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鹤立鸡群
宁小梦看到哥哥从考场正门走出的那一刻,马上便向他招手。
哥哥往她的这个方向看来,也笑着向她挥了挥手,然后便往她这个方向走来。
不一会儿,宁江就拾阶而上,来到妹妹桌边。宁小梦帮哥哥点了酒菜,又想起好像都在说这次考试的策问非常的难,似乎所有人都犯了错的样子,不由得也担心起来,轻声问道:“哥,这次的策问,好像非常的难……”
宁江笑道:“你是说那个为父报仇、百姓求情的案子?很简单啊!”
因为酒楼里,只有小梦这一个少女,在加上原本也就漂亮,自然也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此刻,听到宁江的这句“很简单”,其他人也纷纷看了过来,有的摇头,有的窃笑。这些人中,有许多也是考了很多次的,然而这么冷门的案例,连他们也都不曾读过,这少年明显是所有考生中最年轻的,能看过多少书,做过多少学问?显然也是跟大家一样,犯了同样的错误却还自以为是。
去年才行完冠礼的宁江,毫无疑问是所有考生中最年轻的,一句“很简单”,自然是惹来了大家的暗笑。
其中一个中年男子摇摇晃晃的移了过来,拱了拱手:“敢问这位小兄弟是如何答的,既已考完,不妨说说,让我等学习学习。”其他人也在心中偷笑,只等这少年回答后,就用这本好不容易买到的《承民旧引》打他脸……不是他们心理阴暗,实在是他们自己方自懊恼完,现在恨不得把每一个考生都抓过来,跟着他们一起懊恼。
宁江却是抬头看着面前的中年男子:“如何答的?很简单啊,这个在律书上是有案例的啊……《承民旧引》第一百零三页,事情发生在武帝初年四月……有案例的啊!律书上明确记载了案例的,当然要按着案例来!”
那中年男子呆了一呆,其他人也面面相觑,赶紧去翻《承民旧引》……果然是一百零三页……果然是武帝初年四月!
一时间,每个人都惊讶的往这少年看来,要知,大周立朝已经近千年,律书不知多少,单是要通读所有律法,已经不是容易的事,更何况是辅助的各种律书,再加上真正考到这些的几率并不大,一般人根本不会想到去看这些书,就算看了,如此多的书籍,也难以将每个案例都记住。
见所有人都在往自己看过来,宁江挠了挠头,看着他们:“《承民旧引》啊……大家都看过的吧?这个根本就是送分题,是我大周朝武帝亲自断过的案子,作为案例明确写在律书上的,既然是武帝亲断,当然要援引此案……大家都做对了吧?很简单的啊,送分题,很简单的……对吧?不可能有人做错的!”
众人干笑两声:“没错……没错!”纷纷回头,各自吃菜,那中年男子灰溜溜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同样低头吃菜。
这时,小梦替哥哥点的酒菜也送了上来,宁江喝了两杯小酒,环视一圈,凑向小梦,小声道:“为什么他们都不说话?”
其他人也觉得实在是太安静了,赶紧纷纷举杯:“来来,喝!”“陈兄,来,我们喝一杯!”“吃菜,吃菜!”……
小梦掩着口儿,笑个不停。看着差点笑得钻到桌底下的妹妹,宁江耸了耸肩:“《承民旧引》啊……送分题,很简单的……”
***
“虽然是一道送分题,只可惜,通读所有律书的人实在不多,而《承民旧引》所记载的又都至少是两百年以前的案例,看过的人真是不多啊。”临江郡知府拿起一份卷子,摇了摇头,“看来,这篇策问恐怕没有人能够答得完美,不过也是,即便是本官,骤然遇到这道题,恐怕也会被它难倒。”
学政桑乐志道:“如果大家都未援引书中旧案,那反过来,所有人的起点也都一样,终究还是各凭本事了。”
此时,典宏、桑乐志、欧永昌三人正在府邸审阅着众考生的卷子。
所有的卷子都在糊名后,由人重新抄过,再交到他们手中,糊名的是一批人,抄卷的是另一批人,再由专人送到他们手中,似这般,也就没有人知晓哪份卷子是哪位考生所答。
而在审阅完所有的试卷之前,他们同样不能离开一步,不能回家,不能与外头的任何人接触。可以说,每一次的科考,对于他们这些考官来说,也与坐牢无异。
典宏与桑乐志各自看卷,而欧永昌则是在他们看完手中试卷,作出评断后,接过他们手中的卷子再看一遍,两人不曾碰过的卷子他也绝不去碰,起的更多的是一个监督的作用。
典宏与桑乐志一份份的看过去,时而摇头,时而点头,偶尔也会低声交谈一会。
有些卷子,自然是不堪入目的,看得他们大摇其头,而有不少虽然在经义这一块上,因为有几乎固定的答案而做得不错,但是在诗赋、策论上却是一塌糊涂,纯粹是“死读书、读死书”的典型。
两人一份份卷子看了过去,忽的,桑乐志一拍桌子:“妙!妙!”又将那份卷子翻了一页,仔细看去,略一点头,再翻到策论的那一页,紧接着却是一个错愕,然后笑道:“案首出来了。”
典宏道:“学政大人差矣,还有这么多份卷子不曾看过,如何就知道你手中这份必是案首?”
桑乐志笑道:“鹤立鸡群,一看便知!”将手中卷子递给典宏。
典宏接过,因桑乐志已经翻到策论那一部分,他自然也是从这一部分看起,方自看了几句,马上便讶道:“此生不但知道《承民旧引》中所记的那个案例,竟然连年月都写了出来?好记性!”
又往回翻了一张,见经义部分,先是对“日月得天而能久照,四时变化而能久成”进行解说,然后以“晋侯梦与楚子搏”作为例子进一步分析,基本上无错可挑,于是也点了点头,又翻到了第一页,看完之后,忽的大笑道:“好诗,好诗!好赋,好赋!如桑兄所说,鹤立鸡群,案首必此子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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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开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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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后,放榜之时。
与宁江所知的另一个世界的历史上,官府只是将榜贴出让人自己看不同,在大周王朝,放榜之日,所有考生必须再次聚集,由学政将名字一个个念出。
此刻两百多名考生聚于一处,排着队列。
广场之外,聚满了人,有的是这些考生的亲人,更多的纯粹是为了看热闹。
宁小梦站在高处,看着人群中的哥哥,因为在所有的考生中年纪最小,此刻的宁江,混在考生的队伍中,并不如何显眼,如果不是一直看着哥哥入场,一下子甚至难以找到。
“小梦!”另一边,有人向她招着手。
宁小梦扭头看去,只见一伙女人往她这个方向走来,其中一个穿着大红衣裳,正是华家的辣姑娘,内中又有一个老妇,乃是段家的清四姥姥,其他几人,也都是高锁县的妇女又或姑娘,其中一个,却是路家的路惜芙。
向她招手的正是华家的辣姑娘。
宁小梦向那姑娘打了招呼,又看向清四姥姥:“姥姥,你怎么也来了?”
清四姥姥拄着拐杖:“唉,还不是为了我那个外孙。”
宁小梦这才想起,清四姥姥的外孙也参加了这次的科考,不过因为清四姥姥的女儿是嫁到临江郡里的另一个县城去的,她一时也没有想起这回事。
在清四姥姥身后,路惜芙恶狠狠的看那宁小梦一眼。路、宁两家虽然都是高锁县的大家族,但去年宁江拒绝了路家的提亲,今年的元宵诗会上,宁江又害得她的哥哥当众丢脸,此刻,对于宁江与宁小梦兄妹两人,她心中分外的厌恶。
广场上,桑乐志站在众位考生之前,先是说了一番勉励的话,然后便取来了一份名单,将名字一个个的念了出来,每念到一个,外头的亲友团便响起一声欢呼,就这般,一共念了二十个名字,方才收起卷子。
宁小梦细细听去,这二十个名额里,并没有哥哥在内。当然,从某种程度上,这也并非一件坏事,只因为,第一批念到的只是附生。
所谓附生,乃是“诸生之末”,在所有秀才中是最下等的,又称“附学生员”,虽然也是秀才,拥有参加省试的资格,但许多秀才能够享受到的待遇都没有,就算入学,也只能免费入县学,享受不到朝廷每年发下的廪银。
而那些成为附生的人,有的兴奋,只要没有落榜,对他们来说已经是高兴的事,虽然只能入县学,但不管怎么说,也已经是正式的“学子”,也有一些颇为沮丧,虽然没有落榜,但这名次与他们的目标多少有些差距。
人群中,清四姥姥不断的拜着,念着玉帝王母、雷公电母等等,请他们一定要保佑她的外孙。
辣姑娘笑道:“这个不归雷公电母管!”
紧接着,学政继续开始念名单,这一次,念到第四位时,清四姥姥一下子喜笑颜开……这是她外孙的名字。
不知不觉,又念完了二十个人,宁小梦细细听去……还是没有哥哥的名字,心里也不由得紧张起来。辣姑娘在旁边安慰她:“你放心,这只是增生,后面还有廪生呢。”
路惜芙冷笑道:“廪生可是只有十位。”说到这里,心中颇有一些自豪,只因为,她的哥哥就是廪生,在上一次的府试中,在所有生员中排在第五。她往宁小梦看去,心中冷笑,她才不相信那宁江能够在这两百多名考生中考进前十,成为廪生。
学政刚念完的这一批,唤作增生,又称“增广生员”,享受到的待遇要比附生高上许多,拥有免费进入府学的资格,能够享受到郡里发给的廪银。
而还没有念出的最后一批,唤作廪生,也就是府试的前十名。
廪生的廪银是由朝廷发放,其实廪生与增生每年能够拿到手中的廪银是一样的,但是一个是郡府发放,一个是朝廷发放,荣耀完全不同。
更重要的事,成为了廪生,理论上,当官位出现大量空缺时,是可以直接“增补”成官员的,虽然这个只是理论上,毕竟就算真的要增补那也是从举人开始,但只要成为了廪生,就算日后没能中举,被各地的知府、县令聘为文书等等,也能够轻轻松松的混口饭吃。
当然,对于好歹也是高锁县土地主的路、宁两家,并不存在混饭吃的问题,更重要的,还是“门面”的问题,路家就是因为连着出了几个秀才,而能够成为“书香世家”,这对于省城、京城那种大城市来说,当然算不了什么,但在这种小县城,却是非常有面子的。
终于,学政开始拿出最后一份名单,从第十名开始往前,一一念出廪生的名字:“郁成益、澹星河、褒凯一、树光亮……”
小梦心中黯然,念了这么多,还是没有念到哥哥的名字。路惜芙的嘲弄更加的深了,果然,高锁县第一才子的名号还是我哥的,上一次的元宵诗会,不过是被那宁江走了狗.屎运罢了。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酒楼里,有四人同样在听着名单,这四人,正是曹剀定与他的同伙左良朋、余华灿、敖耀。听着名字一个个的念下去,左良朋摇头道:“看来那小子落榜了。”
临江郡下一共管辖这八个县,来自这八个县的近三百个考生中,不乏用功多年,真正是十年寒窗的刻苦之人,左良朋无论如何不相信在所有考生中年级最轻的宁江,能够考入前十,而现在纵连廪生的名单也快念完,看来宁江的确是落榜了。
曹剀定紧紧皱眉:“没有能够考上功名,单是一个孝廉和一个元宵诗会的诗魁,说成‘大福’还是薄弱了点。”
四个人对望一眼,都有些不太好办。如果“大福”没能应验,宁江那小子就未必会相信他下半年的“大灾”,那哄他迁移祖坟的计划就会有些麻烦,毕竟涉及到祖坟,不管是谁都会顾忌重重,没有足够的动力,换做是谁都不会轻易搬迁。
眼看着,学政桑乐志已经念完了九名廪生,只剩下了最后一名案首。曹剀定摇了摇头,起身道:“罢了,我们再去想想办法。”
另外三人也一同起身,准备离去。
广场上,桑乐志让了开来,临江知府典宏踏前一步,文气化作官威铺展开来,席卷全城。所有才子也都抬起头来看着他,等待着他念出最后的名字。
人群中,辣姑娘扭过头来,见小梦一脸忧色,于是拉着她的手笑道:“你别担心,弄不好你哥哥就是案首呢?”
