月过去,却还是什么线索也找不到。

    秦征道:“这玲珑塔和桃花源有关,如果找到桃花源的消息,兴许就能破解这玲珑塔之谜。”

    朱融道:“对。”

    但“读”字洞中却连桃花源三字都没发现。

    杨钩最早撒手,每天吃饱了就优哉游哉,见秦征每日埋头苦读,朱融头发也白了几十根,便笑话他二人说:“师父,阿征,你们也别忙活了,其实咱们占着这洞天福地,享这太平清福,不很好了吗?何必这么费尽心思?就算让你们把宝物弄出来,又有什么用处?”

    朱融道:“回头我们要是想到办法取到了宝贝,你可别眼红。”

    杨钩笑道:“若你们拿到了,我又没说不要——不过还是等你们拿到了再说吧。”

    朱融与秦征心里牵挂着玲珑塔的宝物与奥妙,自然就连田也不种了,杨钩是个懒汉,更不能指望他了。这一日田地里的青菜都吃完了,杨钩正说不如且下山干一票老千的营生,风铃声忽作,三人跑到玄光井边一看,山谷外却来了好多人:两个太监模样,两个官员打扮,十余名兵将,此外还有数十名挑夫——为首的却是王皮。

    朱融警惕地道:“他们来做什么?”

    秦征道:“我去看看!”便寻了一件道袍套上,对着镜子照照,挂上一脸的天真无邪,杨钩瞧见他这模样,笑着撞了朱融一把:“师父你看,这小子绝对是我千门中的天才呢。要是一辈子憋在这荒山野岭种田,太委屈他了。”

    朱融也笑道:“南左北朱嘛,左兴海的儿子,差不到哪里去。”

    秦征不管他二人取笑自己,跑下山去,对着王皮叫道:“哎哟!又是你!你来干什么啊!”

    王皮看看山门无损,有些惭愧地道:“仙童请礼了。那日我们抵挡不住孙宗乙,兵败撤走,如今想想,甚是汗颜。如今见山门完好无损,才放心了些许。今日仍然是奉了陛下圣旨,前来封赏青羊真人。”说着朝身后一指:那几十个挑夫担的却都是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以及精米、香油、道袍叶冠、名贵药材诸物。

    秦征见他头上绑着白条,一副戴孝的模样,心中一动:“王猛莫非死了?”便嘟着嘴说:“哼!当日亏你们还夸下海口,说什么保我们青牛谷安静无虞,谁知没过多久你们便打了败仗,放了那伙宗极门的家伙上来吵吵闹闹,虽然最后我师父出手把姓孙的赶走,但主灯却已被撞灭,那祈禳北斗阵之术却也就破了,我师父因此难过了好几天呢!”

    王皮闻言放声痛哭,秦征故作愕然状问:“你哭什么!”

    王皮哭道:“仙童有所不知,小可与东海公当日败走,还未回到长安,在路上就听到了家父的噩耗!算算时日,正是那晚祈禳阵破的第二天,我们当时虽不知山上情况,但也猜到青羊真人的祈禳之术已经被宗极门破坏了。如今想来,却是王皮护卫不力,以至家父命丧宗极门之手么!”

    秦征听了心下讶异:“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情!”

第二十九章 缘门

    原来当日王猛病死,苻坚有如被剜了心肺,痛哭不止,连日茶饭不思,不久苻阳和王皮回到长安,说起青牛谷之事,苻坚的一腔悲痛登时都转为愤恨,指着东南大骂:“我只道夺我景略的乃是上苍,不料却是岛夷从中作梗!”便要兴兵南征,为王猛报仇。

    幸得宗室大臣、阳平公苻融等死命劝住,道:“王丞相临终遗言道:‘晋虽僻处江南,然正朔相承,上下安和,臣没之后,愿勿以晋为图。鲜卑、西羌,我之仇敌,终为人患,宜渐除之,以便社稷。’丞相人虽已去,言犹在耳,请陛下以社稷为重,勿使王丞相在天之灵忧虑难安。”

    群臣纷纷相劝,苻坚方勉强作罢。经此一事,“青羊子”虽然没有救活王猛,但苻坚听说他曾布下续命灯,虽然没有成功,但也是被晋人干扰所致,深恨晋人之余,却对“青羊子”有了好感,而且有此续命异术之人也该笼络,以备将来不时之需,便下了敕令,封他为天下道门领袖,召他入长安侍奉圣驾。

    秦征听了这番缘由,却道:“我师父不要什么册封,也不去什么长安,你带来的这些东西我们也不需要,你们回去吧。”

    王皮却哪里肯被他几句话就打发走?说什么也要到山上亲自拜见“青羊真人”后再说。

    秦征可不肯把青羊子已经逝世的消息轻易泄露,信口开河地道:“我师父因为祈禳一事,元气大伤,得闭关三年,这段期间谁也不见。”

    王皮道:“那也请小仙童引见令师兄。”

    秦征被他缠得没办法,说:“那请等等,我先去问问我师兄。”

    上山来见朱融、杨钩,杨钩听说缘由后骂秦征道:“阿征你怎么自作主张!册封要不要无所谓,但那些东西干嘛不要!你等着,我下山去!”

    朱融听说苻坚要封他做天下道门总领,也忍不住砰然心动,秦征道:“朱伯伯,你可想好了!苻坚要封是青羊子,不是你啊!咱们在这里靠着青羊真人的洞天福地,瞒他们一瞒可以,若是到了长安,那里藏龙卧虎、高手如云,随时会被拆穿,若被苻坚发现我们是假的,治我们个欺君之罪,那时别说荣华富贵,连脑袋也保不住了。”朱融这才罢了这念想。

    但杨钩还是把王皮迎上山来,因秦征谎称“青羊子”闭关,朱融便也只好回避。这道观王皮是第二次来了,这里毕竟是青羊子亲自设计的居处,门面虽小,灵气却甚深厚,一草一木的布置都大有道理,王皮细眼旁观,暗暗点头,不敢因道观狭小就生轻视之意。

    三巡茶后,杨钩代替“乃师”接了旨意,收了赏赐,却回谢了苻坚的召见,道:“家师如今闭关,实在是去不得长安。”

    王皮也不勉强,却一定要到青羊子闭关处隔门答谢,他说:“青羊真人为家父大耗真元,若不亲自答谢,王皮身为人子,内心难安。”

    秦征心道:“他话说的好听,其实未必没有试探的意思,毕竟他两次来都没有亲得青羊真人的接见。可是他要到闭关处隔门答谢,却要引他去何处看?”心念一动,已有打算:“是了,不如就引他去玲珑塔,此人既是王猛的儿子,见识一定不凡,说不定还能借他的口探到一些入塔的门路。”

    就嘴角一翘,说:“师父在玲珑塔里闭关呢,那里岂是外人进去得的?”

    王皮道:“玲珑塔?那小可只在塔下答谢,还请两位仙童成全。”

    杨钩收了他那么多礼物,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被他缠得久了,也只得答应,又道:“若要去玲珑塔时,却只王兄一人去的,其他人请在观中稍候。”

    王皮道:“岂敢不从!”

    秦征这才在前引路,路上杨钩与王皮闲聊,随口问了些世外之事,不多时过了石梁,王皮轻身功夫也自不凡,登山越林,全无障碍,到了玲珑塔下,他一望之下,但觉全塔上下紫气氤氲,仙雾迷蒙,不禁大生敬畏之色。

    青羊子深谙风水之学,他相中的这座青牛谷乃八百里秦岭神秀之所钟,而这座玲珑塔所建位置又是整座青牛谷灵气之所聚。这时塔中玄机既已发动,以王皮的见识自然感应得到整座玲珑塔蕴藏着强大的能量,再不敢怀疑青羊子不在其中了。

    王皮就在塔下拜了三拜,朗声道:“末学王皮,谢过青羊真人祈禳大恩。”这几句话却不敢运起真气传出,乃是怕惊扰了青羊子闭关清修。

    秦征忽然指着塔门笑道:“你不是要见我师父吗?有本事你就进去!嘿,我师父虽然现在正闭关,但就算没有我们师兄弟俩拦住,我看你也上不了我们云笈派的这座七级玲珑塔!”说着嘴角又是一翘,看来便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喜欢炫耀的少年。

    杨钩眉头一皱,不知他为何说这样的话,王皮却已经笑了笑道:“云笈派玲珑塔天下知名,小可怎会不知?又怎敢乱闯?且不说七层宝塔中的各种神妙机关,单单是这道‘缘门’,小可怕就推它不开了。”

    秦征心头一喜:“此人果然大有见识!”却故作惊讶之色:“你……你居然知道缘门?”

    杨钩这时也已猜到秦征是在诱引王皮探消息了,连忙帮嘴,却喝道:“师弟好生无礼!王大人是王丞相的公子,家学渊源,怎么会连这点见识都没有!”

    秦征却哼了一声说:“我不信!嗯,他也许就是误打误撞,叫对了名字而已!”指着王皮道:“我再考你一考,什么叫作缘门?若说得出道理来时,我才服你!”

    王皮笑道:“所谓缘门,乃是玄术中的一种机关门设置,设门者立下限制,必须有特定条件的人以特定的方式才推得开此门。比如童子门,既设定必须纯阳童子方能进入;又比如生辰门,便是得有特定时辰的人才能进入。”

    杨钩听到这里连连点头,赞道:“王大人果然博学。”指着玲珑塔道:“话既说开,王大人不妨猜猜本门这座玲珑塔却是哪一种缘门,必须如何才能推开。”

    王皮上前端详、推算了片刻,指着塔门的两个羊角,说道:“若王某猜测不错,则此门必须是特定之人,双手紧握这门上两个羊角方能推开,至于是何人,恕王某才疏学浅,却推算不出来了。”

    杨钩一听大赞道:“厉害,厉害!王大人好学问!”瞪了秦征一眼说:“自今往后,才叫你知道什么叫做天外有天。”

    王皮在山上也没停留多久便走了。

    他走了以后朱融才从暗处出来,说道:“原来这是一道缘门,却不知得什么样的人才能推开,待我再到‘读’字洞翻翻典籍,看看青羊子有没有其它记载。”

    便要带秦征去“读”字洞翻书,却左右找不到他,打开玄光井一看,找了半日不见,杨钩道:“这小子对进入玲珑塔十分热心,照往后天峰瞧瞧。”

    一照后天峰,果然见到秦征站在玲珑塔前,沉腰扎马,双手握紧塔门羊角,正在使劲,朱融笑骂道:“这个痴儿!若这道缘门他推得开时,当日……”

    还没说完,只见秦征身上隐隐有些微紫气散出,与那塔门生了呼应,杨钩急忙调近了看,果见塔门正一点点、一点点地被秦征给推开了。

    杨钩啊了一声说:“哎哟!没想到与这塔门有缘的真的是他!”

    朱融道:“是了,他背过青羊子的尸身,这多半就是进入玲珑塔的关键,当日我们三人推塔门时他只是在旁边助力,若早让他握住羊角正面推门,说不定门早就开了,何必等这一个多月!”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匆匆朝后天峰赶去,杨钩叫道:“这玲珑塔的好处,见者有份,可别叫这小子给独吞了!”

    但到了后天峰上,玲珑塔前,大门却早已关闭,任朱融杨钩推撞呼喊,里面也无半点反应,杨钩怒道:“这臭小子没良心!太没良心!”

    朱融却道:“这座玲珑塔内部十分凶险,他独个儿进去了,是福是祸却也难说。”

    当时秦征得到王皮的启示,在玲珑塔门前发了半天的呆,便试着凝神聚气,抓住那两个羊角推门,结果这门还真的让他推开了。门内紫气一股紫气飘散出来,有如仙家云雾,他又惊又喜,踏云雾而入。

    这时的玲珑塔基层,和他们被逼出来之前也已完全不同了,此层为十边十角,与从外边看到的园塔形状不同,而且开阔宽广,竟有十丈方圆,心里吃了一惊:“从外面看时,这塔没这么大啊!难道这也是幻觉?”

    塔内除了烟雾缭绕之外,更有一种明黄色的光芒照耀着整个基层,光雾交替之中,秦征发现原本斑驳脱落的壁画其线条也已变得完整而清晰,似乎是刚刚重新雕刻上色一般。地面刻有两个圆圈,第一个圆圈直径一丈,第二个圆圈直径三丈,若以宝塔边缘为最外围的圆圈,则三个圆圈都以位于基层中心的那个蒲团为圆心。墙壁有十边十角,除了大门这一面和梯子挡住的那一角之外,每边每角前面又各漂浮着一颗蚕豆大的夜明珠,那些明黄光芒就是这十八颗夜明珠发出来的。夜明珠下,又各立着一尊金甲神人。

    秦征张口叫道:“青羊真人,弟子秦征入塔求法来了。”叫了两遍,却无响应,便向塔梯走去,塔梯位于大门对面,秦征才踏上第一级,便听许多洪亮的声音齐声喝道:“谁人闯阵!”

    噗的一声,那十八颗夜明珠陡然明亮了十倍,在这道亮光的照耀下,十八尊金甲神人竟然一起向秦征围攻了过来。

第三十章 道门九诀

    眼看金甲神人攻来,秦征才叫道:“我是……”

    那十八个金甲神人已经挥动十八般兵器一起攻上,秦征暗暗叫苦,连连解释,但那些金甲神人却没有一点反应,似乎他们就会说那句:“谁人闯阵!”

    秦征手中没有兵器,如何抵挡?幸好这座玲珑塔的基层倒也宽敞,而且他一离开阶梯,攻击他的金甲神人便只剩下九个。秦征从小随秦渭修习各种遁逃躲避之术,正面作战他还不是宗极门七弟子任何一个的对手,但说到轻身闪避之术,只怕宗极门几个弟子联手,一时三刻也伤不了他。

    这时他全力挪疼闪跃,躲开了金甲剑神、金甲矛神和金甲戈神的攻击,窜到第二圆圈之中,便听见嗖嗖声响,同时有弓箭与弩箭向他射来,秦征向前急趴,跌了个狗吃屎,形状十分难看,幸好却已躲开了弓箭与弩箭,但已有金甲扒神挥扒向他一撩,秦征两手一撑,跃起丈余,双脚在那金甲扒神的扒柄上一踏,飞出了数步,却同时有鞭、剑、链、铳招呼了过来,将他封死。

    秦征身子一矮,从金甲鞭神的胯下钻了过去,这下可更尴尬了,但这些金甲神人每一下攻击都是全力施为,连荡起的风声都是呼呼作响,好像不将秦征击毙誓不罢休一般,为了保命,却也顾不了姿势难看了,他口中连叫:“我给青羊真人行过拜师礼的……哎哟……我是来学道法的……哎哟……我不是坏人……哎哟!”却哪里有什么用处?

    如此闪避了有一炷香时间,汗透道袍,袖子裤腿也都被兵器撕裂,人也被逼到了此塔的核心——也就是摆放蒲团之处,秦征被金甲牌神一牌撞中,只觉筋骨如欲裂开,痛入骨髓,再无半分力气抵挡,眼看精金牌锋已经割到脖子边,他暗叫一声:“我命休矣!”瞑目等死,等了半晌没动静,睁眼一看,那十八个金甲神人却已经各自归位,仍然站回那十八粒夜明珠之下,这些夜明珠透射下一层光芒来,似乎在为这十八尊金甲神人补充能量。

    秦征怔了怔,看看座下蒲团,心道:“难道在这里就不会受到攻击?”喘息了一会儿,恢复了一点力气,便试着跨出一步,马上就有相应方向的两名金甲神人现身攻击,他吓得赶紧缩脚,那两名金甲神人也就变回去了,他心想:“果然,在这个蒲团之内便安全了。”

    他在蒲团上定了定神,再次打量玲珑塔的这一层设置,见此塔有十边,却只有九壁九角分别悬浮着夜明珠、屹立着金甲神,门前梯前都空空的,就想:“不如先出去,和朱伯伯商量过再进来。”便深吸了一口气,猛地向大门冲去,不料脚才踏进内圈,便有两个金甲神人攻来,踏到第二个圆圈,便有四个金甲神人攻来,踏到第三个圆圈,便有八个金甲神人一起攻来,这次他有备而来,侥幸被他闯到门边,那十八个金甲神人竟然一起进攻。

    秦征暗叫无奈,身子着地,卷成一团从几个金甲神人的胯下滚了回来——这个姿势十分难看,却是他苦练数月才练成的逃命绝招,心想:“这下出也出不去了,若再想不出办法来,就算我没被他们打死,也得活活饿死在这里!”

    低头一看,地上烟雾迷蒙,抬头一望,又吃了一惊,原来从外面看,此塔每层不过两人高,但这一仰望,光是这基层就有三丈以上!天板上又刻着无数神像,居中乃是一片混沌,那片混沌正好位于蒲团顶心,混沌中却有一滴甘露逐渐凝聚,秦征一开始还以为这滴甘露也是刻画出来的,不想那滴甘露凝聚到小指大小时忽然掉下,正好落在秦征微张的口中,他还没反应过来,已觉得满口芳香,没过多久便绝一股清凉的气流散布全身,精神为之一振,忽然有悟:“难道这座玲珑塔如此设置,其实就是对我的磨练?青羊真人对我的考验已经开始了?”

