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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先飞看刀     儒道之天下霸主txt下载     儒道之天下霸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6章 落佩湖上

    皇甫氏道:“只是,要怎样才能让百家的那老太太和她孙子自己知趣,取消婚事?”

    郑安低声道:“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他既然以参加今年秋闱为名投靠过来,那我就安排他进入州学便是,州学里的那几位经学教授、学事大多都与我有旧,甚至是靠着我的推荐才得以进入州学授课,我只要暗自一下,他们自然会让他识趣而退。况且祥儿也入了州学,他自然知道该如何做。”

    紧接着冷笑道:“不过是附生之末,连增生都考不上,便来参加秋闱,说到底,还不是想要攀龙附凤?哼!对了,祥儿到哪去了?”

    皇甫氏道:“他们与河项郡王府世子、甘家的公子等人一同到落佩湖游玩去了。”

    紧接着微笑道:“秀秀要是能够嫁入河项郡王府上那就好了,我看郡王妃那边其实也有这个意思,只是秀秀是定了亲的,婚约没有解除的话……唉!!!”

    夫妻两人在这里悄悄商议……

    落佩湖,此时正午刚过,阳光照耀在湖面上,随着湖水的荡漾,泛起一**的白光。

    天气显得炎热,远处的崆山犹如一座巨大的钟鼓,另一边的唐虞书院建筑错落。成排的翠竹,在湖的东面铺开,随着轻风往同一个方向摇曳。岸边一座不算太高的石塔下,有书生来去。

    湖中,一座美轮美奂的画舫在水面上滑行,舫中,一些青年推杯换盏,彼此喧闹。这些青年俱是锦衣绫罗,非富即贵。

    其中一个青年头戴玉冠,身穿锦缎,摇摇晃晃的走了出来,只见前方湖上,有一轻舟,舟上坐着一个捧着书卷,晒着太阳的书生,在他身后撑船的则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

    那少女身穿碧玉红精美襦裙,胸前对襟,衬着藕合色的绣金兰抹胸,抹胸的顶端缀着金丝,头上梳的是百花髻,腰间结的是如意结,肌肤如玉,娇媚可爱。

    她手中拿着翠色的竹竿,竹竿在湖中轻轻一撑,那一叶轻舟在破开湖面,粼粼的水光被一层层的打散,又在舟后晃动,一眼看去,仿佛在镜光中穿梭。她的发丝随着微风飞舞,衣袂飘飘,竟看得那头戴玉冠的绫罗青年有些痴了。

    “啪”的一声,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头,笑道:“世子这是在看湖光呢,还是在看美人呢?”

    头戴玉冠的绫罗少年摇扇笑道:“湖光美,美人更美。”

    这青年唤作宋俊哲,乃是河项郡王宋弘的嫡长子。

    河项郡王乃是皇亲,论起身份,算上当今天子的堂弟。大周王朝的规矩是,唯有天子的亲兄弟又或儿子才可封作亲王,宋弘的父亲便是亲王,而到了他这一代,则依例降等为郡王。

    宋俊哲是河项郡王的嫡长子,一般来说,亲王的嫡长子唤做“王太子”,郡王的嫡长子唤作“王长子”。不过为了与“太子”分出区别,一般都是将亲王又或郡王的嫡长子称作“世子”。

    另外,亲王限定于天子的同胞兄弟又或儿子,郡王倒并非限定于皇室中人,因为功高而受封郡王的外姓亦是有的,只不过数量稀少,因战功又或政绩而被封作“国公”的,倒是颇有一些,基本上若非名将,便是名臣。

    在宋俊哲身后拍他肩头的,则是铜州知军甘恺之子甘烈。看到宋俊哲看着前方撑船的少女移不开眼睛,于是故意取笑。

    其实那少女虽然漂亮,但宋俊哲也不是没见过漂亮女人,只不过那撑船少女衣裳华丽,却又在湖光中泛舟撑船,反显得另类而又与众不同,有着寻常的大家闺秀所没有的青春活力,却又不同于寻常渔女的粗鄙,自是在一瞬间,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在他们身后,另外几名青年也移了过来,内中有光禄大夫郑安的第二子郑祥,以及其他一些青年。其中一人看到那船上的少年与少女,于是低声道:“是他们?”

    边上一人道:“知远兄,那两个人是?”

    那人道:“那少年是我宁江郡今年的新晋案首宁江,为他撑船的是他的妹妹,闺名小梦。”

    “原来他就是宁江?”“做出《长歌行》的那个宁江?”“没有想到他竟然跑到这里来。”……

    一提到宁江,众人便不免愤愤不平,其中尤以甘烈为甚。只因,自从去岁这家伙作出那首《长歌行》,他们的家人便日日叫他们背诵,一句“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被他们各自的父母、师长当宝一样。

    年轻人有几个喜欢被人天天教训、念叨?时间一长,自不免将这宁江也一同恨上。

    宋俊哲低笑道:“原来这小子就是宁江?呵呵……也算是一诗成名了!”语气中充满了不屑,对于皇室宗亲的他来说,一个小小的乡下土财主,与蝼蚁也没有多少区别。

    紧接着却是目光一转,沉吟道:“他妹妹倒是长得不错……”

    郑祥低笑道:“世子若是看中了那丫头,我倒是有个主意,不如这般这般。”

    其他人纷纷笑道:“好!好!这样既可以羞辱一下那小子,省得那小子还以为自己真的了不起,出我等一口恶气,也让那丫头逃不出世子的手心,到时世子将她抱也抱过,摸也摸过,看也看过,除了给世子作小,她还能怎样?”

    宋俊哲微笑不语……这只是他们自说自话,他可什么有没说。

    他虽然不说话,其他人如何会意不过来?自是吩咐下去。

    至于那认出了宁家兄妹的,正是路知远,他在唐虞书院入学已有两年,郑祥、甘烈也都是唐虞学院的学生。此刻虽然知道甘烈等人的打算,但宋俊哲、甘烈、赵祥等人不是皇亲国戚,就是高官子弟,他自然不会冒着更他们作对的风险,去阻止他们。

    虽然他心中其实是有点小小的嫉妒的,既然郡王府世子看上了宁小梦,那宁小梦被他娶去做妾已是免不了的事,这样一来,连带着宁江也能跟着攀龙附凤,捞到好处。

    路知远有些后悔……早知道就让自己的妹妹来这里划船!!!

第47章 动怒天女

    带着妹妹泛舟而行的,自然就是宁江。

    上午,与百子晋祖孙两人分开后,他带着妹妹回到在落佩湖中租用的宅院,中午吃完饭后,闲着无事,便与妹妹一同,在湖上泛舟。

    一开始,宁江也看到了远处的那座画舫,不过在湖上游玩的船只多了去了,他自然也没有什么在意,只是坐在湖上,翻着手中书卷,时不时的与妹妹说说话,聊聊天。

    然后,那画舫也在慢慢的往他们这个方向驶来。

    忽的,宁江扭过头,往那画舫看去,心中稍稍的有些疑惑。

    只因为,就在刚才,那画舫的甲板上,还有好几个人在那说话,但是突然间,那几人全都进入了舱中。

    虽然只是小小的细节,一般人事不关己,根本不会注意,但宁江深知,事有反常即为妖。几个原本还在那里聊天说话,还有人对着他的妹妹指指点点,此刻既无风有无雨,那几人就全进入舱中,然后,那画舫就往他们这个方向驶来,这中间必然有些什么。

    他虽然还不曾习武,但魂魄要远比寻常人强韧,对危机的感知,也要甚于他人。

    眼看着,那画舫便要与他们交错而过,画舫船头的水纹,往他们这个方向微微的荡了一荡。

    他冷冷的道:“小梦……小心!!!”

    话一说完,那画舫便已猛的掉头,往小舟的侧面撞来。

    那画舫,大约有两丈多长,六尺多宽,船上有两座雨亭,中间连着船舱,船头船尾有栏杆护着。而他们所划的,乃是刳木而成的独木舟,又唤作舴艋舟,因为形如蚱蜢而得名,比普通的小船还要小些,一旦被画舫撞上,必翻无疑。

    好在小梦如今已是习武之人,再加上前些日子在哥哥的有意训练下,对于水流早已熟悉,又得哥哥及时提醒。蓦地扭头,双手抓着竹竿,往画舫侧面一挡,双脚一蹬,踩着小舟借力一荡。

    舴艋舟立时横移开来,紧接着,她抓着竹竿继续用力,内力施展,舴艋舟快速远离了画舫。

    画舫之中,宋俊哲等本是在窗格后偷看,他们的主意,本是就这般撞翻那舴艋舟,一来,让宁江吃些苦头,二来,由宋俊哲“英雄救美”,直接将落水湿透的宁小梦“救”回家中,为她换衣擦体,到那时,宁小梦看也被他看了,摸也被他摸了,除了给他为妾,如何还能嫁得出去?说不定就此生米煮成熟饭,直接就把她睡了。

    而宁江事后纵然知道他们是故意的,又能如何?纵然告上官府,也不过是个“意外落水”。

    更何况,在宋俊哲看来,自己愿意娶他妹妹作妾,那是给他面子,所谓的高锁宁家,在高锁县的普通老百姓看来,算是了不起的,但在他们这些皇亲国戚、高官子弟看来,不过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乡野小民罢了,捏一下指头,便能够按在地上。

    只是,不管是宋俊哲,还是甘烈、郑祥、路知远等,都没有想到,大舫撞小舟,原本应该是十拿九稳的事,结果小舟不但未翻,反就这般飘然而去。

    在他们眼中,那个唤作小梦的少女斜握竹竿,仿佛凌波而行,阳光照在她的身上,映在水波间,仿佛动怒的九天仙子,面带愠怒,却又分外的娇媚,竟让宋俊哲的心砰砰的跳动。

    阳光下,水波中,碧玉红精美襦裙、绣金兰抹胸的少女骤然转身,娇躯在舴艋舟上一旋。

    其实,这舴艋舟乃是独木舟,一般人只能坐在舟上划桨,像少女这样,站在这种小舟上撑竿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只是宋俊哲等人都不懂划船,一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而此时,她就这般在快速横移的独木舟上转圈,没有失去任何的平衡,竹竿在湖面上一打,水花呈波状大幅溅起,啪的一声,打在了窗格上,舱中几人惊得后退,整个画舫摇了一摇。

    少女就这般,以独木船载着哥哥,撑竿而去……

    ***

    五月是暴雨与热浪彼此交错的雨季。

    落佩湖的水位涨得较高,游客也越来越多。

    唐虞书院的读书声,时不时的也会往落佩湖的方向传来,今年是科举年,许多人十年甚至数十年的努力就在此一搏,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读书人,让他们的读书声成为了落佩湖边的一道风景。

    小梦便每日在院中,等待着早出晚归的哥哥,哥哥读书,她练剑,日子就这般一天一天的过去。

    有时,哥哥去了书院,她无事之下,也会独自泛舟,偶尔,会觉得仿佛有谁在暗中看着她,却又找不出人来。

    宅院里,雇了一个帮他们打扫卫生、烧水做饭的老婆子,不过小梦自己也开始学着做些小菜,而她也确实很有这方面的天分,哥哥夸了她好多次。

    当然,她并不知道,在最初的那两次,她的哥哥可是一边夸她一边硬着头皮吃下去的。

    唐虞书院里,宁江用功读书的同时,有时也会与百子晋聊聊兵法又或其它,不过,此时的百子晋,并没能表现出他的兵法天分,以至于,宁江偶尔也会想着,他是否真的是自己在上一世里曾经听说过的那位“鬼军师”?

    只是,百子晋的确是非常的用功,在学业上,几乎达到了发悬梁、锥刺股的勤奋地步。

    也就难怪他在家道中落、无钱聘请名师,甚至连县学都上不起的情况下,靠着自身的努力,考中秀才。

    虽然只是“附生之末”,实际上已经很不容易了。

    虽然如此,宁江觉得,百子晋的基本功还是不够扎实,如果就这般死读书下去,至少在今年的秋闱,怕是根本中不了举。

    事实上,这也不是百子晋一个人的问题,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大抵如此,他们只知道抱着四书五经,对那些艰涩难懂的经义,一遍又一遍的研读,纯粹是靠着脑细胞来死记与硬背。

    于是,宁江便开始教他自己所掌握的“科学学习法”……

更新调整

明天开始,每天的两章将并成一章发,上传时间在每天上午十一点左右,每天一章,每章四到五千字,特此声明。

    另外,大家推荐票也不要忘啊。

    目前写得比较慢,希望大家原谅。

第48章 贪狼星?

    宁江在以“破虚空”重生之前,便已是一个穿越者。

    虽然在另一个世界里的那一世,他才刚上高中就被车撞死,但好歹也是接受过真正的九年制义务教育。

    在后世中,许多人总觉得古人的东西更加难学,实际上并非如此,在那个科学大爆炸的时代里,所要接受的知识,远比古人繁琐和复杂得多。古人读来读去,基本上也就是四书五经,而后世光是数理化,某种程度上就已等同于天书。

    要知道,在那个全民接受教育的年代里,高考是真正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而在古代,一来人口要少得多,二来总体识字率差不多就是十分之一二,而其中真正算是“读书人”的更少,虽然也存在着强烈的竞争,但是在科学观、方法论上,后世学生中那早就已经习以为常的分析归纳法、在古代其实是并不如何被人掌握的技巧。

    只不过是那个时代的学生,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教他们那么做的,他们习以为常,才不将这些技巧性的东西当一回事。

    大周王朝的学子们,与宁江所知的那一个世界里的古人,在这一点上并无不同,完全是一篇篇的死记硬背,效力低下,而且一旦遇到拐弯抹角的题目,就难以应付。

    而宁江教百子晋的,便是另一个世界的“科学学习法”,分析,归纳,画脑图,利用有效时间强化记忆而不是效率低下的死背。

    尤其是把整体事物分成各个部分、因素和层次,从最基本的本质属性和彼此联系进行研究的分析法,以及从打散后的、看似杂乱无章的知识中寻找同一性的归纳法,这个在后世的科学家看来是理所当然的科学方法,在这个年代,几乎还无人触及。

    以至于从未想过“书还能这么读”的百子晋,在掌握了这些读书技巧后,目瞪口呆,大有一种“你们城里人真会玩”的感叹。

    在那之后,每当有人从百子晋身边经过,便会看到他,拿着一叠厚厚的、蜀笺装订成的“笔记本”,用细小、特制的炭笔在上面写写画画,有时,还会在一张宣纸上画上一个个的圈,圈里写着简短的字句,又用各种颜色的细小彩笔,将这些圆圈彼此相连,如同蛛网一般发散。

    对这种名为“脑图”的东西,百子晋已经是佩服得不得了,他实在是不知道,宁江到底是怎么想出这种奇怪办法的,而将这种脑图与宁江所说的“纲领”、“中心思想”结合起来后,竟让他有种“读书原来是这么简单”的,不可思议的感觉。

    难怪,两人明明年纪相当,宁江是“诸生之首”,而自己只能是“附生之末”,自己天天头悬梁锥刺股,却还是怎么都追不上时不时的陪着妹妹前去游湖看山的宁江,不但追不上,简直是被他越拉越远。

    这“科学学习法”根本就是屠龙术啊!!!

    竟然将这样的屠龙术教给自己,百子晋对宁江不但佩服无比,更是感激万分。在他看来,这种屠龙术不但不应该教别人,简直就应该当做独门秘技代代相传,而且只传男,不传女。

    对着百子晋那崇拜的目光,宁江很想告诉他……你是有未婚妻的!

    只是,宁江慢慢的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与百子晋,开始被人排挤了。

    虽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宁江在临江郡的时候,与临江郡的其他学子原本就没有来往,而读书人抱团原本就是很正常的事,但是,如路知远,如与他同是临江郡新晋廪生的郁成益、澹星河、褒凯一、树光亮等人,大家不管怎么说,也是同一个郡里出来的,现在在同一个地方入学,抬头不见低头见,就算算不得朋友,彼此打打招呼也是很正常的事。

    但是此刻,他们却似是唯恐避他而不及。

    相比之下,百子晋的处境却是更加糟糕。

    刻意排斥宁江的,不过是那些他原本就不想打交道的学子,他没有精力,也没有时间跟这些人呼朋唤友、花天酒地。如果他没有能够通过泰山封禅挡住元魔皇的那一击,为大周王朝守住半壁江山,那这些人,也不过就是蛮夷的铁骑和大刀下的炮灰。

    如果他成功了,那接下来,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而这些人,并没有表现出值得他为了将来的战乱,提前拉拢的能力,也没有像百子晋一般,在他重生前的那一世里,即便是不关心战局也时常听到的声名。

    从这一点来说,这些人刻意的疏远他,对他来说完全没有坏处,甚至是让他觉得清净。

    但是排斥百子晋的,并不仅仅只是学子,甚至还有那些经学讲师、教授、学事……这就有些古怪了。

    那一日,天空下起了暴雨,高墙外的崆山,在阵雨中迷蒙,乌云叠嶂,隐隐约约间,有雷光隐现。

    朗朗的读书声,从学室里传来,远处红色的屋檐下,百子晋低头垂手,一名教授站在他的面前,手中握着圣贤书,对着他喝骂。

    许多路过的学子,好笑的指指点点,有人低声讥笑几句,又往另一边的宁江看去。

    宁江双手抱胸,看着正在挨训的百子晋,无奈的摇了摇头。在他的右手边,雨水从屋檐刷下,形成透明的雨幕。交错而来的视线,汇聚在他的身上,让他觉得明明一直都很低调的自己,就像是黑夜中的明珠,不知不觉的就被关注了。

    另一边的拐角下,那名教授拿着一张蜀笺,对着百子晋大骂了两声,直接把蜀笺撕成了碎片,扔在了百子晋的脸上。

    实际上,在宁江看来,百子晋的挨训,纯属无辜。

    这名教授在课上讲的是大周律法《重祥定刑统》,百子晋按着宁江所教的学习方式,在课上认认真真的画重点,做笔记,结果,那教授在课后拿起百子晋的笔记,见上面画着一个个圆圈和线条,便说百子晋是在学道士“画符”,又见百子晋的书上,用炭笔大大小小写了不知多少的小字,更是勃然大怒,骂他身为读书人不知爱护书本,把他抓去大骂一通。

    平心而论,如果是在另一个世界,像百子晋这种堪称典范的三好学生,不知多少老师喜欢,上课专心听讲,认真做笔记,勤奋用功,日日精进,哪个老师会不喜欢?

