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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九鱼     圣者txt下载     圣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一十一章 果实

    人类与兽人的战争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结束之后,精灵们并未立即返回银冠密林,他们利用自身的天赋催生的植物为雷霆堡的人类提供了食物与住所;法师们专注于焚烧掉兽人的尸体,这项工作既繁琐又沉重,而且异常地恶心,在火球被投掷到尸首上的时候所有孳生在毛发与皮肤里的小虫都会轰地一声飞起来,到处乱扑,也许是因为兽人习惯性地将油脂涂抹在身上以保持毛发光亮的关系,他们燃烧起来很快,黑色烟雾随着热气流的上升而盘旋成一根细长的柱子,散发出来的焦臭味儿犹若实质。而罗萨达和伊尔摩特的牧师则忙于治疗伤者、净化水源、驱逐毒虫与瘟疫——虽然伯德温已经严厉地命令过,但还是有人冒着危险跑去坍塌的内城区寻找食物与衣服,还有一些人悄悄潜入隧洞试图收敛亲人的尸骨,他们如愿以偿或是没有,但总有人带回了足以致命的魔鬼,它们并不显眼,或者只是一道细如发丝的擦痕,又或者只是一捧污浊的空气,但很快就会有人发热,皮肤起斑与腹泻。

    “亚戴尔!”

    凯瑞本在最初的时候还以为这又是一个因为急切的思念与微弱的愧疚而产生的误会,但来自于异界的灵魂并未犯下第二次错误,他抓住了那个人的肩膀,全然不顾他浑身发臭,肮脏不堪,而那个人在稍稍犹豫之后,也举起手来,握住了黑发施法者的手臂——他只是想要轻轻地拥抱一下,但克瑞玛尔似乎并不那么想。

    他比凯瑞本最后一次看到他时还要憔悴枯瘦,他的头发已经完全褪成了白色,老人的那种发涩干燥的白色,他的眼角与嘴角密集着细小的皱纹,脸上的烙印扭曲发黑,脊背因为过度劳累、疾病、饮食匮乏而窄小佝偻,唯一能让人们能与记忆比对一二的东西大概只有他那双明亮温暖的褐色眼睛,他的脚下放着一个断口还渗着透明枝叶的藤筐,高度仅次于他的腰部,宽度超过手臂,里面装满了接骨木和忍冬。

    凯瑞本不再犹豫,他向亚戴尔伸出双手,于是罗萨达曾经的侍奉者得到了第二个沉重而又温暖的拥抱。

    亚戴尔身边的人惊讶地看着这一切,他绞着眉毛,后退了两步,他的头还有疼,他在撤离的时候被人打晕了,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跟着一群士兵跑,恶魔才知道他为什么会满身的臭咸鱼味儿:“他们是你的朋友吗?”他戒备而恼怒地问,他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他以为亚戴尔只是一个无处可去的罪人,但亚戴尔有两个朋友,一个是精灵,而另一个是法师,对一个孤僻阴沉,受人鄙视的狱卒来说,他们都是些高不可攀的大人物。

    “是的,”亚戴尔温和地说:“和你一样,他们都是我的朋友。”

    狱卒没说话,他继续用那种不安而畏惧的眼神打量着他们。克瑞玛尔注意到他也背着一整筐的草药。

    “这些草药要被送到哪儿去?”

    “西边,伊尔摩特的牧师需要这些,”亚戴尔说,他放低膝盖,预备将筐子重新放回肩膀的时候意外地发现它很轻,他看向克瑞玛尔,而克瑞玛尔向他眨了眨眼睛。

    他也向克瑞玛尔眨了眨眼睛,而后向他的新朋友歪了歪脑袋,几乎是立刻的,他听到狱卒发出一声惊呼,忽然消失的重量让他重心不稳,踉跄后退,差点摔了个屁股墩儿。亚戴尔有点担心他会生气,但他转过身去查看时发现狱卒的面孔上布满了兴奋的红晕:“这就是魔法吗?”他小声地问,雷霆堡并不缺少法师,但这些法师可不会和一个卑贱的狱卒有所来往,他看见过魔法,但从未有幸尝试过。

    “是的。”克瑞玛尔回答:“一个小戏法。”

    得到回答的人露出了一个干净而璀璨的笑容。

    一路上不断地有人向克瑞玛尔、凯瑞本大声问候,他们都得了这两者的恩惠,而呼唤着亚戴尔,给他水和食物的人居然也不在少数。

    “他们似乎很喜欢你。”克瑞玛尔说。

    “不,”狱卒代为回答道:“他们之所以表现的如此亲热只是因为他们需要从亚戴尔那儿获得免费的治疗与草药,毕竟牧师还是太少了。”他看了一眼凯瑞本,“……你们是他的朋友吗?如果是,就带他走吧,他是一个高贵的人,他不该沦落到这儿来,这里一点也不适合他。”

    亚戴尔无奈地露出了一个苦笑,当他正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一只姬鸮坠落般地俯冲过来,一头撞进凯瑞本的怀里,一边啾啾地叫着。

    狄伦.唐克雷的商人们到了,他们带来了奴隶,成千上万的。

    精灵们在奴隶到来的第二天就决定返回银冠密林,精灵们憎恶奴役与折磨,但这并不是他们能够干涉的。

    亚戴尔并未如他的狱卒朋友以为的那样跟着精灵离开,他留在了雷霆堡,但雷霆堡的领主伯德温给予了他一个医官的身份,他和士兵一起居住在堡垒里,每月还能拿到固定的薪俸。

    ***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男爵夫人说,她懒洋洋地将自己埋入蓬松柔滑的丝绒枕头堆里,并将长袍拉高,极其失礼而诱惑地露出**的脚踝与膝盖,“难道你还没能掏出她的心吗?这可真是太令人失望了,哦,想想,有多少小女孩儿溺死在了你的蓝眼睛和甜言蜜语里——我都不想一一重复她们的名字了。可是现在呢,”她抬起脚尖,用臆羚的皮毛摩擦的闪闪发亮的脚拇指指甲戳戳那位所谓的伯爵大人的胸膛,“你来告诉我你对一个愚蠢的纺纱姑娘束手无策?”

    “可不到那个程度,”年轻的伯爵微笑着吻了吻她涂抹了香脂的脚面:“我只是希望能够做到尽善尽美。”

    “你吻过她了吗?”

    “除了嘴唇,”伯爵说:“那是留给她丈夫的。”

    男爵夫人发出了一声锐利的讥笑:“只有嘴唇?”

    “我可是个信守诺言的好人儿呢。”

    “你有拥抱她吗?抚摸她吗?你有没有与她……共同领略一番弗罗赐予俗人的美景?”

    “毫无疑问。”

    “那么你还在迟疑些什么?”男爵夫人奇怪地看着他:“这些还不够让她神魂颠倒地为你去死吗?”

    “她现在确实愿意为我而死,”伯爵骄傲地说:“但我们需要的可不是一个死掉的村妇,你知道的,夫人。”

    “她依然爱着她的丈夫?”

    “或许和我一样多,”伯爵说,一边轻柔地为男爵夫人按摩脚趾与足底:“如果给我时间……”

    “多久?”

    “久到我的主人感觉不耐烦。”年轻的伯爵,狄伦的夜莺哀叹着说道,“他一定会惩罚我的。”

    “哦,”男爵夫人说:“那可未必,你毕竟还有个爵位呢。”

    “没有封地的爵位就像是架设在半空中的座椅,”他顽皮地捏了捏男爵夫人的膝弯,“如果我真想坐上去的话,准会被活活摔死。”

    男爵夫人被这句真实的俏皮话逗笑了,令她更为愉快的是,年轻的伯爵并不是空手而来的,显然他对规则与游戏都把握的相当准确——他从他绣满了蓝色小玫瑰的袋子里取出了一把珠母扇子,扇子上镶嵌着珍珠与红蓝宝石,扇坠是一只黄金的小鸟。

    “好吧,”男爵夫人打开这把昂贵而沉甸甸的扇子,把它挡在娇艳的红唇前:“让我们来给你加点筹码——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怜的潘妮,她发疯了似的想要一个孩子。”

    ***

    ——你坐在闪烁银光的大树下,

    西风吹动那密叶会簌簌作响,

    就在这潺潺的小溪旁,我的七弦琴

    会催你闭上眼睛,进入梦乡。

    “虽然我已经有一百年没有碰触过西塔拉琴了,“银冠密林的王平静地说:”但我想我的技巧尚未退步到令人不忍卒听的地步,还是我又唱跑调了?”他温和而又严肃地问道:“但请相信我,我的儿子,我之前已经练习了很多次。”

    “您的技巧即便再过一万年也不会有人得以企及,”凯瑞本隐晦地避让过是否跑调的那部分:“但现在就连我的姬鴞都已经睡了。”

    “哥舒拉睡了,但你没有啊,”高大优雅如同银冠树的精灵王者说道,“我听见你在叹息,辗转反侧,难以安眠。”

    “是什么让你彷徨不安?”银冠密林的王问道:“我的儿子,你已经回到了密林,但就我看到的,你的心依然留在雷霆堡,留在战场上,是什么让你无法挣脱?”

    “……每一个未能返回密林的朋友与亲人,”短暂的沉默后,凯瑞本说:“是他们令我痛苦。”

    但不是全部,凯瑞本的心灵深处有个声音说道,不是全部。

    “他们已然回到了安格瑞思的殿堂,那也是我们终将归去的地方。”密林之王说道:“两百岁之后你就没有再为同样的问题困扰过,我的孩子。”

    “或许是因为看到了太多的死亡。”

    “或许。”

    凯瑞本知道他再一次从他的父亲,而不是银冠密林的王那儿得到了宽容,“能再为我弹奏一曲吗?父亲。”

    “当然。”

    注:本章所用歌词来自于柏拉图的《乡间的音乐》,译者不详,为配合场景有修改。起点中文网www.uu234.com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mp;lt;/aamp;gt;amp;lt;aamp;gt;amp;lt;/aamp;gt;

第一百一十二章 无题

    “你在倾听什么?”

    “我们的王在唱歌呢。”瑞雯回答,星光明亮,密林在微风的吹拂下缓慢而有规律地起伏滚动,而即便是在冬日,被生命之泉滋养着的银冠树依然在不断地开花,半透明的白色花朵坠落地面,仿佛积雪。

    银冠树的花朵所散发出来的气味并不温柔,或是甜蜜,它们令瑞雯想到了自呼啸平原而来的风,带着金属、矿石气息的凌冽的风,但要比它更为剔透洁净。

    如同这三者化身的女性精灵微笑着,向灰岭的管理者,精灵佩兰特伸出她的手臂,闪光的肌肤好似珍珠又如秘银,她的手指是那样的纤细柔嫩,除非亲眼目睹,否则你很难想象得到它们能够施放出何等犀利且强大的法术。

    “陛下并不擅长这个。”佩兰特说,与她轻轻拥抱并亲吻她的前额。

    精灵法师的笑容变得更加明显,密林之王何止是不擅长这个。辛格精灵都知道他们的王在弹奏西塔拉琴时能够令得整个银冠密林悄寂无声,而他唱起歌来的时候也有着同样的效果——原因则恰恰相反。需要特别说明一下的是,佩兰特曾是密林之王的侍卫长,他们朝夕相伴有千年之久,既是君臣,又是挚友,所以即便佩兰特已经不再追随精灵王左右,他仍会不自觉地在任何问题上与他的王站在同一立场——哪怕只是这种无伤大雅的细枝末节。

    瑞雯所疑惑的也正是许多精灵难以理解的,密林之王的声音一如他的容颜与力量那样无有挑剔之处,埃雅的翡翠之王曾赞誉密林之王的声音就像是星光河自山谷中奔流而过,又像是西风的号角掠过银冠树稠密的枝叶,它是宽厚的,柔和的,却无坚不摧,令人畏惧——就是不那么……依照佩兰特所说的,不那么擅长唱歌。

    不过无论是密林之王还是辛格精灵们都不怎么在意这个,密林之王是因为有着更多他需要关注的事务而辛格精灵觉得他们的王有着这么一个小缺点……还是蛮可爱的。

    只是密林之王早在一百年前就不再碰触西塔拉琴了,而他最后一次唱歌还是在五百多年前,那时凯瑞本还只是个小婴儿,或许是感知到他的母亲已经死了,他昼夜哭泣不休,无论是药水还是魔法都不能让他安睡,直到密林之王在他的床边坐下,拿起了西塔拉琴,唱起凯瑞本的母亲,他的妻子唱过的那首短小的摇篮曲。

    虽然密林之王只唱了十年,但那十年银冠密林里的精灵都相当明智地与婴儿凯瑞本保持了作息一致。不,正如我们之前所说的,密林之王的声音当然不会如同无尽深渊中的恶魔或是魔鬼那样嘶哑刺耳,只是他唱出来的每个音都与乐谱、伴奏的音有着细微的差异,普通人类可能根本无法听得出来,但对于听力卓越,乐感丰富的精灵来说,这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万幸的是凯瑞本不至于苦恼上十年那么久。”瑞雯悄声说。

    有点不敬地,佩兰特也这么认为,但他随即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丝异样:“你们遇到了什么?”

    凯瑞本、瑞雯等精灵回到银冠密林还未经过三次日落,迎接他们的只有他们的王与他们的朋友和亲人,其他精灵都默契地不去惊扰他们——精灵从未,以后也永远不会乐于杀戮——他们为自然的死亡落泪,却不会感到哀伤,能让他们发自内心的厌恶与排斥的唯有贪婪与**所造成的死亡,无论是精灵、人类、兽人还是巨人以及其他具有智慧与生命的物体,当他们被刀剑斩杀,被箭矢穿刺,被烈焰灼烧,被河水吞没,被巨石碾压……每一条生命逝去时发出的嘶喊都会令得他们纯善的心本能地紧缩颤抖。

    所以,当他们回到银冠密林时,即便是王也无权要求他们再次回到那个噩梦中去,他们需要安静的休息,在温暖的日光与清亮的月光里,在繁星下,在白雪中,在亲友的怀抱与西塔拉琴恒久不变的乐声中。

    佩兰特话一出口就立刻发现了自己的错误,而瑞雯抬起手来抚摸着他的嘴唇,及时地阻止与接收了他的歉意。

    “我已经服役数次。”瑞雯说,声音低到几近于耳语,“我并没有那么脆弱——我想要告诉你的是,凯瑞本几乎死了。”

    佩兰特放在她脊背上的双手微微地收紧,它们所带来的热量让她变得坚强而又柔软。

    “克瑞玛尔?”

    “克瑞玛尔。”瑞雯回答。

    “那么凯瑞本在迟疑些什么呢?”

    “也许是因为克瑞玛尔召唤了一个魔鬼来抓脚跟的缘故?”瑞雯半戏谑地猜测道:“即便如此,我仍要感谢他,即便我们终将在安格瑞思的殿堂中重聚,但如果这场战争将会导致某人死去的话,”她真诚地说:“不要是凯瑞本,不能是凯瑞本。”

    “我们都这么希望。”一千年前的大浩劫已经令得密林之王失去了他的爱人,而凯瑞本是他唯一的血亲。

    “克瑞玛尔是个好孩子。”瑞雯说:“虽然他似乎太多秘密了。”

    “他身体里的另一半血,”佩兰特说:“凯瑞本距离他比我们之中的任何人都要近,他看到和听到的东西也要比我们多,他缄口不言,是因为克瑞玛尔是他的挚友,但芬威的事儿不由得我们不警惕。”

    “怀疑一个朋友确实会令他感到痛苦,”瑞雯说:“尤其是那个人并未做出哪怕一件威胁到银冠密林的事情。这对克瑞玛尔不公平。”

    “凯瑞本是个年轻的精灵,”佩兰特说:“他的感情尚未经过长久岁月的沉淀,它仍旧鲜明而激烈。”

    “如同新酒般的情感,”瑞雯说,“理智的天敌——但这是最宝贵的,因为它终将逝去。”

    “我只希望它能够酝酿出纯净的果实,哪怕它是酸涩的,”佩兰特低下头,亲吻瑞雯灰蓝色的眼睛:“而不是腐烂的渣滓。”

    ***

    佩兰特只在银冠密林停留了对瑞雯而言异常短暂的一段时光,他毕竟还是灰岭的管理者,他有他的责任与义务。

    然后他看到了正在和水獭争执的克瑞玛尔。

    灰岭之间的星光河是整个流域中最为宽阔平静的,最浅缓的地方水面仅能略略没过精灵的髋骨位置,但这并不代表它就是温柔无害的,平缓只是一个相对的说法,水流在此依然十分湍急,水下的石块被数万年如一日的打磨早已光滑如镜,能在星光河中蔓生的藻草比人类的坚贞更为罕见,除了精灵,没有那个人类或是兽人能够在星光河里恣意徜游。

    但星光河并不是没有生命的死亡之河,它同样是生机勃勃的,其中最为人所熟悉的就是一种白首三刺硬骨鱼,它们在星光河下游的湖泊中长大,肥壮,深秋时分沿着星光河的诸多狭窄支流上溯进入星光河,一路向北,向上,直至游入星光河的源头蓝湖产卵受精——受精的小鱼卵们在隔年的春季孵化成鱼仔,再沿着星光河向下,游回它们父母与祖辈的栖息地休养生息。

    这种鱼出名的原因与另一个世界并无太大不同——就是因为好吃——而且在不同的阶段有着不同的美味。在它们还在湖泊里的时候,无论那一条都有着厚厚的脂肪与松软的白肉,比较适合用来炖鱼汤,加点欧芹和锦葵就很鲜美可口;等它们游进星光河,为了对抗狂暴的河流与高耸的石阶,竭尽全力跳跃前进的硬骨鱼很快便消耗掉了多余的脂肪,肉质也变得坚韧细密,只需要剖开来抹上盐烤一烤就能令人垂涎三尺,需要注意的是,它的背鳍与胸鳍各有三根色彩斑斓的长刺,每根都有手指那么长,尖锐坚硬,刺进人类的身体时会引发水肿与难以忍受的疼痛。

    精灵们偶尔会去阻截这种硬骨鱼——在它们数量显然超过蓝湖的荷载时,那时候,熊、狐狸和水獭都会聚拢到星光河的河滩上来等着免费的大餐。

    克瑞玛尔和水獭争执不是为了别的,而是因为这条肥滚滚的水獭竟然放着精灵们丢上岸的新鲜硬骨鱼不要,却冒着被火燎光毛的危险跑到火堆边拽走黑发的施法者正在烤的鱼。

    “不行,”来自于异界的灵魂耐心地解释道:“我放了很多盐,香料,还有酒。”他记得无论猫狗都是不能吃盐的,摄取过多似乎还会导致脱毛——他不知道给水獭吃盐、香料和酒会怎样,但他可不想几天后看到一只光溜溜的坏家伙,虽然那样似乎很有趣,但据佩兰特说,这个冬季的最后一场大雪会在两天之后降临灰岭。

    水獭愤怒地向他唧唧叫,克瑞玛尔试着从它的爪子下面抢回那条已经快要散架的大鱼,结果被它咬了一口,幸好水獭的小牙齿还不足以刺穿他坚实的皮肤。

    佩兰特走过来,放低自己的膝盖,和水獭交谈起来,或者说,那条暴躁且小心眼的水獭正在向他告状,它就像人那样用两条后爪站立着,两只小而灵活的前爪放在胸前,叽叽咕咕地说的又快又急。

    “它想要那条鱼是因为它蘸着蜜,”佩兰特说:“你用的是冬蜜?”

    “是的,”克瑞玛尔说:“但我也用盐腌过了它,还有香料,水獭可以吃盐吗?”

    “不能。”佩兰特说,他和水獭解释了一番,但在佩兰特面前向来十分温顺的家伙突然暴躁起来,在佩兰特的裤子上咬出两个小洞。

    “它不要冬蜜,”佩兰特无可奈何地说:“要腌过、烤过的鱼,有香料和刷了冬蜜的。”

    “秃了可不要怪我。”克瑞玛尔咕哝道,他另外捉了一条硬骨鱼,特意少加了盐和香料,但多刷了几道蜜糖——水獭没有发现半精灵的小小诡计,它认为自己战胜与奴役了那个大家伙,兴高采烈地拖着比它身体还要大的烤鱼钻回了洞穴。

    “它喜欢你。”佩兰特说。

    “呃,这叫做喜欢吗?”克瑞玛尔不确认地问,从火堆边拔出一条硬骨鱼递给佩兰特:“那么不喜欢是什么样子?半夜爬上树屋咬断那个人的喉咙?”