    想到这里心神便定了下来,将破烂的道袍都除下,脱得赤条条的,先向左边探出一步,便有金甲鞭神、金甲锏神来攻,这两尊金甲神人持的都是钝兵器,秦征试着与他们过招,闪了两闪,被金甲鞭神一鞭劈下,他举手一挡,登时皮开肉绽,自知不敌,慌忙退到蒲团之上。他分别向九边九角各试了一试,发现这些金甲神人不但神力万斤,而且招数精妙,正面对敌根本就过不了三招。

    他定下了心想:“可惜我手中没有兵刃,这可如何是好?难道这设置的本意是要人带兵器进来修炼的么?”

    举目游观头顶壁画,想要找出线索,凝目看了不知多久,忽觉壁画上所刻神魔虽多,却基本可以分为八部分,且每一部分都有一尊主神,这时又有一滴甘露形成,秦征已知这甘露的神效,张口接了,吞咽后又运气消化,果然精神体力又都恢复了不少,连臂上的皮肉之伤也慢慢愈合。

    “看来这些壁画与设置,都是暗藏玄机的,只是该如何找到修炼道法的神通呢?”

    不知过了多久,他倏地想起了从味青罗处学到的“心言心象”神通,暗忖:“用肉眼找不到答案,用上心眼,或许能有所得!”布开“应言应象”的心电感应,冥冥中竟听到一个悠远祥和的声音道:“临危遇魔,当常视之,持我九诀,无所不辟。”

    秦征一感应到此冥冥之语,便知走对了路,心头这阵欢喜当真难以言喻,便以心言问道:“何谓九诀?”

    头顶那片壁画,却有一块便凸显了出来,秦征移动蒲团,对准了那片壁画细看,只见那却是一尊道教护法金刚大神,态势端宁不动,两手大指掐第二指根,是为“本师诀”——道教的手诀,如同佛教之“手印”,均是以印诀而入存想,以存想而入神通。

    秦征一见之下,仿佛受到了感应,自然而然地就端宁身心,身体学着金刚大神的姿态,手捏“本师诀”,人的身体姿势与血液、内息的流通息息相关,故睡姿、站姿、坐姿不正确,体内的血液循环与内息流转便会遇到窒滞,堵塞起来,长久以往便会生出各种疾病,反之,若是姿势正确,却可促进血气之运行,有利于身心健康。

    这时秦征模拟这金刚大神捏本师诀,虽然未潜心运气,气海下的真炁却自然而然地升起周行全身。

    那冥冥声音再次传来:“临事不动,临战不惑,身如金刚,心如止水——是为金刚洞神式。”秦征耳听此声,心存此想,渐渐由有想而进入无念的境界,他的人也仿佛融入整座玲珑塔中。

    青牛谷汇聚着千里秦岭的天地灵气,这座玲珑塔又位于青牛谷地脉的聚位上,经七级宝塔的玲珑百窍层层运转,成为支撑这座宝塔各种神通的灵力之源,而青羊子的紫气金身则是发动这些神通的枢纽。

    这时秦征默想“金刚洞神式”,身心与宝塔连成一体,这些浑厚之极的天地灵气便转而注入他的经脉,助他形成氤氲紫息易筋洗髓!他经脉自受熏陶,而每隔一段时间又有甘露垂下,滴入他的口中,助他恢复体力。

    居此蒲团之上,虽有这么多的好处,但也有极大的凶险——天地之气,有阴即有阳,有神即有魔,有大益的同时便有大害,玲珑塔虽凝聚了天地之气,却并未去阴存阳、去魔存神、去恶存善、去害存利——因那样反而不能得到一个完整的宇宙气象,长久来说对修道者参悟宇宙真相不利。

    就在氤氲紫气按摩秦征浑身百穴的同时,却有无数魔幻干扰着他的心神,这些魔幻或作阎罗恶鬼,以刀山油锅恐吓他,或作**艳妇,以**骚姿诱惑他,或作秦渭之悲泣,以亲情打动他,或作青羊子之慈爱,以师令欺骗他——种种幻象都是外魔与心神起感应,以此乱人心神。

    若是寻常人到此,早已陷入魔幻之中不能自拔,但秦征自幼便修习祖上传下的《养生主》,入定之后遭遇魔幻的经验不知有过多少,因此竟能收摄神魂,轻而易举地便达到心如止水的境界。玲珑塔内的种种布设皆是法象天地自然,最难的就是如何面对魔幻收摄心神,若能在这极大的干扰中定得下心来,进境便一日千里了!

    秦征入定不知多久,再睁开眼时,已经吃了三十滴甘露,轻轻动了一下手脚,却觉得全身百骸似乎都注满了力量一般,心大欢喜,蒲团慢慢向左转动,那“金刚洞神”壁画渐渐平隐,旁边又有一幅壁画浮现,这次却是一头上古神兽,鹿首而鸟身,乃是传说中主掌“风”的飞廉。

    秦征仍然是以“应言应象”界感应,那飞廉好像活了过来一般,眼放神光,闯入了他的心境之中,秦征心念一动,便幻想自己飞身去捉祂,但飞廉行动如风,却哪里捉祂得到?一人一兽在一个虚拟境界中奔逐追赶,飞廉来去如风,秦征拼了性命,也每每相差一尺半尺,就是无法碰触到它,追得心神疲倦——他的心神在虚拟之境中剧烈运动,身体竟也是汗流浃背,幸好坐在蒲团之上,头自然而然地向上微倾,嘴巴微张,便总有甘露垂下滴入他的口中。

    七滴甘露之后,才听那个冥冥之声道:“行如御风,泠然善也——是为飞廉无碍式。”

    秦征听到“泠然善也”四字,猛然有悟,本来已经疲倦不堪,这时却将身心放松,轻飘飘一滑,已飘到了飞廉的身边,手若有若无、若虚若实地摸了过去,竟然摸到了飞廉的鹿角,飞廉被他摸到以后才大吃一惊,一纵跃回壁画中去了。

    秦征从幻象中醒来,这时第八滴甘露已经垂下了。

第三十一章 破关

    秦征领悟了“飞廉无碍式”后,蒲团转向一尊猛恶的无头神像,那神祇手执干戚,却没有头颅,以**为目,以肚脐为口,周围却有许多龙魔、牛魔、蛇魔、猴魔,都被他手中的干戚所镇压——却是上古最勇猛的战神刑天!

    这次壁画浮现,却是妖魔先行,刑天还在壁上,龙、牛、蛇、猴数十种妖魔却已扑了上来!秦征心神微生恐惧,便被他们抓住了手脚和脖子,向五个方向撕拉,若这时有旁人在场,看见的秦征其实一动也没动,只是额前不断沁出冷汗而已,但秦征却觉得手脚脖子都快要和身体分家了。

    虽然被群魔分尸只是脑子中的幻想,但因为秦征的大脑浸入到这种幻象之中,以为此幻为真,所以若幻象中他相信了自己已死,现实中的他也将死亡。

    眼看马上就要陷入五马分尸的大难之中,却听那冥冥之声道:“勇猛果敢,所向披靡,是为刑天降魔式。”声音竟充满怒意,不是急怒,不是躁怒,而是猛烈之怒,有如大将临阵,对着敌人发出怒吼,与之前金刚洞神式的端厚、飞廉无碍式的飘逸完全不同。

    秦征一听,心领神会,大喝一声,手足连震,甩开了妖魔,神情狰狞,双眉倒竖,有如刑天附身,在他的心象之中,自己仿佛变成了刑天!双臂振处摆出降魔招式,虚拟之境化出高山大海,妖魔也千变万化,飞天遁地,秦征却端宁不动,只等妖魔靠近便模拟刑天的降魔之式出手对抗,或面对单挑对击,或身陷重重围困,都了无恐惧,这场苦战竟无一刻停歇,更好像将永无止境地进行下去。

    这时候只要心里略生疲倦之意,马上就会被妖魔攻入内防撕成粉碎,然而秦征终于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他不怒不惧,勇猛果敢,那些妖魔反而退缩了,这一退便兵败如山倒,秦征趁势追逐过去,幻境山崩海啸,地动天塌,妖魔或避入地穴,或藏身海底,或闪入云端,或遁入山洞,终于腥膻去而太和至,天地为之一清,睁开眼来,却已是玲珑塔内的安静平宁。

    不知不觉中,他又已经吃了十三滴的甘露。

    蒲团再转,这时浮现出来的壁画却是一位女神,人身蛇尾,似是女娲,左手捧星,右手持斗。秦征的手势自然而然便学着女神摆成抚星摸斗的形态,便听那冥冥之声道:“万物灵力,任我接洽,是为星移斗转式。”

    说也奇怪,这次秦征尚未领悟得透彻,那女神却已隐去,跟着便听雷声隐隐,又出现一尊主神,那神状若力士,坦胸露腹,背插双翅,额生三目,脸赤色猴状,足如鹰鹯,左手执楔,右手持锥,呈欲击状——却是雷公,秦征感应到祂时,忽见祂双手有了变化,楔与锥都不见了,双手捏着五雷诀,冥冥中那声音道:“应危应难,五雷破困,是为雷震破狱式。”雷公双手一击,便有一道雷电落下,震得秦征醒转过来,混沌壁画中,又垂下了一滴甘露。

    他试图再试探“星移斗转”和“雷震破狱”两式,却怎么也没法再和这两幅壁画产生感应,只好再将蒲团移动,这一次看到的却是太阴星主之象——太阴星主就是月神常羲,冥冥中那声音道:“五元祥气,聚我一身,是为太阴镜聚式。”这次太阴星主却连动也没动,只是出现了一下,便即隐没,无论秦征再怎么努力也没法从中得到什么启示。

    他想:“已有六诀了,且看完九诀,或许便能明白为何如此。”便随着蒲团转动,看第七幅图时,只见那壁画只是微微凸显,却是日神羲和之象,冥冥中那声音道:“极微极细,无所不至,是为羲和普照式。”跟着羲和又已隐没。

    秦征又转到第八幅壁画上,那幅壁画却是道教三清,这次只是光彩一闪,壁画甚至都未凸显,冥冥中那声音道:“群真百灵,随气上下,是为三昧均平式。”

    自此便转了一周,再过去便是金刚洞神的壁像,秦征心想:“这第九诀却在哪里?”这时甘露又已形成,他一抬头,只见顶心一片混沌,没有看到任何壁画,只是在甘露垂下之际,听到那个冥冥之声道:“我心即道,虚无成真,是为万化冥合式。”声音又是模糊,又是断续,几不可闻。

    秦征默念不知多久,将诀要牢牢记在心里,站起身来时,踱步忖道:“为何后面几幅壁画看不清楚,甚至连诀要都听不清楚?”

    他失神之下,竟而离开了蒲团,便听呼的一声,金甲棒神一棒打来,秦征身虽意动,举手一挡,手棒交接,便如两般兵器对击,他竟不觉得甚痛,好像手上戴着个金刚石护腕一般!他惊喜着脱口道:“金刚洞神式!”

    原来头顶甘露是每天垂下一滴,秦征不知自己已在这塔内坐了两个多月,在这七十二天里,每日都呼吸着玲珑塔吸聚的天地灵气,将他体内的经脉洗荡一清,可以说这七十二日的光阴,已当得寻常练气士十年修炼了。这金刚洞神式一运将起来身如金刚,虽然这时秦征火候未到,但要挡住兵器,已经颇为不难。

    他才挡住了金甲棒神,又有一把长枪搠来,秦征脚下一滑,如风飘开,正是“飞廉无碍”,却听嗤嗤两声,两箭袭来,秦征此刻不但力大身坚,而且反应也比之前敏锐了数倍,身子一扭,手指已捏住了弓箭,嘴一咬咬住了弩箭,一转身,离开了金甲弓神与金甲弩神的攻击范围,踏到第二个圆圈之中,斧、钺、戈、戟四尊金甲神人同时攻来,秦征双手幻化,分别在斧柄、钺柄、戈柄、戟柄上一击,将四般兵器荡开,用的正是“刑天降魔式”中的绝招,可惜他的功力毕竟不够深厚,手法虽已极快,被四般兵器的反击力量一撞却弹开了丈许,人才落下,劲风又到,这次却是牌、棒、枪、扒一起攻来。

    秦征旧力已尽,新力方生,实在无法再与方才一般同时击开四般兵器,正危急间,瞥见壁上女娲的画像,想起“万物灵力、任我接洽”的要诀,时间好像忽然变得慢了,那四种兵器所带的劲力本来是无形之物,秦征这时却仿佛能够看见凝聚在这些兵器上的气与力,心中一动,将手一带,便接引着这些兵器上的力场与气线,将四种力线缠绕在一起,牵棒击牌,引枪挡扒,他自己却脚下一点,有如风掠水面,又滑到了蒲团之中。

    听着背后兵器互相撞击得砰砰作响,秦征忍不住露出微笑来,知道自己已经初步掌握了这“星移斗转式”的奥妙。

    他人一踏足蒲团,十八金甲神人便各自归位,秦征想到自己居然能与他们从容较量,不似之前那样仓皇有如战败犬,心中既欢喜,又欣然!

    反正头顶有补充体力的甘露源源不绝地滴下,他也就不急着出去了,就呆在蒲团上静坐养神,参悟壁画中的通神九诀,静悟出现窒滞,便起身与十八尊金甲神人搏斗。如此动静相间,乐而不疲,他既全没想到自己**的身体一日高大似一日,也不知外间过了多少日子。

    一开始秦征只能勉强挡住两尊金甲神,后来功力渐深,以一敌二也绰绰有余时,便踏到第二个圆圈里,尝试着以一敌四。这日脑子神光一闪,记起“凰剑”湛若离留下那本《破剑要诀》里的几句话来。

    他当日披阅那本《破剑要诀》,反反复复不知读了多少遍,虽然一句也解不透,但他记性甚好,读的次数多了,便零零散散地把其中数十句记在了脑海之中。湛若离留下的这本《破剑要诀》没有剑招,尽是剑理,其中有一句道:“欲破敌剑,先知敌剑,此兵家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之意!”下面便是讲述如何“知敌之剑”,用语却极为简约,只说“察其所出,观其动迹,预其所止,存神于其所安”。

    这些剑理,叫当日的秦征如何能够理解?这时与十八尊金甲神人搏斗经月,有了实战的经验后再默想湛若离的剑诀,便觉句句都有道理,再动手试探金甲神人时,因他已能从容对付两尊金甲神人,便暗中留心他们如何出招,兵器挥动后如何运行,每一招都攻击自己哪些部位,那十八尊金甲神人都似乎有灵性一般,并非只能机械挥动的木头人,出手收功,几乎每次都不相同,似乎身上有用不完的招式、使不尽的武艺一般。

    云笈派历代宗师留下的这玄功妙理要领悟固然不易,领悟之后要练成也需要相当的时间。而湛若离位列“剑宗三传”,剑术登峰造极,所述剑理虽然只是只言片语,但要将之练成也需穷年累月的苦功。

    秦征先盯住金甲锏神与金甲剑神,绕着他们斗了一百滴甘露的光阴,才终于从其纷繁复杂的招式中找出了其理路所在。理路一通,那两尊金甲神人的攻击在他眼中便再无奥秘可言。这时他的金刚洞神也已练到双手可以抵挡剑锋的地步,随手挥洒便将他们击退。

    一理通,万理通,参透了第一对金甲神人的招式奥妙以后,往后再要勘破其他金甲神人的招式便一对容易似一对。

    终于他将十八对金甲神人十八般兵器的武学路数都参详透了,而“金刚洞神”、“飞廉无碍”、“刑天降魔”、“星移斗转”四式也练成,便大踏步向塔门走去,十八尊金甲神人一起进攻,他们一对对地进攻有一套配合之法,十八尊一起进攻便已是一个阵法。

    当日才入塔时秦征只顾躲避逃命,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这时却潇洒自如,以飞廉无碍式游行于十八般兵器的刀隙剑缝之中,待得十八尊金甲神人越斗越近,他却猛地运起星移斗转式,卸掉矛、锤、鞭、锏、斧、钺的攻势,运起金刚洞神诀,硬挨弓、弩、牌、棒,双手连挥,正打在剩下八名金甲神人的持兵手腕的要害上,若说“金刚洞神”是凝神聚气的基础,那么“刑天降魔”便是激发体力与真气的上乘法门,这一式非只求快,更求猛,一招使出,能够在瞬间激发出秦征两倍以上的力量,只听砰砰砰连响,八名金甲神人兵器落地,秦征吸一口气,再次施出“刑天降魔式”,击落了另外八件兵器,跟着双手一按,把金甲弓神与金甲弩神的弓弩给夺了过来。

    这几下子他是全力施为,激发出了超越他现有功力三倍的力量,招式发出之后便觉得两手一阵酸软,暂时失去了力量,他心想可别等这些金甲神人捡起兵器再打,正要以“飞廉无碍式”逃出重围,只听嗤嗤嗤十八声同时响起,所有金甲神人都全部归位,那十八颗夜明珠则飞向秦征,秦征手一反,已经接住,光芒消敛之后秦征才发现这些“夜明珠”其实没有珠子的圆润,反而像是十八颗豆子。

    冥冥之中传来了三句咒语,末了道:“背尸人,背师人,恭喜破关。此为临兵豆,愿有缘之人持此宝以济世,勿恃此宝以害人。”跟着便是一串如何收发金甲神人的法门要诀。

    原来这十八尊金甲神人并非神仙,也不是真人,而是十八尊人形的机关,必须在特定的阵法中才能发动。十八颗“临兵豆”是控制这十八尊金甲神人的枢纽,同时也是补充能量的关键。

    秦征呆了一呆,随即便明白过来,知道这一关自己算是破了,不但练成了神功,而且得到了奇宝,这些日子的艰辛总算有了回报,抓着这一把豆子便忍不住放声大笑,这笑声是如此的畅快,如此的欢喜!

