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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尤妮丝     清宫妾妃txt下载     清宫妾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1章、心意

    今日来相贺的康亲王府人,自然就是乌苏福晋和二阿哥惠周了,因此听到他们母子的声音,嘤鸣并不觉得奇怪。

    只听惠周那微微有些羞涩的声音再度响起:“额娘,您说……姑祖母她,会同意吧英宁表姐许配给我吗?”

    嘤鸣:“额……”她的额头上滑下了三条黑线。自从知道了惠周那小孩子的情愫之后,嘤鸣便没有再见过他,也是她刻意回避的缘故,原以为只需些时日,自然就会淡去,可没想到……

    也对,且不说惠周对她有朦胧的好感,就算没有,乌苏福晋应该也是很乐意促成的吧?以纳兰氏的门第,以老郡主的辈分,乌苏福晋自然很乐意自己有嘤鸣这样一个儿媳妇,这对自己儿子未来争夺世子之位,无疑有大大的裨益。

    只是嘤鸣忽然感觉到了身边的罗宝身上渐渐冷气四溢,嘤鸣忍不住斜眼打量了他一眼,果然罗宝那张脸上已经布满霜色了,眼底更是冷得刺人。

    乌苏氏轻轻笑了,“你大哥的身子,连太医都断定是活不过三十岁的。而你阿玛身子强健,再活二十年都不成问题,就算你大嫂能生了儿子又如何?难道康亲王府的爵位将来还会隔辈传给孙子吗?!老郡主想必也是乐意自己的孙女做铁帽子王府的世子福晋的。”

    听了乌苏氏这一番自信满满的话,嘤鸣已然呆愣住了。惠恪已经纳了侧福晋,听说马佳氏因此动了胎气,不过已经将养好了,胎相也稳固了,如今的月份,已然是不容易动手了。嘤鸣正狐疑乌苏氏为什么不赶紧动手,没想到乌苏氏根本不介意马佳氏生出儿子来。

    是啊,隔辈穿孙这种事儿,素来很少见,何况康亲王已经十分厌恶马佳氏这个儿媳,平日里也十分宠爱乌苏侧福晋和惠周。可以想象,只要康亲王健康长寿,而惠恪死在他前头,康亲王必然会选惠周为世子,而不会隔辈立孙。

    原来,乌苏氏是这样的打算。如此一来,她的确是没必要动手害马佳氏肚子里尚且不知男女的孩子。不过之前她建议惠恪纳侧,分明是表露出一种不容马佳氏腹中孩子降生的态度……这——果然也是一种很高明的计策啊,如此一来博尔济吉特氏必然满腹心思都放在保护马佳氏的肚子上的,整日千万个防备,自然就不会想到乌苏氏暗度陈仓了。何况,如此叫马佳氏活在日夜警惕之中,对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决然没有好处。

    唉,这些个皇家内院的争斗啊,果然是不可小觑的!

    只是——

    嘤鸣低眉沉吟,如此一来,老郡主会如何选择呢?是让她进宫?还是嫁给惠周?嘤鸣倒是想不出祖母会如何选择了。进宫,是高风险高收益,相对的嫁给惠周收益低一些,同样风险也低出许多来。

    渐渐的嘤鸣也听不清乌苏福晋与惠周再说些什么,只听得他们母子的声音和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罗宝声音随着幽幽想起:“你自己有什么打算吗?”

    嘤鸣恍然苏醒,她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这种事情,何时由得我自己有什么打算?!”她的声音颇含了几分尖锐的讽刺。

    连罗宝都愣了愣,忽然,他又笑了:“你——不愿意嫁给你那个小表弟?”

    嘤鸣只淡淡哼了一声,“若是有选择,我当然是不愿嫁给惠周!”——你妹的,十三岁的小男孩啊,不要那个邪恶成不成啊啊啊啊啊!!!现在的嘤鸣,突然很仰天长啸。

    “哦?”罗宝勾起嘴唇,扬眉笑了,“只是你那个可爱的小表弟,似乎很喜欢你呀!”罗宝的语气里满是诙谐。

    嘤鸣抽动着嘴角道:“他才十三岁,哪里知道什么是‘喜欢’?”嘤鸣忍不住摇头,才十三岁的男孩,心智根本还不成熟!

    罗宝笑着说:“你不也才十四岁而已吗?”

    嘤鸣只一味摇着头,复长长叹息着,人也恹恹无力地歪在了一根朱红色的大柱子上。

    忽的,王钦沿着游廊外头,飞快跑了来,他打了个千,见嘤鸣也在,不禁顿了顿才说:“主子!府里传来消息,皇……嗯,福晋有喜了。”

    罗宝微微一怔,脸上不禁露出几分喜色来,“哦?可是真的?”

    王钦忙点头道:“都已经快两个月的身孕了,断无差错。”

    “两个月?”罗宝脸上露出了尴尬而古怪的神色,他忍不住看了嘤鸣一眼,笑容愈发带了几分讪讪然。

    嘤鸣抬头看着他,挑眉道:“看我做什么?你福晋有喜了,你还不快赶紧回去?”

    罗宝看着嘤鸣那张丝毫没有异样的脸蛋,突然心里有些怪怪的不是滋味,“我……你……”

    嘤鸣一脸的疑惑,“你想说什么?”

    罗宝沉默了一会儿,“你……不想说什么吗?”

    “啊?”嘤鸣瞪大了眼睛,我想说什么?这到底是什么跟什么呀?!嘤鸣微微一想,便忙“哦”了一声,忙说:“是了,那个恭喜你了。”——老婆怀孕了,的确是该恭喜人家。

    罗宝脸上的笑也渐渐淡去了,“恭喜?”他咀嚼着这两个字,忍不住凝眸望着嘤鸣“然后呢?!”

    “额……”嘤鸣想了半天,这才从自己腰间取下一枚碧玉双鱼佩,递给他说:“贺礼给你。”

    罗宝看着盈在手心的那枚成色上佳玉佩,一汪碧翠之色润泽生光,精细雕琢出的鱼鳞在阳光照射下隐隐波光粼粼。罗宝却看得脸色都渐渐生硬了,渐渐的,他将手心里那枚玉佩狠狠攥住了,道:“回府!!”

    看着罗宝大踏步远去的背影,嘤鸣长长松了一口气,刚才她的态度,应该很足以表明心意了吧?罗宝那般一次次跟她相遇,明显不是偶然,可既然不是偶然,便是刻意制造的,一个男子刻意地一次次和一个闺阁格格相遇,那是什么意思,自然是不需要多说的。

    可是,她虽然觉得这个罗宝能说上几句话来,可那不代表嘤鸣便对他有意。就算有意,嘤鸣也着实不愿给一个妻妾无数、儿女俱全的男子为侧室。

    此番这般,但愿罗宝不会再出现在她的面前了。

第32章、罗宝身份

    嘤鸣不晓得在游廊里坐了多久,直到长姐英容出现在她面前:“你这丫头,竟跑到这里玩了!都浑忘了时辰了吗?!聘宴已经开始了!快随我去前院!”

    嘤鸣这才恍然回过神来,见红日高升,的确是时辰不早了,便讪讪笑道:“我还以为时辰还早,所以在这里赏梅,没想到——”

    “好了,快随我去吧!”英容一把抓起嘤鸣的手,忽的眉头一皱,“你的手怎么冷透了?”

    嘤鸣忙笑着说:“不知不觉在这里坐了许久,手炉自然已经不热了。”

    英容忙吩咐身边的侍女留春去给嘤鸣的手炉填炭火,又用自己温热的双手搓着嘤鸣冷冰冰的小手,嘴里叹息着道:“天气再好,也已经冬日里了!女人啊,得好好注意保暖才是,否则总是这般冻着自己,对身子可没好处。”

    一边捂着她的手,英容嘴里低低说着:“我从前也是不注意,结果弄得体寒,生生婚后多年都没怀上孩子,足足是吃了好几年苦药,才养好了呢!”

    “记得那时候,还是先帝在位的时候呢!文氏一胎接着一胎的生养,连生了二子一女,偏我连怀都怀不上。”只见英容端庄秀丽的脸上满是惆怅之色,“后来,雍正八年的夏天,当时还只是宝亲王嫡福晋的皇后娘娘生了嫡子,我偶然有几个仆妇议论着说,体寒的女子不易有孕,这才知道自己症结所在,后来仔细调养,才总算生了庆明。”

    忽然间,嘤鸣只觉得心头咯噔一下,“长姐,你刚才说什么?!”

    英容有些惶惑,便道:“我说……我仔细调养,才总算生了庆明。”

    “不是这句!!前头!前头那句是什么?!”

    看到嘤鸣那副急切的样子,英容略一思忖,便道:“体寒的女子不宜有孕……”

    “再前头呢?!!!”嘤鸣的神情更急切了。

    “宝亲王嫡福晋……”

    英容这句话才刚开了个头,嘤鸣便觉得脑袋一片轰鸣,已然是听不见她后头说了什么了。

    宝亲王嫡福晋……

    宝亲王……

    宝……

    罗宝!!!!

    嘤鸣突然很想撞墙,她怎么就忘了这茬了!!乾隆登基以前,正是“宝”亲王啊!!!!

    她怎么就那么傻叉啊!!还是她那么先入为主的,竟然忽略了这最最重要的一点!!

    其实,前头已经有很多迹象表明罗宝不是寻常人了!

    否则,就算他辈分再高,如何能叫铁帽子郡王世子福彭那般恭敬?!

    否则,他如何竟连铁帽子康亲王崇安都敢鄙夷一句“崇安也配让我来贺寿?”!

    福彭怎会不知男女大防?却三番五次为她和“罗宝”提供便利?!

    如此一来,便是一且都明了了!嘤鸣身子不禁一晃,几乎要趔趄倒地。

    幸好英容在旁,这才没有叫嘤鸣摔倒,“怎么了?是坐得久了,腿脚发麻吗?”

    英容那关切的声音在嘤鸣耳畔响起,嘤鸣勉力露出一个微笑,道:“我……没事。”

    英容忽的道:“对了,我方才听你姐夫说,宫里的皇后娘娘有喜了。”

    嘤鸣暗叹了一声“果然”。

    这一日的宴席上,嘤鸣只觉得浑浑噩噩,知道一切结束的时候,脑袋都有些发胀了,大约是多饮了几杯酒的缘故吧,这会子已经有些上头了,现在,她什么都不想多考虑了,只想回去好好睡个觉。

    身子踉踉跄跄便往后院自己住所而去,只觉得脚下发软,身子也是软绵绵,她这个小身子骨啊,酒量可真是不济!迎面冷风吹来,吹得她只觉得脑门子生疼,疼得眼里都忍不住泪汪汪的了。

    风吹落枯枝上积雪,纷纷扬扬,让本就醉眼朦胧的嘤鸣眼前更是一片模糊,忽的脚下踩了石子,她又穿着花盆底鞋,登时一个趔趄,便要扑地而去。

    “啊!”她大叫一声,心中已经是认命地要吃一个狗啃泥了,可没想到迎接她的不是硬邦邦冰冷的地面,而是一个温暖厚实的怀抱。嘤鸣随手一抓,便抓到了柔软蓬松的皮毛。

    玄狐皮……大氅?

    嘤鸣睁开泪盈盈的眸子,看到的却是方才宴席开始前就已经拂袖而去的“罗宝”。

    一只温热的大手轻柔而缓缓地擦着她脸颊上流淌出来的泪水,呢喃的声音近在咫尺,“傻丫头,方才装得倒是挺像个没事儿,我才一走,你便把自己灌醉了,还哭成这般狼狈的样子!”

    嘤鸣瞬间醉意醒了大半,这才发觉自己是被“罗宝”给抱在怀里的。她飞快地想要挣扎挣脱,可她的力气,哪里比得过自幼鞍马熟稔的健壮男子,被他牢牢箍在怀里,竟是分开都挣不开!!而且,他说的那番话,完完全全是脑补过头,自己误会了好不好啊!!好像她是因为知晓了“罗宝福晋”有孕,才伤心得借酒浇愁!天可怜见!她只是知道了真像,受到的打击太大,才迷迷糊糊多喝了几杯的!

    嘤鸣气得脸颊涨红,“你——您……请你松手!”嘤鸣原是想说“你”的,可是想到他的身份,便急忙便了恭敬的称谓和语气。

    他见嘤鸣如此反应,不禁一愣,微微一叹,低低在嘤鸣的耳畔吐出灼烫的吐息,“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了……朕的身份?”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枚明黄色绣着五爪龙纹的锦帕,轻轻擦拭着嘤鸣湿漉漉的脸颊。

    嘤鸣陡然浑身一僵,仿佛连五脏六腑都跟着一起僵住了。朕……这世上除了那个人,还有谁可以如此自称呢?

    绣着缕金龙纹的锦帕,明亮得刺眼,这样的颜色,这样的绣纹,除了他,还有谁能使用呢?他拿出这个帕子,便显而易见的,是不再打算隐瞒身份了。

    “你……刚才的在梅林的反应有些古怪,后来朕琢磨不透,便折返回来,却听福彭说,你把自己给灌醉了。”他伸出手来,轻轻捏了捏嘤鸣的脸颊,“你这个小迷糊,朕刚才一路尾随,你竟然没察觉,只自顾自地哭了起来。”

    嘤鸣的确没发现自己被尾随了,只不过……她只是酒后头疼,又被冷风吹得难受,所以才泪眼汪汪的!!根本跟“罗宝”没关系好不好啊!!这家伙,怎么这么爱自作多情啊!!

