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初战告捷
一百二十步的距离,女真人付出了三十六名战兵的代价,倘若伤亡数量进一步攀升,就算夺了这军堡只怕也得不偿失。
博古特隐隐有些懊悔了,早知道明军如此难缠,他说什么也要等到“汉人炮灰”抵达之后再行攻城。
幸好,大队人马已经冲到了堡墙下方,只要明军没了远程优势,近身厮杀,女真军士天下无敌!
定河堡上,乡勇大呼小叫,“推下去,砸死他们!”
“快,动手,莫让他们冲上来”!
沸水、滚木、垒石,广灵乡勇豁出了性命,谁都知道女真人是硬茬,倘若真让他们冲上来,后果不堪设想。
乡勇已经尽了全力,不过,女真人逐渐适应了这种攻防节奏,他们相互依偎在一处,铁盾将要害护得死死的。
“冲上去,杀光汉人!”
“举盾,上墙!”
达春的尸体极大地刺激了女真人,一直以来只有他们杀人示威的份儿,何曾遇到过这般景象?
此仇不报,正蓝旗将成为八旗的笑话。
女真人一心雪耻,堡墙上,乡勇们却搜集到了百十斤的草木灰。
这玩意儿管用吗?
王腾心中没谱,“试试吧!”
黄虎当即挺起胸膛,朗声喝道:“快些动手,将这玩意儿撒下去,让鞑子吃些锅底灰!”
广灵乡勇原本懵懂不解,可是,经人提点之后马上就明白了其中的妙处。
堡墙足有三丈高,此时已经有百十名女真军士冲到了墙下。
“噗噗”,一捧一捧的黑灰从天而降,猝不及防的鞑子顿时中招。
一心攻城的鞑子虽然有铁盾护身,可是,为了躲避城头的滚木礌石,他们需要观望城头的动静。
这一不留神,黑灰便迷了眼。
“眼睛,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别撞我,快闪开!”
……
比起真刀真枪的厮杀,草木灰这种黑乎乎的大杀器完全骇住了鞑子。
面对未知事物,即便是杀人如麻的鞑子都有了几分胆怯。
天上飘的都是些什么?
博古特大为焦急,眼瞅着己方勇士已经靠近了城头,谁曾想又起了变故,“护住眼睛,护住眼睛!”
云梯上的鞑子为了提高攀爬速度早已经丢弃了遮掩的铁盾,这时候大量的草木灰飘来,他们再也不能及时躲闪城上砸下的东西了。
退?
下方就是攀爬的同伴,一旦退下可就是前功尽弃了。
上?
眼睛看不见,谁也不知道守军会使出什么手段。
就在鞑子进退维谷的时候,王腾使出了杀手锏,“掷矛!”
声音刚落,十多名早有准备的士卒便掷出了寒光闪闪的短矛!
短矛长约一尺,通体铁铸。
比起远射的长弓、中程的火枪,三十步之内,短矛拥有巨大的杀伤力。
“噗噗噗”,但凡被短矛刺中者,短时间内都丧失了战力。
鞑子的棉甲虽强,却也并非刀枪不入,一旦遇到强劲的打击,鞑子依旧会受伤。
第一波短矛有六支刺中的目标,其余四支落到了铁盾上,没能伤害到盾后的鞑子。
黄虎显得意犹未尽,“大人,鞑子还撑得住,让他们再来几波?”
王腾自然不会拒绝,“长弓手休息一阵吧,短矛手出击”。
五六斤重的短矛一经掷出便取得了重大的战果,与火枪、长弓相比,短矛毫不逊色。
得了王腾的纷纷,短矛手接连不断地掷出铁矛。
铁矛造价极高,谁也想不到会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遇到这种大杀器,猝不及防之下,十多名鞑子受伤。
草木灰配合短矛竟然有奇效,黄得功高兴的连声呼喝:“快,快去通知他们再送些草木灰过来,哈哈,贼人可破矣。”
“喏!”
还有什么事情比痛揍敌人更爽快的事情吗?
当鞑子被飘扬的草木灰威胁的再也不敢抬头的时候,城头上又砸下了一根接一根的巨木。
从天而降的巨木砸的鞑子人仰马翻。视线受阻,鞑子完全崩溃了。
守城的乡勇以极小的代价杀伤了大量的鞑子,这在以往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博古特瞪的目眦欲裂,他很想仰面问天,问一问问什么老天要对他如此残忍!
这样下去,在没有想出对付草木灰的办法之前,攻城只是徒增伤亡。
“统领退军吧!”
博古特放眼望去,他猛然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军马确实有了崩溃的迹象。
这还是战无不胜的女真勇士吗?
必须退军了,否则的话剩余人马很有可能彻底崩溃。
无奈之下,博古特只能下达鸣金收兵的命令。
金铁交鸣声响起,残存的二百名鞑子退了下来。
只是一波攻击,鞑子就折损了一百人!
这可是从未有过的大胜!
广灵乡勇成军以来,从未与鞑子交手过,今日正面硬憾,竟然大获全胜,这让人喜上眉梢!
夕阳的余晖已经出现了,秋老虎的热度不减,经过一番激烈的厮杀,城上众人都是挥汗如雨。
博古特的人马退的干净利索,这一次他们带走了受伤的同伴。
接连不断的欢呼声在城中响起,那是乡民在庆祝胜利。
“大人,鞑子退了,可要派兵追击?”
“算了,鞑子实力犹存,不可莽撞”
城中骑军不足,若是冒险追击,极有可能搭上自己的性命,这可划不来。
众人喜上眉梢,未有王腾高兴不起来,适才那番攻击,城中手段尽出,足足耗费了二百支箭、一百五十份火药、六十枚短矛以及十多根滚木礌石,如此多的耗费只换来一百名鞑子的伤亡,这让王腾如何高兴的起来?
王腾意犹未尽,博古特可不这么想。
几个时辰之前,达春战死在这里,为了复仇,博古特挥军来攻,可是,眼下非但未能报仇,反而折损了百余军士,这要是让甲喇章京知道了,定然吃不了兜着走。
瞒是瞒不住的,定河堡的实力摆在哪里,如果没有援军,仅仅凭借博古特手中的这两百残兵败将,说什么也不可能夺取军堡。
通秉甲喇章京吧,博古特心情极差,他不知道等自己的会是什么下场。
第一百零八章 缴获(求推荐、收藏)
夕阳西下,秋风萧瑟。
为了防范明军可能的追击,博古特足足退出了五里开外。
撤退途中,女真军士失魂落魄,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一座小小的军堡便有如此杀伤力,一百多名名女真勇士战死呀,正蓝旗有多久没遭遇过这等损失了?
最要命的是,直到现在也没人知道堡中明军的数量。
败的憋屈,费由铁青着脸,愤恨不已:“统领,汉人不过是仰仗火枪之利罢了,今夜子时,我愿领军夜袭,请统领恩准”。
博古特正有些恼火,哪里肯准?
“我且问你,城中有多少兵丁?为将者何人?”
费由一问三不知,脸色尴尬的很。
博古特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此时正好有了由头,只听他咆哮道:“你连堡中有多少明军都不知道就要夜袭攻城,莫非还嫌我们败的不够惨吗?”