    “它确实很喜欢你,只是在它的认知里,我是长者而你是孩子。”佩兰特从那条巨大的烤鱼上切下一块:“它服从我的同时也要求你服从于它。”

    “也就是说我是那只豆豆吗?”

    “什么?”

    “不,没什么。”克瑞玛尔说:“只是有点难以相信。”

    不一会儿他们又看见了它,它们,水獭和另一条水獭,克瑞玛尔能够辨认得出它们,那条深褐色小心眼儿的混球的整张脸都是白色的,而他的同伴只有两个面颊是白色的。

    混球水獭得意洋洋地挺直了身体,高昂地叫了两声,而它的……妻子抖动着胡须,也跟着叫了一声,母水獭的叫声要温柔和低沉一些。

    “哦,这是它的妻子。”佩兰特微笑着说。

    它们大大方方,毫不见外地踱到克瑞玛尔与佩兰特的烤鱼前面,混球水獭先行嗅了嗅,确定没什么问题后叫了一声,然后就和它的妻子毫不见外地大吃起来。

    克瑞玛尔给它们多刷了层蜜。

    佩兰特默然不语,水獭配偶饱满的肚子微微下坠,它已经有孩子了,而能够让这个警惕的父亲带着自己的妻子和将来的孩子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克瑞玛尔……

第一百一十三章 孩子

    与思虑过多,百般纠结的精灵不同,自打那天开始,白脸儿的混球水獭和它的妻子成了克瑞玛尔的常客,当克瑞玛尔出现在河滩上,手里抓着鱼或是蜜酿果子之类的东西时,那条厚颜无耻的宽尾巴无赖就会带着他的妻子一起前来索要食物,有时候还得听它分派爬到树上摘取松果或是翻开卵石寻找小鱼和蟾蜍,作为回报,来自于异界的灵魂有幸被允许为尊敬的水獭国王陛下与王后陛下手指梳毛与按摩脖子。

    巫妖只见过它一次,那只深褐色的,皮毛油光水滑的坏家伙神情凝重地直立在距离他还有二十多尺的地方,观望了一阵,确定他不会突然变成另一个能够随意欺压的笨蛋后就转身跑开了。

    水獭的另一个佣工是凯瑞本,他在灰岭也有着自己的树屋,而且他还有课程要教——如果我们都没忘记的话,克瑞玛尔还是他的学生。在课程结束之后,他们偶尔会沿着星光河散步,每次都会遇到无师自通拦路打劫的可恶家伙。

    “它的胃口可真不小。”凯瑞本目送着水獭离开,它吃得饱饱的,拽着一兜子好吃的树莓——树莓要到五月才是旺果期,这串早熟的树莓本来是凯瑞本的早餐——克瑞玛尔给它带来了一捧坚果,为了这个水獭还向他发了一顿脾气,但也没妨碍它吃得一干二净。

    “它还有妻子呢。”克瑞玛尔说:“真奇怪,前一阵子它们还在一块儿,形影不离的那种。”如果要说那种动物喜欢并擅长秀恩爱,来自于异界的灵魂觉得非水獭莫属,它们总是成双成对的出现,拧在一起咬耳朵,蜷缩在河滩上晒太阳,手拉手地仰躺着在河面上飘来飘去,分享食物——白脸儿的公水獭会把自己的肚子当做餐盘,浮在水面上供配偶进食。

    克瑞玛尔喜欢那只雌性水獭,它是个腼腆可爱的好姑娘,连叫声都很温柔,有次还愿意坐在克瑞玛尔的手里。

    “大概是因为它们有孩子了。”凯瑞本猜测到。

    于是他又一次来到河滩时就邀请了佩兰特,德鲁伊一出现就受到了水獭的热烈欢迎,它和它的妻子从洞穴中钻了出来,交头接耳片刻后,白脸儿水獭钻回洞穴,咬出了一只小水獭——眼睛都还没睁开,一身白色的绒毛,鼻子与四爪都还是粉红色的,圆乎乎,肥滚滚。它爸爸得意洋洋地把它提在怀里,真的,和人类一样,爪子抓着孩子的肩膀和手臂,稳稳当当的,举起来把它展示给两个精灵与一个半精灵看。

    “噢!这太不公平了,”克瑞玛尔愤愤不平地说:“这混蛋吃了我三个月的鱼!可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它的孩子!”

    ***

    潘妮放声大笑,她和她的情人不断地旋转着,踏着舞步,金箔与丝绸球结装饰的天顶、十二种颜色的玻璃与栩栩如生的雪花石雕像在她的眼睛里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绚丽晶莹的光带。

    “喜欢这儿吗?”伯爵问。

    “喜欢,我真是喜欢极了!”潘妮大声说,能有谁不喜欢它呢?整个房间都是暖融融的,黑色的护墙板上精雕细刻着葡萄和小鸟,而丝绸上绣着常春藤,小巧的桌椅镶嵌着金线,玫瑰色的氟石不像其他房间那样固定在天花板或是墙壁上,而是放置在落地的大水晶杯盂里,杯盂里盛装着清澈的泉水,它让氟石的光变得如同般地柔和且不可捉摸——最重要的,它是属于伯爵的,属于潘妮的情人的。

    “还不止呢。”伯爵说,他做了一个手势,无数如同蝴蝶般的香豌豆花自蓬盖落下的时候,她被吓了一跳,但她随即就明白了过来——在这几个月里她经历了不少诸如此类的小惊喜。伴随着花朵的是一股馥郁厚重的香味儿,它甚至压过了香豌豆花本身具有的甜蜜气息,而后是几不可闻却婉转动听的乐曲——像是有隐形的妖精拿着短笛与七弦琴为他们弹奏。

    “一个法师朋友给予了我一些帮助,”年轻的伯爵温柔而害羞地说道,一边摘去落在潘妮眼角的一朵朱红色的小花:“我想让你高兴,潘妮。”

    “有你在我就会高兴。”潘妮说,但她随即看到那张俊美的面孔上掠过了一丝不安与悲哀。

    “更快乐点,”伯爵说:“再快乐点,快乐到要发狂,潘妮,我的爱人,我的女神。”

    接下来的事情潘妮记得不是那么清楚,她只记得自己被上百次地抛向浪涛的顶端,又陡然自顶端落向旖旎的深渊,她一点儿也不惧怕覆灭在混浊的漩涡中,因为总有两只坚实的手臂牢牢地拥抱着她。

    她醒来的时候,正有人用柔软的棉布为她擦拭面孔。

    朦胧之中她想起了伯德温,这也是伯德温从未给她做过的事情之一——她必须承认伯德温是爱她的,但伯德温是个粗鲁、固执并且守旧的男人,他一向来去匆匆,很少和潘妮交谈,从未说过什么情话儿;当然,他也不会玩弄些让人开心的小把戏,他表达爱情的方式就是赠送黄金与礼物,那些礼物或许很昂贵,但看得出购置它们的人没花多少心思,他大概就是叫来商人,给他们钱然后让他们留下货物而已;伯德温不擅长思考,但他勇猛无畏,这样的风格一直持续到床上,在遇到男爵夫人之前,潘妮还以为这世上就只有这么一个姿势呢,虽然后来她从弗罗的祭司那儿学到了不少东西,但一想到伯德温她就不由自主地胆怯,她努力搜寻记忆,但怎么都找不到伯德温曾经赞美过她的面孔或是身体的记忆,她不知道伯德温是否会认为她不知羞耻,更有可能他会嘲笑她。

    她爱伯德温,但她在伯德温面前只是一个粗陋的村妇,在她的情人面前,她却是一个高贵的王后。

    “怎么了?吾爱?”伯爵问道:“你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潘妮摇了摇头,将关于伯德温的一切弃置于脑后,她在情人的扶持下站了起来,披上丝袍,站到雪花石的地面上,石材的地面就如同人类肌肤般温暖光滑,据伯爵说,那是因为雪花石板的下面铺设了整块儿的辉石,辉石粉末遇水会变得如同熔岩一般灼烫,整块的辉石遇到水后同样会有所反应,但并不强烈——唯一不那么令人满意的地方就是这块辉石只能反复发热五十次,五十次后它就是块无用的渣滓。潘妮强迫自己不去计算这个房间里究竟铺设了多少整块儿的辉石,她知道辉石是一种昂贵的燃料,她和伯德温的宅邸里,壁炉大的可以让一个人走进去,就是为了能够容纳足够多的木柴,她只有一个小手炉,里面填充辉石粉末,好在出门的时候不至于冻僵双手。

    突然一股热流从她的两腿之间流了下来,潘妮慌乱地叫了一声,向后退了一步,她看见温热的白色地面上出现了一个沾了血的半圆印记,是她的脚跟。

    潘妮羞愧的几乎想要逃走,但伯爵安抚了她,并在她感到疼痛后坚持给她请来了牧师,一个格瑞第的牧师,她是个丰满的女人,穿着一身如同鲜血般的红袍,“赞美神圣而强大的格瑞第,”她轻快地说:“你得到了她的赐福,”她停顿了一会,发现潘妮只有一片迷茫之色后给了她一个直白的解释:“你有孩子了。”

    ***

    李奥娜拉紧了狼皮斗篷,希望它能抵御住仍带着一丝寒意的晚风,她和她的侍女急促地穿过空旷的庭院。遵从古老的法律,这座森严的堡垒之城内外均不允许种植高大的树木,而且每座庭院随时都会被充作演武场,所以即便它实质上应该算是高地诺曼的王宫,你在里面也只能找到聊胜于无的些许低矮灌木——其中有李奥娜最喜欢的丁香——希恩诺丝的圣花,这种花更欢喜南方温暖潮湿的气候,但同样能够忍耐长年累月的严寒,它在四五月开花,花朵紫色、白色或紫红色,香味浓郁。

    进入四月,冰雪早已消融,丁香迫不及待地抽出了新的成簇的小花苞,李奥娜经过它们的时候顺手摘下一支,把它放在鼻子下面,丁香虽然还未有全部开放,但已经能够嗅见那股独特的芬芳气息,据说这种气息能够令人宁神静气。

    李奥娜的贴身侍女谨慎地在公主投下的阴影里相互交换眼神,每次国王陛下与公主谈起她的婚事之后她们的主人都会陷入到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状态中,虽然她是个好主人,既不喜欢在侍女的身上用鞭子也不会无缘无故地赶走她们,但她终究是被称为殿下的人——呆在一个处于沮丧与暴躁情绪中的高贵主人身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殿下,“临睡前李奥娜的侍女给她放下头发时状似不经意地提起她的丈夫正在为凯旋式中的某个小细节苦恼:“他不知道伯德温大人喜欢什么花——虽然一般而言,我们都会让民众向他投掷月桂,但现在没有月桂,他试着请求一个德鲁伊来催发月桂,但被拒绝了——他告诉我说,他准备用蔷……”

    “丁香,”李奥娜毫不犹豫地说:“用丁香。”***作者的话:痊愈啦,恢复日更!

第一百一十四章 爱

    侍女拆下最后一枚银发夹,用象牙梳子为李奥娜梳理了三次头发——在微黄的氟石光芒下,每一根头发都像是打磨光滑的铜丝。这是诺曼王族的象征,她的父亲、姑姑、表弟都是如此,但李奥娜的头发是最美的,它的色泽如同火焰,从肩膀上打着卷儿披泻而下时能够一直垂到脚跟,并且又厚又密,如果有那个手艺精妙的纺织姑娘能够将它们剪下来纺成线织成布匹,那么这匹布足以给李奥娜的父亲,体态臃肿的高地诺曼之王做件外袍。

    可惜的是,除了头发以外,李奥娜身上几乎就没有什么值得诚心称赞的优点了,她继承了国王的五官,对于一个男性来说,这样的五官不算俊美但至少还能说是端正硬朗,但对于一个女性来说,如同刀刃般的浓眉、微带弯钩的鼻子、刻薄发白的嘴唇以及一双会令人联想起鹰隼的茶色眼睛着实太不讨好了,李奥娜记得她的母亲还在世的时候曾不止一次地对着窗户摆弄她的脸,感叹她如果是个儿子就好了——她清晰地记得。

    是啊,如果她是个儿子就好了。

    如果李奥娜是个男孩,那么高地诺曼的国王就不必如此烦恼了,一个正统并且健康的男孩,他会是勇武的、强壮的、或许还有点儿暴躁,当他骑着新得的马驹大声呼喝着在王宫的庭院中来回奔驰的时候,自窗口窥见这一情景的父亲将会是多么的宽慰啊……

    但是,没有,高地诺曼现任的国王陛下没有儿子,虽然他已经可以说是惮精竭虑——他曾向格瑞第的神殿祭献了一千头怀孕的母马,向那位美艳的神祗祈求一个儿子。之后他的王后确实怀孕了,却没能把孩子生下来,她带着李奥娜的弟弟一起进了坟墓;而后国王陛下又蓄养了很多情人,他满怀期望地挨个儿撒下种子,并允诺谁能生下他的儿子谁就能成为王后——一个女人险些成功了,她生下了一个儿子,但这个孩子在她还未来得及戴上皇冠之前就被一只乌鸦啄去了眼珠,在连续哭嚎了两天之后因为发热而死。

    自打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女性有孕。李奥娜十四岁还是十五岁的时候,她突然被接回了王宫——之前她一直被勒令住在王都外城的行宫里,她在一个空旷而冰冷的房间里见到了她的父亲,他老了,鬓边发灰,面色枯槁,锦衣华服也遮掩不住自身体深处散发出来的腐朽气味。

    起初李奥娜还以为他只是想念自己,想要重新获得一个女儿对父亲的尊敬与爱,但这个想法很快就被她自己推翻了,她受到的教育是属于一个未来的国王的,然后国王陛下告诉她,她必须成为一个女王——李奥娜不知道这个疯狂的念头从何而来,她只知道她的父亲很明显的已经被它控制了,她试图加以劝说,却被他在狂怒之中掷出的权杖打伤了额头。

    “我绝不会把我的王位,我的国家,我的人民交给一个敌人!”高地诺曼的国王如此宣称。

    之后的几年里,或许是因为李奥娜的预定继承人身份逐渐为人所知的关系,不再那么孤立无援,盲目无知的她慢慢地拼凑起了一个令人惊骇的真相——她的父亲可能是被诅咒了,他失去了繁衍子嗣的能力。在高地诺曼,这样的男性会被轻蔑与忽视,被嘲笑成一只阉割了的老羊,这对于一个国王来说简直是致命的,他为此杀死了所有的情人和近侍来确保这个秘密仍旧是个秘密,虽然现在看来这只是亡羊补牢。

    那么,谁又会来诅咒高地诺曼的国王呢?最值得怀疑的莫过于约翰公爵,或者说是亲王,国王的弟弟,在高地诺曼的法律未曾得到修改之前,他是这个王国的第一继承人——约翰公爵给李奥娜的印象就是一具有肉的骷髅,或是凝固的幽魂,他的身体很差,经常咳嗽个不停,就连与贵妇人共舞一曲都会让他累的气喘吁吁,而高地诺曼人向来以勇武强壮为荣——他也算不得是个好继承人,但最起码他还是个男性。

    李奥娜不知道她的父亲有没有想要杀死她的叔叔,但约翰公爵确实很小心,而且诺曼的贵族们不会允许国王那么做,除非他能够立刻拥有一个男性继承人。

    而国王如今所做的就是争取他们承认一个女性继承人。

    “可我一点也不想要这个位置!”李奥娜在黑暗中无声地喊着,她不知道那个继承了鹧鸪山丘与白塔的女继承人是怎么想的,但她更愿意成为一个强悍的游侠或是战士。

    丁香的气味从床幔的缝隙中传来,李奥娜的侍女在离开房间前善解人意地将那支丁香插进装了清水的金杯里,它让李奥娜想起了伯德温。

    她第一次见到伯德温的时候还是个孩子,父亲也还不是国王——听说老王曾有意将王位交给小儿子约翰而将长子放逐至雷霆堡,那时候有很多人以为现任国王将会成为新的雷霆堡的主人,但他们没能想到的是,李奥娜的父亲在雷霆堡设法取得了摩顿.唐克雷的支持,他不但回到了王都,还成功地取下了老王的冠冕戴在了自己头上。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李奥娜的父亲在雷霆堡停留了整整五年,他和他的妻子、女儿与士兵一起住在粗陋的堡垒里,小小的李奥娜每天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站在箱子上,踮着脚尖趴在窗台上偷窥庭院中的骑士与仆人,尤其是骑士们时常会用沙袋装着他们的锁子甲来回抛掷(擦洗锁子甲的方式之一),那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在玩杂耍,但要比杂耍还要有趣些。

    她看的太入迷而没注意自己探出得太多了,她掉了下去,如果没有伯德温如同精灵般射出的一箭钉住了她的袍子,可能现在国王就不必为他的女继承人头痛了。

    李奥娜看到的伯德温是颠倒的——她被难堪地倒吊着,但这并不妨碍她辨识出那是一个明亮得如同晨光的笑容。

    小李奥娜记住了那个笑容,也记住了他的名字,然后每天早上,她都会不断地寻找那个人,就像是某种仪式,完成后她才能安心地做别的事情。

    她开始注意倾听父亲与母亲的谈话,因为他们偶尔会提起伯德温,他们既叹服于他的强悍无畏,又不得不惋惜于他的出身。李奥娜不知道那个传言是否真实——但她觉得,如同伯德温这样的骑士,是不会在乎一个需要经过层层伪饰乔装的所谓贵族身份的——他是一个勇敢、公正、忠诚的好人,一个泰尔的追随者,一个如同坚石般纯净,山峦般高大的,真正的骑士。

    但小李奥娜知道,他是有妻子的。

    然后,大李奥娜知道,即便没有妻子,伯德温也不会成为她的丈夫,他身体里的另一半血会成为群起而攻之的标的。

    她甚至不敢让她的父亲有所察觉,在他还期望着一个儿子的时候,他认为她应该与某个和高地诺曼有着利益或是盟友关系的大公或是领主结婚;现在他想要她继承他的王位,这个人选就改成了在挂毯上绣着姓氏的重臣之后,他希望她能尽快生养一个男性继承人,然后他可以让她的丈夫去死以免他借着女王丈夫的身份谋夺王位。

    国王信任和爱护着他的朋友伯德温,但李奥娜知道,如果国王知道他的女儿居然迷恋着一个卑贱的非婚生子,高地诺曼的统治者会毫不犹豫地绞死他。

第一百一十五章 将临

    李奥娜甚至羡慕过她的姑姑,黛安公主,黛安是个大胆而又放荡的女人。她十五岁的时候便遵照老王的旨意下嫁摩顿.唐克雷,但这个天生的尤物似乎从未想过如同一个平民女子那样去尊敬和爱戴自己的丈夫,婚前她视摩顿为无物,婚后更是肆无忌惮与情人厮混,狄伦的血脉根系究竟该落在谁身上大家心知肚明,不过摩顿.唐克雷最终还是狠狠地嘲弄了她,他将他最大的财富——他的姓氏、他的军队与他的领地给了伯德温,一个毫无干系的外人(李奥娜坚持她的看法,虽然就王都的大部分人来看,一个贵族的非婚生子远远高贵于一个农奴或是奴隶的孩子),而不是他名义上的独生子。

    好吧,她对自己说,不要去想伯德温。

    狄伦的面孔在李奥娜朦胧的记忆中浮现,他是李奥娜的表弟,继承了他母亲的发色、脸和他生父的眼睛,他的美介于男与女之间,带着一种冶艳而凶狠的矛盾之色,人们常窃窃私语,这是因为他的母亲黛安收纳了过多的种子,土地变得异乎寻常的肥沃才会养出这么个花儿般的儿子来——不过他们很快就发现,这朵花儿不但有刺还有毒,他的性情与处事方式几乎就是他的生父富凯的翻版或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而富凯又是什么人呢?他在少年之时便获得了老王的宠信,他让最多时拥有五十名以上情人的黛安公主对他言听计从,他是约翰公爵的盟友,但同样也使得现任国王不得不信任他,他盘踞在王都,就像是盘踞在金币上的巨龙,但他的触手就像树木的根系那样在黑暗中伸至四面八方。

    他有过一个妻子,但同年便因为难产而死,李奥娜不知道其中有无黛安的手笔——在富凯的默认下,黛安公主是个任性而又自私的女人,她的暴戾只在富凯和狄伦面前才有所收敛——李奥娜清楚地记得她曾经活生生拧死一只鹦鹉,就因为她的鹦鹉在李奥娜的手腕上停留并蹭了女孩的面颊。想到伯德温或许也有可能在她精致的手腕间被扭转挤压,榨轧出最后一滴血液,李奥娜就会不寒而栗——幸好伯德温常年驻守在雷霆堡,他回到王都的时间并不多,而且几乎都在王宫与他的宅邸度过,也会带着自己的骑士。

    这次国王执意要为伯德温举办一个盛大而隆重的凯旋式,李奥娜知道,这只是为了增加伯德温的分量,因为他必定是会站在他与他的女儿这边的——问题是黛安公主可不会在意兄长的想法,在她因为暴怒与嫉妒失去理智的时候——谁也猜不到她会做些什么,李奥娜犹豫着,不确定是否要让自己的侍女提前离开王都去警告伯德温。

    但伯德温应该对此早有预料才对,毕竟那几桩莫名其妙不了了之的刺杀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会保护你的,”李奥娜轻声说,对着黑沉沉的蓬盖:“我会保护你的。”我发誓,她随即为自己最初的念头而深深地羞愧,因为她想到她的父亲必定不会同意让她成为伯德温的妻子,但如果女王想要一个情人,那么还是在情理容许的范围以内的——但她怎么可以这么做呢!?怎么可以将自己所爱的人置于这么一个不堪的境地,或许有人会以女王的情夫身份为荣,但那绝对不会是伯德温,那个崇高而纯洁的人。

    但她还是会保护他的,还有他的妻子潘妮,她知道伯德温爱着他的妻子就像她爱伯德温,他们会有孩子,唐克雷的子孙,生活安乐,平静无忧。

    ***

    “我不能要这个孩子。”潘妮面色惨白地说。

    “为什么?”年轻的伯爵故作无知地问:“他/她是我们的孩子!”