    至于在书上划重点,写心得,这都不是事,反而要是谁的书太干净,那就表示根本没有认真学习。宁江还记得,在他的第一世里,语文老师最爱做的事就是定期把大家的书一个个翻过去,谁的书要是空空白白干干净净,那根本就是没认真上课,是要挨批的。

    但是在这里,那教授举着圣贤书大骂百子晋身为读书人却不爱书云云,百子晋自然也只能低头附耳,不敢吭声。

    至于百子晋画的脑图,直接被那教授当成画符,差点唾了他一脸,而百子晋也无法向其解释分析归纳、放射性思维、学科思维导图等连他自己也是刚刚学到的神奇秘法,更可况,他一直觉得,宁江将这种“独门秘法”传授给他,那是对他的信任,没有得到宁江的同意,他不能教给任何人,即便是将来有了儿子都不能传。

    对着那教授的辱骂,自然也就只能低头,不敢解释,更不敢抗辩。

    那教授却是越骂越起劲,骂百子晋能考中附生都是走了狗.屎运,骂百子晋自不量力,真以为自己能够中举?甚至骂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把百子晋骂了个狗血淋头,好一会,那教授才哼哼的去了。

    等那教授走了后,宁江方才上前,与百子晋一同沿着屋檐,往远处走去。

    此时,阵雨已经慢慢的小了一些。在路上,宁江问道:“子晋,你在郑府过得怎样?”

    百子晋低声道:“尚书大人愿意收留我与祖母二人,我已极是感激,涌泉之恩,不敢或忘。”

    宁江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虽然他知道,百子晋在郑府,恐怕是过得并不好。一个很简单的道理,百家与郑家本是世交,百子晋的祖父对郑家曾有大恩,百子晋又是郑安的未来女婿,在这种情况下,百子晋对郑安的称谓,按理说至少也应该是“郑伯父”,而非是最为客套的“尚书大人”。

    此外,百子晋虽然家道中落,但论起身世,祖父好歹是勋至国柱,父亲做到了上轻车都尉,怎么说也是将门虎子。

    这州学里,固然有许多高官子弟,但家世来历比他差的,却也不少,就比如宁江自己,充其量也就是在他这一次考中廪生后,高锁宁氏才能勉勉强强够得上一个“书香门第”,甚至连“书香世家”都不能算。

    如果不是有人在暗中作祟,这些教授、学事没道理会如此针对百子晋,三天一小训,五天一大骂,简直就是刻意的让他在众学子面前丢脸出丑。

    而在这种省城州学,能够拥着这种能量的,自然不是普通人,或者说,七品八品的小官,根本就指挥不动这些教授、讲师。

    当然,因为没有足够的线索,宁江也只能进行猜测,虽然他觉得,这些刻意为难百子晋的教授、讲师、学事的背后站着什么人,其实也并不难猜。

    说话间,前面大摇大摆的走来一伙青年,眼看着两边人就要撞上,宁江与百子晋只好让到一旁,紧贴着墙。为首的青年,真是铜州知军甘恺之子甘烈。

    甘烈斜了宁江一眼,继续往前走去,同时笑道:“一个乡巴佬,作了一首诗,就自以为成仙了,带着他的跟班一天到晚画起符来,可笑,可笑。”

    其他人亦是纷纷应和。

    宁江与百子晋让了路,一同往前走去。百子晋低声道:“连累宁江兄了。”

    宁江笑了一笑,这书院里的那些讲师,的确是刻意刁难百子晋,不过这甘烈,怎么看都是直接冲着他来的,跟百子晋没什么关系。

    “啪”的一声,他打开折扇,摇扇笑道:“子晋莫要在意,不遭人妒是庸才,会这般遭人嫉恨,正说明我们两个……太、帅、了!”

    百子晋一时间哑口无言,甘烈一伙回过头来,怒视着他们的背影,很想冲过去让他们脸上开花……帅你们的头!

    宁江却又道:“小小挫折,子晋不用放在心上。岂不知,孟子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苍蝇哼哼,这是对我们心志的磨砺,去跟苍蝇一般见识,那就是我们输了。”

    百子晋侧身拱手道:“宁兄教训的是!”

    两人拿起放在墙根处的伞,撑伞去了。

    在他们身后,甘烈骂道:“什么东西……”

    宁江与百子晋一同撑着油伞,走出唐虞书院大门。

    百子晋摇头道:“宁江兄刚才可是在故意气他们?这却又是何苦来着,他们的父母都是本地的官长,你我在这里举目无亲,本该低调才是。”

    “子晋你这般低调,他们又何曾放过你?”宁江笑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给他一拳。再说,子晋你也看到了,这些日子我何其低调,结果还是避免不了麻烦,可见形势逼人,非我所愿。我就像夜空中的那颗贪狼星,再怎么压制自己的光华,那闪闪的光辉,也实在是太过耀眼,不被人注目都难啊。”

    百子晋:“……”还以为这家伙只是高调,原来他根本就是自傲啊。

    竟然自比贪狼星,百子晋已经不知道该说他什么了。要知道,贪狼星可是紫微斗数中的甲级主星,在易学中,是北斗天枢中的智星和吉星,代表着强有力的统治,在道教的说法中,贪狼星总会在乱世之中降世,带给人们希望。

    竟然自比贪狼星,你这是有多傲慢啊?幸亏自比紫微星是犯忌的事,否则你怕是要说自己是紫微星吧?

    两人互相告辞,宁江往落佩湖走去,心中感叹……可惜自比紫微星是犯忌的事,否则真想说自己是紫微星!!!

    *************

    【宁江继续装b,大家猜猜,他下一首抄什么?小小的提示一下,原作者是位女子,但却是非常大气和充满想象力的诗词。^0^】

第49章 天接云涛连晓雾

    宁江当然是故意气甘烈和他身边的那些人。

    他也差不多要开始继续高调了。

    只因为,他的目标不仅仅只是状元,更是泰山封禅,是天下兵马大元帅。

    所以,从现在起,他要让全天下都知道他的名字。

    不如此,他就无法在与前两届的状元的竞争中胜出,不如此,他就无法在将来号令天下,驱逐胡虏,振兴华夏。

    目前,只有一首《长歌行》的他,显然还是不够的,至于案首和孝廉,显然也算不了什么,毕竟每一个郡的府试都会出一个案首,至于孝廉,因为操作空间太多,没有谁会真正将它当做一回事。

    阵雨小了许多,虽然已近黄昏,天色倒是因为乌云的散去而亮了许多。

    宁江来到落佩湖边,稀稀落落的雨水打在湖面上,溅起水珠,远处的碧荷在水中连着一片,在风中一**的摇曳着,那一颗颗莲花或红或粉,虽已含苞,却还未放,在荷叶间沉睡着。

    围着黄墙的院落,在雨中显得孤零,宁江穿过正门,撑着伞往院内走去,却意外地发现,院中的屋檐下,小梦正在和一个穿着锦衣、戴着玉冠的青年说话。

    在那青年的身后,一名书童蹲在那里,抬头看着从屋檐流下的水串,另一边的厨房里,他雇来的老婆子正在做着晚饭。而小梦,便与那锦衣青年,在木门外的屋檐下说着话儿,这让他微微的皱了皱眉。

    “哥!”看到他回来的小梦,向他挥着手。

    宁江穿过雨幕,来到檐下,收起油伞:“这位是……”

    小梦介绍道:“这位是宋公子,他与他的书童在湖边游玩,没有想到突然下雨,他们无处躲雨,又忘了带伞,只好到这里来避雨。”

    “这样啊!”宁江听着听着就呵呵了。

    湖边游玩?没有带伞?避雨?

    这场阵雨下下来之前,天气闷得一塌糊涂,得蠢到什么样子的人,才会看不出要下雨,出门连伞都不带?

    更何况,仔细看去,这人他其实还是见过一面的,那个时候他与妹妹在湖中泛舟,一艘画舫差点撞翻他们,当时在画舫上的人里,就有这个家伙。虽然那个时候只是匆匆一瞬,但以宁江金魄所带来的超凡记忆力,自是记得清清楚楚。

    不过这个青年显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宁江认出,依旧煞有介事的,拱手施礼:“河项宋俊哲,冒昧打搅,还请兄台勿怪!”

    河项宋俊哲?宁江再一次的呵呵了。

    河项郡王府的王长子?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在他重生前的那一世里,这家伙当过皇帝的吧?

    当了几天?三天?还是四天?反正不超过五天!!!

    其实以宁江在上一世里,一心想要破碎虚空的抱负,根本不可能知道宋俊哲这种小人物,就像在另一个世界的历史上,杨广被杀后,杨坚的子子孙孙如同雨后春笋一般,纷纷被拥立为帝,但有几个人记得那些“皇帝”的名字?

    宁江之所以会知道有这么一个当了三天……最多四天的皇帝,跟宋俊哲本身的作为无关,纯粹是因为另外一件事。

    只是没有想到,这一世里,这家伙竟然自己跳了出来,还想泡他妹?

    宁江真的呵呵了!!!

    只是,如果宁江没弄错的话,他上一世里,记忆中的另一个女人……跟宋家应该是有着某种关系的。

    虽然当时山河破碎,国破家亡,隐居在深山中的她,以前在皇室中到底是什么样的地位,他不知道,也从来没有问过,但她……应该也是姓宋吧?!

    居然会被宋俊哲找上门来,这也算是重生后,所引起的变动吧?宁江笑了一笑,拱了拱手:“小生宁江!!!”

    宋俊哲讶道:“莫非是今岁于岳湖元宵诗会上做出那首《长歌行》的宁孝廉?”

    宁江道:“不敢,正是区区!”

    宋俊哲立时说了许多久仰的话,宁江自然也未把他的这些别有目的的奉承话放在心上。

    此时,雨越来越小,直至停了下来。宋俊哲道:“宁兄弟的才名,某如雷贯耳,某后日在崆山山阴,落雁湖边设会,邀请了许多本省著名才子佳人,还请宁江兄弟与小梦姑娘不吝光临。”

    宁江拱手道:“既然如此,那就叨唠了!”

    两人说好之后,宋俊哲带着他的书童告辞离去,宁江立在檐下,看着他们出了院门,“啪”的一声,打开折扇,轻轻的摇动着。

    ***

    下午下了一阵暴雨后,到了晚上,夜空如洗。

    群星闪耀的就像是一颗颗闪亮的棋子镶嵌在星盘,月亮悬挂在东方的天空,散出皎洁的银光。

    宁江与小梦,一同在湖面上泛舟,湖水倒映着星辰与明月,让他们仿佛游荡在银河之间。

    “小梦,”宁江说道,“我们到落雁湖去看看吧。”

    落雁湖位于崆山的另一边,实际上只是一个小湖,甚至不及落佩湖三分之一大,湖中有许多莲藕,每年春暖花开之时,便会有许多大雁在湖中落脚歇息,故名落雁。

    落佩湖与落雁湖都与斜川江相连,自然很够彼此相连。

    小梦并没有撑竿,而是坐在舟上,摇着两只固定在舟边的小桨。舴艋舟在星辰之间,箭一般穿梭,在他们的下方,星辰随着小舟的前进而摇晃。

    一路划至落佩湖,只见这里,到处都是盛开的荷花,这些荷花在月光下摇曳,美得就像是梦境一般,绿色的荷叶彼此连接,一同反射着月色,舴艋舟从莲叶中穿过,栖息在荷花间的鸥鹭呼啦啦的飞起,惊得在夜空盘旋。

    小梦又惊又喜的道:“哥,这里的荷花为什么开得这么盛,和落佩湖里的不同?”

    宁江笑道:“品种不同,落佩湖里的那些是睡莲,在南方那儿开得更早,在这一带开得稍迟一些。”

    小梦欣喜的道:“哥哥,你念诗给小梦听。”

    宁江讶道:“怎么改成念诗了?以前不是喜欢让哥哥唱歌给你听的么?记得你小的时候,哥哥要是不唱歌,你都睡不着。”

    小梦有些脸红:“哥哥现在是读书人,跟以前不一样,读书人,当然是要念诗的好。”

    宁江失笑道:“有什么不一样的?罢了,你要念诗,那我就念诗好了。”在小舟上轻身站起,负着双手,凌着夜风而立,抬头看着天上夜景,朗声道:“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彷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未有惊人句;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他那豪迈的声音,在落雁湖上徘徊,仿佛带着漫天鸥鹭上冲斗府。秀才的文气虽然不强,在这一刻,却随着诗句发散,月下的莲花进一步盛开,荷叶纷舞,犹如成群舞姬联翩乱舞。

    忽的,远处岸上传来优雅的琴声,这琴声犹如珠玉落盘,琳琅悦耳。没有想到此时此刻,这里竟然有人,宁江倒也是怔了一怔。琴声方弱,岸边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不知是何方才子深夜游湖,我家姑娘请公子过来一叙。”

    宁江回过头来,与妹妹对望一眼,然后笑道:“既然别人都说了,那我们就过去吧。”

    “哦!”小梦将舴艋舟往岸边划去。来到岸边,一个侍女打扮的少女提着宫灯,这宫灯琉璃为骨,外罩绢纱,八角样式,画的是吉祥如意,八角处有彩束悬挂,随风飘动。

    宁江一眼看去,见这宫灯在风中纹丝不动,显然是有些沉的,而这侍女几乎只是用手指轻挑细棍,便已将它抓握,由此可知,这侍女如小梦一样,都是练有内功的。

    宁江先行上了岸,妹妹在他身后,将舴艋舟系在岸边柳树上,跳到岸上。

    提宫灯的侍女对着他轻轻的施了一礼:“公子请!”转身领着兄妹二人,沿着鹅卵石道走去,绕过花红柳绿,前方是一石亭,石亭前挂着两盏八角宫灯,一座铜炉置在亭边,冒着袅袅青烟。

    石亭中,放着一张矮案,案后坐着一个袅娜的女子,那女子大约二九年华,梳的是美丽的凌云髻,面上戴着面纱,无法看出模样。

    虽然如此,宁江却是看着她,猛然一怔:“绮梦?”

    那女子抬起头来,看着他:“公子?你叫我什么?”

    宁江静静地看着她,缓缓弯下腰来,拱手道:“不……没什么!敢问姑娘召唤小生到此,所为何来?”

    凌云髻的女子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心中忖道:“奇怪,这人为何能够叫出我在闺中为自己取的雅号?明明我从来就不曾告诉过他人。”再行看去,又见这人态度恭谨,也不知他刚才的脱口而出,到底是意外还是自己听错。

    女子道:“适才听到公子与湖中吟诗,只是此诗,我却是从未听过,不知是何人所做?”

    宁江道:“只是舍妹突然想要听诗,小生临场随兴而作罢了,不知姑娘在此,打搅了姑娘清静,抱歉。”

    女子讶道:“原来竟是公子自己所做?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彷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能做出这般佳句,公子绝非无名之人,敢问公子名姓?”

    “不敢,小生临江郡宁江!”

    “原来是作出那首《长歌行》的宁才子?”女子生出纤纤玉手,做了个“请”的优雅姿势,那侍女搬了蒲团,在亭中放下。

    宁江也不客气,入亭屈膝,与女子隔案对坐。凌云髻的女子,穿的是柳青色宽袖绕襟深衣,缀着金丝的襟边在饱满的胸前交叠,纤细的腰肢上系着彩条,腰间结着十二穗。

    白色的面纱勾在耳际,遮住半截俏脸,眉如墨画,眸光水灵。她看着宁江,欣然道:“公子的这首'天接云涛连晓雾'与当前的各种诗体截然不同,但却格律奇妙,一气呵成,且韵脚精准,仿佛随时都可以唱出一般。如果我没有看错,当是由‘十二月鼓子词’的音韵变化而出。”

    宁江道:“姑娘慧眼如炬!”

    这个世界并没有《渔家傲》这个词牌名,不过《渔家傲》的确是按着“十二月鼓子词”的音韵来定格律的。实际上,每一首“词”都是先有曲后有词,是可以拿出来唱的。

    李白的《将进酒》,就是按照乐府短箫铙歌的曲调作出,所以看上去,与唐朝的其它诗句有着很大不同。而这个世界,就与宁江所知的另一个世界里的唐朝一般,主流还是“律诗”,也正因此,宁江这首按十二月鼓子词所作的“天接云涛连晓雾”,在这女子听来,便觉分外新奇,差不多就像是李白的《将进酒》放在整个唐诗里,自然就显得特立独行、与众不同。

    虽然如此,凌云髻的女子却也知道,这首诗词,绝不亚于那首“青青园中葵”,甚至是犹有胜出,且意境高远,极为大气,甚至能够直接名扬天下、流芳百世,这也是她在听到这少年湖中长歌,忍不住便让侍女将他请来的主因。

    凌云髻的女子遗憾的道:“十二月鼓子词乃是鼓乐,可惜我此处有琴无鼓,若是公子不弃,可否容我花些时间,为这首新词谱出琴曲?”颇为期待的看着宁江。

    还是喜欢做这样的事啊!宁江微微一笑,拱手道:“那就有劳姑娘了!”