路惜芙冷笑道:“他要是案首我就把眼睛挖掉去!”
第33章 文曲灌顶
所谓“廪生”,意思是由国家供养的生员。
所谓“增生”,则是在国家供养的生员之外的“增广生员”。
而“附生”,又是增生之外的诸生之末,属于“额外录取”。
之所以会有“增广”和“额外”的区别,是因为,最早的科举,并没有州试和殿试,府试过关的秀才便可以直接入京去考进士,而为了卡住入京的秀才的数量,府试中的秀才名额是定死的,而且数量较少,比如这一整个临江郡,周边一共有八个县城,定下的秀才却也不过就是十个名额。
但是后来,为了进一步选拔人才,加设了州试,由州试来进一步选拔人才,而府试这一关也增加了秀才的名额,谓之“增广”。
再后来,皇室为了防止科举出生的官员以师生的名义抱团,在会试之后又增加了殿试,由天子亲自主持阅稿。以前,会试出来的就是进士,现在会试出来的只是“贡生”,所有的进士都必须由天子选定,唤作“天子门生”,而在府试这关,又额外增加了生员的名额,也就是“附生”。
也正因此,同样是秀才,又有廪生、增生、附生之区别,毫无疑问,其中廪生为上,附生为下。
而案首,又是所有生员里的重中之重。
此时此刻,知府典宏官威发散,全城肃然,纵连远隔数里之外、热闹无比的菜市都安静了下来。每个人都知道,知府大人要宣布这次府试的“案首”了。
广场中,每个考生俱是低头,还没被点到名字的心中忐忑,纵然自知没有希望,也还是不免抱着一丝侥幸,希望有奇迹出现。而已经被点过名的附生、增生、廪生,也想知道到底谁是他们之中的翘楚。
知府典宏官威发散,在所有人眼中,变得高大无比,他摊开名单,环视一圈:“本次案首——宁江!!!”
立时间,所有考生都不约而同,同时看向站在众人中央、年纪最小的少年。
场外则是一片轰然,没有想到宁江竟然真的考中案首的路惜芙目瞪口呆,全然说不出话来,而兴奋到极点的小梦已经完全不在乎路惜芙刚才说了什么,抱着路惜芙高兴得乱跳。
纵连清四姥姥、辣姑娘等也没有想到宁府的爷竟然考中了案首,又惊又讶。而另一边的酒楼里,已经准备离开的曹剀定等四人错愕停步,彼此对望……那小子竟然考中了案首?
附生只能进入县学,增生能够进入郡学,廪生能够进入州学。而廪生之首的案首,只要经过知府考察,品行没有问题的话,那是能够直接上京,进入国子学的。
宁江的品行有没有问题?人家是孝廉好不好?
孝廉的品行都有问题的话,那不是打知府自己的脸吗?
曹剀定一下子后悔起来……早知道就不应该推荐这小子做孝廉。这小子一入京,他们就真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成为本场府试案首的,竟然是去年才行完冠礼、在所有考生中年纪最小的宁江,一时间让不少人感到讶异。而宁江自己对此,倒是没有太多的意外,毕竟,他可是以状元为目标,如果连府试的案首都拿不到的话,那还是趁早死了拿状元的心好了。
当下,典宏对那些没有考中秀才的考生勉励了一番,在他勉励完后,落选者也只能自行散去。
接下来,典宏、桑乐志、欧永昌便领着众位秀才进入府中,对着文圣孔子之像一同下拜。
拜完之后,学政桑乐志大声道:“请《天人三策》!”
三对童男童女捧着三卷竹简,来到三位大人面前。典宏、桑乐志、欧永昌各持一份竹简,将它摊开,眉心祖窍文曲印府文气射出,一同将文气注入竹简之中。
这竹简由翰林院发下,简中所书便是八百年前大儒董天舒所作之《天人三策》。
也就是这《天人三策》,开启了八百年的儒家盛世。
随着三位进士出身的大人共同念完《天人三策》,三道光芒从三份竹简中射出,同时照向孔圣人之像,神圣之气上冲斗府,与文帝星宫彼此交感,孔圣人之像大放光芒。光芒之中,三位大人同时转身,齐声道:“守文之君,当涂之士!受天之晁,德施方外!学子宁江,上前拜圣!”
案首宁江踏步上前,对着文帝像拱手一拜,一股浩然之气,从孔圣人双目中直射而出,轰入他的眉心,仿佛有神秘宫府,在他的眉心之内豁然大开,那一瞬间,宁江遥遥的感应到天上的文帝与他之间的神秘联系。
天人交感,文曲灌顶!!!
……
身为案首的宁江第一个走出大门,在他的前方,鞭炮轰然,噼噼啪啪的乱响,火光如同蛇一般游走,带着阵阵硝烟。不知有多少人前来恭贺,有氏族里各个分家前来巴结的家主,有街坊邻里,有讨取赏钱的贺喜之人。
宁江微笑着,一个个应付了过去,至于发给众人的赏钱,都不用他动手,分家的这些人就已经在抢着帮他分发。
族长有了功名,对于全族都是一件好事,要知道,秀才名下的所有土地都是可以不用交田税的,这对于原本就无田无地的穷秀才来说,自然没有什么用处,但宁氏原本就是高锁县的土财主,宁江又是族长,挂在他名下的田产全都免交田税,单是这一点就可以让整个高锁宁氏捞到不少好处。
更重要的是,以前高锁宁氏虽然以乡绅自居,但在许多人看来,其实也不过就是一个土财主,但是现在,族长有了功名,谁敢再说他们不是“乡绅”?
我们的族长可是有功名的读书人。
自从科举盛行以及四百年前的大规模削藩之后,乡绅制度基本上完全取代了门阀,而“乡绅”二字又是与科举紧紧的联系在一起的。这并不仅仅只是门面的问题,因为有了功名就可以免田税的关系,一旦遇到收成不好的年头,普通老百姓交不起田税,便只能依附乡绅,成为佃民,多少乡绅就是靠着这一点获得大量的好处?
此外,秀才有着上书官府,协助官府决断狱案等各项权利,这对于无钱无财的穷秀才来说,同样也只是个虚名,但对于原本就是有田有地有钱又财的土财主来说,“钱”和“权”挂在了一起,那性质显然就不一样了。
当然,朝廷上的一些有识之士也认识到,“乡绅”往往都是造成土地兼并、贫民流离失所的罪魁祸首,于是,像官绅一体纳粮等各种制度也曾试着出台,但毫无疑问的,全都夭折,甚至,敢于提出这种政策的官员,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而更多的官员,原本就是这种乡绅制度的收益者,哪里会自己拆自己的台?
族长有了功名,而且还是案首,这让宁氏各分家的人纷纷庆幸……幸好去年没有让宁济那蠢货得逞。
要不然真是亏大了!!!
第34章 知县的烦恼
好不容易,宁江才摆脱众人,跟妹妹汇合在一起。
此刻的小梦,开心得连眼睛都笑眯了。
而另一边的路惜芙,却是有些失魂落魄,只因为,随着宁江考中案首,这高锁县第一才子的名头,算是彻底的落在宁江头上。
毕竟,虽然在元宵诗会的时候,宁江就把她的哥哥压了下去,但是那毕竟只是一场诗会,而她哥哥路知远,可是实打实的廪生,此时一个岳湖诗会的诗魁可比?
然而现在,宁江不只是廪生,更是府试中的案首。就连路惜芙也曾听说,在京城里,那些大官在私底下的聚会,都是按照科举中的名次来排定座位的。
她恨恨的跺了跺脚,转身离去。
接下来的几天里,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宁江先是与其他的新晋秀才,一同登门拜会知府,以谢“培育之恩”,至于秀才之间的互访,宁江却是能推的就推,即便是有人登门拜访他,他也只是随便的应付一下。
学子抱团,可以说是一件非常普遍的事,宁江的这种做法,自然是让他在这些学子间,不可避免的被排斥,有的人觉得他太傲,有的人觉得他不近人情,而他自己却对此毫不在意。只因为,从现在开始,他必须全力准备今年秋天的州试。
一旦跟这些学子混得太近,就不可避免的会被邀去参加各种酒宴、诗会,把时间浪费在行酒令、逛青楼等毫无意义的事情上,而他没有这个时间。
算一算,重生到现在,已经过了大半年,泰山封禅不过就是后年的事。今年秋天必须通过州试,明年三月就是会试,会试三年一次,如果他失败了,就再也没有机会,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元魔皇彻底击溃文帝星,紧接着就是天下大乱、大周灭亡。
如果不能帮大周王朝保住半壁江山,直接就是蛮夷入侵,那就算是他,在那彻底的太乱中也难有作为,就算最后能够出头,也必须要经历十几二十年的乱世,根本无法建立起能够有效对付元魔皇和蒙兵铁骑的有效力量,那最后的结果,仍然是蒙兵铁骑摧枯拉朽的席卷天下,元魔皇所向披靡,无人可挡。
也正因此,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一寸光阴一寸金,没有时间浪费在各种不必要的应酬上。
当然,在此之前,有一件事,却是必须要先做掉去的……
***
曹剀定最近有些烦恼,而他烦恼的原因,在于宁江的这个“大福”实在是太大了。
按照大周的惯例,府试中的案首,在有知府担保和推荐的情况下,是可以入京上国子学的。
国子学是整个国家的最高学府,一般来说,唯有五品以上的高官,又或郡王以上的皇亲或同等级的儒将的子孙才能够进入国子学,此外,就是州试中的佼佼者也有进入国子学的资格,府试中的案首,唯有在经过知府特别推荐的情况下,才能够进入国子学,但一般来说,如果不是品行特别优良的学子,知府也不会去特别推荐。
但问题是,宁江这小子还挂着一个“孝廉”的名头。
孝廉的品行不优良?这是打知府和曹剀定这个知县自己的脸。
且不要说,典宏对宁江颇为看重,原本就已有意推荐宁江进入国子学,就算只是从政绩的角度来说,本郡的孝廉在府试中考到案首,这种“佳话”,对典宏的官声也大有助益,毕竟能够集“案首”与“孝廉”于一身,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种品学兼优的学子,知府要是不向国子学推荐,那是怎么都说不过去。
但要是宁江真的入了国子学,曹剀定就真的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了。谁都知道,作为“最高学府”,在国子学里,学问本身已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里面的学生不是皇亲就是将子,里面的讲师除了朝廷特聘的博士,还有许多高官兼任。
对于科举无望的高官之子、将门之后,那是镀金的地方,在国子学入学三年,出来后就拥有当官的资格,对于靠着自己的本事进入国子学的学子,那是一个提前拉好关系网,结交各类权贵的登龙台。
可以说,一旦宁江进了国子学,曹剀定就真是不敢动他!