    “但你并不是我的丈夫!”潘妮焦躁地喊道:“我的丈夫是伯德温!”

    而后她看见那个俊美的年轻人突然停住了,就像是被魔法凝固的一尊雕像,如同阳光般璀璨可爱的笑容自他的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悲伤与痛苦就令得潘妮不敢再看——就像是个无辜天真的孩子被他最爱的人刺了一刀,正中心脏。

    他又陡然站了起来,紧握着双手,在房间里重重地反复踱步,“我忘了……”他看向潘妮,带着一个苦涩的微笑:“我忘了……潘妮,亲爱的,我忘了我们并不是真正的夫妻。”

    “我很抱歉……”潘妮喃喃地说,她抚摸着腹部,那儿柔软平坦,完全感觉不到里面已经孕育着一个生命——她想到了以前还在村子里时听到的一些下流故事,其中不乏如何用简单粗暴的方法弄掉一个胎儿。

    她蜷缩着,眼中含着泪水,她曾经想和伯德温有个孩子,但她也想要这个孩子,他肯定会是个又漂亮又聪明的孩子,就像他的父亲——如果不是伯德温将在二十天后返回王都,她或许是可以把他生下来的,在一个隐秘的庭院,或是一个不为人所知的房间里。

    若是伯德温回不来就好了——这个可怕的念头在潘妮的心头一掠而过,它带来的寒意让她情不自禁地发起抖来。

    “我想要这个孩子,潘妮。”不知何时,伯爵回到了潘妮的身边,他爬上床,用他的手臂紧紧地揽住了她。

    “但伯德温……”

    “我会向他提出决斗,”伯爵坚定地说:“依照高地诺曼的法律——虽然这条法律差不多已经被废弃了,但它确实还清晰地铭刻在七十二条法令的铜版上——如果一个男人想要夺走另一个男人的妻子,他可以向丈夫提出挑战,只要他赢了他就能获得那个妇人……潘妮,”他深情款款地说道:“我曾经以为和你共享一个天的美妙时光就是这世上最令人快活的事情了,但我错了,我又以为和你共享一个月的美妙时光是最快活的,但我又错了,我以为那该是一年,不,亲爱的,我大错特错,我们应当共度一生,和我们的孩子,”他握住潘妮的手,两人的手重叠在潘妮的小腹上,他的手灼热得让潘妮震惊。

    “不!”潘妮喊道,“不,”她惊慌地瞪大了眼睛,“你不知道伯德温是个怎样的人!”

    他还是个男孩的时候就能空手扼死一头饿狼,而他长成一个男人时他仅靠着一张粗劣的短弓就能够狩得一只巨熊,他在进入军队服役前就杀过人,在这次战役中,他更是冷酷无情地毁灭了一座城市,屠杀了近万个兽人!

    “你会死的!”她高喊道。

    潘妮忘记了,伯德温在还是个男孩的时候所扼杀的那只饿狼闯入了她的窝棚,而他去狩猎巨熊是为了他和潘妮不至于在一个格外漫长的冬天饿死冻死,至于他杀死的那两名盗贼,他们殴打潘妮并企图对她施暴并预备在完事后剥下她的皮和头发拿去售卖。

第一百一十六章 将临(一)

    白脸儿的水獭直立着,两只像是戴着手套的小爪子举在胸前,清脆地“唧”了一声。

    克瑞玛尔立刻若无其事地将小鱼干转了个方向,塞进自己的嘴里,这些小鱼是他从河水积存的洞窟中捕捉到的,成鱼也只有手指那么长,薄薄的鳞片下是肥厚洁净的脂肪,抹上少量的盐和冬蜜后直接放在石板上就能烤得滋滋作响,香气四溢——无论是精灵、半精灵、姬鴞还是水獭都爱极了这种味儿特别的小零食。

    作为一个尊敬自然的德鲁伊,灰岭的管理者佩兰特不太赞同给动物们提供那些本不在它们食谱上的东西,问题是恐怕很难有人面对一个水獭家庭的“威胁”而无动于衷,它们的眼睛总是黑亮亮的,比打磨光滑的宝石更美,胖乎乎的身体,光滑的毛皮每时每刻都在诱惑人伸手去抚摸——它们也很聪明,如果克瑞玛尔张开双手表示没有携带食物,水獭丈夫会捉来鱼和蛇放到他面前——当然不是请他品尝刺身。

    “等你们的孩子长大,”克瑞玛尔给它们烤小鱼干的时候说:“可就没这个优惠了。”

    他觉得水獭,至少那条白脸儿的水獭是能够听懂他的话的,因为他刚说完就被咬了一口——自从发觉这个半精灵的皮肤厚度远超过蛇和硬骨鱼后,水獭就找到了一种新的抗议方式。

    克瑞玛尔停顿了一会儿,确保那条小鱼干已经不会妨碍自己说话后才缓慢地站起来,正如水獭警告的,他身后站着佩兰特,还有瑞雯,盘起的秀发在阳光下犹如玫瑰般柔润明艳,戴着银冠树的花冠,穿着一件深绿色的绢丝长袍——它就像是自盛夏的河流或是密林直接攫取的一捧净水或是一片叶子,她先行了一个简短的法师礼,而后上前温柔地拥抱了黑发的施法者。

    水獭看看他们,叽叽咕咕地与佩兰特交谈起来,他们谈了好一阵子,复杂程度让来自于异界的灵魂不由得生出了浓厚的好奇心。

    “你们在谈什么呢?”他问。

    “他在询问瑞雯是否是你的配偶,”佩兰特说,然后轻轻地握住瑞雯的手臂,让她回到自己身边:“我告诉他不,瑞雯是我的配偶。”

    水獭又唧唧叫了几声。

    “他问你有无配偶,”佩兰特说,他回以短短的唧啾叫声,“你没有配偶,对吗?”他问克瑞玛尔,不过他的神情说明他知道这个问题纯属多余。

    “我告诉他你还是个孩子呢。”佩兰特补充道。

    水獭转头看着克瑞玛尔,然后又低头瞧瞧自己的妻子。

    “唧唧!”它说,即便不是德鲁伊也能听得出其中的兴高采烈。

    “啊,”克瑞玛尔说:“这混蛋是在嘲笑我,是吗?”

    佩兰特笑了起来:“是的。”他说。

    ***

    “有什么事儿吗?”克瑞玛尔说,如果是一年前的他或许会以为佩兰特只是来随意走走的,但他注意到佩兰特和瑞雯实质上都可以说是身着正装。精灵们富有、聪敏、品味高雅无人可出其右,但他们从不会像人类那样无限制地在身上堆积黄金、宝石与刺绣,他们的着装总是既简单又优雅实用——只有遇到节庆、祭典或是面对值得重视的朋友与敌人时,他们才会如同穿戴盔甲一般穿戴起华服宝石。

    佩兰特选择了一件白腹蛛丝与秘银线交织而成的银灰色长袍,窄立领,没有刺绣与暗花,但这些只需织物原有的,如同融化的金属般的质感就足以弥补了,何况他还佩着一枚榛子大的海蓝宝石领针,其颜色正与他的眼睛,以及手上戴着的一枚宝石戒指保持一致。

    灰岭的管理者俯下身去朝水獭说了一句再见——是的,至少这句话克瑞玛尔还是能够记住的,虽然听起来它和别的唧唧声很难有所区别。

    “告诉我,”佩兰特问:“你对高地诺曼是否有所了解?”

    “……我们的盟友?”克瑞玛尔回答,一边揣测着佩兰特问话的根源所在。

    “高地诺曼的统治者派来了他的使者,”佩兰特说——带着珍贵的礼物和一个邀请:“他邀请我们前去参加即将在王都举行的凯旋式——为伯德温举办的凯旋式。”

    克瑞玛尔惊讶而犹疑地挑眉,几个月前的惨烈战役只能说是诺曼的人类侥幸逃过一劫而雷霆堡没有,它失去了数以千计的士兵、骑士与近乎半数的民众,伯德温.唐克雷固然有着上万具兽人尸体最为佐证的功绩,但他同样有着过错,并且是个很大的过错;另外,最终的胜利并非来自于他的勇猛或是智慧,顶多与他的果决能够带上那么一点点小小的连系。

    “我?”他问。

    “凯瑞本,”佩兰特说:“但没有你,我们觉得你应该再好好地休息上一段时间——比起人类,我想你更愿意看看小水獭。”

    “毫无疑问。”克瑞玛尔说。

    “但另一个使者坚持要将你加入出行者的名单——他是约翰公爵的人。”

    佩兰特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克瑞玛尔:“你还记得那个骑士吗?他为图恩亲王效力,图恩亲王,也就是约翰公爵,虽然他憎恶这个亲王的称号——他的非婚生子据说被盗贼葛兰刺杀,而你的证言让这个盗贼得以摆脱了酷刑与斩首台。”

    “秉持公正而已。”黑发的施法者平静地点点头:“好啊,我会去的。”

    ***

    凯瑞本与克瑞玛尔在王都外城见到了伯德温——他甚至还未能踏进距离他仅有六百尺的家,虽然他很想见到潘妮,但国王的使者与礼仪官严禁他这么做,他必须在次日的拂晓,在第一缕晨光落在王都城墙的垛口上时带着他的骑士与士兵进入王都。

    “我觉得我就像是个小丑或是玩杂耍的。”伯德温抱怨道:“但陛下警告我说如果我不那么做雷霆堡就得不到新的骑士和士兵。”

    他向凯瑞本与克瑞玛尔展示他进入王都时穿着的盔甲——昨晚国王赐给他的,他要费尽力气才能遏制住自己撇嘴的冲动,这具盔甲比亲王骑士曾穿着的那具还要华丽,一点也不夸张的说,它上面雕刻、蚀刻的花纹比女人裙子上的刺绣还要多和复杂,最令他无法忍受的是,为了让这具盔甲看起来历史悠久,饱经沧桑,工匠还用酸和泥土巧妙地进行了做旧处理,“如果有兽人敲上这么一斧子,”他说:“它准会像个瓷瓶那样被敲得粉碎。”

    与这套盔甲相媲美的还有一件海獭皮的斗篷,表层是纯黑色的厚缎,用金银线绣着唐克雷的纹章与伯德温的名字,当然也少不了珍珠与宝石,“太长了。”伯德温说:“在战场上它能绊倒一打以上的战马。”

    不管伯德温有多少不满,他终究是不能违抗国王的旨意的,而且他也知道他的挚友与为之效忠的主人真正目的所在——虽然他也觉得国王的想法有些古怪,但高地诺曼是他的国家,他有权决定将手中的权杖交给他的弟弟或是他的女儿。

    伯德温也不希望约翰公爵成为高地诺曼的新王,因为黛安公主与狄伦,约翰公爵对伯德温可从未抱有过一丝善意。

    ——进入王都需要经过一段长长的甬路,他们徒步前行,伯德温走在最前面,而凯瑞本与克瑞玛尔紧随其后,当他们来到阳光下时,王都的民众欢声雷动,钟声轰鸣中,白色、紫色、紫红色的丁香如同暴雪般倾泻而下,花瓣在金色的晨光中纷纷坠落,铺满道路。

    伯德温伸出戴着铁手套的手,接住了一支,愉快而小心地嗅了嗅。

    “你知道吗?”今天不轮值的异界灵魂说道:“这个场景我挺熟悉的。”

    “你们的世界也有凯旋式?”

    “没有这种——或许很久之前有,”异界灵魂说:“但我想,我看到的那个好像是某个游戏的动画——一个王子,嗯,一个好人,叫做阿斯、萨尔或是摩卡?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他也是在一个春天回到他的国家,他的王都……”黄褐色的岩石城墙、阳光、漫天飞舞的花瓣,灰黑色的盔甲,沉重的皮毛斗篷……

    “然后呢?”巫妖饶有兴致地追问。

    然后他杀了他的父亲,毁灭了他的国家,将死亡与绝望留给了他的人民。

第一百一十七章 将临(二)

    第一百一十七章将临(二)

    高地诺曼的国王为这次的凯旋式投入了惊人的人力、物力与财力——他简直是以一种贿赂的方式来招待王都的民众,每个民众,不管你是富有的,还是贫穷的;是商人,或是士兵,又或者只是个农夫,只要你还能张开嘴巴喊一声国王万岁,你就能得到一块染成青色的呢绒,虽然它的质地相当粗劣,但对于一般家庭来说也算得上是份意外之财,每个纵横交错的十字路口都有人在分发面包和麦酒,随便你爱吃多少爱喝多少都可以;弗罗的祭司花枝招展地穿行于大街小巷,身边簇拥着浮浪子弟、小丑和玩杂耍的;还有那些装束华丽的骑士们,马衣和斗篷上刺绣着他们的纹章,昭示着他们的姓氏、封地与效忠的对象,他们的扈从照看着他们的铠甲与武器,它们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领主与诸侯们陆续到来,带来了他们所承诺过的骑士与士兵,国王偶尔一瞥站在阴影里心不在焉的约翰公爵,他的弟弟看上去并不那么愉快。

    当然,这些人都是忠诚于国王的。

    虽然他们的忠诚是需要购买的,为了满足那些永不饕足的胃口,国王付出了无数的金币、数以百计的封地,书面或口头允诺了各式各样的请求,一般而言,这些请求将与领地裁判权,继承权以及婚姻权有关,譬如说,一个伯爵向国王请求娶他领地临近的一位孀妇为妻,即便他只有三十岁而那个孀妇年近六旬,但她有着五个葡萄园与三个牧场,哎,这难道不是个令人梦寐以求的美人儿么?

    说到婚姻,高地诺曼的统治者又不自觉地陷入了苦恼当中,李奥娜和她头顶的王冠是块再好也没有过的诱饵,已经有好几位强大而富有的诸侯想要与他联姻,而他的臣子们也无不蠢蠢欲动——为了彰显自己的诚意,他们奉献给国王的礼物堆满了王庭,但这还不够,国王要的是他们完全地站到他这一边——做出正确的选择并不困难,你看,只有李奥娜成为女王她的婚姻才有价值,如果不能,一个没有继承权的公主真还不如一个有着五个葡萄园与三个牧场的孀妇呢。

    和约翰公爵同样不快的还有黛安公主,她无法违逆国王的命令,现在正烦躁地摇晃着她的羽毛扇子,坚石与红宝石的扇坠在阳光下折射出瑰丽的光点,当伯德温走入大门的时候,她轻蔑地转过头去拒绝与这个有着下贱血脉的耻辱相见,这让她极为意外地瞧见了她侄女嫣红的面颊,那种天然的,即便是最为昂贵的胭脂也无法与之相比拟的艳丽颜色让黛安皱眉,而李奥娜在她循着自己的视线找寻过去之前就垂下了眼睛。

    这下子黛安公主真的感到不安了。

    如果真的没什么,那么李奥娜根本无需掩饰,除了黛安,每个人都在看着那个杂种……黛安恶狠狠地将扇子砸在手里,或许在宴会后她得找自己的兄长说说话儿。

    国王走上前,紧紧地拥抱了伯德温,用力地捏了他的脖子,称他为我最最亲爱的朋友——人们因此交头接耳,因为这个称呼往往是留给伯爵或是侯爵的,他们几乎可以确认伯德温.唐克雷将更进一步。

    宴会早已准备妥当,人们用撒了丁香花的热水洗了手,兴高采烈地入座。

    国王慷慨地让伯德温与自己一起坐在最高的座位上,虽然只能说是敬陪末座,但这已经是一种罕见的殊荣了,因为在那条覆盖着深红色丝绸的长桌边,坐着国王、李奥娜公主、约翰公爵、黛安公主和她的儿子——伯德温名义上的兄弟狄伦、诸侯以及王室豢养的高级法师,诺曼王都的掌堂牧师与主祭司们,他们面前摆着金盘子、水晶杯,国王的司膳总管在号角声中缓步上前,亲自为国王送上面包与牛油。

    就连国王最信任的财政大臣富凯都坐在次一等的坐席上,身边簇拥着领主与骑士们,他们看着伯德温的眼神充满了嫉妒,一个自认与富凯关系亲密的爵爷玩弄着时靠近绿眼睛的沃金牧师,半真半假地宣称要将那个混血的卑贱之人从高桌上拉扯下来,剥掉他的袍子,扯掉他的项链,收缴他的武器,然后把他挂在城墙上风干。

    “这可不行,”富凯笑着说,他在总管麾下的仆人给他送上面包和牛油的时候缄口不言,在后者走开后他才继续说道:“他是忠诚于国王的人。”

    “难道我们就不是吗?”爵爷愤愤不平地说,“我的母亲是侯爵的女儿!”