    【抄的是李清照的《渔家傲》……嘛,好像有好几个书友猜中了。^_^。另外,出于情节需要改了一个字,这个大家就不要计较了。】

第50章 不平凡的夜

    两人又聊了几句,宁江起身告辞,带着妹妹往湖边而去。在他们身后,凌云髻的女子轻拨琴弦,琴声在明月下、崆山间,悠悠扬扬的传荡,如梦似幻,仿佛在他们的脚下铺开了锦缎,是一种美妙至不可思议的感悟……

    ……

    ***

    绮梦……

    夜色已深,星辰隐现。

    宁江站在院中,抬头看着天上的月。

    想不到……竟然这么快,就会在这里遇到她。

    在上一世里,在雪山深处遇到她的时候,她也已经三十多岁,年近四十了吧?

    虽然如此,她的美丽,依旧像是天上的皎月,韶颜雅容。初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在石亭中弹着瑶琴,仿佛是在画中一般。

    他在雪山深处,陪着她度过了三个多月,最后离她而去。那个时候,她的琴声,在他的身后,哀绝得犹如失孤的落雁。

    他知道她在哭,但是他不能不走,只因为,如果他继续待下去,他就再也没有办法离开。但是,他必需要往前走,破碎虚空,回到过去,哪怕前路已经迷茫,哪怕已经找不到任何的出路,哪怕坠入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他都必须要走下去。

    五十六年的光阴,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

    为了不让自己遗忘心中的痛,心中的恨,每个夜里,他都会不断的回想着幼时与妹妹的相处。

    救回妹妹,是他上一世里,一生的追求,是他绝不允许自己放弃的唯一目标。

    他不会让任何人拖着自己的脚步,即便那个人是……绮梦。

    甚至于,他一年又一年的,在自己腿上割着伤口,五十六道刀疤,代表着他五十六年的折磨和心痛。

    唯有那个女子,那个温柔如水、却又寂寞如雪的女子,是那五十六年里,唯一差点让他驻足、最终却又匆匆而过的梦。

    他来到院中石桌旁,坐在石凳上,摊开一张蜀笺,沾了墨汁,借着月色,在纸上一挥而就。

    放下毛笔,他拿起写上诗句的蜀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哥!”一个声音却在他的身后忽的响起,将他吓了一跳。

    他蓦地回头,一张宜喜宜嗔的俏脸出现在他的面前。他轻咳一声:“小梦……”

    此刻的小梦,穿的是宽松的连衣裙,露出白皙的粉颈、精致而小巧的锁骨,略弯着腰,可爱的玉兔在襟内轻轻抖动,显然也是方从榻上爬起,内中未穿胸兜,匀称的小脚踩在眼中的草地上,裙袂轻飘。

    因为吓到了哥哥,发出的嘻嘻声在院中回荡。

    “哥哥,”小梦弯着腰,侧着脑袋看着哥哥,“你是不是在想湖边那个姐姐?”

    没有想到竟然连这般单纯的妹妹都能看出自己的心思,宁江一时间有些尴尬,赶紧站了起来,道:“胡说……”

    小梦立直身子,抬头注视着哥哥的脸:“小梦看得出来,哥哥喜欢那个姐姐。”

    “瞎说什么呢?”宁江使劲抓了抓她的发髻,“我和她只是第一次见面,怎么可能就喜欢人家?不要乱说,快去睡觉。”

    小梦双手合在胸前:“这个就是一见钟情吗?”

    “钟你的头!”宁江叱道,“睡觉去!”

    不想再与她谈这件事,转身往自己的屋子走去……喜欢,又或者不喜欢,又能怎样?

    上一世的自己,深深的伤害了她,就那样离她而去,这一次,又如何有脸前去找她?

    ——“我是一个不祥的女人,不管是对我……还是对其他人……”

    上一世的她,是这般对他说的……但是,绮梦,或许,你真的是一个不祥的人,但是遇到我……才是你的不幸吧?

    我怎能容忍自己……再去伤害那样的你?

    小梦回过头看,看着明显心神不宁的哥哥,又扭过头,看向桌上的蜀笺,轻轻的踏前两步,她将那蜀笺用纤细的手指捏起,在月光下看着上面的诗句,紧接着抿嘴一笑……哥哥喜欢那个姐姐。

    ……

    ***

    铜州正中央,贯穿整个铜州城的斜川江边,一座豪华的府邸在夜色下沉静。

    一辆马车停在了府邸的后院处,提着宫灯的侍女揭开着车帘,凌云髻的、戴面纱的女子轻柔的下了马车,她的怀中抱着精致的瑶琴。

    守门的奴仆将门打开些许,躬身说了些什么,女子轻轻的点了点头,进入园中。

    同一时间,在府邸的正门处,两名侍卫守着敞开的大门,内头的正殿里,一名身穿锦衣的男子坐在紫漆大椅上,听着下方某人的话语。那人拜倒在地,低声说话,锦衣的王者时不时的问上几句,最后皱了皱眉:“赵捕头,按你所告,你实际上也无确凿证据能够证明,曹知县确实为你所说那人所害。”

    下方拜倒的捕头道:“曹大人对某有知遇之恩,如果他还活着,某无论如何要将他找出,如果他已死了,某更是要为他讨个公道。王爷如果不相信某的话,某有一法,必能找出那厮的破绽。”

    锦衣的王者道:“你且说来听听!”

    那捕头伏在地上低声细语。

    夜色愈发的深浓,后园中的女子在她的闺房中,放下瑶琴,对琴而坐,不由得又想起在湖边遇到的那个少年,以及那上冲斗府般的诗歌

    ——“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她葱一般的手指,在那根根琴弦上拨弄着。

    铜州城的夜晚,如同以往一般的平静,只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暗中悄悄的酝酿着。

    而远离铜州城的岳湖,却已经卷起了巨大的波浪。

    ……

    ***

    紧靠在岳湖边的小镇,万籁俱静,唯有夏夜的蝉鸣,以固定的频率响着。

    一名大汉摇摇晃晃的,从屋中出来,站在梧桐树下,对着树根解开裤头,正要释放体内的压力,上方隐隐有光芒投下。他疑惑的抬起头来,紧接着便睁大了眼睛,一颗巨大的火球,犹如坠落的金乌,从昏暗的天空中掉落。

    那绚烂的光芒,在他的眼中越来越亮,直至覆盖了整个小镇,呼啸的颤音在天地间弥漫,大汉冲进屋内,对着他的婆娘又吼又叫,抱起床上的婴儿,想要带着妻与子逃出小镇。几家窗户打开,有人探出窗口,吃惊地抬头看着直覆而下的白光。

    轰然间的震响,屋檐翻飞,大地崩裂,死亡的轰鸣在大地上回荡,炽烈的光芒,耀红了整个岳湖,紧接着,湖水疯狂的卷荡,往地裂涌入。大地震动,一棵棵梧桐树拔起,往外抛散,在炽光中化为灰烬。

    当知府典宏、郡守万义康率着大队赶到时,整个小镇都已经化作了大坑,湖水不断的灌入坑中,钱潮江的水位快速下降。所有人,目瞪口呆的看着那惊人的深坑,头皮发麻,直说不出话来。

    忽的,波涛乱卷的湖水破开,有什么东西,一步一步,从湖中走出。

    那是一个怪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从大坑中走出的,是一个块头巨大但是满身黝黑的怪物,额上长着双角,肌肉仿佛铁块。

    子不语怪力乱神,虽然民间总是流传着许多有关于怪物的传说,但实际上,谁也不曾真正的见过妖怪,然而此时此刻,纵连典宏、万义康也忍不住在脑海中同时闪过念头……妖怪?

    那怪物看到他们,低吼一声,便要往另一边逃去。

    “抓住他!”万义康一声喝令。

    几名捕快冲了上去,长长的锁链往这怪物身上一套,怪物前反往他们冲来,嘭嘭嘭的气劲爆响,几名捕快或以内功,或以横练,与怪物交手,然而他们打在怪物身上的力道,就如同打在铁块上一样。

    扑的一声,一名捕快竟被这怪物抓住,硬生生撕成了两半。

    典宏眉心祖窍文曲印府绽出文气,十几名士兵抢上前去,在知府大人官威的助力下,气势陡涨,即便是普通兵士,在这一刻,也力大得能够劈土断木,然而,锋利的刀锋,锐利的枪尖,劈刺在那怪物身上,竟然只能在他身上留下浅浅白痕,这怪物漆黑的身体竟是刀枪不入。

    那怪物怒吼间抢过一口朴刀,在人群中怒劈,左劈右砍间,血水乱溅,竟是被它以极快的速度杀了五人。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众人又惊又怒。

    万义康一声大喝,陡然出剑,嘭的一声,剑光如同游龙,刺在怪物黑铁般的身躯上,宝剑剑身快速的曲卷了一下,怪物被震退数尺。紧接着剑锋连抖,犹如化作七道光芒,嘭嘭嘭嘭嘭嘭嘭,以无法可当的威势,击中怪物的各个部位,正是他的家传剑法“海棠七杀”。

    万义康原本就是武状元出身,虽然大周王朝重文轻武,但是能够在众多的武举人中脱颖而出,其本领自然也是不用多说。他踏着步法,剑光游走,又在典宏身为进士的文气的助威下,威力倍增。那怪物却是始终不死,最多只在身上留下白痕。

    原本是漆黑的身躯上,那道道白痕,看得人触目惊心,只觉怪异莫名。

    忽的,那怪物仗着它强韧至连宝剑也无法伤到的身体,不顾一切的往万义康扑来。万义康快速一闪,抛剑,抢枪,夺过一名士兵手中长枪,马步一扎,一喝一挑,黑影抛起,嘭的一声砸在地上。周围的兵士早已知机,十几把长枪死死的压制着这怪物,更多的人冲了上来,铁链,枷锁,层层缚上。

    万义康退到一旁,喘了几口气,竟是手臂发麻……这怪物的身躯,简直比生铁还硬。

    被层层的铁索绑着,怪物虽然不断挣扎,却已脱不了身。在它的后方,让整个小镇覆灭的大坑,依旧湖水汹涌,岳湖的水仍在灌入。典宏移上前来,与万义康对望一眼,头皮俱是发麻,两人为官多年,就从来没有遇到这等怪事。

    以往用来关押江湖高手的铁牢笼,从城里送来,将这怪物关了进去。怪物在铁笼中咆哮,那血色的眼眸,发着凶光。

    临江郡的夜晚,已经注定了无法平静。

    虽然对于大周王朝,对于天下……它还仅仅只是开始!!!

    ……

    ***

    宁江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梦到了绮梦。

    梦醒后,他掀开毯子看了看,不由得苦笑……这还真是一个绮色的梦!

    以至于他不得不一大早,到后院洗了个澡,让自己冷静冷静。

    虽然重生之后,以救天下为己任,拥有着极其伟大的情操,但宁江不得不承认……他从来没有真正的碰过女人。

    在他的上一世里,冠礼之日遭遇变故,发配西岭,然后,他就把自己变成了一台,以重生为唯一目标的机器,以至于,在相当一段时间,所有的江湖人都把他当成了除了武道,对其它东西……甚至是女人,都没有任何兴趣的武痴。

    即便是对着绮梦,他也没有去碰她……虽然他知道她是愿意的。

    除了妹妹……他不需要任何的牵羁!

    即便是已经重生,即便是已经救回了妹妹,他也希望如此。

    这更多的是缘于他的……自私!!!

    在破碎虚空的过程中,宁江曾经在时与空的裂缝中穿梭,他发现,这片宇宙,并不只有这一个世界。

    如果,那个时候,他的目的,不是不顾一切的重生去救妹妹,而是用尽全力,往另一个世界游去,他是否能够跳出这片天地,就如井中的蛙跳出了井,看到更广阔的天地?他不知道!

    他要将妹妹培养成“天下第一高手”,实际上也是存在着这样的目的,红颜三春树,流年一掷梭,他就算救回了妹妹,终有一天,妹妹也会老会死。但是,只要帮妹妹,如他前世一般修到“地仙”,那么,至少,妹妹也能够拥有数百年的寿命。

    如果,他再带着妹妹,破碎虚空,前往更广阔的世界……

    也许有人要问,既然他的目标,是帮助妹妹修到地仙,最后与他一同破碎虚空,去看看别的时间,那他为什么要花费精力,浪费时间,在这里考状元,救天下?

    那是因为他害怕,他害怕自己不这样做……他会失去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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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外,好吧,上次不少书友都猜到了《渔家傲》,让笨鸟很有挫折感!现在再来一次,谁能猜到这章里宁江在蜀笺上写的诗句是什么?因为是非常出名的诗句,所以具体的就不提示了,可以告诉大家的是,它原本是一首律诗,不过笨鸟在这里只用了半首。】

第51章 马上飞递

    那个时候,他于泰山之巅破碎虚空,跳入时空裂缝,身体破碎,元神撕裂。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失败了,他牺牲了自己,但是却没有能够救回妹妹。

    但是,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他竟然真的重生了。

    ——“如果我能够救回妹妹,那我就救天下!”

    他想起了佛家有关“度世大愿”的说法,也许,在他破碎虚空时说出的这句话,就是他的度世大愿。他救回了妹妹,而作为他亲口许诺的度世大愿的一部分,他必须要救天下……这种想法,或许只是他自身的臆想。

    但是这个世界,有太多他所未知的东西,这让他不得不去信其有,而不敢去信其无。

    既然这个世界帮他完成了“救妹妹”的愿望,那他就要拯救这个世界,以做报答……这也算是一种“等价交换”吧?

    救下这个世界,然后带着妹妹,离开这个世界。

    他甚至想着,如果真的有许多的世界,说不定他能够带着妹妹,回到他穿越之前的第一个世界去看一看……如果,能够做到的话。

    出于这种自私的念头,他不想在这个世界,留下太多的牵羁。

    但是现在……他又遇到了绮梦。

    上一世里……被他绝情抛弃的,美丽而善良的女子!

    他站在湖边,看着朝霞的映衬下,反射着火一般的光彩的湖水。那一颗颗睡莲在湖中垂着它们的花苞,仿佛随时都要绽放出它们的火热。

    在他的身后,小梦蹑着脚,来到他的身边。在她的眼中,哥哥注视着在朝阳下粼粼的湖面,他的目光是如此的专注,她从来没有看到过他这般沉默、这般专注的样子。

    “哥?”她小声的问,“你又在想昨晚的那个姐姐?”

    宁江看着远处的睡莲,其中一颗睡莲,慢慢的抬起了它粉红色的苞蕾。他说:“是的……我在想她。”

    小梦歪了歪她可爱的脑袋:“哥哥真的很喜欢她?”

    “嗯!”宁江看着那株在朝阳下绽开花苞的、艳红的莲花,“很喜欢……很喜欢……”

    ***

    一个上午,宁江都没有前往唐虞书院。

    到了下午,他前往州学,在书院中遇到百子晋,只见他衣衫残破,满身尘土,于是问道:“子晋,你怎么了?”

    百子晋摇了摇头,低声道:“没事!”

    宁江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上课途中,一名学事又将百子晋抓去,狠狠的骂了一通。

    宁江对此也只能无奈的叹一口气,暂时帮不上他什么忙。

    另一边,郑祥看着百子晋挨训的身影,轻轻的啐了一声:“呸,落魄小子,也想娶我妹妹。”

    甘烈往宁江这般看了一眼,冷笑一声,带着一伙人走了过来,拉了一张凳子,坐在他的对面,笑道:“听闻宁兄明日也会参加落雁湖边的诗会,不知是否已在暗中准备,要将这临江第一才子之名,变作铜州第一才子?”

    宁江摇头道:“铜州第一才子之名,无论如何都不敢当。”

    甘烈哼了一声,其他人也是心中冷笑……你知道自己不敢当就好。

    宁江却又笑道:“我辈读书人,做人应该低调一些,文无第一嘛,再说了,不过是个铜州第一才子……”啪的一声,摇扇道:“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这一来,所有人都往他怒视而来,他这态度,简直就是在说这“铜州第一才子”之名他连看都看不上,这让他们这些铜州各郡的学子情何以堪?

    甘烈心中恼火,另一边,路知远脸色阴沉,其他人亦是纷纷握着拳头,如果他们不是读书人,君子动手不动口,真的很想揍过去。

    甘烈冷笑道:“那就期待宁兄明天的表现了!”起身推椅,椅子撞上了旁边的桌子,发出嘭的一声震响。

    他身边的那些人亦是纷纷冷视着宁江,宁江却未理会他们,继续读书。

    离开书院的时候,百子晋与宁江走在一处,他往宁江看了一眼,无奈的道:“宁兄,你今天又做了什么?为什么整个书院就像是要爆发的火山一样,而你就是坐在火山口的那位?感觉人人都要揍你一样。”

    宁江笑道:“他们要是真的敢冲上来揍我,我反而看得起他们。”一旦儒道崩溃、天下大乱,这些家伙全成了百无一用的累赘,不但救不了天下,甚至连点血性都没有。

    他道:“子晋,你在光禄大夫府上,到底过得如何?”