    忽然,嘤鸣感觉到箍住自己的那一双手臂突然松了,他那双手握着了嘤鸣的,他细长的眉毛突然卷皱了起来,“手怎么这么冷?方才的斗篷呢?怎么也不穿着了?”

    “啊?我……”——刚才宴席上,炭火暖和,自然是脱去了斗篷了,而宴席散了,她醉得迷迷糊糊,自然是忘了斗篷了。

    旋即,“罗宝”脱下了自己身上的玄狐皮大氅,“呼”地便披在了嘤鸣的身上。玄狐是一种北方雪原上的狐狸,毛色深黑,但毛尖泛白,因数量罕有,又极难捕获,所以异常珍贵。也就是他这样身份的人,才能那玄狐来做成大氅。这么大的一个大氅,兜头兜脚,只怕少说也要十几张玄狐皮才成,而且这大氅衔接得没有一丝缝隙,而且毛色均匀,可见选材、做工无不是上乘。

    那还带着暖煦体温的玄狐大氅刚一落在嘤鸣身上,便觉得从头到脚暖烘烘的,冰冷的手脚仿佛一瞬间都暖和了过来。

第33章、鸣儿

    “傻丫头,还不是你之前出的好主意,说如何送簪子如何惊喜的,朕好奇之下,才试了试,没想到皇后竟那样异常激动,所以……朕那日才留宿了的。”他脸上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嘤鸣听得也甚是尴尬,你跟自己老婆的事儿,跟我说了做什么?!只是她此刻已经知道“罗宝”的身份,自然是不敢造次了,只更深地底下脑袋,瞅着地上枯草,似乎要看出花儿来的架势一般。

    好吧,她承认自己当初是很有几分恶搞的心理,没成想却是给皇后当了一回牵线的红娘!还真是因果之下,难以预料呀。

    “罗宝”咳嗽了两声,似乎再掩饰自己的尴尬,他忽的道:“你只管安心待选,等到选秀的时候,朕自会吩咐底下安排妥当。朕……不会亏待你的。”

    这算什么?嘤鸣突然有些哑然。

    柔软紧密的玄狐大氅毛茸茸扑在嘤鸣的下巴上,愈发衬得萧索冬日里那张铅华染就的鸭蛋小脸白皙如玉,脂粉的腻人幽香便顺着冷风拂在“罗宝”的脸上……不,或许叫他乾隆皇帝弘历来得更妥当些。

    寒风呼啸,一片空旷的侍郎府后花园中,静默着。

    嘤鸣只低垂着脑袋,脑子里仍旧是一团浆糊,这会子皇帝也沉默着,倒是叫场面显得有些尴尬了。

    皇帝轻轻笑了,语气里带着揶揄的味道:“往日那副张牙舞爪的样子哪里去了?如今怎的这般温顺乖巧?”

    “哈?”嘤鸣听得这熟悉调侃的语气,不由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神情有些愕然。

    一抹浅浅丁香色的络子在她眼前忽的晃过,晃得她眼睛一阵恍惚,稍稍一定,这才看清,那如丁香般颜色的粉紫色的络子,正是方才她送出去的“贺礼”——那枚碧玉双鱼玉佩上垂下的络子。

    皇帝难得柔声细语,目光也是温柔如水,他一双丹凤眸子已经细细眯起,那细细的缝隙里依稀透着欢喜的神采,“这个同心结,朕很喜欢。”——之前也是走出了纳兰府门,王钦小心翼翼地提醒他说,那玉佩上的络子,是寓意男女永结同心的同心结。

    嗖的,嘤鸣的小脸蛋涨红了,你妹的!那纯属巧合好不好啊!她只是觉得双鱼配同心很搭,所以才配了那么一个络子!当时也是乍然听闻皇后有孕之事,身上初此之外没有旁的可送,所以才摘了这枚玉佩当贺礼的!

    若是平常还不晓得他身份,嘤鸣自是要辩白一番的。可是如今,嘤鸣再度自顾自地低垂下了脑袋,什么话也没说,霞飞双颊,反倒叫皇帝愈发欢喜了。

    “这个络子,是你亲手打出来的?”皇帝低声问。

    嘤鸣轻轻点了点头,她实在学不来女红,也着实被针扎得欲仙欲死,所以才退而求其次,跟府里的绣娘学了打络子,这玩意,比女红简单,而且不扎手。嘤鸣倒是学了十几种精美的络子打发,同心结只是其中之一,也算是比较简单的一种。去年生辰,舅舅康亲王送了那方玉佩做礼物,后来上头的络子老旧了,所以前不久嘤鸣才换了崭新的同心结。

    大约是瞧出了嘤鸣的拘谨,皇帝脸上有些怅然,“对了,朕方才问你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呢。”他顿了顿,再度问道:“你是何时知道朕的身份的?”

    “我……你走后,长姐跟我说,宫里的皇后娘娘有了身孕。”嘤鸣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低低道。

    他“哦”了一声,忽的语气里有些不喜,“才刚诊出来,便天下皆知了吗?”

    嘤鸣也听出他这句话的语气跟方才大有不同了,忙小心翼翼地抬了抬眼皮,仔细打量了他一眼。的确,他此刻的表情已经透出淡淡的不悦来,叫嘤鸣有些疑惑,历史上的乾隆和孝贤皇后富察氏不是非常恩爱吗?特么滴就是这么恩爱的?看样子史书不可尽信啊!或者是因为历史被那位皇太后乌拉那拉氏给改变了的缘故?

    发觉嘤鸣在偷偷打量的时候,皇帝的脸上再度浮现了几分尴尬之色:“嗯……那个,朕也没想到,才一次就……皇后明明不年轻了,没想到又怀上了……”这话说得顿顿挫挫,似乎是在对嘤鸣解释,但是愈解释,他脸上就愈发尴尬了。

    “哦。”嘤鸣只回应一这么一个语气低沉的字,然后继续低头看鞋尖。皇后不年轻了?她记得富察皇后应该是比乾隆皇帝还年轻那么一二岁把,才二十五六岁的年轻,怎么能算是“不年轻”了?倒也是,皇帝嘛,身边永远有最年轻的美人儿,理所当然便会嫌弃已经二十五六岁的糟糠之妻了。

    想到这些,嘤鸣心底里掀起了一抹厌恶之色。

    皇帝见状,只因为是嘤鸣吃味了,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来,他轻声呢喃地问:“以后朕唤你小字可好?“

    嘤鸣想了想,便点头,比起纳兰英宁这个名字,她自然还是更喜欢自己原来的名字。

    “嘤鸣。”他低低唤了一声。

    “嗯。”嘤鸣也低低应了。

    皇帝却突然轻皱眉宇,摇了摇头,“也不好,总觉得疏远了些。朕……不如唤你‘鸣儿’吧。”

    嘤鸣忽然抬头,眼睛瞪得老大,她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要否决的,可是想到了眼前之人的身份,只能憋屈地应了。鸣儿,可是只有上辈子的父母和祖父才这么叫她的!!没想到如今也便宜了他了!

    大约是看到嘤鸣的恼羞之色,皇帝得意地笑了,似乎很高兴看到嘤鸣这幅吃瘪的模样,连连拊掌道:“好,这个好!就这么定了!”

    嘤鸣有气无力地垂着脑袋,“皇上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好了……”

    皇帝言笑晏晏道:“鸣儿,朕今日来,原是有一件东西要赠与你的。”说着,他从缕金云纹的马蹄袖中取出了一本有些古旧发黄的薄薄的书。

    嘤鸣忙接了过来,打开一看,原来这是一本字帖,似乎已经是被临摹了很多次的样子,边角都发黄褶皱了。当然,这不是最要紧的。寻常的字帖,大都是拓印的名家石刻,可这本字帖,却是一笔一划写出来的,墨迹似乎已经有些年份了,然而那董体字却个个端方大气、古朴优雅,的的确确是一本上佳的字帖。

    “这是谁的字体?”嘤鸣忍不住问了一句。这样的好字,只怕比起董其昌本人的墨宝,也是差距不远了。

    皇帝没有回答,只对她宠溺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却带了淡淡的叹惋之色,他说:“天冷,你回去吧,朕……也该回宫了。”

    嘤鸣也知道,这主要是不想说,谁也没法子,便收起了那字帖,朝她见了一个深深的万福,便转身去了。

第34章、雍正字帖

    嘤鸣回到自己居住的院落的时候,才晓得长姐英容与姐夫福彭在她房中已经等候许久了。

    尚未来得及见礼,英容便蹙起了眉头,“你身上这件大氅是谁的?!”

    这身罕有的玄狐大氅自然是那主儿的,可是嘤鸣总不能跟长姐说,那是皇帝披在她身上的吧,一时间有些支吾,“这个、这个……是……”

    福彭似乎也盯着她身上的大氅足足看了好一会儿,有些错愕,但很快那错愕便化作了惊喜的笑容,他急忙说:“方才是我见英宁没穿斗篷就离开前院,所以叫底下小太监送了这身大氅给她穿着。”

    英容狐疑地瞥了一眼福彭,忍不住问:“爷什么时候有这么一件大氅了,妾身怎么不晓得?”

    福彭似乎有些不悦,“你不晓得的事儿多了去了。”旋即,他又淡淡说:“是前些日**里赏赐下来的皮草,我叫文氏制了一身大氅出来。”——这番话,倒是说得貌似有鼻子有眼的样子。

    提到文氏,英容脸上有一抹黯然之色滑过,旋即她端庄地道:“原来如此,文妹妹的针线素来是极好的。”

    嘤鸣也晓得,那文氏便是福彭宠爱多年的侧福晋。虽然她有些感激福彭替她圆活了过去,但是想到那个文氏的存在,心中难免为英容觉得不值。那文氏不过是汉军旗小门小户之女,当初赐进平郡王府的时候,不过是个侍妾,却极会笼络男人,没几年便连生两个庶子,还被福彭请封了侧福晋,可这一切无疑是给英容心口上撒盐。原本她以为英容已经完全死心了、看开了,可今日看她的表情,也不全然啊。

    再怎么说,福彭都是长姐的丈夫,是她儿子庆明的父亲,这是永远也割不断的。

    暗自叹息着,嘤鸣忙脱下大氅,搁在了一旁的花梨木扶手椅上,自己也选了首座端坐了下来,轻声问:“长姐和姐夫来我这里,可是有什么事吗?”

    英容忙露出笑容,道:“看时辰还早,便想着来你这里坐回,没想到……”英容瞥了一眼福彭,“没想到你姐夫也说要同来,倒是叫我觉得有些诧异呢。”

    福彭忍不住咳嗽了两声,“你是我福晋,我陪你过来,有什么不应该的吗?”

    英容垂下眼睑,面容愈发淡薄,“那倒是多谢爷陪伴了。”

    见他们夫妻竟是如此疏离,倒是叫嘤鸣不禁心声叹惋,她右手一抬,正要把手搁在雕琢了缠枝莲的扶手上,可是这么一个动作,倒是忽略了方才塞进袖子里的那本古旧字帖了。

    那字帖便顺手啪嗒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福彭闻声,不由瞅了一眼,瞬间有些变色,他抢先嘤鸣一步捡起了那本字帖,急忙翻开一看,脸色几个变换之下,神情忽的有些急切:“这字帖可是先——”话至此,他看了一眼自己福晋还在身旁,便戛然而止,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福彭长长叹了口气,看着嘤鸣那张娇美的面庞,忍不住道:“你这丫头,福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大啊。”

    “这字帖怎么了吗?”嘤鸣忍不住问。

    福彭没有说话,只用手指了指第一页正中的那个鲜红的印章,正是“圆明居士”。

    英容也不禁疑惑:“圆明居士?是谁?”

    嘤鸣此刻心中却剧烈震颤,尼玛,圆明居士是谁?!还能是谁?自然是圆明园的主人!!也就是雍正皇帝!!传说中的四爷大人是也!!

    如此一来,也无怪乎福彭方才那样的表情了!!圆明居士,是雍正的号,因为雍正喜欢礼佛,所以才给自己取了这个一个修士般号。而雍正帝的董体字也是十分有名,比起他儿子乾隆那傻大黑粗的字,的确算得上是书法家级别的,在清朝历代皇帝中,似乎也是雍正帝的字最好。

    没想到,皇帝居然把他老子的字帖给了她。怪不得福彭刚才说,这字帖是先……“先”什么?先帝爷是也!!

    福彭认真地道:“既然如此,你就好好收着,千万不要损毁了。”

    嘤鸣自然知道,先帝的遗物,若是损毁了,那可是大大的不敬,给嘤鸣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啊!何况,那是传说中的四爷大人的字啊,她自然要好好收藏!作为一个穿越人士,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四爷情节呢?话说,现在这位乾隆皇帝,也是位“四爷”啊,额……

    英容看在眼里,只愈发狐疑,可是想到自己刚才所问被堵了回来,她便识趣地没有问这字帖。英容微笑地看着自己容色愈发出众的二妹,笑容款款道:“原想着多陪玛嬷一会儿,可乌苏福晋带着惠周表弟去了,所以我便来你这里了。”

    嘤鸣一怔,这才恍然想起方才在梅林,她听到了乌苏福晋和惠周的交谈,似乎乌苏福晋此来的目的,便是要向玛嬷为惠周提亲……

    想到此,嘤鸣的脸色有些尴尬,可是想到了皇帝陛下的存在,她不禁有些急切,她急忙问:“那玛嬷她……”

    英容面上略有些失望,“玛嬷说,你还得选秀,给推脱过去了。”

    听了这话,嘤鸣倒是放心了,看样子老郡主还是打定了主意要送她进宫去呀!