    他自己也没发现,这一声笑声已是一个十八岁青年的声音,而不是一个童子的稚声了。

第三十二章 濡沫之亲

    秦征回到蒲团之上,调息运气,又吃了一滴甘露,心静了下来,忖道:“第二层的火龙索,多半比这十八尊金甲神人更不好对付!”

    然而他也不怕,心想:“师父既然留下那条火龙,必定也和留下这临兵豆金甲神一样,会有相应的神通等着我去修炼。”

    秦征既从玲珑塔中学到了高深心法与精妙武艺,内心深处不知不觉中便呼青羊子为师父了。

    脚已经踏到了通往第二层的阶梯上,他却忽然想起:“我进塔来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了,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当初他进塔只是抱着个试试的念头,可没想到会耽搁这么久。”犹豫了一下,决定先回先天峰青羊宫,“去见见朱伯伯和杨大哥再说!”

    拉开塔门,塔外青天白日,秦征在密室中呆得久了,这时便觉得连拂面清风都是一种享受。

    他跃出宝塔,塔门自动关闭,一举足,自然而然便是飞廉无碍式,脚在树梢、岩石上一点人便弹出数丈,身怀如此神行功夫,下山如履平地,便是那道滑溜危险的石梁,放在他眼里也成一片坦途了。

    此时虽吹着北风,但他逆风在石梁上纵跃,落足又轻又巧,速度极快却悄无声息,忽然上风传来几声干哭声,秦征一呆,便将速度放慢,缓缓靠近,听那干哭的声音似乎有些熟悉。他寻声找去,便见到了两个人影,一个是朱融,另一个似乎是杨钩,只是觉得杨钩似乎高大了不少,朱融头上的白发也多了些。

    秦征和他们久别重逢,心里笑道:“待我以飞廉无碍式欺近,拍一下他们的肩头吓他们一跳!”人一转,借着地势掩护飘滑到朱、杨两人背后,这才看清他们是站在两座坟墓前面,那两座坟墓一座写着“左兴海之墓——老友朱融立”,另外一座竟写着“秦征之墓——老兄杨钩立”。秦征看得呆了:“朱伯伯为爹爹立个衣冠冢是应有之义,但他们又为我立个坟墓,这却是什么意思?”

    却听杨钩干哭了几声,随即咳了咳道:“师父,还要哭啊?”

    朱融叹道:“今年是老左的祭日,他自己命丧黄泉,儿子又紧跟着去了,你就帮忙哭几声吧,代阿征尽点孝子之意,也免得他在泉下被当做无主无后的孤魂,被小鬼们欺负。”

    杨钩道:“可我前年去年都哭了两回了。”

    朱融道:“再哭一回吧。守制有三年之礼,咱们替他上过了这几次坟,也算尽了心。”

    秦征大吃一惊:“三年?难道我进塔已经三年了?”

    杨钩却实在没哭的情绪,但仗着义气,还是干哭了几声,哭完了秦渭,才指着秦征的墓碑拍打起来,骂道:“阿征,你小子太不义气,要去拿宝贝也不叫上你杨大哥,活该你进得去出不来!这一辈子学个乖,下一辈子做人别太自私了!”指指骂骂,但还是拿出一只鸡来,叹道:“可怜你这个小鬼,在下面大概没这么好的东西吃吧。杨大哥今天心情好,特意整治了只叫花鸡,让你开个荤。”

    这几句话字句平实,语气粗俗,秦征却听得眼眶有些湿润了,心道:“朱伯伯和杨大哥虽是市井中人,说话粗糙,但对我其实真不错。以为我死了,尸骨不见,还替我立了坟墓,还连续三年来给我们父子上坟……”

    当此胡汉争持之大时代,人命有如草菅,饥荒之年易子相食,战乱之际夫妻也不能相顾,朱融杨钩与秦家父子萍水相逢,能有如此长情确是难得之至。

    秦征耳听杨钩对着自己的坟墓骂骂咧咧,却觉得那骂声甚是悦耳,那感觉就像游子在外多年,忽然回家被兄长扯住了唠叨,虽是骂言却倍感亲切,心想:“爹爹虽然死了,但有朱伯伯和杨大哥,我便算有了亲人。”

    忽然领悟到父亲当日将自己托孤于朱融的另外一层深意:秦渭不但是想要借助朱融的智略给秦征谋一条生路,更是要给秦征找到一个情感上的依傍,让儿子不至于在自己死后孤零零,没个亲人可以依托。

    秦征再忍不住,跳了出来叫道:“朱伯伯,杨大哥!”

    朱融杨钩同时警惕地转身、后跳,指着秦征喝道:“什么人!”

    秦征双眼垂泪,张开双臂走上来道:“是我啊。”

    “站住!”朱融摸出了虎头尺,喝道:“不许再靠近了!”

    杨钩左手捏着剑诀,摆一个丹凤朝阳,右手拿着那熟鸡当武器,使一招玄鸟划砂,叫道:“你究竟是谁!竟然能瞒过顺风铃,穿过上清金鼎,倒也有几分本事!”

    秦征停下脚步,挠了挠头:“我是秦征啊!你们怎么都不认识我了?”

    朱融杨钩对望一眼,再细看秦征相貌时,杨钩猛地大叫:“鬼啊!”把叫花鸡一丢,撒腿就逃。

    秦征见他这副模样,童心忽起,哈哈一笑,伸手抓住叫花鸡,跨出一步——这一步跨出就是三丈,已经到了杨钩身边,鬼里鬼气地叫道:“杨大哥啊,我在地下好寂寞啊!你下来陪我吧。”

    杨钩见他行动如风滑水上,不似凡人,吓得全身发抖,叫道:“你个没良心的家伙,也不想想你杨大哥当初多照顾你,还来害我!当初自私自利进塔寻宝死掉了,又不关我事!干吗今天却来找我?你要找,找宗极门去!找孙宗乙去!别找我,别找我!”

    朱融冷眼旁观,却已镇定下来,叫道:“青天白日的,哪里来的鬼!你……你真是阿征?你没死?”

    秦征放开了杨钩,站好了道:“朱伯伯,我真的是秦征,我真的没死。”在日头下一站,说:“你看,我有影子的。”

    杨钩看了看他的影子,心定了定,朱融却指着他问:“你真是阿征?那你怎么搞成这样,衣服也不穿一件,像什么样子?”

    秦征低头一看,猛地羞惭满面,愕愕说不出话来。原来他进入玲珑塔已近三年,进去时十五岁,如今已近十八岁,身材足足拔高了一尺,不复当初的童子模样了,而他的那身衣服,早在两年前就撕烂丢了。

    两年多来他在塔内不是参悟练功,就是和金甲神人对战,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没有穿衣服的问题。直到这时被朱融一问,才发现自己已经完全长大成人,身体完全不同了,虽然朱融杨钩都是男子,也慌得他赶紧拿烧鸡挡住了**,叫道:“哎哟!我怎么没穿衣服?啊,对了,我的衣服在塔里丢了!”

    杨钩这时已定下神来,见了秦征扭捏的模样,最后一点畏惧也消散得光了,反而冲上来扭住秦征的耳朵敲他的头,骂道:“阿征你个死小子!从哪里冒出来的!”

    秦征这时的武功比他已不知高出多少,却没运金刚洞神诀护身,也没以飞廉无碍式闪避,在杨钩面前他忽然好像变成了寻常人家少年,伸手推搡抵挡,连叫:“我才从塔里出来啊!哎哟,别敲了,好痛的!”

    朱融道:“别打他了,先回去给他弄件衣服穿吧。”

    一路上朱融问起这两年他去了哪里,秦征也不隐瞒,将入塔后的见闻经历一一说了,听得朱融杨钩又是羡慕,又是妒忌。

    这两年多来苻坚对青羊宫供奉甚足,逢年过节都有大批的礼物送上山来,道观中什么没有!秦征挑了一件衣服穿上,这副衣裳却是一领道袍,竟是丝质的,一边问:“朱伯伯,杨大哥,这两年你们过得怎么样?”

    杨钩手里拿着个南中翡翠杯,啜了口西域葡萄酒,笑道:“这几年我们可乐似神仙呢!住着这洞天福地,也不用自己种田,就有大秦天王源源不绝地送好东西上山,这日子过得真是——啧啧!让我上天上当神仙我也不换呢。就是有一件不好。”

    “什么不好?”

    杨钩叹道:“本来苻天王还派人送来了不少童子童女,艳婢侍妾,看得我流口水,好几次想纳了,却被师父挡住,他说咱们可不是真青羊子,是假冒的,若是让外人上山长住,只怕会泄露了机关,所以至今山上只有我们师徒两人……”指着满观神像说:“每天的洒扫都是我做,可把我累得要死……”说到这里拿酒杯敲了敲秦征的头说:“这些事情以后可得你来做了!哼,我也享几天清福。”

    秦征与他们久别重逢,心里轻松愉快,也不计较这些,点头道:“我是弟弟,是该我做。”

    朱融却道:“别说这些废话了,穿好衣服,吃点东西,这就去玲珑塔吧!”

    杨钩就把那只叫花鸡塞给了秦征,道:“看你瘦成这样,多半是在塔里饿的。来,快吃,试试哥哥的手艺。”

    秦征看着那肉却觉得有些恶心,他这两年都靠灵汁甘露补充体力,不食烟火已近三年,身上没有什么脂肪,脸型身材自然瘦削了下来。他接过那肉,闻了一下,却放在了一边,拿了些水果,又斟了杯葡萄酒,胡乱填饱了肚子后,就领朱融杨钩前往玲珑塔。

    过石梁时朱融杨钩见他身法飘逸,犹若凌风漫步,看得心痒难搔,都想:“这小子入塔三年,竟练成了这般精妙的轻身功夫,真是太便宜他了!”

第三十三章 泠然善也

    到了后天峰巅,秦征推开塔门,指着那蒲团道:“坐在那里,就能得到师父留下的‘无所不辟、道门九诀’了。”

    朱融杨钩争先抢后,各占了蒲团一边,在秦征的指点下抬头仰望,却什么也感应不到,杨钩叫道:“哪里有什么冥冥的声音?阿征你可别撒谎!”

    秦征搔了搔头道:“不会吧,我当初是听见了的啊。”

    杨钩道:“不如你直接把那诀要跟我们说了吧!”

    秦征道:“好吧。”就将那道门九诀背诵了一遍,朱融杨钩听了如同嚼蜡,什么妙处也悟不出来。

    两人折腾了好久也没见什么灵异,杨钩跳起来揪住秦征道:“小子,你是不是藏私?是不是不肯让我们学这精妙道法?”

    秦征叫冤道:“我哪里会……啊!是了,一定是得先学‘心言心象’之术,才能感应得到!”

    两人齐问:“什么‘心言心象’之术?”

    秦征又将当初味青罗以心语传授秘诀的事情说了,气得杨钩哇哇大叫:“味青罗居然教你心宗的神功?娘的!这世上怎么什么好事都叫你小子占尽了?”又催着秦征赶紧先教他们心言心象术。秦征便将味青罗所传的“心言心象”秘诀念了一遍,两人牢牢记住,依法冥心感应。但这“心言心象”之法乃是心宗秘要,只有应用法门而没有扎基功夫,秦征身怀自幼修炼的《养生主》功夫才能一闻而悟,朱融杨钩心浮气躁,便让他们练上十年也未必能有所成。

    这时杨钩练了半个多时辰仍然无功,便又怪起秦征来,说他一定在藏私,这回倒是朱融主持公道,说:“杨钩别吵了!我听阿征念的这些心法都不像假的。”

    “不像假的?那为什么他一听就会,我们却练了这么久都不成?”

    朱融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你别忘了,这小子是心……心圣转世呢!”他本来叫“心魔”的,这时见秦征神功初成,不知为何忽起敬畏之心,就换魔为圣了。

    杨钩喉咙里咯噔一声,仿佛吞下了一口冷水,朱融又道:“阿征既是心圣转世,必有一些常人所不及的天赋异禀,有一些心法道术他一听就懂,而我们却苦练无功,却也正常。”

    杨钩将秦征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忽然带着几分讨好的笑容说:“不提这个我可差点忘了,咱们阿征可是绝世大魔头——哎哟,呸,呸!是绝世大圣转世呢!”过来勾住秦征的脖子说:“老弟,哥哥我虽然常和你开玩笑,但那都是对你好,你可千万别记恨我啊!以后你要是称霸天下,可不能报复我啊。”

    秦征笑道:“大哥你放心,我不会成为什么心圣心魔的,我就是秦征,就是你的阿征老弟,做哥哥的揍弟弟几拳没什么,我挨得起。”

    杨钩大喜,连叫:“好弟弟,好弟弟,不亏了我给你上了三年的坟,哈哈!”

    弟兄两人嬉笑打骂,甚是开心,朱融却有些失望,心想:“既练不成这‘心言心象’,则这道门九诀,看来与我也是无缘了。”

    其实他却又错了。青羊子并非心宗传人,岂有非要学会“心言心象”才能领悟他这“道门九诀”的道理?留在这玲珑塔中的玄机因人而异、因势而异,要紧的是入塔者心静如止水不动,能够融入玲珑塔的氛围之内,便能有所得,不一定非要练成“心言心象”境界不可,秦征当初布开“应言应象”界,不过是让他对“道门九诀”的感应更加明晰而已。道家讲究的是清净无为,朱融、杨钩却自入塔以后便以急功近利之心求道求法,如何能悟?

    过了一会杨钩又道:“不过老天爷对你小子也太好了,既叫你做了心圣转世,又让你悟出了青羊子的道门九诀,还叫你得了奇宝,阿征是什么好处都占全了,哥哥我却什么都没有,呜呜,呜呜……老天爷对我太不公道了。”

    秦征轻轻一笑,把那临兵豆拿了出来说:“大哥你要的话就送给你好了。”

    杨钩大喜:“真的?”手已经伸了过去。

    “当然是真的,反正这些东西我也没什么用处。”秦征将临兵豆给了杨钩之后,又传授了他驱遣那十八尊金甲神人的诀要,道:“不过这十八尊金甲神人,好像要在特定的阵基之上才能发动。塔上应该还有别的宝贝,以后我要是能再破关,道法我学了,宝贝就送给朱伯伯和杨大哥。”

    朱融叫道:“哎哟!没错,上面应该还有奇宝,说不定还有更厉害的道术呢——那些说不定不用懂‘心言心象’就能学会了。”说着就走向塔梯。

    两个少年听了都是精神一振,跟着朱融进入宝塔的第二层。

    朱融叫道:“要小心,这第二层是一条火龙索,威力一定非同小可!”便踏入了第二层,三人往第二层一张望,都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这第二层宝塔也没有其它的特异之处,全层都空荡荡的,到处鼓荡着不知从哪里吹来的乱风,连通往第三层的塔梯也没有,只是中间有一根七八丈高的柱子——七八丈高?没错!就是七八丈高!而且这根柱子都还没碰到这一层的天板呢!

    从塔外看来,宝塔的第二层高度绝不会超过一丈,但这时三人向上张望,头顶一片乌黑,深邃得犹如没有星月的夜空。

    杨钩叫道:“天啊!这……这是幻术吗?”

    秦征道:“我上去瞧瞧!”就要以“壁虎功”游着柱子上去,但触手处滑溜异常,根本没法爬上去!这根柱子竟不像石头,而像打磨得全无一丝缝隙的水晶。若是单从地上纵跃,一个人也跳不了这么高。

    朱融取出一颗烟花弹,以弹指功夫直弹上去,烟花弹在十余丈外的上空爆开,却仍没触及天板,烟花耀亮了整层宝塔,但借着这烟花的光亮,仍然看不到这一层宝塔的尽头,真不知道这宝塔的第二层究竟有多高。

    烟花落尽以后,天板却忽然亮了起来,好像有一团火掉了下来,过了片刻,那点光亮越来越清晰,秦征眼力最好,第一个看清了是扑下来的乃是一条火龙,高叫一声:“火龙索!小心!”

    杨钩一闪,已经闪到秦征身后,朱融叫道:“打蛇打七寸!打龙说不定也行!”取出虎头尺,待火龙索接近便发出向它的七寸打去,火龙索来势凶猛,以独角将虎头尺撞偏之后仍然扑来。秦征运起金刚洞神诀,一晃身双手如叉便要叉那火龙的脖子,触手之处却听嗤嗤声响,两只袖子马上被烧成灰烬,这火龙身上的烈焰好不厉害,秦征若不是有金刚洞神诀护身,这会只怕已被烤焦了,即便如此,仍觉得被火焰烧到的地方**辣的十分难受,抵挡了一会挨不住,只得放手闪在一边。

    他一闪,杨钩便首当其冲!他怪叫了一声,抱头逃到基层去了。他人一离开第二层,火龙就没追下去,方向一扭又朝朱融扑来,朱融叫道:“先退!先下去想个水遁法来对付它!”也闪到基层去了。

    秦征却想:“之前我本领低微,也硬破了第一关,如今苦练了三年难道反而见难退缩?”便叫道:“朱伯伯你先走,我留在这里与它周旋一番!”见火龙追来,身子一转,有如飞廉御风,绕着柱子闪避起来。

    秦征的神行功夫已甚高明,这一发足疾逾奔马,火龙来势虽快,要追上他却也不易,一人一龙绕着柱子在第二层里追逐,火龙偶尔逼近,又被秦征发出掌势拳风击退。如此逃了半个多时辰,秦征心道:“这火龙索,却也不比十八金甲神人利害多少啊。我若有一件称手兵器,还未必需要逃。”

    收了临兵豆金甲神以后,他已想到这火龙索也不是一条真龙,而是靠着这玲珑塔力量而发动的机关宝物,又布开应言应象界,感应到顶层不断有念力传来,隐隐猜到:“这火龙索不是自己行动,是上头有什么东西在指挥它!嗯,宗极门的弟子既能御剑,我云笈派说不定也有相似的功夫可以御索。”

    然而玲珑塔内除了他们三个之外再无一个活人,会是谁在上面发出念力呢?

