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心思
王腾征召全城青壮的军令很快便传到知府白恩远耳中,“区区一个九品巡检也敢征召乡民?王腾是活腻了吗?”
“大人,王腾用的是通判魏源的名义”
白恩远气焰有所收敛,“魏源又算什么?本官才是蔚州知府”。
是呀,缩头乌龟一般的怕死知府!
亲卫心中腹诽,嘴里却语重心长地劝道:“大人,王腾动不得,此番他擒了女真甲喇章京乌达,内有魏源做靠山,外有大队援军随时策应,已经不是等闲货色了”。
“哼,不过是侥幸擒获了乌达罢了,本官倒要瞧瞧他能守到什么程度!”
话虽如此,可是,白恩远还是显得色厉内荏,他虽然贪财好色,却也知道朱继勋、魏源不会看错人,只要王腾真能守住蔚州,他绝不会暗中捣乱。
这可是生死攸关的大事,王腾再怎么得瑟也不过是个九品巡检,可是,如果换成建奴破城,那结果就不一样了。
……
蔚州城外,杜金留出一百机动兵力,随时做好了救援策应的准备,除此之外,**百名女真精锐都投到了攻城之役中。
密密麻麻的后金军士如若蝗虫一般席卷而来,他们搬着云梯,扛着巨大的木桩,嗷嗷叫着往前冲去。
城上箭如雨下,可挽弓善射的军汉只不过百十来人,这么多人射出的箭枝没能阻止疯狂的流寇。
王腾带来了七八名生力军竟然成为射手中的主力,在他们身旁,守军的弓手已经有些力竭了,昨日虽然休整了一整日,可是,手指上的伤痕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一百步,五十步,三十步,十步,后金军士飞快地跨过护城河,他们沉重的脚步踏在河冰上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
“滚木礌石何在?”
“在”
“准备,放!”
守军搬起巨大的滚木,几人合力,一起推下了城头。
咕噜噜滚落的圆木自高而下砸落在地,当场砸伤五人,附近的后金军士咒骂着,依旧攀起云梯,试图登上城墙,这时候,劲道犹存的滚木带着惯性往下翻滚着,后金军士恶声诅咒愤骂,可也不得不躲闪开来。
绝境之下,蔚州守军迸发出了凶猛的斗志,他们像不知道伤痛的野兽一般,誓要守住蔚州。
鞑子连年犯境,可是,蔚州却少有兵临城下的时候。
能拼敢战的精锐多半折损了,如今城头多是未经战事的乡民,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悍不畏死的的鞑子,一时之间,气勇为之一夺,都是有了避让的心思。
魏源这时候及时赶到了,他带着一帮官吏,从守卒身后走过,依稀可以听到他歇斯底里地叫喊:“建奴只不过是饿疯了,只要挡住他们的这一波袭击,这蔚州便保住了,你们的家人妻女,米粟钱粮都可以得到保全,若是抵挡不住,让建奴入了城,这大好城池便会落入到那帮禽兽手中,你们当中的哪一个也别想逃脱!”
似乎为了增强士卒的信心,魏源又叫道:“一个时辰,只要抵过一个时辰,就有源源不断地的乡民赶来助拳,此役若是大胜,事后每人重赏三百钱!”
对于见惯了白恩远一毛不拔的乡民来说,每人三百钱已经足以让人满意了。
恩威并施,多种手段并出,蔚州军又多了分敢打敢拼的底气。
城下,后金军士依旧攻势迅猛。
进攻之前,所有的军士都饱餐了一顿,他们抹干嘴角,挥舞着手中血痕累累的武器,大声嚎叫着往前冲杀。
粮食已经全部吃光了,女真人当中也有人知道破釜沉舟的典故,他们把所有暗藏的粮食分发殆尽,为的就是让所有人自绝后路,生出必死的杀心。
只有杀入城,才能活下去!
秋风从耳畔呼啸而过,箭矢落在脚下,女真军士却只是轻蔑地啐了一口,依旧往前疾行。
杀,杀上城头,杀尽汉人。
八百多名女真军士前仆后继,像不知疲倦不知伤痛的飞蛾,誓要扑入到噬命的火焰之中。
洪承畴的兵马这时候刚刚来到城外三十里的地方,哨探的骑军已经来报,说鞑子已经开始攻城,城下激战正酣。
是急速驰援,还是让士卒休整体力,然后再一鼓作气击杀气势衰竭的女真人?
自然是后者,蔚州在洪承畴看来只不过是政治意义强烈的城池罢了,只要不为女真人彻底占据,其实晚到一会儿,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洪承畴训练的洪军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能够少些折损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那白恩远再无能,仰仗城池坚利的话应该也可以撑上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足够大军抵达了。
寒风如刀,即便日头高挂也难以驱散那股弥漫全城的寒意。
然而,真正的寒冷却是来自城下鞑子的攻击。
一个时辰之内,势若疯狂的女真军士已经多次攻上城头,若不是乡民源源不断地赶来,说不定城池早已经易手了。
城下倒毙伤亡的女真锐士早已经过了一百之数,可活着的那些女真军士依旧悍不畏死地冲锋陷阵。
城上的守军早已经筋疲力尽,倘若鞑子没有攻上来还好,他们凭借城墙还能壮着胆子讨些便宜,可一旦有鞑子攀附入城,四下里的守军总会有刹那间的空档,不敢及时围杀。
将为兵之胆,守军没有合适的将领,难以打出像样的反袭战。
之前,蔚州军全靠朱继勋浴血奋战才保证了城池的存在,如今,黄得功已然加入战团,可是,去而复还的鞑子却完全有了应对招数。
一旦黄得功迎上前来,女真军士便用铁盾挡住他的兵器。
毫无疑问,这法子是女真统领连夜想出来的招数,不得不说,确实有一套。
黄得功的反击一旦被限制住,近身交战,谁能是穷凶极恶的鞑子对手?
魏源脸色阴沉,一个时辰,折损的守军加上百姓数字早已经攀升到了五百多人,再这样下去的话,如果援军不至,即便乡民助拳,只怕也难以抵挡鞑子的侵袭。
援兵,这蔚州城还会有援军吗?
魏源不抱希望的时候,是王腾及时出现,为蔚州续命。
现如今,王腾顶替了朱继勋的位置,可是,又会有谁来顶替王腾援军的位置前来救援呢?
怕只怕蔚州被抛弃了,无人来援,那样的话,蔚州可就真的完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拼杀
“杀,杀,杀!”
接连不断的呐喊声中,守军的滚木擂石、沸水熬油很快便消耗殆尽。
趁着守军无力压制的时机,更多的后金精锐攀上城头。
一时之间,城墙四处告急,势若危卵。
无奈之下,王腾只得强令拆除城墙一里之内的民房建筑,用拆出来的木材和石头作为投掷的武器,借以杀伤敌军。
城下,杜金面色沉重,昨日若不是乌达失守被擒,大军无奈退却,说不定蔚州已经一战而下了。
如今,城中只是多了几个援军,为何战力却攀升了数倍?
“邪门,太过邪门了,难道这些汉人都疯了不成?”
后金军士杀人如麻,一旦跃上城头,往往就是狼入羊群的局面。
形势对明军极为不力,王腾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破敌之策。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蔚州城物资匮乏,战兵短缺,饶是王腾使出了浑身解数,还是不能阻止后金军的冲锋,蔚州城摇摇欲坠。
蔚州城外二十里,洪承畴的私军已经做好了厮杀准备。
“大人,蔚州城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洪士元满脸不爽,“建奴可曾入城?”
“已经有百十名建奴攀上城头了,再不救援只怕就来不及了”
洪士元冷哼一声,“罢了,魏源毕竟在城内,总归要给卢象升几分面子,来人呐,传我军令,裹住马蹄,随我冲阵!”
“得令!”
后金大军破关而入,烧杀劫掠,如入无人之境,但凡有点骨气的汉人都深以为耻。
洪军虽然是洪承畴的私军,不过他们对鞑子同样恨之入骨,如今有机会报仇雪恨,他们自然迫不及待。
“呜呜呜”,急促的号角声响起,这是正蓝旗外围的哨探在示警。
杜金脸色大变,他防备了这么久,怕的就是不见踪影的明军。
看不见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如今,明军终于出现了,杜金反而松了口气。
“收兵!”
攻打蔚州城只是杜金的一个策略,他要通过此举来迫使明军出现。
当然了,如果在明军出现之前正蓝旗能够攻破城池,这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事情,即便攻不破城池,以蔚州城如今的实力也不可能对后金军马造成太大的杀伤。
事实证明,杜金的计谋成功了。
潜藏不出的明军终于出现了!
昨日,甲喇章京乌达失手被擒之后,杜金便快马通秉了饶余贝勒阿巴泰,只要杜金能够牵制住明军,随后赶到的阿巴泰便可以击杀明军!
换言之,杜金要做的事情便是盯紧了明军,不让他们溜掉!
王腾松了口气,这一刻,他只觉得浑身上下疲惫不堪,好像连动一根手指都会累的慌。
长枪如林,血红色的战旗在寒风中呼呼作响,明军红色的号恺在日头下分外耀眼。
察觉到鞑子退兵的意图,王腾急忙下令弓手出击。
长弓还有百十支箭,弓手在在各级军官的呼喝下,试探性地射出了一波箭雨。
尖锐的棱形箭簇杀伤力极强,即便鞑子身着棉甲,可是,部分箭支还是深深地凿入了他们的身体,有的甚至深达半尺。
长弓一直是最令人畏惧的武器之一,中箭之后,伤者多数来不及呼痛便晕晕乎乎地倒地不起。
幸运些的家伙,立即死去,不必感受到什么痛楚,可倒霉的家伙就要身受撕裂般的痛苦了。
呼呼的秋风从耳畔吹过,鬓角的几根乱发随风舞动,洪士元攥紧巨斧,目光腥红一片。
八百对一千,明军的数量与残存女真骑军的数量相似,谁都没有退缩的意图。
宛若疾奔的野牛遇上了狂奔的战车,双方各不相让,明军是志在必得,而女真人却是背水一战,再无退路。
“为了可汗!”一名女真军将咆哮一声,迎向了身材高大的洪士元。
洪士元毫不畏惧,他轻而易举地将眼前的女真军卒劈成了两半,然后对打马奔来的女真军将作出一个挑衅的动作,“有胆放马过来!”
那军将勃然大怒,他自持勇猛,挥动着长枪就向洪士元杀来。
“哈哈,来得好!”洪士元不惊反喜,他骑马狂奔,竟然也是直剌剌地迎了上去。
女真军将手中的铁枪带着凛冽的寒风呼啸着向洪士元刺去,紧要关头,洪士元却以不符合他庞大身躯的灵巧一个闪身躲避了开来。
让过铁枪之后,洪士元蓦然暴起,他高高地举起巨斧,对着军将就使出了一招力劈华山。
迅若雷霆,动若闪电。
洪士元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当女真军将收马回转的时候,一个硕大的斧尖便出现在他的眼前。
“铿”,女真军将险而又险地举起铁枪格挡住巨斧,然而,虎口传来的巨大力道却让他铁枪一松,竟是跌落在地,而他胯下的骏马陡然受力,前蹄竟是一软,把他丢下了马腹。
“去死吧!”洪士元凶残地挥起巨斧,削去了女真军将的头颅。
临死之前,女真军将脑中闪过一丝疑问,为何自己败的这么快,是明人太过厉害吗?