    百子晋感激的道:“尚书大人对我一直都是关怀备至,至于其他人的看法,我也并不如何放在心上。”

    宁江摇了摇头……如果百子晋在郑府受到冷眼以及各种欺负,身为家主的光禄大夫郑安怎么可能会一点都不知情?说到底,不过是既想做表子又想立贞节牌坊罢了,郑安不想要这个女婿,但是,不管百家现在如何破败,当年百子晋的祖父百楚对郑家有大恩,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如果郑家就这样解除婚事,不知有多少政敌会抓住这点来说事。

    既然这样,郑安自然只好自己做好人,任由家人对百子晋冷暴力,其目的就是为了让百子晋自己识趣,主动解除婚事。

    “宁江兄无需为我担心,”百子晋目视远处,毅然道,“子晋不过是附生之末,会被人看不起,也是正常的事。与其自哀自怨,恨天怨人,倒不如更加刻苦,在今年的秋闱中取得好名次,如此才能不辜负祖母的期望,不辜负宁兄你的相助。”

    百子晋如何看不出郑家的用心?但他既已来了,自然无论如何都要放手一搏,在大周王朝,科举决定一切,只要他能够在科举中取得好名次,到时郑家自然也不敢看不起他。而这些日子,他按着宁江教他的“科学学习法”,读起书来,与以前相比竟是事半而功倍,这也让他增加了极大的信心。

    宁江点了点头,道:“我相信子晋你一定做得到的。”

    百子晋侧身拱手:“全赖宁兄相助。”

    在他看来,宁江连“科学学习法”那种屠龙技都无私的教给他,如果他再不知上进,为了一点挫折而踌躇不前,那真的是愧对宁江的照顾,士为知己者死,他所能做的,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宁江失望。

    宁江欣然还礼:“子晋客气了!”面对着周围的各种冷眼甚至是侮辱,百子晋的表现却是不气不馁,反而更加的激励自己,单是这一点,就已让他相信,百子晋的出人头地不过是时间问题,难怪在他的上一世里此子能够名震西南。

    两人说了些话,便在这里分了开来。

    同一时间,某个官道旁的驿站,几名驿夫再在树荫下悠闲的聊着天,忽的,一匹快马疾奔而来,那几名驿夫迎了上去,马上的人直接亮出一个牌子,上面有“马上飞递”四字,那些人不敢怠慢,以极快的速度,挑出驿站里最快的快马。那人话都没有多说一句,直接换马便走,只留下一道烟尘。

    一名驿夫牵着那人留下来的,已经快到累得倒下的马匹,与其他人一同看着远去的信使的背影。

    其中一人喃喃道:“马上飞递,八百里加急……这是出大事了?!”

    ***

    当天晚上,一夜无话,第二日上午,宁江与诸生在唐虞书院中听课。

    快到中午时,一名学事找上了临江郡廪生树光亮,也不知对他说了什么,树光亮忽的失声痛哭。

    就在一旁的宁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踏步上前,问了起来,紧接着亦是脸色微变,整个神情变得凝重。

    自从救回妹妹后,他再也不曾这般的凝重而又肃穆,就仿佛天塌下来了一般。

    中午时分,崆山脚下,落雁湖边,许多奴仆忙忙碌碌,各郡的学子与铜州城的才子佳人,也开始三三两两的汇聚而来。

    宁小梦站在树下,左看右看,等着哥哥,只是,原本说好的这个时候过来的哥哥,始终没有等到。过了一会,却是百子晋过来,告诉她宁江忽有要事,到州衙去了。

    听到哥哥去了衙门,小梦心中一惊,赶紧问发生了什么事。

    百子晋笑道:“小梦姑娘不用担心!”又道:“似乎是令郡一位唤作树光亮的学子家中出事,官府那边通知过来,宁兄便陪着他去官府走一趟。”

    树光亮?小梦心中疑惑,她当然知道树光亮这个人,不过这个人并不是高锁县的,而是岳湖边上遮镇的,与哥哥并没有任何的交情,也就是因为,与哥哥是府试中的同榜廪生,她才知道这么一个人。

    就算这人家中有事,与哥哥又没有什么关系,哥哥为什么要陪着他来?

    既然哥哥没来,无奈之下,小梦也就只好先与百子晋结伴,两人穿过一处竹林,在他们对面,一伙人行了过来,为首之人微笑着向小梦拱手施礼,道了一声:“梦姑娘!”

    这人自然便是这场游会的主人宋俊哲,百子晋并不认得宋俊哲,只是看他身后,竟然跟着甘烈、郑祥,以及其他一些官宦子女,内中竟然还有他的未婚妻郑秀秀,立时便知这人来头不小。

    郑秀秀厌恶的看了百子晋一眼,又见宋俊哲这河项郡王府世子,对着小梦这样一个也不知从那个乡野地方冒出来的丫头,说说笑笑,刻意讨好的样子,心中颇有一些嫉妒。她自然知道,父亲母亲有心为她解除婚事,将她嫁入河项郡王府,然而此刻,在宋俊哲眼中,整个诗会似乎只有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丫头一人,让她分外不爽。

    悄悄的问起其他人,得知这个叫作宁小梦的小姑娘,出自什么“高锁宁氏”,显然并不是什么名门世家,于是心中想着,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这种丫头就算嫁入郡王府,最多也只能做妾罢了。

    郑祥、郑秀秀两人与百子晋,虽然按着家世来说本是世交,然而现在的百子晋,不过是罪臣遗孤,在科场上,也不过是附生之末。

    辛辛苦苦读了一辈子的书但却中不了举的秀才一抓一大把,何况只是附生之末,此刻在他们眼中,百子晋不过是看着他们门庭好前来攀附的累赘,对他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

    百子晋想起自己家中还没有出事时,与郑秀秀也曾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却不想长大之后,就这般形同陌路,心中亦只能感慨,暗自下定决心,接下来更要刻苦用功,誓要在今年秋闱取得好名次,然后冲击明年的会试、殿试,绝不再让人瞧不起。

    虽然是游会,但主办这场游会的是河项郡王府,自然是奢华到极致,湖上,一艘艘画舫彼此搭架,盛开的莲花在桥与桥之间绽放,各种彩带飘飘,虽然还没有到秋枫飞舞的季节,但那挂满在树上的彩带,点缀了一片姹紫嫣红的美景,艳丽好看。

    大家都是才子佳人,吟诗,射覆,行酒令自然便是最主要的看点,偶有一些佳句,赢得了满堂喝彩,也有一些狗屁不通的诗句又或错得让人无语的酒令,引得众人哄笑。

    似这般,人群中,甘烈忽的冷笑:“那位自称连铜州第一才子的名头都看不上的宁大才子呢?”

    那些学子彼此对望,尽皆发现宁江没有出现,于是纷纷起哄:“不是说要在今日表现一下,让我们心服口服的么?”“到现在都还没来,不会是憋不出好句子,跑了吧?”“大家让着他,还真的因为自己了不起了,什么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分明是想说他要是认第二,就没人敢当第一。”……

    昨日宁江那句藐视众人的话,原本就已惹起众怒,此刻他竟然没有出现,这些人自然趁机贬损,小梦想要替哥哥解释,但是人微言轻,她的声音在大家的轰然中,根本没人注意,百子晋同样想要替宁江说话,结果反被郑祥顶了两句。

    而更多的人,有的是知道宁江得罪了甘烈、郑祥这等本州高官子弟,有的是不愤宁江的那首《长歌行》,害得他们日日被长辈以诗说教,再加上宁江那高傲自大,平日里仿佛与他们多说一句都是浪费的姿态,也惹得他们极是反感,此刻自是跟着出言侮辱。

    小梦见这些人趁着哥哥不在,纷纷说着风凉话,气得想哭……

第52章 身无彩凤双飞翼

    崆山的山腰处,有一石亭,名为醉翁亭。

    此刻,醉翁亭外,枫树只见,坐着一名锦袍老者、一名锦衣玉冠的中年男子、以及一名柳青色宽袖绕襟深衣的女子。

    那女子轻身正坐在琴案之后,拨弄着指间琴弦。

    那老者拂须笑道:“已有许久不曾听长公主弹琴,今日风景正好,长公主可否演奏一二,让老夫与郡王一饱耳福?”

    “许国公既有所命,鸾梅自当遵命,”自称鸾梅的女子欣然道,“其实,鸾梅前两日闻得佳作一首,那诗韵律与众不同,脱胎于十二月鼓子歌,鸾梅得诗作主人授意,将它谱作琴乐,国公乃我朝大儒,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鸾梅正想请国公指点一二。”

    楼锦衣玉冠的中年男子讶道:“能够让鸾梅你也为之心动的佳作,必定不凡。只是这十二月鼓子歌,只是以小鼓、二胡演奏的民间小曲,以之为律,不免有下里巴人之嫌。”

    锦袍老者道:“话不可这般说,曲调只是曲调,以之为律作出诗词,还是要看赋诗着的本事,就像同样的五言,有的人作出的能够流芳百世,有的人作出的,单是听一听便觉污了耳朵。”

    那女子微笑道:“国公所言正是,鸾梅便是觉得这诗词必定能够流芳百世,是以便先求了过来,为它重谱琴曲,或能沾上一些光。”

    老者与中年男子不由也为之动容,只因他们知道,这女子绝非空口白话之人,以她的地位和才气,若连她都觉得那诗能够流芳百世,那就必定不会有差。

    老者笑道:“长公主这般一说,老夫就更想听了。”

    女子道:“那诗作已是完美,只是鸾梅所谱琴曲,或还有不足之处,还请国公和王兄指点。”

    当下,旁边侍女端来清水,那女子洗手焚香,轻拨琴弦,先是有清脆琴声悠然散开,幽若空山灵雨,挑动了听者的心弦,天空中的翠鸟不知不觉间聚集而来,云彩随着弦音而动,清风在这一刻刮过,摇动着远处的彩带、绿竹,近处那还未染上晕红的枫叶婆娑乱舞。

    在那美妙的弦音中,女子放声唱道:“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

    当琴声响起的那一刻,山脚下的众人便安静了下来。

    那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梦境一般的感觉,就好像天开雾涌,云气涛涛,又似有星河涌动,千帆过尽,心灵深处的丝弦不自禁的被拨动,让每一个人都陷入难以自拔的陶醉,然后,歌声响起,清流激湍,畅叙幽情,连带着那充满韵律感的诗词,犹如在每个人脑海中展开幻象,竟让人无法自拔。

    蓦地,弦音一转,飘飘渺渺,如梦如幻,而山头女子的歌声,也变得愈发的空灵。

    “……彷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

    这种空空灵灵的感觉,犹如凤凰鸣川,明月独举,让人幽若神游在天上帝宫,奇妙至难以言喻,动人至不可思议,只觉得每一个细胞都在战栗,甚至要一种想要膜拜的崇敬感。而琳琅的琴声,美妙的歌声,也在这一刻,梦一般的延续着:

    “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未有惊人句……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本是空灵的歌声,忽的转向豪迈,弦音也在这一瞬间变得飞扬,仿佛有烟尘落地,陡然间冲天而起,大鹏展翅,过尽千山,虹销雨霁,彩彻云衢,抚凌云而不惜,奏流水而不惭,扶摇直上,踏步仙山。其后,琴音婉转,将那歌、那曲又回荡了一遍,流连忘返,荡气回肠,作罢之时,整个崆山都陷入了沉静,所有人都陷入那难以言喻的陶醉中,久久无法自拔。

    似这般,过了许久,山腰处才有老者的大喝声传来:“好!好曲!好诗!”

    山下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喝彩,更有人摇头晃脑,将那女子所唱的诗歌又吟诵了一遍:“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彷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未有惊人句;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好诗!果然是好诗!”

    如此神奇的意境,如此别致的格律,仿佛打开一片新的天地一般,令得人人动容。

    对于曲乐有些了解的,能够听出那琴曲是由“十二月鼓子歌”变化而来,然而原本只是由二胡和小鼓演奏的“十二月鼓子歌”,经过那女子的改编,犹如直接升华了一般,提升了不知多少个档次,而这诗词,更是不凡,游走在梦幻与现实之中,景象壮阔,气势磅礴,气度恢宏、格调雄奇,甚至有种一洗近百年诗坛之腐朽的、耳目一新的开拓感。

    “坡上演奏的女子到底是何人?”“这首诗到底是何人所做?”……

    众学子议论纷纷,更有人嚷着,能够弹出如此仙籁的,必是不同寻常的奇女子,无论如何都要到山上去看一看。

    宋俊哲却是知道弹奏这首琴乐的是什么人的,只是这首琴乐,他因为也从未听过。而小梦却是兴奋到了极点,因为,她听出了这是前夜她和哥哥遇到的那位姐姐的声音,她原本还在想着,不知道该上哪再去找这位姐姐,却没有想到竟然在这里遇到她。

    宋俊哲知道弹琴女子的身份,想要拦着大家上山,然而坡上弹琴的女子乃是“佳人”,大家又纷纷以才子自居,他如何阻止得了?再加上连宁小梦都求着想要去见一见弹琴的女子,他不愿得罪自己喜欢的意中人,于是向众人道:“大家要见一见那位女子,并无不可,只是山腰上那女子身份尊贵,还请大家安静一些,待我亲自上去,将她请下山来。”

    众人见连郡王府世子都这般说,看来那女子来历的确不凡,于是便先安静下来,只是,这样一来,更是无论如何都要去见见这位佳人,万一被佳人看中,岂不是一下子攀龙附凤?

    当下,宋俊哲便到了坡上,过了一会儿,便有三人随着他一同下山,其中有一位老人,与一位中年男子,很快,有人认出那老者竟然是当世大儒许国公,而那锦衣玉冠的中年男子,则是宋俊哲的父亲河项郡王。

    与他二人在一起的,是一个戴面纱、凌云髻、宽袖深衣的女子,身抱瑶琴,袅娜娉婷,虽看不清全部容貌,给人的感觉却已是风华绝代,倾国倾城。

    许国公与河项郡王在此,众生自然不敢大声喧哗。宋俊哲先向那女子鞠了一躬,道:“众人想要知道堂姑姑适才演奏的那只曲子,其词是何人所做,还请堂姑姑告知。”

    其他人听到宋俊哲将这最多与他年纪相当、只怕还要比她小一些的女子唤作“堂姑姑”,心中诧异,紧接着便又反应过来,心中这位女子必定出身于皇室,只不知是哪位郡王又或国公之女。

    许国公拂须笑道:“莫说众生好奇,便是老夫也想知道。”

    凌云髻的女子美眸环视一圈,微笑道:“我前日于此湖岸边游玩,忽闻湖中有人乘舟吟诗,那才子吟的便是这首‘天接云涛连晓雾’,因为此诗实在与众不同,非绝句,非律诗,乃是倚曲乐而成,我便将它讨了过来,为它重谱琴曲。”

    河项郡王点头道:“堂妹这曲谱得妙,此诗也实在是作得好,说到底,这位才子到底是谁?”

    一时间,其他人也全都竖着耳朵,想要知道到底是哪位才子,能够写出这等非凡诗作。

    凌云髻的女子朝内中的一位少女略一额首,美目又转了一圈,略有些遗憾的道:“我本以为那位才子亦会参加此次游会,是以过来一见,可惜他不在此间。他便是,年初于岳湖诗会作出那首《长歌行》的宁江宁才子。”

    此言一出,众才子俱是错愕,甘烈、郑祥等人更是面面相觑,他们刚才还在对不知因何原因没有到场的宁江冷嘲热讽,没有想到转过头来……一时间,他们只觉得脸上火辣。

    其他人亦是彼此对望,尤其是唐虞书院的众位,想起宁江昨日那“铜州第一才子也没啥意思”的可恶态度,想赞不甘心,不赞却又说不过去,结果尽皆哑然。

    许国公笑道:“原来是那位写出‘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的临江案首宁才子,不错,不错。呵呵,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未有惊人句……此子还真是谦虚啊!”

    甘烈、郑祥、路知远等等立时想起宁江昨日说的那句话:

    ——“我辈读书人,做人应该低调一些,文无第一嘛!”

    一时间尽皆无语!!!

    凌云髻的女子原本以为宁江也在众学子之中,是以下山来见,现在看到宁江不在此中,也略有一些遗憾,微微一笑过后,转过身来,便要抱琴离去。

    就在这时,人群中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等一下!”

    凌云髻的女子回过头来,见说话的乃是宁才子的妹妹,许国公与河项郡王原本也已转身,此刻也回过头,与其他人一同看向那穿着碧绿色襦裙的娇小少女。

    少女却是看着凌云髻的女子,一边是众目睽睽的盯着她的众人,一边是马上就要离去的漂亮姐姐,她心中焦急,忽的叫道:“我哥哥喜欢你!!!”

    整个落雁湖,都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紧接着便一片哗然。百子晋在一旁膛目结舌,郑秀秀等人瞪大眼睛,不知道这少女是谁的低声询问过后,紧接着彼此对望,既惊且讶,然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那美丽的女子。

    美丽的女子抱着瑶琴,一下子连脖子都红了,突然遭遇到这种事情,竟是让她不知所措。

    小梦却是生怕她就这样走了,哥哥喜欢这位姐姐,哥哥对这位姐姐一见钟情,要是她就这样走了,哥哥以后要上哪去找她?至少,她要让这位姐姐知道,让这位姐姐知道自己的哥哥喜欢她。

    小梦一心想要替哥哥做媒,但是其他人却在这一刻呆滞了,一些人完全反应不过来,还有一些人拍腿大叫,没有想到宁江竟然玩这一手,先下手为强啊这是?宋俊哲一阵尴尬,想着小梦姑娘,你可知道她到底是谁?