    秦征一边思索,一边逃跑,一边察看周围情景,心想:“若这一层也和第一层一样,那么既有火龙索,便必有克制火龙索的神功。”

    他们刚进来时觉得这一层黑麻麻的,这时在火光照耀之下,才发现地面上和柱子上都也都刻了画,细加辨认,却不是画,而是许多连成一体的字,逃窜之中,无法细细辨认,但也看出地面上这些字非篆非隶,笔法奇诡,字与字之间回转勾连——竟是草书!

    时当东晋,正是华夏书法史上的巅峰时期,钟繇仙游未远,王羲之正当道,书坛之上,多是中规中矩的隶书,或是更加厚重古朴的篆书,《兰亭序》方出未久,行书亦已大成,至于草书却还不是主流,而这第二层玲珑塔上的书法却是说不尽的轻盈灵动,气势纵横,笔法奇诡,或舒或卷,神气贯通全篇而不着眼于单字,连则乘势如激流过涧,断则利落似崖壁兀绝,开阖之间,如兵家之阵,出入变化,不为陈规所拘。

    秦渭满身杂学,秦征跟随乃父,逃亡的那些年于荒野之间、破庙之内,也常划沙练字,不过年纪轻轻,修养毕竟浅薄,对塔内书法的佳妙之处难以尽数领会,甚至地上写的究竟是哪几个字,急速奔驰之中也认不全,然而那随意贯通、迤逦连绵的书意却引起了他的共鸣,马上就想起了“飞廉无碍式”,心想:“地上这些字,却也有如御风而行的飞廉一般,泠然善也,凭虚欲仙……”

    这时他已处在极度快速的飞驰状态中,心中一想到“泠然善也”四字,他的脚竟有凌空而起的冲动,然而总好像差了点什么,没能真如飞廉一样,凭虚御风。他心里闪过了这个念头,忽然失笑:“哎哟,我又不是神兽,又不是鸟,能够飞跃神行就不错了,难道还想飞么?”

    忽听底下砰砰砰有人上来,却是杨钩想到了一个办法,以秦征所授之法,赶了那十八尊金甲神人上来围攻火龙。那十八尊金甲神人并非在任何地方都能施展武艺,必须有一定的阵法之中才能发动,好在玲珑塔各层都有发动金甲神的阵基。

    跟着杨钩拿着剑、朱融拿着虎头尺也跳了出来,朱融手一挥,也抛了一把宝剑给秦征,秦征接过宝剑,认出是宗极门之物——当初被沈莫怀以“鹂引诀”收了之后,一直留在观中。

    二十一人各持兵器,转守为攻,或打龙头,或打龙尾,或斩龙身,把火龙索身上的火鳞打得片片飞落,火龙虽无痛觉,但火鳞凋残灵力自然削减,此宝的灵性却胜过那临兵豆一筹,既抵挡不住便转攻为逃——绕着柱子盘旋而上,秦征见了它在空中盘绕的轨迹,心想:“这火龙索飞将起来,倒有些像这柱子上飞翔灵动的书法!啊!是了!这一层的道法精要,原来就蕴藏在这草法之中啊!”

    心既有悟,身便已行,心神感悟着书法笔意,人竟学着火龙绕着柱子盘旋而上。这已不是攀岩爬壁的壁虎功,而是凭虚行了——因他绕柱盘旋的时候,身子离开柱子约有寸许,乃是随风借势,并非要借着柱子的摩擦力爬上去。

    杨钩在底下望见,惊呼道:“哎哟,老弟你怎么变成蛇了?”

    秦征以“凭虚行”追着火龙一口气游上了七八丈,游到了柱子顶上,火龙仍然不停,直飞上去,秦征离开柱子后亦借着一股气势往上直冲,然而冲上五六丈后终于力尽下跌,他抱着柱子滑了下来,在火龙的余光中看柱子上连成一气的字迹,却认得是“逍遥”二字。

    这边秦征望着柱子读字出神,那边杨钩却叹道:“好可惜,好可惜,竟然叫它给逃了!”

    终于火光隐没,第二层塔内又恢复到他们刚进来时的情景,朱融布置了陷阱,杨钩费尽心思,或喧笑或怒骂,或念咒或用符,要引诱火龙,头顶上却半点动静也没有,似乎火龙索怕了他们,不敢下来了。

第三十四章 来客

    这第二层里没有甘露滴下,就算有,一滴甘露也养不了三个人,三人忙得筋疲力尽,杨钩收了临兵豆,说:“这条火泥鳅怕了我们啦,咱们还是先回去吧,肚子都饿扁了!”

    出了塔门,夜色黑得厉害,早不是黄昏了,东边微微泛白,竟已凌晨。

    一路之上,秦征只是发呆,将过石梁时,他竟一脚就往悬崖迈去,吓得杨钩赶紧拉住了他,重重打了他脑袋一下叫道:“阿征你干吗!想自杀啊!”秦征这才回过神来,看看脚边的万丈深渊,他竟无害怕,反而喃喃道:“我要是这么跳下去,不知能否凌风而起?”

    这句话说的虽小声,但杨钩就在他身边,听了后大笑:“小子,你是在塔里憋太久,疯掉了是不是?你要是这么跳下去,那是肯定能凌风而起的,不过不是你的人,是你的鬼魂!哼!小心点走路!你不是鸟,没翅膀的!”

    “可是……”秦征道,“可是火龙也没翅膀啊!”

    朱融笑道:“火龙索乃是一件宝物,而你却是一个人啊。”

    秦征问道:“为什么宝物就能飞,而人就不能?既然宗极门的人能御剑飞行,难道我云笈派就没有相对应的神通么?”

    朱融被他这句话给问住了答不上来,只好挥手说:“不说这个了,回去做饭吃,回去做饭吃!”

    他们回到了青羊宫,才进院门,杨钩还在和秦征商量要吃什么,忽觉观内气氛不对,他定了定神,才猛然发现玄光井边竟站着一个人!

    那人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却是一个相貌如明珠、气质如美玉的中年男子。

    “你是谁!”朱杨秦三人同时喝道。

    那中年微微一笑,说:“这里是青羊宫吧,我找青羊子有点事情,麻烦几位代为通报一声。”

    三人面面相觑,均想:“这人口气好大啊!”杨钩已冷笑起来:“通报?你这后生晚辈这么没礼貌的?竟然叫我们通报,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男子脸上一根皱纹也没有,看来并不老,只是眼神中蕴着沧桑,让人看不明他有多大的年纪,但终归是比青羊子年轻得多,所以杨钩直指他是“后生晚辈”。

    那中年人一笑:“你不是云笈派的吧?青羊子素性谦厚,料来不会收你这样的弟子。”

    杨钩却哈哈大笑起来:“那你可就错了!我偏偏就是云笈派的大弟子!”手导向朱融:“而这位,就是我师父青羊子了!”脸朝上,眼斜睨,大有“看你怕不”的气势。

    这回却轮到那中年哈哈大笑了:“你说他是青羊子?”

    “正是!”这句谎话杨钩都不知说了多少遍了,这时说出来何止熟极而流,简直理直气壮!

    那中年却哈哈不止,忽道:“青羊子,故人来访,有事相求,若你在谷中,就请出来一见吧。”

    他乃是以平常声音说话,但听这句话已传遍了整个青牛谷,过了一会,满谷回声荡了回来,便似有数十句“青羊子,故人来访……”交叉撞荡,满山满谷地回响不止。

    朱融、杨钩面面相觑,均想:“这人的功力比起孙宗乙来只怕只高不低,而且听他的语气,莫非认得青羊子?”又想如今又不是天地之气大和谐的时辰,这中年竟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来,必有真实本领。

    那中年没听到青羊子的回应,又说道:“青羊子,你在闭关么?”这一句话说出来却已不是如方才一般远远地送出去,朱融、杨钩也听不出什么玄妙之处,但秦征却觉得神魂深处起了一种奇妙的共鸣,对方的话明明已经说完,自己心里却忍不住将他的这句话回味了好几遍,似乎这中年人的言语能够穿透任何有形与无形的障碍,直达灵魂深处一般。

    秦征马上就想起那次湛若离以剑鸣刺人心魂击杀味青罗的场景,心中骇然,知道若青羊子真的在闭关,他这声音怕也能让闭关者听到,拉了朱融、杨钩后退,低声道:“朱伯伯,大哥,这人不是虚张声势!”

    那中年人功力极为深厚,竟然就听到了,随口道:“朱伯伯?”

    杨钩哼了一声,给朱融使了个眼色,朱融袖子里滑出那个控制机关铜人的盒子来,手一按,发动机关,八尊铜人一起跃出,将那中年人团团围住,杨钩喝道:“管你是谁,快快束手就缚,青羊宫内岂容你放肆!”

    那中年人脸上却一丝惧意也没有,反而笑道:“墨家铜人?你们道教北宗的学问就是博杂,居然还保留了战国墨家的技艺。不过你们竟拿这个来对付我,真是好笑。”

    杨钩喝道:“少在那里大言炎炎!”朱融已催动八尊铜人进攻,青羊宫这院子地方不大,八尊铜人同时施为,带起来的劲风激荡得朱融、杨钩也觉呼吸困难。那中年身处围攻核心,却不慌不忙,右手一拂,秦征便感到他一拂之中似乎卷起了一股看不见的无形力量,还没弄明白是什么回事,只见雷光电闪般,有一道劲气作弧形划破虚空,同时嗤拉嗤拉几声,八尊铜人都已一起倒飞,栽倒在地,不断地耸动,却怎么也爬不起身,吓得杨钩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那中年人道:“这确实是青羊子的道场,但尔等绝非青羊子门下,青羊宫怎么会落在你们这种小混混手里?青羊子是出什么事了么?”

    朱融暗叫:“此人不但功力极高,而且见识广博,心思又极为灵敏,这下可有难了!”挥手叫道:“快走!”同时有十二颗烟雾弹飞出,在各个方向炸响,烟雾弥漫了整座青羊宫,噼里啪啦的声响又能掩盖他们行动的迹象。

    秦征自幼得秦渭训练,见机极快,一见朱融挥手马上纵身要跃出道观围墙,但脚甫离地便觉得手脚关节一疼,似乎被极微小却极尖锐的利器击中一般,幸而他的金刚洞神护体神功马上起了反应,将之消解,但手足已是一片酸麻,好一会无法动弹。

    那中年人咦了一声,道:“这小子倒有几分道行。”

    烟雾渐散,秦征要再逃跑时,却见朱融杨钩已经倒在地上,那中年不知何时就站在他身前五尺之地道:“小伙子,你刚才是以什么功夫抵挡我的锁脉剑气的?”

    朱融手足有如瘫痪,神智却还清醒,高声大叫:“阿征快走!逃得性命,再想办法!”

    秦征闻言马上纵跃而起,那中年人笑道:“在我面前,还想逃?”他的人明明还在数步之外,手一伸,却已悬搁在秦征肩头上方数寸。这支手仿佛有磁力一般,一被搭近整个人都被吸住了。

    秦征心中骇然,肩头一卸,以星移斗转神通勉力卸掉了吸力,脱离了对方的掌握,向旁边闪开了几步,那中年人又咦了一声,人又欺近,手已经离秦征后心不及数寸,危急之间,秦征一剑撩出,这“反手剑”是他向金甲剑神学的,招式精巧神妙,他虽未学得宗极门收发剑气的秘法,但内息充沛,这一撩夹带着劲风,足可断金裂石。秦征知敌人武功极高,这一剑也不求伤敌,只望阻得对方一阻,自己好脱身。

    那中年人却吃了一惊:“你……你这剑法!你这剑法!”

    秦征只觉得眼前一晃,那中年人竟绕到了自己前面来。他出现以来神色都是镇定如恒,这时脸上带着诧异,眼神中微显激动,秦征心想:“我这一剑很厉害么?他为什么如此失态?”

    却听那中年人喝道:“你和若……和若离先生怎么称呼?”

    原来秦征方才这一剑反撩而出,用的虽是金甲神人的招式,但蕴含的却是凰剑湛若离的剑理,威力虽然比纯粹模仿金甲神人的招式更强大,但剑理与剑招之间有神形不一之迹象,这其中的区别极其微妙,那中年人显然是武道通神,竟然还是一眼就看破了。

    秦征哼了一声,也不回答,手中宝剑划了一个弧形,人却一个倒跃纵开四丈有余,那中年人道:“你不回答?我叫你回答!”伸出手指一弹,一股极其锋锐的罡气便直指秦征要害,秦征横剑一挡,只觉手臂剧震,宝剑几乎脱手,那中年人身子不动,食指、中指、无名指微微跳跃,每一次跳动都有一道凌厉罡气发出,于方寸之间便发出精妙无比的剑招,秦征却费尽了力气腾挪跃舞,使尽了浑身解数才勉强抵住,勉强挡了二三十个回合,忽然明白了对方的企图:“他在试探我的武功!”猛地收剑不再抵挡。

    那中年人食指剑气本已发出,见他瞑目仿佛等死,小指一弹,一道去得更快的剑气罡风将食指的剑气撞歪了,两道剑气合作一处,将旁边岩石击穿了一个洞,秦征看得心里发毛:“刚才他要是不收手,我的金刚洞神也不知能否挡住。”却听对方问:“为何不还手?”

    “还手?我根本不是你的对手!你只是要看我的剑法,对吧?”

    那中年人微微一笑,脸色转为温和,问:“那你和凰剑若离先生,到底是什么关系?”

    秦征心想:“他叫莫怀的师父作若离先生,看来也是怕她,我且虚张声势一番!”便笑道:“我与若离先生有两面之缘,得到了她几句‘破剑要诀’。”这几句话却也不是撒谎,只是他得到的那本《破剑要诀》其实是沈莫怀所赠,那中年却也没能尽数猜到这中间的曲折,轻叹了一声道:“原来如此,你能得到她的青睐,也算不易。”低头唏嘘良久,才又问:“那你和青羊子又是什么关系?”

    秦征道:“那是我师父!”

    “那么道观中那两位呢?”

    秦征不答,对方又问:“那你师父又在哪里?他不在谷中么?你和若离先生又是什么时候遇上的?她是否就在左近?”

    秦征这时不明对方身份,哪肯吐露真相,那中年人轻轻一笑:“看来你这小伙子也不怎么老实。”脚一抬,人来如剑气,快得离谱,食指一点,指向了秦征的额头!

第三十五章 御风

    秦征听乃父秦渭说过江湖上许多逼供的招数,知人之心神皆系于脑府,见他点向自己的额头便知道对方要对自己的头脑施展什么手段,心想大脑若被控制,那就什么都完了,明知不敌,还是不肯束手就擒,身子旋转,以“刑天降魔式”施展剑法,速度登时快了几倍,周身登时剑影重重,剑风也更加凌厉。

    那中年人嘿了一声说:“雕虫小技!你便真是请得刑天附身,也不是我的对手!”伸出手指一弹正中剑背,秦征手中长剑脱手而飞!那中年人跟着手一罩,秦征便觉得有几股强大的气劲从四面八方逼来,又似有一个罗网从天而降。

    这时已无时间感慨惊惶,趁着气墙尚未合拢,以“飞廉无碍式”从一个不可能的角度溜了出去。

    那中年人赞道:“飞廉如风,去来无碍!好功夫!”

    秦征心中一震:“他竟然知道我这神通的名字!”他本来已经逃出了十余丈,但听那中年人说话的声音却就在身后数尺,脚下加劲,用尽了力气,只求摆脱对方的笼罩。

    却听那中年人在身后道:“不对,不对!你全身崩得这么紧,如何能臻飞廉轻妙之境?《庄子》云:‘列子御风,泠然善也。’你心躁气浮,如何御风?”

    秦征本来逃得满头大汗,听到“御风”二字当真如受当头棒喝!在那一瞬间,玲珑塔内第二层的草书如曲水般在眼前流过,时间忽然好像变得极慢,而周围气息流动的轨迹却空前明显起来,这时他们已经到了石梁上,山道上的山风、两人追逐带起的劲风、万丈深渊里倒卷出来的岚风本都是虚无缥缈之物,但此刻秦征触感延伸开去,却感触得倍加明显——周围十步方圆内的风向虽然大体是从北向南吹,但这个北风大势之中又分割成数十种风向,或是被两人奔行带动,或是有岩石阻挡,或是有小草灌木逆风反弹,形成了一个极其复杂的风境。

    只听背后那中年人道:“人生在世,犹如木叶谷壳之在风中,究竟是风送木叶?还是木叶乘风?”