“统领……”
“住口,这座军堡的明军异于寻常,假以时日,必是我后金大敌,莽古,你速速前往蔚州,见了乌达章京之后请他发兵来援”
莽古额头生汗,这种情况下前往蔚州报信,挨顿鞭子都是轻的,说不定还有性命之忧。
不过,博古特阴冷的目光正盯着莽古,让他不敢拒绝。
“统领,万一章京问我堡中详情,我该如何回禀?”
“如实回禀便是,堡中有火枪、有短矛,绝非等闲乡勇,说不定是明人隐藏在此处的精兵!”
“堡中有多少明军呢?”
“能击退我三百女真勇士,明军数量定然过千”
“明白了,我这便去”
莽古骑马离去,博古特也在河边安营扎寨,等候援军。
“都给我打起精神,如果汉人胆敢夜袭,一定要给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遮!”
吃了大亏,博古特再也不敢目中无人了,他设下明哨暗哨六人,随时监视军堡的动静。
无人之际,博古特分外抑郁,本以为分兵攻打军堡是一个美差,谁曾想一头撞到了铁板上。
这是个要命的差事呀,怪不得达春死的不明不白!
吃一堑长一智,博古特再也不敢大意了。
就在博古特退军休整的时候,广灵乡勇正在紧急修缮堡墙、回收军械。
幸好,博古特来的匆忙,没有携带重武器,堡墙的损伤不大,否则的话,修缮工作将是一项大工程。
天渐渐暗了下来,王腾在堡墙上巡视一番之后,嘴里道:“马武,你带三十名兄出城收回军械,鞑子睚眦必报,此番他们在定河堡吃了大亏,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马武大声应诺:“大人放心,鞑子不来便罢,若是再来,我们一定杀他们个屁滚尿流,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
四周的军卒轰然大笑:“那当然,有王巡检在此,便是奴酋亲至也奈何不得我们!”
王腾笑道:“今日厮杀,三军用命,杀的鞑子丢盔卸甲,这说明什么?说明鞑子也是**凡胎,只要咱们上下一心,鞑子便破不了定河堡!”
“大人所言极是!”
成功击退了鞑子的进攻,对于广灵乡勇而言意义重大,在此之前,他们只跟流寇交过手,压根没想到自己对付鞑子竟然也能不落下风。
传言中,鞑子以一敌十,大明边军无一是其对手。
边军可是大明的精锐,连他们都打不过鞑子,还有谁可以?
刚开始,乡勇对鞑子充满了恐惧,他们不知道鞑子到底有何能耐。
今日一役,广灵乡勇克服了心理恐惧,原来鞑子不过如此!
斩首一百,己方伤亡不到二十人,这在以往几乎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数月之前,广灵乡勇只是土生土长的乡民,别说鞑子了,连流寇都打不过。
可是现在呢?
乡勇连战连胜,今日连鞑子都杀了一百人!
是谁改变了乡勇?
毫无疑问,是王腾,若不是王腾事先准备的土坑、短矛,广灵乡勇绝不会胜的如此轻松。
不知不觉间,王腾已经成为乡勇心中的英雄!
王腾走到哪里,哪里的乡勇便会持械行礼。
如今,鞑子退却,乡勇们沉寂在大胜的喜悦之中。
王腾却冷静的很,他知道,鞑子的退却是为了更猛烈的进攻做准备。
堡中虽然存储了不少军械,可是,在鞑子撤退之前,定河堡将不会有任何补给,因而,任何军械都是珍贵的。
在王腾的示意下,马武带着二十名军士缒绳而下,他们的任务是收集短矛、箭矢、长刀以及所有能够利用的东西。
之所以紧闭城门,这是为了防止鞑子杀一个回马枪。
女真人是出了名的凶悍,王腾也不敢冒险。
紧张的忙了半个时辰,军卒们总计收集到了三百支箭、五十支短矛、六十柄长刀。
长刀俱是鞑子丢下的,博古特退的匆忙,只带走了伤者,连尸首都没来得及收敛。
鞑子的尸首可都是活生生的战功呀,时间仓促,来不及仔细搜刮,广灵乡勇只能将鞑子的完整尸首带回堡中。
又忙碌了一个时辰,城下的滚木礌石方才回收妥当,这时候,轮番劳作的乡勇累的满头大汗。
过程是辛苦的,收获也是丰厚的。
鞑子入关劫掠,每名军士身上都藏匿了不少金银,这一次,全都落到了王腾手中。
一番清点过后,总计搜出了四百两银子。
钱财乃身外之物,如果此番挡不住鞑子,便是再多的银子也花不出去!
想到这里,王腾一声令下,“今日所得,人皆有份,四百两银子,每人二两,此乃缴获所得,不计犒赏,至于尔等战功,本官另有赏赐!”
此言一出,乡勇们欢呼不已,“大人英明!我等必效死力!”
乡勇们一个月的俸禄也不过几斗米,这二两银子等于他们几个月的俸禄了,王腾说赏就赏了,这是何等的大方?
如果是大明边军,这些缴获只怕都落入上官的私囊之中,等闲军卒一钱银子也见不到!
有道是士为知己者死,乡勇们虽然不懂什么大道理,可是,他们却知道王腾是真的对他们好。
第一百零九章 棉甲
夜色深沉,火盆中不时发出炸响。
辛苦的劳作之后,乡勇们每人分到了一大碗肉汤和两张大饼。
酥香的面饼与肉汤搭配起来简直是人间美味,三五口吞下了肚子,乡勇们甚至觉得白日间的辛苦都消失了。
兵荒马乱的日子能有这样一口吃食,对乡勇而言是一种莫大的享受。
“入他娘的,俺觉得可以再跟鞑子大战三百个回合!”
“去你的,你以为你是猛张飞?骚鞑子力大无穷,真要是近身厮杀,大家还是多加小心吧”
“怕个鸟,有黄统领在,鞑子敢来就是送死”
……
吃饱喝足之后,乡勇们眉飞色舞,胡吹大侃,与城外博古特麾下的女真军士相比,广灵乡勇士气高涨,他们的信心空前高涨。
军心可用!
王腾刚刚填饱肚子,黄得功便捧着一件棉甲出现了,“大人,鞑子的甲胄很不错,能否让大家换上?”
王腾有些纳闷,印象中只有铁甲才是好甲,区区棉甲算什么?
许是看出了王腾的疑惑,黄得功拆开棉布,指着一块铁片笑道:“大人你看,这棉布里面还镶嵌着铁片,怪不得鞑子的命那么硬,怎么射都不死,感情都是这铁片的作用呀,现在这宝贝落到咱们手里了,都给大家换上?”
王腾接过棉甲,仔细摩挲了一番,这甲胄虽然比不得铁甲,不过胜在轻便,而且在前心后背的关键部位,甚至包裹着双层铁片。
铁片是由铜钉固定的,在战场上可以起到很好的防护作用。
王腾大为懊恼,早知道棉甲是这个构造,他就应该让匠工营多做一些。
现在倒好,匠工营只顾着打造进攻性武器,却把棉甲这犀利的护具给忘了。
幸好时间还来得及,王腾不敢耽搁,“既然是好东西,当然要给自己人用了,黄得功、黄虎,剥下鞑子的棉甲,让大家换上”。
黄虎、黄得功早就眼馋了,得到许可之后很快便将棉甲瓜分完毕。
广灵乡勇毕竟不是大明边军,军中只有三件铁甲,六件皮甲,除此之外,乡勇们无甲可用。
守城的时候,伤亡折损的二十名乡勇就是因为没有甲胄被鞑子的流失伤到了,眼下,得了女真人的棉甲,乡勇们终归有了一件防具。
棉甲在身,就算鞑子再度来袭,乡勇们也有了保命的家伙。
匠工房中,张铁匠正在修缮火铳。
白日间一场厮杀,六十杆火铳有六杆报废,剩下来的火铳当中也有三五只需要修缮保养,否则的话极有可能发生炸膛的事故。
王腾捧着棉甲径自来到这里,“铁匠,这棉甲你能造出来吗?”