    凌云髻的女子憋红着脸,只觉得整个俏脸都是滚烫滚烫的,完全不知如何是好。小梦却是生怕她不信,赶紧取出一张蜀笺:“这是我哥哥为你写的诗,我哥哥喜欢你。”

    小梦要跑过去将诗交给凌云髻的女子,宋俊哲赶紧拉住她的袖子:“小梦姑娘,冷静,冷静一些!”其他学子虽然已经猜到那女子是皇室中人,但大周王朝立国数百年,皇室早已开枝散叶,在他们看来,这女子多半是哪位县君又或县主,最多最多是位郡主,但他却知道,这女子的身份绝不是普通的郡主可比。

    小梦要是冲撞了她,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连带着他们河项郡王府都会受到牵连。

    生怕这位姐姐就这样离去,哥哥以后再也见不到她的小梦心中一急,干脆拿着诗直接念到:“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将蜀笺对着漂亮的姐姐张开:“我哥哥写给你的诗。”

    众学子先是沉默,紧接着却是纷纷动容。甘烈、路知远等人彼此对望,尽皆苦笑,想着难怪那宁江连“铜州第一才子”的名号都看不上。百子晋亦是感叹,难怪宁兄敢自比天上星宿。

    宋俊哲怔了一怔后,将手一松,无法再说出话来。

    许国公拂须吟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摇首笑道:“还说什么学诗未有惊人句……这根本就是一句接一句啊!太谦虚了,此子实在太谦虚了!!!”

    ******

    【蜀笺上的是李商隐的“昨夜星辰昨夜风”,唔,书评区已经有人猜到了……你们这么聪明会让身为作者的我很有压力的。t_t】

第53章 红烧还是清蒸?

    如果说,宁江的“天接云涛连晓雾”原本就已令人震惊,那再加上这首“昨夜星辰昨夜风”,直接便已让所有人全都说不出话来。

    原本还在嘲笑着宁江没有来参加这场游会,是因为怕了的甘烈等人,此刻俱是想着,也许人家根本就不将这场游会放在心上。

    凌云髻的女子听着念给自己的字句,一时间,亦是心神恍惚。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她忽的想起,那个时候,那少年明明与自己是第一次想见,却一下子叫出了,她为自己取的,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人的雅号……难道这真的是“心有灵犀”?

    河项郡王见她在听到诗后,仿佛陷入迷茫一般,紧紧的皱了一下眉,低声道:“长公主!!!”

    此刻,大家正因小梦念出的诗句,出于震撼之中,有几人听到河项郡王的低唤,暗自一惊……长公主?

    不是县君,不是县主,不是郡主,甚至也不是公主……这女子竟是一位长公主?

    河项郡王心知,这位长公主只是暂时离京散心,寄于他处,若是传出什么不好的东西,对自己也有妨碍,是以赶紧提醒,让她注意自己的身份。

    凌云髻的女子却是看着小梦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将诗递到自己面前,怔了一怔后,脸上火热还未消除,然而看着女孩期待的目光,却又实在无法拒绝,终是下意识的将它接下。

    许国公与河项郡王宋弘对望一眼,在某种意义上,这首诗已经算是“情诗”了……这事情闹得有点大。

    许国公轻咳一声,道:“长公主,我们走吧!”

    凌云髻的女子回过身来,与许国公、河项郡王一同往坡上走去。

    在她身后,小梦却是不甘心了,大声问道:“这位姐姐,我哥哥以后要上哪去找你?”接了我哥哥的情诗,你总得留个话啊。

    凌云髻的女子回过头来,见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往她这边看,等待着她的答复,脸蛋在薄纱下更加的晕红,然而女孩那期盼的眼神,终究还是让她轻轻的屈了一膝,低声道:“若是有缘,就在京城相见吧。”

    然后便转身与许国公、河项郡王一同离去。

    小梦这才心满意足……京城啊?等哥哥中了举,就可以上京了。

    直等他们三人离去后,众学子才缓过神来,低声议论,气氛在这一刻变得炽热,这些才子佳人中,颇有一些高官子弟,那凌云髻女子的身份,也在众人的议论中慢慢确定。

    百子晋走了过来,来到少女身边,苦笑道:“小梦姑娘,也难为你这般胆大,帮宁兄送情诗……那位可是长公主啊!!!”

    小梦嘴儿一撇:“长公主又怎的了?那个可是我哥!”

    众人:“……”你哥比长公主还了不起?

    想了想,小梦自己也有点不放心,小声问:“什么是长公主?”

    众人:“……”

    ……

    ***

    此刻的宁江,自然不知道落雁湖边发生的事,他正陪着同郡的学子树光亮,在巡检司中。

    他与树光亮以往自然是没有什么交情,此刻会陪着他一同前来,不是因为同情树光亮家中出事,而是因为树光亮家所在的位置。

    岳湖湖岸……遮镇。

    年初的元宵诗会,就是在遮镇所办,宁江也就是在那里,写出的《长歌行》。

    前天夜里,天降陨石,岳湖岸边被砸出方圆六里以上的大坑,整个遮镇无人生还,岳湖湖水灌入大坑,整个临江郡城当晚都能感受到大地的震动。更听闻,湖中冒出一个浑身黝黑,长有双角的怪物,那怪物竟是刀枪不入,郡守万义康率领众多兵士,在知府典宏的官威的帮助下,方才将它今日擒下。

    大周王朝一向讲究“天人感应”,连蝗虫肆虐都被认为是上头警告,天降陨石,造成如此大的灾害自然是不用多说。

    但是对于宁江来说,真正让他震动的,并不是一下子死了那么多人,上辈子看惯了血雨腥风的他,对这些死于天灾的人,并没有太多的感触,或者可以说,全然不放在心上。

    真正让他震动的是……在他重生前的那一世,根本没有这场天灾。

    在那一世里,于这个时间点的两年后,他曾回到过临江郡,也曾多次到过岳湖,岳湖的地理,没有发生任何的改变,遮镇也一直在那里,要等到后代战乱迭起,席卷到长河下游,才造成十室九空的灾劫,但那也是**,而不是天灾。

    虽然说,一只南美洲亚马孙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有可能在美国德克萨斯引起一场龙卷风。

    随着他的重生,有许多东西注定要变得不同。

    但竟然能够改变到这种地步?

    安慰了一下树光亮,并借机打听了一下岳湖发生的事。只不过,虽然天降陨石之石以急报送了过来,但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其实大家也都弄不清楚。

    ***

    宁江走在马路边,周围车马如龙。此刻已是黄昏,夕阳的光线在远处的城墙上流转,周围的建筑,全都沐浴在金黄色的阳光中。晚霞在天空中铺卷,看起来,雨季已经彻底过去,接下来,都会是阳光明媚的好日子。

    但是对宁江来说,随着岳湖边的那一场天灾,有什么东西,似乎开始变得不一样了,只是,问题到底出在哪里,此刻的他,还没有任何的线索。

    回到了落佩湖边,沿路上,遇到许多唐虞书院的学子,只是不知为什么,感觉每个人看着他的眼神都是怪怪的。

    这又怎么了?宁江疑惑的看着他们。

    回到院中,小梦迎了上来:“哥哥!”

    宁江道:“小梦,今日的游会,没出什么事吧?”

    小梦穿着碧绿色的精美襦裙,脑上梳着百花髻,双手张开,呵呵的道:“没、没事!”

    宁江“哦”了一声,继续往屋里走去:“晚饭做好了没有?”

    小梦追在他的身后:“那个,哥哥……”

    宁江回过头来:“怎么了?”

    小梦站在夕阳那最后的余晖下,歪着脑袋:“哥……长公主是什么?”

    宁江抬头想了一想:“长公主嘛……”看向妹妹那俏丽的脸蛋:“不是很好吃!”

    小梦:“……”

    “我还以为你是在说晚饭呢,”宁江笑道,“长公主,一般只有皇帝的嫡长女又或姐妹才能当上,但也不是每个嫡长女又或皇帝的姐妹都能成为长公主的,绝大多数最多只能册封为公主,只有少数的几个深受皇帝又或太后喜爱,又或是立有功勋的才能够成为长公主。”

    “也就是说,”小梦瞪大眼睛,“长公主比公主还要厉害?”

    宁江说道:“嗯……怎么了?”

    小梦踏前两步,双手按着哥哥的肩,低着脑袋,深吸一口气,紧接着蓦一抬头:“哥,一定要吃到长公主!!!”

    宁江:“啊?”

    小梦往厨房走去:“我做菜去了。”

    宁江莫名其妙的看着她。我问她今晚的饭菜做好了没有,她问我什么是长公主,等我告诉她什么是长公主后,她说她去做菜……难道今晚的主菜是红烧长公主?

    又或者是清蒸?

    [这一章比较短,傍晚会再补上一章!]

第54章 威胁

    晚餐当然不可能真的端上红烧又或者清蒸长公主。

    在吃饭的时候,听着妹妹告诉自己发生了什么事的宁江目瞪口呆。

    妹妹竟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告诉绮梦,他喜欢她?

    而且还把他前天晚上写的那首诗送给了她?

    小梦拿着筷子,略低螓首,小声的问:“哥……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宁江左手环胸,右手叩着下巴,想要从理性的角度来分析这件事,弄清此次此事对他参与“泰山封禅”的目标的影响,弄清它会引起的连锁反应,然后来判断妹妹到底是作对又或做错。

    结果发现根本无法做到。

    不管是对妹妹,还是对自认为前世亏欠了的绮梦,他都无法单纯的从“理性”的角度进行分析。

    于是,他摸了摸妹妹的脑袋,低下头来,大口吃饭。

    “哥哥?”没有得到哥哥的回答的小梦,依旧在那紧张着。

    宁江抬起头来,笑道:“你帮哥哥做了这么多,接下来哥哥自己也要努力了。好好读书,考秋闱,上京城……去见她!!!”

    “嗯!”小梦拿着筷子,筷头在桌上戳了戳,“哥哥你一定能够做到的……你是我哥嘛!”

    门外的天色,慢慢的黑了,明月移上了天空,一粒粒星光,在夜空中闪着光芒。

    到了夜半,读完书的少年来到院中,左手握着书卷,负着双手,抬头看着璀璨的星光,与银盘一般的圆月。

    等到第二天,宁江再次进入唐虞书院,其他学子对他的态度,显然都变得复杂起来。

    昨日午间,绮梦和妹妹各帮他甩出一首诗,让所有学子无话可说。

    他算不算是“铜州第一才子”还不好说,这“铜州第一诗人”,恐怕是跑不了了。

    尤其是那句“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如同风一般,吹进了千家万户,不知多少人赞不绝口,众位学子也只能是心服口服。

    也正因此,以往一些与宁江显得隔阂的学子,见了他的面后,也多会拱一拱手,打声招呼,而在一节以诗赋为主旨的课程上,授课的经师更是将“天接云涛连晓雾”与“昨夜星辰昨夜风”,一句一句的剖析开来,解构出许多发人深省的内涵,以至于宁江自己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不过对于宁江来说,他对这些,已经没有太多的关心,一方面,他要继续备战秋闱,虽然拥有足够的信心,但是对他来说,这毕竟是不可以输掉的战役,从某种角度来说,整个大周王朝的命运,可以说都牵系于他一人身上。

    而另一方面,他仍然在探听着,于岳湖发生的那场天灾的细节。

    那一日,城门口,日头当空,一股股热气在干燥的地面冒起。宁江与许多老百姓,在街道的两边拥挤着。

    等了一会儿,车轮轱辘的声音传来,一名武将带着一队兵甲,押着一辆囚车进入城中。

    那囚车,是以精铁铸成,车中所囚的,是一个捆满铁索的怪物,那怪物额上长着双角,双目大如牛睛,浑身漆黑,犹如黑铁一般。虽然在此之前,众人也已听说了在那陨星天将之夜,岳湖出现怪物的消息,但是真的看到这只怪物时,许多人仍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蓦地,那怪物双目一瞪,瞪着人群中的某人,怒吼,咆哮,锁链被它拉得嘭嘭作响。

    那充满杀气的吼声,吓得一些孩子妇人哭了出来。

    宁江在慌乱的人群中负着双手,冷冷的看着这笼中咆哮的怪物。

    他觉得……或者说他很确定……这怪物是在瞪着他!!!

    在他的上一世里根本不曾出现过的天灾,在他的上一世里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怪物……连他也不知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啪的一声,打开折扇,左手负后,转身离去。

    虽然,他已经隐隐的觉察到,历史的车轮,正在往他所不知道的方向偏离,而岳湖天灾、天将怪物,很可能不过是其中的小小插曲,谁也不知道,以后到底还会再发生一些什么。

    但是无所谓了,车来将挡,水来土掩。

    只是,连他也没有想到,在他还没有多少准备的情况下,第一个考验,出人意料的降临了……

    ***

    节气已经到了“大暑”,天气热到了极点,走在路上,远方的山岭,都像是被路面腾出的热气扭曲了。

    金乌高高的挂在天空,继续肆虐着大地,远处的田地间,农夫挥洒汗水,开凿着引水的沟渠,一颗树下,一名老乞丐带着他的孙女,衣衫褴褛,端着肮脏的破碗向路过的每一个人乞讨,女孩坐在老乞丐的身边,无神的看着铺在树荫下的阳光。

    崆山上那满山的枫叶,此时还是淡淡的褐色,一眼看去,整个崆山恍若鼓起的土包,崆山脚下的书院,此起彼落的读书声,俱都显得无精打采,夏日炎炎正好眠,如此燥热的天气,也的确不是读书的好日子。

    宁江沿着一排黄色的高墙倒下的阴影,往前走去。

    在他的前方,是唐虞书院里,已经被废弃的一座旧楼,旧楼外的一角,站立着一个人,一身劲装,头戴幞头。

    宁江上前,拱了拱手:“赵捕头,好久不见!”

    此人竟然是原高锁县捕头赵宏。

    赵宏看着他,双目一瞪,忽的喝道:“宁江,曹知县在哪里?”

    宁江面不改色:“曹知县?曹大人失踪已有数月,小生又如何会知道他在何处?”

    赵宏冷笑道:“宁江,你隐瞒也是无用,我早已知道,曹大人是被你所害。”

    “赵捕头,你莫要血口喷人,”宁江冷笑道,“我可是有功名在身的人,你这般蓄意污蔑,若是官司打到官府,你拿不出证据,定教你吃不了兜着走。”

    赵宏阴阴的道:“你当我真的没有证据么?”

    宁江立在那里,静静的看着他。

    赵宏冷笑一声,声音压低:“姓宁的,你就算瞒着我也是无用,不过你放心,我也不打算把你的事抖出去,只是曹大人对我总是不错,他就这般走了,连带着我的捕头也没了……哼哼,你难道不得补偿补偿?”语气中充满的威胁。

    宁江却是往他身后的旧墙快速扫了一眼,心中嘲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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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张 涛天文气

    赵宏说宁江害得他失了捕头之职,这话并没有错。

    在大周王朝,有官,有吏,一般来说,吏的地位低下,有民户轮流当差,又或是子承父业,世代为吏。

    但是赵宏这种,实际上并不是吏胥,而更多的是“幕僚”。

    因为大周王朝异地为官的规定,一切官员在上任之时,为了避免被当地吏胥欺骗,便会带上一些自己信得过的人,担任师爷又或捕头等重要职务,薪水则从自己的俸银里出,朝廷在给地方官的俸银中,也会将这一块的支出考虑进去。

    这些自己聘请,用来管束又或镇压当地吏胥的师爷和捕头、文书、护卫,要么是落第的秀才,要么是“白道”中的武者,为之效力的官员在哪里上任,他们便跟到哪里,而聘用他们的官员对他们通常亦是以礼相待。

    赵宏就是这样一种性质。

    虽然如此,宁江却是绝不相信赵宏能够拿出他害死曹剀定的证据,道理很简单,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曹剀定绝不可能将小隋侯宫的事告诉赵宏,而那天夜里,曹剀定、左良鹏等四人登上小鹦鹉洲的事,更不可能有其他人知道。

    在这种情况下,赵宏再怎么怀疑他,也拿不出真正的线索来,只因为心中有鬼的曹剀定,自己就不可能留下线索。

    现在的赵宏,不过是以话术逼迫、诱惑宁江“收买”他,一旦宁江中计,藏在墙后的人便会将宁江的话全都听了去。而且可以肯定的是,藏在墙后的必定是一个身份尊贵的人,上了公堂,单是他的话就可以作为证据。

    宁江淡淡的道:“赵捕头,你这般污蔑我,看来我也没有什么话好跟你说了,我们这便到公堂走一遭,曹大人的失踪与我无任何关系,你要有证据只管拿出,看看到时官府是定我谋害之罪,还是定你讹诈之罪。”

    转身就要离去。

    赵宏怒道:“宁江,你莫要不知好歹,我给你这个机会,你自己非要错过,到时莫怪我鱼死网破。”

    宁江继续冷笑,赵宏声厉内荏,恰恰证明他根本没有证据。虽然从某种程度上,赵宏既然会怀疑到他,那就必定是抓到了某些线索。

    赵宏哼声道:“宁江,我不但知道曹大人是你所害,更可以确定,你家的丫鬟小葵,是被你妹妹所杀。”

    宁江道:“是么?”

    赵宏阴阴的道:“当日,我们之所以未想到这点,只是因为不知道你妹妹学过武,自然不认为她能够做到,但她如果练有内力……”

    宁江转身,嘲弄地道:“那你怎么解释,那么多人看着宁一诚从小葵的尸体是爬起?”

    赵宏盯着他:“宁一诚的确是意图不轨,但不轨与杀人是两回事,宁一诚当时并不知道小葵已死……”

    “趴在一具尸体上做那种事,却不知道那人已死?”宁江看着赵宏,又惊又疑,“赵捕头,你如此处心积虑的去为宁一诚开脱,你……难道是被宁一诚收买了?”

    赵宏怒道:“你说什么?”