除掉女真军将,洪士元转身杀入军中,他斧下再无一合之众。
洪军毕竟是洪承畴花费重金培养出来的精锐,马上对阵,他们与疲惫的女真锐士不相上下。
当一刻钟的功夫过去,三百多名女真锐士便死在了蔚州城下。
杜金见势不妙,下达了退军的命令,为此,洪军付出了伤亡二百人的代价。
对于明军而言,这种战损比是一场大胜,可是,洪士元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洪承畴只有一千名私军,如今一战便折损了二成,这让洪士元如何向洪承畴交代?
洪士元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刚才那番暴虐的厮杀已经耗费了他太大的力气,这时候虽然休整了片刻,缓了几口气,可流逝的气力却不可能一转眼就恢复过来的。
四下里,跟随洪士元一同厮杀的军汉这时候都瘫坐在地,鞑子太猛了,只有正面硬憾过,才知道鞑子的厉害。
这就结束了?
城头的守军一直紧盯着城下的战况,如今答案揭晓,所有人都惊呆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巴结
连日来,后金军士的凶悍深入人心,即便明军拥有地利之便,可是,面对后金大军潮水一般的袭击他们还是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若非多次出现意外,蔚州早已经破了。
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只是千余女真军士就给蔚州带来了巨大的麻烦,如果人数翻倍,那又是怎样的恐怖情景?
女真人战力极强,这一点毋容置疑,可是,就是这样一支女真骑军到头来竟然被大明的军队打败了,这是什么情况?
印象中,只有关宁铁骑才能与后金骑军拼个不分胜负,什么时候蔚州也有这等精锐了?
王腾觉得难以置信,“这是谁的兵马?”
魏源咧起嘴角,开心地笑了起来:“这是三边总督洪大人的私军!”
洪承畴的兵马?
王腾有些搞不明白为什么洪承畴的私军会跑到这里来。
正思虑间,一名军士手指城下:“大人,快看,洪将军来了!”
话音刚落,洪士元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城上何人值守?某已击退建奴,尔等还不开门相迎!”
这厮也太猖狂了吧,分明不把蔚州文武放在眼中呀。
魏源皱起眉头,“来人呐,开城门!”
洪军的身份毋容置疑,对方虽然出言不逊,不过,蔚州刚刚受人恩惠,魏源做不出过河拆桥的事情。
“吱嘎嘎”,城门打开了。
洪士元一行径自打马入城。
魏源、王腾联袂相迎。
谁曾想,关键时刻知府白恩远闻讯前来,“原来是洪将军,怪不得建奴落荒而逃,只有洪大人麾下的兵马才有如此风采呀!”
堂堂一个蔚州知府竟然在拍一个武将马屁!
魏源气往上涌,他觉得白恩远丢尽了文官的脸!
要知道,洪士元的官方身份只不过是个五品千户,与白恩远差了很多,可是,眼下这模样却像是白恩远在巴结洪士元。
不过是一个私军统领罢了,有必要如此巴结吗?
伸手不打笑脸人,洪士元很满意白恩远的态度,“你们能够坚守蔚州,力保不失,也算是一场大功,总督大人不会亏待你们的”。
白恩远讪笑道:“不过是尽忠职守罢了,何来功劳一说?倒是洪将军及时来援,救了蔚州城,本官一定会上奏朝廷,为你请功”。
洪士元这才明白白恩远的身份,原来这厮就是蔚州知府!
此番洪士元领军出征,正是报着建立功勋的目的。
如今白恩远如此上道,洪士元的戾气顿时收敛了几分,“大人,城中可有医官,我麾下军士有几人受伤……”。
白恩远连连颌首,“来人呐,去请医官!”
“大人,吴医官正在救助朱继勋朱大人”
“哼,连城都守不住的家伙,救他何用!”
这句话彻底犯了众怒,鞑子攻城以来,朱继勋一直奋战在前线,直到伤势爆发之后方才无奈退下,可白恩远呢?
除了躲在府中瑟瑟发抖之外,哪里做过一件正事?
“白大人此言大谬,蔚州可以没有白大人,却不可以没有朱大人!”首先站出来的是蔚州通判魏源。
白恩远勃然大怒:“魏源,你这是在侮辱我”。
魏源不屑一顾:“我并没有针对谁,我只想说,蔚州知府胆怯畏战,是个懦夫,本官一定会上奏朝廷,言明真相!”
这是要撕破脸呀!
文官之间罕有此类攻讦,洪士元也算是大开眼界,他看戏一般盯着魏源、白恩远。
白恩远彻底被怒火击昏了脑袋,“好,我倒要看看朝廷会治谁的罪!”
魏源懒得辩驳,拂袖而去。
白恩远以为魏源怕了,“洪将军见笑了,此獠仗着师长的身份目中无人,太过可恨”。
洪士元故作不知,“喔?此人师长是谁?”
“右副都御史卢象升”
“原来他便是魏源呀”
“不错,正是此人”
“传言此人颇知兵事,如此看来倒是以讹传讹了”
“洪将军一问便知,魏源上任不过数月,能有何过人之处?”
洪士元不置可否,他虽然深受洪承畴信赖,不过,他却也知道,这种程度的纠缠不是他能够参与的。
“城中可有酒肉?”
白恩远微微一滞,片刻之后便笑道:“有,当然有”。
“我手下这千余兵马奔袭数日,如今击败建奴,当浮一大白!”
“应当的,应当的!”
二人便谈便行,没多久便来到知府衙门。
白恩远击掌唤道:“来人呐”。
“大人!”
“取赏银”
“诺”
须臾,四名军卒取来了五百两银子。
洪士元故作不解:“这是何意?”
“洪将军击溃建奴,救我满城百姓,这银子是城中乡绅的一点心意,还请将军不要见外”
财帛动人心,五百两银子虽然不多,不过却也算个不错的礼物。
洪士元推辞一番便收了下来。
酒过三巡之后,一脸不爽的吴有性被军卒请到这里。
“吴有性,这位是洪将军,还不快快见礼?”
吴有性不置可否,“伤者何在?”
白恩远大怒,“放肆,本官在与你说话!”
吴有性很是不耐,“如果没有人受伤,我还有病人,恕难奉陪了”。
“吴有性,敬酒不吃吃罚酒,真当本官不敢治你之罪吗?”
吴有性摇了摇头,“大人还是管好自己吧,须知多行不义必自毙!”
“你!来人呐,将此人给我押入大牢!”
“且慢!”
出言阻止的却是洪士元,“我有几个兄弟受了刀伤,你能救好他们吗?”
“在下从不妄言,只有见了伤者之后才能决断”
“还愣着干什么?快带吴医官去治伤!”
“诺!”
吴有性脾气极大,医术却精湛的很,刚才若不是洪士元出言阻止,白恩远真有可能骑虎难下。
要知道,吴有性在城中颇有声望,倘若真的被下了大狱,说不定会惹出什么乱子。
白恩远虽然昏庸,却不是个傻子,朱继勋之流在他眼中只是可以利用的工具,魏源虽然有些难缠,不过,已经与范氏勾结的白恩远却毫不畏惧。
只要此番收买了洪士元,白恩远便等于在洪承畴面前抢占了先机,这可是头等大事!
第一百二十五章 勾结
排兵布阵,白恩远不如王腾,安抚百姓,白恩远亦不如魏源,可若是比较溜须拍马的能力,便是王腾、魏源二人相加也与白恩远相差甚远,在这方面,他是行家!
洪士元为人跋扈,性好渔色,白恩远便投其所好。
没多久,两名身材妖娆的女子便近前侍奉。
洪士元眼睛一亮,在洪承畴身边待的久了,他可是憋了很久,如今好不容易逮到快活的机会,哪里会就此放过?
“哈哈,白大人之美意,在下笑纳了!”
为了拉近双方的关系,白恩远也开始对怀中的女子动手动脚,“美人赠英雄,洪将军这等豪杰白某仰慕已久,如今身为地主,自然要一尽地主之谊!”
“大人太客气了”
“若无洪将军,世间已无蔚州城!区区美人又算得了什么?”
这马屁拍的分外响亮,美酒在口,美人在怀,洪士元只觉得痛快无比,“白大人,守住蔚州,你也颇有功劳,待我见了洪大人自当如实禀报”。
千万不要如实禀报!
这蔚州城可是朱继勋、魏源、王腾三人守下来的,与白恩远没有一文钱关系,如果洪士元实情禀报,只怕等到白恩远的不是加官进爵的捷报,而是砍头掉脑袋的噩耗了!
白恩远念头千转,他一边应付着洪士元,一边盘算着如何行事。
陡然间,一个诱人的想法从心底冒了出来,怎么也抑制不住!
魏源等人活着的话,白恩远自然没什么功劳,可是,如果他们死了呢?
身为蔚州城知府,白恩远一定会成为最大的受益者!
疯狂的年头甫一出现便再也按捺不住!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再疯狂的念头也有实施的可能,白恩远开始盘算,究竟该如何行事才能达成目的……
蔚州城朱府,魏源、王腾联袂探访受伤的朱继勋。
经过吴有性的治疗,朱继勋的气色好了很多,“洪大人的援军来了?真是万幸呀”。
“是呀,建奴攻势猛烈,若非洪军,蔚州危矣”
“嗯?洪军来援,魏大人、王腾你们怎么没有作陪?”
王腾愤懑无比,将白恩远的嘴脸和盘托出,朱继勋大怒,“世上为何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辈?魏大人,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揭穿白恩远的嘴脸”。
王腾意兴阑珊,“向谁揭穿,洪士元吗?”
“洪士元是谁?”
“他便是洪军的统领”
“对,我们找到洪士元,将白恩远避战的真相告诉他,相信洪大人自有公断”
魏源叹了口气,“你可知道洪士元现在何处?”
“城头?”
在朱继勋的印象中,一名好的军将应该时刻未雨绸缪,如今女真人虽然退了,可是他们随时有可能去而复还,这时候洪士元应该查看防务才对。
可是,令朱继勋失望的是魏源却摇着头,叹息道:“洪士元正在白恩远府中寻欢作乐”。
朱继勋觉得难以置信,“洪军呢?”
“白恩远拿出五百两银子收买人心,如今他们都在开怀畅饮”
巨大的落差让朱继勋感慨无比,“洪大人练得好兵呀!”
“下一步只怕白恩远就要谋划如何夺取战功了”
朱继勋勃然大怒:“他敢!这蔚州城是兄弟们拼死拼活守下来的,与他何干?”
“总归要防备些,如今白恩远有了强援,真要是动起手来,只怕我们都不是对手”
魏源摇了摇头,“就算白恩远疯了,洪士元也不会陪着他一起疯,孰是孰非,蔚州百姓明白的很,白恩远若想夺取功劳,除非杀尽这满城的百姓”。
话音刚落,外头便有军卒禀报,“大人,白知府派人传话,他要审问乌达”。
王腾眼皮一跳,“瞧见没,这就盯上乌达了!”
朱继勋怒目圆睁,“告诉白恩远,便说我与魏大人正在审问乌达,让他候着”。
“诺!”
朱继勋深吸几口气,这时候他方才明白,王腾不是在胡吹大气,“王腾,你若是信得过我,便将乌达送到这里,只要我在,谁也动不了他!”
王腾咧嘴笑道:“朱大人说笑了,我信不过白恩远,是因为此獠贪得无厌,朱大人一身正气,我自然是信得过的”。
“好了,别废话了,快去带人吧,省的夜长梦多”
“诺!”