    或许正因为如此,富凯百无聊赖地撕碎面包,今天提供的面包所用的小麦粉经过了二十次精筛,绵软并且金黄发亮,谷物的香气浓烈宜人,牛油也细腻的就像是少女的舌尖。

    国王有意宠信伯德温,一个出身不明的平民,其中有着一些真实的情意,他们毕竟在雷霆堡并肩作战了许多年,不过更多的,他是国王展示给臣子们看的一面旗帜——看看,只要你足够忠诚,那么哪怕只是一个最底层的小人物,也能成为被这个国家的统治者所信任爱护的小宝贝——这种做法并非毫无作用,确实有些骑士为了成为第二个伯德温而愿意为他们的国王付出一切,据富凯所知,有些骑士甚至向商会抵押土地与房屋来换置士兵、武器与装备,以充实国王的力量。

    当人们听到小鼓的声音时,酒仆们端上了葡萄酒与蜜酒,酒装在大木桶里,强壮的男仆们打开木桶底部的龙头,血色与琥珀色的酒冲入镶嵌着珠宝的大金杯或是大银杯,宾客们愿意直接从杯子里喝也可以,要想把它倒进自己随身携带的小杯子也可以,野猪、鹿、牛和盘羊,各种各样的珍稀的野兽和鸟被烤熟后送上了餐桌,吟游诗人奏响他的西塔拉琴或是索尔特利琴,伴随着乐声与歌声,人们放纵的大吃大嚼,只有寥寥几人的心思完全走到了其他的地方去。

    伯德温专心致志地捕捉着潘妮的一举一动,他的妻子,潘妮还没有那个资格与国王同坐,但她的位置距离伯德温并不太远,炉床中的火焰都在熊熊燃烧,自穹顶垂下的七颗拳头大的氟石让整个厅堂都亮如白昼——她瘦了,但也变美了,也许是那些礼物起了作用,伯德温想,他略带新奇地打量着潘妮黑亮的长发,它被高高地盘起来,插着花朵与精美的发簪,她面色苍白,让伯德温担心她是否是生病了或是没能休息好——以往的几年她总是这样,在他回来之前她会有好几天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的嘴唇上涂着鲜艳的胭脂,伯德温真心希望那是玫瑰花做的而非赭石,他有从同僚们那儿听说过赭石的味儿尝起来又酸又苦,但因为它要比玫瑰汁液做成的胭脂颜色更浓烈以及持久,所以还是会有很多女人使用这个。

    而潘妮则挣扎着不要去看她的情人,出于某种恶意的安排,她的情人被安排坐在她的对面,两人只要略略抬头就能视线交会——她注意到他是穿着锁子甲来赴会的,他看向伯德温的每一眼都会让她的心猛烈地揪拧一下。

    在仆人端上鸡肉酱与熬煮后稻米和杏仁混合在一起的甜点时潘妮向她的情人投去哀求的目光,而这很不巧地被伯德温捕捉到了,但雷霆堡的领主完全不明白潘妮会什么会露出那种仓皇失措的表情——那只是个很普通的年轻男性,唔,如果一定要说些什么的话,他有着一张还算不错的脸——伯德温向他举杯示意,在短暂到几乎无法令人察觉的迟疑后,他的敌人也向他举起了闪亮的银杯。

    而潘妮快要晕过去了。

    还有一个对食物兴趣缺缺的大概就是黛安公主了,她居高临下,用那双锐利的眼睛搜索着她的目标——英俊的骑士和漂亮的男孩儿,这样的人不在少数,可惜的是其中绝大部分都曾被黛安“尝”过了,她慢吞吞地扫视过去,在凯瑞本身上停顿片刻后转向他的右侧,而后诺曼的长公主轻轻地哦了一声。

    “您又看中谁了,母亲?”狄伦好脾气地问道,希望是“夜莺”中的一个,这样他安排起来会简单的多。

    “那个黑发的,”黛安说:“如果我没看错,黑眼睛,坐在凯瑞本身边,白袍——他是个牧师吗?”

    “不,”狄伦借着举起酒杯的机会看了一眼:“他是个法师,一个半精灵。”

    “他强壮吗?”黛安说,用手指捏了一片鹿肉肠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她的食欲伴随着她的另一种**回来了。如果答案是肯定的,她得为今晚储备更多的力气。

    “或许,”狄伦有些无奈地说:“我不能肯定。”

    “如果他曾与一个凶猛的兽人战斗过,相信他在面对着一具美妙的**时也不会表现的太怯弱的。”黛安说。

    “好吧,”狄伦说:“但希望您无需占有他太长时间,他可能惹怒了我的舅舅。”

    “陛下?”

    “不,约翰公爵,他为一个盗贼作证,让他逃脱了酷刑与斩首台,而这个盗贼被控杀死了前者的儿子。”

    “哦,”黛安取过一串葡萄:“那个非婚生的小杂碎。”

    “迄今为止公爵唯一的儿子。”狄伦说。

    “那么一晚就足够了,”黛安说:“给我准备房间。”

    “对了,”她想了想,补充道:“我喜欢他的头发,还有皮肤,告诉你的好舅舅,最起码这两样要给我完好无缺地保留下来。”

第一百一十八章 将临(三) 两章合一

    基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前一段时间修文,另外之后的细纲也要调整,所以暂时中断更新,接下来就不会啦……因为国庆节不出去,在家里存稿……

    附带说一声,10月1日入v,即日开新卷,冒险开始!还请诸位大人继续支持鼓励!支持正版,支持作者!

    ***

    在奢侈的宴席上,高地诺曼的国王陛下慷慨的宣布将原本持续约三个月之久的比武大会延迟至半年,“直到我亲爱的朋友带着他和他的骑士回到雷霆堡。”他大声说,并在浓密卷曲的眉毛下面朝伯德温眨眼睛——而那些贵族们,虽然他们之中的大部分都相当的不以为然,充满嫉妒与仇恨,但还是在脸上堆满了笑容,举起面前的杯子高声欢庆,一时间阿谀奉承之声不绝于耳。

    伯德温恭谨地向陛下表示了真诚的谢意,依照国王所预计的,在潮湿的热气侵袭王都之前,他能从忠诚于国王的贵族与诸侯那儿得到一千五百名骑士与四千名士兵,然后在秋天到来之前从约翰公爵那儿获得五百名骑士与两千名士兵,这样,再加上雷霆堡现存的兵力,他手中握有的军队达到了可以说是以往绝无仅有的数量——仅次于国王。而国王承诺,他将获得一个伯爵的头衔与封地,等李奥娜公主成为了高地诺曼的主人,和十二贵族之一的后裔结婚并生下一个男性的继承人,不,两个,或更多。假如其中之一能够担负得起坚守雷霆堡的重任,伯德温就能将雷霆堡交付出去,回到自己的领地和他的妻子,他的孩子共度平静而安详的余生。

    当然,他们现在还没有孩子,但以后会有的,男孩,女孩,灰发的,黄发的,围着你的靴子或围裙直叫唤,像是一群肥墩墩的小狗,伯德温捏着他的酒杯想道,他的儿子将会是一个贵族而不是一个农夫或是猎人,而女儿会成为一个贵族的妻子,她的嫁妆会令王都的公主都为之动摇。

    火热的气氛在国王赐予伯德温一柄矮人打造的宽剑后达到了顶峰,为人们逗乐儿的弄臣们立即七手八脚地抗来了一具锈迹斑斑,废弃已久的盔甲,只有上半身而无下半身,他们把它固定在一个木桩上。雷霆堡的领主离开餐桌,在众人的呐喊声中带着轻微的醉意向前踏了一步,挥动宽剑——凯瑞本突然放声警告,但太晚了,泰尔骑士的斩击一向如同霹雳般强劲且迅疾,而且这柄宽剑是那样锐利无匹,剑刃砍进盔甲,就像是砍进一块腐朽的木头,一瞬间就将其一劈为二,从左侧肩膀到右侧的腋下。

    而后人们听到了一声可怕的尖叫声,那是多么可怕的叫声啊,只怕过了一千年,有人经过这片土地的时候也能听到这个凄惨的叫声——盔甲里流出了血和内脏,就像是装着一个活人,天啊,确实是个活人。

    几个骑士警惕地扑了上去,拔下盔甲,显露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具惨不忍睹的尸体,一个只有五岁孩子身高的畸形人,所以弄臣们能够将他塞进半副盔甲——他曾是个深受老王宠爱的弄臣,但自打新王登基,他就不再那么讨人喜欢了,人们几乎忘记了他,而他长年累月地裹着狗皮混迹在狗群中,吃狗儿剩下的食物,偷喝母狗的奶——显而易见地,新王的弄臣们把他劫持或是哄骗了出来——估计是后者,因为他在盔甲里一声没出,说不定他还以为这是个博得新王欢心的好机会呢。

    他套着一件带着绒球尖顶帽,褪色严重的红蓝双色衣,还没有完全死去,硕大的头颅就像浸过盐水的癞蛤蟆般膨胀发白,眼睛突出眼眶,留着浑浊的眼泪,双手抓着自己的肚肠,几尺之外,从紧身裤里脱出的双脚还在轻微的踢腾,一个骑士处于怜悯拔出了匕首捅进他的喉咙,结束了他的痛苦。

    伯德温猛地向后退了一步,他曾经面对数以千计的兽人,见惯血腥杀戮,但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想要呕吐与逃走——而人们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一场面,包括那些充满恶意的弄臣们,如果不是其中一个最为滑稽的驼背矮子突然咯咯大笑起来的话。

    他一边手舞足蹈,一边唱起了一首用以赞美英勇骑士的歌谣,不得不说,这首曾经抚慰了无数骑士与其扈从的歌谣现在听来是那样的讽刺。但黛安公主很适时地在她的羽毛扇子后面放声大笑,接着是约翰公爵,然后是国王陛下,于是贵族与骑士们也终于能够摆脱那个尴尬的气氛,他们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仆人们抬着箩筐拾走了畸形人的尸体,他的尸骸和吃剩下的骨头堆在一起,一只窜出来的猎犬叼走了他的心,而几只半打的狗儿则为了肠子和肝脏打起架来,之后又有人往浸透了鲜血的地面上铺了炭灰,撒了灯芯草与薰衣草。在新鲜肥美的鳗鱼送上来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人都像是忘记了这个意外事故般地大吃起来。

    “别太在意,”国王陛下对面色不豫的伯德温说:“他们总是这样,”他说:“上次他们还捉住一个可怜家伙的手脚,把他扔进了炉膛里呢——清洁炉膛的仆人足足擦洗了一天才总算把粘附在石砖上的油腻弄干净——他们总是这样,不是因为这个,就是因为那个死掉,幸好总有新货补充进来。”

    而另一侧的黛安公主只是讥讽地微笑,空气中的血腥味儿让她精神为之一振,她转头往那个白衣法师的地方看去——他和那个精灵已经离开了,他们的位置上坐着两个战战兢兢的骑士扈从正在偷着这点儿时间急急忙忙地用各种美食填满自己的肚子。

    她向自己的儿子投去询问的眼神,狄伦无可奈何地撅了撅嘴,点点头,表示他已安排妥当。

    凯瑞本和克瑞玛尔早在那个驼背矮子唱起歌来时就离开了自己的座位,但没有离开厅堂太远,在主人尚未离开餐桌的时候,受邀请的客人擅自离席是桩非常失礼的行为,何况主人还是个国王,精灵们的盟友之一,但如果如果只是走到廊檐下面还是可以的,毕竟时常有些客人需要呕吐和小便。

    “王都原本不是这样的。”凯瑞本说:“在老王还在的时候……”高地诺曼现在的主人登上王座的手段并不怎么高明,为了王冠,他向太多的人妥协,唐克雷,约翰,黛安,富凯,狄伦……他不是不知道这样做如同饮鸩止渴,但他实在是太过渴望握有那根镶满了坚石与蓝色宝石的精金权杖了。

    曾经的不死者不置可否,在他成为不死者之前或是之后,相类似的事情已经看得太多了。在他的认知里,高地诺曼的王庭还是挺可爱的,毕竟被塞进盔甲里的只是个不受宠的弄臣,而在他父亲的王庭里,被塞进盔甲的完全可能是个国王的儿子;而在导师的法师塔里,被一柄宽剑斩作两截,痛苦地苟延残喘上大约一杯茶的时间而死,或许还能算得上是种幸运呢——至少要比被魔鬼或是恶魔活生生的吃掉来得好。

    他的沉默被凯瑞本误解了,“一般来说,这样的宴会将会持续三天,”凯瑞本解释道,带着几分安慰意味:“但从明天起,我们就可以有所选择了,毕竟伯德温才是他们的主要目标。”精灵在此停顿了一下,因为他又不可控制地想到了刚才的那一幕,这实在是太令人憎厌了——作为一个耳目灵敏的精灵,他听出了盔甲里有东西在呼吸和颤抖,起初凯瑞本还以为那是只钻进了废弃盔甲的猫,他没想到那会是个人——但他还是站起来大声警告,可惜的是太晚了,他身边的人又在大声喊叫……有可能这真如高地诺曼的国王所说仅仅是个弄臣之间的恶作剧,血淋淋的恶作剧,但凯瑞本更多的以为它是针对伯德温的。

    伯德温是泰尔的追随者,这将是紧压在他心头的一根毒刺。

    ***

    宴会将会持续整整三天,但只有很少的一些人被允许住在被十二座堡垒围绕的王庭里,很显然地,约翰公爵、黛安公主与其子狄伦,和他们的一些亲信,以及宴会的主角伯德温与他的妻子、朋友、扈从都是有此资格的。

    经过简单的沐浴后,伯德温在侍女的引领下来到了他和潘妮的房间,房间宽阔华美,有着一打以上的家具。

    潘妮只穿着一件玫瑰红色的丝袍坐在妆台前面,面前摆着一面耀眼的银镜,湿漉漉的头发披散身后,两个侍女正忙于弄干它们——用昂贵的细棉布,一个侍女跪在地上为她打磨脚趾甲,她自己忙于细细地涂擦与修饰自己的面颊与嘴唇。

    她变美了,却让伯德温感到陌生,他几乎不再认得自己的妻子,不,不仅仅是她将稻草色的头发染成了黑色,也不是她在面孔上抹上铅粉,嘴上擦上胭脂,她的变化更多的在于她的内心,伯德温能够感觉到。

    但最少是今晚,伯德温想要安安静静的度过,他坐在床边,抽出那柄国王赐予他的宽剑,用一块鹿皮仔细地擦拭起雪亮的剑刃,光滑的剑刃上没有留下血迹,但他总觉得弄臣的血已经渗入了这把武器,如果它不是国王与挚友赐予的,他会折断它,然后让它和那个受害者埋葬在一起。

    伯德温觉得潘妮陌生,而潘妮也有着同样的想法?这是她的丈夫吗,是她曾经爱过的男人吗?为什么她看到他的时候只会觉得恐惧与反胃呢?

    他杀了一个可怜的,无辜的人,却丝毫不见悔意;与灰烬同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残忍与暴虐,他的皮肤粗糙,只消看一眼就觉得眼睛发疼;他的头发胡须一直是这样杂乱吗?里面会不会有跳蚤?或是臭虫?他是那样的苍老,眼角和嘴角的皱纹深如沟壑,密如蛛网,还有那些疤痕,它们令得周围的皮肤都扭曲变色,就像是一张张怪物的嘴。她之前为何会与这么一个残忍可怕的男人并肩同眠?

    潘妮轻轻地走到伯德温的身后,悄无声息地钻进了薄薄的羊毛毯子里面,不一会儿呼吸就变得均匀稳定,伯德温松了一口气,本来重逢之夜总是热烈而愉快的,但今天他真的只想好好地休息一下——他从皮囊里拿出了一瓶冬酒,没有掺过水,透明的水流过咽喉就变成了燃烧着的岩浆——这几乎已经是个惯例了,自从他亲手毁灭了雷霆堡。

    虽然之前他已经强行迁走了城里的居民,但他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离开自己的家,在灰白的乱石下除了兽人还有着他的子民;而且他并未做到真正地保护好那些信任他的人。伯德温曾不止一次地回想过,懊悔过,他为什么不分出更多的军队去保护他的子民呢?或是在雷霆堡的居民踏入那条隧道之前派遣法师和军队先去巡视一次?哪怕只有一次呢,那些人就能好好地活下来,和他们的家人一起。

    现在狄伦派来的商人与法师已经开始重建雷霆堡,由于兽人此次遭到了重挫,雷霆堡可以获得十年甚至二十年的安宁,兽人们无法从劫掠中获得的东西只能靠交易获得,会有更多的宝石、黄金与辉石流入雷霆堡,大量的商人与手工艺人将在最短的时间里充填死者留下的空白——但他们不是原来的那些人,愧疚与悔恨折磨着伯德温,他开始靠着烈酒入眠,在烈酒带来的昏沉与黑暗中,他能够不去思考,不去回忆。

    伯德温陷入泥沼般的沉睡,睡梦中仿佛有巨石碾压着胸口,就像他在隧道里看到的那些人,他们被压住了腿,压住了胸口,面对凶恶的盗贼与兽人毫无反抗之力,梦中的伯德温也是如此,他以为自己在吼叫事实上却声如蚊蚋,他竭力想要挥舞他的宽剑,却只抓到了血、污泥与碎裂的躯体,一个兽人举起斧子砍向他,虚幻的疼痛陡然转为真实——他大叫着跳了起来,一柄小巧的斧头深深地嵌入他的右臂。

    潘妮踉跄着向后退开,伯德温迷惑不解地看着她。

    “对不起……”她哭着说,从伯德温身上拔出那只斧头。

    伯德温无法站立稳当,他抓住那柄矮人打造的宽剑,却连拔出它的力气都没有,而潘妮已经扑了上来,她颤抖的比伯德温还要厉害,唯有握着斧头的手稳定如铁,她没有杀人的经验,只有凭着感觉胡乱的劈砍:“求你了,”她大声啜泣,在伯德温抬起手臂反抗时:“求你了!”她喃喃自语道:“死吧,求你了,死吧……求你了,死吧……”

    伯德温可以说是险之又险地躲过了差点砍断他脖颈的一斧:“为什么!?”他喊道:“我是你的丈夫!我是伯德温!醒醒……潘妮,你在干什么?”

    “对不起。”潘妮说,她看着伯德温,痛苦而又坚定:“伯德温——都是我的错……但我想让他活下去,他……还有孩子……”

    “什么?”

    “我和别人的孩子,”潘妮说:“我很抱歉,但伯德温,我不能让你杀了他们……”她高高地举起斧头,“不能。”

    ***

    侍女冲进来的时候,首先嗅到的是浓重的血腥味,她快速地拨开了遮盖着氟石的铜片,光亮重回到房间里,她看见伯德温跪在地上,抱着他的妻子潘妮。

    猩红的血液几乎将伯德温整个人都覆盖住了,潘妮的黑发已经被浸透,但伯德温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反而是潘妮在流血,从她的丝袍下面。

    伯德温紧紧地抓着潘妮,在最后的时刻,愤怒与求生的**让他有了反击的力量,虽然那只是一霎那,但对于潘妮,已经足够了。

    “啊……”像是被亮光惊醒了,潘妮声音微弱地说:“伯德温?”

    “是我。”

    “伯德温,我……像是……做了一个美梦。”潘妮说,然后她沉默了好一会儿:“不,”她像是叹息般地吐出了一口气,“我想……那应该是个噩梦。”

    她死了。

    一个噩梦,伯德温缓慢地抬起头,可不是一个噩梦吗?只是她再也不可能醒来了。

    然后他看见了站在一旁的侍女,她并不惊慌,反而带着一些了然于心的同情。

    “您知道了,爵爷。”她平铺直叙地说。

    “那个人……”伯德温声音嘶哑地问道:“是谁?”

    “伯爵,”侍女微笑着回答:“她们都叫他伯爵。”

    ***

    黛安公主不那么痛快地摇着扇子,国王陛下离开宴会后她第一时间追了上去,就是想提醒她的王兄注意他的女儿,尊贵的高地诺曼的公主似乎爱上了一个出身贫贱,血统混杂的非婚生子,但国王只是大笑,认为这根本不可能,伯德温差不多都能做李奥娜的父亲了,而且除了英勇善战之外,伯德温既没有漂亮的脸蛋也没有纤细的身段,他也不擅长下棋、阅读和音乐,更别提作诗和舞蹈了,更何况李奥娜十二岁后就没再与伯德温接触过,难道说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爱上了伯德温吗?这太可笑了。

    而且伯德温是有妻子的,国王认为自己非常了解自己的女儿。她或许有点天真,但绝对不会自甘堕落到去做一个子爵的情妇。

    不过黛安还是能看得出来,她的兄长并不如表现出来的那样坚定,他有所动摇,只是不愿意让她知道而已。

    慢慢来,高地诺曼的长公主思忖道,现在国王还需要伯德温,所以他会忍耐与遮掩这种尚未被完全揭露出来的丑事,但总有一天,他会亲手把它折断——一旦他不再需要他了,或是发现这柄剑正在伤害和侮辱他的女儿,他的继承人和他的王国。

    黛安唯一担心的就是李奥娜继位后伯德温会成为她的情夫从而一路飞黄腾达。即便他不对长公主做些什么,嫉妒与憎恨都会活活折磨死她的,她想了一会,微微一笑,国王还能活上好几年呢,而这几年里,她总能找到一两样确凿的证据——即便没有,她也可以伪造。

    她的兄长是不会留下这个隐患的。

第一百一十九章 降临(完) 两章合一

    丁香盛开的时节天气已经不能算的很冷,但高地诺曼毕竟位于北方,深夜的寒气仍然会令人有着想要蜷缩回炉膛前的冲动。可想而知的,在这个时候被人从热乎乎地白熊皮褥子与鼠貂皮毯子里拉出来的人是不会感到愉快的。

    尤其是对一个国王而言,又及,在每一次举杯的时候他都喝光了里面的腐甜酒或是冬酒。

    但他不能大叫一声让他的士兵们抽打或是绞死那个敢于打搅他的人,因为折磨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嫡亲姐姐,黛安公主简直就是以一种气急败坏的姿态把他从被褥里拉了出来——一只手臂,一条腿的那种拉扯方法,毕竟国王陛下有她四个那么大。

    “怎么啦?”国王问,他按住脑袋,觉得里面有一群装束鲜艳的侏儒敲着锣和鼓蹦跳着祭祀他们的神呢。

    “您的好领主,还有您的好弟弟!”黛安不满地说,国王陛下的小心思她也有所察觉,但她真不明白为什么他非得弄这么个下贱东西——摩顿.唐克雷并非没有远亲,如果可怜的老摩顿出于自个儿的小小私心,不愿意让狄伦继承他的领地的话,十二家族里也不是找不出第二个唐克雷——她是说,谱系上可溯的那种,虽然黛安也不怎么瞧得上他们,但无论如何,也要比个不知从那个娼妇的裙子下面钻出来的小杂种好。

    国王抓起摆在柜子上的银壶大喝了一口,里面装着掺了水、碎薄荷叶的蜜酒,这种口感冰凉的淡酒是用来解酒和消除宿醉后遗症用的,他略微清醒了点儿,摇晃着身体抓着男仆的肩膀还有床柱站了起来,在另两个仆人的帮助下,他穿上了不久前才脱下来的羊毛套头衫,裹上一件银鼠皮的大氅,一个仆人想要给他戴上金项链,被他摆手拒绝了。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在跌跌撞撞地走下楼梯时,他问。

    “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黛安回答道:“好像是那个……人想要杀掉开尔伯爵,但您知道的,开尔伯爵的保护人是富凯,而富凯正好和约翰在一起,然后约翰阻止了他,但那个人……感谢您对他的恩宠,他显然已经忘乎所以了,他竟然对一个公爵,呃……”她将“一个王国的继承人”吞了下去:“举起武器。”

    “我听得一片乱。”国王说:“伯德温为什么要杀死开尔?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还有富凯怎么和约翰在一块儿?”