    福彭却深深皱起了眉头,他严肃地道:“惠周只是个辅国公而已!”

    英容淡淡道:“今日是辅国公,日后保不齐便是铁帽子王府的世子爷,说不准,日后比爷还要高上一筹呢。”

    福彭不禁露出怒色:“英宁将来是有大福气的人,你别总在里头胡乱掺和!!”福彭语气严厉,可心里却是有些胆战心惊,若是英宁和惠周有个什么牵扯不清,皇上一怒之下,还指不定有什么灾祸降临呢!眼看着皇上对英宁如此上心,福彭自然不容许有人从中破坏。开国时立下的八大铁帽子王,还剩下几支了?那些削爵的,无不是惹怒了天子,为了平郡王府的长远之计,福彭自然是希望能有个自家亲眷吹动皇帝的枕头风,也希望能因此得到皇帝的重用。身为一个正值壮年的男人,福彭自然不情愿做一个富贵闲散人。

    “什么大福气?”英容皱着眉头,“爷似乎一直在瞒着妾身什么!”

    福彭也不耐解释,“康亲王那里我会去说明,你不必多问!总之,我是不会害了英宁的!”

    英容愈发眉心蹙得厉害。

    嘤鸣也只叹了一口气,她握着英容纤长的手,低声道:“我知道,长姐一直在为我的婚事操心。但是——我的命数早已由不得自己了。”——自从她遇见“罗宝”的那次开始,一起都由不得她自己的心意了。

第35章、学规矩(上)

    翌日一大早,嘤鸣与英宛一同前往老郡主院中请安,一起用过了饭之后,老郡主将她单独留了下来。

    老郡主眉宇甚是温和的样子,她端量这嘤鸣如玉的容颜,微笑道:“昨儿散宴之后,你舅舅的侧福晋乌苏氏私底下来寻我,她那话里的意思,是像要替惠周求娶你。”

    嘤鸣事先已经知道此事,自然能应对自如,她温声道:“玛嬷,英宁还要参选呢。”

    老郡主果然满意地点了点头,“我也是这般回应乌苏氏的。惠周那孩子的确不错,只是我倒是觉得,他与英宛跟更般配些。”

    听到这番话,嘤鸣只轻轻道了一声“是”,便不多言了。

    老郡主道:“如今你舅舅虽然宠爱乌苏氏、也更喜欢幼子,可将来如何,也着实说不准。乌苏氏的确颇有能耐,可是你那位舅母也不是简单人物!乌苏氏和惠周成与败,还是未知之数,如今就应下,也太冒险了些。幸而宛儿还小,起码还得再等个四五年,倒时候,想必成败已有定数。倒时候还求个赐婚,才是最合适的。”

    果然,以她这位祖母的聪明,自然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她如何肯在这个康王府激烈交锋的时候,便去为乌苏氏增加筹码?她完全可以等着,等到乌苏氏胜出,惠周做了世子,再提婚事。

    所以,如今只推脱,却不拒绝。便是老郡主的聪明之处。

    嘤鸣叹息了一声,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乌苏氏再有城府,终究是落了老郡主一筹。

    老郡主面容慈和,“我想着你进了宫,兄弟却还没升上去,可若是有两家铁帽子王府的姻亲做后台,你底气也硬些,日后也算是个依仗了。”

    听了这番话,嘤鸣微微一笑,道:“玛嬷深谋远虑。”——为了家族荣耀,老郡主的确是深谋远虑得紧。在老郡主心目中,家族利益永远摆在第一位,在不违背家族利益的前提下,她还是愿意为孙女筹谋一二的。

    老郡主抚了抚自己满是银丝的鬓发,徐徐道:“从今儿起,你就不必去书房读书了,专心跟着孙嬷嬷学习规矩礼仪既可。”

    孙嬷嬷可是老郡主身边的老人了,年初便差遣去教导她规矩,如今选秀之期愈发进了,老郡主自然是要对她展开突击训练了。这位孙嬷嬷,也是个极为严厉的主儿,比起她,嘤鸣倒是更喜欢张先生些。不过老郡主素来说一不二,她既然说了,自然是容不得嘤鸣质疑。

    嘤鸣便做万福道了一声“是”,又道:“听闻圣上喜欢有才学的女子,英宁不想耽误了,还想每日抽出些时间来练字。”

    老郡主面带微笑道:“不错,素来是‘女子无才便是德’,但是如今皇上最宠爱的慧妃高氏是个通读四书五经之人。你有此细心,日后自然不愁不得宠。”

    嘤鸣尴尬地笑了,宫里的情况,孙嬷嬷也早早与她说了,中宫自然是著姓大族出身的富察皇后,颇有贤名。富察皇后是皇帝藩邸的时候,先帝钦赐的嫡福晋,雍正八年便诞育了二阿哥永琏,如今又有了身孕,自然地位格外稳固。还有太后娘娘的娘家侄女、娴妃乌拉那拉氏,也是藩邸时候的侧福晋,出身显贵,也在藩邸时候便诞育了大公主,可是皇帝最宠爱的却是出身包衣旗的慧妃高氏。

    大约是被那位乌拉那拉皇太后改变了的缘故,那位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慧贤皇贵妃,并没有在乾隆一登基就封贵妃,也没有被抬旗到满军旗上三旗,而且这个高氏在皇帝藩邸的时候也一直只是个侍妾,不曾被抬举为侧福晋,皇帝登基之后也只封了她慧妃,抬旗自然是抬了,却只是抬旗到汉军旗,而且只是汉军下五旗。

    而其余的几个藩邸侍妾,甚至包括三阿哥永璋的生母苏氏也只封了纯贵人,另外还有几个贵人、常在、答应等,总之位份都比较低。也就是说,宫中如今只有一后二妃,嫔位空缺。

    嘤鸣想着,原本的乾隆皇帝是妃妾庶出,如今可是中宫嫡出,自然心气高了,也便不是很瞧得起那些出身低微的嫔妃,自然那些嫔妃的位份也就低了,当然了只怕还有皇太后压制的缘故。

    老郡主满是皱纹的眼角微微一斜,睨出几许鄙夷的冷笑,“只是慧妃是什么出身,人人都心知肚明!虽得圣上宠爱,可皇太后头一个便厌恶她!你若真事事模仿与她,便是轻贱了自己了!”

    嘤鸣微微一笑:“是,玛嬷说得是。何况英宁自诩才学并不逊色旁人。”

    这样的回答让老郡主很满意,老郡主是身份尊贵的和硕格格,位高辈尊,自然格外骄矜,所以也喜欢自己的孙女有与她相似的骄傲。

    这项嘤鸣便在孙嬷嬷的日日督促之下,严谨学习宫规礼仪,好在她是自幼浸淫礼数之人,如今也只能算是温习罢了,只是每天对着孙嬷嬷那张刻板的老脸,每一步路、每一个表情都必须合乎端庄之范,也着实累人得紧。

    孙嬷嬷已经年过四十了,但身板挺地笔直如松,旗髻梳理得一丝不苟,举止恭谨,却极其严苛。在此期间,嘤鸣身边服侍的侍女,除了半夏之外,其余的全都不许再侍奉了,而且半夏也只允许服侍饮食,而一应的梳洗打扮都得嘤鸣自己来。

    因为秀女参选,过了第二轮的殿选之后,便会“留宫住宿”一段时日,留宫的日子里,自然是断断不允许自带本家侍女前去服侍的,虽然宫里也会安排宫女伺候,但也是许多位秀女用一个宫女,自然大多数的事儿都得自己亲手操持,尤其是梳头打扮,尤为关键。

    好在嘤鸣是会梳几个简单样式的满人旗髻,譬如小两把头和架子头,也都不是很复杂,毕竟秀女也用不着太华贵的旗髻,倒也不费事。

    只是,到底比不得半夏那灵巧的手艺,而且是在孙嬷嬷的催促之下,小两把头倒是还精巧,可后头挽的燕尾髻就着实有些松散歪斜了。孙嬷嬷看到了,立刻便让她重新散开了头发,重新梳。

    嘤鸣也不反驳,只老老实实按照孙嬷嬷说的去做,如此足足耐心地梳了三遍,孙嬷嬷才总算点了头,而此时已经过了辰时了,嘤鸣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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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学规矩(中)

    孙嬷嬷看着嘤鸣平滑规整的小两把头,微微颔首,又顺手取了首饰匣中的一支点翠蜻蜓芍药金钗,点缀在嘤鸣右侧旗髻上,然后温吞吞道:“参选秀女固然不能太招摇,但以二格格的家世门第,若是打扮得太素净了,未免有**份。”

    嘤鸣对着铜镜一瞧,那赤金的钗子斜斜插在墨色如云发间,蜻蜓灵动精巧落在一朵红翡翠雕琢的芍药上,那蜻蜓薄薄的翅膀还轻轻晃动,芍药的花蕊更是用米黄色的小珍珠串成的,隐隐有光润之色,如此一只钗子点缀,果然增色许多,且又不会让人觉得招摇。

    嘤鸣不禁轻轻点了点头,这位孙嬷嬷自然不是个只深谙规矩礼仪之人,老郡主选了她教导自己规矩,自然是别有深意的。以她和硕格格孙女、侍郎之女、著姓大族嫡出格格的身份,若是打扮得太单调,便是小家子气了。

    旗髻捯饬好了,却并不代表打扮妥当了,孙嬷嬷仔细端详了嘤鸣的脸蛋,道:“二格格天生丽质、容色出众,的确不需要浓妆艳抹,如此干干净净也好,只是嘴唇还是需要涂的。”说吧,她从妆盒中取出一钵嘤鸣素日使用的玫瑰胭脂。那胭脂是嘤鸣自己亲手调制的,用的乃是药园世界里的平阴玫瑰,选取颜色最鲜艳的花瓣制成,每年嘤鸣都要做一些出来,放置在小巧玲珑的珐琅彩牡丹纹小圆钵中,不过嘤鸣自己却不怎么使用,都赠与了姐妹亲眷。

    可如今孙嬷嬷这样说,嘤鸣也不能否决,只得拿了一只青白玉的玉搔头,轻轻沾了少许玫瑰胭脂,然后轻轻在唇心一旋,画成一个小巧的“樱桃唇”。

    孙嬷嬷颔首,露出了淡淡的微笑:“这胭脂的颜色很好,鲜艳浓丽,很是能添气色。”

    嘤鸣心里头却已经忍不住暗暗吐槽了,作为一个现代人,她着实受不了古代的那种只画唇中心部分的“樱唇”!其实后世的她也不喜欢涂口红之类的东西,她嘴唇原本就是粉淡淡、娇嫩嫩的颜色,明明很q很好看,干嘛非要涂那玩意儿呢?!可惜这个时代,就是有这样的审美观!这就是所谓的樱桃小嘴一点点……

    不过这一番打扮,孙嬷嬷总算满意了,这才吩咐半夏摆饭。

    吃饭,自然也是有规矩的,老郡主经常让孙女陪伴用膳,用膳的规矩上嘤鸣自然不差,细嚼慢咽、喝汤不能嘬、碗筷不能碰撞出声之类的等等,加之在孙嬷嬷的炯炯的目光监视之下,嘤鸣自然表现得格外慢吞吞,前前后后孙嬷嬷只小声地指出了两三天改进意见而已。

    用膳之后,是学习行走、起坐,以及行各种各样的请安礼数,从最普通的万福礼、拉手礼,还有跪、叩大礼等等,总之这就是嘤鸣每日要“温习”的功课。

    原本英宛那丫头很羡慕自己二姐可以不必去读书了,可自打她瞧见自己二姐顶着隆冬北风寒雪还得再门外廊下踩着足足三寸高的花盆底鞋不断地练习走路、蹲身行礼、屈膝跪拜等等,便对嘤鸣只剩下同情了。

    幸好下午孙嬷嬷还给她留了两个时辰的时间练习写字,在写字上孙嬷嬷没有什么发言权,所以只一旁站着看着她。偶尔嘤鸣停下笔休息一会儿的时候,孙嬷嬷便会让半夏上茶,让她喝了来品,若是品错了,便立刻倒掉,这一整个下午都不许喝一口热水了。

    或者是在嘤鸣写字的时候,孙嬷嬷会亲自点上一炉熏香,让嘤鸣去闻那是什么香,再到香料里的配方,她会一一细细解说,然后第二天就要求嘤鸣能口述出来,若是嘤鸣说不全配方,孙嬷嬷便会叫人撤掉嘤鸣的椅子,让她站着写字。

    总之,嘤鸣的日子就是这么悲催。幸好英宛和修齐都变着法的来看望她,唯独哥哥妹妹来的时候,孙嬷嬷才会给她一点点时间休息一下。

    如此个把月下来,嘤鸣觉得自己的规矩礼仪都堪称范本级别的了!!而且她也明显也可以感受到自己的衣裳有些肥了,话句话说,她瘦了。好吧,其实她的小身板原本只能算是中等略偏瘦一些,如今对着镜子,看见自己丰润的鸭蛋脸竟然有变成瓜子脸的趋势,嘤鸣真不晓得该不该高兴。

    不过孙嬷嬷却只是淡淡一笑,说:“二格格还需继续用功才是。”

    英宛忍不住吐着舌头,咋舌道:“要是进宫得这样,我情愿不进宫当娘娘了。否则日日都要如此,就算再富贵荣华,又有什么意思呢?”