正蓝旗甲喇章京乌达是王腾此行最大的收获,如果将此人活着送到洪承畴身边,最起码可以官升三级!
大明朝廷面对后金的攻势,几乎罕有大获全胜的时候,像乌达这等层次的军将,甚至可以送到京城彰显武力了。
皇帝也好,洪承畴也罢,太需要一场胜利来掩盖失利,振奋人心了。
正因为如此,当洪士元从白恩远口中得知乌达的存在后,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如何强取豪夺!
一个九品巡检而已,如何配的上这邀天之功?
白恩远早已经听说了,王腾是魏源的故旧,既然是与魏源有关,那就是需要打击的对象!
一个蔚州知府加上洪士元的名头亮出来,还怕那王腾不就范吗?
事实证明,白恩远小觑了王腾。
“报,大人,乌达已经被王腾带到了朱大人的府邸,据说,魏大人正与朱大人一同审问”
“什么?小贼好胆!”
白恩远可不是傻子,魏源早不审问、晚不审问,偏偏等到这时候才审问,这不是明摆着要护住王腾吗?
洪士元也觉得怒火中烧,二百名建奴头颅的战功远远比不上一个活着的甲喇章京!
死人终归不会说话,活人却有更大的利用价值。
“白大人,这王腾有何来历?”
毫无疑问,洪士元动了杀心。
白恩远大喜,“此人不过运气好些,杀过几个流民,当时恰逢魏源担任广灵县令,便让他做了个九品巡检,据我所知,此人还得罪过范永斗”。
洪士元眼前一亮,“一个巡检也敢与范氏作对?真是好胆”。
白恩远笑了起来,“是呀,此獠不知死活,范氏深恨之!”
洪士元也笑了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一百二十六章 盘桓
魏源虽然是蔚州通判,可是他初来乍到,在城中并没有过深的根基,无兵无权,一介文弱书生什么也做不了,正因为如此,白恩远完全不把魏源放在眼中。
与魏源相比,蔚州卫指挥同知朱继勋是个十足的地头蛇,他与白恩远多次交恶,只可惜,双方互有忌惮,不敢彻底撕破脸罢了。
既然是敌人,相应的防备措施便必不可少!
今日,王腾前脚将乌达带入朱府,后脚就有人将白府的情报送来。
“大人!”
来人见了朱继勋欲言又止,似乎在忌惮什么。
朱继勋挥了挥手,“把心放到肚子里,魏大人与王巡检都是自己人,不必忌讳”。
“诺!”
得了吩咐,来人方才详细道来:“白知府没见到乌达很是气愤,差点砍了府衙的几个差役,他认为差役偷奸耍滑,耽误了抢人的时间”。
朱继勋不置可否,“洪士元没有说什么吗?”
“洪将军问起了王巡检的来历,看模样他咽不下这口气”
朱继勋微微颌首,他掷出十两银子,道:“这是赏你的,回去小心候着,若有消息,即刻报来!”
“谢大人恩典!”
那人并不谦辞,得了银子之后便兴冲冲离开了。
线人离开之后,朱继勋皱起眉头,“王腾,这乌达怕是不能留了,留下他,迟早是个祸害”。
“朱大人是觉得洪士元志在必得吗?”
“不错,据我所知,洪士元深受洪大人喜爱,如果因为乌达的缘故得罪了他,只怕以后你的日子不好过了”
王腾嗤之以鼻,“事已至此,莫非大人还以为只要我交出乌达即可平安无事?”
“难道不是这样吗?”
“白恩远也好,洪士元也罢,二人俱是一丘之貉,今日我已经得罪了他们,就算我交出乌达,他们也不会善罢甘休!”
仔细一琢磨,确实是这个道理。
朱继勋毕竟是从三品的指挥同知,倘若洪士元是个明事理的,早应该登门拜访,可是此人入城之后终日寻欢作乐,哪有一丝忠臣良将的模样?
“也罢,这几****便待在我这里吧,谅他们也不敢到我府中抢人!”
“不妥吧,如果因为我的缘故,大人与白恩远起了冲突,那可就不美了”
“怕个鸟,男子汉大丈夫就得爽快点,魏大人,你也留下吧,白恩远与洪士元勾结之后,说不定巴不得我们死光了,这样他才好独吞战功!”
魏源觉得难以置信,“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抢夺乌达这种事情白恩远都做了出来,又有什么事情是他不能做的?”
魏源无言以对。
“王腾,你想清楚了吗?”
洪士元已经流露出贪婪之意,这时候带着乌达出城就是在送死!
王腾可没有这么傻,“叨扰大人了”。
“好,魏源,你呢?”
魏源看了看王腾,终于微微颌首,“也罢,我也住在这里吧”。
朱继勋笑了起来,“这才对嘛,都留下来,等我养好了伤,咱们并肩作战!”
魏源、王腾相视一笑,他们知道,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只要乌达存在一天,笼罩在王腾头上的阴云便没有结束。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接连三日,蔚州城始终风平浪静,洪士元、白恩远再也没有骚扰过王腾。
王腾不敢轻举妄动,趁着空闲,他与魏源开始修缮城墙、打造防具。
洪士元逐渐没了耐心,“王腾太过狡猾,只要我在蔚州一日,他便不会出城,这样吧,明日我便启程回返,诱他出城!”
归根结底,洪士元还是对乌达念念不忘。
二百名建奴的头颅固然是一个不小的战功,可是,与生擒甲喇章京的功劳比起来还是相差甚远。
白恩远知道自己留不住洪士元,只是恳求道:“蔚州遭遇大乱,兵马折损严重,为了震慑宵小,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白大兄客气什么?有话直说便是”
“我想借兵”
洪士元脸上的笑容凝固起来:“借多少?”
“三百?”
洪士元连连摇头,“五十骑,再多了我不好交差”。
“一百骑,不能再少了,如果数量再少,我压根制不住朱继勋呀,万一王腾出城,此人结伴而行,那又该如何是好?”
洪士元已经得到了足够的好处,当下犹豫一番,最终还是应承下来:“也罢,一百骑就一百骑,等到局势稳定下来,我会派人来寻”。
“放心便是,我绝不亏待他们”
洪士元似笑非笑,“白大兄做事我自然是放心的!”
崇祯七年十月,洪士元引军离开蔚州。
在蔚州待了四日,王腾心急如焚,他挂念定河堡,不知道鞑子有没有再度攻城……
洪士元离开之后,王腾收拾行囊,也打算离开。
朱继勋觉得外头凶险,“建奴不知去向,王腾,你若是信得过我,不如多在蔚州待上几日,等到建奴大军退却的消息传来,你再回堡也不迟呀”。
王腾摇了摇头,“不成,建奴已经摸清了我的来路,说不定会报复定河堡,我实在放心不下”。
魏源叹了口气,“你救了蔚州城,有恩于朝廷,我一定会如实上奏”。
“车厢峡可以战报传来?”
在王腾的印象中,车厢峡已经差不多可以分出胜负了,李自成是死是活应该见了分晓。
魏源皱起眉头,“朝廷邸报尚未提及此事,怎么,你有什么想法?”
“若是卢象升卢大人归返,切记,一定要通秉我,我定要好生拜见一番”
“那是自然,师长虽未见过你,不过,却在信中对你赞不绝口”
能够得到卢象升的夸奖,这可是难得的褒奖!
王腾心情愉悦,“二位大人,我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
“蔚州一役,广灵乡勇折损了三人,如今算上黄得功在内,我手下只有五人,这么点人手万万不能押送乌达,所以我想把他留在城中,请二位大人代为看管,等到朝廷旨意抵达再行处置,如此妥否?”
“多大点事,包在我身上!”朱继勋大包大揽。
第一百二十七章 五十两银子的头颅
崇祯七年十月,兵陷车厢峡的李自成采取顾君恩诈降之策成功取得了陈奇瑜的信任。
湖广巡抚卢象升苦苦劝谏,告捷陈奇瑜流寇不可信,然而,陈奇瑜却嗤之以鼻,他甚至认为卢象升意图夺取战功。
道不同不相为谋,无奈之下,卢象升只能守住郧阳,静观其变。
以李自成、张献忠为代表的四万流寇逃出南侧栈道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砍杀了押解的五千官军。
临近的明军完全放弃了警惕,他们压根没想到流寇如此凶狠,大明总兵贺人龙、张天礼接连败退,宝鸡、麟游等城池接连沦陷。
若非紧急关头卢象升引军出击,挫败李自成兵锋,说不定流寇大军已破长安城!
消息传出,天下大哗。
京城,天子朱由检勃然大怒:“陈奇瑜负朕,朕要诛他九族!”
王承恩连连叩首,“皇上息怒,陈奇瑜杀不得,大明养士三百年,纵使其人有过,祸亦不及家人呀”
朱由检愤懑无比,“陈奇瑜这狗贼在奏报里怎么说的?贼首李自成、张献忠俱入瓮中,朝夕可破!现在倒好,流贼窜逃而出,谁也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朕的江山,朕的子民又要保守流寇蹂躏,你让朕如何不恨?”
王承恩赶走所有的内侍,低声劝解:“皇上息怒,奴婢斗胆说一句,车厢峡之役,陈奇瑜罪不可赦,不过,湖广巡抚卢象升却小胜一阵,值此紧要时刻,皇上应当重赏呀!”
提及卢象升,朱由检的脸色转缓,“卢建斗巡抚郧阳颇有成效,朕欲升其为右副都御史、兼湖广总督、兵部侍郎,王承恩,你觉得如何?”
王承恩笑道:“皇爷如此厚爱,想必那卢建斗必定感激涕零”。
朱由检意兴阑珊,“朕不吝官职,只盼流寇早灭,建奴早亡”。
“皇爷节俭爱民,这天下的流寇迟早会败亡的”
内有流寇作乱,外有建奴犯边,朱由检只觉得烦躁无比,这大明的天下到底是怎么了?
“谁能剿灭流寇,踏平建奴,谁便是朕的股肱之臣!”
红色的夕阳透过窗棂映射在朱由检身上,将他的背影照的分外凄凉。
蔚州距离京城足有五百里,此时,车厢峡的战报还没有传到这里,满城的百姓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无论如何,蔚州终归是守住了。
作为蔚州的大功臣,王腾没有久留的意思,他惦记着定河堡的安危,匆匆带着人马离开了。
王腾前脚离开,后脚白恩远就得到了奏报。
“什么?乌达还在城中?王腾要做什么?”
“大人,这王腾该不会把乌达留给朱继勋了吧?”
白恩远脸色大变,如果真是如此,朱继勋定会加官进爵,对他而言绝对是晴天霹雳!
“来人呐,速速通秉洪将军,便说王腾出城了”
“诺!”
面对始作俑者王腾,白恩远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
一个小小的九品巡检竟敢给五品知府上眼药,这不是找死吗?
出了蔚州城,王腾并没有直奔定河堡,而是绕出了几十里。
随行的军卒觉得纳闷,“大人,广灵在西,定河堡也在城西,咱们这不是南辕北辙吗?”
王腾咧嘴一笑,“杀鞑子,拒知府,咱们在蔚州耍够了威风,如今若想活着回家自然要动动脑子,否则的话,一旦遇到伏兵,我们可就交代了”。
“有伏兵?建奴的兵马吗?”
王腾摇了摇头,“谁知道呐,咱们绕开他们就好!”