早知道他能够考中案首的话,实在是不应该让他成为孝廉的……曹剀定心中懊恼。
单单是一个府试案首,又或单单是一个孝廉,都还好办,这两个加在一起,那杀伤力就实在是太大了,在任何一个郡县都可以作为榜样进行宣传,再考虑到宁江的那首《长歌行》,年初可是随着典宏的推荐呈上朝廷的,听说那些高官显贵一个个的,将它抄回家中,让他们的顽童劣子背诵,只要宁江自己愿意,进入国子学可以说是全无阻碍。
想到这些,曹剀定的头痛得简直都要炸了。
好在,那天夜里,一个人偷偷的找到了他,暗中向他报告了高锁宁氏族会中的一些事情,他的头痛才缓解了许多。
宁江终于向族中的父老提出迁移祖坟的事,当然,涉及到祖坟,一开始,肯定是遇到了强大的阻力。
但是对于曹剀定来说,这显然是一个好迹象,这意味着宁江这小子真正的怕了,“大福”已经应验,担心下半年会出现“大祸”的宁江,开始动手了。
这让曹剀定松了一口气,现在只要等着宁江那小子自己将小鹦鹉洲送到他的手上,然后他就可以找借口在小鹦鹉洲大型土木,挖出小隋侯宫。到时候,富贵在手,这一个小小县官,当不当都无所谓。
然而过了几天,情况似乎又有了一些变化。
宁江与族中的几个父老到小鹦鹉洲上去了一趟,回来后,便不再谈迁移祖坟的事,反而在暗中悄悄商议着什么。
曹剀定将左良朋、余华灿、敖耀召集过来,与他们商议。为了弄清宁江和那几个分家的家主在搞什么名堂,敖耀仗着他的一身武艺,悄悄潜入宁江与那几个分家家主议事之处,偷偷他们说话。
这几人的说话声实在太小,敖耀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商议什么,只是隐隐的听到“宝光”两字……
第35章 鸟为食亡
宝光?
敖耀带回来的消息,让曹剀定、左良朋、余华灿具是一惊。
“莫非,小隋侯宫出现了?”余华灿眼睛一亮。
几人对望一眼,不管怎么样,他们都要把这件事情弄清楚。小鹦鹉洲如果真有宝光出现,那除了小隋侯宫还能是什么?
“今晚去看看,如果跟小鹦鹉洲无关,那就再等等,等那小子自己把小鹦鹉洲送上来,”左良朋恶狠狠的说道,“如果真的是小隋侯宫暴露了,那就只能先下手为强。”
曹剀定犹豫了一下:“宁江那小子现在在高锁县风头正劲,杀了他,怕是会马上引起朝廷的注意。”
左良朋冷笑道:“如果真的是小隋侯宫被找到,那里面的财宝,已经足够我们隐姓埋名到处逍遥,过了几年换个身份,谁还知道我们是谁?”
余华灿笑道:“不管是不是小隋侯宫,总之得有人去看看,要不,你们先留在这里,我到那岛上查查……”
曹剀定阴阴的道:“如果真的是小隋侯宫,你还会回来么?”
余华灿怒道:“你难道怕我独吞不成?”
曹剀定哈哈两声:“不怕,不怕!”说是这么说,却是皮笑肉不笑。
左良朋、敖耀却也是心中暗自警惕,如果真的是小隋侯宫暴露,让余华灿进了小隋侯宫,谁知道会不会卷宝而逃?
左良朋哈哈了两声,道:“还是大家一起去看看,人多好办事!!!”
于是,到了夜里,四人弄了一条船,悄无声息的等上了小鹦鹉洲。
此时,已经进入了夏季,不过还谈不上有多炎热,夜里的风稍稍有些清凉。小鹦鹉洲中央的山丘上,建着座座豪华石墓,在夜里显得有些阴森,然而四人俱是胆大之人,自然都不把这些坟墓当一回事。
只是,因为生怕别人发现了小隋侯宫的线索却不说出,此刻,四人并没有散开寻找,而是一同在岛上一片片搜寻过去。就这般,一直在岛上搜寻了那个时辰,余华灿忽的蹲了下来,讶道:“这条地缝是新的。”
其实就算他不说,其他三人借着月色也已看到。为了找到小隋侯宫,他们以前也早已暗中登上这小鹦鹉洲不知多少次,但是此刻,在他们面前,有一条地缝却是他们以前所从来没有发现的。
他们对望一眼,一同顺着地缝往前奔去,穿过了一片林子,来到了东南方的岸边。在这条地缝的尽头,他们往下看去,这地缝虽然细窄,但在地缝深处,竟真的隐隐有珠宝的光芒若隐若现。
余华灿喜道:“看来这底下,就是小隋侯宫。”
左良朋拂须笑道:“小隋侯宫从修建到现在,也已经过了四百年,想必是年久失修,再加上地形变化,终于让它暴露了出来。”
他们为了这小隋侯宫,暗中谋划了不知多久,现在终于找到了线索,自然兴奋莫名。
曹剀定紧紧的皱着眉:“虽然找到了它的具体位置,但它在这底下深处,要往下挖,还是要把这小鹦鹉洲弄到手中。”
左良朋道:“再看看,既然它的位置已经暴露,说不定能够在这附近找到小隋侯宫的入口,要是这样的话,自然省下来动土的麻烦。”
四人就以这地缝为中心,继续展开搜索。过了一会儿,曹剀定立在江边,看着下方,沉吟一阵。敖耀道:“你发现了什么?”
曹剀定摇了摇头:“什么也未曾发现……”转身便要离去。
左良朋与余华灿却也走了过来,一同往下看去,紧接着却是各自冷笑。左良朋道:“我记得,这底下本来有一个土坡。”余华灿道:“但是现在,这土坡不见了。”左良朋继续冷笑:“既然连我们两个都能发现这里的异常,我们举人出身的曹大人,怎的会看不出?”
曹剀定脸色微变,开始知道,左良朋要好,余华灿也好,都如他一般,曾在暗中多次进入这小鹦鹉洲,将整个岛上的地形记得清清楚楚,也就只有敖耀这个纯粹的武夫,真正抱着大家合作的念头。想到这里,他哈哈一笑:“原来这里原本有一大块土坡的么?我还真是不知!”
敖耀跳了下去,落在下方一块石头上,转过身来,忽的:“这里有一个洞。”
曹剀定、左良朋、余华灿对望一眼,也没有心思再勾心斗角,纷纷跳到石上,往下看去,只见水面下果然有一个石洞。很显然,这洞口原本是被土石封闭,只是,大约是地理发生了一些变化,外头的土石被江水冲走,洞口露了出来。
这洞口位于水面之下,如果不是他们早已至少这小鹦鹉洲下有秘密,怕是根本发现不了。想起刚才在地缝中看到的宝光,四人立刻意识到,这十有**就是小隋侯宫的入口。
当下,四人先后跳入水中,往那石洞游去。过了一会,他们从水中钻出,已是到了洞内。四人衣裳湿透,却已顾不得自己,一条长长的地道往尽头延伸,尽头的深处,珠光绽放。
隋侯珠?他们心中俱是一动,能够在黑暗之中,放出如此惊艳的珠光,除了隋侯珠还能是什么?
宝藏就在眼前,四个人反而谨慎起来,只是到了这一步,他们却是无论如何都要继续前行,只因,哪怕说好暂时退却,谁又知道其他人会不会悄悄返回?我想要相信其他人,问题是其他人值得我相信吗?价值连城的隋侯珠,就算是普通人服下后也能马上成为三流高手的三颗灵丹,以及众多的珍宝……
四个人彼此戒备,谨慎前行,敖耀肌肉绷紧,余华灿暗中提聚内力,左良朋悄悄摸上了口袋中的一颗神秘药丸,纵连曹剀定也手藏袖中,握着他暗中收藏的梨花针筒,针筒中装着随时可以利用弹簧射出的三十支毒针。
与此同时,小隋侯宫最中央的机关密室里,某个少年摇了摇头:“这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
……
第36章 大梦谁先觉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宁江在床上伸了个懒腰,翻身而起,穿衣下床。此时,日光已经从窗台铺下,紫檀木的桌面,发射着一缕流光,放在窗台上的兰花的幽香溢入了屋中,泌人心脾。
窗外传来簌簌的、微弱的空气震动声。宁江往窗户走去,随手拿起桌上的折扇,左手负后,站在窗前,看着外头。
此刻,妹妹正在外头的花丛中练剑,她那娇小玲珑、但前靓丽的身姿随着剑光在招展的花枝间飞窜,剑光在阳光下,绽出一圈圈雪白的剑花,脚步在移动中轻快的飞旋,襦裙一圈圈的转动,剑光随着她的倩影,犹如一段华丽的织锦回文,一朵落花飞起,剑身在花下嗡嗡嗡的颤动,宛若弦音,正在璇玑剑舞中的“琴清流楚激弦商”。
啪的一声,他打开折扇,轻轻的摇动着。
一个上午,都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哥哥读着书,妹妹练着剑,各得其乐,不亦悦乎。
到了下午,县城出现了一些骚动,铺头赵宏带着衙役们,到处寻找他们的知县大人。而在天黑之后,这份骚动越来越大,扩展至全城,高锁县的四个大家族都被惊动,纷纷派出底下的奴仆、佃民,不只是城中,连城外也搜了个遍。
到了第二日,知府典宏亲自带人驻入高锁县城,似这般,又过了两天,他不得不上报朝廷……高锁知县曹剀定不知去向。
没有被人绑架的痕迹,没有凶杀的迹象,没有挂印留书,什么都没有……就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宁江自然不担心这些人能够查到什么,只因,曹剀定一伙原本就是偷偷摸摸的登上小鹦鹉洲,生怕被人发现他们的行踪,这四个人都是老江湖,他们有心隐瞒行踪,谁查得到?
没有绑架,没有谋杀,什么线索都没有,这要是还有人能够找到他们,那就真的是奇迹了。
最终,典宏也没有太多的办法,只能一边当做失踪案继续调查,一边请朝廷派遣新的县令下来。而此事,虽然引起了整个县城的轰动,最终,也随着一天一天的过去,而慢慢的淡化下来。毕竟,所有的知县都是由其他州调派过来的外地人担任,虽然是本县的父母官,但曹剀定在高锁并没有亲人又或族人,在连官府都无法查到他的行踪的情况下,其他人自然也就慢慢的放在了一边。
那天晚上,宁江盘膝坐在床上,感应着眉心祖窍的文曲印府。
秀才虽然已经拥有文曲印府,能够与文帝星宫天人交感,拥有文气,但这份文气并不强,基本上也就仅仅只是有和没有的区别,与举人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虽然如此,在儒道上,他毕竟已经成功的踏出了第一步,虽然他自己对此其实没有太多的兴趣。
说到这里,他倒是想起,在他重生前的那一世里,曾听说过,有那么一个进士,将文气“玩出花来”,被视作离经叛道,遭遇了朝野上下的大肆批判,然而也就是这位将文气“玩出花”的叛逆分子,在文帝星宫崩溃后的乱世之中,以传承自先秦的纵横之术,连接各路英雄共抗蛮族,虽然最后还是一败涂地,但几乎可以说是蛮族席卷中原的头几年里,唯一组织起的抵抗力量。
记得那个进士,应该是叫做……甘玉书???