    听了英宛一席娇嗔的话,嘤鸣忍不住暗自点上十八个赞!英宛说得太特么有道理了,真是叫嘤鸣感动得内牛满面啊!可孙嬷嬷却皱了眉头,板着脸说:“时辰不早了,四格格难道不去书房读书吗?”——其实纳兰氏家原本有四位格格,可惜嘤鸣的那个没见过面的“三妹”周岁便夭折了,所以英宛才是“四格格”。

    英宛对上这位刻板的孙嬷嬷,也只得乖乖走人了。

    孙嬷嬷仔细端量了嘤鸣的脸蛋和腰身,露出个分外满意地微笑,“二格格如今清减了几分,是好事。凡是宫里得宠的嫔妃,无不是婀娜纤细的美人儿。慧妃娘娘、纯贵人还有金贵人都是如此。”

    皇帝喜欢瘦美人?这点嘤鸣倒是之前不晓得呢!

    嘤鸣一顿,忽地问:“我记得纯贵人苏氏是三阿哥的生母,有了生养的人不都是会发福的吗?”

    孙嬷嬷淡淡一笑,“有过生养又如何,想瘦下来,自然是有办法的。”

    听孙嬷嬷如此轻描淡写的语气,嘤鸣却是忍不住叹息,这些做嫔妃的,也都真不容易啊!

    学规矩的日子了,孙嬷嬷倒是没有限制嘤鸣吃多少,只是饮食上的确比从前清淡了许多,嘤鸣虽然晚上能钻进药园世界里吃点枣子之类的东西,可那些也都是素的,加之每日不停歇地学规矩,人自然就瘦了下来。更要紧的是,每到她用膳的时候,孙嬷嬷都眼睛不眨地盯着她来挑错,这种环境之下,嘤鸣吃个七八分饱也就搁下筷子了。特么滴谁吃饭喜欢被人盯着啊?!!

第37章、学规矩(下)

    眼见着一日日冷了下来,年关也近了,嘤鸣却一直学习到了小年那日,才总算暂时停下了学习规矩的功课,孙嬷嬷也是有家人的,老郡主给她放假回家过年了。这对嘤鸣而言,的确是个难得的好消息,只不过老郡主已经告诉她了,年后过了初五,孙嬷嬷就会回来继续教导她规矩,知道选秀之日的到来。

    听了这话,嘤鸣忍不住吐槽,尼玛的过个年居然就放这几天的假啊!!!

    只是这段日子严苛规矩训练之下,嘤鸣自然是端庄如仪,淡淡对老郡主一笑,轻轻道了一“是”,那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一言一语,无不是大家闺秀中典范了。

    老郡主万分满意地颔首,还吩咐了几个绣娘给她多裁制几身新衣。

    过了年关,嘤鸣再度开始了魔鬼训练般的日子,在这样的日子里,冬日渐渐远去,春日渐渐来临。

    在此期间,最大的喜事便是哥哥修齐大婚之日的来临。

    整个侍郎府都热闹了起来,不过在修齐成婚前,府内倒是有一件小小的喜事,就是老郡主亲自发话,把哥哥房里的大丫头吟秋许配给了哥哥的小厮行舟为妻,婚事办得也颇为热闹。嘤鸣也叫半夏去赏赐了新娘妆奁。

    春夏秋冬四个丫头,以吟秋容色最为出挑,当初嘤鸣还以为这个吟秋是预备给修齐的通房丫头呢。没想到如今倒是便宜了行舟那小子。

    其实,老郡主应该的确是有那个意思的,只是如今哥哥要娶的是尚书千金,不能等闲视之,哥哥未来的前途也是要多仰仗岳丈才成,平郡王王府虽然显赫,却已经远离全力中心,并不能给修齐的仕途带来太多实质性的好处。老郡主此举,也是表达对未来孙媳妇的格外看重。

    此事一出,嘤鸣也果然听说,伊尔根觉罗家给芝兰的嫁妆里又添了个肥沃的田庄。而伊尔根觉罗尚书鄂泰大人,也亲自给修齐取了表字,为“明德”。

    礼记曰: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修齐,正是修身齐家之意,而修身齐家的最终目的,便是“明德”。伊尔根觉罗尚书给取这个表字,无疑十分妥帖合宜。而“明德”也正是赞了修齐之德行。

    可不是么!婚前便把自己身边最貌美的大丫头配个小厮,更是没有房里人和侍妾之流,如此好德行,堪称是百里挑一的好女婿了。伊尔根觉罗尚书自然万分满意。

    傍晚时分,嘤鸣结束了一天的规矩训练,孙嬷嬷也总算告辞了去。见半夏回来,嘤鸣不禁疑惑:“今日是吟秋嫁人,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也不留着闹洞房。

    话刚问出口,嘤鸣这才察觉半夏的神情很是落寞,眼眶也红红的,叫嘤鸣不禁纳罕。春夏秋冬四婢,当初都是在老郡主身边呆过二年的,曾经住一个屋檐下,都交情不错,怎么瞧着半夏的样子却并不开心?反而很伤心?

    半夏忙挤出一个笑容:“格格身边现在只有奴才伺候,奴才自然不能离开太久。”

    嘤鸣一怔,忽的想起了行舟,那小子的模样倒是十分俊秀的,何况侍郎府里只有哥哥一个男子,除了哥哥之外,就只有他身边的几个小厮随从了,而这几个男仆里头,尤以行舟最俊也最伶俐。府内的丫头们,平日里接触最多的,自然也就是行舟了。

    吟秋与行舟似乎早已相悦,这点嘤鸣是晓得的。也是因为之前哥哥专心读书,对吟秋无意的缘故,倒是成全了行舟和吟秋二人了。原以为是天作之合,没想到半夏她……

    半夏五官端正,但并非容貌出众之人,只能算是中肯。而吟秋,却长得却如春花秋月一般,否则也不会被祖母赏赐给哥哥了。而行舟接触最多的,自然是同侍奉修齐的吟秋了。如此一来,理所当然,行舟和吟秋就生出了情愫了。又因修齐要娶尚书千金,倒是让他们之前的婚事水到渠成了。

    嘤鸣不禁轻轻一叹,“我正有一事要对你说。”嘤鸣正色了几分望着半夏,“选秀的日子已经定下了,还有不到两个月,倒时候,我若是能被留牌子……按照规矩,哪怕是嫔位以下的是可以选一个娘家的侍女安排入宫侍奉的。”

    半夏淡淡一笑,“奴才愿意跟着伺候格格。”

    嘤鸣轻轻摇头:“我记得,你已经十七岁了吧?”嘤鸣说得是虚岁,过了年,嘤鸣自己也十五了,而半夏比她还大两岁。

    半夏点头。

    嘤鸣认真地望着她,谆谆道:“女子青春耽误不得,你若是一旦被安排进宫做了宫女,那就得满二十五岁才能出宫。你若是肯,我可以想办法给你安排一门婚事,或是嫁个府里的小管事,或者外头的殷实人家……”嘤鸣的话还未说话,半夏便郑重地摇了头。

    她的表情极为坚决,有着与平日里温和恭顺之态不同的决然之色:“奴才不嫁人!”

    嘤鸣一愣,恍然失神。

    半夏忽的神情黯然,“他……都娶了旁人,我……还有什么人可嫁呢?”说着,半夏的眼里渐渐凝结出一滴泪珠,可随即,半夏飞快地擦掉泪水,扬起笑脸看着嘤鸣:“进宫是多大的福气啊!何况奴才若是做了宫女,照例全家都可以入包衣旗的,这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福分!”

    “包衣旗……”包衣,其实就是奴才的意思,只不过是专门侍奉皇家的奴才。虽说是“奴才”,可却不是“奴籍”,而是良民了,比起如今半夏全家都是侍郎府家奴,的确是强上许多。日后,家中男子也可以读书考取功名了。只不过世代所出的女儿,到了合适的年岁都要参加内务府一年一度的小选秀,有可能被选入宫为宫女——只不过有钱能使鬼推磨,若舍不得女儿吃苦,花些银子,自然能落选。

    虽然嘤鸣不觉得包衣旗有什么好,只不过比起半夏全家现在的境况,的确也是个极好的路子。

    长长叹息一声,嘤鸣忽然想着,在这个时候祖母把吟秋许给行舟,或许是别有深意的……她这位祖母,论老谋深算,自是一等一的。

    如此,嘤鸣便不再提及此事了。

第38章、选秀(上)

    修齐的婚事,让整个侍郎府都沉浸在一片喜悦中,老郡主对这个新入门的孙媳妇十分善待,一进门就把管家的大权交给了芝兰。

    而芝兰也的确是个能当得起家的人,把府内大小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不但能让修齐安心读书,也赢得了府中上下的交口称赞。连嘤鸣即将参选的衣裳都是她亲自安排准备的,件件都合规规矩,而且花样都十分新鲜上乘。

    在选秀前半个月,老郡主为嘤鸣安排了一个及笄礼,也就是女子的成年礼,按照礼制,女子是十五岁成年,只不过嘤鸣还没过十五岁生日。老郡主自然不会不晓得这点,可还安排这礼数,即是表明纳兰氏是书香门第,更表示嘤鸣“成年”,可以嫁人了。

    及笄礼办得虽然简单,却是由新进门的嫂子芝兰为她戴簪的,芝兰拿出了自己嫁妆里的一只质料上乘的红玛瑙如意簪,亲手簪在了嘤鸣梳理得一丝不苟的旗髻上。嘤鸣做万福,依依含笑谢过。如此这般,也就礼成了。

    及笄礼原只是自家办一办,并不曾邀请外客,然而康亲王府与平郡王府以及本家纳兰氏的族人却送来了不少贵重的贺礼。所有人大约都明白,嘤鸣即将应选,日后若是飞黄腾达,自然对家族、对姻亲都大有裨益,自然不会吝啬好东西。

    其中平郡王府以世子福彭的名义送来的是一支质地绝佳的羊脂白玉的玉簪,所为的羊脂玉,便是质地如新鲜的羊脂一般,白皙、细腻、温润,光泽如凝练的油脂。羊脂玉只产自昆仑山下,分“籽玉”与“山料”两种,而纯如羊脂之色的,便是“籽玉”,而籽玉优于山料,异常罕有,珍贵无比。哪怕是显贵人家,能有几块羊脂玉,那也是极难得的。因此物供奉内廷,所以民间很少流通。因此一寸羊脂,价比百金。

    这枚羊脂玉簪子,触手便有一股格外的温润质感,是旁的玉所没有的。玉簪经过细细雕琢,在簪头上雕出一朵盈盈半开的莲花,那莲花的花瓣上还带着籽玉的少许淡淡盈黄的皮,更显得莲花含苞之美,连里头的花蕊都被精细雕琢了出来,而簪杆上更镂空雕琢了荷叶、蜻蜓等物,俱是细致入毫微,可见工匠雕工之绝顶。

    侍立在侧的是半夏,她眼里流露出惊讶之色:“世子爷出手真是大方,质料如此好的羊脂玉奴才还没见过呢。”

    嘤鸣微微一笑,看着那盛放簪子的如意锦盒,看着那锦盒底部贴着的“赠与嘤鸣”四字,嘤鸣便知道,这份及笄之礼,只不过是假借了福彭之手罢了。

    只看四个字,就让嘤鸣想起了那日在平郡王府花园里看到的“竹意亭”那三个傻大黑粗的字。

    如此,送礼之人是谁,便是不言而喻了。

    “只是……”半夏瞅着那留字,露出疑惑之色,“奴才瞅着这几个字,怎么有些眼熟呢?”

    嘤鸣呵呵一笑,却不多说,只叫半夏把簪子收起来。

    半夏忍不住道:“格格不打算戴上吗?”

    嘤鸣笑着摇头,“这雕工如此细腻,若是一不小心磕着碰着,只怕便会损坏了莲花花瓣。还是收着吧。”说着,嘤鸣又道:“等选秀的时候,再戴上吧。”

    如此,选秀之日终于来临了。

    乾隆三年阳春三月,初九的黄道吉日。提前一日的傍晚,嘤鸣乘坐着合乎规制的马车,来到了紫禁城神武门外。

    至于为什么是傍晚……

    因为参加选秀的满蒙汉秀女甚多,若是选秀当日秀女一窝蜂齐聚,那可要把神武门外的整条长街都给交通堵塞了不可,而且还耽误当日的选秀。所以自先帝朝便规定,秀女要在提前一日的傍晚来到神武门,按照旗籍,由每旗的管领负责按照提前拟定好的序列让秀女们“排车”,也就是排列好马车。

    每家秀女所乘坐的马车(家境不好的也有乘坐骡车的)上都挂着写明了旗籍、家世、身份的灯笼,倒时候自然有人指挥这马车去各自的位置上排列好,这样的工作要整整持续一个晚上,才能把满蒙汉八旗的秀女全都排车妥当。

    而在这一整夜里,秀女要老老实实待在车里,一直等到第二日天明,才会被安排进入神武门,进入紫禁城,等待初选和殿选两大环节,若都过了,便会被留宫观察,而没过关的便可以直接回家,也就是被撂牌子了。

    半夏陪着嘤鸣等在马车里,只听得外头嚷嚷之声不绝于耳,暮色便在这嚷嚷之声中渐渐来临,马车外头的灯笼也被点上了,如此一来即使在夜晚,也能看清灯笼上写的字。

    嘤鸣的马车上写着“镶白旗侍郎纳兰永绶次女”字样,嘤鸣所属的镶白旗,并不是上三旗,而是下五旗之首。其实只要是满军旗,上三旗和下五旗区别倒不是很大,毕竟家世比旗籍更要紧几分。

    也因此,镶白旗自然要排列在上三旗秀女的后头,所以嘤鸣跳开车帘子,远远望着紧闭着的神武门,倒是有很远的距离呢。

    只是没等马车排列妥当,便有人在马车外头高声道:“纳兰格格的马车请往前头去!”