    这几句话是道家正典的譬喻,却正契合了秦征的心境,倒像在指点他一般,秦征心中浮想起树叶谷壳飘于风中的景象,自己仿佛也变成了树叶、谷壳,脚一凌空,几乎就要飞起,但就是差那么一点,却听那中年人道:“要放开,要放开,需得勘破生死之门,方能得致风仙之福。”

    秦征没听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忽然后心被一只手一推,他人在空中,失去主宰,便掉入了万丈深渊之中,在那一瞬一种临死的恐惧猛然袭来,自然而然地便惊叫出来,身子不断下落,双手狂抓、双脚狂蹬,却哪里抓得到、蹬得到半点借力之处?

    就在生死一发之际,第二层宝塔中的草书又在眼前晃过,那火龙凌空盘旋的身姿空前清晰起来,秦征幡然顿悟,将原本绷得极为紧张的四肢百骸全部放松,到后来干脆将双眼闭上,只凭感觉感触着周围的风,山风却慢慢变得不再凌厉,甚至变得轻缓,变得轻柔,变得不动了!

    秦征再睁开眼来,他自己已不再下落,整个人竟漂在风中,犹如浮于水上,这时再将飞廉的身姿、火龙的飞势在脑海一过,终于彻底醒悟过来,哈哈一声长笑,乘风而起,在空中盘旋回绕,御风而行,初时来去方向和飘行速度都受山风左右,后来慢慢得心应手起来,悟出了阴阳逆转、曲折如意的道理,竟然能够逆风而飞,到后来竟不知是风乘人,还是人乘风——已接近天人合一的境界了。

    忽听那中年人的声音在下面道:“第一次御风飞行,感觉很痛快吧?”

    秦征回过神来,向下一望,才发现自己竟已飞到了石梁十数尺之上,那中年人正在下面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呢!

    到了这地步,秦征已经看出这中年人对自己并无恶意,且相信他和青羊子必有渊源,急忙降下风头,行礼道:“多谢先生指点。先生,你也是云笈派的前辈吗?”

    那中年人哈哈一笑:“不是,不过当年我与青羊子在蜀山一会,曾听他讲述过道家御风致福之妙,只是我也是知之而不能行,让我御风,我是御不来的。”

    “原来先生是家师的朋友。”

    那中年人笑道:“你不怀疑我了么?”

    秦征道:“先生的本事高我百倍,要杀我也不用这么费事,若有伤害之意,刚才我已经死了十次了!若不是家师的朋友,如何会指点小辈,传授此御风妙诀?”

    那中年人笑了笑道:“像你这等佳弟子,青羊子必定十分看重,我可不敢伤害他的传人,不怕他找我算账么?小伙子,给我带路吧,我和你师父虽无过命的交情,但也总算一场相交,他不会不见我的。”

    秦征心里盘算了许久,心想:“我再瞒下去,以他的本事,迟早也能发现真相,那时候反而显得我不够磊落。”便决定不再隐瞒,黯然道:“先生,家师其实已经仙逝了。”

    那中年人惊道:“你说什么?”

    秦征道指着后天峰上的玲珑宝塔道:“家师已经仙逝了,他的紫气金身还是我背上去的。其实,唉,其实我也不算他的弟子,最多只是他老人家的私淑弟子。”

    跟着述说了背尸上塔后的见闻,以及自己在第一层宝塔练功的情况。

    那中年人呆了半晌,道:“原来如此。”却一挽秦征的手,道:“走,带我去瞧瞧。”

    秦征带着那中年人越过石梁,上了后天峰,路上请教起他的大名,那中年人道:“我叫负心人。”

    秦征心想:“哪有人叫负心人的?”但想想自己也隐瞒了身世,没告诉对方自己的来历,料来这“负心人”也是有难言之隐,便没再穷究,却又问他此来所为何事。

    负心人道:“我为一点私事,来寻令师借血葫芦一用。”

    秦征想起当初在第六层上头痛欲裂的情景,心有余悸:“那个能吸人魂魄的血葫芦?”

    负心人道:“不错。”

    秦征叹道:“可惜我师父已经坐化了……”

    负心人笑道:“他不是还有一个弟子么?见不到师父,问云笈派的高徒借也一样。”

    秦征一愕之下,才省起他说的“弟子”正是自己,心道:“这负心人倒也客气,其实以他的武功,这青牛谷内无论什么随便他拿,谁拦得住?他却还好言相借。”

    说话间已到了后天峰峰巅,秦征推开塔门,两人上了第二层,情景仍与昨日一般,秦征跟负心人说了昨日的战况,道:“其实这条火龙索的威力,也未必比临兵豆强多少。不过它自被我们击退以后就龟缩不肯出来了。”

    负心人微微一笑:“我曾听你师父提起这七级玲珑塔的一些神妙,第一层是用来打磨你的筋骨,给你定心性、扎根基,这火龙索却不是这个用途,它是等着你去捉的。”

    秦征一呆,随即恍然大悟:“是了!这第二层要练的是‘御风飞行’啊!若不是先生指点,我都不知道还要琢磨多久呢!”一点足,身子凌虚,盘着柱子飞翔而上,上次他到了柱子尽头后用力一冲,冲数丈便力尽而降,这时却不使力,以身为虚,借着第二层宝塔的乱风盘旋,越飞越高却半点也不吃力。

    飞着飞着,忽觉身边气旋有异,一回头,却见负心人也飞了上来。秦征借风而上,来得轻缓,负心人却好像一道剑气一般射了上来,势头极快。

    秦征道:“先生,你也会御风啊!”

    “呵呵,我不是御风,是御剑。”

    “御剑?”秦征看了看他的脚下,并不见有宝剑。

    负心人道:“你看什么?”

    秦征道:“先生说自己御剑,可你脚下怎么却没剑?”

    负心人哈哈大笑:“御剑不是要脚下踩着一把剑。而是人剑合一,反重悬浮,剑气破长空,人亦破长空,人剑一体,则上天入地,无所不至——这才是御剑的真谛啊。以为御剑就是脚踩着剑才能飞行,那却是外人见其表象不知其所以然,误会了。”

    秦征心里琢磨着“剑气破长空,人亦破长空”诸语,对湛若离的《破剑要诀》的理解又深了一层,却听负心人叫道:“小心!”回过神来,才发现火龙已经出穴冲了出来。秦征这时既领悟了御风飞行的要诀,人在空中曲折如意,借风而行,火龙便追不上他,他反而逗着火龙上下飞腾,但要反过来捉拿火龙,却又碍着它身上的烈焰,无法近身。

    负心人道:“火龙索最强的地方在它的独角,弱点则在它的尾巴上。”

    秦征听了身子一转,一下子就绕到了火龙尾巴边上,果然见到有一处没火焰的地方,伸手一抓,火龙颤了两颤,化作了一条龙鳞长索,盘绕在了秦征手臂上。他拿到火龙索以后不禁一呆,觉得这一关未免破得太过容易。

    负心人笑道:“恭喜你又得一宝。本来观战不语真君子,我不该出言误你修行,不过这一层的关键应该是让你领悟御风飞行,寻到火龙索的弱点只是末节,我赶着上塔,便只好拔苗助长了。”

    此层天板有一扇阴阳门,负心人伸手推开,升了上去,却在上面叫道:“小伙子!等等!”过了一会,才道:“好!上来吧!”

    秦征推门升上,他上来前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告诉自己无论见到何等奇特景象都不要吃惊,但这第三层宝塔既没有像第二层那样变大了,也没有像第二层那样变高了,仍然是一个普通的塔层空间,只是这个空间却完全变成碧绿色,整层宝塔极度潮湿,弥漫着绿油油的水汽。秦征想起“读”字洞手册的记载,叫道:“先生小心,这些湿气可能有剧毒!”

第三十六章 上清金鼎

    说完这句话,秦征才又留意到负心人和自己立足的地方,有一个直径三尺、高人一头的圆柱形空间,这个空间是靠一道星尘般的光芒以极快的速度螺旋盘绕,将所有湿气都挡在外头,秦征以为这也是玲珑塔的机关设置,不料负心人却说:“确实有剧毒,不过我这剑尘界倒还抵挡得住。”

    “剑尘界?”

    负心人指着那道盘绕成圆柱形的星尘光芒说:“这是我的剑气,形若星尘,盘绕辟出一块净土,隔绝外面的各种邪毒,若有需要时,甚至可隔绝一切音讯,故称剑尘界。”

    剑气本是直射作攻击之用,秦征万万料不到身旁这个中年人竟然能将剑气虚运成圆,用来防守,眼神中不禁就流露出钦佩之色,心想:“这位负心人的剑法天下罕有,他一定是一位大大有名的剑客!”脑中灵光一闪,就问:“先生,你姓谢么?”

    负心人一呆,随即明白秦征是在猜疑自己是“天下第一剑”——上九先生谢聃,微微一笑,道:“不是,上九先生胸容大海,襟怀天下,我只是个自顾不暇的无用之人,不可妄比的。”

    秦征只知道对方功力极高,远胜自己,但限于见识,却也不知究竟是高到什么地步,更无法判断他与上九先生谁高谁下、差距多大。

    负心人环顾四周,指着天板上一只木杖对秦征道:“那支木杖就是神农木,将它取下,应该就能上第四层。我要取它,却也不难,但坏了你的修行,却是不妙。”说着盘膝坐下:“你去取来吧。”

    他人一坐下,剑尘界的顶部便开了一个洞口,秦征正要飞身上去取神农木,却发觉毒气涌了进来,哪用闻到?头发沾到了便脱落,他抬手驱毒,手一沾到毒气便觉麻痒难当,金刚洞神诀竟也无法抵挡,要发出掌风将毒雾逼出,负心人道:“你这样一百年也取不得神农木。”眉毛一轩,一股罡气将毒雾逼退,跟着剑尘界的顶层阖上,仍作完好无缺的圆柱形。

    秦征甚是惭愧,左手按住右臂太阴经,一边运气逼毒,一边行礼道:“请先生指点迷津。”

    负心人也不推诿,指着剑尘界说:“你我所学虽然不同,然而也有相通之处。你刚才运气护体的功夫,那叫金刚洞神诀吧?这一式是元精藏于紫府,真气贯于肌理,可挡重击,能防刀剑,却挡不住毒气侵蚀。你要想取得神农木,必须将真气外发出体外,形成体外护身结界,便如我这剑尘界一般,方能隔开毒雾不受侵害。”

    “可我不会剑气啊,怎么可能形成剑尘界?”

    负心人笑道:“你要结成的,不是剑尘界,你云笈派上清金鼎的护身结界何等奥妙,何必要来学我?其实你根基已经足够了,眼下需要的只是将你的氤氲紫气发出体外而已。”

    “上清金鼎?”秦征还以为负心人搞错了:“上清金鼎是导引天地灵气的大阵法,不是护身真气啊!”

    负心人笑道:“那你的护身真气,却是从哪里来的?”

    秦征啊了一声,若有所悟,负心人道:“云笈派的神通,讲究的是由天人感应臻于天人一体,借助河岳灵力布成大阵是如此,以玲珑塔吸纳天地灵气助长修为也是如此。这上清金鼎可大可小,你虽未达到令师青羊子那样借山川之力笼罩整座山谷,但要将充斥于玲珑塔内的灵力转为一个护身小金鼎,却不是举手之劳么?”

    他说到这里朝对面墙壁一指,秦征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上面刻着一副图画,画的却是一个道人的侧影,那道人右手高举指天,左手负于背后,掌心朝地,秦征有了在基层的经验,运起“应言应象”神功,以测画中之画,果觉画面起变化,似有一股气线进入左掌,同时从右手手指涌出,至头顶三尺之处如喷泉倒撒,形成一个倒扣的钟鼎形状将道人笼罩在内,同时便听见一个冥冥的声音道:“万物灵力,任我接洽,承坤势,行天健,布法界,凝上清,成大威力,犹如钟鼎为罩,邪魔不近!”

    一闻“万物灵力、任我接洽”,秦征马上想起了“星移斗转式”,心道:“这果然是灵力搬移与凝聚之功!”

    “道门九诀”,分则为九,合则为一,统而言之,都在“天人感应”、“天人合一”八字,修成根基以后,人与天地融为一体,之后便是对天地之气的搬运、挪移、凝聚、发散等应用法门了。

    秦征默念口诀,亦学壁画中的姿势,一手指天,一手引地,果有灵力从左手掌心而入,从右手掌心而出,凝聚在外,形成一座无形的上清金鼎,这时负心人走开了数步,要他独力面对毒气。

    神农木所喷发的毒雾虽然厉害,但被上清金鼎的气墙挡住,不入呼吸,不沾肌肤,便无法为害。秦征默持上清金鼎护身法,辟开毒雾,脚一用力,人已飞起,轻轻松松地就摘下了神农木。

    自入玲珑塔以来,秦征都是靠着自己的摸索,并无一个高手在旁指引,否则他在基层也不用花那么长的时间,不过在基层根基扎得牢了也有好处,这时连上两层,连破两关,犹觉行有余力。

    负心人见他取了神农木,发出一声赞赏道:“虽然我多了两句口,但你这么快就领悟了这上清金鼎,却也甚是难得。”

    神农木一被拔出,头顶便现出一个螺旋甬道,里头隐隐传来雷击之声,秦征这时对自己已颇有信心,便跳了上去,可惜这次他的信心却有些过头了,才踏足第四层,便觉全身剧震,如遭电击,要挣扎时,只微微一动,又是全身一麻,脑袋也被电得嗡嗡作响,背后负心人如剑气般闪了上来,喝道:“别动!别说话!这是五雷阵法!你一动一说话便会引发雷电攻击!”

    他叫秦征别动别说话,自己却来得飞快,又连说了三四句话,秦征只觉轰隆隆连响,似乎负心人每说一个字便有一记惊雷轰杀过去,动作越大、声音越高,相应的雷电就越是猛烈。

    秦征哪里还敢动?呆呆地僵立当场,定了定神,却见负心人已浮在半空,周围不断有雷电亟他,他神情凝重,却道:“好个五雷阵法,不过我倒还承受得住!”

    他双目一睁,真气外发,秦征才走出一步路尚遭雷击,负心人一动真气,整座玲珑塔的力量似乎便都化作了雷电不断向他轰来,负心人却哈哈大笑,也不见他布开剑尘界,而是如一把宝剑般悬在半空任雷电轰打。然而雷电自他头顶入,则从脚下散发。从脚下入,则从头顶散发。打他的身体四肢,则同时从头顶脚心散发。似乎他的人真变成了一柄宝剑,雷电打来只是在他体内走了一圈,却半点伤害不了宝剑本身。

    秦征看得目瞪口呆,心想:“他还是个人吗?”

    只听负心人对秦征道:“雷电之产生,在于天地分阴阳两极,两极元气相反,互吸互斥,摩擦而有雷电,这个五雷阵法,你眼下是破不了的,且待我将它力量耗个十之**,咱们就一起冲破此关。”指着悬挂在天板上的两个半轮说:“此物当为本层之宝,分则为阴阳轮,合则为太极轮,我们且不动它,等我走后,你再找个时间在这里静坐受电,重新修炼。”

    他说话期间不断地消耗雷电,这五雷阵是遇强越强,不过相应的灵力消耗也就大,遇上了负心人这等绝世高手,这五雷阵的力量也有穷尽之时,雷电由少而多,由疏而密,但消耗了许久后又由密而疏,由多而少,连秦征也觉得塔内雷氤大减,试着迈开一步,仍然受到电击,但这次只是手脚微麻,已无大碍了。负心人朝他一招手,果然不取那阴阳轮,便进入了第五层。

    第五层中却什么也没有,但两人一进去门就阖上,走出一步,便觉得周围的气温忽然升高了一倍,再走一步,再升一倍,赶紧驻足不动,但气温却仍然在升高,秦征急运上清金鼎护身,却根本就挡不住越来越厉害的热气。

    负心人逆运真气,将真气由阳和之质转为阴寒,发出一股寒冰罡风盘绕在周围,但被罡风一激发,周围的气温更是成倍地上升,没多久便将这股寒冰真气消融殆尽。

    负心人蓦地想起了什么,叫道:“是八卦炉!我们竟闯到八卦炉里头了!”原来这一层看似没有宝物,只因此层宝塔本身就是一个烘炉,他二人此刻已身在八卦炉中了。

    “青羊子你疯了么,设下如此机关!你想把你的弟子炼成丹药不成?”

    负心人回头一看,只见秦征已被烤得昏昏沉沉,他忖道:“我还抵挡得住,这小伙子却转眼就要被炼化了!”情急之下将秦征一推,推回到了第四层去。

    秦征人到了第四层,周围的气温便迅速降低,昏沉的脑袋也渐渐清醒,却听第五层上传来铮一声刺耳剧响,过了一会儿,便传来负心人的一声叹息,秦征问道:“先生,出什么事情了?”