黄得功却有些惋惜,“大人,说不定咱们错过了一场好戏”。
“正蓝旗吃了这么大的亏绝不会忍气吞声,咱们这点人马还是不要冒险看戏了,老老实实的回家才是要紧事”
“大人所言极是,快快回家!”
一行六人,一骑双马,速度极快。
与此同时,蔚州城西五十里,洪士元眯缝着眼,百无聊赖地问道:“怎么,那小贼还没有出城吗?”
“将军,探马来报,王腾已经出城,不过他们却往东而行了”
洪士元瞪大了眼睛,“什么?往东?好奸猾的小贼!乌达呢?”
“乌达还在城中,王腾只带了五名护卫”
“谁领三十骑在广灵设伏?见了王腾的首级,五十两现银!”
无论王腾往哪里走,最终他的目的都是广灵县。
洪士元觉得王腾驳了他的面子,为了出这口气,他愿意拿出五十两银子做赏银,反正是白恩远给的,借花献佛,一举两得。
须臾,一名黑脸军校自告奋勇,接下了这差事。
“切记,斩杀王腾之后不可声张,快快回返,我会在宣府等你”
“得令!”
王腾毕竟是朝廷命官,洪士元不敢动用大队人马围追堵截,只能调用小队精锐予以伏击。
在所有人看来,三十名洪军精锐足够完成任务了,伏杀王腾一役不会出现意外。
然而,就在洪士元统领骑军准备离开的时候,一阵轰隆隆的巨响传来。
洪士元脸色大变,“夜不收呢?这是谁的人马?”
没多久,一支蓝色的骑军出现在视野中。
“建奴!”
“呜呜呜”,紧急备战的号角声响起,洪士元犹疑不定。
建奴的兵马从东而来,杜绝了前往蔚州求援的可能。
“将军,建奴足有两千骑!”
数日之前,一千名疲惫之师尚且与洪军拼了个不分胜败,如今建奴来了援军,洪士元哪敢硬抗?
“往西,避其锋芒!”
洪士元盘算的不错,只可惜,他的一举一动早已经落入了正蓝旗军将的算计之中。
一杆硕大的旗帜下,一等总兵官扬古利露出嗜血的笑容,“早就听说洪承畴练就了一支私军,此番就拿他来收尾吧!”
“主子,正蓝旗的杜金求见”
“不见,丢了主子的废物有什么好见的!”
“主子,还是见一见吧,不然的话,饶余贝勒那里不好看呀”
“哼,正蓝旗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也罢,我倒要看看这杜金会玩出什么花样!损兵折将,一事无成,亏他有脸来见我!”
扬古利娶了努尔哈赤的女儿,是黄台吉最有力的支持者。
此番征讨大明,扬古利代表正黄旗出战。
第一百二十八章 覆灭
八旗对外一致,对内却也有争斗。
正蓝旗因为阿巴泰的缘故一直与正黄旗不睦,这一次,正蓝旗吃了大亏,扬古利乐见其成。
须臾,灰头灰脸的杜金翻身下马,跪伏请安,“正蓝旗牛录杜金给一等总兵官请安了”。
扬古利冷冷一笑:“杜统领不去阵前厮杀却跑来见我,难道是怕了明人?”
杜金涨红了脸,“大人,奴才并非畏战,而是有要事相告”。
“喔?什么要事?”
“蔚州卫指挥同知朱继勋、蔚州通判魏源、广灵巡检王腾,这三人多次坏我好事,假日时日,必是我八旗心腹大患,奴才恳请大人出兵将其剿灭!以儆效尤”
扬古利嗤之以鼻,“蠢货,指挥同知能有多少兵马?通判、巡检又有多少力量?与洪承畴的私军比起来,他们都不重要!这一次,我要用洪军的血来洗刷八旗的耻辱!”
一方是三边总督豢养的精锐私军,一方是土生土长的州城边军,孰轻孰重,自然一目了然。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与王腾等人交过手之后,杜金却深切地体会到魏源等人的过人之处。
洪士元固然勇猛,可是,匹夫之勇不足为惧,真正可怕的却是王腾这种能文能武的将才。
一介巡检不值一提,可是,如果王腾加官进爵呢?会不会威胁到八旗?
杜金不敢再劝,他知道自己接连失败,已然没了话语权,这时候再去坚持,不过是自讨苦吃罢了……
扬古利带来了三千人马,算上杜金的八百残军,这就是四千人马!
洪士元率领七百骑军见势不妙,试图往西逃窜,然而,扬古利已然布置了伏兵。
洪军左冲右突,始终深陷重围,这时候,洪士元明白,对方已经是早就盯上了自己。
这是建奴的阴谋!
明人之中,洪士元也算是能征善战之辈,然而,敌众我寡,任凭他使出浑身解数,始终难觅生路。
扬古利登高而望,颇有些意兴阑珊,“汉人精锐不过如此”。
骑军冲锋全在马速,一旦陷入近身鏖战,比拼的就是数量了。
洪士元很是为难,八旗骑军数量众多,作战又猛,他竭力杀了几人,却激起了更多人的凶性,偏偏己方兵马无法发挥优势,这有一种手脚俱被捆缚,无法放手一搏的感觉!
明军长于战阵,火器精良,
如果洪军精骑拥有足够的空间,威力巨大的三眼铳必会让女真人付出代价,然而,此番洪士元入伏,麾下十成的战力只发挥出五六成!
这不是明军擅长的作战方式!
每一刻都有骑军受伤落马,好在洪士元武力超群,艰难的浴血奋之后,他率领七十骑突围而出。
危急时刻,带走七十人已经是洪士元的极限了,他不敢有片刻停留,只是打马狂奔。
眼瞅着洪士元越行越远,就要逃出生天,千钧一发之际,一支冷箭无声无息地射向了洪士元的要害。
洪士元竭力躲避,却还是没能避过这要命的一箭。
“噗”,箭矢劲头十足,它穿过甲胄的缝隙,深深地刺入了洪士元的后背。
随扈的明军大骇,他们不敢丢下洪士元,没了军将,他们只能逃离去做流寇!
做惯了高高在上的总督私军,再让他们去做流寇,军卒们哪里适用?
洪承畴可以说是大明西北第一人,他豢养的这群私军往日里待遇极高,这也因为如此,即便面临数倍于己的八旗精锐,他们始终死战不降!
半个时辰之后,残存的明骑伤亡殆尽。
为此,正黄旗付出了两百人的代价。
闻听战报,扬古利有些不爽,“以众击寡尚且如此,若是数量相当,我八旗精锐岂不是要折损更多?”
一名额真劝解道:“主子,我八旗有三万精锐,可是,洪承畴手中只有这一千人马,今日我们歼灭了这支骑军,便等于斩了洪承畴手足,来年再战,洪承畴必将胆寒!”
是呀,八旗折损了两百人,来年又会多出数千人,可是明人就不同了,洪承畴筹备数年才准备出这么一支私军,今日近乎全灭,再想重新搜集出一支战力超强的军马,难度极大。
无论如何,也算达成了目的。
扬古利微微颌首,“也罢,洪承畴老谋深算,此番也算是给他一个教训!”
“主子,蔚州城人困马乏,可要顺势夺下?”
扬古利犹豫一番之后,还是接受了这个诱惑十足的建议。
正蓝旗在蔚州撞的头破血流,如果扬古利夺下蔚州城,等于为正蓝旗出了恶气,至于阿巴泰会不会领情,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短暂的休整过后,四千骑军直奔蔚州而来。
城头,劫后余生的守军再度敲响了警钟。
朱继勋不顾劝阻,极力上城观战,这一看之下,顿时脸色大变。
数百颗面目狰狞的头颅正丢在城下,残破的将旗隐约表明了他们的身份。
“这是洪士元的人马!”
魏源看到了硕大的“洪”字。
朱继勋吸了口冷气,连洪军都遭遇了不测,这一次,蔚州城真的在劫难逃了。
蔚州知府衙门,白恩远正在盘算如何构陷魏源、朱继勋,陡然听闻女真来犯的消息,险些昏厥过去。
“建奴来了多少兵马?”
“遮天蔽日,起码有五千之众!”
“大事去矣,哎呀呀,若是洪军不去,那该多好!”
“大人,洪军多半遭遇不测,城下已经出现了洪军破损的战旗,只怕洪将军遭遇了不测”
好不容易找到的盟友竟然出了意外?
白恩远只觉得晴天霹雳,“怎会如此?”
“千真万确,大人若是不信,自可到城头一看究竟!!”
事关重大,白恩远真的来到了城头。
沿途的明军惊异无比,印象中,蔚州知府从未出现在城头上,今日却是怎么了?
白恩远的心思都放到了城外,当一个个狰狞可怖的头颅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他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
死不瞑目的眼神!
没错,就是洪士元的兵马,白恩远甚至看到了洪士元熟悉的樱盔!
完了,洪军完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生财的主意
攻城的女真大军志在必得,他们用猛烈的箭雨压住了守城的明军,看模样,破城而入只是时间问题。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认为蔚州不可守的时候,女真大军又退了下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正黄旗的扬古利原本打算攻下蔚州,夸耀正黄旗的战功,谁曾想,紧要关头阿巴泰来了。
恼羞成怒的阿巴泰认为,正蓝旗丢掉的面子必须由正蓝旗自己来夺回。
正蓝旗在蔚州吃了太多的亏,绝不能假手于人,否则的话,必定会有正蓝旗不如正黄旗的说法……
八旗的内部争斗给了蔚州苟延残喘的机会。
入关劫掠以来,后金军士大多抢到了足够多的财物,此时,他们归心似箭,只想将手中的财货送回家中,并不想与明军较劲……
阿巴泰本想夺下蔚州城,可是,正蓝旗的军将们却认为有必要将蔚州全部抹去,只不过,时间是来年,而不是现在。
阿巴泰勃然大怒,“正黄旗正在看我们的笑话,蔚州不破,如何向可汗交代?”
“贝勒爷,蔚州不过是块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咱们已经夺到了足够的财货,何必将时间浪费在这里呢?”
阿巴泰额头青筋直露,“无论成与不成,必须试试,否则的话,我于心何安?”
各个头领对视一眼之后只能同意,阿巴泰毕竟是南征统领,真要是触怒了他,谁也讨不到好处。
凛冽的西北风呼啸而来,蔚州气温每日俱降。
山林中,草木枯黄,鸟兽绝迹;田野间,谷物在瑟瑟发抖,毫无生气;唯有村落、乡堡间腾空而起的炊烟不耐寂寞,在空中翩翩起舞,诉说着难言的愉悦。
秋天即将过去,冬日将要来临。
也是蔚州好运,就在阿巴泰摩拳擦掌,誓要为部众报仇雪恨的时候,一骑快马带来了黄台吉的命令:林丹汗的部众回到了草原,阿巴泰必须引军回转!
临行之前,阿巴泰狠声说道:“今日离去,他日必屠尽州城百里,以慰我八旗勇士!”
数千八旗精锐呼啸而来,呼啸而去,完全没将蔚州城放在眼中。
对此,朱继勋也好,魏源也罢,都没有太多愤怒,只有难言的庆幸。
建奴太强了,小小的蔚州城已经折损了太多人马,实在当不起建奴致命一击了。
“快,多布探马,一定要谈清建奴的去向!”
“诺!”
定河堡,王腾成功归返。
多日不见,黄虎似乎清瘦了几分,“哎呀呀,大人,你可回来了,倘若你再不回来,我都打算派人去州城请你回来了,这堡主可不容易做呀”。
王腾不置可否,“定河堡万无一失,黄虎你有大功”。
“大人,俺不想要这功劳,只想随你杀鞑子”
“鞑子有的是,不必急于一时,对了,刘田呢?”