可惜秀才的文气还是太弱,否则宁江也很想尝试一下将文气“玩出花来”,当然,真要这样做的话,千万不要被人发现,文气可是“圣人之气”、“浩然正气”,将文气用于这种奇巧淫技,一旦被告上朝廷,那可是足以被剥夺功名的。
先将文气眉心祖窍文曲印府的文气放着不管,宁江继续修炼着他的魂魄。
过了几天,知府典宏派人来,请他到郡府里去一趟。
宁江随着郡府里派来的人,离开县城,入了郡城,心里倒是多少有些担心,想着难道知府大人发现曹剀定的失踪与他有关?不过再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如果是那样的话,那前来找他的,就是大队人马了。
入了郡城,穿过了康庄大道,入了郡府,很快,就被带到了典宏面前。
“学生拜见知府大人!”宁江对着紫色大椅上的典宏拱手鞠躬。
典宏微笑着点了点头,道:“宁江,本官这次找你来,是有一件要事要告诉你,本官打算荐你入国子学,你意如何?”
“多谢大人好意,学生不敢当,”宁江道,“学生欲入铜州唐虞学院,望大人成全。”
唐虞学院乃是省城的州学,宁江竟然推辞了典宏国子学的推荐,不肯上京,反要入本州的州学,典宏不但不以为意,反而哈哈大笑:“宁江,你可是有意于今年秋闱?”
宁江微笑道:“正是!”
典宏笑道:“有志气,有志气!!!”
竟然推掉了国子学的推荐,要入州学,听起来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但如果宁江想要参加今年秋天的州试,那就变得可以理解了。毕竟,现在离秋闱不过就是五个月的时间,宁江去上国子学的话,上京在路上要花时间,在秋闱时前往铜州参加州试的路上又要花时间,倒不如直接入州学,就近参加秋闱。
但是因为,宁江去年才行完冠礼,年纪正轻,谁都以为他在考中秀才后,会磨砺三年,再参加州试,纵连典宏也没有想到他竟然打算一鼓作气,直接冲着举人而去。
要知道,州试可不比府试,府试只是一个郡里的才子,州试又称省试、道试,那可是整个省里的人才汇聚一堂,难度直接提升了一大级别,而以往考中府试的案首,却在州试中落马的学子比比皆是。
虽然赞许宁江的志气,典宏却不得不好心的提醒他:“宁江,你可要想清楚,你现在既是案首,又是孝廉,有本官的推荐,入国子学当无问题。国子学是何所在,你应当知晓。但如果你参加州试却未能上榜,到那时,你将平白放弃了进入国子学的机会,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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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绝尘而去
宁江当然知道国子学是什么地方。
那是镀金的地方!!!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哪怕是废铜烂铁,到里面混上三年,都能镀一层金出来,如果是真金那更不用说,一出来就是闪闪发光。
这般说吧,国子学,可以说是宁江所知道的另一个世界里的清华北大,甚至清华北大也远远不及。国子学的老师里,连助教都是六品官员,各种经学博士那都是正五品。国子学的学生中,皇亲国戚、高官子弟、将门虎子、科场尖子……既是孝廉又是案首,还有知府重点推荐的宁江,也才堪堪达到入学的标准,不客气的说,在近几十年里,宁江是历届府试的案首中,唯一肯被知府举荐的一个。
要知道,考虑到国子学里的那些学生的金贵,知府的保荐,等于是用自己的官帽来担保,被举荐进国子学的学生要是犯了事,举荐他的官员是要受到牵连的,在这种条件下,有几人愿意用自己的乌纱帽,去为一个学子作担保?
而典宏之所以愿意举荐宁江,一方面,是因为,宁江年初成为孝廉,马上就在府试里考中案首,可以说是本郡的美谈,作为官府自然是想要树立这样的榜样,朝廷乐于见到地方上出现这种“佳话”,对于典宏来说,将身兼府试案首和本地孝廉的宁江举荐进国子学,同样也是一种政绩。
另一方面,典宏的确是对宁江极为看重,典宏本身为人便是公正不阿、态度端正,而宁江在考中廪生后,没有像其他新晋秀才一样,忙于互访又或是呼朋唤友出入于风月场所花天酒地,而是继续在家中用功读书,让典宏很是满意,考虑到宁江在临江郡好歹也是富贵人家,有这种自觉就更不容易了。
当然,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府视中的案首,若是查得品行优良,可以举荐进入国子学,这原本就是朝廷的规定,只是一般来说,这个规定执行的次数不多,主因也还是因为各地知府不愿为了一个学子担责任,而一名学子的品行够不够“优良”,全由官府说了算。
但是到了宁江,因为他原本就是在年初才成为孝廉的,既然是孝廉,那品行就算不优良也得变成优良。于是,在这种情况下,典宏要是不举荐宁江,以后难免会被官场上的对手逮着说事。
然而现在,宁江自己要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直接参加今年的州试,那性质就不同了。
如果宁江在秋闱中能够中举,那还好说,如果落榜,那他的身份马上就从府试案首变成了“落第秀才”,再想进入国子学,可以说,基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也正因此,典宏才会劝宁江考虑清楚,毕竟宁江现在还年轻,不过是十六岁的年纪,按照过往的经验,这个年纪能够通过州试的几率实在是不大,倒不如一边在国子学里镀金,一边继续用功,三年之后再参加府试,而那个时候,宁江也不过才十九岁,在府试的所有学子中,可以说仍然是相当年轻的。
宁江认真的道:“学生已经想清楚了!”
宁江既然有这样的决心,典宏自然也不好再说,于是笑道:“你既这般上进,那本官也放下话来,即便是你今年秋闱落榜,本官也必定会试着向朝廷推荐,保举你入国子学。”
宁江拱手弯腰,道:“多谢大人!”心中却是知道,如果他秋闱落榜,那就只能马上放弃儒道。只因,如果他无法在今年秋季成为举人,那也就无法参加明年的会试和殿试,参加不了泰山封禅。
如此一来,文帝星在后年的崩溃,也就成了必然的事,而整个建立于儒道之上的大周王朝,将不可避免的在极短的时间里灭亡。那么,在这种几乎是跳崖式的崩盘中,该如何才能拯救华夏,这一点他还没有开始想……
宁江要参加今年的秋闱,拒绝了知府大人国子学的推荐的事,很快传了开来。
自然的,有人惊讶于他的志气,更多的人则是嘲笑他的糊涂,如果秋闱落榜,平白浪费了大好机会,简直是脑袋进水。
宁江对其他人的看法,自然是毫不在意,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如果那些人能够知道他在想什么,那他们也是穿越者了。
没有理会其他人的想法,他开始作前往铜州的准备,而妹妹小梦,他也准备带着身边。立志于要将妹妹培养成天下第一高手的他,自然要带着妹妹看看世界,看看江湖,宅在家里是成不了天下第一高手的。
一方面,不把妹妹带在身边,他也不放心,另一方面,此刻专注于儒道和炼魄的他,身边也的确需要一个保镖。
而除了妹妹,他不打算带任何的奴仆又或小厮,这让族中的其他人有些吃惊,几个老一辈来劝了一下他。其实独自前往省城和上京的秀才也有不少,但以宁江的条件,带上几个为他打下手的老仆、小厮,按理说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对于宁氏的那些老人来说,此刻的宁江,可以说是整个家族的宝,如果真的能够考中举人,那连带着宁氏在高锁县也成了“书香门第”,要是还能够中进士,那出来以后,至少也是一个知府级别的“大官”。
但是宁江主意已定,他不断不打算带奴仆,反而买了两匹骏马,开始教妹妹骑马。
此时的小梦,已经拥有了内功与武学的根底,哥哥又教了她一整套的驭马之术,花了几天,就掌握了骑马的技巧。
小梦并没有怀疑,为什么以往总是宅在家中的哥哥,竟然连怎么骑马都知道,只因为,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哥哥是读书人,读书人都是很了不起的,人在家中坐,便知天下事,懂得怎么骑马也是很正常的。
那一日的早晨,天气晴朗,已经把家族中的各种事物都安排妥当的宁江,向众人告辞后,便与妹妹一同骑着马,出城而去。
在他们的身后,城墙倒下的阴影间,一双阴郁的眼睛,注视着他们骑在马背上,绝尘而去的背影。
那是已经离职的高锁捕头赵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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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遇“狂刀”
平芜尽处,春山柳细,草薰风暖摇征辔。
山连山的草地间,绿意盎然,夏日的和风在山野间刮过,将万里连绵的原野卷出一**的弧线,犹如巨大的绿湖荡起波澜。
鸟群在蔚蓝的天空飞翔,片片白云悠闲,金乌洒下的阳光,在青山碧水间流移,让大地反射着片片炽白。
塔塔塔塔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两匹骏马在草地上飞驰而过。两匹马上,分别骑着一个少年,与一个略小一些的少女。
那少年,头戴远游巾,身穿青衫,英俊潇洒,眉宇间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朝气。与他并驰的少女,身穿碧绿色的箭袖对襟褙裙,内里衬着秋香色的精美抹胸,下穿浅灰袄裤,登着小靴。她的腰间系着一条薄而细的玉带,一口宝剑斜斜的插在玉带上,模样娇媚可人,秀发飞舞,斜插在发髻上的玉簪,簪头挂着的两颗小珠子随着小白马的奔跑而晃动。
两匹白马争先恐后,绿草在马蹄的后方抛飞,前方一条小溪渐渐出现在他们眼中,两人猛抖缰绳,那少年蓦地低头,眉间一股文气照向胯下骏马,那骏马气势一振,加快了速度。然而,那少女亦是一掌拍在马背上,内力渗入,白马猛然冲刺,竟越过少年,猛然跃起,瞬间跳过了小溪。
小白马前蹄踏在草地上,又往前冲了一段,马背上的少女兴奋的高举粉拳:“我赢了!我赢了!”
少年跟在她的身后,无奈的笑了一笑,秀才的文气实在是太弱,可以说,根本没有什么大的用处,而妹妹以内力在短时间内激发马的潜力的办法,却是他前世在北方骊山牧场学来的。两匹马的速度差不多,但是在最后的冲刺关头,文气和内力的作用起到了关键,会输给妹妹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此时,在赶了两天的路后,宁江与小梦兄妹两人已经出了临江郡,进入了宜远郡,不过离铜州还有些距离。对于初次离家这么远的宁小梦来说,只觉外头海阔天空,自是兴奋莫名。
兄妹两人下了马,让疾驰过后的马歇息一会。宁江摊开地图,看了一看,说道:“前面就是成山,成山过去就是鹿县,我们今晚就在鹿县休息好了。”
小梦第一次外出,当然是哥哥说什么就是什么,也没有意见。
牵着马走了一会,然后又一同上了马,慢慢的往前而去。天气变得闷热,虽然太阳已经挂在高空,却有一朵朵灰色的云丝,在他们的上空集结。宁江抬头看去,见这些灰云彼此堆积,于是道:“糟了,看来会有一场小雨。”
这样的天气,就算下雨,雨势也绝对不会太大,左右不过是场太阳雨,问题是他们现在在荒郊野外,无处避雨,被淋到总是不好。
“哥,你看那里!”小妹往山腰上一指,“那里有个庙。”
宁江看去,见这山要比周围的其它山高上许多,显然就是成山,于是笑道:“反正已经到中午了,我们刚才就到那庙中休息一会,吃点东西,万一下雨,也可以避一会。”山野间的云气难以判断,他也不敢肯定这雨是不是真的会下下来,如果下不下来,过了一会云气消散,自然也就不用担心。
当下,兄妹两人两人将各自的马绑在山脚,小梦帮哥哥背起装着书本的箱子,两人一同上山,还没有接近那庙,雨就下了下来。他们赶紧往庙中冲去,好在不过是场太阳雨,虽然被淋了一些,进入庙中后,衣衫却也谈不上有多湿。
只是,方一进入庙中,一股血腥扑鼻而来,紧接着,一道目光,仿佛电光般落在他们身上。宁江虽非武者,魂魄却要比寻常人强韧,生出感应,眼睛蓦地往庙中阴暗处看去,只见一个高大魁梧、却是披头散发的男子,静静地坐在山神神像下,身旁放着一柄厚重的大刀,他上身近裸,腹部缠着布条,布条上血水透出,旁边扔着破碎的血衣。
阴沉的目光,从他肮脏而又披散的头发中透出,射在兄妹两人身上,这一瞬间,兄妹两人的身影仿佛倒影进了他犀利的眼睛,他们的一举一动,全在他的监视之中。
虽然已经开始练武,但小梦对自己并没有多少自信,而这人身边的血衣、大刀,以及那仿佛要杀人一般的眼神,让她下意识的缩了一缩。
宁江却是心中一动……竟然是他?!