    嘤鸣一愣,有些不明所以,只不过车夫却已经听从吩咐,慢慢赶车往前头去了,嘤鸣在马车里头倒是不好相问什么。

    神武门,是紫禁城的正北门,红漆大门仿佛是巨兽紧闭的嘴巴,上头是黄澄澄九行九列的门钉,代表着帝王之尊,而那每一个门钉都有拳斗般大,在一盏盏灯火照耀之下,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到了神武门跟前,嘤鸣的马车被安排在了约莫第十几个整齐排列的马车之后,这才停了下来,而身后还是挤挤攘攘一大片混乱的马车,正在被安排次序。

    这时候,旁边随之而来的一辆马车也跳开了车帘子,露出来的是一张俏丽温婉的小脸蛋,那少年看上去约莫十四五岁,肤质白皙,映着初升起的明月,格外盈盈。而她马车前悬挂的灯笼上,正写着“汉军镶黄旗佐领耿顺长女”。

    她笑着,声音细腻,“我是宫里裕贵太妃的侄女,姐姐呢?”

    嘤鸣一愣,此刻才明白,原来被调到前头的只怕十有**都是宫里的嫔妃或者太妃之类人物的亲眷了。裕贵太妃?便是雍正帝裕妃耿氏,她是如今的和亲王弘昼的生母,是先帝所有太妃中位份最高的。

    嘤鸣略一思忖,便回答道:“宫里的圣祖温惠贵太妃是我额娘的姑母。”——圣祖温惠贵太妃瓜尔佳氏,是圣祖康熙爷晚年嫔妃,彼时为和妃,年纪差不多比圣祖爷小了三十岁,所以至今健在。圣祖嫔妃中,除了寿祺皇贵太妃佟佳氏(孝懿仁皇后之妹),便是以她最尊了。

    如今宫里也就只有这么一位太妃,与嘤鸣是亲眷了——只不过嘤鸣从未见过罢了。这次嘤鸣被调到前头,不只是她打的招呼,还是他……毕竟之前皇帝说过,会为她安排妥当,此刻嘤鸣倒是不晓得到底是谁帮了她一把了。

第39章、选秀(中)

    那耿氏秀女忍不住露出惊讶之色,“我听说,温惠贵太妃在圣祖时候曾经抚养过皇上几年,所以很得皇上敬重呢。”——康熙爷在位的晚年,曾将还是皇孙的弘历接进宫抚养,便是安排了这位温惠贵太妃宫中养育。

    嘤鸣只干巴巴笑了笑,她这位姑奶奶,估计年纪比皇太后还要年轻些呢,如今似乎也只有五十来岁。而皇太后乌拉那拉氏已经年过六十了。

    嘤鸣猜得不错,被安排到神武门跟前的车辆里坐着的都是宫中嫔妃或者、太妃们的亲戚。

    耿氏秀女道:“我叫耿盈月,今年十五岁了。”

    嘤鸣笑着回到:“我叫纳兰英宁,今年也是十五岁。”

    耿盈月笑得双眼弯弯如月,恰似她的名字,双眸似盈月般皎丽,“那真巧了,我们不但同岁,而且连名字里都有一个字同音呢,虽然不同调。”

    嘤鸣这才恍然,盈与英,的确同音不同调,却也真真是难得的有缘了。

    耿盈月又道:“我是腊月生辰。”

    嘤鸣笑眯眯说:“我是九月。”

    耿盈月听了,不禁叹了口气,“那我得叫你姐姐了。”——瞧着似乎是有些抱怨自己月份太小了。

    嘤鸣不禁掩唇笑了。

    说话间,只听得后头马车碌碌,又有一辆青色的马车被调到了前头来,正好安排在了耿盈月马车的后头。这里总共左右靠着路边安排了两排,中央留着半丈宽的过道,供来往行人与马车通过。

    之间那辆马车的车帘子也被掀开,里头走出来一个穿着石榴红云锦旗服的秀女,穿着打扮俱是华贵,头上珠翠环绕,模样也是十分出挑,生就一双娇艳的桃花眼,鼻尖凝脂,口含朱丹,甚是娇艳动人,瞧着年岁十六七,身材已显窈窕。她看了一眼四周,面露骄矜的微笑,她打量了嘤鸣素雅白皙的脸蛋一眼,忽的眸子一眯,又看了一眼嘤鸣马车灯笼上的字,神情又谨慎了几分,却再度露出微笑,朝她点头示意。

    嘤鸣也忙点头还礼,再看她马车灯笼上的字,正是:江浙巡抚索绰罗德保之女。封疆大吏的女儿,也无怪乎这般华丽装束了。

    嘤鸣走神的时候,那索绰罗氏秀女尖锐的声音突然想起,她冲着安排马车的太监怒斥道:“为什么把我排在一个汉军旗秀女的后头?!”

    此话一出,嘤鸣便瞅见耿盈月的脸色很是不佳。她好歹也是个正四品佐领的女儿,也不是等闲汉军旗秀女,何尝被如此折辱过?脸蛋已经见了几分绛红色。

    那太监瞧着也只有二十来岁,被如此斥责,只得急忙躬身解释道:“那位耿格格是宫里裕贵太妃娘娘嫡亲的侄女。”

    索绰罗氏秀女“嗤”地一声笑了,那笑容里甚是有嘲讽的味道,“那又如何?!我额娘还是太后娘娘的侄女呢!”

    嘤鸣听得一呆,她额娘是太后的侄女,也就是说她是太后的侄孙女,也就是皇帝的晚辈侄女,这辈分……真**。额,不过嘤鸣也不好意思说人家,自己还不是比皇帝小一辈儿?!她祖母论起来,还是皇帝的姑姑呢!不过呢,满人的辈分从来都没正常过。

    那太监急忙作揖:“这里是神武门外,还请格格莫要吵嚷,不过是个排次罢了。”

    索绰罗氏秀女却不依不饶:“不成!选秀素来是先满蒙后汉,哪有满人格格排在汉军旗秀女后头的道理?!”

    那太监面露为难之色,她看看前头的耿盈月,耿盈月虽是汉军旗,却也不是可以随意揉捏的,她哼了一声,扭头便钻进了马车里,显然是不肯相让了。

    嘤鸣不禁皱了眉头,便笑着道:“索绰罗格格若不嫌弃,便过来我这一列吧。”——反正她后头还有不少的一片空位呢,排在她后头,总不算是在汉军旗秀女之后了吧?

    索绰罗氏秀女一愣,只得满不情愿地道:“那便如此吧。”

    如此,索绰罗氏登上马车,便叫车夫挪车到了她马车后头。

    太监见状,不禁松了一口气,忙朝她道谢。

    嘤鸣心想,还没开始选呢,就如此不太平,等进了宫,还指不定如何幺蛾子呢。

    夜色渐渐深了,神武门外也渐渐排列满了马车,而后头迤逦两排马车一直排列到夜色浓郁看不起的深处,只怕是神武门外的整条大街都被占满了。八旗子弟繁衍无数,参选的秀女自然是一届比一届更多,今年怕是少说也有千余辆马车。

    没过多久,耿盈月趁着夜色宁静,便敲了她的马车的们,过来与她唠嗑,其实主要是抱怨一下方才给她难堪的那位索绰罗氏秀女。

    耿盈月满是怨气地道:“我瞧着那索绰罗氏心气高得很呢!方才我偷偷瞧着,姐姐说让她列在这一排后头,怕是又几分不甘愿呢!”

    嘤鸣微微一笑,端庄地道:“她阿玛是江浙巡抚,正二品的封疆大吏,心气高是理所当然的。”——她那已故的阿玛,也只是从二品的侍郎而已。只不过京官比外地官员显贵一些,所以索绰罗氏虽然有所不甘,却也没再吵嚷下去。只是,若她晓得嘤鸣的阿玛早已故去多年,只怕便不是如此态度了。

    耿盈月嘟了嘟嘴巴,“这样的人,若是被留在了宫里,只怕是姐姐日后要头疼了。”

    嘤鸣一愣,便笑问:“耿妹妹难道日后就不头疼吗?”

    耿盈月笑了笑,她压低了声音道:“我不会被‘上记名’的。”

    嘤鸣被她这般的直言有些惊讶住了,所谓的“上记名”,便是被皇帝看中,要留下做嫔妃的,其次还有“记名”,便是指婚给宗室近支皇族子弟做福晋、侧福晋或者庶福晋的。

    嘤鸣一想,似乎乾隆朝的确没有什么姓耿氏的嫔妃,嘤鸣便笑着点了点头,“看样子,妹妹是要做王妃了。”——算起来,她还是和亲王的表妹呢,说不准裕贵太妃有这般打算呢。

    耿盈月笑着摇了摇头,“以我的家世,哪怕有裕贵太妃的抬举,也顶多能给和亲王多侧福晋,哪里算什么王妃呢?裕贵太妃倒是提前差人问过我额娘,说和亲王府还缺个侧福晋,不过我额娘心疼我,所以婉拒了。裕贵太妃也没有生气,还说要给我安排个……宗室子弟做正室呢。”说着,耿盈月两腮娇红,真真是羞赧可人。

    嘤鸣点头道:“恭喜妹妹。能做正室嫡福晋,自然比侧福晋好多了。”哪怕自己的丈夫爵位低一些,也总是好的。

    耿盈月急忙点头,“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说罢,她忍不住端详嘤鸣无暇的脸蛋,“姐姐是要入宫的吗?”

    嘤鸣保持着端庄的微笑,“那得看天意了。”——皇帝意思,其实不就是天意吗?想到此,嘤鸣心中轻轻一叹。

第40章、选秀(下)

    与耿盈月足足聊到半夜,耿盈月才打着哈欠离去了。嘤鸣也是乏累,幸而马车里还算宽敞,铺下一条被子,身子侧曲,便可入睡。只是马车里到底有些漏风,整整一夜远处都要熙熙攘攘之声,倒也睡得极浅,幸而嘤鸣身子底子好,第二日醒来,倒也精神尚佳。

    半夏服侍这她重新散了头发,重新梳妆打扮,又匆忙吃了些点心充饥,便听得外头太监的嗓音长长响起:“请诸位格格佩戴好绿牌,下马车,准备入神武门!!”–

    绿牌,便是秀女的身份牌子,上头写的跟马车灯笼上些的一样,因是绿色的小绿牌,上头书红字,所以叫绿牌。明晃晃挂在衣襟上,倒是十分显眼。

    神武门,原本叫玄武门,以玄武代指北方,所以紫禁城北门是玄武门,可是后来为避讳康熙帝玄烨的名讳,所以改名叫“神武门”,便一直沿用至今。

    一进入神武门,便开始了第一轮的选秀,是由内务府的官员和宫里资历深厚的太监、嬷嬷一起甄选,不过这一轮只是粗选而已,把身体有伤疤、容貌太次以及家世低微的直接淘汰掉,不过先进去的都是跟宫里嫔妃有姻亲的,自然是不会被淘汰掉的,哪怕身上有个不起眼的小疤痕,他们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淘汰掉的,便可以直接打道回家去了。

    嘤鸣也是稍微一站,却发现其中一个太监竟然十分眼熟,正是见过好几次的那个王钦!!!嘤鸣黑线了一通,果然立刻便被告知她已经通过了,一个嬷嬷便引着她去前头一处小巧的宫苑。这里是验身的地方,说白了,就是验处环节!!

    只见前头最先进去的几个秀女已经出来的,无不是面色涨红,透着难堪之色。嘤鸣看在眼里,心里也不禁生出抗拒。

    当嬷嬷提醒她该进去了的时候,嘤鸣只得一咬牙,人家古人都能忍了,她一个现代人有什么不能忍的?!只当是免费的妇科检查好了!

    里头是一个很是精致的暖阁,里头有一张床榻,还烧着一盆炭火,让整个屋里都暖煦煦的。

    负责验身的那位嬷嬷脸色严肃地板着,可是一看嘤鸣衣襟上挂着的绿牌,顿时脸上便多了几分和蔼之色,她温和地说:“格格不必紧张,宽衣去里头榻上躺着既可。”

    见如此,嘤鸣也只能心一横,眼睛一闭,开始宽衣解带。

    整个过程嘤鸣都是闭着眼睛的,赤果果躺在还带着前一个秀女体温的床榻上,只稍稍一趟,耳畔便响起了那位嬷嬷温柔亲切的嗓音:“可以了,格格如玉之身,毋庸置疑。请起身穿衣吧。”

    这样……就可以了?