    负心人的声音带着歉意:“我方才一时情急,出剑刺破了这八卦炉,泄了此宝灵气,这八卦炉可就废了,将来你突破了第四层关口以后就没法到这一层闯关了,需得另想法子修炼。”顿了顿又道:“第四层和第五层你尚抵挡不了,第六层应该是更厉害的噬魂阵,你还是别随我冒险了,留在第四层等我。要是抵挡不住雷电就先回第三层去。”

第三十七章 五雷正法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一层塔中灵力渐复,秦征微感心境:“不好,可别等这一层灵力尽复,雷电一发把我轰死在这里!”要逃下去时,猛的瞥见地板上摆着一个和第一层一模一样的蒲团,心中又是一动:“我已突破了第三层,本来就该来这一层历练,与其临阵退缩,不如静坐修炼。”

    想到此处,便在蒲团上坐下,太极阴阳轮利用玲珑塔吸聚的灵力,不断催生雷云,飘荡于蒲团附近,雷云越来越密,也不知过了多久,仍然未见负心人下来,新生的雷云却已如棉花一般把整层宝塔都塞得几乎要满了,这时秦征只要稍有妄动,便是五雷轰顶之祸。

    那些雷云和秦征的距离由一尺变为半尺,由半尺变为四寸,由四寸变为两寸,由两寸变为一寸,由一寸变为半寸,每过一刻,距离便缩短一半,无限地靠近,但就是不碰到秦征,旁人到此,心必生惧,恐惧一生,入不了定,发不了慧,便无法思得绝处逢生之道,反而要越陷越深,或者被恐惧逼疯,或者被逼得气急跳起,那时就得被雷电震杀。

    幸而秦征的《养生主》功夫却已臻甚深境界,眼观鼻、鼻观心,只是内敛内视,不理身旁变化,如此一来,冥冥之中又传来一个声音道:“法即是心,心外无法,万法归于道,若元神静定,慧剑斩魔,便能体道。雷乃先天气化成,若我身与天仙同诸一气,以身合神,则不为雷所伤,若我心与天仙同诸一道,以心合神,即可发动‘雷机’!”

    他听了这一番言语,心有所悟,琢磨着:“雷机……雷机……”不知不觉间进入了忘我境界,不晓得过了多久睁开眼来,却见身周三尺已无雷云,负心人站在他身前,含笑道:“小兄弟,恭喜你练成了身雷一体啊。”

    秦征啊了一声说:“身雷一体?”他开口说话,却也奇怪,竟无雷电袭来。

    负心人微微一笑,指着那些雷云说:“云笈派的五雷法乃是玄门正宗,若我所知不差的话,应该是分为身雷体、心雷体、身雷动、心雷动与天雷动五重境界。这身雷一体只是第一层,以你的根基悟性,若能沉下心来,静坐三年,或许便能练成这五雷法。有朝一日你得破此关,便可迈入当世一流高手之列了。”

    秦征听得心中一阵激动,他坐于雷云之中,虽只半日,已觉得这雷云之中蕴藏着无穷玄妙,听负心人说自己三年中便能尽数领悟,却不愁时间太长,反而觉得三年的时间自己未必能够穷尽其奥妙,又问负心人:“先生,你上了第六层、第七层了么?”

    “我已上了第六层,取了血葫芦,但细细探查之下,却发现此宝与我预期有很大的出入,并不能解决我的问题,因此便没带着它下来,第七层是青羊子存身之所,我就没上去了。”

    言下甚是唏嘘,他顿了顿,又对秦征说:“我要回去了,你和我一起出去吗?”

    有道是: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秦征一开始进这玲珑塔,为的是练成神功好报仇,但几年下来,心性渐定,这时已领略到修炼道法的乐处,修炼时竟忘记了报仇这个初衷,便不肯半途而废,决心要先练成这雷机然后再出塔去,便摇头道:“我且不下去了,待我练成了这五雷法,再出塔不迟。”

    负心人眼神中又露出赞赏之意,先前他对秦征多方指点,乃是出于一桩不足为外人道的秘情往事爱屋及乌,这时却是真心有些喜欢这小伙子了,便对他道:“你有这志向很好,不过第五层的八卦炉已破,你练成雷机以后万万不可贸然去闯噬魂阵,否则必受其害。”

    “可噬魂阵不是也已被先生破了么?”

    “我是破了阵法,却没损害阵基,也没破坏血葫芦。”负心人道,“如今噬魂阵只是暂时失去威力,只要你将我放在角落里的血葫芦放在离位上,此阵便会重新发动。不过闯此阵甚是凶险,功力未到之时,万万不可轻试,切记、切记!”

    朱融和杨钩被负心人封了手足,直过了十二个时辰方才血脉畅通,恢复了行动力,两人跳到玄光井边,遍搜全谷却都找不到负心人与秦征的身影。

    杨钩哇哇叫道:“师父,这次阿征只怕是凶多吉少了,咱们那座坟倒也没白立。”

    朱融斥道:“住口!少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两人郁郁不乐,过了三日,忽听一人道:“朱融,杨钩,出来。”正是负心人的声音。

    朱融、杨钩听出是他的声调,惶然出观,朱融指着负心人恨恨道:“你还来干什么,害了阿征还不够,还要杀我们师徒俩么?”明知不敌,干脆就放开了痛骂一番。

    杨钩却匍匐跪在地上求饶叫道:“大侠!大侠!你可别听我师父的,他脑子坏了……我们只是两个小混混,实在不值得你动手啊,杀了我有损大侠你的威名!”

    负心人修养甚好,却不生气,也不解释,只是一笑,道:“阿征如今正在玲珑塔内体悟雷机,他托我带两件东西给你们。”随手抛来两件东西,朱融、杨钩哪里敢接?他却也不管,只是道:“宝物虽然给了你们,但此二宝灵性十足,非寻常之物,若你们修为跟不上,虽有宝物,亦等于无。”袍袖一拂,人已消失在朱融、杨钩的视野之外,朱杨二人见他倏来倏去,心中都感骇异,看地上那两件东西时,却是火龙索和神农木。

    朱融在手册上见过此二宝的图示,一见之下狂喜地抓在手里,叫道:“火龙索!神农木!看来阿征真的没死!”

    杨钩道:“他当初说,若他再入塔破关,道法他学,宝物却归我们,看来这小子不错啊,居然还记得当初的诺言。只是不知道这小子狗屎运怎么这么好,”指着负心人离去的方向:“遇到这么一个厉害人物,他非但没死,还上了玲珑塔,得到了宝贝,功力多半又进步了许多。哼!等他出来,我一定要好好逼问他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然而这一等就是两三年,玲珑塔门紧闭,怎么也不见秦征出来,他们二人又进不去。光阴如梭,日月似箭,转眼已是太元五年。这三年里苻秦对东晋在军事上又取得了重大胜利,在太元三年攻克了荆楚重镇襄阳——这是中原进军南方的重要门户,又俘虏了东晋大将朱序,不过苻坚爱朱序忠而有才,非但不杀,反而拜他为度支尚书,颇为重用。

    攻克襄阳后的第二年,秦主苻坚又以氐族人口渐多,于七月分出三原氐族、九嵕氐族、武都氐族、汧氐族、雍氐族等十五万户,分镇各地,这是模仿西周分封诸国之制,让氐族各宗亲成为中原各地方镇,意图以此建立千秋不拔之霸业。

    苻秦这咄咄逼人之势,就连身居秦岭深处的朱融也隐约感应得到,他听说襄阳易主之后对杨钩道:“从来得襄阳者得汉上,苻秦已得巴蜀,若再得汉上之地,则江东危矣!当初司马家一攻下蜀汉,没几年就跟着灭了东吴,如今看来,大晋支撑不了多久了。”

    杨钩道:“大晋支撑多久,关我们什么事?”

    “话也不能这么说,”朱融道:“司马氏虽然没出息,但咱们毕竟是汉家子孙,大晋若亡,咱们便是亡国。”

    杨钩道:“可是啊师父,这些年供养着我们的不是大晋而是大秦,将来若说能给我们荣华富贵的,也是大秦,而不是大晋啊。你拿了大秦这么多好处却在为大晋担忧,这算不算吃里扒外?”

    朱融失笑道:“这倒也是。”

    这些年他得了火龙索和神农木两件法宝,依“读”字洞留下的咒文修炼运宝之术,功力已经大进。杨钩虽然年轻,但为人懒散,既有苻秦帝国的供养,每日便只是悠游度日。倒是年纪大他几十岁的朱融,六七年间长居青羊宫,闲来便读青羊子留下的道藏,慢慢竟有所悟,这火龙索内有云笈派历代祖师注入的先天纯阳真气,神农木更是厉害,乃是云笈派开宗祖师云笈子采集天地真精为核锻制而成,朱融要想运用这两大宝物,便得调节得本身的精、气与二宝同步方能产生共鸣,慢慢的他气质与思想竟然都产生了改变,渐渐脱了杂学,把以往那些骗术、咒术都丢在一旁,逐步转入道家正宗心法上来。

    这一日他将神农木所藏玄妙摸透后,心头欢喜无限,对杨钩说:“以后就是孙宗乙来,我也不怕他了!”

    杨钩却笑道:“孙宗乙以为心魔转世老的死了,小的被凰剑带走了,怎么有可能来?我说师父,其实你苦练这些道法也没用,这青牛谷藏得这么隐蔽,又有青羊子那么大的名头罩住,别人听了就害怕,不会来的。咱们待在这里,就是什么法术都不会也能平平安安过一生——我都不知道你这几年那么卖力干什么?”丢着一颗临兵豆玩儿,说:“就是这云笈七宝,我们就算得全了,也只是拿来玩,没什么用处。”

    朱融被徒弟这么一撩拨,忍不住想:“是啊,我虽得了神农木、火龙索两件道门法宝,可不到世间去展露展露,虽有若无!”心便动了。

    恰巧,过得数日,苻坚又有圣旨传来,说丹江一带出了叛乱,内里有玄门术士牵涉其中,希望青羊子能出山相助——这是他第七次来请“青羊子”下山了。朱融对杨钩叹道:“当年刘皇叔对诸葛孔明,也不过是三顾茅庐,符天王却连续七次来请,我们若再不出山,那就太无礼了。”

    杨钩掩着嘴笑道:“师父,你之前还在为大晋担心呢,咱们是汉家子孙啊,去投苻秦,不大好吧?”朱融虽是他师父,但杨钩素来没大没小,这句话暗带讽刺。

    朱融骂了他一下,道:“如今襄阳易手,大秦一统海内指日可待!这种天命大势我们也扭转不了,没法兼济天下,就且独善其身——先为自己考虑吧。”

    杨钩其实也有心下山,却说:“不等阿征了?”

    朱融往后天峰的方向望了一眼,道:“都不知道他要什么时候才出关呢,难道他十年后出关,我们也等他十年不成?你还年轻,我可老了,再不下山走走就走不动了。咱们留下一封书信,让他知道我们的去向就好了。”

    (《寄灵》第一卷《大宗师》完。敬请关注第二卷《隐桃源》)

第一章 丑少女

    秦征出关之期已近,若朱融和杨钩再等数日,或许就连这封信都不用留了。玲珑塔内,秦征在一种忘我的状态下参玄,这等静坐功夫,只有局中人才知其中苦乐,外人看去只觉秦征好像就一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真到了入定境界,十年也有如一日。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等他从入定中回来时,周围暗伏的雷霆却已对他无害——这与负心人消耗掉雷电不同,负心人是以身为活人剑,使雷电不能伤他,秦征却是经过三年静修,身心与玲珑塔中的雷机相通相融,自然不相为害了。

    他左手一伸,阴轮落入掌中,右手一探,阳轮也飞了过来,双轮合一,便成太极,秦征心中欣喜:“我这雷机既成,按‘负先生’所论,便可与当世一流高手一较雄长了。”他心知自己已达到“心雷动”的境界,只是如何更进一步,达到“天雷动”却毫无头绪,因此他又在塔中多坐了好些时,终于还是再无所得,心道:“第五层的八卦炉已被‘负先生’破了,上去也无用,未经八卦炉,那噬魂阵我多半就承受不了,不如且出塔去,或许另有机缘也未可知。”

    他下楼推开塔门,塔外太阳当空,却是白天。也不知道自己在洞中困了多久,御风回到观中,叫道:“朱伯伯,杨大哥!你们快出来,我出关了!给你们瞧瞧这第四层的法宝太极轮。”

    但叫了好几声,观中却只有自己的回声,他心中奇怪,急急到各个房间寻找,哪有半个人影?

    秦征这时早将朱融、杨钩当亲人一般,出关之后第一个念头就是来跟他们报喜,不料却见不到人,整座青羊宫空空如也,心想:“莫非他们下山采办东西去了?”

    等了半日,仍然见不到二人踪影,忽然想起:“糟糕,莫非有外敌入侵,把朱伯伯、杨大哥都掳走了?”担心起来,用玄光井搜寻全谷,却无打斗迹象,三清殿案前杨钩留给他的书信也不知去向,倒是在朱融的房间找到了他装各种符箓、香料、迷药的八宝袋,旁边还挂着虎头尺。

    秦征心道:“这两件东西,朱伯伯除了洗澡睡觉轻易都不离身的,如今也丢在这里,多半是敌人厉害,他们粹不及防便失手被擒了!”有了负心人闯谷的殷鉴在前,越想越觉得真,赶紧朝观外跑去,手里犹抓着那八宝袋,遍寻谷中,都没踪迹,正想:“莫非他们捉了朱伯伯和大哥之后就走了?”

    谷中既然没有,便出谷外寻找。这六年来他未踏出青牛谷一步,这时忽然要离开,踏出山谷之际不免有些犹豫,但惦记着朱融、杨钩的安危,还是毅然出谷,一路寻着线索,直到天色将晚才回来,心想:“最好朱伯伯和杨大哥只是出外散心……”他实在很希望两人突然回来,给他一个惊喜。

    忽然玄光井泛起一阵涟漪,不等秦征操控便自动对准了玲珑塔——这玄光井与玲珑塔乃是青牛谷两大枢纽,一处有事,另外一处自然便有感应,涟漪平定,渐照渐近,看塔门时,赫然破了一个大洞。

    秦征暗叫一声“不好!”

    匆匆赶往后山,进玲珑塔,到了第四层,但觉雷云淡薄了许多,显然刚有敌人通过,心道:“来的果然是高手!”八卦炉早破,第五层倒也没什么障碍,但到了第六层,原本该在的血葫芦却不见了,秦征心想:“‘负先生’乃是信人,他既说没带走血葫芦,那便不会带走血葫芦,看来此宝已经被偷走了。”又要上第七层,大门却紧闭难开,秦征感应到上面灵气充沛,心想:“师父的紫气金身应该还在。”

    回到基层,只见塔门那个洞已经小了很多——原来这玲珑塔真是一件异宝,塔门虽一时被人攻破,但宝塔本身却自有一种修复能力。

    秦征才走出塔外,突然感到后山一阵异动,心道:“好像有人在后山?”

    权衡了片刻,决定过去看看,当下御风而起,玲珑塔位于后天峰北巅,那灵场异动处却在山南一处悬崖边上,秦征御月夜清风,在青草上飞行,到了那悬崖附近,却见皓月底下一片殷红,悬崖之上飘着一个拳头大的红色葫芦,那葫芦遍体泛赤,如欲滴血。

    秦征心道:“果然是血葫芦?”

    那血色葫芦下却悄立着一条人影,天色昏暗,看不清面目,只隐约见到那人一身白衣,背负宝剑,又走近了两步,心想:“这人能上第六层宝塔,功力怕不在我之下,得小心了。”

    飞到那血葫芦附近,只听那人对着血葫芦呼唤着:“陆叶儿……陆叶儿……”

    秦征微微一怔,心想:“他要捉一个叫陆叶儿的人吗?”

    此刻夜风习习,这山上并不见有第三个人现身,秦征正奇怪时,葫芦底下那人竟自己应承了,跟着便感觉血葫芦下那人似乎有离魂之征兆。

    眼下秦征随着功力日深,识见也已非当年可比,这时他已知道天下间的宝物神兵,若用与人的精、气、神三宝的关系来说,可划分为存精、住气、栖神三大类,而其中犹以栖神系最为罕见,存精、住气是能够留存人的元精、元气,而栖神则是能够保存人的元神,元神一物最为虚无缥缈,因此凡是栖神之宝,除了本身材质奇特之外,内部构造也极为复杂,换句话说简直就相当于一个仿造的脑器,而血葫芦就是这样一件栖神之宝。

    据青羊子的笔记记载,这血葫芦是能摄取敌人魂魄的,但要成功摄魂,除了施法者功力甚高之外,中间却有好几个难关,如要选好时段,配合阴阳时节,布下阵势,此外还必须诱使敌人的元神与血葫芦产生响应——可能用血葫芦的既是高手,则他的敌人自然也是高手,高手对敌之时防范必严,谁会这么容易中计?所以当时秦征读到这则笔记时不免笑这血葫芦号称至宝,其实却无大用处。只有在噬魂阵中,那血葫芦才能自主发挥强制夺魂的威力,但敌人只要避开噬魂阵,这血葫芦岂非又无作用了?

    这时见那人自己呼唤自己的名字,跟着自己答应——那是主动和血葫芦内部的灵场波动相互响应,秦征不禁大奇,心想:“这家伙在没有阵法的情况下竟然也能使用血葫芦,看来念力修为不低,可他拿了血葫芦,竟是要来收自己的?天下事真是无奇不有!”

    虽然这六年来秦征未专门在心宗神通上用功夫,但道门讲究精气神全面修进,功力既深,心力定力也就与日俱增,“应言应象”界的感应力也就比当年强了数倍,将葫芦底下那叫“陆叶儿”的人离魂时的灵场异动感应得一清二楚,但觉对方的元神被血葫芦吸出,然而出窍之元神只在葫芦口一触,跟着就缩了回来,同时便听那人尖声惊叫,整个人萎顿在地,喃喃自语:“还以为能把元神寄存在里面,没想到这葫芦里不但有寄灵之宝,更有伤人元神的东西!”