    “约翰想要问问富凯有没有办法帮他买到更多的奴隶——两千名士兵就算是一个公爵也会感到吃力的,至于那个人,谁知道呢?”黛安无所谓地说:“下等人总是很爱发疯的。”

    即便有仆人飞快地跑过去点燃火把,走廊里的阴寒仍旧令国王打了个抖儿,他拉紧大氅,幸好作为国王的弟弟,约翰公爵的住所距离国王的房间并不远,准确地说,那本就是由一条甬道连接着的紧紧毗邻的高低塔——依照高地诺曼的成文与不成文的规矩,它们属于国王与国王的继承人,如果国王能够获得贵族们的支持,修改继承法,让女儿也能继承父亲的爵位与领地,那么今后住在这儿的就不会是约翰公爵而是李奥娜公主。

    事情发生的地方并不在约翰公爵的卧室——富凯既不是个妙龄少女而约翰也更倾向于和一个温柔的贵夫人谈情说爱,他们在塔的二层谈话,一个较为隐秘的会客厅,有一个火焰正旺的壁炉。

    房间很大,并且没有太多家具——一张圆桌,三把椅子和一个写字桌,一个储物箱,两尊捧着黄铜瓶子的雕像就是这儿全部的配备了,所以它更是显得空旷,但并不寒酸,地面上铺着一张纯黑色的巨狼皮,带着头、四肢和尾巴,眼睛用黄色的蜜蜡取代,墙面上挂着色彩绚丽的丝毯,虽然没能在天顶悬挂氟石,但一盏有着四十八根灯臂的吊灯上点燃着的鲸蜡蜡烛依然能将整个房间照的灯火通明——开尔伯爵将自己躲藏在富凯与约翰公爵的身后,而雷霆堡的主人伯德温子爵站在他们的对面,正如黛安公主所说的,他拿着一柄宽剑,就是国王陛下赐予他的那柄,国王认得,因为那柄宽剑剑身上有着如同黑白小蛇的花纹,还有它的配重球上镶嵌着的坚石。

    而约翰公爵举着一柄单手剑,嗯,不是国王不喜欢自己的弟弟,平心而论,想要靠着这个战胜伯德温根本就是件不可能的事儿——为了迎合约翰公爵的臂力,那柄单手剑是昂贵的秘银所铸造的,宽度与长度都要逊色于它的同类,为了进一步地降低重量,矮人工匠甚至没敢往上面镶嵌宝石,而只是在剑柄上镂刻花纹然后填入黄金。

    就这样约翰公爵的手都是颤抖的,不过这不要紧,他只是要表明自己的态度而已,在看到国王走进来后,他就立刻垂下了剑尖,伯德温紧随其后,在国王面前,贵族可以手执武器,但如果敢将剑尖抬起那就是不折不扣的叛逆。

    伯德温看起来很糟糕,面色苍白,头发蓬乱,他的衣服被血浸透,处处绽开,但伤口似乎都已经初步愈合了——他应该向泰尔祈祷过一个小治疗术,国王仔细地看了看,又将视线转移到约翰公爵和开尔伯爵身上,他不觉得这两人能让伯德温如此狼狈——吟游诗人曾赞美过雷霆堡的领主有着野鹿般的灵巧敏捷与盘羊般惊人的平衡力。

    看到伯德温国王就无法控制地想到了黛安对他说的那些……荒谬至极的蠢话,这不可能,他对自己说,但他确实为此心烦意乱了好一阵子,刚刚有了睡意就又被黛安推醒——他甚至无法责备她,因为现在的局面确实只有他才能应对处理,但他不得不说,伯德温有些过了,一个子爵想要杀死一个伯爵,并且将剑对准了一个公爵,这不是他该有的权利,这个权利——是属于国王的。

    是不是真如黛安所说,他给了伯德温太多特权了——但他确实找不到第二个伯德温了——他身边几乎没有什么可信任的人,他们不是来自于那个家族就是来自于这个家族,只有伯德温是个既无背景又无野心的孤家寡人,他还是公正与正义之神泰尔的忠实追随者,他的骑士,摩顿.唐克雷也是这么说的,他是可用之人——但如果黛安说的是真的,李奥娜真的……国王在心里翻来覆去,寻找着能够取代伯德温的人,最终却一无所获,这让他的心不由自主地焦躁起来,就像是有魔鬼挖了一块去。

    高地诺曼的统治者不得不又一次地努力平息着脑中混乱澎湃的种种念头,他差点成功了,如果不是他的女儿李奥娜匆匆来到。

    李奥娜冲进了房间,慌乱地搜寻着,她的眼睛在约翰公爵、开尔伯爵与富凯身上一掠而过,最后落在伯德温身上。

    现在的伯德温可称不上好看,不,就连端正干净都说不上,看上去就像是个被恶魔附体的杀人鬼,国王想,但他在女儿的眼睛只看到了由衷的,温柔的怜悯与同情,虽然她很快欲盖弥彰般地移开了。

    他的心猛烈地往下沉。

    “告诉我,”国王问道:“发生了什么?让我的弟弟,我的臣子,忠诚于我的人,让高地诺曼最英勇的骑士试图相互残杀?”

    “我也不清楚,”约翰公爵对自己的兄长鞠了一个浅浅的躬,“我只是想和富凯谈些事情,下下棋,突然之间,开尔伯爵冲了进来,跪在富凯的脚下祈求保护,然后……子爵极其无礼地闯进了房间……并且要求富凯交出开尔伯爵,富凯拒绝了,之后,正像您看到的,”他不无讽刺地说:“一个子爵就向两个伯爵与一个公爵举起刀剑来了。”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国王转向伯德温。

    “我要求与开尔伯爵决斗。”伯德温说。

    “为什么?”国王不解地问,开尔伯爵是个美貌的年轻人,从未上过战场,他没有领地,所以不可能与伯德温有什么积怨。

    “潘妮死了。”

    国王皱着眉想了想,哦,是的,潘妮,伯德温的妻子,她没能给国王留下什么深刻印象,他在雷霆堡的时候潘妮在伯德温曾经栖身过的村子里,他成为国王后伯德温将潘妮送进了王都,但一个国王又怎么会对一个不管是从容貌还是修养上来说连他的擦地女仆都不如的女人感兴趣呢,他从未召见过她,就连给伯德温的赏赐也是直接送到雷霆堡而不是他在王都的家。

    “我很遗憾,伯德温,但这与开尔伯爵有什么关系?”

    “他引诱了她。”

    “哦?”国王吃惊地看向开尔伯爵,真是难以想象,这个看似正常的年轻贵族居然有着那么古怪的爱好,……当然,对伯德温这有些抱歉,不过这在王都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对啦,他好像听到潘妮死了——那么就死了吧,他略感苦恼地想道,一个嫉妒心强的丈夫杀了和别人有私的妻子,如果他的妻子是个贵族,那可能会有些麻烦,但伯德温的妻子只是个纺纱姑娘。

    他叹了口气,“开尔伯爵……我想你或许应该向伯德温子爵致歉……”

    “我已经那么做了,”开尔伯爵诚挚地说:“问题是他似乎不怎么想要接受呢。”

    “那不是道歉!”伯德温咆哮道:“是羞辱!你怎么敢……你怎么能!她怀了你的孩子,还为了你想要杀我!她爱你!”

    “哦,是吗?”开尔伯爵微笑着张开双手:“可那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国王责备地看了一眼开尔伯爵,但让他更加头痛的是伯德温,这头该死的倔强的老牛!

    雷霆堡的主人毫不犹豫地向他所忠于的人屈下了膝盖,“我请求您,”他声音嘶哑地说:“我请求您,我的主人,我的国王,请收回您给予我的所有赏赐,所有……每一样,金币、土地、城堡、封号、盔甲和剑,我已经不再需要这些了——我唯一的要求,陛下,”他看向开尔伯爵:“我只求与开尔伯爵一战,只有他的鲜血才能洗刷掉耻辱,我的,我妻子的。”

    这下子国王真的感到苦恼了,开尔伯爵,一个只有爵位却没有封地的伯爵,王都里有很多这样的年轻人,因为他们的领地以各种各样的理由被国王收回或是代管了——国王让他们居住在王都或是王都的外城,给他们金币、奴隶、住宅与庄园,纵容他们肆意挥霍,保证他们安乐无虞,他不能让伯德温杀了开尔伯爵——国王可不想明天一早就被惊恐的贵族们包围,要求返还他们的领地或是离开王都。

    “你会有妻子的,”沉吟良久后,国王说:“伯德温,我会尽快赐予你伯爵的爵位——你会得到一个年轻漂亮的妻子,一个有着高贵血统的女人,品行良好,聪慧可爱,她的血会流在你孩子的身体里,你尽可以自己挑选,据我所知,有许多伯爵和侯爵都带来了他们的女儿或是侄女,我保证,她的父亲和叔叔都会高高兴兴地把她嫁给你,并且附带着一笔丰厚的嫁妆,伯德温,无论你看上了哪一个……”

    “不,”伯德温斩钉截铁地说:“我不会收回我的请求——陛下,无论那个女孩有多么美丽,多么高贵或是多么聪慧,我只有一个妻子,那就是潘妮。我恳求您……”他平举起他的剑:“只有这个请求,请您允许我。我可以向泰尔起誓,这将是一场公平的决斗。”

    可不是该死的公平!国王心想,一个娇嫩的就像是花瓣儿的小子直面一个与兽人争战了十五年的泰尔骑士,其结果根本无需设想。

    “不行!”国王语气严厉的拒绝道:“那只是一个卑贱的下等人!诸神在上!”他提高声音:“伯德温,她矮小、丑陋、愚笨,她甚至不能为你保留她的贞洁!”

    “她是我的妻子!”伯德温以同样坚决的态度回应道:“我爱她,陛下,只有她!”

    “别令我失望!伯德温!”

    令我失望的是您!伯德温并未将这句话推出双唇,但他痛苦的眼神与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让国王进一步为之烦躁不安的是,他能感觉到他身后有人向前走了一步——他的右侧是黛安,而左侧是随后赶到的李奥娜,那是李奥娜,国王惊慌起来,如果真如他所想,他的女儿是想为伯德温说话求情——不是为了平息他的愤怒,而是为了满足伯德温的愿望;如果她真的无视了事情的关键,容许一个子爵为了一个女人——即便她是伯德温的妻子,但那只是一个农奴,而与一个伯爵决斗并杀死了后者……那么,在将来,在他的女儿成为了高地诺曼的主人后,会不会赐予他更多的东西呢?

    之前并不是没有愚蠢到将自己的王冠摘下戴到丈夫头上的女王。国王心惊胆战地想,李奥娜会吗?

    她会的,国王想道,她会的,她对伯德温的爱甚至能够湮没女人的本性,她应该是嫉妒潘妮的,但她能够控制着自己,只因为她爱着伯德温——但他不能让她有机会将这份感情公诸于众。

    “如果你坚持,那么……我答……”国王急匆匆地说,而开尔伯爵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又青又白。

    “李奥娜公主!”他突然大喊道。“李奥娜公主!——您就这么看着您的情人杀死一个深爱着你的人吗?就因为您想要讨他的欢心?!”

    ……

    整个房间突然陷入了一片可怕的死寂。

    国王的脸慢慢地红了起来,因为愤怒。

    “你在说些什么呢?”高地诺曼的统治者慢吞吞地说,充满了威胁,但开尔伯爵却像是突然变成了一个瞎子又变成了一个傻子。

    “李奥娜公主,”他不疾不徐地说:“……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李奥娜说,开尔伯爵的视线就像是一只盯着小虫的青蛙,让她觉得恶心。

    “都出去,”国王说:“你们。”

    两个法师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他们向国王鞠了一躬,走出了房间。

    “还有你们的。”国王阴沉地看向约翰与富凯,于是在他们短暂地点头致意后,另外两个法师也一前一后地自遮挡着墙壁的丝毯后走了出来,黛安也跟着走了出去,虽然她很好奇,但总觉得这时候最好还是远离棋局。

    她还贴心的关上了门。

    “说吧,开尔伯爵,”国王平静地说:“……李奥娜,在我说可以之前,闭上你的嘴。”

    “我是奉李奥娜公主之命去接近潘妮,也就是那个可怜的小蠢货——因为公主爱上了她的丈夫。”开尔伯爵拧了拧手指:“她命令我去迷惑那个女人,让她远离自己的丈夫,和我私奔、藏起来或是别的什么,总之别再出现在伯德温和她面前就行……”

    “这不可能!”伯德温惊骇地喊道。

    李奥娜公主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瞥。

    开尔伯爵耸了耸肩:“随便您怎么说,但请您告诉我,我又是为了什么要去和一个卑贱的农奴相爱呢?事实上我一碰触到她,听到她的名字都会呕吐——她挺像是一块圆滚滚的羊屎的,您在拥抱她的时候真不觉得油腻并且臭气熏天吗?”

    伯德温怒吼了一声,站了起来。

    “够了,”国王叱喝道,若是说原本他的头就像是侏儒在祭神,那么现在他的头里就像是有一百个矮人在开凿矿洞:“凭证!?”

    “我所得到的酬劳也不过是一个注视而已,”开尔伯爵说:“聪慧的李奥娜公主又怎么会留下确凿的证据呢,不巧的是我正好知道一个与之相关的小秘密,李奥娜公主,你脖子上那只就算是沐浴入睡也不会拿下来的金挂坠盒——能打开让我们看看吗?”

    李奥娜想要后退逃走,但她的父亲,高地诺曼的国王陡然转过身来,一把抓住了那个挂坠盒,他几乎是用撕咬地拽下了小巧的金锁,打开挂坠盒,挂坠盒里面应该是希恩诺丝的圣徽,但打开后,人们只看到了一缕被秘银丝线缠绕在一起的红发与灰发。

第一百二十章 衅稔(两章合一)

    ——罪恶来于自我,在自身蕴蓄——

    李奥娜以为她父亲的怒火会立即倾泻下来,就像是倒塌的高塔或是冲破大堤的洪水;她向后退,手指按住被撕开的领口,柔嫩的脖子被挂坠盒的金链拉伤,渗出血迹,带来如同鞭挞般鲜明的疼痛,但这都不是她所在意的,她关注的仅有伯德温,令公主感到安慰的是,伯德温只是站在那儿,咬着牙齿,神情严肃,但他注视着李奥娜,向她寻找答案的时候并未在自己的视线中渗入会令她恐惧绝望的怀疑与厌恶。

    伯德温根本无法弄明白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李奥娜知道,伯德温对她从未有除了臣子与长辈之外的情感——他要比李奥娜的父亲更了解李奥娜,他愿意相信她。,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国王并未当即大发雷霆,他走到壁炉边,将整只挂坠盒丢进火焰,人们随即嗅到了毛发烧焦的恶臭,“李奥娜,”他语气平静地吩咐道:“离开这儿,和你的姑姑待在一起。”

    “爸爸……”

    “离开,”国王说:“别让我叫侍卫。”

    在李奥娜走出房间以后,国王向约翰公爵伸出了手:“给我你的剑。”

    约翰公爵轻轻地握着剑身的后半部分,将这柄对他来说着实过重的秘银剑交给了国王陛下——国王陛下握住剑柄,试着在空中挥舞了两下,他在雷霆堡的时候体围是现在的五分之一,而力量却是现在的三倍,但那时候他所要面对的是嗜血而庞大的兽人,所以说,他的武技在普通人中仍旧可以说是颇为优秀——他第三次挥动秘银剑的时候径直将它刺入了开尔伯爵的胸膛。

    开尔伯爵茫然地睁大了眼睛,他看向富凯,这条狡猾的人形巨龙曾向他许诺过耀眼的财富、惊人的权势,并保证他在撕开那层可憎的遮羞布后能够安然无恙。但他最后只看到富凯眨了眨那双与狄伦.唐克雷一般无二,碧绿得像是翡翠的眼睛,向他投来一个饱含怜悯的微笑。

    约翰公爵略略动了动肩膀,年轻的伯爵从剑尖滑落,颓然倒地,他流出的血润湿了黑色的狼皮,公爵与富凯急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富凯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若是国王陛下真的打算将这件事情彻底地隐瞒下去,富凯满不在乎地想,那么他就得动用那么一两颗他原本不怎么想用的小棋子了——之前的几个月。他曾派往雷霆堡的“那个”吟游诗人和他的同伴一直近似于休憩地盘桓在王都外城的各个大小酒馆旅店与广场里,在上千首老旧的,歌颂诸神与骑士、贤明与国王的诗歌里,也已经悄无声息地混杂上了几首新的曲子——都是描写一个出身卑微的骑士是如何与一个公主相识,相处,相爱并最终与她结婚,成为一个国王的。

    这种曲子可是那些贫民奴隶的最爱,他们喜欢这个,幻想着自己某天也会被一个美貌多情的公主送上王座。但遵照富凯的指令。吟游诗人们只是很偶尔地会唱起那几个简短却有趣的故事——不过,如果国王陛下真的决定继续庇护伯德温,富凯也不介意让他的好孩子们尽快地将它扩散出去,他知道有些贵族不吝于拿出自己的财产与骑士支持国王。那是因为他们渴望着成为新王的祖父,可不是发了疯,想要对一个粗野低贱的非婚生子屈膝行礼,奉上王冠的。

    不过富凯很快就知道自己不必那么做了——国王突然从雕像的手里抓出那只沉甸甸的黄铜瓶子。砸中了伯德温的肩膀,里面的酒洒满了他的整个上半身——如果不是泰尔骑士本能地躲避了一下,那一下砸中的就是他的额头。

    “陛下!”伯德温慌张地喊道。

    “我信任你……伯德温……”国王低声说。“诸神在上,我是那么的信任你……”他说:“我给你面包,给你酒,给你武器,给你盔甲,给你马,给你金币……”他越说越急,声音在逐渐变高:“我赐予你,一个只配在泥地和粪便里过活的孽种一个姓氏,一个光辉的,绣在登基挂毯上的姓氏……”

    他的话比那只黄铜瓶子更让伯德温感到痛楚,他竭尽全力不去品味国王话语之间的轻蔑:“求您,陛下!请您听我说!”

    “我赐予你封地!”国王喊道:“从那些血统高贵的人手里抢来,我把它赐予你,让你成为雷霆堡的主人!”