    嘤鸣倒是微微惊讶,如果只是如此而已,倒也不算太难堪。嘤鸣想到了方才在外头见到的王钦,不禁心中了然了几分。

    急忙穿好衣裳,嘤鸣飞快地把一个荷包塞进了那位验身嬷嬷手里,那东西自然是一早就准备好的,老郡主吩咐过,给验身嬷嬷的要格外厚重一些,那里头是一张五十两银票。

    验身嬷嬷不动声色收下,神色更加亲和了几分,“奴才这厢预祝格格前程似锦。”

    “承嬷嬷吉言了。”嘤鸣笑着道。

    走出这座小宫苑,嘤鸣远远看着王钦,不禁冲他一笑点头,算是表达谢意。王钦也忙点头,带着几分谄媚地笑了。

    紧随着嘤鸣后头出来的是耿盈月,她脸蛋紫涨,又是羞又是恼,生生半句话也说不出来,瞧见嘤鸣,瞬间眼里便盈了水意。

    嘤鸣急忙低声提醒道:“紧接着就是殿选,你可不能哭。”

    耿盈月努力点了点头,这才把泪水给逼退了回去。

    说吧,便与耿盈月一起快步跟上前头的秀女们,一路曲曲折折,穿过了御花园,然后又饶了几个弯子,才到了据说是殿选的体元殿。

    殿宇巍峨,金灿灿的琉璃瓦在春日明媚的眼光下光辉熠熠,殿廊下是足足九根的腰粗的顶梁大柱,擎起了这座檐牙高啄的大殿。

    嘤鸣与一众秀女们被引到了东配殿等待召唤参选。

    配殿中的秀女不一会儿便堆积了好几十个,秀女们各自都沉默着,很少说话,纵然有说话的,也很小声,大多面有紧张之色,有的已经急忙拿出袖子里的小镜子为自己补妆或者整理旗髻。

    相比之下,耿盈月虽然也略带几分紧张之色,但语气还算如常,她低声道:“姐姐,我们……马上就能见到皇上了吗?”

    嘤鸣一笑,正要对她解说殿选环节,可旁边一声嗤笑响起:“这就想见皇上了?!还真是按捺不住啊!”

    这声音格外耳熟,尖锐的细长的声音,那主人正是昨晚在神武门外想要争抢耿盈月位置的那个江浙巡抚之女索绰罗氏。

    耿盈月见是索绰罗氏,脸色不禁更加难看了几分,“这里是体元殿的配殿,可不是你逞威风的地方!”

    索绰罗氏愈发嗤嗤笑了,眼里带着轻蔑之色,她唇角一扬,便道:“殿选之日是见不到皇上的!是太后娘娘主持殿选!”

    索绰罗氏说得不错,选秀并不由皇帝主持,而是长辈的太后和太妃斟酌决定,自然了若是皇帝想留谁,自然只需留了名字给太后既可。如此一来,也怪不得索绰罗氏如此骄狂了,她额娘是太后的侄女,自然是会被留牌子的。

    这时候,一个穿着藏蓝色蟒服的四十来岁太监拿着一本绿皮折子,一口气念了六个名字,便道:“这几位小主,情随奴才去正殿!”

    殿选的环节倒也不慢,不过一刻钟功夫,便轮到了嘤鸣和耿盈月等六人。

    体元殿正殿几位宽阔,踩在光洁的方砖满地上,仿佛都可以看到自己的倒影。低头缄默地步入着威严铺面而言的殿中,嘤鸣等六个秀女已经齐刷刷敛身伏跪下来。谁都不敢抬头看上头,只谦卑地低着头。

    太监扬着嗓音见嘤鸣等六人这一排的秀女一一个扬声报了名字给上头的太后和太妃听。

    旋即,只听得太监传太后的话:“都抬起头来——”

    听得这话,嘤鸣等六个秀女这才齐刷刷抬起了脸蛋,嘤鸣便这才看见了坐在上头的太后娘娘。太后今日着的是仅次于朝服的吉服,明黄色的龙服,掺了金线绣出一条条龙纹,而吉服的主人已经很是苍老,但仪容十分端贵威仪,这位便是皇帝母亲,母后皇太后乌拉那拉氏了。

    而坐在太后身边一条紫檀木扶手椅上的是一个年岁略年轻一些的妇人,穿着便要低调许多,绛紫色缎服,上头绣着万福如意纹饰,眉宇也十分温和,瞧着五官依稀倒是和耿盈月有几分肖似。想必这位便是裕贵太妃耿氏了。

    太后只淡淡扫了一眼底下跪着的六个秀女,便略侧脸对裕贵太妃说:“你这个侄女长得倒是标致。”

    裕贵太妃脸上露出谦恭之色,她垂头躬身道:“太后娘娘过奖了。”

    太后便微微一笑,吩咐旁边太监:“记下名字留用。”说完这句,太后又扫了一眼自己跟前的似乎是纪录着什么东西的笺纸,脸上便收敛了微笑,又吩咐说:“侍郎纳兰永绶之女,留用。”

    “嗻。”太监恭敬地应下,随机便有小太监送了两个香囊和四朵绢花上来。得香囊便是“留用”,得绢花,便是撂牌子了。

    这殿选的过程,便是比嘤鸣预料中更快更敏捷。不过想着通过初选的只怕也有几百个秀女,若不快这些,自然是选不完的。理所当然便由不得有那么多时间来耽搁。

    接了那绣着如意云纹的软缎香囊,与耿盈月一起深深伏跪,额头触底,齐声道:“谢太后恩典!”如此便退下了。

第41章、留宫(上)

    在第二轮的殿选环节,得了香囊的秀女便会被太监引着去了咸若馆居住,而得绢花的,便可直接出神武门回家去了。

    耿盈月手里拿着香囊,格外松了一口气,不禁露出了几分欢喜之色,“太后威严如仪,当真叫人敬畏不已。”

    嘤鸣明白,方才谁不是提着一颗心呢?若是有半点失仪之处,可不是撂牌子那么简单。太后可是先帝的皇后,如今的母后皇太后,威严自然非同一般。嘤鸣方才察觉太后似乎看了面前案上的什么东西,怕是皇帝一早就把要留用的秀女名单给了太后了,所以太后方才并不是十分开心。

    如此也可见,皇帝太后之间的母子之情果然是有些问题的。

    咸若馆是位于慈宁宫北面的一处宫苑,在先帝朝曾经是安置太妃太嫔们的居所,如今空闲,且又屋舍众多,所以被用作安置秀女们的留宫选看的住处。通过殿选的秀女,无论满门汉,都居住于此,照着历来,一般会居住上一个月到两个月的时间,来谙熟宫中礼仪。

    在此期间,仍旧会有一部分规矩不过关、或者犯了错的秀女被撂牌子,而能留到最后的,便是“记名”和“上记名”了。到了傍晚,最后一批通过殿选的汉军旗几位秀女也被引来了咸若馆,可惜住处都略次一些。嘤鸣因进来得早,被安排了一个朝阳的屋子住下,此刻她行礼已经被送进宫来了。便是之前搁在马车里的几套衣裳,还有一些首饰、胭脂水粉之类的东西。衣裳都是早早预备下的,合乎规制的宫装三套,都是崭新尚未上身过的,用的大都素净雅致的颜色和花样,可料子是最上乘的绸缎、绣工也是最上等的苏绣,甚是合乎嘤鸣心意。

    倒是运气好,嘤鸣被安排与耿盈月同住一屋,这一个不大的屋子里,临窗一个罗汉榻,里头则是一张围子床,正好可供两个秀女安歇。

    因时辰已经不早,所以稍稍歇息了一会儿,便有专门的宫女送来了晚膳。以秀女的身份,自然是用不得什么山珍海味,不过倒也干净热乎,一荤一素两盘菜,鲜嫩的清炒竹笋和清拌鸭丝,主食是满满一碟的莲花卷子,正好小巧玲珑四枚,还有没人一碗的蜜红豆双皮奶,虽然分量不是很多,却也足够吃得饱饱。

    半个时辰后,有专门的小宫女前来收拾碗筷,并告之:“请两位小主早些安歇,明日卯时三刻晨起,辰时御前的总管太监吴公公会前来。”

    卯时三刻,就是六点四十五,这个时辰起床倒不是很早,大概是出于照顾留宫秀女们从昨晚一直忙活到今日傍晚吧。

    耿盈月忙问道:“御前的总管太监?可是今年的选秀不是太后娘娘主持的吗?”

    宫女笑着点头,和声和气地道:“是,照例本该用皇后娘娘陪伴太后甄选秀女,只是皇后娘娘身怀龙裔,不宜操劳。皇上素来孝顺,只怕是担心太后娘娘费心费力,所以才派了吴公公前来为留宫秀女讲述宫中规矩,也算是为太后娘娘分担一下辛劳了。”

    耿盈月点头,含着笑便拿了装了银票的荷包打赏了那个宫女。

    嘤鸣见状,也塞了一个荷包给那个宫女。

    宫女不禁面露三分喜色,她屈膝道:“奴才是咸若馆的二等宫女绣衾,负责为东边这一排的秀女小主们派送一日三餐与洗漱用具。”又道:“明日虽然规定是卯时三刻晨起,但是还需梳妆、用膳,所以……还请两位小主尽可能略早一些晨起。”

    最好这句话,显然是那银子使唤得管用了。可见若没那银子,这个叫绣衾的二等宫女便不会有这番忠告了。

    嘤鸣与耿盈月相视一笑,不约而同点了点头。

    宫女绣衾将收拾好的餐具收入食盒中,便退了出去。

    耿盈月便好奇地问:“纳兰姐姐,你方才给了她多少银子?”

    嘤鸣笑着说:“十两银票。”——这是老郡主嘱咐的,对于寻常宫女太监,都是十两银子,那些管事级别的才会加倍或者更多。

    耿盈月眯眼道:“我也是十两。可见这宫里,处处得使银子,若准备得少了,只怕不够用呢。”

    嘤鸣知道,耿盈月这不过是说笑的话,以耿氏的家世,自然会给自家格格准备足足的使唤银票。嘤鸣也是如此,虽然老郡主素日里给她的月例银子很少,但这次却下子准备了上千两的零散小额银票。留宫期间自然是用不完的,日后册了位份,还得接着用呢。

    第二日清晨,嘤鸣与耿盈月都是刚过卯时便起了,早早起来穿衣。而那个叫绣衾的二等宫女,果然也对得起昨晚她们付出的银子,早早送来的温度适宜的温水,还很贴心地在水里泡了香喷喷的花瓣。

    绣衾见了个万福,道:“若是两位小主没有旁的吩咐,奴才还要去给旁边几个屋子的小主们送洗漱的温水。”

    嘤鸣点头,语气很是温和:“劳烦你了,快去吧,别耽误了。”——秀女虽然也是小主,可这种“主”的确是要温和一些才成,毕竟都是没定下身份或者名分的,一个不小心被撂了牌子甚至获罪都未可知呢。

    嘤鸣才刚净了面,忽然就听得隔壁屋子穿来了一个熟悉的尖锐咆哮之声:“混账蹄子!这温水怎么只有这么一点点?!”

    耿盈月对这个声音是最熟悉不过的了,她脸上露出厌恶之色,“怎么竟是她在隔壁?真是晦气!”

    嘤鸣微微一笑,便竖起耳朵仔细听,二等宫女绣衾倒是不卑不亢的语气:“回索绰罗小主的话,每日送给秀女们的晨起梳洗的温水都是只有半盆,不论哪个房里,都是不偏不倚的。”

    索绰罗氏却冷哼了一声,她满是颐指气使地道:“再去端一盆温水来!本格格洗手和净面从来都是分开的!洗过手的水,怎么能拿来洗脸呢?!”

    绣衾不咸不淡地道:“那就请您先洗脸再洗手好了。”

    “你——”索绰罗氏秀女气结。

    耿盈月听得忍不住掩唇笑了,她低声道:“进了宫里,还当自己是千金大小姐呢!亏她还是一省封疆大吏之女,竟是这般没有脑子。”

    嘤鸣不禁抿唇,在宫里耍威风的确是个拎不清的。

    稍后,便听得咚的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便摔在了地上,索绰罗氏的声音再度响起:“这锭金子赏你,再去给本格格打一盆温水来!”

    嘤鸣不禁咋舌,秀女打赏从来都是赏银子,这个索绰罗氏倒是好大的手笔,直接上金子了。

第42章、留宫(中)

    稍后,便听得咚的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便摔在了地上,索绰罗氏的声音再度响起:“这锭金子赏你,再去给本格格打一盆温水来!”

    嘤鸣不禁咋舌,秀女打赏从来都是赏银子,这个索绰罗氏倒是好大的手笔,直接上金子了。

    就在嘤鸣以为那个叫绣衾的宫女会拂袖而去的时候,她却捡起了拿锭金子,恭恭敬敬道:“多谢格格赏,奴才这就去再打一盆温水来。”

    索绰罗氏嗤地笑了,“这就对了!”——那声音里似乎格外得意。

    耿盈月听得不禁一愕然,“还以为是个有脾性的,没想到竟然如此贪财。”

    嘤鸣倒是不觉得奇怪,她低声道:“咸若馆三年才能住进一次秀女,能捞赏赐的机会难得,她自然不会轻易错过。”——固然秀女算不得正经主子,可宫女却是实打实的奴才。何况宫女的俸禄微薄,一锭黄金,顶她们好几年的俸禄了,这样一笔“巨款”自然足矣让宫女忍一时之气了。

    只听得索绰罗氏那满是居高临下的语气再度响起:“待会回来给我梳头,梳得好了,再赏你一锭金子也未尝不可!”