    秦征听了这话,心中莞尔:“据‘读字洞’手册记载,这血葫芦何止伤人魂魄,就算你是已经练成神游物外的心宗大高手,魂魄被收进去个三天,那也得魂飞魄散。这人费了这么大的功夫,竟然就是为了把自己的魂魄放进去,这不是找死么?真是蠢得可以。”忍不住哧一声轻笑。

    他笑得虽然小声,但那少女却已听见,手一挥收了血葫芦,整个人跳了起来,喝道:“谁!”

    秦征见被发现,也就不躲躲闪闪了,御风而出,漂在半空,在那人十步之外悬住,那人咦了一声,赞道:“御风而行,了不起!你是青羊子的弟子吗?”

    这人一直背着身子,这时转过身来时,离得又近了,秦征才看清是个女子,年纪不大,但却长得极丑——眉毛又粗又浓,鼻子又高又大,两边脸颊都是麻子,一双耳朵大得招风,光耳垂就有两寸,面目五官没一处端正,秦征一见之下,就不想看她第二眼,只骂道:“你个妖女,好大的胆子,竟敢犯我青羊宫,偷入玲珑塔,盗宝害人!”

    那丑少女把血葫芦往身后一藏,笑道:“这血葫芦我只是借来用用,别说的那么难听,谁害人了?”她人长得极丑,声音却很甜。

    秦征喝道:“你这妖女脸皮真厚,偷了东西却说借,识相的赶紧把血葫芦交出来!还有,你把我朱……”他本想说“朱伯伯杨大哥”,但一转念,心想如今大秦都以为青羊子未死,便道:“我师父、师兄呢?你是不是把他们给害了!”说到这里当真声色俱厉。

    那少女呆了一下:“你师父?你是说青羊子?你师兄叫杨钩?啊,你就是那个叫秦征的。”

    秦征喝道:“不错!你把他们怎么样了?还有,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那少女失笑道:“我能怎么样他们,你师兄有多大本事我不知道,但你师父我倒还不大敢惹,我若不是怕他,这两天就不用这么偷偷摸摸的了。”

    秦征心想:“看她这神情不像说谎,嗯,她若认定了朱伯伯是青羊子,那多半等闲不敢近前。”

    他正想着要怎么处置这事,那少女已道:“好了,不跟你说了,我要走了,这血葫芦就算我向你们青羊宫借一借,谢谢咯。”说着就要走。

    秦征御风而起,倏一下绕到她身前,哼了一声说道:“留下血葫芦!”

    那少女作了个鬼脸——她本来就丑,作了这鬼脸自然丑上加丑:“小气鬼!”

    “什么小气鬼!”秦征气得骂道,“还有你怎么会知道我和我师兄名号的?看来他们失踪一定和你有关!哼!不但血葫芦要留下,你的人也得留下。”

    那少女笑道:“你真要留下我么?”

    秦征斩钉截铁道:“当然!”

    “那好。”那少女道:“你来试试看。有本事留下我的话,我二话不说跟你回青羊宫。”

    秦征见她这么有自信,又想起她能上第六层玲珑宝塔,多半身怀绝技,要不然也不敢上青羊宫盗宝,反而沉住了气不妄动。那少女见他不动,说道:“怎么还不出手?你不出手我可就走了。后会有期。”

第二章 棋逢对手

    秦征见她转身就走,连忙冲了过来,手掌凌空罩下,这时他功力已相当深厚,这一招虽不是什么绝招,但随手一罩,劲风便笼住了那少女全身。

    那少女身手却比秦征还要敏捷,听见风声,不等秦征靠近,身子一闪,已闪到数丈之外,手一挥,袖风过处身边一棵大树就落下了数十片叶子。秦征心想:“她练的是武道!”

    那少女袖子一甩,笑道:“试试我这落叶之剑!”数十片叶子便如利剑一样破空而来。

    秦征听到那尖锐的声音吓得赶紧停步,这时他的“金刚洞神式”已练到动念便发的境界,一念起,神功生,护住了全身。但听得一阵金铁交鸣之声,那数十片落叶竟不像是树叶,而是钢刀,不过这也没能伤到秦征,只是刺得他全身发疼。

    秦征暗叫一声:“这丑八怪落叶也能伤人,真的好厉害。”

    那少女见他不闪不避地就受了自己的“落叶之剑”,也咦了一声道:“你竟然能硬挡我的落叶剑气,不错不错!青羊门人果然不凡,这功夫却叫什么名字?啊,我记起来了,好像你们开宗祖师云笈子糅合了佛道两家之长创制出来的护体神功,叫什么金刚神。”

    秦征纠正道:“是金刚洞神。”

    那少女哈哈笑道:“对,金刚洞神。不过呢,刚才我发落叶之剑只用了三分力量,本想刺你穴道令你动弹不得就算了,现在来看我是小看了你,看来隔空远战是很难伤你的了,来来,咱们再试试。”显然远距进攻无法奏效,她便要肉搏近战,右手虚捏,她掌心什么也没有,但秦征却感到她分明捏着一柄剑,这把剑不是真剑,而是由气劲凝成,秦征心想:“这丑八怪的剑气好厉害,比莫怀也强多了,竟然将无形剑气练到恍若有形的地步!”

    那少女道:“且看看我的神风之剑,能否刺穿你的金刚洞神!”说着咯咯一笑,身子一闪,秦征便觉得左侧劲风大作,那少女已经绕到了他身侧一丈之内,心想这少女说刚才只用了三分力量,看样子没有说谎,他可不愿意直接拿身体去试对方的无形剑刃,展开御风术,随风飘起,躲过了这一剑。

    那少女笑道:“你不是要抓我么?怎么反而逃了?你御风飞行没我御剑飞行来得快,我若要刺你,你逃不了的。”人与剑气合一,破空而至,速度快到无以复加。

    秦征心中一动,便想起负心人的话来:“剑气破长空,人亦破长空,人剑一体,则上天入地,无所不至!”这等快法,果然不是御风的速度所能避开。

    幸而他在玲珑塔中的前三年,其中大部分时间都在研究如何对付十八金甲神人,以空手对付兵器的法门早已得心应手,这时剑气直逼肌肤,他想也不想,将内息凝于手臂,气劲凝聚在局部时比遍布全身强了数倍,左手形成气盾,以金甲牌神的牌法挡开剑气,右手呼的就是一拳。

    云笈派乃是道门,追求的是羽化成仙,本身并不专注于武功,只是道家修仙,讲究的是以肉身为宝筏,在修仙的过程中必须有一个强健的身体,所以玲珑塔的设置第一步就是以金甲神人磨练门人的体魄。

    但秦征自入玲珑塔以来,想的却不是求长生,而是如何将云笈派的道法转变为武功好去对付宗极门,玲珑塔内所传只是根本法门,至于具体的运用之道,则视乎弟子的根器、心性、愿景而异,秦征心既想着要打败宗极门,修炼的方向便自然而然地朝武道上发展,所以这时他的功夫与云笈派历代祖师其实都大不相同,这一拳击出,周围的气劲嗤嗤作响,力量大得超乎寻常,那少女叫道:“什么功夫!”心想自己的护体罡气未必挡得住这一拳,回剑一挡,剑气与拳风一撞,那少女竟然全身一震,产生了短暂的麻痹。

    原来秦征这一拳的拳风虽不比那少女的剑气更强,但他的拳风之中伴随着雷机电劲,双方劲力一交,剑气虽然抵消了拳力,但附着的电劲一发,那少女一个不防竟被电得全身一麻。

    秦征哈哈一笑,左手挥出,手臂软软的便如同一条鞭子,招式是金甲鞭神的招式,但气劲中却也带着雷机,若被这鞭劲扫中经脉,电劲直入穴道,那少女一时三刻就别想动弹了。

    若在平时,以那少女的武功自可扭身闪躲,可这一刻她全身发麻,整个人都迟钝了下来,眼看要被鞭劲击中,可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她双眼一睁,喝道:“定!”一双眼睛闪出怪异之极的光芒来,秦征被那光芒一闪,忽然之间只觉得时光仿佛停滞了下来一般,全身都定住了,然而这停顿也只有那么一瞬间,他马上就从那种时间停顿的幻觉中挣扎出来,身子猛地向后一跳,只见那少女也已退开数丈,看着秦征眼神中充满了惊讶,道:“中了我这定身幻,就算是武林高手至少也得被定住半个时辰,你居然这么快就恢复了。”

    她正在活动手脚,显然身体已经摆脱了电劲麻痹。

    秦征哼了一声,心想:“刚才那一招应该是精神幻术,她果然也是念力高手。若不是我学过心言心象的功夫,刚才就危险了。”人要真被定住半个时辰,那还不任人宰割?

    两人同时吃了个小亏,都已知对方乃是劲敌,那少女双眉下垂,拔出背后的宝剑来,脸色坚定异常,道:“没想到你竟然能逼得我出剑。”手一斜,宝剑映射着月光,流动着一团若隐若现的光亮。

    秦征见她身材窈窕,拔剑的姿势也是优雅之至,就是一张脸实在太丑,将整个优美意境都破坏掉了,叹道:“可惜了,要不是你这张脸长得太丑,勉强倒也算得上一个佳人。”

    那少女呸了一声,骂道:“你们这些臭男人,看人不看内在,就只知道看人家脸蛋是美是丑。”

    秦征笑道:“我又没打算讨你做老婆,为什么要看你的内在美?”

    那少女听他说“我又没打算讨你做老婆”,嫩脸不由得微微一红,呸了一声,道:“不和你这轻薄小子鬼扯了!姓秦的,你用什么兵器?”

    秦征虽然嬉皮笑脸,实际上却不敢托大,双手一反,左手显出阴轮,右手显出阳轮,真气灌入阴阳轮中,两轮之间嗤嗤作响,便有电劲产生。

    那少女咦了一声,道:“阴阳轮!你已经练成五雷法了么?”

    秦征笑道:“你对我云笈派的事情,知道得倒也不少。那还不赶快束手就擒,看你是个女子的份上,只要将血葫芦留下,再道明我师父、师兄的去向,我也就不为难你了。”

    那少女伸出剑来指着秦征,道:“少在我面前夸口,你们道门法术虽多,但正面对敌斗不过我们武学之士的,就算你真的练成了五雷法我也不怕。”

    她手中之剑长约四尺,剑锋暗淡无光,看起来连寻常青铜剑都不如,但秦征见识了她的身手,问道:“大凡高手必用宝剑,宝剑必有名号,你人叫陆叶儿,这把剑却叫什么?”

    那少女一奇:“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

    秦征嘿嘿一笑:“你刚才乱用血葫芦,不是叫自己的名字了吗?”

    少女陆叶儿哦了一声,说:“不错,我是叫叶儿……”跟着一笑,道:“至于我这把宝剑的名字,却不能跟你说,说出来,怕吓坏了你。”

    她笑的时候眼睛便如水纹一样闪动着流水的波光,小小的嘴唇一扁,甚是俏皮。

    秦征心道:“她的眼睛、小嘴长得倒也漂亮,可惜那眉毛鼻子耳朵太难看了,而且又满脸的麻子,真是煞风景。”

    那少女见他呆看着自己,瞪了他一眼:“你看什么!”

    秦征笑道:“看丑八怪啊。”

    寻常女孩子家要是长相丑陋,一定会很在意别人对自己相貌的看法,但陆叶儿对秦征的话却不放在心上,并未因之动怒,只是很轻蔑地呸了一声,道:“轻薄的家伙,我跟你说,你要不想死就赶紧认输,并答应不得泄漏今天见过我的事情,更不准泄露我的名字。那我还可以考虑不杀你。”

    秦征哼了一声道:“你一个女孩子家,别动不动就说什么打打杀杀,再说,你未必杀得了我!”

    陆叶儿冷笑道:“是吗?那就试试我这招缩地剑示!”举剑朝秦征眉心遥遥一指,喝道:“看剑!”秦征只觉一阵恍惚,陆叶儿连人带剑已出现在自己十步之内,剑气吐处已经逼到了他的眉心。

    秦征大骇之下,心中闪过好几个念头:“这是什么剑法?宗极门的虚实剑?可她怎么连人带剑都过来了?还是箕子冢的瞬息挪移?可心宗也有这么高强的剑法么?难道她身兼两家之长?可宗极门和箕子冢不是死对头么?”

    然而这当口他也没时间细想,身子一缩卷成了个球,刹那间滚出十余步——这是他幼年时练成的救命遁术,因为姿势太过难看,自他修炼道门九决之后就从未用过,此际生死交关,才想也不想就使了出来,他功力比当年已经高出十倍不止,所以这一滚的速度也比当年快了不止十倍,只是模样未免太过狼狈。

    陆叶儿哈哈连笑,却如蛆附骨,剑锋所及总不离秦征三尺,秦征这一滚滚出三十余步,去势已衰,陆叶儿娇叱一声,剑锋已经刺入秦征的肌肤,若是换了别人,这一下已经无法自救,陆叶儿胜券在握之际,心想:“这小子虽然轻薄可恶,但也不是什么坏人。”就要将锋锐绝伦的剑芒改为锁脉剑气,制敌而不杀人。

    可她这么临阵变招,剑势稍顿,秦征得了这么个极其短暂的喘息机会,脑中灵光一闪,头一抬,猛地大喝:“定!”

    他面向陆叶儿的眼神中也透射出异样光芒来,陆叶儿身子猛地定住,只觉时光仿佛停顿,待回过神来,见秦征已经悬在空中,他的肩头上被刺破了一个小洞,鲜血渗透了衣裳,显然金刚洞神式也挡不住陆叶儿注入了真气的剑锋,若是迟了片刻那一剑势必透体而入,不过现在看来伤势并不重。

    原来秦征对精神力一类的功夫实有过人之天赋,他本身心力根基又深厚,且陆叶儿的那招“定身幻”,就根本原理而言也未脱“心言心象”的笼罩,因此在那生死一瞬之际竟然悟出陆叶儿那招定身幻术的奥秘,猛地使出,陆叶儿全心防范的乃是他的雷机,万不料会用自己的绝招来对付自己,因此竟也着了道,惊呼:“你也懂得定身幻?”

第三章 将遇良才

    秦征惊魂稍定,哼了一声,说:“雕虫小技,何足挂齿!”口里说着大话,其实却再不敢让陆叶儿占了先手,双手一合,两掌分出阴阳,中间嗤嗤作响形成电流,一道雷劲轰然击下,陆叶儿惊道:“掌心雷!”闪身躲避,但电劲来势何其之快,她避得开第一道,避不开第二道,急急挥剑抵挡。

    秦征大喜,知道电劲不比剑气,宝剑本身就是引雷之材质,根本无法消解电劲,却听嗤一声,陆叶儿已被击中,秦征心想以她的功力,刚才这一记掌心雷的强度还无法重创她,但应该已足以令她全身麻痹许久,正要趁胜追击,却听轰的一声,陆叶儿左侧一棵灌木已被电劲击倒,秦征一呆,只见陆叶儿右手的宝剑指向自己,左手捏成剑诀,刚才秦征的掌心雷电劲从她宝剑轰入,却就被她从左手剑诀中散出,击中了那棵灌木,好像她的身体已经变成一个全不受电的导体,雷电在她身体内走了一遭却根本没法对她造成伤害。

    秦征猛地想起负心人当初硬抗雷电的情景来,心想:“这丑八怪的武功路数好古怪,不知道和‘负先生’有没有关系。只是她竟然也会这一招,那我的雷劲对她岂非全无作用?”

    陆叶儿嘴角挂着得意的微笑,剑诀一转,指向了秦征,道:“秦征!你还能发出几记掌心雷?都放出来吧,我全部还给你!”

    发掌心雷甚耗真气,秦征初使无功,便不肯轻易再试,再说对方竟然能够转移雷电,那自己再发掌心雷都会被对方打回来,到头来还是自己吃亏。

    陆叶儿笑道:“你没招了么?那便轮到我了!”手一扬,宝剑便离手直飞过来。

    “御剑术!”秦征心中一凛。

    武功练到他们两人这个层次,彼此都有各自的护身罡气,两人又功力相若,单靠发出体外的气劲已经很难重创对方,但一把灌注了先天真气的宝剑就不一样了。

    宝剑飞出,快如流星,一眨眼已经刺到秦征三尺之内,但说也奇怪,眼看宝剑就要刺入秦征的胸膛,剑锋忽然一歪,失去了准头,竟然斜斜从秦征身边溜了过去。

    陆叶儿整个人不由得呆住了,这御剑术她十五岁上就已经练到得心应手,二十丈内刺蝇穿杨也是百试不爽,哪有可能会失了准头?

    再仔细一看,只见秦征双手摊开,阴阳双轮隐隐产生着吸力,她若有所悟,叫出声来:“阴阳磁力!”