张铁匠仔细翻检了一番,微微颌首,“应该没什么问题,只要铁片足够,制作起来简单的很”。
火铳需要精打细磨,棉甲就不需要了,对于张铁匠这样的老师傅而言,制作一支火铳的时间足够打造几十件棉甲。
王腾松了口气,“今日鞑子吃了大亏,我觉得他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前些日子只顾着打磨火铳,却把这甲胄的事情忘了,如今事到临头却又来难为你,铁匠,你可要多多包涵呀”。
张铁匠龇牙一笑,“大人折煞我了,昔日在草原上若不是大人救了我,说不定我早已经死在了鞑子手中,又怎会有今日?如今匠工这活儿是我选的,能够为大家伙造几件保命的家伙,我便是累死也愿意”。
王腾笑道:“你可不能死,你若是死了,谁替我打造长弓、火铳?不是还有匠工营吗?你们辛苦一夜,能够打磨多少算多少,成不?”
匠工营中的匠工也不过十三人,若想大批量制甲,这远远不够。
想到这里,张铁匠吁了口气,嘴里道:“堡中有不少青壮,如果他们能够帮上一把,速度应该会快很多”。
“没问题,黄虎,你去传令,堡中乡民今夜尽归张铁匠管辖,如有不从者,尽逐出堡!”
“诺!”
既然要造棉甲,自然要有棉衣,黄虎、黄得功总共得了一百套甲胄,各自麾下还有不小的缺额,如今听说张铁匠也能打造棉甲,他们一声令下,乡勇们第一时间送来了一百套棉衣。
这一夜,对于匠工营而言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百里开外,同样不眠的还有蔚州通判魏源。
白日间,鞑子攻势猛烈,如果不是紧要关头魏源调来了商贾大户家的家丁、亲卫,这州城已经失守了,饶是如此,城中军械匮乏,只怕也坚持不到明天日落了。
蔚州知府白恩远称病不出,唯一能够分担压力的只剩下蔚州卫指挥同知朱继勋。
“朱大人,大同府的援军什么时候能到?”
朱继勋脸色极差,“大同府自顾不暇,只怕不会有援军了”。
唯一的希望破灭,魏源叹了口气,“我等朝廷命官死在这里也就罢了,可是城中的数万百姓该如何处置?鞑子凶狠,破城之后只怕他们有难了”。
朱继勋比魏源狠的多,他没有太多同情心,“魏大人何必忧心?只要我等尽心尽力,百姓是死是活又与我们有什么干系?屠城与否,这是他们的命!”
魏源不想再与朱继勋争吵,他眺望南方,喃喃自语:“却不知督师在豫州如何了,流寇是否清剿干净了,只要督师腾出手来,女真不足为患。”
朱继勋嗤之以鼻,“魏大人,这天下的流寇是剿不尽的”。
“这是为何?”
“如果没了流寇作乱,奸商如何哄抬米价,囤积居奇?”
魏源心中一动,“朱大人是意有所指吧”。
朱继勋自嘲一笑:“魏大人难道没听说吗?晋商手眼通天,谁的生意都做!说不定你我战死之后,女真人会将满城的百姓卖一个好价钱!”
已经到了这时候,能否活下来都是未知数,魏源也懒得遮掩情绪了,“晋商范永斗,国之大贼,只可惜不能手刃此贼,我心甚憾呀!”
“魏大人所言极是,若我此番不死,一定让范永斗生不如死!”
第一百一十章 交易
朱继勋与范永斗有私仇,这不是秘密,据说,起因是范永斗夺了朱继勋亲眷的买卖。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等到朱继勋升官之后,自然想找范永斗报仇,只可惜,趋炎附势的范永斗早已经巴结了朝廷权贵,据说连晋王的门路都走通了!
朱继勋虽然官至指挥同知,手握数千兵丁,可是,却始终奈何不得范永斗,期间,范永斗试图与朱继勋和谈,却遭到了后者的拒绝。
“范永斗,数典忘祖之辈也,你我二人多次与他为敌,此獠绝不会轻易忘却,此番女真人直扑蔚州城,在我看来是范永斗的借刀杀人计”
魏源吸了口冷气,“范永斗只是个商人如何能够影响鞑子的决断?”
“魏大人,蔚州虽是州城,却素来穷弊,就算破了州城,鞑子又能得到什么?可是如今鞑子偏偏对蔚州势在必得,难道你不觉得纳闷吗?”
魏源脸色极差,“你的意思是?”
“定有奸人作祟,否则,鞑子怎么会舍弃浑源、怀安,直奔蔚州?浑源有军三千,怀安背靠万全都司,兵将齐整,唯有我蔚州军械匮乏,兵员不整,鞑子应该是知道这件事了”
“若是如此,城中会不会有鞑子的细作?”
“无妨,大人已经封住了四门,宵小无机可乘,只要加强戒备,细作也无济于事”
“兵力不足,徒呼奈何呀,今日,城中已经折损了三百兵丁,二百青壮,倘若细作生事,只怕为祸极大”
“魏大人,我有一计,可保州城一日无忧,只是此计后患无穷,大人要听吗?”
“已经到了这时候,还有什么不敢听的,朱大人但说无妨”
“蔚州军将欠饷数月有余,我虽有心发俸,怎奈人卑言轻,前些时日,我听说府库中存了一千两银子,大人,如果你我联手取了银子,发给军卒,三军用命,必可保州城无事”
库房中的银子是查抄丁家庄所得,按照朝廷法度,只有蔚州知府有调用之权,朱继勋也好,魏源也罢,他们都没有权力调用。
如果知府是个好相与的也就罢了,偏偏此人胆小怕事,让他开库发俸,绝无可能。
这是釜底抽薪之计呀,库银需要上缴到大同府,真要是发给了军卒,一旦朝廷追究起来,主事者说不定罢官去职。
可是,再不想办法的话,州城一破,所有的积蓄都将落入鞑子之手,与其这样,倒不如发给大明将士!
想到这里,魏源朗声说道:“非常时期当行非常之事,你有军职在身,府库一事不宜参与,此事便交给我吧,只希望你能信守承诺,守住州城!”
魏源这是要独自承担责任呀,不愧是卢象升的学生!
朱继勋没有矫情,他抱拳作揖,“大人放心,只要我朱继勋一日不亡,这蔚州城便稳如泰山!”
“好,我信你!”
已经到了这个时候,魏源没有太多的选择。
如果牺牲一人就可以保全全城,魏源甘愿牺牲!
城外,鞑子的营地中灯火通明,他们的首领乌达似乎并不急着攻城。
在乌达看来,蔚州已经是瓮中之鳖,与其让军士们连夜攻城,耗费体力,倒不如休整一番,明日一鼓作气拿下州城!