    “我和李奥娜公主……”

    “够了!伯德温,你就是一只藏在石头下面,见不得天日,生着脓疱的癞蛤蟆!别用你那根嚼着蛆虫的舌头说出那个尊贵的名字!无尽地狱在下!我怎么会选择了你!一个品行恶劣,道德低下的窃贼,一个血统不明的下贱货色!是的,你,就是你!一个奴隶,一个罪犯和一个娼妓的杂种!”

    “陛下!”

    “住口,你没有那个资格,你的血管里只流着污浊的泥水!摩顿.唐克雷和你没有一点关系——他之所以把雷霆堡交给你,只不过是为了嘲笑我的妹妹黛安——他为什么要选个好人呢,他从那么多人里看中了你,伯德温,伯德温,看看呀,看看你自己,你身上有什么能让人敬爱的地方吗?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给予的,我把你从血水污泥里拉起来,擦干净你的脸,给你丝绸穿,给你戒指戴,而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引诱我的女儿?你足以做她的父亲!

    你已经不满足于我给你的,你想要更多是吗?你——也想成为一个国王?!”

    “不!”

    “啊,活该你的父母都死了,还有你的娼妓,不然我也要绞死他们!把他们挂在城墙上,让乌鸦啄他们的眼睛,老鼠叼去他们的舌头!”国王怒吼道:“我要掘出他们的尸骨,找到他们的灵魂,我要折磨他们一百年或是更久!就因为他们造出了你这条贪婪的蛇!”

    “陛下!”

    “我要夺回我赐予你的所有东西!你的姓氏!你的封地!你的军队!你的荣誉!”国王含混不清地嚷道,今晚吞下的酒已经彻底地发挥了作用。他脚步踉跄,思维混乱,只有怒意在不断地高涨,为了这个王座他付出了多少高昂的代价!甚至于他的父亲,他的母亲,他的妻子!现在却有一个低贱的士兵想要轻而易举地把它夺走!

    而给他这个机会的不是别人,正是国王,这也正是最让他感觉恶心的地方。

    约翰公爵与富凯皱着眉,不动声色地缓慢后退,脱离秘银剑所能涉及的范围——国王挥舞着它就像是打扫的女仆挥舞着自己的扫把。房间里桌椅倾倒,一片凌乱,有次剑尖掠过了多枝吊灯的底座,它轻微地摇晃了起来,几支蜡烛熄灭了,而剩下的火光则起伏不定地在墙壁上照出了又像是触须又像是角和牙齿的影子。

    富凯将手伸进怀里,握住符文盘,这是非施法者使用法术的唯一途径,约翰公爵也有。它们一般会被做成别针或是挂坠——富凯的符文盘是一枚别针,形状是一头巨龙怀抱着它的蛋,那颗不合比例的蛋是一块被琢空的翡翠,描绘着秘银的符文。是整个符文盘的关键,只要使用者把它摔碎或是敲碎就能引发蕴藏在里面法术——它会制造出一个可以容纳五人的庇护所,能够抵御外界的各种伤害并召唤为富凯效力的法师。

    他知道约翰公爵的黑曜石挂坠也是如此,但就和富凯一样。公爵应该会有不为人知的更多后手。

    变故就在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的时候发生了,假如不是富凯始终紧紧地盯着国王与伯德温,他一定和约翰公爵一样对所看到的事情目瞪口呆——先是伯德温绝望而惨痛的凄厉喊叫。他抓着残缺的手臂,而他被国王砍下的右臂在他的脚下滚动——他撞开了壁炉的防护铁罩,半个身体摔进了炭火里,火焰烧到了他的头发,他烧了起来,他向他的主人,向国王求救,而国王无动于衷,泰尔的骑士抓住了烧红的吊索(用来悬挂炉子),脱落的皮肉粘附在铁质的吊索上,被烧得滋滋作响。

    他挣扎着,半跪着从灼烧的地狱中爬了出来,在地上打着滚。

    国王向他投掷了另一个铜瓶,他对曾经的兄弟、朋友、臣子毫无怜悯之心——他的面孔冷静而平和,全心全意地要将伯德温置于死地。

    伯德温匍匐着,喘息着,他似乎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潘妮夺去了他的一半希望,而他的国王正在夺取另一半。

    “你死后,我会让他们驱逐你,”国王喜悦地说:“你不配做泰尔的骑士,你的灵魂将在哀悼平原上无止境地流浪,直到成为恶魔或是魔鬼的食粮。”

    即便是富凯,也没能察觉到伯德温是何时重又抓住了他的剑,那柄国王赠与他的,矮人打造的宽剑,只是一刹那间,锐利的剑尖就已经刺穿了国王的脖子。

    国王倒了下来,血和空气从那个狰狞的创口中喷涌而出。

    约翰公爵猛地将自己的符文盘摔在了地上,黑曜石四分五裂的同时法术产生了效用,紧闭的房门在下一刻被法术打开,约翰公爵的法师是第一个踏进房间的:“抓住他!”约翰公爵喊道:“抓住伯德温,他杀了陛下!”

    事实上无需多言,人们都已经看到了,约翰公爵与富凯可以说是贴着房间的墙壁站着,被法术保护着,地上倒着开尔伯爵与国王陛下的尸体,伯德温就在他们之间,握着剑。

    黛安公主第一个扑向国王,她颤抖着抚摸他肌肉松弛的面颊,俯下脸去感觉他还有没有呼吸,血弄脏了她的手臂和胸口,但她恍然无觉——她见过了太多死人,她知道死人是个什么样子,“杀了他,”她抬起身体,尖叫道:“杀了伯德温,杀了这个逆贼,这个凶手!”

    “不!”紧随其后的李奥娜脱口喊道。

    黛安公主回过头去,她一言不发地爬了起来,走了过去,然后挥动手臂给了她的侄女一记狠狠的耳光,力量大的连她自己都失去了平衡,富凯的法师扶住了她。

    “要杀了他吗?殿下?”约翰公爵的法师撤销了法术,尊敬地询问道。

    “不。”约翰公爵深吸了一口气,房间里浑浊滚热,腥味浓重的空气让他一阵阵地眩晕:“我们需要一个公正光明的审判。”

    富凯的法师与侍从将伯德温带出了房间。

    约翰公爵的法师搬走了开尔伯爵,在他想要移动国王的时候被黛安公主制止了:“等一会儿,”她对她活着的弟弟与她的情人说:“我有话要和你们说。”

    公爵点点头,一边掏出手帕压抑住咳嗽的冲动,房间又一次空旷了下来,黛安公主疲惫地垂下手臂:“告诉我,这是一个意外。这个结果不在你们两人的任何计划之中。”

    “不在。”

    “确实是个意外。”

    “向克蓝沃的河流发誓。”黛安说,这是个有点过分的要求。如果敢于对死者之神克蓝沃的河流说谎,也就意味着对自己的信仰说谎——作为一个伪信者,或是一个无信者,说谎者将永远地沉沦在河底拖着腐烂的灵魂哀嚎哭泣。

    富凯犹豫了一下,这个结果好的超乎了他们的预想,但确实不在他们一开始的计划之内:“向克蓝沃的河流起誓。”

    然后约翰公爵也起了誓。

    黛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衣服,仍然很糟糕。但这更多的是一种仪式。

    她推开门,门外聚集着侍从和女官,他们向她行礼,在看见她裙摆上的血迹时无不变色。而黛安完全无视了他们,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放声高呼:“老王已死,新王万岁!”

    ***

    李奥娜奔跑着穿过黑暗的走廊。不停地摔倒又不停地站起来,她简直不敢相信她的父亲就这么突然地离开了自己,悲伤与恐惧几乎将她击垮。但她知道自己必须坚持下去,必须,至少在救出伯德温,洗清他的罪名之前,她不能放任自己沉溺于无用的哀痛之中——她向希恩诺丝祈祷,希望这是一个拙劣的噩梦,但她很快便失望了,她在凯瑞本的房间里找到了精灵。

    精灵游侠上尚未入睡,他的斗篷挂在椅子上,除此之外堪称装束整齐,李奥娜的来访让他既惊讶又深感不祥。

    “伯德温……“

    “伯德温怎么啦?”凯瑞本问道。

    “他被控杀死了老王。”正在踏进房间的巫妖随口接道,他刚干掉了一个想对他使用某些……嗯……“特殊”法术的“粉袍”法师,把他折叠起来头朝下塞进城堡的厕所里时捕捉到了夜风传来的些许蛛丝马迹,“听。”他说。

    女官与侍从已经将这个消息传往外界,“老王已死,新王万岁。”的呼喊声震动了整个王都。

    “我想那个新王不是你,对吗?”

    曾经的不死者对李奥娜说道。

    他的话被李奥娜理解成了一个责备:“黛安姑姑是不会支持我的——伯德温原本就是她的耻辱。至于其他的人……”

    “他们嫉恨伯德温,”她低声说:“因为我的父亲赐予了他如此之多的荣耀和财富。在这儿……他只有你们了。”

    “还有你。”凯瑞本说:“伯德温现在如何?”

    “他被抓住了,黛安姑姑想要杀了他,但我的叔叔和富凯都认为需要经过审判才能做出最后的决断。”

    “真是伯德温杀了国王吗?”巫妖好奇地问。

    “绝对不会,”李奥娜坚决地说:“他绝对不会向我的父亲,他所效忠的国王举起武器的。”

    “好吧,”巫妖说:“如果是这样,那么我建议我们马上动手——能有多快就有多快。”

    “现在?”

    “当然,”曾经的不死者愉快地提醒道:“还记得亚戴尔吗?”

    李奥娜愈加惊惶,这件事情她也有所耳闻,那也是一场所谓的,公正而光明的审判。

    (待续)(未完待续……)

    PS:第三章要晚一些,明天早上来看吧——大概十点钟左右发吧。

第一百二十一章 援救

    “而且,”巫妖补充道:“我不觉得我们会被轻易地遗忘掉。”

    就像是要为他的话做佐证,精灵与半精灵的敏锐听力随即捕捉到了脚步声,不止一个并且十分匆忙。

    巫妖在没有征得其他两个人同意的情况下,就打开了房间的门。一个尽可能把自己打扮得不那么匆忙的侍从官见状楞了一下,他距离精灵的房间还有十五步那么远,一时间他不知道自己是该走过去点还是就在原地大声读出新王的命令——约翰公爵,现在是新王了,并不准备与银冠密林敌对,虽然他们确实与老王和伯德温比较亲近,但作为一个国王,约翰认为自己还是颇为豁达与温和的,他只是想要控制与安抚住他们,免得他们在接下来最为紧要的几天弄出什么花样儿来。

    最后还是巫妖帮他做出了决定,侍从官傻乎乎地看着那个法师抬起手来,洒下一蓬新鲜的玫瑰花瓣(这还是他从那个粉袍法师那儿顺手牵来得来的)——而他身后的法师慢了不止一步,他们被派来只是为了预防万一,但怎么也想不到对方会在没有交谈也没有遭到威胁的情况下率先施法——法师间的交战总是很快的,在曾经的不死者投下的睡眠术完全起效之前,侍从官听到约翰公爵的法师在念诵咒语——听起来就像是个喝醉的疯子向着三条腿儿的毛驴诅咒一个没脑的小兔崽子,但他只是个普通人,对魔法一窍不通,所以他还是抱着那么一点儿的小希望。

    法师之一或许随身携带着某种能够抵消睡眠术的卷轴或是符文盘,在周围的人都在摇摇晃晃地倒下时,那个将胡子留长留尖看起来就像是公山羊的法师紧张而骄傲地开始施放他的法术——这一回合是我的啦,他肯定是那么想的——然后凯瑞本与李奥娜就看着克瑞玛尔跳过去,不知道从那儿抽出一根镶嵌着红宝石的法杖只一下子就敲晕了那条还在咬着字儿发音的漏网之鱼。

    “精灵法师都是这么干的吗?”李奥娜下意识喃喃问道。

    “偶尔。”凯瑞本回答。幸而在外界,除非是在极为信任的朋友那儿,精灵们从不放下警惕,他们的武器和装备都被收藏在次元袋里,而次元袋挂在他们的腰带上,他要带走的只有他和克瑞玛尔的斗篷而已。

    三个人,更正确点来说,一个人类,一个精灵与一个半精灵踮着脚尖,一个接着一个地越过那些横七竖八的障碍。甬道上的火把已被点亮,李奥娜能够毫不费力地看清他们的脸,“是我叔叔的侍从官。”但绝大多数,都是一些曾向她父亲宣誓忠诚的人,“……老王已死,新王万岁。”这个原本她并不怎么理解的概念突然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姿态倒映在了她的脑子里。

    “李奥娜公主,离开这条走廊后你最好能回去你的房间。”巫妖说,并举起一只手示意李奥娜别去打断他的话。

    曾经的不死者估算了一下时间,黎明即将到来。另一个蠢货即将主控这具躯体,之后他和凯瑞本——哦,一个精灵与一个半精灵还要设法从一座守卫森严的堡垒中救出他们的朋友并飞跃一整座由十二座高塔与重重城墙包裹着的庞大王都。很难得的,巫妖虔诚地向他的导师祈祷了一番。希望新王的心腹不会有不死者守卫们的爱好——当后者抓到猎物时,若是塔的主人没有明确的命令,他们会第一时间撕掉他的四肢(或更多肢体),挖掉他的眼睛割掉他的舌头以免发生意外——他们实在不需要再拖上更多的累赘了:“我们要去救的人是被控杀死老王的逆贼。”他语气温和地说:“李奥娜公主,你是老王的女儿,如果你不想让人们认为你就是那个幕后指使者。从而落实伯德温的罪名的话,最好能够和之后的事保持一段相当远的距离——远到别人都把你忘掉那是再好也不过的了——我希望有人来询问相关事宜的时候,你正安安稳稳地坐在你的房间里,换上黑色的丧衣,真诚地为你死去的父亲哭泣。

    “而且,”他又说:“我们终究还是要给伯德温洗清罪名的,但就像你知道的,高地诺曼的王都中没有能为伯德温说话的人,他只有你。”

    李奥娜沉默不语,唯一能说明她心绪不安的地方只有她在迈出最后一步的地方踩到了一个骑士的小手指,他嗷地一声直挺挺地立起了上半身,两只圆鼓鼓地眼睛茫然地瞪着前方……但随着“乓”的一声,他又无声无息地倒了回去,“谢谢,”李奥娜说,一边将那根轻盈但坚硬的法杖还给它的主人,一边很小声地问,“为什么他会醒过来?”

    “声音不会吵醒被施加了睡眠术的人,”巫妖说:“但摇他们或是攻击他们会。”

    他们安安静静地走到甬道尽头,“或许我能再试试,”李奥娜突然艰难地说:“我是高地诺曼的公主——我无法赦免伯德温,但也许能保留下他的性命……”

    “我不知道整件事情是如何发生的,”巫妖说:“但如果国王死去的时候伯德温在场,亲爱的李奥娜公主,鉴于泰尔的严苛,他有很大可能被判定为渎职,一个渎职者是不会被泰尔容忍的,他会被驱逐,而一个堕落的圣骑士,是无法祈祷和接受治疗术的,也就是说,如果他判斩刑或是别的什么严酷刑罚,不管被是那儿,那地方可就没希望再痊愈了,就像是白塔的亚戴尔,我在雷霆堡见到他的时候,渎神和弑亲的烙印还深深地刻在他的脸上,每当他无意间让布、头发遮住它们的时候,它们会像炭火那样灼烧他的脸。”

    “她只是在担心我们,克瑞玛尔。”凯瑞本和善地说。

    那么从一开始她就大可不必出现,巫妖在心里说,不过这毫无必要,反正凯瑞本肯定是要救出伯德温的,不那样做巫妖就要怀疑他是不是被某个附肢魔取代了。

    李奥娜还想说些什么,但巫妖做了一个手势——一只隐形冰冷的手碰了碰她的嘴唇,公主差点因此叫了起来:“谢谢您的消息,”巫妖冷漠地说:“但到此为止,我们不是不知轻重,妄尊自大的矮人或是侏儒,我们知道该如何做,并且希望您也能依照我所说的那么去做,就这样,感激不尽,殿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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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援救(一)

    伯德温首先感到的是寒冷,腥臭的寒冷,从坚硬的地面、积水、他的皮肤到他的肌肉与骨头。

    他记得自己短暂地昏迷过一会,潘妮给他留下的伤口已经令得他流了太多的血,极度的干渴让他伸出舌头想要舔抿就在面颊边荡漾的水,但他没有成功——两个粗壮的守卫从后面拉起他,把他固定在一把铁质有着无数细小钉子的椅子上,用坚固的镣铐拷住他的手脚,他听到有人语调轻柔地吩咐用烙铁烙他断了的手臂。

    热,而后是无法忍耐的疼痛,他大声尖叫,扭转身体,他的衣服已经在被投入地牢之前全部去除,被鲜血浸润的黝黑发亮的钉子刺入他的臀部与腰侧,他疯狂地想要挣脱,但两个对此已经相当熟练的行刑人巧妙而准确地压住了他的关节与头颈,强迫那只失去了手掌的手臂与一块马掌大的烙铁紧紧相贴,创口滴下的血在红亮的铁块上腾起烟雾,然后就是烤肉的臭味与香气。

    一根野猪皮制做的项圈套进他的脖子,项圈的两个末端从铁质高背椅的椅背预留的小洞里穿出去而后相互扣紧,逼迫他向后仰,好让他的脊背也能感受到钉子的尖锐,同时也能看清面前的人。

    那个人挥动一根细长的鞭子,抽中伯德温的眼睛,只有一只眼睛,因为他还要让伯德温好好地看着呢。

    “希望殿下不要太在意,”他嘀嘀咕咕地说道:“不过我真是太讨厌你了,伯德温,有人说你有着一双唐克雷家族的眼睛,但我看那就是一对儿冻僵了的葡萄,诸神在上——我一直希望有那么一天能亲手戳出它们,噗地一声捏碎,这该有多痛快啊。”他故作惊讶地摇摇头,“但我可没想到这一天回来的这么快。”

    伯德温的内脏翻涌着,他认识这个人,即便血液已经浸透了他的一只眼睛,这个卑劣之徒是富凯麾下的一名狂徒,被人称之为鬣狗的家伙,也是黛安公主的诸多情人中的一个,在伯德温第一次踏入王都时,为了讨长公主的欢心,他给伯德温找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问题是那时的伯德温还未真正地体会到王都的危险所在,他差点杀了这个人,如果不是摩顿.唐克雷及时地阻止了他。

    在伯德温成为雷霆堡的主人,继承了摩顿.唐克雷的姓氏与封地,并且受到了国王的宠爱后,这家伙就极其聪明的消声觅迹了,伯德温曾经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见到他了——但他一直在,就在他的脚下,在王庭阴暗的地牢里。无时不刻地窥伺着,寻找着机会。

    “尊敬的,伟大的,崇高的高地诺曼之王……”富凯的鬣狗在看到伯德温的表情时撅起了嘴。夸张至极地嗤笑了一声:“不,伯德温,不是被你杀死的那个,可怜的老王。他居然被他最信任的那个人刺穿了喉咙,那是多么大的一根鱼刺啊,就算是仁善的伊尔摩特降临于此也无法挽回他必死的命运——我说的是我们的新王。在此我不想提起他的名讳以免他的荣光受到你的污染,总之,你知道的,还有我的主人富凯,他们要求我留下你的命,以保证你明天能够被审判,”他低下头咕哝了一声:“虽然我觉得这完全没有必要。”

    “但我的另一个主人,”鬣狗继续说:“啊,你也知道,尊贵的女主人,她不能违逆前两者的要求,可是呢,只要保证你还能抱有理性和生命对我来说可不是什么难事儿。”他几乎可以说是羞涩地抿唇一笑:“我得承认我不够强壮也不够聪明,幸好我总还是有点用处的——伯德温,我的女主人要为她的兄长守灵所以不能亲自前来观看,这可真是太遗憾了。”

    他坐在椅子上,当然,不是有着铁钉的高背椅,而是一把包裹着柔软羊皮的椅子,放着一个鹅绒坐垫,他的穿着打扮就像是要去参加某个盛大的宴会,他低着头,不断地拨弄着自己的手指,仿佛在计算什么:“我先得给你喝点止血的药,”他说,叹着气:“因为你已经失去泰尔的眷顾了,啊,你应该知道吧,据说白袍一旦失去神恩就无法接受牧师施放的治疗术了,真糟糕,不然我们能够玩儿的把戏还能更多。”

    他举起手,一个守卫端来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药水,另一个守卫用拔舌器撬开了伯德温的嘴,那杯像是还在沸腾的药水就这么被直接倒了下去。

    鬣狗等了一会,以便伯德温略微清醒一点好听见他在说些什么:“——我先要砍掉你左手所有的手指,对,就是你剩下的那只手,然后是你所有的脚趾,或许还有一部分脚掌,直到你的脚能够塞进那些能给女人穿的铁鞋里……”

    他兴致勃勃,津津有味地想象了一下,“你喜欢裙子吗,我可以给你一条裙子,这样你在炭火上跳舞时会变得格外动人——哦,是的,”他拍了拍手:“为了避免出现什么让人不愉快的纰漏,我还得在你身上动动刀子,放心,保证干净利落,完美无瑕,就像南方岛屿上的领主对那些漂亮的小男孩做的事儿那样。真可惜你很快就要死了,不然还能去瞧瞧他们的后宫,服侍他们的妻子和女儿呢。”

    伯德温迫使自己集中精神,他受过伤,几次都曾经险些死去,但如今他面对的是最可怕与最卑鄙的敌人,他没有武器,也没有力量——没有朋友,也没有愿意庇护他的人,泰尔的光辉不再落到他的身上——他能够感觉到,曾经充沛在他体内的,那些光明、炽热的赐予都已经消失了,它们带来的力量与骄傲也在缓慢地流走,就像人类的国王所赐予他的,它们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他却落入了魔鬼的手掌里,听不见,也看不到。

    他断断续续地祈祷着,毫无作用。

    ***

    梅蜜蜷缩在阴湿的房间一角,这是整个地牢中最好的一间了,很少老鼠,很多虫,但虫子只会让你起脓疱,那些犹如狗和猫大小的老鼠会啃掉你的耳朵和脚趾。

    她看向她的对面,那里摆着一口挺奇怪的箱子,箱子是铁质的,十分粗糙,缝隙里浇着铅,只在上面有几个透气的孔洞。

    (待续)(未完待续……)

    PS:感谢诸位大人的打赏!如果有遗漏还请诸位大人在书评中提出,非常感谢!!