刘田掌管钱财,在堡中颇有地位。
不过,刘田知道自己的一切都是王腾给的,此时,闻听王腾招呼,刘田急忙应诺:“大人,我在这里,不知有何事吩咐?”
“库房中还有多少银子?”
“一千六百两”
“取出一千两,过几日送给魏大人”
“诺!”
“此番守住定河堡,堡中军士人人有赏,这样吧,木制军牌者,每人二百钱,银制军牌者每人二两银子,军牌之间,每两百钱一个档次”
木制军牌到银制军牌之间还有铁牌、铜牌,这就是王腾想出的军牌制度。
刘田不懂太多,他只知道此举一旦施行,每一年堡内都会多出几百两银子的支出。
要知道,王腾麾下的兵丁都是由他自讨腰包支付俸禄的,朝廷只提供百十名军卒日常所用的米粟,至于多出来的部分,完全是王腾自己负担。
将近年尾,各项开支更是大的惊人,即便王腾有丰厚的家底,长此以往也将消耗一空。
刘田叹了口气,“大人,钱粮已然不多了”。
王腾微微一笑,“无妨,钱粮乃身外之物,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话虽如此,可是,一直坐吃山空也不是办法呀,大人,是得开源节流了”
“如何开源节流?”
“大人不如将黄大人他们请来,一同商议”
王腾深以为然,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自己麾下这么多人,说不定真能想出好法子。
没多久,黄得功、黄虎、童一贯等人都来到了王腾的书房。
“诸位,今日让你们过来,是想听听你们的意见,府库已经快见底了,你们有何见解?”
众人面面相觑,领军打仗他们在行,可是赚钱这事情,他们真的不在行。
许久之后,黄得功放在说道:“大人,办法无非有两种,一种是开源,另外一种就是节流了,不知大人想选哪一种?”
刘田微微颌首,到底是黄得功,这一开口就显得条理分明,让人有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
王腾挠着脑门,说道:“节流的事情就不必想了,弟兄们跟着我很是辛苦,绝不能苦了他们,还是想一想如何开源吧”。
“要想开源,首先手里得有钱源,我思来想去,咱们只能以战养战!”
童一贯吸了口冷气,黄得功这法子可谓大胆至极,竟然鼓动王腾发动战争。
黄虎倒是神情兴奋,恨不得大展拳脚。
“建奴尚未退却,我等该与谁为敌?”
“流寇,大人为广灵巡检,自有查缉流寇的权利”
王腾心神一动,这句话一语双关呀!
“大人,我等接连获胜,库房中已经堆积了不少军械,若能发卖一些,当可换些钱粮”
贩卖军械可是大罪,王腾已经惹到了范氏,不敢做这冒险的事情,“此事万万不可,范永斗为人卑劣,睚眦必报,若是让他得了消息,定河堡难逃一劫!”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黄得功涨红了脸,“大人见谅,是我唐突了”。
王腾笑了起来:“无妨,群策群力方能想出好法子,贩卖军械一事只是暂时延期,必不是说完全不能去做,黄得功,你何错之有?”
第一百三十章 耶路撒冷的商人
后金大军退却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蔚州城,劫后余生的人们庆幸不已。
今年的鞑子格外凶狠,若不是听信通判魏源所言提前迁徙入城,说不定蔚州百姓伤亡的数字还要提高三倍!
这一切都是通判魏源的功劳!
月旬之前,蔚州百姓只知白恩远,不知魏源,如今,通判魏源的名声为人传诵,白恩远逐渐成了反面角色。
城里的说书先生眉飞色舞,在他口中,魏源忠肝义胆,王腾智勇双全,此番鞑子退却全因为他们能征善战,打跑了阿巴泰。
……
事实当然并非如此,不过,百姓心中需要一分慰藉,魏源、王腾的存在极大地满足了他们需要英雄的心理。
“荒唐,无知!建奴退军与魏源有何干系,无知刁民,着实可恨!”
魏源的声望如日中天,知府白恩远艳羡不已,他觉得自己本该是剧中的主角,可现实中他偏偏成了令人唾骂的角色。
不成,绝不能让魏源好过!
秉承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想法,白恩远努力搜罗证据,准备构陷魏源。
然而,没了洪士元这个得力援助,仅靠白恩远自己,难度显然大幅增加。
幸好,魏源挪用库银的事实不可抹杀,否则的话白恩远甚至找不到合适的由头!
定河堡,巡弋打探的游骑带回来一个外族人。
这时候遇到金发碧眼的老外并不奇怪,马可波罗的游记风靡之后,远东在西方人眼中已经成为一片富的流油的神奇土地。
红头发的荷兰人自水路而来,头缠白巾的阿拉伯人穿过沙漠,都想在神秘的东方古国大赚一笔。
有的人发了,他们赚到了数百倍的利润,成为成功的神话,然而,更多的人负债累累,倾家荡产。
王腾眼前的这个外族人显然是后者。
四十岁上下的年纪却有着一张饱经沧桑的脸,身上穿的服饰也不是什么显眼的外族服饰而是一身汉人装束,很显然,这家伙已经在大明待了很久。
“听得懂汉话吗?”
对于自己遇到的第一个老外,王腾很是好奇。
老外警惕地摇了摇头。
王腾哑然失笑,“别装蒜了,我就是这座城堡的主人,我已经听说了,你懂汉话,不然的话,我手下的战士早已经杀了你”。
“你不能杀我,杀了我,靳家是不会放过你的”
怪异的腔调让王腾分外怀念后世的广告,“洗洗更健康……”
“哪个靳家?”
“大同最有权势的人家”
莫非是八大奸商之一?
王腾皱起眉头,“你是逃出来的?”
老外涨红了脸,“不是”。
“那你怎么如此落魄,你是哪国人士?”
“我是耶路撒冷的商人,听说大明富庶,我便筹集钱财买了一批货物,谁曾想,这东西在大明根本卖不出去”
王腾心神一动,“什么东西?”
“火绳枪,你懂吗?点起来冒烟的枪支”
鸟铳也是火绳枪的一种,想到这里,王腾吩咐道,“到张铁匠那里取一支火铳来让他瞧瞧”。
“诺!”
须臾,军士去而复还,他手里多出一杆张铁匠打造的火铳。
老外摩挲一番之后,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我的火绳枪比这种威力更大”。
商人嘛,总有夸大自己商品的习惯,王腾不以为意,“你的商品呢?”
老外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说道:“在大同,被靳家扣下了”。
这时候耶路撒冷已经在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控制之下,这老外跋山涉水而来很是不易,怎么会招惹到靳家头上?
王腾心中一动,“你欠债了?”
老外微微颌首,“我的商队进入大明之后没多久就被扣下了,为了买通门路,我只能到处借钱,靳家借给了我一千两银子,我所有的财产都换成了火绳枪,所以只能用它们作抵押”。
王腾大概明白了,后来一定是老外还不上银子,所以货物被扣下了。
“靳家为什么没有杀人灭口?”
“靳家想要更多的银子”
“你有多少火绳枪?”
“二百支火绳枪,还有三门佛朗机小炮”
“你打算卖出什么价格?”
“枪支六千两银子,火炮一百两一门”
三十两银子一杆枪,这价格简直贵的离谱。
王腾一阵肉痛,“太贵了,没有人付得起这个价格”。
“我的朋友,这并不贵,有了他们,部队的战斗力可以提升一百倍,我听说鞑靼正在入侵你们的国家,用火绳枪对付他们,让他们瞧瞧厉害”
“一千五百两银子,这个价格我出得起”
苏洛斯一惊而起,“你在开玩笑吗?这个价格我会血本无归的”。
“你已经负债了,朋友”
“不,将军大人,你已经拥有了一座城堡,不能再剥夺我这样一个可怜的外国商人”
“来自耶路撒冷的朋友,我没有剥夺你,我只是在帮助你”
“用一千五百两银子购买我的火绳枪吗?你这是在抢劫”
王腾耸了耸肩膀,“好吧,你可以继续寻找高于一千五百两银子的买家,来人呐,送客”。
苏洛斯瞪大了眼睛,他没想到王腾竟然瞧出了他的窘境。
没错,这批火绳枪无人问津,就连靳家都觉得一千两银子亏了本,所以他们才让苏洛斯找寻买家。
“将军,四千两银子,我可以保证所有的火绳枪都是新的”
“不,只有一千五百两,包括火炮”
“你是个吝啬的将军,三千两,算上两门火炮!”
王腾叹了口气,似乎做出了极大的让步,“这样吧,我派人去验货,如果价格合适,两千两银子,多一两也没有”。
苏洛斯瞪大了眼睛,这虽然不是最好的结局,不过也是可以结束的结果,“将军,你真是个吸血鬼,好吧,成交!至于质量问题,将军阁下,你可以放心,我不会带着残次品跋涉千里而来的”。
王腾不置可否:“你是从泉州来的吗?”
印象中,泉州是阿拉伯人交易的中转站。
苏洛斯摇了摇头,“我是从陆路过来的。”
“丝绸之路?”
“是呀,正是这古老的商路让我踏上了不归路”
“不,苏洛斯,相信我,你的幸运来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酒宴
苏洛斯在大明待了一年,在他看来,王腾是一个奇怪的军官。
两千两银子的生意不算个小数,可是,王腾却很快做了决定,“苏洛斯,我有一个赚钱的生意要交给你,有兴趣吗?”
“什么生意?将军阁下”
“我需要制造枪炮,炼制钢铁的匠工人才,只要他们抵达大明,每人我可以给你一百两银子的酬劳”
苏洛斯双眼放光,嘴里却笑道:“将军,你有了匠工,以后我的军火岂不是卖不出去了?”
王腾苦口婆心,“并非如此,如果你与我一起开办铁厂,打造军械,到时候我可以分给你三成的利润”。
“为什么不是五成?”
“因为我需要钱来运作”
苏洛斯微微颌首,可是,片刻之后又叹了口气,“将军,我欠了太多钱,他们不会放我离开的”。
“放心吧,只要军械良好,我会求大人开恩的”
苏洛斯再此祖咒发誓,说他的军械如何良好……
为了确认质量,王腾让马武负责此事。
这时候,外头传来千户易英求见的声音。
“有请!”
须臾,易英进入院中,颇为夸张地笑道:“哎呀呀,诸位都在这里,这就好了”。
“嗯?千户大人有何指教?”
易英连连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这一次建奴大兵压境,若不是你挡住贼人兵锋,只怕我广灵都要遭灾,此番前来,只不过是府中备好了宴席,士绅们派来了代表,说是要感激你的活命之恩”。
如果紧紧是易英一个人,这劳什子宴会王腾肯定不会去。
可现在,听说陪坐的还有城中的士绅。
接下来,王腾用得到本地士绅的地方还有很多,能够不得罪,自然还是不得罪的好。
“喔?大家太过客气了,官兵捉贼,天经地义!”