营地中,不少女真军士正在与同伴角力,白日的厮杀他们并未觉得疲惫。
多余的精力无处发泄,只能用来厮打取乐。
乌达已经是五个牛录的统领,自然不会参与这等娱乐,此时,他正在帐中摩挲着一尊玉佛。
通体莹绿的玉佛在火把的映射下发出别样的光芒,栩栩如生的佛尊仿佛要走到眼前。
乌达贪婪地吸了一口气,这是千金不换的宝贝呀,若是敬献给可汗,说不定可以得到天大的赏赐。
“说吧,你们东主想要什么?”
一名跪伏在阴影中的男子低声说道:“我家东主与城中的通判魏源、同知朱继勋有仇,如果章京能够取了他们的性命,东主必有后报”。
乌达摆了摆手,笑道:“不必,我乌达并非贪得无厌之辈,若不是你家东主提供的情报,我又怎能连破数堡?不过是两个汉官罢了,明日州城一破,他们绝难存活,这玉佛……”
“这玉佛是东主孝敬章京的,还请章京莫要嫌弃”
乌达咧嘴大笑:“好,这玉佛我便收下了,那汉官的性命我也替你家东主取了,除此之外,我再欠你家东主一个人情,从此以后,你家东主便是我乌达的朋友了”。
“章京真是爽快,我家东主若是知道了,一定会庆幸不已”
“明日你便留在营中吧,看我如何攻破此城”
“恭敬不如从命”
得了重宝,乌达心情极佳,攻打蔚州对他而言是一举两得的事情,既能收获战绩,又能满足私欲,何乐而不为?
然而,就在乌达即将入睡的时候,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章京,博古特帐下莽古求见”。
“让他进来吧,可是攻下了军堡?”
莽古入帐之后跪伏在地,“大人,博古特统领败了”。
乌达一惊而起,“你说什么?”
莽古浑身颤抖,这是极度惊恐的表现,“堡中的明军分外凶悍,他们的长弓可以射出一百二十步,他们的火枪极少哑火……”
乌达一脚踹出,“住嘴!我且问你,堡中有多少明军?”
“应该在千人上下”
乌达大怒:“放屁,蔚州是州城,也不过有两千明军驻守,你现在告诉我一座军堡便有一千人,你当我是蠢驴吗?”
莽古不敢承认自己是在扯谎,只是连连叩首,“堡中明军装备了短矛,定是汉人精锐,大人,不可以常理度之呀”。
乌达气急反笑,“败了就是败了,再多了理由也不能掩饰博古特的无能,我再问你一次,博古特的三百人伤亡如何?”
“折损了一百人”
“什么?博古特是猪吗?攻打一座军堡便折损了这么多人马,如果让他攻打州城,岂不是要把正蓝旗的将士全部葬送?”
莽古知道乌达在气头上,他以头锵地,不敢多言。
第一百一十一章 先取一城
在乌达的印象中,明人软弱可欺,罕有敢打敢拼之辈。
就拿蔚州城来说,乌达猛攻了一日,伤亡也不过数十人,而明军却付出了五倍以上的代价!
一座小小的军堡到底有什么魔力?先是杀了达春,如今又击败了博古特!
事有反常即为妖!
乌达逐渐冷静下来,“来人呐,请范先生”。
须臾,一名身材瘦削的门客来到帐内,正在适才敬献玉佛之人,“章京大人有何事吩咐?”
“蔚州城西有个广灵县,县内有一个军堡接连败我军士,你可知这军堡的底细?”
“敢问大人,这军堡怎么称呼?”
乌达皱起眉头,“莽古,你来回答”。
莽古急忙说道:“这军堡叫做定河堡,堡中军将姓王”。
范氏门客微微颌首,“大人,这定河堡是广灵巡检王腾所建,此人颇通军事,流寇王之臣、不沾泥便死在他手中”。
善战者无泛泛之辈,乌达收起小觑之心,“这王腾手下有多少兵丁?”
“月旬之前,王腾帐下兵丁不过两百人,不过此人极善收买人心,那定河堡便是他一手建成的,如今堡中有多少人马,我却也不清楚”
莽古松了口气,还好这范先生也不知道详情,否则的话,他一定会遭受吃鱼之灾。
乌达皱起眉头,“两百人?两百名汉人乡勇无论如何也不是博古特的对手,这王腾应该有了帮手”。
“广灵千户易英与王腾素有交情,不过,易英需要把守县城,应该没有多余的兵力支援王腾”
乌达有些烦闷,达春在军中素有威名,如今他死的不明不白,如果不能为他报仇,军卒们私下里一定会议论纷纷。
可是,博古特已经败了,若想攻下定河堡必须加派人手。
根据莽古所言,定河堡中明军应该在六百上下,若要对付这等精锐,起码需要八百人!
乌达手中总共只有一千五百人,博古特带走了三百,如今还剩一千一百人,如果再抽调一部分,攻打蔚州城就有难度了。
“莽古,堡中守军伤亡如何?”
“应该在百十人上下”
“我再给你六百人,可有信心攻下定河堡?”
莽古不敢多言。
乌达怒火中烧,“废物,来人呐,请各位额真前来议事”。
“遮!”
范氏门客抱拳作揖,“大人,我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
“不必,你就在这里吧,说不定待会儿还要听取你的意见”
范氏门客自然没有拒绝。
没多久,乌达帐下的四名牛录统领来到帐内i。
有认识莽古的统领急声问道:“如何?莽古,你家统领可曾取了那军堡?”
“杀死达春的汉狗呢?可曾将他扒皮抽筋?”
……
莽古涨红了脸,一言不发。
四名统领瞧出了不妥,这模样不像是大仇得报呀,倒像是打了败仗,他们正要发问,乌达已经呵斥道:“都给老子住嘴,博古特败了,莽古是来报信的,那定河堡中的明军颇有手段,召你们来议事,就是想听听你们的意见,先取蔚州还是先取定河堡!”
“大人,蔚州城的明军已经吓跑了胆,明日定可一战而下,不如先取了蔚州再去攻打定河堡?”
“依我看呐,先为达春报仇才是要紧事,我们女真勇士入关以来何曾吃过这亏,一队斥候十三人,只逃回来两个报信的,这要是传出去,我们正蓝旗岂不是成了笑话?”
“大人,蔚州也好,定河堡也罢,都不是我们后金勇士的对手,与其犹豫不决,倒不如齐头并进,两路大军共同进剿!”
乌达脸色越来越黑,指望这帮家伙出主意是不可能的了,“范先生,你有何高见?”
“据在下所知,蔚州通判魏源与定河堡王腾关系密切,无论击杀谁,对另外一人都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范先生的意思是集中兵力先取一城?”
“不错,章京大人,自古以来临阵分兵乃兵家之大忌”
一名牛录额真听的不舒服了,这岂不是变着法子骂他没脑子吗?
“你这汉狗是哪里冒出来的?临阵分兵如何不妥?你们大明边军畏我如虎,连出城一战的胆子都没有,我后金勇士有何危险?”
生疏的汉语中夹杂着阵阵满语咒骂。
范氏门客充耳不闻,倒是乌达有些坐不住了,“杜金,你给老子闭嘴,今年春天丢了人丁,还没长记性吗?范先生说的很有道理,不能再分兵了,明日先下蔚州,再取定河堡!”
杜金还要辩驳,乌达斥骂道:“蠢货,难道我不想一战而胜吗?你可知道博古特折了一百人吗?一百名正蓝旗战士呀,不是汉人炮灰!”