    字是风霜傲骨赏是痛快淋漓,怎一个好字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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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字是风霜傲骨赏是痛快淋漓,怎一个好字了得

    林婵意打赏九鱼588起点币这本书写的太好了,犒劳一下希望后续更精彩!系统

    方兄无势宁能热,书好方有打赏来!

    johnwinter打赏九鱼10起点币这本书太棒了!犒劳一下,希望后续更加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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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援救(二)

    凯瑞本站在一个被帷幕遮掩着的角落里,屏息静气,克瑞玛尔做出一个手势,轻声念诵咒语,有什么东西降落在精灵游侠的身上,他抬头望去却什么都没看见——但他随即发现自己的斗篷变成了毛茸茸的灰色,就像那些女官与侍从们常穿的那种,是由一种生活在森林边缘与灌木丛中的大灰松鼠皮做的,那种松鼠可以长到头尾十五英寸,繁殖力强,所以它的皮毛不那么珍贵,但至少要比兔子或是田鼠来的好。

    斗篷的扣针也从镶嵌氟石的秘银扣针变成了普通的银扣针,接下来是外袍,精灵的外袍是朴素的银灰色,因为混有蛛丝与秘银所以带有金属质感,如今它被变成了柔软的酒红色提花绸,垂在肩头的长发变成了深褐色并且打着卷。

    “幻术?”

    “小小的戏法而已。”巫妖回答,转而开始伪装自己,黑色头发与黑色眼睛是极其鲜明的特征,曾经的不死者没有多动手脚,只是让它们的颜色变浅,“这样你看起来有点像是唐克雷家族的人了。”精灵评论道,魔法的力量流水般地泻下,施法者的白色外袍(也是个致命的特征之一)变成了暗蓝色的丝绸,这和凯瑞本身上的酒红色是王都的贵族侍从最长选用的两种颜色——施法者的法杖变得细长,表层变得粗糙发黑,顶端握着红宝石的鹰爪向上生长,包裹住宝石后组合成一个多棱的三角体,这样它看起来就像是一柄随处可见的长矛。

    “哦,还有这个。”巫妖说,随手碰了碰凯瑞本的双刀,“银冠”、“星光”在吟游诗人的歌谣中出现过不下百次。

    “即便如此,”凯瑞本说:“他们还是会知道是谁带走了伯德温。”

    “那又怎么样?”巫妖说:“难道臆测和以为也能作为证据摆上泰尔的天平吗?更何况……”

    精灵好奇地翻看了一下自己的武器,触感和重量完全没有改变,只有视觉:“什么?”

    “假如我们动作够快。”曾经的不死者说:“在新王还未来得及在众人面前审判伯德温之前就把他带走——那么,从某个方面来说,伯德温还不是个罪人,因为他的罪名并未得到确凿的认定,我们只是带走了一个朋友,免得他在失去自己的庇护人后遭到冤屈与折磨——据我所知,伯德温深受民众的尊崇,后者会相信他的话,保护他,支持他。而不是如王都的贵族们争着想要剥下他的皮……唉,一个蒙受不白之冤的可怜人,一个受苦的英雄,一个坚贞的骑士,吟游诗人准能为此编出十来个兀长曲折的美妙故事来,这样无论他之后想要做些什么,生存、辩白、赎罪或是为另外的国家或是领主效力……”

    “只怕没人会愿意接受一个失去了泰尔眷顾的骑士。”凯瑞本说。

    未必,巫妖暗暗说道,他导师的塔里可养着不少这样的小可爱呢。“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作为一个泰尔的骑士,单单一个渎职就已经足以令他失去神恩了。”而且作为一个曾经的不死者,巫妖对伯德温和国王之前的关系一点儿也不看好。国王那股惺惺作态的模样几乎能令一具骷髅呕出他的灵魂之火——只有那个傻乎乎的泰尔骑士才会对种种违和之处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拉开帷幕,几个侍从正匆匆忙忙地一边高呼着“老王已死,新王万岁”一边举着长矛穿过走廊,而两个侍女探头探脑地混杂在队伍里面。巫妖和凯瑞本没费多大力气就顺利地缀上了他们。

    连续改换了几支队伍后,凯瑞本由衷地感谢起自己听从了克瑞玛尔的建议——王庭正处于一片混乱之中,侍从与女官们有向外跑的。也有往里走的,森严的防卫由于失去了主事人而变得杂乱无章,一些消息灵通的贵族已经设法进入了王庭,他们带着自己的侍从和女官,聪明的那些争着去觐见约翰公爵,也就是现在的新王,而蠢的那些竟然在询问王女李奥娜公主身在何处,难道他们以为那女孩还能成为一国之主吗?

    但他们给了凯瑞本与巫妖极大的帮助,原本在王庭中行走,陌生的面孔必定会遭到阻截与盘问,可是现在呢,谁又能管得了谁,谁有愿意去管谁呢?

    庭院里甚至没有燃起火把,无垠的天穹犹如珍贵的黑曜石那样清澈深邃。

    王庭的监牢是一座独立的高塔,塔里的房间是被一些身份高贵的囚犯居住——譬如说,某场战役的俘虏,不是国王就是领主,或是富有的骑士,他们在等待家人给出赎金的时候将会受到重要宾客般的招待,美食、好酒、仆人,吟游诗人会应召为他们弹奏乐曲,吟唱诗歌,如果他们愿意,偶尔还能参加一两场在王庭内举办的比武大赛——当然,不会是伯德温,李奥娜公主给他们画了一张粗陋的地图,指出塔下的三个通道,这三个通道分别通往二十余间监牢,她的父亲在确定她为继承人后带着她下去一一点数过——里面的罪人在她父亲看来都是罪不可赦的,其中令李奥娜印象最为深刻的是一个曾经的领主,因为拒绝向国王交付骑士与赋税而被宣判为逆贼,在大大小小连续五次战争后他被得胜的国王投入监牢,拴在手脚之间,过短的铁链令得他只能爬行,膝盖能够见到骨头,十指指甲翻卷,就像是植物的触须,眼睛布满了白色的雾霭,已经瞎了,但他牢牢地记得仇人的气味与仇人的声音,国王缓步经过时,他用头和肩膀撞击着铁笼呵呵嘶吼,嘴巴里没有牙齿也没有舌头,就是个深不见底的黑暗洞穴,李奥娜无数次地做过被这张可怕的黑洞吞噬下去的噩梦。

    而他是整座监牢里情况最好的罪人,李奥娜无法想象伯德温成为其中的一员会是个什么样子。

    囚塔大概是现如今唯一一个能够与新王居住的高塔有着同等戒备力量的所在,凯瑞本和克瑞玛尔很容易地就找到了两个隐蔽起来的法师,不下三打的骑士与士兵,至于塔里究竟如何,还不得而知。

    值得庆幸的是那两名施法者并不是高级法师,而且也不够警惕。毕竟新王和富凯也都还在等着凯瑞本的询问与质疑呢。

    &&&

    梅蜜往外爬了两步,想要更多地了解到外面的讯息,她的本能告诉她正在有不得了的事情发生——之前因为她是个女人,身材曼妙,容貌秀丽,所以在各方面都得得到不少优待,举个栗子,她是走着进来,而不是被拖进来的,期间虽然泪眼婆娑。但一点也不妨碍她看清能看清的一切,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

    她记得进到塔里后,他们经由一道地面上的暗门往下走,阶梯很陡,很窄,没有光照,只能看着最下面的那点光点行动——下面是个圆形的洞窟,分有三条通道,守卫询问带她来的骑士这个美人儿是要被送往那里的。骑士说左侧——后来守卫愿意和梅蜜说说话儿的时候称赞她是个不可多得的幸运儿。

    “那么说我还有可能被放出去,”梅蜜故作无知地问道。

    守卫大笑起来:“不,”他残酷地说:“只要到了下头就不可能会被放出去,美人儿。你一样要死,但只会被绞死,我发誓到那时我会先用膝盖碾碎你的颈骨,这样你会死的很快并且毫无痛苦。”

    梅蜜没有询问剩下的两条通道里的罪人会如何。即便知道他们会被处以种种酷刑又如何?她从来就不是个会去麻痹自己的人,她想要活下去,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

    她曾想过在守卫进入她的铁笼之后设法勒死他取得他身上的钥匙。但他们也不是见到个女人就会神魂颠倒的蠢货,他们每次只进来一个人,另一个人在外面将铁笼的门锁紧。

    梅蜜想了很多办法,最终还是无济于事,但她没有放弃——总有机会的,就看她能不能抓住。

    她几乎将自己的面孔嵌进了铁笼的缝隙,侧过一只耳朵注意地听——那个三条通道的尽头,或说起点的洞窟应该是个行刑室,梅蜜在那短短的一瞬间看见了铁钉椅子、拔舌器,铁叉,惩治鞋,开花梨……还有用于处木靴刑与猫爪刑的木床,那么多天她还是第一次听到受刑者的惨叫声,而且感觉很有点熟悉。

    然后她听到了一个名字,伯德温,哦,那个可敬的爵爷,可怜的爵爷,对此梅蜜倒不怎么惊讶,那个粗俗愚蠢的村妇,叫做潘妮的女人,弗罗的祭司造了她,又毁了她,她的丈夫就是伯德温.唐克雷,不过既然他已经沦落到了这儿,唐克雷这个姓氏应该已经不再属于他了。

    那个叫做鬣狗的混球,很幸运,之前梅蜜没和他打过任何照面,兴致盎然地列举了各式各样的刑罚——就算是条没脑子的章鱼也能听出他对伯德温积怨已深,现在可好了,他总算找到了发泄和报复的好机会,他的仇人就在他面前,软弱而卑贱,他尽可以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梅蜜在回忆中找到了那个爵爷的影像,穿戴着整套的盔甲,灰色的眼睛与灰色的头发,魁梧的就像是头直立着的熊,算不得美貌但独有着一种无法言喻的魅力,他不是个坏人,就像他对待他的扈从与梅蜜。他知道弗罗的祭司是个什么货色,但他也不曾粗暴地嘲笑过他的扈从,拒绝他的要求——他允许扈从带上梅蜜,在梅蜜坚决要留在王都而不是跟随着扈从来到雷霆堡后,他还让其他扈从给她带来了一百个金币,半威胁地提醒她最好不要太伤了那孩子的心。

    真是个好人哪,梅蜜想,但好人总是遭罪受苦。

    她差点就忘了自己要做的事儿,一阵激烈的争斗与吵嚷把她惊醒了——一个男人正在与鬣狗争执,他坚决不同意鬣狗动用任何刑罚——伯德温尚未被确认有罪,而将残酷的斩刑或是别的刑罚降到一个无罪的人身上,无论是高地诺曼还是泰尔的律法都是不被允许的。

    梅蜜听出了他的声音,她努力地想了想,那是一个瞎了一只眼睛的男人,身材高大,听说原本还是约翰公爵的骑士,因为他没能完成某个任务而被公爵惩罚性地派驻到了这里成为了一个低贱的狱卒,也是个好人,他从未进过梅蜜的铁笼,在那些人折磨她太厉害的时候还会敲打铁笼警告他们。

    可惜的是好人总是不幸的,没过一会儿,一具尸体被拖进了梅蜜所在的监牢。

    “怎么说呢?”一个守卫问。

    “就说他不小心被一个罪人杀死了。”他的同伴说。

    “谁?”那个守卫瞧了瞧梅蜜:“可不能是她吧……”

    “当然不是,”他的同伴说:“那个盗贼会比较合适,据说他很危险。”

    “哪儿的盗贼?”

    “箱子里,”守卫的同伴神秘地说:“有时他会变成一堆红色的粉末,让人们以为他死了以便逃走——所以他们把他装进箱子里,用铅浇铸缝隙。”

    “但如果他在箱子里,那么他又是怎么跑出来杀掉一个守卫的呢?”

    “谁知道呢,盗贼总是有他的办法的,”同伴不高兴地说,因为他也发现了这一问题:“看,箱子上面有个有锁的小盖子,只能容许一只手伸出来,我奉命每隔一段时间打开盖子来看看他是否还活着。”

    他走过去,打开那个小盖子:“看。我们可以说他突然从嘴里吐出了匕首。”

    “吐出了十七把之多?”守卫摇着头,但满足了好奇心后,他不再对这个箱子感兴趣了,“就这么说吧。”他决定道。

    &&&

    囚塔的守卫者们大喊大叫,惊慌失措,因为一只燃烧着的大蜘蛛突然从塔身爬到了顶端,然后缩小身躯,从窗口钻了进去,而后下一刻,火焰就从窗口窜了出来。

    塔里的房间囚禁着一个尊贵的诸侯领主,价值五十万枚金币。两个骑士,价值六万枚金币。一个商人,价值十万枚金币与一个葡萄园。

    于是他们都一股脑儿地冲上塔去救人了。

    (待续)(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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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援救(三)

    当然,并不是每个人。

    一个骑士向他们跑来时克瑞玛尔做了一个手势让他仰面摔倒并滑出十尺之远,还连累了他身侧的两个同伴;凯瑞本弹身跃起,就像一只大猫那样轻盈地落入另几个骑士之间,与他们之间的距离甚至无法塞下一只手肘,不由得他们不大吃一惊。在他们能够做出任何反应之前,凯瑞本抬起膝盖,踢中其中一人的胫骨——留守在囚塔的骑士当然不可能穿着整套盔甲,能够为他们提供防护的仅是皮衣与锁子甲,而胫骨正好是这两者都无法顾及的地方,那个骑士当即屈膝跪下;他们的同伴在凯瑞本身后大声呼喊,提醒与威胁这个面目陌生的敌人,凯瑞本头也不回,挥动“星光”反手一推卸开一柄沉重的宽剑,而他的“银冠”则从另一柄细剑袭来的空隙中穿出,准确地刺中了它主人的肘关节。

    胫骨可能已经碎裂的骑士向精灵投出他的短剑,精灵旋转手腕,击中它并轻轻挑起,将它拍向另一个匆忙赶来的骑士,短剑划破了他的额头,血流下来遮住了眼睛,所以他没能防备住精灵补上的那一下——秘银弯刀坚硬的刀柄敲中了他的后脑,他昏厥了过去,和他的朋友与同伴步入了同一个噩梦之中。

    廊道的一侧突然传出了一声不祥的短啸,精灵旋转身体,挥起斗篷,一支对准了他后心的弩箭被牢牢地卷在了里面——偷袭者旋即被捉住,令人惊讶的他只是一个弄臣。他原本以为黑暗能为他提供一丝荫蔽,给他争些能够换来金币与名号的荣耀。

    游侠从他身侧抽出了一张手持短弩,这种精致的弩弓常见于宫廷之中。箭矢短小尖锐,带有倒钩,一旦被射中除非挖掉一大块肉就很难拔得出来——精灵嗅了嗅箭矢,确定上面没有涂抹毒药后必有的腥气,他只用一只手就安装好了箭矢,转而令得两个骑士失去了战斗的能力。

    某个守卫向游侠冲过来,身躯庞大的几乎要让人误以为他有兽人血统。凯瑞本向后退了一步,一道闪电击中了守卫,他的头发、眉毛和胡子都烧焦了。

    游侠向克瑞玛尔做了一个感谢的手势。

    和他一样。施法者也未能一对一地从容作战,一下子面对如此之多的敌人来自于异界的灵魂不免感觉有些吃力,尤其是他并不想过多地使用那些必然造成无可挽回后果的法术,这些骑士只是忠于职守。而非助纣为虐——应该是。他无视巫妖的嘲讽,只是将他们丢到一起堆着或是让他们的脑袋嗡嗡作响。

    一个面孔犹带稚气的骑士扈从在他们忙于弄晕他的主人时关上了囚塔的铜门并且斩断了钥匙,在他们看向他的时候他就像是只受到威胁的小刺猬那样张开了全身的刺儿——他还没有资格携带长剑,连一身像样的皮甲也没有,华丽的丝绸外套起不到一点防护的作用,双手紧握的长矛对游侠与施法者来说不比一朵玫瑰花更有威胁。

    凯瑞本干脆利索地把他提开,克瑞玛尔走上前,屈起食指轻轻一敲。那把锁就打开了。

    囚塔底部的大厅空空如也,通往下方的入口敞开着。那点火光早已熄灭,迎接他们的是最深沉的黑暗。

    凯瑞本率先跳入其中,陡峭的阶梯在第七或是第八步突然消失,对此早有准备的克瑞玛尔及时地抓住了他,精灵借力向上跳起,将“星光”刺进甬道顶端石块的缝隙,将整个人挂在上面,秘银武器的微光照亮了他的面孔与上半身,但克瑞玛尔立即伸出手指,珍贵的光线突然消失无踪,几支弩箭撞击在精灵原先的位置,不是噗噗的声音而是卡卡的清脆撞击声。

    克瑞玛尔浮在空中,既不碰触墙壁也不碰触顶端,凯瑞本抓着他的脊背,精灵的体重还比不上一只稍大点的猫。

    ——火焰。巫妖说。

    克瑞玛尔立即投出了一道火焰,周围顿时如同白昼,而在他们前方还不到五尺的地方,火焰突然更为猛烈地燃烧了起来——一些东西在火焰中吱吱作响,那是一大团带着粘液的透明丝线,即便如此,它仍然很难被发现。

    ——海蜘蛛的线,巫妖解说道,能够黏住一头鲸鱼,唯一的弱点就是经不起高温灼烫。

    间隔着火焰,克瑞玛尔能够隐约瞧见对面的情况,脚下的阶梯已经恢复原状,而阶梯的末端是个圆形的房间,三条通道,就像李奥娜所说的那样。

    它们被全副武装的守卫看守着。

    &&&

    梅蜜将手指塞进嘴里,免得自己叫喊出来。

    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见多识广,但即便是在最荒谬的噩梦中她也不曾见过这样扭曲恶心的怪物——他的身躯就像是个肥胖的男性,如果真有什么人能够肥胖到可以充填一个房间的话——却有着蜘蛛那样多的腿,不是蜘蛛腿,是人腿,但就梅蜜来看,还不如蜘蛛腿呢。每条腿的长短、肤色与形状都不相同,就像是从许多人那儿抢夺来然后安装在这个躯体上,除此之外就是胳膊,成打的胳膊,就像树枝那样插在大概是胸膛和肩膀的地方——头颅都快被它们挤得没地方呆了。

    它移动的时候像是条蠕虫又像是块融化的油脂,它抓着一个人,灰色的头发,似乎已经完全昏迷过去了。

    伯德温爵爷,梅蜜在心里说,她听到那个比起身躯小的可以忽略不计的头颅发出了几声奇怪的声音,沙哑刺耳,若是梅蜜的手指没在她的嘴里,她准会把它们塞进自己的耳朵里——而后,千真万确地,几条黑黝黝的影子就从墙壁里慢腾腾地爬了出来,它们带来的。和那怪物身上不相上下的恶臭几乎要让梅蜜也想要生出更多只手了——两只捂着耳朵,两只按着嘴巴,两只捏着鼻子。

    它们看上去就像是蜥蜴。浑身漆黑,大出普通蜥蜴上百倍的那种,它们的唾液滴在伯德温的身上,无论是哪儿,顿时就是一只深深的,冒着烟的窟窿。

    那个怪物满怀爱意地(别问梅蜜是怎么看出来的!她忘了,自己应该再祈求生出第四对手。好挡住自己的眼睛)挨个儿摸了摸蜥蜴们的头:“看好这个人类,”他用深渊语说:“一旦听到我的命令,你们就吃了这个人类的手和脚。”

    &&&

    圆形房间里的敌人都是人类。只要是人类,凯瑞本与克瑞玛尔应付起来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但不是人类就会有点儿小麻烦了。

    凯瑞本的肩膀被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黑色蜥蜴咬中,他的伤口立即腐烂、发臭、扩大——即便游侠立即将随身携带的治疗药水倒在伤口上,但效果并不像它应该有的那么好——克瑞玛尔投出一道隐形的弯刀。将那只蜥蜴斩成数截。几乎与此同时,他还将另两条刚刚探出头的蜥蜴转移到了那张生满了小尖刺的铁质椅子里面,蜥蜴发出了古怪的嘶叫声,摇晃着尾巴和爪子,但确实无法挣脱出来,直到它们黄色的血溶解了椅子,它们掉了下来,死了。

    药水被洒在伤口上。扩散的趋势马上被遏制住了,并且很快地流出了鲜红的血。在忍耐了些许疼痛瘙痒后,它竟然痊愈了。

    “好药水。”凯瑞本称赞说。

    “大概是因为比较贵的关系。”异界的灵魂答道。

    他们听见了自一个通道而来的奇怪的咕哝声,然后左侧的通道口出现了一块蠕动的灰白色物体,克瑞玛尔想也不想地投出了火焰,火焰在碰到那块凝固的脂肪后就嘶地一声熄灭了。

    几条胳膊伸了出来。

    ——鬼怪蜥蜴,巫妖说,还有……哦,附肢魔,无尽深渊在下,这就对啦,一个国王的监牢不该那么寒酸。

    ——什么?