“霸刀”戴霸……在上一世里,距这个时间点二十年后,被他亲手杀掉的绝顶高手,可以说,那是宁江上一世中,最为凶险的一战,刀霸剑猛,漫天飞雪,冰川崩裂,血流如柱,即便是那个时候,在武道上由邪入正,已经开始进入大成的宁江,也只是险之又险,仅以毫厘之差胜出。
不过……
宁江往他身边的那柄厚重大刀看去……现在的他,应该还不是“霸刀”,而是“狂刀”吧?
想不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上一世里仅有一面之缘,一面决生死的“狂刀”戴霸。不过,按照推算,虽然一生都在行走江湖,但现在的戴霸,得到“天狂七式”的前六式,应该也只有几年的时间,而在此之前的戴霸,充其量不过就是一个二流高手,正是那六式天狂,让戴霸脱胎换骨,从一个普通的江湖客,一跃而成龙图追杀榜上有名的“狂刀”!
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狂刀”戴霸的宁江心中惊讶。
明明已经开始学武,却下意识的躲在哥哥身后的小梦,也在打量着这个受伤的大汉。
就算是第一次离开家门的小梦,也知道这是一个江湖中人,甚至有可能是黑道中人。
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所谓的江湖,几乎就等同于另外一个世界,江湖中的一切,跟普通老百姓无关,如果一不小心扯上关系,那往往就是灾难的开始。虽然如此,对于已经开始练武的她,“江湖”两个字,充满了未知而又令人向往的神秘感。
第39章 狂刀喋血山神庙
在宁江与宁小梦一同打量着“狂刀”戴霸的时候,戴霸也在看着这对方自进入山神庙的兄妹两人。
锐利到犹如刀锋的目光,刹那间将两人扫了一遍,并马上做出判断。
戴着远游巾的少年看起来并不会武功,身上有微弱的气势涌出,看来是一位秀才。
在普通老百姓看来,秀才已经是有功名的读书人,很了不起,但在讲究实力为王的江湖中人来说,基本上就是弱鸡般的角色,肩不能挑,手不能扛,有文气,但与举人相比都还差得远,在战场上这点文气全无作用,有功名,但也仅仅只是功名,又不是官。
只不过,读书人跟他们这种江湖中人,可以说完全就是两个世界,当然,也有许多武者脱离江湖,或是成为捕快,或是成为侍卫,这些人将他们自己唤作“白道”,但在江湖中人口中,则是“朝廷鹰犬”,这一类武者,不管原本出身如何,都已经不能再算作江湖中人。
对一个秀才,戴霸并没有太多的兴趣,目光快速扫到那个少女身上。这少女身穿精美褙裙,胸口斜插宝剑,看起来也是习过武的,虽不知实力如何,但以她这般年纪,想来连“三流”都算不上,剑鞘华丽,鞘内的剑锋有没有开刃都很成问题。
看这兄妹两人,穿的都是绫罗绸缎,恐怕是来自某个家中藏有剑谱的富贵人家,又或是将门,哥哥习文,妹妹练武,只因为在这个时代,习文原本就比练武更有出息,武道练得再好,不是喋血江湖,就是在战场上做个冲锋陷阵的先锋将,大周王朝,终究还是儒家的天下,再厉害的高手,落在一名进士率领的战阵之中,也只能坐以待毙。
快速的扫了这两人一眼,意识到他们不是自己的敌人,戴霸便懒得再多看他们一眼,只是坐在石台下,闭目养神。
石台上,山神石像面目狰狞,高举锏鞭。
宁江帮妹妹,将她背上的书箱放下,取出干粮,与妹妹一同分着吃了。
庙外,雨淅淅沥沥的下了,不过很快就停了,阳光铺在了庙门前,将那潮湿的、鹅卵石铺成的石道,照得犹如洗过的白练。
忽的,“狂刀”戴霸猛一睁眼,冷冷的道:“两位……雨停了!”
小梦往他看去,想着雨停了就停了,还要你来说?
宁江却是笑了一笑,牵起妹妹的手:“嗯,雨停了,我们走吧!”
小梦不解的看了哥哥一眼,但还是听话的,跟着哥哥一同站了起来,背上书箱,与哥哥一同走了出去。在他们身后,那披头散发,上身近裸的大汉,闭上了眼睛,仿佛只是在静养一般,那厚重的大刀放在他的手边,刀锋散发着浓重的血气。
宁江带着妹妹,往山下走去,虽然下了一场太阳雨,让空气清新了许多,然而周围却是一片安静,静得就像是整个天地都被停滞了一般。没有初夏的虫鸣,没有山林间的鸟叫。
纵连小梦,也还是意识到这里的不同寻常,低声道:“哥哥……”
“走吧!”宁江淡淡的道。
到了山脚,小梦一声惊呼。
他们留在山脚下的两匹马,竟已倒在地上。
他们来到马的尸体边,只见它们身上泛黑,竟已出现腐烂的迹象,如果不是知道他们只是上山躲了一场雨,他们甚至怀疑,这两匹马已经在这里死了大半个月。
“这是你们的马?”一声怪笑,忽的在他们身边响起。
兄妹两人猛一转身,立时便看到一个侏儒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边,对着马的尸体嘿笑:“好马!好马!”
说完后,这侏儒仿佛只是路过一般,负手踏步而去。
小梦小声道:“哥哥?”
宁江道:“走吧!”没有再多说什么,就这般带着妹妹离去。
走了大约数里,他回过头来,看着此刻已是透着说不出的诡异的成山,笑了一笑:“狂刀喋血山神庙啊!”
小梦道:“啥?”
宁江继续笑道:“没啥!走吧!”
如果不是看到那个侏儒,他还不会想到,自己竟然撞上了戴霸最重要的成名之战。
刚才那个侏儒,就是邙山七凶的“毒童”,他与他的五个兄长、一个姐姐,此刻恐怕已经包围了“狂刀”戴霸。
黑道中赫赫有名的邙山七凶,在江湖上杀人无算的邙山七凶,对上受伤的“狂刀”,以为胜券在握,却没有想到,他们全部成了狂刀的踏脚石,也就是这一战,让戴霸在江湖中人的心目中,真正的踏上了“宗师”的阶台,从此声势如虹,一发不可收拾,直到二十年后,宁江以同样的天狂之剑将他斩杀,让他生于江湖,死于江湖!
不过现在……
宁江耸了耸肩!前世的他,与戴霸是不得不战,但是今生的他,已经没有必要再跟这位曾经让他敬重、最后却死在他剑下的豪杰一较高下。对于现在的宁江来说,他的目光,早就已经超越了“武”的境界。
虽然两人的马都已经被邙山七凶中的“毒童”所害,但好在这里离鹿县的县城也已不算太远。
至于毒童将他们的马毒杀,不过是为了防止戴霸借马逃亡,倒不是为了要为难他们。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不会随随便便将不相干的人卷入,即便是邙山七凶这种恶名在外的凶徒也是一样。毕竟,江湖人闹得太过,引来朝廷大力整治的话,对谁都不是一件好事。
进入了县城,他们找了一家客栈,暂时住下。宁江便在县城里,又挑了两匹马买下,不过因为这鹿县不大,离郡城又比较远,也买不到什么太好的马。
到了傍晚的时候,宁江在市集上逛了一圈,买了几坛好酒,一些小菜,挂在马背上,然后便与妹妹一同骑着马,出城而去。
小梦疑惑的道:“哥哥,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宁江笑道:“找人喝酒去!”
江湖路,路漫漫,九万里风鹏正举,且把浮云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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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秀才怎的了?
宁江与宁小梦再次来到成山脚下的时候,天色已黑。两人将马拴好,宁江自己左右手各拎了一坛酒,小梦将剩下的酒捆成一团背在背后,两人一同往山腰登去。
一轮新月挂上枝头,夜空中星星点点,时明时灭的闪烁着。夏夜的虫鸣虽然微弱,但却是不绝于耳,相比起下午他们离开时那诡异的安静,多少有了一些生机。
一只野兔从草丛中钻出,扭头看了他们一眼,又惊得跳入洞窟,夜鸟在林中发出噜噜的声音。
来到山神庙前,空地上火光冲起,地面上,摆着七颗头颅,断颈处血水已经干涸,七颗头颅排成一线,全都面对着他们,阴森而又怪异。如此可怖的景象,让小梦缩了一缩。
七颗被斩下的首级的后头,是堆积在一起的木材燃起的篝火,篝火上架着一条滴着油渍的腿肉。有那么一瞬间,小梦甚至怀疑它是否是某个被杀的人的大腿,不过那显然是一条野猪的腿肉。
已经快要烤好的腿肉,发出滋滋的声音,散着肉香。戴霸便独自坐在篝火的另一边,依旧是披头散发,冷冷的看着他们,他的身边,已经放着那把厚重的大刀,刀身满是血迹,刀锋也已经卷了。
没有想到,白日里前来躲雨的这对兄妹竟然又趁夜寻了过来,戴霸那锐利的目光,充满这凌厉的杀机,仿佛是连斩七人后意犹未尽的豪气,惊得篝火劈啪作响,火星哗的一声,散了一散。
宁江却是无视他的冰冷的杀意,就这般提着酒坛,跨过排成一线的人头,在火边一坐,道:“喝不尽的仇人血,杀不尽的仇人头!有肉无酒,如何能够快哉?”将一坛酒往戴霸面前一放,笑道:“请君同饮!”
戴霸将他看了一下,却也没有多问,蓦地握刀,刀光一闪,封住酒坛的泥块、红布飞上了天,整个坛口都被削开。那一瞬间的刀身,反射着熊熊的火光,刀上的血迹愈发的艳红。
划过的刀锋回到了原地,戴霸抓起酒坛,闻了一闻,便毫不客气的往喉咙灌去,不一会儿,大半坛便已下肚。
小梦看得目瞪口呆,想着这人难道就不怕他们下毒?这可是“江湖中人”啊,不是说江湖中人,无时无刻不要面对着不可知的敌人么?怎的别人送上的酒,说喝就喝了?
宁江自己也开了一坛,双手捧着,喝了两口,不过自己现在终究是书生,捧酒坛喝还是不够文雅,于是把带来的碗拿出,倒在碗里喝。小妹又取出小菜,一叠叠的放在两人之间。
戴霸拔出小刀,从架在篝火上的腿肉上割了一块,随手递给宁江。宁江也不客气,接了过来,用力咬着。
不知不觉,月亮已经升起,挂在三人的头顶,戴霸身边已经放了好几个空坛,宁江面前也空了一坛。忽的,戴霸往他看来,道:“你认得我?”