杜金瞪大了眼睛,“什么时候汉人也有这能耐了?”
听到博古特折损的军力之后,四名牛录统领再也不敢妄言,他们终于知道为什么乌达犹豫不决了,感情定河堡中的明军也是个硬茬。
不过,博古特已经败了一阵,若是再让他们空等一日,只怕军心士气都有折损。
想到这里,乌达传令道:“莽古,你带些伤药回去,告诉博古特,明日先取蔚州,再夺军堡,让他多寻些汉人丁口,攻城的时候有大用”。
莽古迟疑半天方才鼓起勇气说道:“大人,广灵境内俱是空堡,汉人不知道躲到了哪里,统领本想寻些汉人使唤,谁曾想没捉到一人”。
杜金这时候也露出一副见鬼的模样,“相较于以往,今年汉人确实少的很,今日攻城,我带着人搜遍了蔚州城方圆三十里,可是,只找到三百多个青壮,除此之外都是走不动的老弱”。
“是呀,甫一进入蔚州我就发现不妥了,当时只顾着攻城,没有多想”
这可是大事!
对了,达春进入广灵之后特意让费由禀报过类似的情报,乌达以为是个例,没想到整个蔚州都是如此。
如果汉人都躲进了大城、大堡,女真人便找不到送死的炮灰,攻城拔寨的时候只能自己拼命,如此以来,伤亡便会大大增加。
这是谁出的馊主意?简直正中女真要害!
第一百一十二章 久攻不克(求收藏)
乌达自然不知道提出“坚壁清野”策略之人正是定河堡的王腾,如果他知道真相,说不定会放弃蔚州,先取定河堡!
当天夜里,蔚州城发生了一件大事:通判魏源骗开了府库大门,领走了千两库银,等到知府闻讯前来的时候,魏源已经将银子带到了军营中。
这银子可是蔚州知府准备表功的重要物资,如今让魏源挪用,知府白恩远自然不肯善罢甘休,他早就对升迁极快的魏源不满,如今寻了由头,自然大书特书,准备弹劾魏源。
知府白恩远的所作所为早在魏源的意料之中,他没有过多在意,只是将军卒召集起来,分发了银子。
人心都是肉长的,魏源冒着获罪的风险分发库银,蔚州军卒感恩戴德,誓言死战。
一夜无话,翌日一早,女真人再度攻城。
乌达依旧使出了驱赶汉人攻城的招数,大队女真精锐躲在汉人之后,随时准备攀登城墙。
心狠手辣的朱继勋可没有心软,“开弓!杀无赦!”
在此之前,魏源已经听取了王腾的建议,尽可能的迁徙百姓,对此,朱继勋自然有所耳闻,在他看来,百姓不听命令,执意留在乡间就是死不足惜!
蔚州守军无法拒绝,再耽搁下去,鞑子可就冲到了城下,仅靠昨夜搜集的滚木礌石显然支撑不了多久。
弓弦响动,冷箭射出。
“噗噗噗”,血花四溅。
城下的百姓哭喊不已,他们有一肚子冤屈,只可惜,女真人也好,蔚州守军也罢,都不会心慈手软。
几轮齐射,充当炮灰的汉人便死了个干净。
这是最后一批汉人了,乌达皱起眉头,今日一定要踏破蔚州城!
接着炮灰的掩护,一百名身披双甲的女真锐士已经跨过了护城河,等闲箭矢对他们毫无作用。
“叮叮叮”,箭矢击打在厚重的铁甲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却不能给鞑子带来丝毫的伤害。
这是一群铁甲军,昨日就是他们险些攻破了城池。
朱继勋想了一夜也没想出破解的法子,猛火油已经耗尽了,唯一有效的法子只能是沸水、沸油。
铁甲军之后,大队女真军士手持弯弓,对着城头一阵猛射。
鞑子力气极大,准头又极佳,城头的守军顿时伤亡惨重。
蔚州城可没有王腾手中的长弓,仅存的两尊火炮也耗尽了弹药,面对鞑子的弓箭压制,守军无力反抗。
“咚、咚、咚”,没多久,女真精锐便冲到了城下,他们没有攀附云梯,而是扛起原木撞起了城门。
城门虽然是封死的,不过比起石砌的城墙,这里显然是一个弱点。
每一次撞击,城门都会发出巨大的声响。
若不是昨夜魏源分发了赏银,军心可用,蔚州守军早已经吓跑了胆,如今,他们在指挥同知朱继勋的统领下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布置防线。
不知道过了多久,鞑子的后续人马也抵达了城下,一杆杆云梯驾到了城头。
墙下,密密麻麻的女真军士手举铁盾,拾级而上。
就是这个时候!
“倒金汁!”
朱继勋一声令下,掺杂着粪水的油水混合物便从天而降。
“噗噗噗”,浓烈的恶臭分外刺鼻,不少女真人甚至被熏的跌落云梯。
铁甲防备箭矢、火铳分外有效,可是面对无孔不入的金汁却力有不逮。
若不是厚重的铁盾遮挡了不少金汁,只这五锅金汁便有可能取得不小的战果。
金汁最为歹毒,一旦烫伤了身体,汤水中蕴含的毒素将直接引发感染。
昨日已经有五名女真军卒断臂求生,若非如此,他们只怕连命都保不住。
对于乌达而言,最困难的时刻来了,只要挺过这一阵,女真锐士将杀向城头,一旦陷入近战,明人绝对不是对手!
金汁终归是有限的,蔚州守军接连倾倒了五轮之后终于告罄。
只有沸腾的金汁才能形成有效的杀伤,然而,烧开汤水这需要时间,要命的是,女真人绝不会留下足够的时间。
金汁告罄的刹那,十多名女真军卒便踏上云梯,快速攻来。
朱继勋抽刀在手,大声怒吼道:“儿郎们,我们已经退无可退,身后就是我们的家园,为了我们的家人,死战吧!”
许是昨夜的赏银发挥了作用,军卒们疯狂咆哮:“死战!”
“我大明,万胜!”
“万胜!”
最惨烈的肉搏战开始了,即便守军极力阻挠,可是女真人还是踏上了城头。
蔚州城已破!
城下的乌达露出了笑容,然而,下一刻他的笑脸便凝固住了,三名攻上城头的勇士竟然被明人丢下了城墙!
这是什么情况?
明军不是一触即溃吗?为何有如斯战力?乌达有些想不明白,“传我命令,先入蔚州者,赏银百两!”
“章京有令,先入蔚州者,赏银百两!”
传令小校大声在军中唱诵,没多久便激起了女真军士的好战之心。
一百两银子足够买上几十只羊羔了,女真军士怦然心动。
伴随着刺耳的咒骂声,几名女真锐士手脚并用,再度冲上了城头,又掀起了新的腥风血雨。
朱继勋一直冲在最前方,哪里又危险,哪里便有他的身影。
主将如此,军卒自然用命。
魏源、朱继勋都做到了自己能够做到的事情,军卒们深为感动,他们悍不畏死,迸发出了难以想象的战斗力。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大明的旗帜依旧飘扬在蔚州城楼。
乌达阴沉着脸,“全军出击,夺下蔚州!”
一千名女真悍卒在各自军将的统领下发起了猛烈的攻击。
若是寻常城池,这时候早已经支撑不住了,然而,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城池依旧在明军的掌控之下。
自始至终,蔚州城就像是屹立在海边的巨石,任凭风吹浪打,它却巍然不动。
乌达彻底怒了,“告诉杜金,一个时辰之内夺不下蔚州城,提头来见!”