易英把脑袋如同拨浪鼓一般,道:“话虽这么说,可建奴实力强劲,朝廷败多胜少,眼下,广灵寸土未失,这都是你的功劳。”
王腾笑道:“什么功不功的,如果不是军卒齐心,三军用命,我也不过是名莽夫而已”。
易英尴尬不已,建奴大兵压境的时候,他只顾着自己,甚至没有派兵援助定河堡,如今,王腾胜了,他总觉得有些愧疚。
好在王腾不以为意,没有借题发挥。
仅仅是几句话的功夫,易英便觉得仿佛度过了一万年。
几百名建奴呀,竟然被二百名守军打败了,即便建奴有些大意,可只要是有些常识的人都明白,定河堡守军绝非等闲之辈。
王腾终归还是接受了邀请。
这一战,对于王腾来说最大的收获就是那一百件棉甲。
经过张铁匠的改造之后,如今王腾麾下人人着甲,防御力提升了一倍!
王腾麾下远攻有长弓、近战有长枪阵,中距离有背矛士压轴,兵种搭配已经可以说极为合理了。
不过,饱受后世军事思想的熏陶,王腾一直在追求兵种的多样化。
在这明朝末年,光凭步卒,虽说也能大获全胜,可若是遇到一心逃窜的敌人,那时候就离不开骑军了。
如果有可能,增加骑军的数量倒是当务之急……
“很快到了晚餐时间,王腾应约赴宴。
甫一出现,木案后的士绅们无论年纪大小,全都向王腾做了一揖。
王腾连连谦让,“诸位这是何意?”
“巡检为我们守住了广灵,当受此一拜”
“不必如此,诸位快快请起”
“请巡检上首落座!”
王腾谦让一番过后,还是一屁股坐到了主位上。
有道是拳头大就是硬道理,王腾用自己的实力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再也无人敢小觑他。
小小年纪便手握重兵,偏偏又颇知进退,这样的人物放到哪里都不是池中之物。
酒过三巡之后,有乡绅主动示好:
“如果大人不嫌弃,我家布店可以免费提供官军的号衣”
“不错,我家店内还有些许美酒,如果大人应允,待会儿我便让伙计们把它们送到营中”
……
有了第一个示好的士绅,很快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没过多久,在座的八名士绅人人许诺,人人愿意犒劳王腾的兵马。
这等热情的场景看得易英眼热不已,这些该死的家伙往日里一毛不拔,今日却都大方起来。
本以为,王腾会一概不拒,照本宣章,哪曾想,他竟然笑道:“诸位的好意我明白,不过,我王某从来没有白拿人东西的习惯,无论是军械还是驽马,只要诸位觉得有用处,都可以拿你们的货物去辎重营兑换”。
呀,还有以物易物这种说法?
往日里,士绅****,对军将来说都是空手套白狼的好机会,从来没有人像王腾这样,愿意拿出东西来跟大家交换。
东西的价值倒是无所谓,主要是其中蕴含的情义。
看模样,王腾对士绅豪族并没有太大的敌意。
有了这样的想法,气氛渐渐轻松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不大的声音响了起来:“敢问大人,不知,那些建奴的头颅可否卖几个给我?”
“你要他们做什么?”
“实不相瞒,我有家人死在建奴手中,如今祭日将近,我想用建奴的头颅来宽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若是如此,我便通融一回,准你所求”
乡绅大喜,“多谢大人”。
没跟王腾接触之前,谁也不知道声名显赫的王腾有着什么样的脾性。
是青面獠牙,三头六臂,还是身高八尺,眼若铜铃?
在各类的传言中,王腾已经成了天上星君下凡,武艺绝伦。
星君虽有通天彻地之能,可毕竟不食人间烟火,临济的乡民百姓生怕王腾嗜好独特,不好接触。
万一请神容易送神难,那可就悔之晚矣了。
不过,经过府衙一会,临近的士绅们顿时松了口气。
王腾颇知礼数,不像那种莽撞无礼的粗汉,又跟阴狠毒辣沾不上边,这样的大人物,反而有几分真性情。
这世道,拳头大才是硬道理。
像王腾这种既有实力,又不颇知进退的人物实在是太少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首级卖钱
酒足饭饱之后,士绅纷纷告退,唯有广灵千户易英讪笑不已,“听说贤弟尚未娶妻,我有一美婢,尚是处子,就此赠予贤弟吧”。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王腾打了个酒嗝,婉言相拒,“君子不夺人所好,既然是美婢,兄长还是自己留着吧”。
易英故作怒色,“怎么,老弟是看不上这女子吗?”
“兄长,建奴未灭,何以为家?我想再等几年再去成家立业”
易英哑然失笑:“只是一个女子而已,又不是让你娶妻?怎么牵扯到成家立业上头了,如果你享用之后觉得称心如意,留下做个侍妾便是,如果觉得不顺心,重新发卖了也无妨”。
王腾确实忘了,这个时代可不讲什么人人平等,婢女是任人支配的货物,只要卖身契在手,她们便只能听天由命。
“兄长……”
“什么也别说了,待会儿我便派人送到你府上,贤弟,不是做哥哥的说你,以后你也是官场上的人了,身边哪能没个知冷知热的可人儿?若是传出去,说不定会有人诋毁你”
王腾觉得难以置信,不近女色还有错了,这是什么道理?
“诋毁我什么?”
“说你喜好男风呀!”
王腾涨红了脸,“兄长言重了吧”。
易英开怀大笑,“怎么?莫非贤弟被我说中了心事?”
王腾彻底败下阵来,“那婢女我收下便是了,还请兄长免开尊口”。
易英是个真小人,能够执掌一县军权的他早已经练就了铁打的脸皮,“那可不成,贤弟擒获建奴甲喇章京,斩首数百计的事情已经在广灵传遍了,我估摸着这一次起码可以官升三级,这时候我不跟贤弟套套近乎,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易英说的好有道理,王腾竟无言以对。
“贤弟,你跟我说句实话,此番定河堡收获多少?”
王腾开始装蒜,“什么收获?”
“建奴的首级呀”
“总共不过一百三十二记”
易英腆着脸笑道:“贤弟,兄长跟你打个商量如何?”
肉戏来了,王腾心中有谱,“兄长有话直说,这里又没有外人”。
“我想借几个建奴首级使唤,当然了,贤弟放心,哥哥我一定不白要你的功劳,一个首级一百两银子,你看合适吗?”
建奴首级的官方悬赏已经涨到了五两银子,可是更多时候往往有价无市。
平心而论,一百两银子的价格不低了。
王腾略一沉吟,嘴里道:“兄长见外了,什么银子不银子的,五个首级,你看够吗?”
易英眼前一亮,“八个首级!有了这战功,我再走走指挥同知的门路,想必可以动一动这身官服!”
分润战功这是历朝历代的惯例,以王腾如今的资历,若想顺顺利利地升官发财,必须有所割舍,“也罢,那就九个首级,待会儿我让人送来,绝对是又骚又丑的真夷!”
真夷和包衣的战功悬赏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真夷是八旗的主力,而包衣却是披甲人的奴隶。
王腾闻歌弦而知雅意自然让易英大喜过望,“贤弟做事我自然放心,银子我已经备好了,待会儿你带回府邸”。
“兄长不必如此”
“这是我的一番心意,做哥哥的哪能白赚你的便宜?”
王腾还要多言,易英却佯装怒意,“莫非你嫌少了?”
“绝无此意!”
“那好,银子你先收着,说到底,这次算哥哥我欠你个人情,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贤弟尽管开口!”
易英的承诺王腾没有当真,不过明面上他还是连连谦辞,“兄长太过客气了”。
一番畅谈之后,宾主尽欢。
临行前,王腾带上了易英的八百两银子,算上之前乡绅进献了五百两银子,此番广灵一行,王腾收获颇丰。
回到定河堡后,刘田已经将这一次的斩获统计出来:斩首一百三十二记,其中代子三名,白甲兵十名,余者尽是女真步甲;缴获刀枪一百五十六柄,火铳两支,布弓角弓三十六副,另有飞斧、标枪、铁骨朵十七个;棉甲一百副,锁子甲三副、柳叶铁甲两副,此外还有铁盾三十二副,战马三十匹,死马二十余匹。
活马都已经牵到了辎重营精心喂养,死马全部炖成了马肉,为战兵加餐了。
根据黄得功的判断,鞑子伤亡的数量应该超过了一百六十骑,只不过对方抢走了部分尸首,所以广灵乡勇没有斩首的机会。
饶是如此,斩首一百三十记,这在大明朝已经可以算是一场大胜了。
王腾虽然升任巡检不过数月,可是,此等大功足以让他官升三级!
王腾的地位高了,众人自然能水涨船高。
人怕出名猪怕壮,王腾深深懂得韬光养晦的重要性。
放眼整个宣大地区,除了王腾、魏源斩首的数百记头颅,又有谁取得如此战功?
刚刚获胜的洪士元全军覆没,除了分散在外的百余兵马外,余者尽数战死,他们割下的女真头颅也被扬古利夺走,毫不客气地说,蔚州魏源、王腾便是宣大地区仅有的亮点!
这种情况下,谁能有三两个首级,说不定可以得到意想不到的好处。
于是,王腾的定河堡人满为患。
临近军堡、府县的官员、军将纷至沓来,他们都已经得到了确切的消息,一个真夷的首级一百两银子!
这价格虽然贵了些,可是与收获相比,物超所值!
毕竟,银子随时可以赚,真夷的首级却不是天天可以见到。
这一次错过了,说不定还要等上数年才有如此机会。
有了易英的保证,王腾来者不拒,短短两日的功夫他便卖出了三十个首级,入账三千两!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若不是王腾控制了交易规模,说不定这数字还会更大!
这可是一笔巨款,足以让任何人疯狂!
不过,见识到定河堡精悍的战兵后,不少人都熄灭了疯狂的念头。
这时候,所有人才明白,盛名之下无虚士,王腾能够坐拥大功并不是毫无道理的。
第一百三十三章 焦元溥的疑心
当王腾将战功统计与银两一并送到蔚州之后,指挥同知朱继勋大喜过望,“魏兄,这王腾真是你的福将呀,我听说白恩远这厮已经告了我们一状,说你我勾结挪用库银,如今银子来了,总算补上了缺口,真是帮了我们的大忙了”。
魏源皱起眉头,“王腾只不过是一个九品巡检,他哪来的这么多银子?”
朱继勋笑道:“魏兄,你的消息太闭塞了,难道你没有听说吗?这几日有不少人上奏表功,说他们逼退建奴,斩首数人”。
魏源嗤之以鼻,“荒唐,建奴大军长驱直入,除了王腾的定河堡外,我怎么没听说过有人逼退建奴?”
“朝廷的惯例你还不明白吗?只要有建奴的首级,一切都好说”
魏源愤愤不平,“这些懦夫只知道躲在军堡中,蔚州危急的时候,没有一人来援,他们能有建奴的首级?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魏兄,你太武断了,大同新任巡抚焦源溥是一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谁敢弄虚作假,谁就是找死”
魏源听出了朱继勋的言外之意:这些官员手中真有建奴的首级。
“他们哪里来的首级?”
“还不是王腾做的好事!”
“嗯?这与王腾有什么关系”
“也不知道谁给王腾出的主意,他竟然堂而皇之卖起了首级”
“什么,竟有这等事?”
“是呀,一百两银子一具首级,若不是手头紧俏,我都想买些了”
魏源觉得难以置信,“你是说王腾私下发卖建奴首级?”
朱继勋“哈哈”一笑,“怎么能说私下呢?这建奴就像地里的庄稼,既然是王腾自己收割的,那么他自然对首级有处置权”。
这可不是小事,一旦让人捅出去,王腾铁定吃不了兜着走。
魏源忧心忡忡,“王腾到底发卖了多少首级?”