    宁江低声道:“曹大人的失踪跟我全无关系,你明明没有任何线索,却一心想要栽赃在我身上。宁一诚杀人辱尸,人证物证不知多少,你反过来如此为他开脱,说他无罪……”

    赵宏火道:“我没有说他无罪,只是……”

    宁江惨笑道:“当日宁济父子污我害我,你身为捕头,不见你出来为我兄妹说半句话,反帮着他们一同欺瞒曹大人,现在曹大人无故失踪,你反变成正义的使者,无论如何要把污水泼在我身上,去帮宁一诚洗涮‘冤情’,罢了,罢了,你不就是想讹我钱吗?我给你就是。”

    赵宏又气又怒,他本是想用出其不意的话术,让宁江自己露出破绽,没有想到宁江三句两句,反栽成他为了帮宁一诚脱罪有意栽赃。而他虽然知道这家伙只是在装,却是拿他全无办法。

    现在回想一下,这少年的心机,竟是深不可测,从他去岁面对着家产几乎被夺的绝境,一步一步翻盘,到曹大人莫名其妙的失踪,仿佛所有的事全都在他的操控之中,偏偏无人能够找出半点证据。他快速的往身后旧墙看了一眼,照这般下去,只怕墙后的那位大人也难以再相信他。

    他强吞下这口气,往后缩了缩,抱拳道:“原来曹大人的失踪,真的与公子无关,看来是我弄错了,抱歉!”深深的鞠了一躬。

    宁江心中快速动念……他认输得如此之快,既未继续争论,也未恼羞成怒……此人必有后手。

    表面上舒了一口气,抱了抱拳:“我知赵捕头因曹大人的失踪,心中急躁,绝不错过一点线索,但此时真的跟我没有任何关系。”说完之后,转身离开。

    在他身后,赵宏慢慢的让了开来,就在这时,一股惊人的气势如同洪流一般冲向宁江,这一瞬间,仿佛天为之昏,地为之暗,日月山川为之变色。受到波及的唐虞书院里,所有人都停止了喧哗,连夏日的蝉鸣在这一刻都停止了鸣叫。

    那惊人的气势,犹如天上星君下凡,噉雷发声,震撼五岳,直击宁江魂魄,一个声音随之威严响起:“宁江,曹剀定曹大人可是为你所害?”

    如此强大的气势,在战场上,直可让千军万马为之惊惧,而此刻,它如同海水一般压迫着宁江,在这般强大的威势下,换作其它人,心惊胆战之下,怕是什么事都已说出。

    宁江却是缓缓回过头来,一字一顿的道:“不、是!”

    天地间一片安静,静得连一根针掉落在地都可以听到。

    宁江拱了拱手,就这般,往远处走去。

    旧墙之后,依旧沉默。过了一会,一个声音低沉而又平淡的想起:“冠玉,依你看来,此子有未说谎?”

    说话的,竟然是宋俊哲之父——河项郡王!!!

    此刻,河项郡王坐在墙后的高背椅上,锦衣高冠,身后战立着两名内家高手。在他面前,立着一位年近三十的男子,此人却是前两届的状元郎,姓阎,名冠玉,文气涛天,才学过人,点金榜,入翰林。

    在儒家天下,一名进士便已可当得万人敌,状元为三甲之首,科举之巅峰。前届状元阎冠玉,上届状元雷景明,都是有望在后年的泰山封禅中主持“祭圣”的当世英杰,此刻,为了证明宁江的害官嫌疑,河项郡王竟是将前届状元请了过来,由此可知他对此事的重视。

    阎冠玉拱手道:“此子应当并未说谎!”他乃是状元出身,文气远比普通进士要强,而宁江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秀才,与他之间,有着举人、贡生这两个巨大差距,纵然宁江有所准备,在他的强大气势下,他相信宁江也无法在他的气势压迫下,有所隐瞒。

    虽然在那一刻,他的心中也稍有一些疑惑,只因为刚才的宁江,在他的气势冲击下,并没有如他所料的那般惊慌失措,似是颇为镇定。

    但从另一角度来看,这岂非也是心中无愧的表现?

    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少年区区一介秀才,能够在他倾全力的气势冲击下说谎。而从另一方面,为了这一点小事,便特意将他这堂堂状元请来,在他看来,也实在是杀鸡用了牛刀……不过是一个秀才罢了,这点事也要请动状元出马,这让他们这屈指可数,每百年不过三十多位的状元如何忙得过来?

    河项郡王看向已经进来的赵宏:“赵捕头,你怎么看?”

    赵宏急道:“宁江那小子在说谎,此子狡诈……”

    阎冠玉负手冷笑道:“赵捕头是在怀疑我的能力么?”

    赵宏滞了一滞,拱手鞠躬,连称“不敢”。要知道,每一位状元都是直接入翰林院、能够时时与天子接触的精英,出将入相,前途不可限量。

    河项郡王为了此事,竟然请了一位状元郎过来相助,已经是大出他的意料,他却是无论如何不敢质疑这样的一位状元公。

    河项郡王起身,淡淡的道:“赵捕头,你所举告之事,原本就并无证据,此刻已有阎状元证明那宁江并未说谎。那宁江是有功名的人,你无凭无据诬告于他,我念你心悬你家知县下落,不愿放过任何一个线索,也算忠义,暂不追究,下不为例。”

    赵宏赶紧拜倒:“小民知错,请王爷恕罪。”心中知道,河项郡王已经不会再管这事,毕竟曹剀定不过是个举人出身的小小知县,对河项郡王来说,做到这一步怕是都嫌浪费时间,如果不是他与郡王府里的一位护卫有旧,请他代为牵线,以他的身份,连郡王的面都难以见到。

    河项郡王也没有再说话,就这般与阎冠玉一同,领着那两名近卫高手,离此地而去……

    ***

    宁江走在路上,低头沉思。

    刚才那股文气气势惊人,即便是典宏、褒老这等寻常进士都无法比得,至少也是一位探花,甚至有可能是位状元。

    他倒是没有想到,为了追查曹剀定的下落,在明明没有足够线索的情况下,赵宏竟然能够请到一位探花、榜眼、状元“三鼎甲”级别的精英来帮他,如果不是宁江意志坚定,再加上这些日子在炼魄上,一刻也不曾松懈,暗中又有准备,猝不及防下,怕是已经着了道。

    不,以赵宏的地位,绝无可能请到一位“三鼎甲”级别的精英,所以重点在于,墙后的另一位“大人”到底是谁。

    但是,不管是谁,宁江都不认为,那人还会继续追究此事,说到底,曹剀定不过是一名举人,一名知县,而且也没有证据证明他真的遇害,不过是“失踪”罢了。

    倒是赵宏,原本就是江湖中人,万一血性一起,倒是有可能做出鱼死网破的事。虽然宁江分析之后,觉得可能性也不大,但多少还是要防备一些。

    大署过后,天气更加的炎热,然后,慢慢的就进了七月。

    七夕这天,宁江带着妹妹,到外头游玩了一整天,到了夜里,兄妹两人一同看着天上的牛郎星与织女星。

    到了七月中旬,火星开始西移,天气却依旧处于热浪之中,完全看不到转凉的迹象。

    西南方龙炎湖周遭的暴乱,在强行镇压下已经平息,然而已经出现的旱灾,让百姓的日子变得艰难。朝廷从各地调派米粮前去赈灾,然后,几处米仓一夜之间失火。

    日子就这般一天一天的翻过,不知不觉,就进入了八月。

    此刻的小梦,于“璇玑剑舞”,已经练成了“琴芳兰凋茂熙阳”与“琴清流楚激弦商”,正在练它的第三式“秦王怀土眷旧乡”。

    崆山上的枫叶,开始慢慢的变红,从远处看去,犹如燃起的新火。游客增加了许多,然而上山的学子反而越来越稀少,只因为,九月的秋闱已经迫在眉睫,所有人都在加倍的用功。

    毕竟,对于许多人来说,州试是一个坎,只要过了这个坎,以后哪怕中不了进士,稍微走点关系又或等个几年,也能补个地方官员。

    当然,对于真正拥有大志向的学子来说,州试只是一个台阶,一个通往真正的龙门的台阶。

    百子晋的日子,依旧很不好过,不管是在书院,还是在郑府。

    虽然如此,但他显然没有任何的放弃。在众人的冷眼中,他以超凡的毅力,一步一步追赶着其他人,学问日益精进。

第56章 州试前夕

    宁江也曾到郑府,探望百子晋的祖母冯老夫人。

    此时的冯老夫人,身体已经越来越不好,尤其是八月初摔了一跤后,甚至已是难以下床。

    对于冯老夫人的那场意外,百子晋并没有多谈,只是眉宇间有愤愤之色,看来并不是普通的意外,只是,既然百子晋没有说,宁江自然也就没有多问,有些事情,他帮不上忙。

    看到了宁江,冯老夫人却很是感激。

    孙儿在郑府里受到的这些冷遇、遭到的这些冷眼,她又如何不知?回想起以前百家还风光的时候,那时候的郑安,还没有升至光禄大夫,对百家是如何的讨好与亲近,不过是短短的几年间,人是而物非。

    反而是宁江,明明与她百家没有任何的交情,却时常尽心帮助,更是在功课上时常指点她的孙儿。

    “晋儿,做人最难的不是锦上添花,而是雪中送炭,”那天晚上,冯老夫人告诫着她的孙儿,“不管你将来能不能有出息,宁公子在你最落魄的时候帮了你,这是我们欠他的恩情,我观宁公子,将来是有大成就的人,但是,这份恩情,不管你将来能不能还得上他,我们总要记在心里,这是我们百家做人的本分。”

    “奶奶,孙儿知道的!”百子晋为祖母洗着脚,说道。

    冯老夫人长叹一口气:“晋儿,关于你与秀秀的婚约……”

    百子晋低声道:“奶奶,关于婚约的事,孙儿已经答应了郑家,如果这次州试,不能考进一等,便主动解除婚姻,孙儿没有经过奶奶你同意,就擅自决定下来,对不起,奶奶。”

    冯老夫人无奈的道:“唉……这样也好。”

    百子晋替祖母擦干脚,将她扶上床,自己来到窗外,看着外头的月色:“奶奶,你放心,孙儿一定能够考进一等,不是为了攀附谁,也不是为了要娶谁,只是为了……不再让人看不起!!!”

    进入九月,连着三个月的大旱之后,便开始疯狂的下雨。

    远处的崆山,在雨中犹如烈焰一般艳红,那一日的上午,宁江与百子晋一同,在书院里翻着书籍。

    宁江将过往十来届州试的考题,一个个的分析过去,然后进行归纳,总结出最有可能的出题方向进行重点复习,与此同时,也在分析着朝廷有可能派下来批卷的翰林,以及铜州太守等人取卷的偏向,然后进行针对性的练习。

    如此投机取巧的方式,要是被那些读圣贤书的教授、经师知道,自然是要挨批的,只因为这种做法,完全是为了考试而考试,不符合“圣人之道”。

    宁江自然不会去管那么多。

    当然,他们也不会光明正大的弄这些,以防被那些儒官、御史抓住这点大肆批判。

    阵雨哗哗的下个不停,落佩湖在这几个月里下降了许多的水位,也开始慢慢的上涨。

    落佩湖边,宅院内,屋檐下,宁小梦在过道间练着剑法,她的脚下踏着七星,那刷刷的剑光,在雨帘与木墙之间游走,一剑抖开,犹如百鸟投林,竟是只见剑光不见人影。

    迅捷,飞速!蓦地,她将剑一收,倒持着宝剑,立在雨幕后,抬起俏脸看着天空迷蒙的乌云,云阵间道道的闪电,仿佛有天神拿着武器在叠嶂的黑云里搅动。

    她想着,过了这个月,哥哥就可以带着她前往京城了。

    也不知道,京城是个什么样子。

    ***

    铜州城的城门处,一群结伴的书生,穿着蓑衣,冒着阵雨冲入了城门,守城的兵士,将他们的文书一个个的检查了过去。

    随着三年一度的州试的临近,各个郡的郡学、又或是在家里用功的秀才,一批一批的到来,铜州里的客栈已是人满为患,一些百姓的空屋也都被租出。

    贯穿铜州城的斜川江上,一艘艘花船开始集结,才子聚集的地方,也是她们生意最好的地方,尤其是在放榜之后,考中的才子互相请客,大摆筵席,考不中的学子借酒浇愁,流连于青楼红粉之中,试图找到一个能够理解他们怀才不遇的心情的知心女子。

    当然,在这种烟花风月之地,这种女子他们要多少有多少,是不是真的知心也不重要,她们总会让他觉得知心。

    斜川江边,那豪华的府邸里,金紫光禄大夫正在和他的夫人商议。

    皇甫氏说道:“老爷,你怎可答应百家的祖孙俩,如果百子晋在州试里进入一等,就让他与我们家的秀秀完婚?就算他考入了一等,也不过还是个举人,如何配得上我们家的秀秀?”

    郑安道:“夫人,你想,州试放榜一共有三等,百子晋在府试时,也不过是附生之末,就是这么几个月,他再怎么用功,怕是也中不了举,想要考进一等,那不是痴人说梦吗?话说回来,他要真能如此上进,考入一等,那便让他娶了我们的女儿那又如何?有进一等的实力,说不定明年真能中进士,就算中不了,以我的人脉,走些关系,让他进入国子学,三年后出来,总有办法让他留在京城里做个京官,总不至于让我们的女儿受苦。”

    紧接着笑道:“但他要是考不了一等又或中不了举,那是他自己没本事,不是我们逼他,这样一来,他与秀秀的婚约也就此解除,岂不更是简单?”

    皇甫氏道:“果然还是老爷你想得周到。”

    唐虞书院里,宁江也已经知晓百子晋与郑家的约定,他看着窗外的大雨,笑道:“一等啊!”

    百子晋毅然道:“如果是在数个月前,不要说是一等,便是三等,我也不认为自己能够做到。那时候,小弟只是诸生之末,但是现在,我却是颇有信心,全耐宁江兄的教导。”

    宁江笑道:“我也没有帮你什么,读书这种事,靠的只能是自己,子晋你自己不想学的话,别人再怎么教也是无用。不过,我也相信子晋你必定能够进入一等。”

    到了中午,大雨已经没有停歇的迹象,两人收起笔记、书籍,往外头走去。

    州试已是就剩下三日,此时,州学里也没有再开讲授课,虽然如此,许多学子依旧在书院中学习用功,毕竟,在书院里总是更有读书的氛围。

    另一边的角落里,甘烈、郑祥、路知远等聚在一起,看着宁江与百子晋两人的背影。

    这些日子,甘烈也没有再去找宁江与百子晋的麻烦,毕竟州试临近,他也没有那个闲心。至于郑祥,他早已放弃了这次的州试,倒是比其他人更悠闲一些。

    路知远道:“郑兄,听说这次州试之后,百子晋便要与令妹完婚?”一个月前,他已将妹妹送给郑祥为妾,此刻对郑家的事,自然更关心一些。

    郑祥冷笑道:“他若考中一等,舍妹便与他完婚,若是考不到一等,婚约就此解除,由不得他赖。”

    路知远笑道:“百子晋在五个月前的府试中,不过就是附生之末吧?这么短短的几个月里,他哪来的自信考进一等?”

    郑祥笑道:“他要自取其辱,也就怪不得我们郑家无情无义。”郑祥自己是增生,尚且没有中举的自信,如何会相信百子晋这勉强够上车尾的附生能够考进州试一等?

    甘烈往宁江和百子晋的背影看了一眼,有些厌烦的翻着书本,深恨自己没有生在几百年前那个按着世家门阀的地位取士、高官的长子也能够当高官的世袭时代。

    至于现在,靠着父亲的地位,以及自己的秀才身份,花上大量钱财,最多也就能荫个七八品的小官,对于他这种从小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来说,那种地方上的芝麻小官,他是去也懒得去做。

    说到底还是父亲无用,在官场上混了什么多年,也只在铜州这种太平之地做个知军,如果能够在边疆又或是那种暴乱之地建立功勋,受封个世袭减等的国公又或郡公,那自己至少也能够荫个开国男又或开国子什么的,哪用这么麻烦?

    阵雨依旧哗啦啦的下着,下得疯狂,下得猖狂,世态炎凉,人间百态,就在这暴雨中一遍又一遍的冲刷着……

    ***

    宁江与百子晋,各自打着油伞,在书院门前分开。

    宁江往落佩湖边走去,雨水打得油伞嘭嘭作响,在他的周围,雨粒密密麻麻的敲击着地面,远处的崆山,在大雨中犹如被洗过了一般,更加的艳红,路边的田地,雨水打着沟渠,汇集成流,于那纵横交错的田径间,分割着收割后的稻梗。

    在他前方的路边,一个男子背部紧贴着一棵大树,右手倒提着一口尖刀,尖刀的刀柄上绑着布条,又以牛皮绳系在他的手腕上。

    田边的少年,左手撑着油伞,慢慢的往树前经过。

    男子扭过头,看着少年的背影,提刀的手臂动了一动,几乎就要扑上去将少年刺杀。

    然而在这一瞬间,他却又不免有些犹豫,只因这一刀下去,从此他就要亡命天涯。为了曾经重用他的曹大人,自己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然而一辈子的逃亡,从此人不人鬼不鬼,提心吊胆的过着日子,随时随地都要担心自己被抓的生活,真的值得吗?

    他犹豫,他迟疑,最终,少年走得越来越远,直至连背影都在阵雨中模糊。

    原捕头狠狠一刀刺在树上,解开腕上的牛皮绳,冒着阵雨离开了铜州,翻山而去。

    尖刀插在了树干上,雨水沿着树皮流下,洗着它那未染血的刀锋。

    往落佩湖边走去的少年耸了耸肩,悄无声息的收起了藏在右手袖中的神秘针筒,心知自己已是不用再担心那人。

    义重生死轻……这种事说说容易,但有几人真的能够做到?