先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定河堡,如今又轮到了蔚州城,乌达搞不明白,为什么明军的硬骨头都被自己遇见了?
这与范永斗承诺的大不相同呀!
第一百一十三章 会有援军吗?
若不是刚刚收了范永斗的好处,乌达甚至有些怀疑范氏的立场了。
蔚州城昨日还摇摇欲坠,为何一日之间就变了模样?
这是汉人的诡计?
不像呀,哪有拿一座城池来冒险的计策?
为了盯住守军的一举一动,乌达早已经让探马盯紧了蔚州城门,自始至终,没有任何援军抵达的迹象。
城中到底怎么了?
乌达满腹疑惑。
蔚州城头的激战依旧在继续,厮杀到现在,到处都是敌我双方混战的身影。
按照常理,女真军士成功攀上城头,对于乌达来说应该很满意了,可是,他的脸上却阴云密布,一副很是不爽的模样。
正蓝旗因为阿巴泰的缘故一直不受黄台吉喜欢,如果此番不能取得满意的战果,各部统领一定会受到惩罚。
乌达暗暗发狠,自己绝不能成为正蓝旗的罪人,蔚州城,必须攻下来!
时间一点一滴第过去了,又过了许久,城头的杜金依旧未曾顺利夺下城池。
情况不对!
乌达阴沉着脸,“城中到底有多少兵马?”
显然,乌达意识到了蔚州军的变化,开始正视对手了。
范氏门客倒没有太多意外,女真人是出了名的狠辣,一旦破城,乡民定然难逃一死,这种情况下,守军誓死一搏倒也在情理之中。
“城中朱继勋手下本有军卒一千五百人,昨日已经折损了三成,按照道理,如今应该不超过一千人才对,不过,近来乡民大量入城,倘若他们也加入战斗,立刻就能多出数千人出来”
“你的意思是说城中的乡民也参战了?”
“是呀,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的通为何大军迟迟攻不下蔚州”
确实如此,如果没有乡民助战,明军绝对撑不了这么久。
到了这时候,乌达分外想念博古特的军马,可是,他刚刚训斥了博古特的无能,如果这时候再让他拉下颜面要求博古特回援,岂不是会沦为笑柄?
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乌达心情极差:“怪只怪达春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枉我如此信他,可他却死在小小的巡检手中,还连累我分兵复仇!”
范氏门客知道,乌达这是在迁怒于人。
战事不利,肯定要有替罪羊。
达春死了,博古特败了,还有比他们更合适的替罪羊吗?
为了夺下城池,乌达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除了身旁的几名护卫之外,所有后备人马都派到了前方。
城头的厮杀一时片刻看不清楚,不过越来越多的女真军士攀到城头,
若是在其他地方,明军早就应该落荒而逃了,绝不会支撑这么久。
然而,数百女真锐士冲到了城头,战事却依旧没有结束。
惨烈的厮杀声响彻云霄,汉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勇猛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对于乌达而言,战况持续的越久,战损的军士便越多。
本以为大军踏上城头之后,用不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可以结束战斗了,谁曾想,乌达等了一个又一个一炷香的功夫,却依旧未能等到捷报传来。
蔚州城,朱继勋浑身浴血,他始终屹立在最前方,不曾退却一步。
魏源动员了一千青壮,正是他们的及时出现,方才止住了城头的颓势,如若不然,朱继勋早已经撑不住了。
“大人,鞑子勇猛,这蔚州城怕是要丢呀”
不,蔚州绝不能丢!
为了鼓舞士气,魏源违心地扯了个慌,“怕什么,援军将至,只要再抵挡一阵,鞑子必退”。
“我们还有援军?是万全都司还是大同行都司的兵马?”
魏源故作镇定地说道:“是广灵县王腾的兵马”。
“可是击杀王之臣、不沾泥的王腾?”
“正是此人”
“哈哈,如果此人前来,我蔚州有救矣!”
这些时日,王腾的事迹已经在蔚州传遍了,不少军将都听说过这个神奇的巡检!
如今听说王腾来援,守军士气大振。
魏源心头黯然,鞑子围城之前他确实派出了信使向王腾求援,只是,王腾会不会出兵相助,他自己也没谱。
蔚州城坚持不了多久了,一旦乡民流尽了血,鞑子必将横冲直入!
王腾,你会来吗?
定河堡,王腾等到日上三竿也没等来鞑子的兵马,就在他有些犹疑不定的时候,一骑快马狂奔而来。
城头的弓手正要将其射杀,王腾却看到了熟悉的军袍。
这是大明骑军!
“住手,是自家人!”
没多久,骑士便来到了定河堡外,“王巡检何在?”
“你是何人?”
“我乃蔚州指挥同知朱继勋帐下小校,奉通判魏源之命前来求援”
“我便是王腾?蔚州发生了什么事?”
“鞑子兵围蔚州,大人请你发兵相助”
“鞑子有多少兵马?”
“应该在一千五百人开外”
城中只有两百军士,如何援助?
王腾尚未开口,黄虎便劝阻道:“蔚州就是个火坑,大人,万万跳不得!”
童一贯也深以为然,“是呀,一千五百名鞑子,我们就算去了只怕也无济于事,再者,此地距离蔚州足有百十里,如何确定鞑子尚未破城?”
王腾愁眉不展,“魏大人对我有知遇之恩,他遇险,我怎能袖手旁观?”
知恩图报是好事,可是,如果盲目行事,只会是枉送性命。
黄虎等人都在琢磨到底要如何劝住王腾。
等了这么久,城外的明军小校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成或不成给个准话,蔚州告急,某要回城杀鞑子了!”
此人浑然没将王腾放在眼中,一心想要上阵厮杀。
一个信使尚且如此,深受魏源大恩王腾如何能置身事外?
须臾,王腾做了决定,“你们留下守堡,我去蔚州”。
“大人三思,堡中兵力匮乏,一旦分兵,极有可能为鞑子所趁呀”
“鞑子兵强马壮,乡勇成军不过数月,如何是其对手?大人,万万不可呀!”
王腾深深吁了口气,“我意已决,放心吧,此番我只带十名骑士,不会影响堡中军力,黄虎、黄得功,你们守好定河堡,等我回来”。
十名骑士就敢到蔚州去,王腾是疯了吗?
第一百一十四章 诱杀(求收藏)
女真人可不是流寇,他们在马上所向披靡,便是最精锐的大明边军遇上他们也头疼的很,如今王腾带了十个人就想到蔚州去,在黄虎看来,这就是要送死呀。
“十名军士能有什么用?大人,你可不要意气用事呀”。
王腾笑了笑,“无妨,我已经有了破敌的法子”。
“喔?”
“天机不可泄露,你们放心,如果蔚州不可守,我绝不会让将士送命的”
黄虎皱起眉头,“大人,你是广灵巡检,这定河堡离不开你,还是你留下吧,我去!”
黄得功也毛遂自荐,“黄虎说的没错,广灵可以没有黄得功,却不能没有巡检,还是我去吧”。
王腾摇了摇头,正色道:“不必争抢了,黄虎,你留下,切记,无论鞑子如何挑衅,决不可出城,黄得功,你随我到蔚州走一遭吧”。
黄得功痛快应诺:“得令!”