“你没看到吗?王腾报上来的战功只有八十个首级,而我听说定河堡外正蓝旗足足折损了一百五十多人,这一次,王腾赚的盆满钵溢呀”
朱继勋本以为魏源会很高兴,谁曾想,他竟然痛心疾首:“鼠目寸光,怎能因小利而忘大义?这王腾太让我失望了,不成,我得去见他”。
朱继勋急忙拦住魏源,“别去,千万别去,你这要是去了,铁定要把大同府的人得罪光,人家好不容易有了战功,真要是让你坏了好事,指不定会怎么恨你”。
“有这么严重吗?”
“那是自然,你知道王腾是怎么做的吗?”
“怎么做的?”
“我听说王腾定下一个规矩,只要给了足额的银子,他便与人交易,期间,从不与人见面”
魏源虽然耿直,可是并不代表他是傻子。
购买首级冒领战功这原本就是犯忌的事情,如果王腾执意与人见面,那便说明他想拿捏住别人的把柄,无论是谁,总归有些忌讳。
然而,王腾此招一出,顿时让人断绝了后顾之忧!
魏源有些纳闷,“王腾身边难道有高人指点?否则的话,他哪来的这么多官场经验?”
朱继勋笑道:“别管那么多了,王腾的为人还是值得相信的,斩首八十,这功劳与我们的斩获相加,这就是三百名建奴,这功劳可是数年未有了,此番一定可以收获不小的彩头”。
魏源深吁几口气,“三边总督那里还有个麻烦,九百名私军尽折于此处,只怕洪大人不会善罢甘休呀”。
这确实是个麻烦,不过,洪士元出城遭遇围剿,这是谁都没想到的事情,按照道理,洪承畴不该迁怒于人,朱继勋宽慰道:“我听说新任巡抚颇为耿直,不如我们走走他的门路?”
上任巡抚胡沾恩因为建奴寇边的缘故已经被革职查办,发配充军。
新任巡抚焦源溥颇有清名,在轰动一时的“红丸案”和“移宫案”中力主严惩当时司礼监秉笔兼掌御药房太监崔文升等人,一时之间名动天下。
这样的人物,魏源颇为神往,“焦大人是我辈楷模,我虽学不得他,不过,也有几分风骨,我这官位是朝廷给的,就算天子罢免,我也问心无愧”。
朱继勋痛心疾首,“你可知道白恩远这厮早已经打算对我们下手了吗?若非王腾狡诈,早已经让洪士元杀了,白恩远是打着独吞战功的主意呀”。
魏源一惊而起,“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辈?小人也!”
“咱们也该动手了,真要是让他恶人先告状,你我可就百口莫辩了”
魏源叹了口气,只得同意。
山西大同府,新任巡抚焦源溥正在处理公务。
近日,地方上不断有捷报传来,要么是某某县尉斩首一记,要么便是某某通判杀敌数人。
如果杀的是流寇也就罢了,焦源溥不会如此较真,可现在地方上报的却是建奴首级!
只要干系到建奴,对于朝廷来说就是大事。
合计斩首三十记,这是要上报三边总督府甚至上报朝廷的,焦源溥不敢大意,“来人呐,请叶大人”。
“诺!”
焦源溥升任大同巡抚之后,山西按察使的位置便落到了叶廷桂头上。
这叶廷桂也是个知兵的能人,历史上做了四年的大同巡抚,手段可见一斑!
须臾,叶廷桂到了巡抚衙门。
寒暄过后,焦源溥扬了扬手中的公文,不无感慨地说道:“这些捷报你可曾看过?”
“看过了,夸大其词,满篇胡言”
焦元溥深以为然,“是呀,如果建奴这么容易对付,胡沾恩也不会革职充军了”。
叶廷桂微微一笑,“大人,奏报可以作假,可是,建奴的首级却做不得假,只要验过首级,那便真相大白了”
“我也正有此意,此事便托付给你了,若有鱼目混珠之辈,斩之!”
叶廷桂双眼微微眯起,嘴里道:“大人放心,叶某会让宵小之辈明白,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焦元溥大为赞赏:“好一个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焦元溥、叶廷桂虽是进士出身,不过他们都曾清剿过流寇,知道战事艰险,如果建奴的首级是真的,他们定然会为朝廷请功,如果首级是假的,他们也不会姑息养奸。
地方上如果尽是溜须拍马的钻营之辈,这山西如何守得住?
第一百三十四章 叶廷桂微服私访记
叶廷桂巡视地方,核验战功的时候,蔚州送来的捷报也到了巡抚衙门。
“焦大人,蔚州来报”
“呈上来!”
“诺!”
蔚州大捷的消息焦源溥甫一上任便听说了,当时由于战事未定,斩首的数字一直是一个迷。
如今,蔚州的捷报姗姗来迟,焦源溥颇为好奇,此番魏源等人到底取得了怎样的战功?
“蔚州大捷,此番俘获建奴甲喇章京乌达,斩首建奴甲兵三百余,缴获战马四十匹,军械无数,咦?这不是魏源的奏报,是知府白恩远的”
焦源溥正有些纳闷,外头又传来通秉声,“报,大人,蔚州又有战报送来”。
“怎么还有?”
“这是蔚州通判魏源、蔚州卫指挥同知朱继勋联名报来的文书”
“拿来!”
“诺!”
文书内容不多,不多久,焦源溥便了然于心。
两份战报数字相差不大,可是,文书中的内容却大为迥异。
魏源的奏报中,白恩远畏战避战,贪生怕死,直到建奴走后才出来争功,而白恩远的文书中,魏源挪用库银,与洪士元不睦,直接导致后者仓促出城,落入建奴的陷阱。
孰是孰非?
世上不可能有两个真相,焦源溥明白,一定有人撒了谎。
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蔚州大捷,建奴连攻数日未曾得手,这是大涨朝廷威风的事情,值得大书特书,如果不出差错,甚至有可能上达天听!
可以想象,听惯了坏消息的天子在闻听蔚州捷报之后会是一副怎样的表情!
必须查清真相,绝不能让此事坏了天子的兴致。
想到这里,焦源溥吩咐道:“来人呐,快马通禀叶大人,让他速速核实战功,不得有误”。
“诺!”
焦源溥怎么也不会想到,大同境内泉水般涌现的战功都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九品游檄有关。
没多久,山西按察使叶廷桂也得到了蔚州的详细战报,“什么?定河堡王腾阵斩首级九十余?这不是记录有误吧,一座小小的军堡,一个九品的巡检能有多少兵马?”
“真真假假大人一探便知,正巧,定河堡就在东边儿不远”
叶廷桂微微颌首,在过去的时间,他私访了五座军堡,堡内确实有建奴的首级,而且看那牙口、发茬,确实是真奴无疑,只是,叶廷桂总是觉得堡中军士欠缺了几分杀敌的锐气,不像是杀奴的勇士。
毕竟是知兵的按察使,战兵可否一用,他一眼便能看出个大概。
难道真是运气惊人,侥幸遇到了建奴伤兵?
叶廷桂总觉得不靠谱,“去定河堡!”
“诺!”
叶廷桂身着便服,身后跟着三十名护卫。
在熟悉道路的军士指引下,没多久一行人便来到了定河堡外。
此时,军堡外商旅极多,他们运着大包小包的货物兴匆匆地进了军堡。
以叶廷桂的眼光不难看出外头圆弧形的城墙其实只是外墙,在外墙内侧一定还有瓮城!
“这定河堡是什么时候建成的?”
“大人,定河堡是广灵巡检王腾一手建成的,距今不过数月”
“喔,此人竟有如此魄力!”
建造军堡花费巨大,一个九品巡检哪里来的银子?
叶廷桂大为好奇,他留下二十名护卫,只带十人入堡。
前头带着车马的商贾自觉让出道来,叶廷桂气度儒雅,身后又有大批护卫,这样人看上去非富即贵,能不得罪的话,没有人愿意得罪。
堪堪接近堡门的时候,两名军士迎了上来,“员外是第一次入堡吧?不知要做什么买卖?”
听到对方把自己当成了商贾,叶廷桂笑了笑不以为意,“我是个马商,想做些贩马的生意”。
“马市在最西边儿,沿着牌子往前走便是”
“多谢!”
叶廷桂将坐骑交给身后的亲卫,而他负手而行。
厚重的城门内外裹有铁片,两侧的军士眼神锐利,动作干练,一看便是善战之士。
这定河堡的战兵宽裕到这种程度了吗?
连精锐之兵都打发出来巡视!
叶廷桂强忍住好奇,继续前行。
出了甬道,前方果然出现又一座城门,这就是瓮城的城门了。
一个九品巡检竟有如此手笔,当真令人大开眼界。
叶廷桂是正三品的按察使,自然不会左右环顾,许多东西他只是看了一眼便记在心头。
前方的商贾似乎见惯了两侧的设施,他们只是急匆匆地赶路,未有一人停留。
叶廷桂自然不好例外。
随着人流出了瓮城,眼前顿时一亮,一条宽阔的石板路出现了。
见惯了拥挤的房舍,定河堡内整齐划一的建筑让人耳目一新,在叶廷桂想来,能够规划出如此房舍的人物,一定是个大才!
此人是谁,此番一定要见上一见!
接下来,商贾云集的西市又给叶廷桂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商人无利不行,定河堡到底有什么吸引了他们?
叶廷桂虽然是个外行,不过,这却不耽误他看热闹。
街道两侧,生意最好的商贩就是皮毛客商了。
寒冬将至,百姓需要御寒的物品。
此时,棉花尚未普及,皮货、麻布是百姓御寒的主力。
银钱多些的人家会买些狐皮、貂皮之类的高档货色,堪堪温饱无虞的百姓也会买几件狗皮、兔皮之类的皮货穿戴。
商贾兴高采烈,买家也心满意足,叶廷桂看了半晌,没看到一处强买强卖的情景,他却不知道,为了这集市,王腾煞费苦心,做了诸多布置。
“这王腾倒是有几分能耐!”
半晌之后,叶廷桂下了断语。
“大人,首级尚未勘验呀”
“不忙,这就去验”
“诺!”
定河堡上报的战功足有九十颗,在叶廷桂看来,其中应该有些水分,不过,只要其中有五十颗真鞑子的首级,那便是天大的功劳。
上至大同巡抚,下至广灵王腾都会有意想不到的好处。
朝廷太需要一场胜利了。
朝廷上下耗费巨大精力的车厢峡一役,流寇突围而出,各地精兵折损严重,这是天大的噩耗,如果此时传来北地告捷,斩获建奴的消息,想必天子会龙颜大悦……
第一百三十五章 口碑
定河堡建成之初,王腾便耗费了巨大的心血,对于他而言,这里是他安身立命的所在。
既然是要紧的地方,自然少不得眼线盯梢。
叶廷桂一行太过扎眼,即便按察使大人微服出巡,可是他那鹤立独行的气质还是让人一眼认了出来。
王腾正在巡检司的时候,军卒便将叶廷桂的行踪报来。
“大人,此人前呼后拥,定非等闲之辈呀”
王腾不置可否,“怕什么,我等行得正,坐得直,问心无愧”。
“小人听说按察使叶大人近期正在州府勘验战功,大人,你觉得军堡中的贵人会是他吗?”
王腾略一沉吟,微微颌首,“很有可能”。
黄得功很是意外,“需要布置布置吗?”