    “是!奴才稍后就回来,请小主稍等片刻。”绣衾恭恭敬敬道。

    辰时。

    所有秀女都齐聚在咸若馆前院宽阔之地,嘤鸣暗自一扫,竟是足足有四五十个秀女之多。不过想到在神武门外,可是有千余辆马车,两轮选秀下来,留宫的却也不够四五十人,而这四五十人中只怕还有一部分没法走到最后呢。所谓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想必便是如此了。

    能留的最后的,要么姿色出挑,要么家世出众,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旋即,便见一个看上去三四十岁的穿着蟒服的太监走到了咸若馆正殿前的月台之上,嘤鸣瞧了一眼不禁惊讶,这太监不正是昨日殿选那日,太后娘娘身边负责念名、记名的太监吗?原还以为是太后宫里的首领太监,没想到却是御前的总管太监。

    这位便是昨晚宫女绣衾告诉她们的“吴公公”了,关于这位吴公公,学习规矩的时候,孙嬷嬷也曾经与她所过,御前的头号总管太监、正四品宫殿监督领事,是最得从藩邸时候便服侍皇帝的旧人了,故而深得皇帝重用。

    只听这位吴公公清了清嗓子,用略中性的嗓音扬声道:“奴才吴书来,是御前的四品太监,给诸位小主请安了!”说是请安,吴太监却只是微微点头示意,腰身都不曾弓半分。

    而一众秀女们则齐刷刷客客气气见万福,莺莺燕燕的声音参差响起:“吴公公安好。”

    那吴公公满脸和气地笑了,“诸位小主都是过了殿选的,自然个个都是拔尖大家闺秀,规矩礼仪想必早已熟悉一二了,日后也自有太后娘娘派来的江吉嬷嬷负责教导。”

    那位江吉嬷嬷瞧着已经有些年岁了,很是有资历的样子。而江吉……嘤鸣依稀记得,这是个满人的姓氏。看样子这位嬷嬷虽然是包衣旗,却是个地地道道的满人。

    吴公公又咳嗽了一声,“只唯独有一点,诸位秀女小主未经皇上、皇后或者太后传召,不得走出咸若馆一步,免得冲撞了宫中娘娘小主们。”

    这话刚一落音,秀女们齐刷刷应了“是”。

    嘤鸣不禁想着,这么多秀女同住一个屋檐下,起码要个把月,只怕是是非少不了了。

    吴公公说的这些,其实不过是历来选秀老生常谈的话罢了,并没有什么营养。只不过他的到来,表示了皇帝对这次选秀的看中,倒是不少正在韶华的年轻秀女们跃跃欲试了。

    皇帝正值盛年,子嗣不多,后宫高位空悬,自然足矣叫整个咸若馆的四五十个秀女都心里发热了。

    吴公公一转身,到了私下里,便悄声对江吉嬷嬷道:“其中有位镶白旗的纳兰格格,请嬷嬷千万谨慎照顾周全了。”

    江吉氏一听,眼睛一亮,“这位可是满人里难得的书香门第大家闺秀呢,其祖母还是位郡主。难怪皇上会上心了。”

    吴公公呵呵一笑,便道:“皇上喜欢有才学女子,这点嬷嬷也是知道的。”

    江吉嬷嬷忙道了一声“是”,便不再多言。

    咸若馆的日子,比嘤鸣想象中要轻松一些,虽然也要每日学习规矩,但比起孙嬷嬷的魔鬼训练却是轻松了不少。不过对于有几位汉军旗出身的秀女来说,穿着三寸高的花盆底鞋还要行走如仪,着实累坏了。只是一日三餐,却比刚刚进咸若馆那日精致了几分,日日来服侍的几个宫女,也有愈发恭敬仔细了,甚至会主动帮她梳洗打扮。

    大多数的秀女都很安静,很少惹是生非,自然了,那位索绰罗秀女是个例外。江浙巡抚之女,还是太后娘娘侄孙女的身份,在这么多秀女中也都是拔尖的了。

    不过几日下来,彼此暗地里也都打听得差不离了,都晓得那位索绰罗秀女的出身,所以纵然她嚣张,屡屡欺人,旁的秀女也只能忍了下去。倒是委屈了和她同住一屋的那位秀女,那位秀女着实忍受不了,便哭哭啼啼求着管事的江吉嬷嬷给调出了那屋子,如今是索绰罗氏秀女独自住一屋。

    这一日红日西斜,一整日学习规矩结束,嘤鸣与同住一室的耿盈月正要回屋歇息,却在廊下便正对面碰上了索绰罗氏。

    索绰罗氏娇媚一笑,“原来两位妹妹就住在我隔壁呀,我竟然今儿才晓得!”

    耿盈月这几日一墙之隔,却是听到了这个索绰罗氏的不少骄狂之处,加之旧怨存心,自然不怎么客气:“索绰罗姐姐贵人事忙,自然是不在意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了。”

    索绰罗氏今日似乎目标并不在耿盈月身上,她端详着嘤鸣光洁如玉的脸蛋,笑吟吟赞道:“纳兰妹妹当真好颜色,真真是叫姐姐我自愧不如呢。”

    嘤鸣一时间不晓得这个索绰罗氏葫芦里卖什么药,只得客气地道:“索绰罗姐姐才是天仁之姿。”

    索绰罗氏掩唇盈盈笑了,神情娇媚中透着几分自得之色,“妹妹当真是好教养,一点都看不出是父母双亡之人呢!”

第43章、留宫(下)

    索绰罗氏掩唇盈盈笑了,神情娇媚中透着几分自得之色,“妹妹当真是好教养,一点都看不出是父母双亡之人呢!”

    说着,索绰罗氏细长的眸子一挑,眼底睨出几分挑衅的味道。

    听到这话,嘤鸣岿然不动,只淡淡一笑,道:“家父早逝,家母贞烈,追随而去。所以我自幼是由玛嬷和硕淑慎格格亲自教养长大的。”——嘤鸣何尝听不出这个索绰罗氏是在质疑她的“教养”,她便立刻甩出自己是和硕格格亲自教养出来的这点,一下子便把索绰罗氏给堵了回去。

    看到索绰罗氏吃瘪的表情,嘤鸣再度一笑,用满是炫耀的口吻对她道:“索绰罗姐姐大约还不甚了解吧,我玛嬷是初代老康亲王的第八女,是圣祖康熙爷钦封的淑慎郡主。”

    索绰罗氏僵硬的脸上终于挤出的一丝笑容,“是吗?没想到纳兰妹妹身上还有皇家的血统呢,真真是不一般呢!”

    嘤鸣端庄地微笑着:“姐姐过奖了。比起妹妹,姐姐的额娘可是太后娘娘的同族族侄女呢!”嘤鸣嘴里刻意咬中的“同族族侄女”这几个字,当日在神武门嘤鸣便有疑惑了,若真是太后嫡亲的侄孙女,怎么会被排列在裕贵太妃侄孙女的后头呢?后来进入了咸若馆稍微一打听便知道,索绰罗氏的额娘虽然是姓乌拉那拉氏的,可不过是太后一个堂兄弟的女儿,而太后亲兄弟尚且有好几个呢,堂兄弟自然少说也有十几个之多,如此一来索绰罗氏这个侄孙女,自然就血缘远了不少了呢。

    如此被嘤鸣一语挑破,索绰罗氏的脸色不禁有些青白交加。

    索绰罗氏脖子一梗,下巴一扬,冷冷道:“母族再高又如何?我阿玛可是堂堂正二品的江浙巡抚,总比一个死了的侍郎要强十倍!!”撂下这句不客气的话,索绰罗氏便甩袖子回了自己房中。

    耿盈月见状,急忙安慰道:“姐姐别往心里去!这整个咸若馆的秀女,谁不晓得她是个什么主儿?!”

    嘤鸣脸上带着微笑,“我不会把她的话当一回事儿的。”——她穿越过来的时候,纳兰永绶便已经死了,自然也就没有什么父女之情可言,自然也不会为此伤心。

    耿盈月这才松了一口气,她笑呵呵道:“姐姐的祖母竟然是和硕格格,姐姐怎么之前没有跟我说呢?”

    嘤鸣只随口道:“你没问,所以我就没说。”——若是可以表露出来,倒是有炫耀的嫌疑了,这几日下来,嘤鸣觉得耿盈月的性子直爽,倒是个可交好的朋友,所以她自然不愿意在朋友面前炫耀了。

    如此又过了两日,这一日的晌午,嘤鸣学过了规矩,才刚回房中,竟发现搁在外堂桌上才刚刚浆洗了送回来的衣裳竟然整只袖子都被绞了下来!

    耿盈月气恼地道:“定是那索绰罗氏干的!”她一把抓起嘤鸣的手腕,“姐姐,咱们这就去跟她质问!且看她有什么话可说!”

    嘤鸣轻轻笑了,“以她的脾性,自然做得出这种事儿来。可咱们无凭无据,又能把她怎样?”

    耿盈月气得跺脚:“难道就这么算了?”

    嘤鸣笑脸看着她那怒涨的脸颊:“否则还能怎样?”说着,便仔细又端详了这身撤下了整只袖子的品红色宝相花织锦缎旗服,领口和袖口用平金绣了密密簇簇的四合如意纹,颜色鲜亮,花样也十分精美,可以说是她几套衣裳里头最好的一件了。

    耿盈月脸色仍旧不爽,“清晨江吉嬷嬷才通告了说,下午太后召所有宫妃与留宫秀女去听戏,这身衣裳原是最富贵华丽!”

    嘤鸣淡淡道:“我又不是只有这一身衣裳。”

    耿盈月道:“可其他几身都要素淡许多,等去了,只怕就是那个索绰罗氏艳冠群芳了!”

    嘤鸣默默看着那生生似乎是被剪子绞下来的袖子,忽然觉得好笑,下午听戏,她可没打算穿这身去。秀女本就名分未定,如何能这般招摇?这身衣裳她也只是之前在咸若馆学规矩的日子里了穿了几日,因日前不慎洒了汤汁在上头,才叫绣衾拿去给浆洗房浣洗的。如今洗得倒是干干净净,熨烫得也是整整齐齐,倒是不枉费她付出的赏银。只可惜,是不能再穿了。

    忽的,嘤鸣又仔细看了几眼,便笑道:“还好只是绞下了一只袖子,其余地方倒是完好无损,日后等叫人改成个坎肩倒是不错。”

    “姐姐!!”耿盈月气得再度跺了跺脚,“日前姐姐不是毫不客气地还击索绰罗氏吗?怎么如今要忍气吞声了?”

    嘤鸣含笑道:“日前不过几句口角,算不得什么。我们身在咸若馆,尚且无名无分,若是真闹大了,哪怕是占着理,只怕便会被上头撂了牌子。这些日子索绰罗氏虽然骄狂,可与她起冲突的秀女,哪个不是只能忍一时之气?待到名分定下,再争再斗也不迟。”

    耿盈月听了这一席话,倒是略略平和了几分,“姐姐既然有长远的打算,我就不多说了。”

    嘤鸣很感激她的这份同仇敌忾,便笑着与她盈盈道:“你放心吧,我又何尝是好捏的软柿子?日后,且走着瞧吧!”嘤鸣可以预见,日后的日子,只怕是少不了争斗了。

    说吧,便将那绞坏了的衣裳给收纳了起来,不再多言语。

    用过了午膳,嘤鸣换上了一身还未上过身的崭新的衣裳:颇为素雅的丁香色旗服,裁得十分合体,颜色虽然不不怎么夺目,然而淡淡粉紫色,如初开的丁香一般温婉优雅,甚是合乎嘤鸣的心意。且这身旗服用的是今春最新采买的云锦,成片织就的暗云纹,连绵不断,云锦那光润的色泽在阳光下颇为莹莹,这样的颜色极衬人肤色,领口上用掺了银线的碧绿丝线绣了缠枝莲,绣工很是精美。

    耿盈月也换上了一身娇嫩的桃红色浣花缎旗服,外头搭配了一个松花绿的富贵如意小坎肩,颜色甚是相配,衬得她脸蛋娇艳可人。

    耿盈月腮上扑了少许胭脂,扑得面色盈盈,她甜声道:“走吧姐姐,咱们去漱芳斋吧。”

第44章、漱芳斋

    初闻漱芳斋这个地方,还是今晨早江吉嬷嬷告知的呢。嘤鸣当时心里就吐槽不已,没想到宫里真的有漱芳斋这个地方,只不过不是住人的地儿,而是宫里嫔妃们看戏的地方。这里原本是乾西五所的头所,乾隆帝登基以后,把自己曾经居住过的乾西二所重新修缮改为重华宫,而头所就被改建成了听戏的地方。

    漱芳斋是一处略显得窄小的宫苑,太后也嫔妃们都还没到,而秀女们已经在咸若馆掌事嬷嬷江吉氏的带领下,来到了这处宫苑。

    漱芳斋为工字形殿,有前后两座厅堂,中间有穿堂相连。前殿面阔五间,进深三间,黄琉璃瓦歇山顶。正殿前院落正中是一座宽大的戏台子,戏台上有楼,黄琉璃瓦重檐四角攒尖顶,风格高雅,甚是崭新,依稀似乎还能闻到淡淡的漆味,戏台子上下已经有太监在忙活着布置场景了。

    这里是除了畅音阁之外,最大的一处戏台子了,而畅音阁除了重大节庆并不使用,所以平日里用得最多的便是漱芳斋戏台子了。唱戏的,自然是宫里太监,打小学戏,加之太监嗓子本就细柔,音类女子,唱戏倒是很合宜。毕竟内宫是不许外男进入的。

    正殿外苏式彩绘的廊下整整齐齐、一个挨着一个地放着一般样式的红木攒靠背玫瑰椅,一色铺了秋香色的蟒缎垫子,瞧着数量,想必是给留宫的秀女们坐着看戏用的。而太后、太妃和嫔妃们,自然是坐在正堂明间里头了,嘤鸣放目一瞧,里头果然已经收拾妥当了,正中上位是一张紫檀木泥金云龙纹宝座,宝座左右两旁也分别设了八条扶手椅,椅子与椅子之间设小几,几上已经摆放了时令瓜果与精致的小点心。这样的待遇,便是她们这些留宫秀女所没有的了。

    索绰罗氏的声音娇俏地在嘤鸣耳畔响起:“纳兰妹妹往哪儿瞧呢!咱们这些未受到圣旨加封的秀女,只能坐在外头廊下,再多瞧,也是不许进去的!”