    ——能够在岩石中行动的鬼怪蜥蜴,它们和它们的地表远亲一样以食腐为生,只不过要挑食的多,它们只吃腐烂的人类或是类人尸体——至于附肢魔,巫妖说,与真正的魔鬼相比只能说是个小可爱,他们能够附着在人类身上并伪装成那个人,除了喜欢用人类的肢体打扮自己,很难杀死之外别无特殊之处。

    ——我觉得有这么一条就已经够了,异界的灵魂说。

    &&&

    那个怪物离开了,黑色的蜥蜴在伯德温身边不疾不徐地反复游走,在他无意识地挣动时它们会伸出分叉的桃红色舌头舔抿他的身体,每一次舔抿都会带走一长条皮肉,就像是有人在那具惨白的躯体上用朱砂划出深刻的印子。

    一条蜥蜴爬进了梅蜜的笼子,弗罗的祭司语不成声地啜泣着爬到一块既能立下两只大拇脚指的石块上,惊恐万分地往下看——蜥蜴的唾液不断地往下滴,滴在她的毯子上,或许是织成毯子的羊毛给了它一点错觉,它咬了一口毯子——那一刻梅蜜真希望它能改换一下口味,但它很快就扔开了毯子,径直向上,也就是梅蜜的方向爬去。

    梅蜜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但不一会儿她又睁开了,因为她的耳朵能够听到蜥蜴黏答答的,比什么都可怕的脚步声。就在这么短短的一段时间里,那条长尾巴的四脚怪兽已经爬到了她的脚踝旁边——梅蜜在看到那条桃红色的舌头时放声尖叫,她试着踩踏和踢它,蜥蜴伸出了舌头,她的脚踝被舔去了一大块,甚至可以看到白森森的骨头。

    附肢魔,当然,我们也可以称他为鬣狗,在听到尖叫声时歪了歪脑袋,说实话,伯德温本不该被放在左侧的监牢里,但中侧与右侧的监牢为了牢固起见,增设有两道铁门与一道石门,需要钥匙与法术开启,他没有那么多时间——鬣狗回忆了一下,左侧的监牢里只有一个盗贼和一个弗罗的祭司,盗贼是公爵吩咐过需要留下的,没关系,关着他的是个铁箱,鬼怪蜥蜴是无法进去的,至于那个娼妓,她已经没用了,那么偶尔让他的小宠物们吃点柔软的腐食也不为过。

    他所不知道的是,梅蜜祈祷着。

    梅蜜祈祷着,向她的神祗,弱小的弗罗,她之前从未祈祷过这样的法术,不是治疗与迷惑,而是驱逐与惩罚,她从未做到过,也从未看到别的弗罗祭司能够做到,她曾以为自己不会需要这样的法术——她以为……她以为只要有男性的存在,她就能安乐无忧,逍遥自在,就算是被投入了这个可怕的监牢,她也这么相信着。

    蜥蜴动作缓慢地从岩壁上爬下来,一路伸缩着它的舌头,发出如同蛇类那般嘶嘶的声音。

    它在梅蜜的身边踱来踱去,不断地舔着她,让她鲜血淋漓,痛不欲生,它等着这个猎物死去,洞穴的温度与湿度很快就会让她腐烂,这样它就能痛痛快快地吃上一顿了——它歪着脑袋,深红色虹膜包围着的竖瞳闪闪发亮,耐心,是的,耐心,每条蜥蜴都是最为擅长忍耐与等待的猎手。

    梅蜜在哭叫与哽咽中祈祷,断断续续,疼痛让她痉挛发狂,她多么想要沉溺进无感安谧的黑暗中去啊,但她知道,只要陷入昏迷,等待着她的就只有死亡——她的手指抓着地面,指甲一片片地翻开——在看到第二条蜥蜴窜进铁笼的时候,她发出了一声惨烈到能让石头人也为之心惊胆寒的尖锐叫喊!

    那条正在穿过铁栅的蜥蜴顿时被撕裂了,血肉四溅,无需转头去看梅蜜也知道另一只也是如此。

    但不是全部,还有不下半打的蜥蜴正在颇感兴趣地打量着这块甜美的鲜肉——它们熟悉死亡的气味,知道自己无需等待得太久。

    梅蜜抓着喉咙,她发不出声音,哪怕只是一个音节。

    她不想死。

    那只死去的蜥蜴距离她只有咫尺之遥,它的血腥臭难闻,但它正在融化铁栅。

    一只苍白细瘦的手臂从那个打开的小盖子里伸出来,它在空中挥舞着,在箱子上攀爬着,无声无息地,在触摸到铅铸的痕迹时它停顿了一会。

    “梅蜜亲爱的,你在吗?”

    盗贼问。(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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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援救(四)

    刀削面。

    很抱歉,异界的灵魂知道现如今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但他们所要面对的这个敌人着实与这种远在晶壁之外的面食有着相当大的相似成分——它是白色的,如果不看手臂和脚,可以说是光滑的,圆滚滚的一团,富有弹性,凯瑞本的“银冠”与“星光”在它身上留下深刻的切痕,但它们没有流血,并且在眨眼之间就合拢了,完好的就像是一块揉捏拍打过的面团——它从身体里抽出像是由人类的骨头与内脏组成的武器与凯瑞本对抗,十几条手臂在空中挥舞着,其中有五只手臂拿着折断,茬口尖锐的骨头作为匕首与短剑,骨髓与血都还在渗流不止;而另两只手抓着肠子,试图缠住精灵的腿或是绞住他的脖子,粪便与未消化的食物从肠子破裂的地方被挤压和甩出来,那股气味令人终生难忘。

    克瑞玛尔投出法术,火焰对这个怪物并非毫无用处,只是它的体积太过庞大,普通的火焰只能烧透一层薄薄的皮肉就不得不偃旗息鼓,然后新的皮肉会很快地从焦黑翘起的表层下钻出来;雷电更是见效甚微,蓝白色的电流浮于表面,无法深入,攻击头颅位置的时候它会抬起手臂遮挡,密密麻麻的手臂能将那只瘦小干枯的头颅遮挡的十分严实;那么,声音呢?克瑞玛尔试了试,发觉这家伙可能没有耳朵,或是有着一对坚强的鼓膜,至于低或高音波可能造成的别种伤害。也未能在这块肉团上达成较能令人满意的效果。

    另外,他们正处于一个密闭的空间内,有许多法术施法者必须谨慎使用。

    克瑞玛尔做出一个手势。投出一柄能量长枪,刺目的光芒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内亮起,紧闭眼睛以免遭到波及的精灵在附肢魔发出吼叫的同时数了三下,而后脚步轻盈地绕着怪物庞大的身躯旋转,从他的身后转向身侧,也就是被法师的法术重创的地方,那块地方正在艰难地蠕动着想要闭合。附肢魔的骨头与内脏的位置是不固定的,所以游侠只看到了一大团蠕动着的,粉嘟嘟的像是冻过的脂肪又像是煮烂的肉样的玩意儿。他毫不犹豫地将“星光”刺了进去——那块肉叫了起来,用一个老人干燥的声音,精灵发觉自己失去平衡时已经太晚,他的刀和拿到的手都被肉里长出的牙齿死死地咬住。如果不是他反应迅速地将“银冠”钉在了墙壁上。没准儿他会一下子被拖进附肢魔的体内。

    施法者不得不匆忙投出第二柄魔法长枪,长枪撕裂了附肢魔的身体,那块长牙的肉掉了下来,它落在地上就迅速地溶解腐烂,凯瑞本抽回手臂,手臂上的秘银链甲已经被附肢魔使用的那副犬魔牙齿咬得变形碎裂,万幸的是还没伤到骨头,精灵游侠后退。灌服了一瓶从克瑞玛尔那儿拿来的药水。

    ——有人想要下来。巫妖提醒道。

    来自于异界的灵魂苦恼地挥了挥手,一道火焰墙壁在阶梯前形成。他听到有人大叫,而后是愈发纷乱的脚步声。

    附肢魔嘤嘤哭泣,听起来就像是个年仅五六岁的小女孩,越发的令人毛骨悚然——它的八只脚在地面上踏来踏去,在碰到那些还未死去的守卫时邻近的皮肉就开始融化,滴落到那个人的脸上,或是任何一块未曾被衣服盔甲覆盖的皮肤上面——一旦碰上,那块地方就开始如字面意义般地开始融合——一个被选定的不幸的牺牲品因为剧痛醒来,在看到这可怖的一幕时放声大叫,用尽了所有力气想要爬走,他的身体就像被折断了似的猛烈后仰,融合的地方……请原谅,异界的灵魂只能想到这个,就像是披萨饼被切开拿起后的奶酪拉丝,被拉出足够一尺那么长……但这种古怪的局面并未能僵持很久,在凯瑞本想要斩断它们之前,附肢魔的整个身躯就猛地趴伏到了那个人类的身上,中断了所有的挣扎与嚎叫。

    然后施法者与游侠看到这个原本就足够肥胖的怪物又扩大了一圈。

    “别让他拿走其他的人。”凯瑞本说:“不然我们就连站的地方都没了。”

    异界的灵魂叹了口气,那个大的差点吞掉一整个精灵的裂口已经消失无踪,他做出一个新的手势,施展了一个法术——房间里的重力陡然发生了变化,所有的东西都失去了应有的重量——就连铁椅都产生了微妙的倾斜,更别提那些木头制品与零碎刑具,以及原本就轻盈如同猫和小鸟的精灵,凯瑞本漂浮着,脊背几乎紧贴着洞穴的顶端,距离他只有数尺之遥的地方就是附肢魔那颗小小的头颅。

    它盯着精灵,张大满是尖牙的嘴巴,肠子从喉咙里窜出来,但施法者在最短的时间内施展了另一个法术,房间的重力陡然滑向天平的另一侧,附肢魔的手臂与肠子不受控制地一坠,而精灵已经落到了它的肩上,更准确点说,脖子与手臂之前,小的只能容纳他的一只脚,但这丝毫不妨碍精灵施展出他精妙的刀术——他一刀就砍下了附肢魔的头。

    从断裂的脖子里冒出了臭不可闻的泥浆、脓液和污血,数十条胳膊腿儿如同死去的蝉那样胡乱地踢腾着,凯瑞本轻轻吐了口气,跳下地面,向他的同伴走去,却略感奇怪地注意到黑发的施法者仍旧处于施法时的出神状态。

    他犹豫了一下,停下了收刀的动作并充满戒备地转身。

    细小的咕哝声从那块灰色面团里传出来——先是一个小点儿,人们常在脸上看到的那种小疱,而后是雨后蘑菇样的白色圆头,下端很快地变细,拉长。上面的东西逐渐凸显出五官,耳朵张开,之后十眼睛与鼻孔。嘴巴,褐色的头发湿漉漉的,披在面颊与脖子周围。

    那是一张女性的脸,一个新脑袋。

    凯瑞本诅咒了一声。

    ***

    “我需要你的帮助,亲爱的小梅蜜。”盗贼说。

    而梅蜜正在努力地晃动那几根被腐蚀的铁条,她忘记了疼痛,也忘记了恐惧。她用较大的陶壶碎片舀起黑色蜥蜴的血肉,再用较小的碎片将它们涂抹到铁条上,弗罗的祭司惊喜地发现它们就像是最强烈的酸。

    随着咯嘣咯嘣的撬裂声。梅蜜终于拉开了一个能让她爬出去的缺口,她手脚并用地爬出了铁笼,围绕着伯德温的蜥蜴刷地竖起身体,向她看了过来。

    但它们没有攻击。虽然它们也很奇怪为什么这个猎物竟然还能行动——梅蜜强撑着站起来。现在她和那些可怕的小魔鬼距离更近——几只蜥蜴试探着向她爬了过来,她在心里发了狂般地祈祷和大叫,颤抖着伸出一根手指。

    她的手指头发出了一点光亮,蜥蜴们顿时停住,它们还记得它们的同类就是被这个光亮撕碎的。

    梅蜜咬着自己的舌头,她头脑昏沉,手足无力,她还记得她的一个情人和她说过。蜥蜴事实上是一种懒惰而怯懦的生物,即便有些蜥蜴大的就像是条长鳞片的狗。但有时候只要大喊大叫你就能吓退它们,特别是在它们已经有了食物的情况下。

    梅蜜向前移动,蜥蜴们后退了。

    “梅蜜亲爱的,”盗贼说:“好姑娘,你不是想一个人走吧。”

    如果不是发不出声音,还有就是被一群想要等着她腐烂的蜥蜴包围着,没准儿梅蜜是会停下脚步嘲笑讥讽一二的——她是弗罗的牧师,不是罗萨达或是伊尔摩特的牧师,他怎么会认为她会愿意留在这个危险的地方只为了救他一条小命?

    她继续往前走,故意加重脚步声,或说不必故意,因为她的一只脚已经完全派不上用场,她完全是拖着它走的,相对的,她的另一只脚承担着全身的重量。

    “亲爱的,”盗贼毫不惊慌地说,“你是不是忘记了这儿是哪里?”不等梅蜜回答,他就给出了自己的答案:“这里是监牢,并且是座王庭的监牢——你觉得外面会有什么等着你?那个怪物?守卫还是全副武装的骑士?”

    梅蜜张口结舌——她真忘了。

    “外面正在陷入混乱,但也不是一个废了一只脚的弗罗牧师也能轻易出入的平和之地,”他说:“但我是个盗贼,也许你听说过我,我是‘银指’公会亚速尔群岛尖颚港港口的分会首领……”

    “你是葛兰!”梅蜜真的吃了一惊,对这个年轻的分会首领她当然有所了解,她还曾想要去和他见个面,从他那儿弄个房间,不管怎么说,总比和半兽人和半身人混在一起要好得多,如果不是那个该死的施法者……“你怎么会在这儿!”

    “就像你为什么会在这儿一样,”盗贼说:“不过我觉得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很高兴我不必再自我介绍了——梅蜜,我是个出色的盗贼,强壮而聪明,不止一次地出入过各个领主的宅邸与国王的堡垒,我熟悉这种地方,好姑娘,我能带你离开这儿,安然无恙地。”

    “你甚至出不了那个铁箱子。”

    “我能。”盗贼说,语气坚定:“只要你帮个小忙。”

    “什么忙?”

    “翻倒这个箱子,但不要让它彻底地盖在地上。”

    “这可不是小忙。”

    “随便你,亲爱的,只要你觉得能够逃过整个王庭守卫的眼睛或是乖乖地回到那个笼子里。”

    梅蜜犹豫了好一会儿,盗贼在箱子里,他的心犹如被难以计数的甲虫抓挠撕咬着,但他知道自己必须保持冷静。

    这种折磨直到他听到弗罗牧师拖拽着的古怪脚步声后方告结束,梅蜜弄来了鬼怪蜥蜴的血肉——她做这个已经相当熟练了,她从打开的缝隙间钻了进去,依照盗贼的指示,在地上摆了一块较大的陶壶碎片,然后慢慢地将铁箱翻过来,顶面朝下,在还差一点的时候铁箱从她的手臂里滑了下去,伴随着盗贼的一声咒骂,万幸的是那块碎片正处于壶体与手柄的交界处,所以格外牢固,铁箱正如盗贼所设想的,悬空停住。

    “接下里呢,怎么办?”梅蜜问:“撬开铁箱吗?它没有锁!”

    这还用说吗?盗贼能够看到——再次感谢公会所教给他的那些本领。

    “安安心心地坐下吧,”盗贼说:“但不要大叫大嚷,亲爱的好姑娘,不会等太久的。”

    他伸出手臂摸索了一下地面,满意于它的平整,而后盗贼缩回了箱子——死亡之神克蓝沃的牧师投下的诅咒或许也可以说是一种额外的恩赐——这还是那个据说来自于王都,神气活现的骑士所给予的提示,盗贼已经尝试过一次,在这个几乎能令所有人发疯的铁箱里。

    死亡之神所赐予的诅咒很简单,盗贼已经发觉了,每当他陷入绝望,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他会化为暗红色的粉尘——正如哀悼荒原上终日飘散的那种,然后再从粉尘凝结成一个生者——在这个过程中,他死了一次,又活了一次——无论是消散,还是再次醒来的时候他都是虚弱而痛苦的……让他为之讶异的是——那些严重的创伤纵然不会痊愈,但至少不会那么致命——他可以活着。

    葛兰在箱子里竖起指甲,在被押送回王都的路途中他一直蓄养着指甲,并在骑士的监视下小心翼翼地将它修出锐角——普通人当然没办法用指甲杀人,但一个盗贼可以。

    鲜血喷涌而出,盗贼喜悦地感受着濒临死亡时必然产生的冰冷与空虚,他闭上眼睛沉入黑暗。

    梅蜜一直紧紧地盯着那个铁箱,她看到有血从铁箱的孔洞间流了出来,再来就是暗红色的粉末,它们就像沙子那样从铁箱的孔洞里流出来,在地面上堆积。

    鬼怪蜥蜴们纷纷抬起了脑袋,它们很奇怪为何会在这里嗅到属于无底深渊的气味。

    暗红色的粉末铺满了箱子投下的阴影,它们凝结起来,曾在伯德温与王都骑士面前展现过的一幕又在梅蜜眼前重现,盗贼伸展开他的手脚,重重地吸了口气。

    “活着可真不错,”他微笑着对梅蜜说:“是不是?”(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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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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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者介绍:
“我是邪恶的,自始至终,从无更改。” “是咪?” 一个邪恶而不幸的巫妖与一个无厘头的异界灵魂不得不分享一具躯体的悲惨故事……就这样(摊手)。 非种马,非耽美(BL),无后宫。圣者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圣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圣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