    他来到落佩湖边,前方的宅院里,身穿秋香色襦衣的妹妹在外墙正门的雨篷下,探出脑袋,看到他回来,于是兴奋的向他挥着手。

    而就在同一时间,斜川江边的某个酒肆,嘭的一声,两个大汉裹着布帘从内中飞出,摔在了街上,在阵雨中痛苦地蜷缩。

    紧接着就是咣当两声,一口朴刀与一柄流星锤扔在了他们身边,一个双十出头的女子从肆中走去,只见她,一身红衣,箭袖长靴,身材高挑。

    往已经痛得站不起来的两人看了一眼,就这般走入雨中,解开绑在木桩上的一匹骏马,跨马而去。

    在她甩动马鞭的那一瞬间,雨水泼洒,名为百子晋的、路过的少年惊慌的躲了开来。

    他撑伞转身,呆呆的看着那在倾盆的阵雨中,疾驰而去的红衣女子的背影。在他的身后,一伙人提刀拿棍的,从街头冲了过来,有人扶起倒地的两个汉子,有人朝逐渐消失在雨中的红衣女子愤恨却又无力的追去。

    阵雨哗啦啦的下着,下得疯狂,下得猖狂,人情冷暖,缘散缘来,各不相同的人们,就在这暴雨中不断上演着、名为人生的戏码。

    日子就这般翻过,时隔三年的州试,终于到来……

第57章 季梁谏追楚师

    大周王朝的州试,与府试又有许多不同。

    州试一共要考三场,分别设在初五、初七、初九三天,第一场考经学,第二场考诗赋,第三场考策问。

    单是这一点,便与府试时将众位童生关牛棚一般锁个两天以上,颇为不同。

    进行州试的考场,有时设在唐虞书院,又是设在城东的隆学院,而今年,便是设在隆学院。

    九月初五这一天,凌晨便开始下雨,接近卯时时,雨势并没有任何的衰减,反而有越下越大的迹象。虽然天色依旧漆黑,但隆学院外头的酒家、店铺一个个的,全都开着,做着这些秀才们的生意。

    在其中一家酒楼,宁江、百子晋、宁小梦三人正在这里说着话。

    宁江朝百子晋问道:“子晋兄,你今日状态如何?”

    百子晋拱手道:“这几日,按着宁江兄所教的坐禅吐纳之法,养气调息,此刻只觉精神好到极点,必定不在话下。”

    宁江点了点头。

    考场之外,披着蓑衣的更夫敲起了寅时三刻的锣与梆,秀才们纷纷撑着伞,从避雨之处涌出,在院门前排成两队。此时已进入秋季,连着几天的阵雨,让天地间冷意弥漫。

    宁小梦立在酒家二楼的窗口内,看着进入人群中的哥哥,队伍排得很长,那一排排的油伞,如同两条长蛇,在广场上盘桓。与府试时不同,州试分作间隔的三场考完,每一场,最迟可以考到黄昏,最早午时就可以交卷。

    所以,她准备就在这里一直等着哥哥。

    下方的队伍中,宁江扭头看去,见甘烈、路知远、郁成益、澹星河、褒凯一等人都在队列中,路知远面无表情,甘烈则是显得颇为烦躁。同为临江郡廪生的、名为树光亮的学子,则因为岳湖那毁灭了整个小镇的场天灾,父母双亡,此刻正处于守制之中,无法参加科考。

    百子晋立在他的身边,挺着胸膛,颇有信心的样子。

    更夫将锣敲了四下,那咣、咣、咣、咣的声音在雨中传荡。院门打了开来,官威如同潮水一般涌出。两名童男、两名童女,穿着雨衣,提着能够避雨的气死风灯从院内走出,其中一个小女孩不停的打着喷嚏。

    四名孩童分作两边,各自领着一对进入考场,门内有人一个个的查验他们的文碟、检查他们的随身之物,然后就是按着惯例的,在孔圣人像前鞠躬拜圣。

    考场之内,铜州太守、朝廷派下来的翰林、考监坐在案后。

    秀才们上前,在三位大人面前,一个个领了各自的牌号,被带进各自的考棚。

    考棚同样是被锁死的,但是比起府试时,每一间都要宽敞与干净许多,火炉也早已为考生点好。毕竟,秀才与童生不同,每一个都是有功名的,这也算是一种优待。

    宁江并没有急于去看卷子,而是先在火炉边暖了一下手。

    炉子并不大,内中燃着的是木炭,散出的热量,也就只能勉勉强强暖和一下手,根本暖不到身子。

    让手稍为热乎了一下后,他绕着方桌跑了两圈,然后正坐在地上,拿起挂在桌边的布袋,倒出内中卷成筒状的宣纸,解开红绳,慢慢的打了开来。

    纸卷中,一共列了五道题目,当然,因为这一场考的就是经学,所以,五题全都与四书五经有关。他先看向第一题,见上面用小楷写着“季梁谏追楚师”,要求对此进行论述。

    宁江点了点头,这是《左传》里的名篇,这种经论,只要是真正下过苦功的人,都能够答得完美,会被这一题刷下去的,那就真的是平日不用功了。

    他继续往下看去,只是,脑海中忽的想到什么,怔了一怔后,目光再次上挑,看向那“季梁谏追楚师”六字。

    他就这般盯了半响,忽的长长的叹一口气,放下卷子,盘膝而坐,闭上眼睛。

    金魄慢慢的离体,飘然而出。

    重生到现在也已经快有一年,此刻的他,金魄已是更为坚韧,离下一步“火魂”仅有半步之遥。他让自己的金魄穿墙而过,经过了几间考棚,然后,便看到了百子晋。

    这一路上,虽然从几名秀才身边穿过,但自然无人能够发现他。

    他居高临下的看去,只见,此刻的百子晋,正打开试卷,目瞪口呆的看着“季梁谏追楚师”这几个字,额生冷汗,目眦欲裂。忽的,百子晋一口血喷出,血水喷在卷子上,他颓然的放下卷子,爬到了门边,使劲拽着门边的小铃,就这般,拽了许久,本场考监慢慢的踱到外头。

    百子晋站起,隔着木栏,拱手弯腰,低声细语。

    那考监沉默了一下,低声说了几句,百子晋回身拿来题卷,捧在考监面前。考监拿过题卷,看了看题目,又看了看百子晋的文碟,沉默了一阵,带着它们到外头,与担任本场考官的太守与翰林商议去了,过了一会儿,又回来,向百子晋说了什么。

    一个时辰后,衙役前来打开了考棚……

    ***

    外头的天色,已经开始亮了。

    阵雨却没有任何停歇的迹象,天色灰蒙蒙的一片,斜川江裹着黄泥穿过铜城,滚滚而下,整个省城一片安静。

    宁小梦站在酒楼的窗户边,看着外头的大雨,隆学院的大门,就在这个时候打开了一条缝,一个人被推了出来,摔在了雨中。

    原本要到午时才会打开的考场大门,辰时方过,就有人从里头出来,自是惹得所有人都看了过去,只见,被推出来的是一个青衫的少年,少年在雨中踉跄了几步,抬起头来,对着苍天发出无力的呼喊。

    宁小梦呆了一呆,拿起油伞,腾腾腾的跑下楼,打开伞往雨中冲去,冲到那少年身边,将他遮住:“百公子?”

    与哥哥一同进入考场的百子晋,明明连午时都还没到就出来了,让她颇为惊讶。

    百子晋苦涩的对她拱了拱手,什么话也没有说,失魂落魄的往远处而去。

    宁小梦怔了一怔,终是不放心他,追了上去,为他撑伞。

    光禄大夫府,光禄大夫郑安,正与皇甫氏在府中说话,没过多久,管家前来报道:“大人,百公子回来了。”

    郑安一个错愕:“此刻还未到午时,他如何便能从考场出来?”

    皇甫氏道:“老爷,我看他怕是根本就没有经常。老爷你想,我们的祥儿好歹是个增生,尚且觉得自己希望不大,要再准备个三年,他区区一个附生之末,怕是还未进场就已经胆怯了吧?”

    郑安摇头道:“唉,亏我还对他抱了那么一丝希望。”

    皇甫氏道:“那是老爷你心好,收留了他祖孙半年,供他们吃供他们住,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他自己不争气,也怪不得老爷你。”

    郑安笑道:“说的也是。”

    百子晋来到后园,进入旧屋,冯老夫人在木床上艰难坐起:“晋儿,你怎的就回来了?”

    百子晋蓦地拜倒:“孙儿对不起奶奶,孙儿让奶奶失望了。”伏地痛哭。

    宁小梦拿着伞追在门边,怔怔的看着他们。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然而看着此刻无助的孙儿,冯老夫人也只能叹道:“罢了,罢了。”

    百子晋抹干眼泪,在桌边拿着文房四宝,刷刷刷的写下退婚书,将笔一扔,低声道:“奶奶,我们走吧。”转过身来,背对着祖母蹲下。

    冯老夫人什么话也没有说,伏身在孙儿背上。百子晋背着祖母,撑了把伞,往外头走去,一步一步的走入雨中。到现在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宁小梦,茫然的跟在他们身后。

    另一边,华丽的楼阁里,巫山**,缠绵过后,路惜芙近裸的身躯搭在窗台处,看着远处黯然离去的百家祖孙,以及跟在他们身后的少女,讶道:“姓百的不是参加州试去了么?”

    郑祥从后边搂着新娶的小妾,同样看着远处的三人,低笑道:“怕是终于知道自己只是自不量力,在考场前吓得腿软,连大门都不敢进就缩了,不用管他们。”抱着她往床上翻。

    路惜芙咯咯的笑着,其实高锁路家虽然只是小小县城的乡村,但毕竟也算是书香世家,在临江郡找一个大富人家嫁进去,做大妇便好,根本不需要给人做妾,但是她哥哥打听得,郑安马上就要进京去做吏部尚书,她若加入郑家,以后她哥哥的仕途也能跟着沾光,反过来,如果路知远在明年的春闱中金榜题名的话,那她也不是没有机会转为正室。

    于是用娇嫩的手臂搂着郑祥,全意讨好。

    大雨愈发的磅礴,百子晋背着祖母,在阵雨中走出了那华丽壮观的府邸,走在街上。

    冯老夫人道:“孙儿,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奶奶知道你,你绝不是会临场退缩的孩子。”

    百子晋低声道:“奶奶,今天的考题,第一道题是史论,题目是‘季梁谏追楚师’。”

    “季梁谏追楚师?”冯老夫人以前也是知书达理的世家千金,细细一思,便已明白过来,“唉……这也都是命。”

    宁小梦跟着他们后头,却是听到一头雾水,忍不住问道:“老夫人,百公子,这题目怎么了?”

    “小梦姑娘你有所不知,”冯老夫人叹道,“老身亡夫姓百名楚,吾儿伯梁……”

    ……

    考场中,宁江张开题卷,看着第一行的“季梁谏追楚师”六字,想起初次遇到百子晋时,他对家世的介绍。

    ——“宁兄有所不知,小弟原本也是将门之后,家祖百楚,勋至大周国柱,家父百伯梁,勋至上轻车都尉!”

    百子晋亡父与祖父的名字,全都在这六个字里。

    在这个礼教杀人的时代,这份卷子他要敢去作答,就算中了举,很快也会被人发现、上告,剥去功名,以后再也不用想参加科举。

    出于“避讳”,他无论如何都要退出这次的州试。

    这就是儒家的孝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谁也违反不得。

    虽然为百子晋叹息,但此时此刻,他也帮不上百子晋的忙,只能先静下心来,认真的答题。

    宁江离开考场的时候,乃是下午未时初刻。

    此时他阵雨已经停歇,满地湿辘,天空却是明亮。

    在他出来的那一刻,就看到妹妹在远处向他招着手。

    宁江前去与妹妹会合,并从妹妹那,得知百子晋与他祖母已经离开了郑府。

    “哥哥,”小梦一边与哥哥一同走在路上,一边分外不解的问道,“为什么题目里有百公子父亲和爷爷的名字,他就不能考试了?这是什么道理?”

    宁江摇了摇头,这种事也很难向妹妹解释清楚。

    事实上,这种事情并不只是在这个世界出现,在另一个世界的古代,同样出现过许多次。更有甚者,如唐朝“诗鬼”李贺,年少时便已声名远播,十八岁时本该参加科举,遭逢丧父,守制三年,后来再次参加科举时,却有妒才者攻击他,说他父亲名叫“李晋肃”,晋肃的“晋”字与进士的“进”字同音,犯了名讳,虽然有当时的主考官韩愈不断为他争辩,李贺最后还是只能被迫离开考场,一生未能再参加进士科。

    现在虽无这般夸张,但百子晋的父亲与祖父,名字与考题接连犯讳,要是不离开,等放榜之后,不知会有多少人举着圣贤书说事,到那个时候,哪怕他中了解元,也会被马上打下来,且就此成为一生中的污点,弄不好连秀才的功名都保不住。

    《季梁谏追楚师》,作为左传中的名篇,其主旨本是“民为神主,先民后神”,结果却因为那神神叨叨的“忌讳”,而打下了一个本有希望的学子,也不知道算不算是一种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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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宣父犹能畏后生

    在靠近城门的一处柴屋里,宁江见到了百子晋与他的祖母。

    百子晋低声道:“让宁兄失望了。”

    宁江摇头道:“这是非战之罪,怪不得子晋。”

    小梦在旁边安慰道:“百公子不用灰心,三年后再来,到时候一定能够考上的。”

    宁江却是看向远处的城墙,叹道:“三年后啊……三年后,恐怕是没有科举了。”

    百子晋错愕的看向宁江:“宁兄的意思是……”

    宁江道:“此事,有些难以向子晋解释,只是想要让子晋知道,世间大道,万万千千,并非只有科举一途,与其随流而逐,不如走自己的道路。当今之世,用一条名为科举的大道阻截所有的路子,然而当这条大道崩溃的时候,所有人都将陷入绝境,唯有能够找到自己的道路的人,才能够走出黑暗,成为即将到来的黑暗中,闪亮的新星。”

    屋内,冯老夫人听着宁江的话,长长的叹了口气。

    当天晚上,虽然连着几天的阵雨已经停歇,但天气已变得阴凉。

    百子晋从将柴屋暂时租给他们的农夫家中端来热水,为祖母洗脚。

    冯老夫人看着他,再次叹了一声。百子晋道:“奶奶不用担心,孟子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孙儿这番虽然受挫,但绝不会就此气馁,正如宁兄所说,天下大道,不只一途。”

    冯老夫人道:“罢了!罢了!我们百家,终究是没有科举的命啊。”摸摸索索的,拿出剪刀,将穿在身上的小袄袄角剪破,取出了一本以牛皮为封面的书籍,交给百子晋:“孙儿!”

    百子晋怔怔的看着这本书:“奶奶,这个是……”

    冯老夫人道:“这个是百家家传的《阴符兵法》,据说乃是姜太公所著,当然是或不是,其实也无法考据。当年,你祖父就是找到了这本兵书,日日研读,才以秀才之身,屡屡建立战功,封至国柱。你父亲同样也是靠着此书,在北方抵御蛮族,一步一步做到上轻车都尉!”

    百子晋讶道:“既然如此,奶奶为何现在才把它拿出来?”

    冯老夫人叹道:“成也是因为此书,败也是因为此书。此书经天纬地,暗藏万类生杀之机,你爷爷、你爹爹自从得到此书后,就此沉迷其中,无法自拔,对四书五经再无任何兴趣,你爷爷好歹还考中了秀才,你爹爹沉迷于兵法之中,竟连府试也屡试不中。然而当今天下,终究还是儒家的天下,此书集兵家之大成,太公之谋略,你纵然将它学到极致,恐怕也只能如你爷爷、爹爹一般,纵然屡建战功,终究也没能有个好下场。我本希望,你如能走科举之途,那是更好,这《阴符兵法》是乱世之宝典,在这儒家盛世,全无作用,但是……唉。”

    阴符兵法?百子晋接过这牛皮封面的兵书,只觉仿佛有电光在书与指尖之间窜过,体内的血液都似沸腾了。

    祖母睡去之后,百子晋点着蜡烛,翻看着《阴符兵法》,很快,他就深深的陷了进去,书中所记竟是包括了遁甲、旗门、战阵等他前所未见的各种兵家学问。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祖父不过是个秀才,父亲连秀才都不是,在战场上,却也同样是万人敌。的确,在儒家天下,这本《阴符》全无用处,但它却毫无疑问,是华夏历史上璀璨的明珠。

    他翻着兵书,无法罢手,忽的,他抬头往窗外看了一眼,转身从书架上取来一叠蜀笺,研磨好墨汁,借着烛光,用细笔将它一字一句的抄到了蜀笺上。

    ……

    ***

    第二日上午,百子晋背着祖母,来到渡头,将祖母背到前往顾楚郡的船上。

    安置好后,他转过头来,只见宁江兄妹骑着马,往这边驰来。明明是在重要的府试关头,而自己此次已是中举无望,宁江仍是抽出空前来送他,百子晋心生感激,人世间,最难的原本就不是锦上添花,而是雪中送炭。

    宁江下了马,将缰绳递给妹妹,来到百子晋面前,道:“子晋,何不再等几日,我们再与你一同将老夫人送回家中?”

    百子晋道:“以宁江兄之学,必能中举,接下来还要忙于明年春闱,小弟已得兄长相助许多,绝不愿再让宁兄费心。”

    宁江道:“子晋无需这般见外,你我兄弟一场……”

    “正因如此,小弟绝不能再拖累宁兄,”百子晋啪的一声,拱手弯腰,“还请兄长答应小弟,明年春闱,必入鼎甲。”

    宁江认认真真的看着他:“我不但要入鼎甲,我更要中状元!”

    殿试一甲前三名,被称作“鼎甲”,百子晋望宁江能够入鼎甲,已经是极高的要求,然而宁江却是直指鼎甲之首“状元”,这已经可以说是猖狂。百子晋听了不但不意外,反而笑道:“不愧是宁江兄!”