黄虎有些不爽,为啥总是让他留守?
王腾劝解起来:“黄虎,让你留下是因为只有你才可以驾驭住乡勇,不要小瞧这份差事,我们一年的心血都在定河堡中,你身上责任重大,可不要让我失望呀”。
这才有一点被人重视的感觉,黄虎心情有所好转:“大人放心,有我黄虎一日,绝不让鞑子踏进军堡一步”。
“嗯,既然鞑子没来,你去告诉张铁匠一声,让他休息一番吧,彻夜未眠,赶制棉甲,也是辛苦他了”
“诺!”
“黄得功,带上九名兄弟,我们出发吧!”
“得令!”
若不是达春千里“送”战马,定河堡中连像样的坐骑都没有。
如今一行人鸟枪换炮,都有了合适的坐骑。
紧张的准备过后,没多久王腾便带着十名骑军出了军堡。
堡外的小校早已经没了耐心,王腾不以为意,他让军卒为小校换了坐骑。
长途奔袭,坐骑没有充足的体力可不行。
一个时辰之前,博古特已经得到了没有援军的消息,无奈之下,他留下了六个人盯梢,其余人马都随着他去“打草谷”了。
女真人一向是以战养战,除了极少数的战役之外,他们罕有携带辎重补给的时候。
博古特一行远离乌达,自然也没有粮秣补充,他们只能自食其力,否则的话就要饿肚子。
机会难得,趁着博古特主力不在,王腾必须快马离开。
不过,城外的女真哨探也不是摆设,王腾刚刚出堡,六名哨探便分出一人报信,其余五人紧紧地跟在王腾后头,随时监视动向。
离开的那名女真哨探王腾鞭长莫及,可是,缒在他身后的这个“尾巴”他却必须除去。
不除也不行呀,王腾的计策必须出其不意才能奏效,真要是一直有这些家伙跟在后头,王腾的策略肯定要穿帮。
可是,如何杀人呢?
这些鞑子狡猾的很,他们就跟在王腾三百步开外的地方,王腾疾行他也疾行,王腾停下,他也停下。
老是这么拖下去可不是个事儿,博古特随时有可能回转,真要是让他咬上了,就算王腾身边有黄得功只怕也无济于事。
王腾人手虽多,却不能过多的耗费马力,毫无疑问,一旦己方人马流露出追捕包围的意图,对方一定会亡命狂奔。
真要是比拼骑术,王腾一行没有人是鞑子的对手。
既然甩不掉,那就引诱鞑子来攻!
“下马,让鞑子过来”
“诺!”
王腾一声令下,军卒纷纷下马。
女真哨探正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见王腾突然摆出了侮辱至极的姿势。
这是**裸的挑衅呀!
十一个汉人算什么?
人多了不起吗?
鞑子大怒,他们拍马前来。
在女真人印象中,明人若不是有城墙做仰仗,早已经死了无数次了。
适才王腾轻骑出堡,城外的鞑子早就想动手了,只是碍于军令,不敢私自行动罢了。
如今,王腾再三挑衅,女真军士再也忍耐不住。
机会难得,谁也不知道明军要往哪里去,万一他们要去求援,岂不是坏了甲喇的大事?
“杀了这帮汉狗,留一个活口!”
“杀!”
“哒哒哒”,急促的马蹄声响起,鞑子真的来了。
黄得功挂念王腾的安危,嘴里道:“大人,你到后面给我们压阵吧,看我等如何破敌!”
“没事,五个鞑子而已,咱们人多势众,定能杀他们个落花流水”,王腾不急不躁,他拒绝后退,反而与军卒们一道从背后摸出了火铳。
时间紧迫,对敌要紧,黄得功不再劝阻,他反手摘下了骑弓,这是从鞑子手中缴获的战利品。
与长弓相比,骑弓更为精准。
眼瞧着明军已经做好了准备,追击的鞑子自然不敢大意,他们冲到骑弓射程的边缘后就下了马。
人在马背上就是活靶子,鞑子可不傻。
下马之后,五名鞑子牵马而行,他们将身体藏在马后,试图用马来掩护他们前进的脚步。
百十步的距离,弓箭也好、火铳也罢,顶多只有三轮的机会,然而,双方狭路相逢,多半一个回合就能分出胜负。
鞑子藏在战马身后,就是想用战马来消耗明军的箭矢,一旦对方发失不中,他们便可以迅速反击。
想法不错,谁知道黄得功却根本不吃这一套!
电光火石间,黄得功毫不犹豫地射出一箭,这箭射中了战马,惊的马匹痛嘶直立而起,趁着这空挡,黄得功又射出了第二箭,这一箭直取鞑子胸口。
“噗”,长箭直入要害,这名鞑子当场毙命。
“好箭术!”
黄得功箭术表演一般的弓技让人眼花缭乱,王腾大为赞叹。
鞑子五去其一,剩下的四人再也不敢有丝毫大意。
明军当中有神箭手,再拖下去,说不定会被对方各个击毙。
冲锋,还是逃窜?
这时候离开还来得及,可是,女真人对明军有一种心理上的优越感,他们不甘心灰溜溜地离开……
冲吧!
四名鞑子相互使了眼色,他们拍打着战马,再最短的时间内弯弓搭箭。
“嗖嗖嗖”,箭矢劲射而出,王腾两侧的军卒当即倒地毙命。
第一百一十五章 最后的手段
鞑子箭术惊人,王腾麾下除了黄得功之外罕有人是其对手。
这一番对射,明军折损了两人,不过,借此时机,黄得功又射了一箭,
只可惜,鞑子早有防备,黄得功竟然落空了。
就在女真军士隐隐有些得意的时候,王腾手中的火铳也响了。
“砰”,张铁匠亲手打造的火铳质量极佳,换装了定装火药之后,威力也增大了数成。
七十步的距离,正是火铳射程之内。
事发突然,鞑子根本来不及躲闪。
“啪”,铅弹击打在鞑子的前胸上,巨大的撞击力将他冲出了老远,
不过,鞑子身着棉甲,前胸又放置了两块铁片,这一击竟然没能彻底杀敌。
缓过神来的鞑子刚要反击,另外几柄火铳也响了。
“砰砰砰”,七杆火枪同时响起,对于鞑子而言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
两名鞑子身中数枪,扑倒在地,再也没能起来,他们身上的棉甲破了几个洞,血流了一地。
“嗖嗖”,侥幸存活的两名鞑子心中大恨,他们匆忙间又射了一箭。
“噗”,王腾胸前中招,若非穿着加厚的棉甲,这一箭就能要了他的性命。
“大人!”
黄得功吓魂飞魄散,王腾可是广灵乡勇的灵魂,他若是死了,乡勇只怕也支撑不了多久。
王腾自己也吓了个半死,这种直面死亡的感觉实在是太差了,幸好,没感到疼痛,看来没有大碍,他拔下箭矢,劫后余生地笑了起来:“无妨,箭被挡住了”。
乡勇们长吁一口气,对于众人而言,倘若王腾死了,就算杀掉再多的鞑子也没有意义。
必须尽快杀死鞑子,黄得功聚精会神,他避过袭来的一箭,以最快的速度反射了一箭。
这一次,鞑子没能避过去。
转眼间的功夫,五名鞑子只剩下最后一个,王腾没有留手,火铳响起,这名鞑子也倒下了。
这就结束了?