宁江笑道:“武陵狂刀,早有耳闻。”
戴霸道:“你是秀才?”
宁江道:“临江郡,高锁县,秀才宁江。”他裂开嘴笑了一笑:“戴兄可以去高锁打听打听,我在高锁县很有名的。”
戴霸哑然失笑……江湖人和读书人根本就是两个世界,虽然他已经在江湖上逐渐打开名气,而且可以想见的,在今日怒杀邙山七凶后,即将名动江湖,但这少年身为一个秀才,竟然会知道他,某种程度上也是一个奇怪的事。就像他身为一个江湖客,连上一届科举的状元郎是谁的不知道,或者说,根本就不关心。
而这少年自信满满的“我在高锁很有名”,除了让他觉得好笑之外,并没有其他想法。虽然如此,江湖中人,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这少年带着酒来找他喝,你看得起我,我自然也看得起你……江湖人就是这般的简单和直接。
两人继续喝酒,不知不觉,就已到了半夜,宁江兄妹带来的酒全都空了。戴霸看了看夜色,随手一拱,便要告辞。宁江忽一抬头,道:“戴兄既是武陵人士,可知晓,在武陵境内,有一座白马湖,白马湖边,有一块石碑,石碑上写着两行大字,分别是‘龙虎奔腾,鹰扬鸷搏’。”
戴霸起身,没有理他。在他看来,读书人弯弯道道的花样多,这少年无缘无故来送酒,多半是另有所图,或是结了仇怨,请他杀人,或是担心路上不太平,请他护卫……在这些读书人心中,所谓的江湖客也就只能做这些了。
宁江却是继续说道:“戴兄可知,如果有人同时以重力击中那碑上的‘龙’与‘鸷’两字,就会触动一处机关,石碑的后头,会打开一个石坑,坑中放着一样事物。”
戴霸冷笑道:“莫非是藏宝图?”
宁江摇头道:“不!只是一张玉帛,玉帛的最上端有四个字……断魔天狂!”
戴霸的眼睛蓦地一眯,目光如同霹雳一般落在宁江身上,刀光一卷,大刀卷起狂风由上而下,斩向宁江。锵!精光一闪,交错出绚烂的火花,快速抽剑挡住大刀的小梦虎口震了一震,退了两步,小脸苍白。
戴霸看着小梦,略略的有些动容:“不错!”虽然他远没有用出真正实力,但这女孩从拔剑到挡刀也不过就是一瞬之间,以她这样的年纪,已经算是难能可贵。
当然,如果他知道这个女孩去年秋天才开始练剑,到现在习武时间都还不足一年的话,必定会更加的惊讶。
戴霸一刀破退小梦,刀光斜斜的逼迫着坐在地上的少年,冷冷的到:“你到底是何人?”
宁江抬头笑道:“高锁县秀才,戴兄可以去问一问,我在高锁真的很有名的!!!”
戴霸冷笑道:“区区一个秀才,如何知道天狂七式?如何知道断魔天狂?又如何会知道本人刚好就缺了这一式?”
“戴兄,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宁江在反射着熊熊火光的刀锋下,抬起头来,注视着披头散发的大汉,叹一口气,“秀才怎的了?我可是读书人,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天狂七式啊戴兄!!!”
戴霸低头看着这坦然的看着他的少年,又惊又疑……
第41章 《将进酒》
天狂七式,是传说中的楚霸王留下的强大绝学。
当年,楚霸王以一人之力,挑战天下英雄,可以说是真正的武力上的万人敌,虽然最后陷入十面埋伏,被天下英雄群起而攻,然其威名,千年不灭。而他的最强杀招“霸王一斩”,也被拆分成“天狂七式”传承了下来。
在宁江重生前的那一世里,戴霸得到了天狂七式中的前六式,但独独缺少了最后一式“断魔天狂”。然后,他花了十多年的时间,经历大大小小不知多少恶战,终于从前六式推导出第七式,七式合一,完成了“霸王一斩”,自此,狂刀升级成霸刀。
那时,为了能够破碎虚空重生回去,疯狂收集着天下武学的宁江,用尽心血,终于找到了天狂七式中的最后一式“断魔天狂”,并且由这最后一式反推出前六式,也重现了“霸王一斩”。
一山不容二虎,两个“霸王一斩”,到底哪个才是最接近楚霸王的真髓,哪个强,哪个弱?
两个高手的究极之战,自然是无法避免。
那一天,连绵千里的冰川上,风雪漫天,戴霸带着满车的酒找上了宁江,两人在冰川上喝了三天三夜。
酒空之后,就是冲霄的剑光,破川的刀锋!冰冷的雪,沸腾的血,在刀与剑之间泼洒,寒风呼啸,雷霆奔走,决出最后胜负的,正是两个人各自领悟出的、看似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霸王一斩”。
在那之后,宁江有时也会想着,如果,他不是要以重生为目标,无论如何都要超越自己,或许,他可以避免与戴霸的那一战,甚至是成为朋友。
虽然这样的念头,仅仅只是一闪而过,就被自己强行抛弃,只因为,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如果放弃了那唯一的目标,他将真正的一无所有。
但他的的确确是生出过这样的念头。
那是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吧?
而现在,他已经救回了妹妹,他不需要再与这一世的戴霸为敌。
他带酒而来,正是要还前世戴霸带给他的满车美酒。
戴霸却如何知道这些?刀锋冷冷的逼迫着刀下的少年:“你把天狂第七式的位置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宁江抬头看他,笑了一笑:“我想要的,已经做到了……我只是要请你喝酒。”
戴霸皱眉:“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宁江拿起一根筷子,敲击着摆在面前的酒碗,“有诗为证:君不见,长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如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五花马,千金裘,呼妹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木筷敲击空碗的锵声,伴随着他豪迈的声音,在山林间响荡。天上的月,孤独而又寂寥,身旁的火,噼啪一响,爆出火星。火焰在刀光下晃动,照耀着他的脸。一句句,一声声,豪气冲云霄。
戴霸看着他,目光慢慢的放缓,蓦地收刀,没有再多说什么,到远处砍了两根竹竿,将摆在地上的七颗首级串成两串,扛在肩上:“我欠你一席酒!”就这般大跨步的往山下走去。
不!背对着下山而去的狂刀,宁江抬头看向夜空。
这是我还给你的……
***
戴霸离去后,小梦心有余悸的收剑上前:“哥哥,这人好吓人!”
刚才戴霸突然出刀,将她吓了一跳,也亏得哥哥在这人的刀下,竟然还能这般镇定。生怕这人一刀把哥哥杀了的她,可是吓得手心都在冒汗。
宁江笑了一笑,以双手为枕,向后躺下。
在他的上一世里,戴霸用了十几年的时间,才从天狂七式中的前六式,推导出最后一式“断魔天狂”,而现在,在他的提醒下知道在哪里能够找到天狂第七式的戴霸,用上一年的时间,应该就能练成“断魔天狂”,再花上一年,便能将天狂七式还原成“霸王一斩”,成为江湖上最顶尖的那一级别的高手。
一方面,上一世里与戴霸的那一战,对他最后领悟出“破乾坤”有极大帮助,算是还他一个人情。
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将来儒道崩溃后的天下大乱,做一些准备。
儒道崩溃之后,武道必定盛起,然而,原本就是一盘散沙的江湖,在他的上一世里,在对抗外族的入侵中并没有起到什么大的作用。大周王朝是帝王和儒家的大周王朝,游离在朝堂之外的江湖中人,对这一整个国家并没有太多的归属感,再加上常年积下的门户之见,根本无法统合。
其结果就是,在儒道崩溃之后,失去了压制和束缚的江湖,卷起腥风血雨,争名利,抢地盘,纷纷自立山头然后互相攻伐,最后在蛮夷的大举入侵下,意识到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时,已经是元气大伤,更别提在这过程中,不知多少的江湖败类为了荣华富贵投向蛮夷,成为了猛查刺和鹋哥侵略中原的急先锋。
而拥有着真正的江湖血性的戴霸,始终是抗击蛮夷的中坚力量。
对于宁江来说,不管能不能在两年后的泰山封禅中保住文帝星,对“江湖”的统合,都是后面必须要去做的事,要让那些拥有强大武力的江湖中人,成为对抗蛮夷的助力,而不是隐藏在后方的搅屎棍,就必须以更为强大的武力,对那些江湖败类进行镇压,引导整个江湖投入到对抗蛮夷的大战中。
外冷内热,绝不会投向外敌,更不是荣华富贵可以收买的戴霸,显然是他可以拉拢与合作的目标。
戴霸已经离开,此时已是深夜,就算回到县城,城门也已经关闭。兄妹两人就在山神庙中歇息,庙中石台下,兄妹两人靠在一起,说话聊天,宁江笑道:“小梦,要成为天下第一高手,你可要加倍努力了。”
把天狂第七式交给戴霸的一个坏处,就是,可想而知,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戴霸的实力必然进一步飞越,这对于立志要将妹妹培养成天下第一高手的他,也造成了一些阻碍。
小梦说道:“这个……这个……”虽然哥哥帮她定下了这么宏伟的目标,但她自己可是一点自信都没有。而且,遇到的第一个江湖中人,一刀就把她逼得后退,眼睁睁的看着这人拿刀对着哥哥的脑袋,动都不敢动一下,也吓坏了她。
她自然不知道,今天遇到的这一位是已经踏入“宗师”境界的高手,只以为所有的江湖人物都是这般厉害,心里虚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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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附生之末?
就在成山休息了一夜,第二天进入鹿县县城,然后继续上路。过了两天,终于到了铜州。
作为省城,铜州自然要比临海郡郡城大上不知多少,满城都是繁华景象,人来人往。宁江并没有急于前往唐虞书院报到,而是先带着妹妹,在铜州的各个风景区游玩。
第一次来到这种大城市的小梦,自然是处处新奇,只觉得看这个也新鲜,看那个也新鲜。
宁江好笑的说,一个省城就让她兴奋成这样,以后去了京城这么办?