    从怀中掏出一块布包,双手捧起:“此物,是预贺宁江兄金榜题名的礼物,还请宁江兄收下。”

    宁江疑惑接过:“这是……”

    百子晋道:“还请宁江兄答应小弟,金榜题名之后,再将它打开。”

    宁江见他说得郑重,也就没有再问,道:“我知道了!”将布包郑重收好,又道:“龙游浅滩终入海,我亦相信,子晋绝非池中之物,早晚必能一鸣惊人。”

    百子晋拱着手,深深的鞠了一躬:“有兄长这句话,小弟日后若不能出人头地,便是愧对兄长,兄长放心,子晋绝非自暴自弃之人。兄长涌泉之恩,子晋无以报答,唯有于万千大道中走出一条自己的路来,不负兄长期待。”

    宁江还了一礼:“子晋言重了!你既将我呼作兄长,义气相交,谈何恩重?子晋此去,一路顺风,如果有困难之处,只管前来找我。”

    百子晋道:“多谢兄长,子晋知晓!”

    说话间,另一边有一队人走了过来,走在前头的却是金紫光禄大夫郑安,在他身后,还跟着心不甘情不愿的跟了过来的女儿郑秀秀。

    来到百子晋面前,郑安笑道:“贤侄如何便要离去?没有中举也不是什么大事,便在我府上多住几天……”

    百子晋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拱了拱手,道:“这些日子,叨扰了大人!”

    郑安道:“贤侄言重了,你我两家,好歹也是世交嘛。”又挥了挥手,让一名仆人捧来银两:“这些银两,贤侄不妨收下,当做路上盘缠。”

    百子晋昨晚已得宁江资助,也不想再与郑家扯上关系,坚拒不收。郑安强推了一阵,见百子晋坚持不受,也就未再强求,惺惺作态的说了几句珍重。

    此时,船只快要开了,百子晋朝宁江与宁小梦拱手告辞,也未再理会郑家的人,转身上船。

    船夫解开系在渡头上的绳子,撑船而去。宁江站在渡口,目送着百家祖孙两人远去。

    郑安同样看着顺流而去的客船,拂着短须,脸带微笑,虽然郑家与百家已经解除了婚姻,但他姿态总是要做的,以免这次上京为官,有人会抓着这事说话。此时,他也已知道百子晋昨日提前出场的原因,可见连天都觉得百子晋配不上他郑家的女儿,如此也好,这样一来,就可以开始筹划着,把女儿嫁入河项郡王府又或是同等家世的公子,进一步加强自己在朝堂上的资本。

    唉,真是从一开始,就不该结下这门亲事。

    在他身边,宁江却是淡淡的道:“宣父犹能畏后生,大夫未可轻年少!有道是莫欺少年穷,今日大夫觉得得了便宜,将来可莫要后悔才好!”

    转身带着牵马的妹妹,漫步离去……

    ***

    连番的阵雨过后,今年的寒流来得较早。

    虽然天寒地冻,但斜川河上的花船,已是越来越多,铜州城的氛围,也变得愈发的紧张。

    九月初五的经学考,有学子因为先人名讳与考题犯讳之事,犹如一朵小浪花,被人偶尔提及,然后很快就再无人过问,九月初七的诗赋考对于许多学子来说,是最为紧张的一天,毕竟诗赋这种东西,远比经学要更注重临场发挥,苦读二三十载,却在诗赋上临场发挥不佳的事,应有尽有。

    紧接着便是初九的策问与策论。

    所谓策论,便相当于另一个世界里的议论文,要求的是一事一议,只是有可能涉及到的东西颇为广泛,从如何平定蛮夷,到民生、律法等等,各种类型的题目都有可能出现,而且往往都在四书五经之外,对于一些死读书的学子来说,从一开始就在祈祷,生怕出题范围是在自己不擅长的方面。

    那一天,午时方过,宁江就走出了考场,抬起头来,便看到妹妹在对面的酒楼是朝他挥着手。

    中午流移的日光照在妹妹探出窗口的俏脸上,青春而又娇美,引得路上的人们纷纷抬头往她看去。

    宁江走入酒楼,妹妹迎了下来:“哥,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宁江笑了一笑:“这次的策问比较简单。”

    酒楼里,一些秀才的亲人也在这里等待着,听到宁江的回答,纷纷庆幸,比较简单啊,那就好,那就好。

    宁江就在这家酒楼里吃了东西,在他们兄妹离去后,又过了一个时辰,才有其他学子相继走出。有人问他们今天的考题是不是真的很简单,然后他们就一脸郁闷的看着问话的人。

    那天晚上,铜州的各个酒馆、青楼都变得热闹起来。

    紧张了多日的学子们,趁着还没有放榜,让自己彻底的放松一下,到处都是欢声笑语,斜川江上,张灯结彩,落佩湖上,也停留了好几艘华丽的花船,莺歌燕舞,花红酒绿,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一个个不亦乐乎,虽然两天之后,有的人就此平步青云,有的人依旧要在泥泞中挣扎,但并不妨碍他们在这一刻暂时忘却所有烦恼。

    那日傍晚,小梦也让雇来的婆子,帮他们筹备了一桌的好酒好菜,酒足饭饱之后,兄妹两人便泛着他们的舴艋舟,在落佩湖中游玩了一番。

    第二日,又开始下起了小雨,秋雨一旦下起,便是没完没了,连带着昨晚还一团热闹的铜州城,也似乎变得萧瑟了许多。

    那艘艘花船,在雨中游荡,偶尔有歌声、琴声传来,远处的崆山,艳红的满山枫叶,蒙上了迷蒙的轻纱,反更让人陶醉。

    这一整天都无事做的宁江带着妹妹,逛了一天的街,眼见着天气变得凉了,冬天的小袄、棉裤等等也都要开始准备了,还有,妹妹又在发育中,胸兜、心衣慢慢的也已开始嫌小,长兄如父,宁江也只能稍稍的过问一下。

    终于,到了放榜的日子。

    州试的放榜与府试不同,府试中,因为需要请天人三策,开辟文曲印府,所有的童生都要聚集一处,等着三位大人念出名字。州试时,众位秀才只需要呆在住处,等着报喜人前来报喜请赏。

    虽然如此,急于知道消息的小梦,仍是一大早,便要拉着哥哥前往府衙前等待放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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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解元

    “哥哥,起来……起来……”

    小梦身穿金百蝶穿花大红褙袄,下着石榴红撒花绉裙,腰间系着五彩宫绦,宫绦上斜插宝剑,头上梳着百花髻。

    她使劲拉着床上哥哥的手臂,想要把哥哥拉起。

    “再睡会,再睡会。”宁江趴在床上,翻着身子。

    “马上就要放榜了。”小梦急道。

    “没事,”宁江继续睡,“准备好赏银,等报喜人来就可以了。”

    “哥……”小梦气得跺脚,却又拿哥哥无法,只好先放着哥哥不管,到外头等着。

    太阳慢慢的升起,远处的山岭雾气还未消散,湖光在阳光下晃动,停靠在另一头的湖岸边的花船,在昨晚的喧嚣过后,此时已是一片安静。

    小梦一边等待着报喜人,一边无聊得在门口走来走去。

    郑府的一角,寄居在郑府的路知远心神不宁的等待着,路惜芙一边与他说话,一边陪着他。

    就这般,过了许久,外头突然响起爆竹声,紧接着就有管事的前来通知,路知远松了一口气,到了外头,妹夫郑祥已是在笑着帮他放赏钱。看到路知远出来,这些报喜人涌来贺喜,路知远问起,得知自己中了三等。

    虽然只是三等,但毕竟还是中了举,再加上妹妹嫁入郑府,眼看着郑大夫就要出仕吏部,就算日后无法在功名上更进一步,弄一个官帽也是十拿九稳的事,自是眉开眼笑。

    又问道:“不知乙榜头名,解元是哪位?”

    报喜人笑道:“说起来,正是路举人您的同乡……”

    路知远一时又沉默了下来!

    同一时间,铜州知军甘家,甘烈在家中走来走去,心情烦躁,等了许久,外头始终没有炮竹声响起,一直到了中午,终是没有动静,最终只能狠狠的甩着桌上杯碗,下人们知道公子脾气暴躁,此时自也不敢打搅。

    铜州城中,各个郡汇聚而来的秀才有上千之多,此时此刻,绝大多数的人都是黯然的,那一座座青楼、一艘艘花船的小姐们也已经准备好安慰他们受伤的心灵。

    其中一艘来自岳湖的花船上,艺名秦红韵的女子慵懒的伸伸懒腰,前去抄榜的青绾已经回来,将抄来的本州今秋乙榜名单呈了上来。

    每个洲的州试,中举的名额都是限死的,如京城,如靠近京城的大州,名额能够上百,如一些偏远州郡,每场举人的名额不过就是十几二十人。铜州算是中等州府,朝廷给的名额有六十名。

    秦红韵摊开名单,一眼看到最顶端的解元之名,讶道:“是他?”

    落佩湖边,宁小梦继续踱着步子,忽见远处一群人一窝蜂的冲来,在他们身后卷起滚滚尘土。她睁大眼睛,看着这些人冲到她的面前,一片哄然:“宁解元可是住在这里?”“宁解元可在?”……

    “等一下等一下,”小梦叫道,“这里没有叫做宁解元的,我哥哥叫宁江……”

    众人笑道:“那不就是宁解元么?”“乙榜头名宁江老爷!”“恭喜恭喜!”……

    “我哥哥是解元?”小梦兴奋的跳脚,紧接着就往院子里冲,众人自是跟着拥了进去。

    此时,宁江刚起来未久,还在院中拿着杯子漱口刷牙,忽的大家就都涌了进来,贺喜的,讨赏银的,七嘴八舌,他叫道:“等一下等一下!”……

    ***

    科举中,最为重要的两个榜,一个是殿试放出的进士榜,又称甲榜,一个是州试放出的举人榜,唤作乙榜。

    进士榜自不用说,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这“金榜”就是甲榜,因为是天子钦点,以黄榜放出,固又称作“金榜”,榜上的“三鼎甲”直接进入翰林院,而哪怕只是列在三甲,放到地方上,也大多都能从知府、同知那一级别做起。

    举人榜则基本保住了,就算将来没有能够更上层楼,也至少有个官身,能够当个知县、学官,将来也未尝没有机会做到同知,当然,还要再继续往上爬那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甲榜和乙榜,是科举中的两个龙门,至于其它的,如会试、府试等,都只是跳过这两个龙门的台阶。

    也正因此,合称“两榜”的甲榜和乙榜,乃是整个科举的重中之重。

    乙榜头名,便是“解元”!

    哥哥不但中了举,而且更是中了解元,小梦自是高兴得不断跳脚,租宅院给他们的院子主人,早已在外头放着鞭炮,噼噼啪啪的,亮光闪动,租用他们屋子的秀才不但中了举,更是乙榜头名的解元,以后不愁这宅院没有学子抢着住。

    远处花船上的姑娘们,也都在往这边看来,此时才知道州试的头名竟然离她们如此之近,早知道昨晚贴钱也要请他上船留宿。

    小梦开心的发放着彩头,众人又自发的帮着在院门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下午时分,唐虞书院的教授、学事也纷纷前来贺喜,虽说他们并没有教上宁江什么,但解元是从州学里出来的,总是让整个书院也跟着沾光。

    似这般,哄哄闹闹,直到天黑后安静下来,小梦的兴奋依旧没有衰减,宁江也拿她无法。

    天黑后,兄妹两人在院中热着小酒,小梦也喝了一些,脸红红的,道:“哥哥,你现在可是‘老爷’了,嘻嘻。”但凡考上举人,不管年纪大小,有没有取妻生子,都可以称作“老爷”。

    宁江拿书卷敲她头:“不过是举人罢了,就有那么值得开心么?”

    小梦道:“嘻嘻!”中了举人,哥哥就可以上京去吃长公主了。

    因为一直都在担心着,不知道哥哥能不能中举,小梦昨晚根本没有睡好,今天又忙碌了一天,此刻多喝了些酒,不知不觉就东倒西歪了,以至于宁江不得不把她背到她的房间,扶她上床睡去。

    从妹妹的屋中走出,他立在院中,看着天上星辰,再过几天就是中秋,天上的银盘已是椭圆。外头的落雁湖,有琴乐与歌声传来,唱的居然是由绮梦编曲的“天接云涛连晓雾”。

    他负着双手,让那水一般的阳光洒在自己身上。

    接下来,可以上京去找绮梦了,所以得先想好来……清蒸还是红烧?

    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彷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谩有惊人句;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

    第二日一早,按着规矩,此次州试上了乙榜的新举人,全都在府衙聚集,由铜州太守姬成化领着,入府拜圣。

    宁江自然是排在第一位,天人感应之后,大量文气灌入他的眉心祖窍,文曲印府进一步开拓,至此,才算是真正有了用处。

    第一位拜圣的举人,能够得到最多的文气,后面跟着的会依次衰减,到了三等,所得文气比起解元来,已是差了许多,但是再差,也要远远高于秀才。

    到了中午,太守姬成化便在府中设宴,宴请众位新举人,六十名新举人按在名次入座,宁江自然是坐在最上席。

    席宴过后,新举人们开始互相走动,而一些离省城较远的举人,也开始准备归家,好在中秋时与家人团圆。

    其实,在以前,州试的时间都是定在八月底,后来改在九月初,朝廷虽然没有说明原因,不过宁江猜想,其中一个目的大约也是让这些举人们没有太多抱团的时间,毕竟按着“同乡之谊”结成的派系,往往是朝堂中党争的重要组成部分。

    将放榜的时间放在中秋前,大多数的新举人在彼此聚集个两天后,就不得不赶回家与家人团聚。

    当然,也有许多人便连中秋也不打算回家,流连于风月场所。

    对于宁江来说,倒是没有这样的问题,毕竟,他唯一的亲人就在身边,不存在团不团圆的问题,不过一来,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二来,留在这里,势必要与其他举人相互走动,不然人人怕是都会说他孤僻,而他又不想有那么多的应酬,已是干脆还是先回乡的好。

    回到临江郡后,满城轰动,知府典宏亲自率众来迎,对于宁江来说,也算是“受宠若惊”了。

    与他一同归来的同榜举人路知远、郁成益虽然知道,自己只是跟着沾光,知府大人真正迎接的是宁江这个解元,但与宁江一同被大家众星拱月一般簇拥着,亦是与有荣焉。

    当日午间,典宏便与当地的几位乡绅,一同在酒楼宴请了几位新举人。

    酒中,典宏道:“当日宁贤侄推了本官国子学的举荐,本官还担心你是自信过甚,没想到转头你就中了个解元回来,十六岁的解元,至少在铜州,应当是第一个了。”

    众人纷纷恭贺,宁江拱手道:“全赖大人与诸位的福荫!”

    典宏笑道:“不敢当,绝不敢当。”

    郡城里的宴席结束之后,宁江回到高锁县,自然也是轰动全城。

    本县的秀才考中解元,原本就是了不起的事,更何况还是本县四大家族之一的家主,即便是为了前来讨好,也非得“轰动”不可。

    其他三个大家族,自是连着请宁江前去做客,这个是推脱不了的应酬,宁江自也无法。

    中秋前一日的傍晚,一辆马车停在了岳湖湖边。

    宁江下了马车,看着前方多出的大坑,此刻,整个遮镇都已消失,遮镇所在的位置,成为了圆形的湖坑,与岳湖连在一起,湖水灌入,一片污浊。

    单是看着这番景象,就已经知道,三个月前的那场天灾,是如何的惊人。而他更是确定,在他的前一世里,绝对没有发生这样的事。

    这真的是天灾吗?还是**?他在那沉思着!

    日历就这般翻过了一页,终于到了今年的中秋……

    ***

    京城某处——

    “姑娘,姑娘,那宁江……在铜州让他妹妹给你送请诗的宁江宁才子,在铜州府中了解元了。”一个声音清脆的响起。

    “那个……和我又有什么相干?”慵慵懒懒的女子声音,轻柔的响起。

    “他喜欢你啊,他给姑娘你写了情诗,情诗啊……”

    “去去去,就你话多!”那女子红着脸儿,将鹦鹉般多嘴的丫鬟赶走。

    将丫鬟赶走后,女子斜倚着高楼的栏杆,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皎月如镜,让远远近近的楼阁、圆林犹如覆上了冰霜,银白的一片,如同雪一般的铺开。

    抬头看着那孤悬的圆月,与满空的星辰,她轻轻的念着:“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宁江!!!”

    唉!!!

    她轻轻的叹息着。

    你可知道,我是一个不祥的人?

    她张开双手,在月下轻轻的舞动着,轻柔,美丽,又将双手合起,捧着那一鞠月色,露出欣喜的表情。

    千里之外的县城,一个身穿精美褙子的少女捧着脸盆,脸盆里装着水,倒映着天上那美丽的圆月。

    “哥哥,你看你看,嫦娥仙子在月亮里跳舞。”她兴奋的说道。

    少年好笑的跟在她的身后,心想这么大了,妹妹怎的还跟孩子一样?你这样子,让我怎么把你培养成天下第一高手?

    嫦娥仙子啊!!!他抬起头来,看着那散出月华的银盘,心中想起了,那个总说自己不祥的女人。

    绮梦,明月楼高……莫独倚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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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儒董天舒率天下儒生于泰山之巅“铸圣”成功,开启了儒家盛世。 八百年后,元魔皇出世,儒道崩溃,山河破碎。为了救妹妹穿越重生的宁江,以救天下为己任,考秀才,中状元,担任天下兵马大元帅,集结天下英雄…… 盛世成王,乱世称霸。 既然再活一世,我要做——天、下、霸、主!儒道之天下霸主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儒道之天下霸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儒道之天下霸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