    秦征这些年来念兹在兹的便是如何克制宗极门的武功,在宗极门的诸般武艺中,他对御剑术尤其忌惮,对方将自身元精存于剑内,心动剑动,可以隔空使出轻灵翔动的绝招,在对战中处于绝对主动的地位,再在剑中注入先天真气,那更是无坚不摧,上清金鼎也罢,金刚洞神也罢,遇到和自己功力相当的高手便抵挡不住,湛若离的《破剑要诀》所载却又都是以剑破剑的法门,秦征本人并不专长于剑道,要以此去斗宗极门的高手,那是以外行斗内行,无论如何不是敌手,直到他在玲珑塔的第四层里悟出将先天真气化为“雷机”之法,又受到青牛谷阴阳磁山的启发,这才豁然开悟,想出了一招对付宗极门御剑术的绝技来。

    这阴阳磁力正是电流产生之根基,此时秦征虽不发出电流,但他身周已经形成了一个极不稳定的磁场,这个磁场可以随着双掌阴阳磁力的强弱调整而产生无穷的变化,陆叶儿的宝剑飞到附近受到吸力影响马上变得难以控制,根本取不了准头,宝剑挨不到秦征身边,剑上的力量就是再强也无用了。

    这时陆叶儿已经收了宝剑,看着秦征发呆,心想:“他身周笼罩着这样一个怪异磁场,让我的宝剑根本无法取得了准头,如此一来御剑术岂非对他全然无用了?”

    这以阴阳磁力破御剑术的法门乃是秦征自悟自创,练成之后从未以之对敌,本来心里也没底,刚刚也是身处险境才冒险一试,不料竟奏奇效,狂喜非常,心中一个声音高叫着:“我不怕宗极门了!我不怕宗极门了!我不怕宗极门了!”因御剑术乃是宗极门武学的根本法门之一,御剑术一破,宗极门的各种武功至少便一大半难以对秦征产生威胁了。

    陆叶儿见秦征脸上挂着难以掩抑的笑容,忍不住哼道:“姓秦的小子,别得意!”凝神聚气,又将宝剑对准了秦征的眉心。

    秦征心念一动:“她这招‘缩地剑示’为什么要对准我的眉心?难道这一招并非空间上的跳跃,而仅仅是一种念力功夫?”不等陆叶儿出招,哈哈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陆叶儿见他笑得怪异便凝招不发。

    秦征笑道:“同一个招数你居然想对我用第二次!哼,我已经看破了你这招‘缩地剑示’了。”

    “哦?”陆叶儿这一声轻呼之中显然带着不信。

    秦征道:“你这一招‘缩地剑示’,和你刚才那招定身幻,就原理来说是一样的,乃是以念力之法入于武学,定身幻是瞳幻,以眼神发出异样瞳光欺骗敌人的大脑,使对方产生错觉以为时光停止了,而剑示也是同样的道理,也是欺骗敌人的大脑,让对方对自己的行动形成一个短暂的空白期而看不见你的行动,而你刚才就是利用这个空挡,忽然从远处到了我身边——我说的没错吧?”

    陆叶儿颇为惊讶:“你只看了一次,居然就真看明白了我剑示真谛所在,不过没用,明白了这道理,未必能够看破我的招数。”剑示一指秦征的眉心,喝道:“看剑!”

    就在她举剑的同时,秦征已将真炁布满整个大脑,识神变得加倍地清明,就在陆叶儿喝出“看剑”的时候,秦征便觉得大脑表层主宰听觉的区域受到了冲击,但听觉本身没出问题,那股震动却是影响到了主宰视觉的区域,秦征心道:“原来这一招是音幻。”

    尽管防范已经很严,但眼睛还是被欺骗了,陆叶儿的身影已从她站的地方消失,幸而秦征已经布开“应言应象”界,视觉被欺骗了,但对方灵场冲近的轨迹却是感应得清清楚楚,脚下一滑,以“飞廉无碍式”滑到了数丈之外。

    陆叶儿一剑落空,惊讶又多了三分,叫道:“你也会应言应象界!”

    秦征嘿嘿一笑,右手一抖,竟以电劲布满整条手臂,同时电流刺激着肌肉,爆发出极其强劲的力量,说道:“刚才我的掌心雷被你用怪异功夫散发掉了,但我这一拳若直接轰在你身上,却还不知道你能散掉几成电劲。”

    陆叶儿感应到他拳头上的电劲威力极强,心知若被击中只怕非受伤不可,却笑道:“那要你能击中我才行。”

    秦征脸上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来,两人正在激战之中,其中一方忽然如此微笑不免令人感到诡异,就在陆叶儿对他这笑容感到奇怪时,秦征忽然喝道:“看招!”

    陆叶儿暗道:“不好!”便知道秦征那微笑也是一种欺心战术,可已经来不及了,便觉眼前一阵恍惚,秦征竟然消失了,跟着身后劲风响起,她想也不想就朝左侧掠开,却已经来不及,砰的一声肩头已被秦征蓄满电劲的拳头打中,半边身子都麻了。

    “你,你……你怎么会‘缩地剑示’!”陆叶儿一边惊呼,一边狂挥宝剑形成剑网,护住了全身。

    秦征哈哈一笑,道:“什么剑示,不过是骗人的玩意儿罢了。你在我面前用念力功夫,真是班门弄斧!”他还有两句话没有说出来,那也正是他心灵深处的秘密:“我秦征可是心魔转世啊!对念力功夫的领悟我肯定比别人强上百倍!”

    陆叶儿这时已经不是惊讶,而是惊骇:“我用过的招数,他只看一遍竟然就能学会,这人是怪物么!”跟着一醒,叫道:“是了,他也会心言心象!我刚才那两招都是以心言心象为根基变化出来的招数,他既然懂得基本原理,再学起运用法门来便是水到渠成。虽然如此,但他竟能在战场临阵学招,这等天赋也着实罕见。”

    秦征一拳伤了陆叶儿之后却并不追击,只是摊开了手掌道:“丑八怪,你刺我一剑,我打你一拳,咱们扯平了,不过你的招数都被我看透了,再打下去肯定不是我的对手,还是那句话,你把血葫芦还给我吧,再老实交代我师父师兄到底去了哪里,我就放过你。”

    陆叶儿轻轻哼了一声,道:“给三分颜色,你就开起染房来了。刚才我只是一时大意,真个动手,我只怕你会尸骨无存!”

    秦征笑道:“丑八怪你又在说大话了,也不怕闪了舌头。”

    陆叶儿也不反驳,只是将手中宝剑一转,原本暗淡的剑锋忽然变得明亮起来,映射着天空上的明月星辰,剑锋上那明月星辰的映像慢慢扩展开来,就像无数星辰从里头飞出,秦征一愣之下,便觉得周围景象为之一变!一抬头,月亮忽然大了十倍,仿佛是拉近了距离,身子周围都是星星,陆叶儿站在北斗之下——那北斗和她的距离似乎就举手就能摸到,秦征往下一望,脚下竟然也满是星辰,而不再是土地!

    “又是幻术!”他警惕起来。

    陆叶儿冷笑道:“幻术?你莫侮辱我这色境剑景!”冷笑声中,她身子一晃,一个人忽然变成了八个,站定方位,将秦征围了起来!

    秦征急忙布开“应言应象界”,然而布开之后,还是感觉又八个陆叶儿正挺剑刺向自己的要害。

    “姓秦的小子,受死吧!”

第四章 雷谛

    秦征眼看有八个陆叶儿挺剑向自己刺来,正感手足无措,不料陆叶儿好像忽然遇到了什么事情一般,尖叫了一句:“糟糕!怎么在这个时候!莫非是刚才用血葫芦……唉!”

    她竟也不顾战局,转头就跑,一个踉跄,跌倒在地,眼前的种种奇异景象忽然全部消失,秦征一愣,随即喊道:“丑八怪!你给我站住!”

    陆叶儿却叫道:“没空理你!”射出宝剑,人剑合一,摇摇晃晃地飞走了。

    秦征看她御剑飞行的去势,心道:“她御剑飞行果然比我御风飞行来得快,不过不知道能否持久。”

    仍然御风追了上去,边追边想:“这丑八怪的年纪可能比我还小些,功夫却这么厉害,而且好像还没有见底。她刚才那招色境剑景也不知道是什么功夫。那肯定是幻境,只是为什么那幻境我用上应言应象竟然也没法看穿?嗯,色境剑景?”

    他既得了湛若离的《破剑要诀》,又学过“心言心象”,可以说同时窥得天下两大宗派的神功堂奥,这时将陆叶儿刚才所展露的功夫一加琢磨,慢慢就理出一个头绪来:“她的功夫,似乎是高深心法与高深剑术的结合,那‘定身幻’与‘缩地剑示’,应该都已进入到色言色象的境界了。色境剑景,色境剑景……莫非就是色言色象界与剑法的融合?”

    他记起当初味青罗传授他心言心象神功时曾说,心言心象可分为四层境界,第一层是应言应象,那是心言心象的根基,第二层是色言色象,练成者便可进入第一流高手行列,第三层是魔言魔象,据味青罗说,能练到这一层那几乎就可以天下无敌了,而最高境界“无言无象”则是神佛境界,数百年来没听说有谁练成过。

    可惜秦征当年学到的只有应言应象的口诀,这时他念力的功力虽已经达到色言色象的层次,只是不知心法,便不得其门而入。

    他想了一会儿没想通,心道:“既想不明白,不如直接找她弄个清楚!”

    这时陆叶儿虽已经飞得不见踪影,但有道是雁过留痕,她御剑飞过的地方在短时间内都会留下十分微弱的的残气,秦征凭着对气场的灵敏感应一路搜索,忽而向东,忽而向南,终于在半个时辰之后失去了线索,心道:“不知道是气息自然消失了,还是丑八怪发现我在追她,屏住了气息下地走路?”

    当即也降下风头,着陆稍息。这一晚他与陆叶儿相斗是倾尽了心力,这时精神稍为松懈,登感身心疲倦,便寻了一处幽静之地调息养神,有半个时辰才恢复过来,活动了一下手脚,忽然想起:“哎哟,我的伤口还没处理呢。”一摸肩头,伤口却已经愈合,竟然连一道疤都没留下,他心中不禁一奇:“难道我修炼的道门紫气,还有这个功效?”

    却不知他所练的道门九诀乃是精、气、神三宝循环转化的无上神功,这数年他炼精化气、炼气生精,凝神生气、炼气化神,全身精气神转了无数个循环,不知不觉间早已易经洗髓,连五脏六腑都如新生了一般,经脉骨髓尚且易得,愈合这点小小的肌理破损算得了什么?

    这时他玄功三转,精气神尽复,一跌足御风而起,又追了上去,只是不知陆叶儿人在何方,身随风转,漫无目的,正想放弃,忽见乌云漫天,显是山雨欲来,道家讲究的是“天人感应、天人合一”,将人体当做一小天地,而这个小天地又与外界的大天地相互联系,尤其这时秦征御风而行,那是将整个人体放开了与天地融为一体,天地一有变化,他体内的精气便生出强烈的感应,甚至精神也受影响,整个人都不安起来,忽然想起了家传《养生主疏论》中的几句话来:“养生之道,缘督为经,安时处顺,勿近天刑。”

    这些话当初读来不能甚解,这时功力日深,每有新的见闻再回想那些经文便都有新一层的领悟:“督脉是人体奇经八脉中的中脉,是诸阳经的总督,缘督为经,就是要我们顺从自然的中道,不要贸然与天地之威相抵触,这就叫安时处顺、勿近天刑。”看看那漫天雷云:“此时天象大恶,我若冒雨御风那就是逆天而行,对身体、对修为都会有损害。我道门讲究‘善则顺之,恶则遁之’,现在是遁的时候了。”

    便寻了块巨大的岩石,闪身躲在下面,散了凝聚起来的真气,让丹田虚空若谷,全身上下返回到一个普通人的状态中,站在巨岩下,冷眼看那天地间的风云变幻,心中忽然产生了一种超脱物外的感觉,一种奇异的思绪浮现出来:“其实世间的恩仇善恶甚至国族争斗,也都如这岩石外面的风雨一般,若我能像看这风雨一般看待这这一切,那么天下事就没什么值得牵挂的了。”但自知这种状态是知易行难,别的不说,单是对宗极门与孙宗乙的大仇他便不能不报。

    哗啦,一阵狂风送来了一阵暴雨,将秦征双脚都泼湿了,秦征抬起脚来,自嘲般一笑:“我便躲到了这岩石底下,这风雨还是会找上门来。就像当初我们父子俩想置身世外,但宗极门却还是偏偏找上门来,硬是杀害了我父亲。宗极门追杀我玄家怕的是心魔觉醒,但他们若容我们父子隐居青牛谷,终老于斯,心魔便不会觉醒,但现在……哼!我就算拼着入了魔道,也非杀孙宗乙、毁宗极门不可!”

    再一抬头,一道闪电划破夜空,跟着雷声轰轰,便如直接打在人心头上,秦征自练成“天人感应”,对这天地之威的体验便比普通人敏感了十倍百倍,被这惊雷一震,心魄神魂都不由自主地产生了躁动,世间万事万物的利弊总是相对平衡的,修道之士既从大自然中得了这许多好处,同时也就更容易受到大自然的伤害,且一旦受害,那伤害也会比普通人强上十倍百倍,所以逢此雷雨交加之际,修真者无不战战兢兢,收摄心神,以免走火入魔。

    秦征自在第四层玲珑塔的雷云之中领悟到了雷机之玄奥,本来已经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了,似乎天地的道理已经领会得透彻,风雨雷电皆能运于掌心,可是这时看到这自然形成的雷霆,其惊天动地的威力和玲珑塔内利用阴阳磁力造成的雷机电劲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心中大生敬畏,寻思:“负先生还有丑八怪的那招避雷的功夫虽然了得,然而那也只能卸掉我的掌心雷,如果是直面这天地之威,负先生或许还能抵挡,但丑八怪多半就抵挡不住了。”

    他忽然又想起:“这天雷如此厉害,若我能牵引它用来杀敌,天下间有几人承受得住?若我能将它化为自身的力量,那我的功力岂非能转瞬之间提升十倍?”

    想到这里不禁兴奋莫名,但望着那雷霆又忖道:“可这雷霆如此猛烈,一个不慎就得被劈成一团焦炭,精消气灭、魂飞魄散,我躲它还来不及呢,居然还想用它来杀敌练功,岂非太过异想天开?若真有这么好的事情,前辈高人中那么多聪明豪杰之士,为何就没有一个想到?”此念一起,猛地想起:“天雷动!天雷动!啊!我怎么忘了天雷动!”隐隐想到,这天雷动的真谛,或者就必须得到这真正的风雨交加中来领会,而无法在玲珑塔内那人造雷云中悟得。

    秦征自练成上清金鼎之后便知练气士除了视觉、听觉、味觉、嗅觉、触觉之外,发出体外的气机也可以有不同于五感的感应,这时他模仿应言应象界之法,将一股能够感应外界的气机散布开去,这气机若布成上清金鼎,以秦征此时的功力只能笼罩住一丈方圆,但若只是感应而不具防御力,却可将这感应气机放大到二十丈,跟着他试着改变气机的形状,发现如果将气机变成线状而非立体,则这气机感应范围更可延伸到十里之外。

    想到这里,秦征念头一动:“如果我将这气机聚成一条细线,冲上天际,探一探那云端的雷机,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感悟!”

    他明白这样做会很危险,但却抵挡不了这么做的诱惑!一咬牙:“死就死吧,不冒险中险,如何能成为强中强!”

    当即走出巨岩,寻了一块空地,全身放松,任风雨吹洒。先以左脚掌压右大腿,后以右脚掌压左大腿,令两脚脚掌同时朝上,作吉祥坐,跟着全身放松,调运先天真气,牵引氤氲紫气,循着督脉,上行至灵台穴,那灵台穴位于背脊第六椎节下间,真气到此其质化为纯阳,若再往上走至泥丸宫,那便是炼气化神了,这时秦征却止于灵台穴,以一缕气机透出体外,跟着冲天而上。

    随着气机的向上延伸,秦征能够很清晰地感应天地之间充满了一种细小的、难以言状的微粒,而这种微粒他却再熟悉不过,正是云笈派的典籍中所说的雷机。他延伸出去的感应气机为风雨中的雷机干扰,时断时续,花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那气机才终于探入了最近最小那片乌云的云端。

    呀!竟然是这样奇异的感受!借着那气机的感应,秦征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个极微极小的雷机,而那片乌云就是布满雷机的大海,上下左右全都是自己的伙伴,数量多达亿万!苍穹宇宙的广大固然是无限无穷的,但是若反其道而行,进入到这微观世界中来,越是穷其微小,同样也感觉自己越接近宇宙的真相!

    这种玄妙的感觉哪怕只有一瞬间,亦已让秦征大为受用。

    就在这时,乌云中的雷机凝聚了起来,形成电流,竟然逆着秦征发出的这一线气机轰然而至,秦征想要切断这感应时已经来不及,那还不是已经发作了的雷霆,而只是云间摩擦的电流,可这股电流猛地击下,秦征已是全身一震,竟然动弹不得,可是脑际却闪过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因为在那一瞬间他竟然悟到了接引天雷的法门,那是一项极其危险的神功!可是,它的威力又是这么强劲可怕!

    乌云中的雷机越聚越密,第二波的电流随时就将爆发,同样也是朝秦征这里涌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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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灵介绍:
泛览周王传,流观山海图,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万岁更相送,圣贤莫能度。 秦征出生在一个被传说中的恶灵寄生的家族,从出生那天开始他就是别人眼中的怪物,在荒山破庙中秘密成长,在正派追杀中一直逃亡。直到这一日被逼到无路可退,秦征决意逆袭,哪怕因此释放出寄藏在血脉中的恶灵也在所不惜!然而当他从道教密藏中得到无上力量,开始撕开这个山海图世界隐秘的一角时,暴露在他面前的却是一个出乎意料的局面。寄灵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寄灵,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寄灵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