当然,说是这般说,其实繁华时期的京城到底是什么样子,他也没有见过。在他重生前的那一世中,虽然也曾到过京城几次,但那个时候的京城,早已被蛮族来来回回的,洗劫了不知多少次,蛮族中的“勇士”在京城中以杀人为乐,十室九空,遍地尸骸,等宁江进入京城时,乌鸦在尸体上顾盼,骸骨堵塞了河流。
意识到继续杀下去、将要爆发瘟疫的蛮族,押着数千只“两脚羊”抛下了京城,留下了那曾经辉煌过的昊京。
所谓的两脚羊,全都是被蛮族俘虏的女子,年纪稍大一些的,唤作“不羡羊”,未成年的小女孩唤作“和骨烂”,意思是煮的时候,连骨头都可以煮烂。
也正因此,宁江记忆中的昊京,是一个残破的、几同于地狱一般的惨景。
小梦自然不知道这些,听到哥哥说“去了京城怎么办”,她心里是高兴的,这并不只是缘于普通人对京城的向往,更因为哥哥的自信。哥哥是读书人,读书人上京,那当然是为了考状元。
能够上京考状元的,那至少也是举人了。
她眼睛都笑眯了。
在游山玩水的过程中,宁江也在打听当前的时局,得知靠近西岭的龙炎湖一带,正在发生暴乱,许多活不下去的百姓揭竿而起,这场暴乱的首领,唤作钟相。朝廷已经派出了一名中过探花的儒将,带着数名进士与上万官兵前去镇压。
这样的叛乱,在西南边时不时的总是会发生,在土地兼并极其严重的现在,一场大旱就足以让无数百姓因交不起各种杂税而倾家荡产,掌握着大量土地的乡绅却又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免于缴税。
一方面,官府收不上这些士大夫们的税,只能将负担转嫁到普通老百姓身上,另一方面,老百姓一旦破产,就只能变卖土地,于是更多的土地被那些“乡贤”、“乡绅”所兼并,然后因为他们本身的功名又或官职而免于缴税,陷入了一种每个人都知道、但是谁也无法改变的恶性循环。
因此而引发的暴乱,在大周的历史上几乎从未停过,但也无一例外的被镇压,在帝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几乎每一个进士都是“万人敌”的大周王朝,普通的农民起义,根本卷不起波澜。
但是龙炎湖的这场暴乱,宁江却是有些印象。
在他的上一世里,龙炎湖的农民军虽然被强行镇压,但随后的儒道崩溃,让几乎已经成为死灰的龙炎湖,以星火燎原之势,让整个西南部陷入抵抗官府的战乱中,让北方沦陷后,原本还有希望在长河以南建立南朝政权的大周王朝,进一步崩溃。
虽然龙炎湖暴乱,成为了压在大周王朝头上的重石,但宁江并不打算对此做些什么。
那些只是普通的老百姓,要么什么也不做,活生生的饿死,要么奋力一博,然后被士大夫们统治下的官兵杀死。
如果宁江是他们,也毫无疑问会作第二种选择。
远在西南方的那场暴乱和平叛,除了一些江湖人偶有谈及,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几乎没有任何的关注。
铜州一带,土地兼并同样严重,但因为处于长河下游,属于鱼米之乡,比那些需要靠天吃饭的地方自然要好上许多,而且与道路不太通畅,官员、乡绅几乎等于土皇帝的西南部不同,这一带的乡绅们吃相还没有难看到那种肆无忌惮的地步,最底层的老百姓也都还能够勉强过活。
只是,提到龙炎湖,宁江倒是想起,在他上一世里,曾经听人提起到的一个名字。
而那个人,此刻,应该也还只是铜州的学子吧?
唐虞学院,位于省城北部,周围有一处胡泊,唤作落佩湖,传说中曾经有天女落玉佩与此间,遂成此湖。
唐虞书院的东面,有一座名山,名为崆山,每到秋天,满山的枫叶,将崆山点缀得犹如艳红的火焰山,乃是本城的骚人墨客最喜欢游玩之处。当然,现在只是夏季,盛夏倒还未到,离秋枫满山的时节还有些远。
为了安置妹妹,宁江在落佩湖边租了一套小院,跟妹妹住了进去。然后,到了第二天,他便前往唐虞书院报到。
虽然是州学,但是大周王朝的学府,更多的只是象征意义,本州各郡的廪生住入此间,一边读书,一边等待着秋闱到来。学府会安排讲师授课,讲解经义,教习策论。
就像宁江所知的另一个世界的大学一样,对于驻入州学的廪生来说,可以自行选择上什么课,上谁的课,非常的自由与散漫。
其实,对于家中有钱的读书人来说,县学也好、郡学也有、州学也好,都没有太多的用处。但是对于家中请不起老师,买不起书本的穷苦学子来说,却有着重大的意义,唯有在学府中,他们才能够得到真正的指点。
在报完名后,宁江顺便向面前的经师打听了一个人。
那经师坐在桌后,抬头看了他一眼:“百子晋?我们唐虞书院,应该是没有这么一个学子。”
宁江知道,唐虞书院属于州学,这一届的廪生可以免费入学,增生与附生,实际上也是可以进来的,只不过需要花钱罢了。而那百子晋,虽然他对这人了解不多,但应该是铜州人士,并且是这一届的秀才。
不过,既然他没有在这里入学,那么,要么他只是增生又或附生,要么他虽然是个廪生,但选择了自己在家中苦读。
虽然如此,他还是继续找其他学子打听,只是,与他上一世里十几年后名震华夏不同,此时此刻,似乎真的没有什么人听过这个名字,接连问了十几个人,尽皆摇头。
直到宁江自己都准备放弃的时候,终于有一个人看了他一眼,不屑的道:“百子晋?附生之末罢了!”
第43章 百子晋
顾楚郡,成远县。
此次已是远离了铜州省城。
天空中,略有些阴沉,天气闷热,不过暴雨显然并不会马上下下来,乌云也在往东北方吹去。
泥地两边的田地上,许多庄稼汉正在田里插着秧,辛苦地劳作着。
宁江拿着一把折扇,走在满是黄土的地面上,在他的身后,跟着腰插宝剑,抱着两把油伞,以防万一下雨的小梦。
实际上,小梦开始觉得,哥哥有点把妹妹当丫鬟用了。
当然,心中虽然小小的腹诽了一下,但她还是习惯性的跟在哥哥身边。
“哥,”她不解的问道,“我们到这种地方来做什么?”
到了铜州,没两天,哥哥又带着她离开了铜州,一路乘船,来到这成远县的乡村,让她感到有些奇怪。
宁江说道:“找一个人!”他走到路边,向一名庄稼汉打听了一下,那庄稼汉往远处指了一指。
按着这人所指的方向,宁江带着妹妹继续往前走去,只见前方的黄土地上,坐落着几间茅屋,一个身处锦缎的肥胖男子在那里喝骂,几名衙役扭着一个少年边推边走,其中一个衙役将铁索往那少年头上套去。
一个上了年纪,满头银发的老妇抓着那肥胖男子,不断下跪哀求。那男子将手一推,老妇倒在地上,那少年回头大叫。
小梦看不下去,冲上去将那老妇扶起。宁江踏步上前,挡住那些人:“你们要做什么?”
那几名衙役瞪了他一眼,但见他身穿绫罗,头戴皮牟,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而且身上隐隐有文人气势,显然是有功名的人,一时间不敢为难。
那肥胖男子同样瞪了过来,神情倨傲:“官差办事,要你管得?”
宁江皱眉:“不知此人犯了何事,你们要抓他?”
肥胖男子道:“我乃本县师爷,他拖欠税赋,我正要把他押送到衙门去。”
那少年双手被人反剪,大声道:“我已经是秀才,可免田赋……”
师爷冷笑道:“不过就是个附生罢了,何况你就算可以减免今年的田赋,去年的你可还没交齐呢。”
那少年气道:“税钱每亩20钱,地头钱每亩20钱,朝廷规定的田赋我都交了,你们却又在田赋上妄加羡耗、平余和漕运钱,加起来竟然比田赋还重,我如何交得起。”
师爷骂道:“别人都交得,为何就你交不得?带走!”
宁江喝道:“住手!他既是有功名的人,你们将他随随便便当犯人押走,就不怕我将此事上奏朝廷?不过就是田赋罢了,他差了多少,我帮他交齐便是。”他心知,地方官府在田赋上妄加杂项几乎成了常态,纵然告上朝廷,全国各地都是这么做的,朝廷也没有什么办法。只是,附在田赋上的杂项竟然比田赋本身还重,只能说此地官府的嘴脸也实在是够难看的。
然而,对这种事他想管也没法管,朝廷三申五令都解决不了的问题,他一个秀才又能够做得了什么?只能拿这少年的功名说事。
那师爷看了宁江一眼,其实税钱只是小事,他拿了本地某位乡绅的私钱,逼这附生卖地才是他的目的。
只是,他一时也拿不准眼前这个突然插手的绫罗少年到底是什么来头。眼看这人多管闲事,一时间也不太敢继续为难,只得哼哼了两声,报了一个数目。宁江便替这少年将所欠的赋税付了。
那师爷带着那些衙役离去,一边走,一边兀自哼哼。
那少年从地上爬起,先去将那老妇扶到屋中歇息,然后才出来,向小梦道了声谢,又对着宁江鞠了一躬:“小生百子晋,多谢兄台出手相救,欠兄台的钱,日后必定奉还。”
宁江道:“兄台客气了,你我都是读书人,互相扶持帮忙,原本就是分所应为之事。”一边说,一边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与他年纪相当的少年,只见这人秀秀气气的样子,典型的书生模样,心中也有些疑惑,想着难道只是同名?
一个师爷,几个衙役就能随随便便欺负的文弱书生,真的是他上一世里,所知的那个在儒道崩溃后,集结起西南方七路义军,硬生生挡住了西岭苗人的大举入侵,为华夏再起赢得了一线生机、最终丧命在元魔皇座下大将大宗邪亲手刺杀下的“鬼军师”?
虽然心中多少有些不解,但籍贯和名字都对得上,宁江只能猜想,此刻的百子晋毕竟年轻,还没有能够成长起来。但是不管怎样,既然这少年身为一个文人,却能够在日后那天翻地覆、群雄辈出的时代里,占有一席之地,那就必定有他过人之处,提前结交总是好的。
在他的刻意结交之下,两人自然“一见投缘”,然后,宁江又入屋以晚辈礼拜见了百子晋的祖母冯氏。
到了傍晚,宁江让妹妹到镇上买了酒肉,就在百子晋的茅屋外,与他饮酒聊天。
此时,百子晋已经知道,帮了他的这位少年同样也是铜州人士,乃是此次府试中,临江郡的案首,因为离九月份的秋闱还有数月,于是带着妹妹一边游山玩水,一边读书用功,不知不觉就来到此地。
听到哥哥的话,小梦其实有点想吐槽,哥哥,你不是说你是来找人的么?怎又变成游山玩水了?而且说是游山玩水,可我怎么觉得你是直接冲着这里来的?