“不需要,一切照旧便是”
“诺”
叶廷桂来到巡检司门前的时候,一伙乡民正围在前头,他们不敢大声喧哗,只是在哀求着什么。
难道军堡中也有欺良霸善的恶霸?
叶廷桂强忍着怒意,“叶九,你去前头看看究竟”。
“诺!”
须臾,叶九去而复还,“大人,这伙乡民都是临近乡堡、村寨的百姓,如今建奴退军,他们却不想离开”。
叶廷桂觉得很奇怪,“这是为何?哪有不肯回家的道理?”
“大人,不然我去带个人过来,你仔细问问?”
“去吧,不要惊动巡检司的人马”
“诺”
没多久,一名面目忠厚的男子来到叶廷桂跟前。
虽未表明身份,可是叶廷桂看上去便非富即贵,男子不敢怠慢,急忙抱拳施礼。
没曾想,叶廷桂也还了一礼,“这位兄台,叨扰了,听说你们都想留在定河堡,可有此事?”
男子连连颌首,“是呀,王巡检治民有方,连鞑子都败下阵来,这次机会难得,好不容易入了军堡,咱们都想留下来”。
叶廷桂很是好奇,“王巡检打了打胜仗?”
“贵人一看就是外地人,连蔚州大捷的消息都没听说过,前几日建奴攻城,幸亏咱们听了王巡检的话躲进了军堡,否则的话早已经家破人亡了”
“王巡检早有预料?”
“建奴兵寇宣府的时候,魏通判便与王巡检一道坚壁清野,为此,咱们着实堵塞了不少水井,不过,现在想来,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只要人还在,损失些财货没什么,对了,巡检还答应我们,他会重新开凿水井,真是难得的好官呀,这样的官差实在是太少了”
坚壁清野?堵塞水井?
广灵下了好大的本钱!
怪不得建奴入侵的时候,蔚州百姓折损最少,原来是这个缘故。
之前,叶廷桂只顾着核验战功,却将百姓这一茬忘了干净。
每到建奴寇边的年月,边关都会损失大量的人丁,长此以往,朝廷也好,地方也罢,都已经形成了习惯,如今遇到蔚州这样的“例外”,叶廷桂甚至没意识到这也是巨大的功绩!
对于地方而言,保境安民便是最大的功劳。
这王腾到底有何才能?为何这么多人赞不绝口?
不知不觉间,叶廷桂对王腾更好奇了。
示意护卫赏了乡民一块银子,叶廷桂来到巡检司门前,“通秉一声,大同叶廷桂来访”。
门口的卫卒早就注意到了叶廷桂,见他如此客气,当下不敢怠慢,“贵客稍等,我这便去通秉”。
叶廷桂止住了扈从亮明身份的想法,安静地侯在门前。
四周的乡民不敢多言,他们虽是平民百姓,不知道叶廷桂的名字意味着什么,可是,对方不凡的谈吐,儒雅的穿着彻底镇住了他们。
这是个大人物!
自从叶廷桂天启二年中了进士之后,他已经极少侯在他人门前了,这种感觉真是久违而陌生。
好在王腾并没有让叶廷桂等下去,军卒进门没多久,王腾便迎了出来:“不知大人造访,有失远迎,还请大人恕罪”。
听多了有利于王腾的言论,叶廷桂心情极佳:“何罪之有?怎么?不请我进门吧?”
王腾连连告罪,“是我昏了头,大人请入内”。
既然表明了身份,叶廷桂也就不再遮掩,他毫不客气地行在前头,王腾紧随其后。
“听说这军堡是你自己建成的?”
“通判魏大人也出了力,小人不敢居功”
“门口这么多不愿离去的百姓,不知道你打算如何处置?”
“建奴入侵以来,边民家园尽毁,我想让他们先在军堡中住上一段时日,等到房子建好了,他们再返乡也不迟”
叶廷桂皱起眉头,“难道你没有听说吗?不少乡民想留在军堡”。
“大人,军堡空间有限,实在盛不下这么多人,不过,我可以在此保证,倘若建奴再次寇边,我一定会收留他们”
“此番建奴寇边,广灵折损了多少百姓?”
“不过八十三人而已”
广灵县有人丁九千口,此番只损失了这么多,叶廷桂大为惊讶,“你是如何做到的?”
“大人,说来简单,其实无非聚拢百姓,坚壁清野而已”
“若是有人执意不从呢?”
“死掉的那八十三人就是执意不从者”
叶廷桂沉默片刻方才说道:“此处百姓对你风评极佳,如果首级为真,此番本官保你官升三级!”
王腾大为感激,“多谢大人”。
“先不要高兴的太早,我丑话说到前头,新任巡抚焦源溥可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物,如果你杀良冒功,我可是救不了你”
王腾很是自信,“大人放心便是,首级只多不少,都是货真价实的真鞑子”。
“嗯,带我去看看吧,焦大人还等着我的回话呢”
“得令,大人这边请”
没多久,王腾、叶廷桂便来到一座库房前。
守卫见了王腾之后并未直接放行,而是按照惯例验过引信之后方才让开道路。
叶廷桂啧啧称奇,他对王腾的统兵能力又有了新的认识。
“大人,首级都在这里!”
王腾指着一颗颗硝好的头颅介绍起来。
狰狞的建奴首级并没有吓坏叶廷桂,他不在乎腥臭,径自上前掀开了建奴的毛发,确实是旧迹,不像是新剃的脑袋。
第一百三十六章 勘验
如何辨别建奴首级的真假?
长期以来,大明已经拥有了一套行之有效的辨认手段。
其一,发茬,建奴俱是金钱鼠尾,他们年幼时便剃光了部分毛发,倘若有人试图以假乱真,便会从毛发上做手脚,不过,发茬的新旧一摸即知,很难满混过关;其二,牙口,建奴长期吃肉,一口牙齿磨损严重,而且腥臭无比,这一点是汉人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其三,将头颅掷入水中,脸朝上的是男子,脸朝下的是女子。
叶廷桂查接连看了三颗头颅也没发现不妥,“来人呐,仔细查验”。
“诺!”
看着木盒中一颗颗神情各异的头颅,叶廷桂的表情很是丰富,他意识到自己还是小瞧了王腾。
本以为定河堡能有几十个真鞑子的头颅就已经了不得了,没想到,查到现在都每一个假奴!
难道说,定河堡的战功都是真的?
怎么可能!
大明建国二百年,罕有军将如实上报战功。
此番,听到乡民对王腾的评价后,叶廷桂明明已经有了几分通融的意思,只要面子上过得去,叶廷桂不会那么较真。
可是,偏偏王腾不识趣!
叶廷桂查验的时候王腾一动不动,镇定十足,这模样激起叶廷桂的恼意,“这么多首级,一定有鱼目混珠之辈!”
心里的话不能说出口,不过这却不耽误叶廷桂釜底抽薪,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同铁一般的事实来打王腾的脸。
然而,护卫们动手之后却一个劲地深呼吸,颗颗俱是真奴首级!
叶廷桂执掌战兵多年,可谓见多识广,然而,此时此刻他依旧有些激动。
许久之后,护卫勘验完毕,“大人,首级俱是真奴,没有一人作假!”
“可是九十颗?”
“大人,是九十一颗”
“怎么还多出一颗?”
王腾微微一笑,“剩下来的这颗我想留在堡中,让大家时刻灵醒,此番建奴吃了大亏,明年一定会卷土重来,如果不能未雨绸缪,说不定明年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你不是打败了建奴吗?难道还怕他们?”
“大人,建奴吃了大亏,明年定会大军压境,我这军堡只有两百名战兵,如何是其对手?”
叶廷桂指了指建奴首级,嘴里道:“不必担心,有这些首级,朝廷一定会不吝赏赐”。
“这都是焦大人、叶大人的功劳,如果没有你们坐镇中枢,建奴早已经得手了,哪会有我杀敌立功的机会?”
叶廷桂看了王腾一眼,很是满意。
大明朝不缺能征善战的猛士,缺的是知情知趣、懂得保护自己的常胜将军。
就拿这批首级来说,虽说是王腾斩获的,可是,上至三边总督洪承畴,下至蔚州通判魏源都会分润功劳,这是朝廷的惯例。
王腾尚且没有成长到可以更改惯制的地步,所以他只能萧规曹随,默默忍受。
还好,分润功劳一事有利有弊,最起码,通过战功,王腾将所有人都捆绑到了一起,成为他暂时的利益守护者。
洗净了手,叶廷桂终于露出了笑脸,“走吧,你都显摆完了,是该填饱肚子了”。
“诺!”
不知不觉间,王腾已经在叶廷桂心中占据了重要的位置。
有的时候,信任就是如此简单。
进了主厅,各自落座之后,叶廷桂说道:“此番杀贼详情,你能说给我听听吗?”
王腾没有拒绝,他知道叶廷桂只是好奇,并没有太多的心思,“刚开始,一队建奴的斥候遇上了我的兵马,黄得功临危不惧,愣是将建奴引到了城下,而我事先在堡外挖了大坑,此番派上了用场”。
叶廷桂大为动容,“可是擒拿建奴甲喇章京的黄得功?”
“不错”
“世上竟有如此猛将,速速召其过来”
须臾,黄得功依令而来。
叶廷桂心情极佳,不断称赞黄得功。
黄得功窥视了叶廷桂一眼,这位大人可是山西按察使呀,地位只在洪承畴、焦源溥之下,这样的大人物,此时竟一脸和善,见惯了各地将官的白眼,黄得功大为诧异,他只觉得自己干劲十足!
跟着王巡检,立功受伤毫无疑虑!
黄虎、童一贯等人也觉得与有荣焉。
“这批首级我要押解到大同,王巡检,你可有异议?”
“下官并无异议”
许是怕周围的军将多想,叶廷桂又解释了一句:“王腾,你只管放心,只要有我在,绝对没有人敢贪墨你的战功”。
王腾又道了句谢,“有劳大人了”。
此番核验,叶廷桂骑马而来,眼下需要带走头颅,自然需要马车,否则的话,九十颗头颅无论如何也是一个巨大的负担。
叶廷桂归心似箭,在定河堡匆匆用过午膳,他便带着人马再次离开了。
为了稳妥期间,王腾加派了十名骑军,对此,叶廷桂没有拒绝。
等到广灵千户易英闻讯而来的时候,叶廷桂已经带着人马离开了。
大同府,巡抚焦源溥很是急躁,镇守太监竟然前来问询战功一事,这让他有了不妙的想法。
因为崔文升一事,焦源溥已经彻底得罪了后宫的太监,如今,大同府的镇守太监虽然另有其人,可是,焦源溥却知道对方不是个好相与的。
“叶廷桂怎么去了这么久?”
说曹操曹操到!
焦源溥心急如焚的时候,忽有军校急忙来报,“叶大人来了”。
“快快有请!”
“叶大人押解了三百多颗首级,车马上俱是建奴首级”
焦源溥大喜,“叶大人做事就是稳妥,有了首级,这奏报就好写多了”。
话音未落,焦源溥便来到府外,门前,满载首级的车马足有五辆。
“叶大人,辛苦了!”
叶廷桂微微拱手,“幸不辱命”。
焦源溥迫不及待地拿起一颗首级,连连惊叹,“真奴首级,哈哈,总计有多少?”
“蔚州三百颗,其余州府总计十五颗”
叶廷桂吸了口冷气,“谁是蔚州知府?”
“白恩远”
“此人颇知兵事?”
“恰恰相反,据说此人胆小怕死,这蔚州是魏源与朱继勋守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