    嘤鸣娥眉一跳,“索绰罗姐姐若是没往里头看,怎么晓得我往里头看了?!”

    索绰罗氏顿时噎住。

    看着如斯艳丽美人如此模样,嘤鸣脸上不禁浮起了几缕笑意,而这样的笑,被索绰罗氏当成了嘲笑,她娇媚的脸蛋渐趋紫涨,旋即嗤地一声笑了,她扫了一眼嘤鸣一身的衣着,语带不屑之色:“妹妹这身衣裳料子倒是不错,可颜色花样未免太小家子气了些!我记得妹妹有一身甚是鲜亮的衣裳,怎的今日没穿了来?”

    听了这话,嘤鸣还没来记得说什么,耿盈月哼了一声,“纳兰姐姐为何没穿那身,索绰罗姐姐难道不清楚吗?”

    索绰罗氏勾唇一笑,“和纳兰妹妹同住一屋的是耿妹妹,又不是我,我怎会晓得?”

    嘤鸣见状,忙安抚地朝着耿盈月一笑,便对索绰罗氏淡淡道:“那身衣裳洗了还没晾干,自然不能上身了。”说着,嘤鸣打量了索绰罗氏今日的衣着:一身火红如榴花色的琵琶襟旗服,毫无一丝褶皱地垂下,微微露出一抹缀了硕大圆润南珠的鞋尖,衣裳上则用深紫色的绣线成片绣了缕金富贵牡丹,立在午后的阳光下,只叫人觉得熠熠生辉、光彩夺目。

    嘤鸣笑容更多了几分,嘴上赞道:“索绰罗姐姐这身衣裳,怕是比起宫中娘娘们,都不遑多让呢。”

    索绰罗氏自傲地一笑,道:“纳兰妹妹的嘴巴可真甜,只是妹妹又没有见到宫里的娘娘们,如何这般言之凿凿呢?”

    嘤鸣掩唇一笑,这个索绰罗氏虽然张狂,却也不傻!嘤鸣含笑道:“我只不过是打个比方,姐姐怎么如此多心呢?”

    索绰罗氏淡淡一哼,“妹妹七窍玲珑,我若不多点心窍,怕是更加要望尘莫及了。”

    嘤鸣暗自眯了眯眼睛,原以为只是个自大张狂的角色,没想到却有几分难缠呢!看样子,以后她还真不能小觑宫里女人了。

    索绰罗氏见嘤鸣不做言语,便笑着问:“妹妹怎么不说话了。”

    嘤鸣含笑道:“姐姐铁齿铜牙,妹妹自然是只能认输缄默了。”

    “是吗?”索绰罗氏若有深意地笑了,“但愿吧……”

    片刻后,只听得外头太监尖细的嗓音穿破云霄般响起:“太后娘娘驾到!皇后娘娘驾到!娴妃娘娘、慧妃娘娘到——”

    声音未落,站在漱芳斋正殿廊下的所有秀女们已经敛衣蹲身跪了下来。皇太后其人,秀女们已经在殿选之日见过了,而略错后半步跟在太后身后的是一个身穿正红色绣五彩丹凤朝阳对襟旗服的端庄妇人,而穿如此颜色、如此花纹衣裳的,无疑只有中宫皇后了。皇后如今已经有约莫六个月的身孕了,身子沉重,被左右两个宫女搀扶着,紧紧跟在皇太后身后。嘤鸣扫见了皇后脚底下穿着的高高的花盆底鞋,只腹内叹了一声。这么大的肚子,居然还穿花盆底鞋!就算不怕摔着,这么高的鞋底走路,对肚子里的孩子也没好处。不过转念一想,皇后出门必要要乘坐撵轿,走路也不过是没几步,自然是要穿着花盆底,才能衬托高挑端庄来。

    跟在皇后身后的,是两个衣着华丽、珠翠玲珑的宫妃,瞧着年纪都有二十几岁了,左边的容貌端庄,脸带着淡淡的自矜之色,眉宇间依稀有几分似太后,可见这位是太后的侄女娴妃乌拉那拉氏了。右边那位,身穿娇艳的妃红色桃花缠枝旗服,一张瓜子脸甚是娇俏楚楚,脸色白得透着几许病弱之色,身材也极为纤细袅娜,走起路,格外盈盈楚楚,这位想必就是如今最得皇帝喜爱的慧妃高氏了。

    而这一后二妃后头,还跟了一大群莺莺燕燕的嫔妃,年岁大的也不过二十来岁,年纪轻的也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个个精心打扮,春兰秋菊,各有其美。论容色,的确各有特色,可论最能惹男人怜爱,的确没哪个能比不过那位楚楚动人的慧妃娘娘了。

    “太后娘娘万福金安,皇后娘娘金安!”一众伏跪在地的秀女齐刷刷请了安。皇太后脚下半分不迟钝,甚至也不看跪了一地的秀女们,径直便被江吉嬷嬷搀扶着进了殿。倒是皇后略顿了顿脚步,面含端庄得体的微笑,微微颔首。

    待到太后、皇后、嫔妃们都入殿内入座了,只见太后身边的一个太监便走了出来,一甩手里拂尘,扬声道:“太后娘娘懿旨,众位秀女小主平身入座。”

    “谢太后娘娘恩典。”

    足足跪了有一刻钟,此番起身,难免脚下有些发软。可正在嘤鸣腿脚发软的片刻功夫,索绰罗氏已经飞快地坐在了距离殿门口最近的一张红木攒靠背玫瑰椅上,得意地冲着嘤鸣挑了眉梢。

    嘤鸣只觉得无语凝噎,这玩意儿有什么好争的?便也懒得理会她,与耿盈月一起,选了个偏中央的位置,与索绰罗氏间隔了不少秀女的空位坐下。

第45章、重华宫(上)

    漱芳斋戏台上已经咿咿呀呀唱起了太后钦点的昆曲《鸣凤记》,那婉转的嗓音,只怕比许多女子都要细腻。而戏台上的花旦艳妆登场,腰肢灵活,俨然是一个音容生动的佳人。可这佳人,却是个太监。

    作为现代人的嘤鸣,自然对戏曲不感兴趣,她甚至分不出什么是昆曲、什么是京剧。不过历史常识还是有的,京剧这个时候还没成型,如今流行是昆曲。自然宫里唱的也就是昆曲了。那唱出来的一句句曲子,咿咿呀呀的,嘤鸣是半句也听不懂,只是再怎么不爱听,都得端坐着,露出认真之色来。

    比起嘤鸣的佯装,耿盈月似乎是真的听得津津有味,一双盈盈美眸眨都不眨一下,耳朵都要竖起来了。这个时代没什么娱乐活动,唯一算得上雅的,也就是昆曲了。廊下的一众秀女,倒是大半都认真听。

    一晃便换了两三个昆曲,除了偶尔有秀女去更衣……嗯,也就是去恭房小解,除此之外,秀女们都乖乖坐在椅子上听戏。

    忽的,里头走出一位年纪不大的嬷嬷出来,就停步在索绰罗氏身边,那位嬷嬷客客气气道:“太后娘娘请索绰罗小主进去问话。”

    索绰罗氏一听,娇媚的脸上满是欢喜之色,二话不说,便起身随那嬷嬷去了。只听得坐在索绰罗氏身边的一个秀女啐了一口,淡淡哼了一声,却没有说什么不客气的话。

    可惜耿盈月没注意到索绰罗氏被请进去,否则必然要是要讽刺两句的。直到这一曲唱完,耿盈月才问:“咦?索绰罗氏哪儿去了?”

    嘤鸣一笑,正要回答,耿盈月却突然低声道:“姐姐快瞧,那个小太监,不就是咱们进神武门初选时候的那位公公么!”

    嘤鸣扭头一瞧,可不正是那个王钦吗?他穿着藏蓝色蟒缎太监服,头上戴着六品的顶戴,双手捧着一个圆形的龙纹锡罐,也不晓得里头盛放了什么东西,便那么一路端着进了里头正殿。瞧着,似乎是进献给太后的东西?想必应该是皇帝吩咐的。

    之前皇帝曾经跟她说,他很孝顺皇太后,看样子……表面上倒的确是做足了孝子样子的。

    嘤鸣低头提醒耿盈月道:“那位是御前的副总管太监,叫王钦。”

    耿盈月露出诧异之色:“姐姐怎么知道的?”

    “额……”嘤鸣一呆,嘴上急忙含糊地道:“好像是前几天听人说的……”

    好在耿盈月不是个刨根问底的人,她笑嘻嘻道:“也不知道那大罐子里放了什么好东西。”

    这时候耿盈月身侧一个汉军旗的秀女微笑着道:“奉给太后的,不管什么,自然是定好的东西。”

    耿盈月点头道:“陆姐姐说的是。”

    那秀女叫陆簪缨,是知州陆士隆之女,家中世代书香,虽然父亲官职不是很高,却是世代为官,礼仪教养都很是不俗。此番在咸若馆学规矩,很多汉军旗秀女因为不熟稔花盆底鞋,好几个被撂了牌子,而她却是汉军旗中少有的熟穿花盆底鞋还能行走如云的。

    如今还剩下约莫只有三十个左右的秀女了,被撂牌子的,主要是汉军旗的,还有几个染了病疾……或者吃坏了肚子,或是得了风寒,还有几个是因为彼此吵闹了起来,闹到了掌事嬷嬷江吉氏耳中,上禀奏了太后,给撂牌子出去了。而索绰罗氏虽然嚣张跋扈,可别的秀女怵她的家世出身,没人敢跟她闹大了,就算偶尔她挤兑人挤兑得过分了些,江吉嬷嬷也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只眼。如此一来,她倒成了咸若馆里的第一得意人。

    嘤鸣思忖的时候,那王钦已经从正殿中走了出来,他沿着廊下,从秀女们跟前快步走过,然而再走过嘤鸣跟前的时候,他原本垂下的手突然伸出一个食指,指了指太阳西斜的方向。

    嘤鸣一愣,突然有点黑线,咸若馆里已经呆了大半个月了,距离规矩学成也没多少日子了。有必要如此吗?只是,王钦指了方向,她还能不去吗?她得罪得起那位吗?

    嘤鸣擦了擦嘴唇,对身旁的耿盈月道:“我去更衣一下,稍后就回来。”说罢,便往西侧,直出漱芳斋的西角门。

    而非常巧合的是,西角门不但开着,而且没有看守的太监。

    嘤鸣一走出来,等候在门外的王钦急忙上前来,打了个一个千儿,笑着道:“奴才给小主请安了!”

    且看王钦的顶戴就知道,这是六品的宫殿监副侍,而她还是个无品无级的秀女呢。照理说,有品级的太监,而且还是御前得脸的太监,是根本无需对一个秀女行此大礼的,点头问个好,也就算不是礼数了。

    嘤鸣忙微笑点头:“王公公客气了。”

    王钦笑着抬手道:“小主请随奴才去西边重华宫吧!万岁爷在哪儿等着您呢!”

    嘤鸣再度点头,忽的好奇地问:“方才公公送进去的那个锡罐……”

    王钦道:“是杭州八百里快急进贡的雨前龙井,皇上吩咐奴才送去给太后尝鲜。太后娘娘也十分高兴,赏赐了奴才一把金瓜子呢。”

    原来如此!怪不得用锡罐。这锡,虽然也是金属,却没有金属的气味,且锡罐喜凉,不易生热,密封性也好,因此也极好的保鲜效果,用来装新鲜茶叶,是最好的器皿了。一路八百里快急送到紫禁城,只怕那茶叶里还带着江南山水的气息呢。

    嘤鸣又问:“茶叶是今日才送到的吗?”

    王钦笑呵呵道:“三日前就送到了。”

    嘤鸣“哦”了一声,心中已然了然。果然皇帝的孝顺,只是表面样子而已。若他真心孝顺,想让太后品尝今春最新鲜的雨前龙井,那该是茶叶一到,就立刻差人送去慈宁宫才是,如何会晚了三日呢?那皇帝的目的,也便显而易见了,因为只有今日太后召了所有秀女来漱芳斋听戏。

    而这样的巧妙的心思……看样子皇帝对她的确是有几分喜爱的。只是这样的喜爱,嘤鸣并不觉得是真正的情爱。不过是皇帝的一时心仪罢了。而嘤鸣要做的,便是尽量持久地保持皇帝的这份喜爱,才能在宫中立足长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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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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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当正室的小妾不是好小妾, 不想当皇后的嫔妃不是好嫔妃。——嘤鸣为妾妃准则一 在保证自己不动心的前提下,尽量占据帝王之心。——嘤鸣为妾妃准则二 这是尤妮丝的第四本清穿小说,嫔妃撕逼大戏开演,坑品有保证!清宫妾妃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清宫妾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清宫妾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