虽然年纪相当,又都是新晋的秀才,但宁江是临江郡廪生中的案首,百子晋只是“附生之末”。
附生原本就是“诸生之末”,他又是在附生中排名最后,只不过是勉勉强强过关罢了。宁江有意结交,自然是让百子晋有些受宠若惊。
而宁江,见百子晋虽然与他的祖母在这里独自过活,守着三座茅屋,几亩薄田,但是举止与谈吐皆是彬彬有礼,显然并不是一般的农家子弟,于是便借机打听了一下。
在宁江的询问下,百子晋却是放下酒杯,对着远处山外的斜阳,无奈叹气:“宁兄有所不知,小弟原本也是将门之后,家祖百楚,勋至大周国柱,家父百伯粱,勋至上轻车都尉……”
第44章 将门之后
在百子晋的解释下,宁江才终于知晓。
百子晋的祖父百楚,曾经在剿灭西岭叛乱的苗人中立下战功,授勋国柱,食邑千户。
而与其它的儒将不同的是,百楚连举人都不是,只是秀才出生,投笔从戎,从一个百夫长,步步建功,授勋国柱,在大周王朝的将领中,也算是个另类。
实际上,在大周王朝中,几乎所有能够封爵又或授勋的,都是儒将,武将可以说是少之又少。而百子晋的祖父百楚,却并非那种在战场上直接冲锋陷阵的武将,他的武力不过是平平罢了,至于文气,秀才的文气在战场上几乎无用。
一个既非武将,又非儒将的秀才,竟然能够从百夫长一步一步,成为名将,直至授勋,这从某种程度上,也说明了他的与众不同之处。
当然,这里需要说明一点的是,大周王朝,以文统武,自从削藩之后,为防止再出现将领拥兵自重的情况,所有的勋与爵都是荣誉性质的,食邑也全都是空名,哪怕是封至王侯,也不拥有实质上的领土,食邑也只是折算成银两,随着月俸发下。
虽然授勋国柱,但因为不过是个秀才,在这个以科举论地位的时代,自然并不如何被看重。虽然如此,但好歹也是个走过科场,考上秀才的读书人,比起那些在前方出生入死、伤痕累累,回来后所有的功劳都被儒将夺去的普通武将,却又要好上不知多少。
百楚死时年仅四十三岁,在他死后,他的独子百伯粱从云骑尉做起,虽然不走科场,但靠着在北部对抗时常掠边的蛮族,竟也一步步封至上轻车都尉,可说是虎父无犬子。
然而就在几年前,东北方北罗之地,蛮族暴乱。
北罗人虽属蛮族,实际上早已归化,北罗之地,蛮族与华夏子民彼此混杂,一直都是相安无事。然而,不知从何时起,越来越多的北罗人加入了拜火教,竟在当地官府的眼皮子底下进行串连,一夜之间,这些北罗人纷纷拿起砍刀,四处屠杀华夏子民。
当地官员无力镇压,尽皆逃回中原,北罗之地的华夏子民竟被杀了大半。而这个时候,知道北罗暴乱的百伯粱,在没还有得到朝廷调令的情况下,直接率兵进入北罗,强行镇压当地暴民。
如果只是这样,都还好些,在看到被屠杀的华夏子民的惨况,尤其是在看到大量的婴儿被那些拜火教暴民活生生的烧死在火堆中后,百伯粱做了一件远远超出儒家仁恕之道所能够允许的范围的事……杀俘!
只要是曾经加入暴乱的蛮人,不管他们有没有放下手中的刀,不管他们有没有投降,全都推入河中射杀。在百伯粱的纵容下,劫后余生的华夏子民与士兵一同拿起了刀枪,将北罗蛮族杀得血流成河。
这件事,直接引起满朝震动,仁恕之道何在?爱民之心何在?擅自调兵原本就是大忌,纵容官兵、百姓大举屠杀更是罪无可恕。一时间,不知多少文官拿着圣贤书,纷纷上奏,管辖北罗的地方官员,也趁机将所有责任都推在百伯粱身上。
百伯梁被罢官夺勋,下入狱中,全家财产被抄。最终,他于三司会审时,在无数官员的辱骂中吐血而死,他的妻子在丈夫死后殉节自尽,只留下了一个还未成年的孤儿,以及头发苍苍的老母。
在百伯粱“羞愧而死”后,心满意足的儒官们,终于放过了他的孤儿寡母,允许百伯粱的母亲冯氏带着孙儿,扶棺还乡,回到他们籍贯所在之处。然而,百家按着籍贯虽然是铜州顾楚郡成远县人士,但以前并不是什么大户,百楚与百伯粱父子一生戎马,几乎不曾回过故乡,而大周王朝一向异地为官、异地为将的规定,也让祖孙二人,在这所谓的“故乡”,几乎没有什么认识的人。
更何况,树倒猢狲散,以前他们家所结交的那些人,都一个个的唯恐避之而不及,又有哪个愿意帮他们一把?虽然百家在成远县还留有几亩地,但冯氏已经年迈,百子晋幼时也是锦衣玉食,哪里种得来地?
种出来的粮食勉勉强强填饱肚子,竟是连田赋也交不起。
好在百子晋总算争气一些,今年的童试连着考上了童生、秀才,虽然是附生之末,但从今年起,就可以减免田赋。只是,如果不是宁江正好赶到,去年田赋未能交上的他怕是已经被逼得卖地,纵然免了田赋,又能有什么用处?
没有想到百子晋的身世竟然是这个样子,宁江也不免有些唏嘘。
只不过,在某种程度上,这也是无奈之事。
在另一个世界的历史上,当文人掌握了完全的话语权,这种事情总是无法避免,如狄青,如岳飞,如戚继光,都难以有好下场,而这个拥有文气的世界,远比另一个世界更甚。
因为是夏天,天色暗得比较慢,虽然如此,金乌的余晖也已经在慢慢淡去,田野间出现蛙声,月亮已是升起,不过在夕阳未尽的天空中显得苍白而不显眼。
宁江说道:“子晋兄既然已经过了府试,为何不去试试今年的秋闱?”
百子晋无奈的道:“小弟家道中落,别说请不起好老师,就连书本都买不起几本,这一次能够考中附生,已经是靠着运气,原本是想着,先入县学,等到了秋天,再看一看……”
宁江摇头道:“县学里的讲师,大抵也都是些过不了府试的秀才,甚至是连秀才都考不上的童生,教的基本上都是蒙学的孩子,子晋兄既然有志科举,何不与我一同前往省城,入学唐虞书院?”
百子晋低下头来,沉默不语。
宁江当然知道他在犹豫什么。
至少要廪生才可以免费入州学,百子晋只是一个附生,入府学都是要钱的。连田赋都交不起的他,怕是连前往铜州的路费都凑不出,如何上得起州学?
于是笑道:“如果子晋兄不介意的话,何不与我兄妹二人一同前往省城,入府学的学费也由某垫付,日后子晋兄飞黄腾达,再行还我便是。”
第45章 婚约
不过是今日方才结识,宁江竟然愿意帮忙到这种地步,百子晋心中感激。
虽然如此,他还是犹豫了一下,道:“多谢宁兄好意,不过我还有祖母在家,年岁已大,我如何能够抛下她老人家前往省城?”
屋中,百子晋的祖母冯氏早已听到他们的说话,在屋内道:“孙儿,宁公子说的有理,你如今已是秀才,应当以学业为重,总不能真的在这里种一辈子地?再说了,你如今也已经大了,与郑家的婚事也该结了。当年你祖父对郑尚书有大恩,若非你祖父,郑尚书早已遗尸荒山,想来,你我前去投靠郑家,郑家念着你祖父对他家的恩情,以及你与郑家姐儿的亲事,总会收留你我,你也可以安下心来,好好读书。”
宁江往百子晋看去。
百子晋低声解释:“我祖母说的郑家,是铜州的光禄大夫郑安郑老,曾任吏部尚书左选,我祖父对郑家曾有大恩,郑尚书对我祖父一向执晚辈礼。郑尚书有二子一女,他的女儿唤作郑秀秀,晚年所得,与我有婚约在身。”
紧接着便犹豫了一下:“只是,我家如今落到这般田地……”
宁江道:“子晋兄此言差矣,听你与令祖母所言,当年那位郑尚书落难,令祖曾经有恩于他,那如今你家落难,想来他也不会袖手旁观。更何况,你既然与郑家姑娘有婚姻在身,若在这里自哀自怨,不知上进,岂非也耽误了那位秀儿姑娘?你如能考中举人,那位秀儿姑娘嫁过来,至少也有个门楣,难道让人家千金小姐过来与你一同种田不成?”
又道:“如果子晋兄觉得家道中落,配不上郑家姑娘,那更是不用在意,天生之材必有用,大丈夫起起落落,实乃正常的事。既然令祖能够从一介秀才,做到授勋国柱,那我相信子晋兄也同样能够做到。”
宁江语气诚恳,对于这位在他上一世中,集结起西南方七路义军,威震西岭,以至于连刚出世的元魔皇都要派出大将大宗邪以超凡武力前去刺杀的将才,宁江相信,只等风云际会时,他自然能够出人头地。
但是对于百子晋来说,他原本就只是一个还没有经历过太多世事的少年,家境破败,正处于人生中的低谷,虽然是个秀才,却不过是附生之末,连田赋都交不起,以至于竟被偏远县城里的小小师爷、几个衙役欺负,此刻宁江的信任,既让他受宠若惊,亦让他豪气顿生。
心中咀嚼着宁江“天生之才必有用”的话语,百子晋拱手道:“多谢宁兄教诲,是小弟想得差了。小弟明日便带着祖母,随宁兄一同前往省城,以备秋闱!”
第二日,百子晋便将家中的地租给附近的其他佃农,带上祖母,与宁氏兄妹一同前往省城。
一路上,宁江为他们出了所有的车费与住宿费,又沿着长河的一条支流,乘船而上。
因为冯氏的年岁已老,禁不起太多的颠簸,他们的行程并不算快,多花了几天,方才来到桐城。
到了桐城,宁江将自己在省城北部落佩湖边所租的院子告诉了百子晋,百子晋再次感谢宁江这一路上对他们祖孙两人的照顾。
分开之后,百子晋带着祖母,一路打听,来到了光禄大夫郑家所在的豪宅前。
郑家的豪宅,占地宽广,富丽堂皇,门前两座石狮各逞威武,红瓦黄墙,别样华美。
百子晋与冯氏一同来到红漆大门前,拿起扣环,叩了几下。过了一会,门打了开来,看门的管事看了他们一眼,见他们粗布麻衣,皱了皱眉。
百子晋递上门帖:“顾楚郡成远县,原上轻车都尉百伯粱之子百子晋,与祖母一同前来拜见光禄大夫,还请帮忙通报一声。”
那管事瞪了他们一眼,大约怀疑他们是骗子又或打秋风的,拿过门帖看了好几下,又扫了他们几眼,然后才道:“你等等!”让两名府卫在这里看着,自己拿着门帖入内。
祖孙两人等了好一会,那管事才踱了出来,傲慢的道:“你们跟我来吧。”
百子晋忍气吞声,带着祖母,随着他一同往内头走去,来到正厅,只见一名腰缠玉带、金章紫绶的男子立在那里,正是金紫光禄大夫郑安。郑安先将冯氏请到上座,道:“原来是老夫人到了!”
冯老夫人忙让孙儿前来见礼,又谈及孙儿有意今年秋闱的事。郑安微笑着勉励了百子晋几句,过了一会,便让人安排厢房,让冯老夫人与她孙儿暂且住下。
安置好祖孙两人后,郑安回到内房,他的妻子皇甫氏迎了上来,道:“老爷,你怎真的将他们留了下来?当年百家封至国柱,家世显赫,我们两家定亲乃是门当户对,现如今他们家已经破落,你难道真要将我们的秀儿嫁过去,跟着百家的孩子受苦?”
郑安无奈道:“我又何尝还想要这门亲事?但是你得想想,当年我落难之时,百国柱帮过我,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如今他们祖孙前来投靠,我若放着他们不管,这风声要是传了出去,对我的名声岂非也是有碍?再说了,百子晋与我们家的秀儿终究是定过亲的。我如今虽然阶至金紫光禄大夫,目前却也只是投散在家,近来走了各种关系,好不容易便要再次出仕入朝,怎能给人说闲话的机会?”
皇甫氏道:“老爷的意思是……”
郑安说道:“就算要取消婚约,最好也是由百家那边主动取消,否则会让人说闲话的。”
皇甫氏一想也是,恨恨的道:“老爷说的也是,只是冯老夫人和她孙儿也实在是不明事理,他们家已经破败到这般地步,与我郑家早已门不当户不对,但凡有点良知,自己也该主动取消婚事,怎还就这般找了过来?”
郑安道:“夫人,这你就错了,他们怎是不明事理?他们这是太明事理了,他们如今已是一无所有,穷困潦倒,自然是死也要攀附着我们家来。”
长叹道:“现在想想,当初实在是不该结下这么亲事。唉,世上就是有这般恬不知耻的人!!!”
皇甫氏道:“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