从蔚州而来的传令小校彻底惊呆了,他没想到王腾一行竟有如此能耐。
杀鞑子仿佛砍菜切瓜一样的简单,纵使大明边军也不过如此吧?
损失两人,斩首五人,这在谁看来都是一场大胜。
只可惜,王腾却不这么看,两条活生生的性命呀,就这么丢了。
“大人,我们该走了”
王腾叹了口气,“好,带上乡勇的尸首,我们走吧”。
蔚州小校有些不解,“大人,鞑子的追兵随时随地都可能追上来,纵然带着尸首也无法掩埋呀”。
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王腾又道:“蒋大,趁着鞑子没来,你快些将尸首带回堡中,回堡之后你就不要跟来了”。
“大人!”
“对了,将备马、火铳留下,快走吧”
王腾已经下了决心,蒋大不敢多言,当即上马离去。
“咱们也走吧!”
王腾一声令下,一行人纵马狂奔。
杀了五个女真军士,得了十匹战马,如今王腾手中有二十六匹战马,一旦奔驰起来,仿佛千军万马一般。
蔚州城攻防战已经到了最紧要的时刻,突然间,一声号响,原本与女真人纠缠到一处的守军急退数步,他们宁愿受伤也要退开。
刚刚上阵厮杀的乡民有些反应不及,不少人未能及时拉开距离。
汉人害怕了吗?
女真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任谁见到这诡异的一幕也会觉得诧异。
攀梯而上的女真军士可不会错过机会,他们手脚并用,以最快的速度攀上城头。
三个、五个、三十个,城头的女真锐士原本就在两百开外,这一刹那就有几十人涌了上来。
放眼四望,明军似乎逃了,不明真相的夯货已经欢呼起来。
成功夺城!
一直待在城头与明军厮杀的家伙却没这么蠢,他们见识过守军悍不畏死的一幕,不会天真地认为明军逃了。
一定另有蹊跷。
城外,乌达脸上露出了笑意,他听到城头的欢呼声,不容易呀,耗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才夺下蔚州。
然而,下一刻,一阵响彻云霄的声响传来。
是火铳!
明军的火铳!
“不好,有诈!”
不必多说,乌达也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如果明军彻底落败,绝不会有如此密集的枪响。
城头,密集的箭矢从两侧的藏兵阁劲射而出,间或夹杂着“砰砰”的火铳声。
鞑子没想到自己成了活靶子,一刹那便倒下了几十人。
谁也没想到明军还有后手!
厮杀到现在,蔚州城多次险些易手,在谁看来明军都已经竭尽全力了,谁曾想,蔚州卫指挥同知朱继勋偏偏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他知道,以鞑子的凶猛程度,破城而入是早晚的事情。
与其等到明军伤亡殆尽的时候任人宰割,倒不如趁着还有余力亡命反扑!
朱继勋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一百名弓手,这就是朱继勋隐藏的力量。
同伴在阵前浴血厮杀,隐藏的弓手却只能默默地等候军令,对他们而言,这是巨大的煎熬。
如果蔚州城丢了,弓手将成为罪人!
这一百名生力军加入战场,绝对可以止住女真人的冲势!
然而,朱继勋态度坚决,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轻举妄动!
还好,前方厮杀的将士顶住了,否则的话,弓手兴许连开弓的机会都没有。
“呜呜呜”,久违的号声响起,弓手们将满腹的怒火渲泄而出。
鞑子该杀!
冷箭从两侧攒射而来,三百多名鞑子避无可避,只能用铁盾遮避一二。
这是不分敌我的射杀,几十名脚步慢些的乡民、军卒死在了箭下。
临死之前,乡民依旧发出无声的呐喊,杀贼!
杜金急红了眼,眼瞅着就要大获全胜了,没想到明军还有这一手,“冲过去,杀了他们!”
“别他娘傻着了,明军已经黔驴技穷了”
“杀,杀,杀!”
缓过神来的女真军士依旧是一股可怖的力量,他们大声怒吼,仿佛史前巨兽一般。
野蛮、血腥、勇猛,这是女真军士的代名词。
朱继勋隐藏的弓手只射出了两轮箭雨便不得不加入战团。
鞑子冲过来了,朱继勋杀招尽出,除了多杀了几十名鞑子之外,似乎并没有改变什么。
蔚州失陷似乎是早晚的事情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生不愧天地,死亦不惧鬼雄
秋风萧瑟,满脸坚毅的魏源正了正衣冠,他向东侧京城的位置三拜九叩!
“陛下,微臣生是大明人,死是大明鬼,绝不污了祖宗颜面,来世再做你殿下之臣吧!”
说罢,魏源大步迈出,似乎做了什么决断。
与毅然决然的魏源相比,蔚州知府白恩远却焦躁不安。
前方告急的线报不断传来,看模样,蔚州是守不住了。
“本官有守土之责,蔚州若了丢了,本官该如何自处?”
“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离开蔚州再做计较吧”
“住口,本官乃蔚州知府,怎能擅离职守?”
一番大话说的冠冕堂皇,实际上白恩远却一肚子苦水,若非当今天子戾气十足,说不定他真有可能冒险逃窜。
大明朝重文抑武,过高的政治地位意味着文官要担负更多的职责。
像白恩远这等文官知府,一旦出现逃离蔚州的风评,实际上便等于自绝于官场。
天子也好,文武百官也罢,他们都不会容许一个贪生怕死之辈继续掌权。
逃离蔚州的后果不敢想象,可是,鞑子破城在即,留在这里就是死呀!
白恩远胆小如鼠,全靠行贿钻营方才有今日,如今大难临头,他连自裁的勇气都没有。
乔装藏匿是万万行不通的,鞑子已经下达了屠城令,蔚州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
就算白恩远乔装成平民百姓只怕也难逃一死!
这可如何是好?
就在白恩远心慌意乱的时候,外头传来一声通秉,“大人,通判魏大人来了”。
“他来干什么?拦住他!”
“魏大人来势汹汹,根本拦不住呀”
白恩远脸色一变,“这呆子该不会是来监视我的吧?”
都要大难临头了,白恩远实在想不通魏源来寻他的理由。
“哈哈,白大人别来无恙乎!”
没多久,魏源的声音便传入书房。
白恩远冷哼一声,“魏大人好大的官威,不告而入,何其霸道!”
“白大人此言差矣,黄泉寂寞,我是怕大人孤单呀”
白恩远浑身颤抖,“城破了?”
“朱继勋使出了与敌俱焚的招数,只怕撑不了多久“
“援军,援军呢?你不是说有援军的吗?”
“建奴骑射无双,信使虽然成功出城,可是,究竟有几人突围求援,我们却一无所知,再者,就算大同、宣府闻讯来援,只怕我们也撑不到那么久了”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城中青壮早已经拼死一搏,胜则苟延残喘,败则全城俱亡”
是呀,建奴向来狠毒,屠城令一下,只怕难有一个活口。
白恩远冲进内室,疯狂地翻捡着什么。
“白大人在忙什么?”
“关尔何事!”
“哈,我来这里可不是跟白大人叙旧的,我是想告诉你一声,一旦城破,府库将化为一片灰烬”
白恩远瞪大了眼,府库中还存有数千石粮秣,这可是重金难买的宝贝,就这么烧了?
“你疯了!”
“哈哈,城池一破,疯子也好,活人也罢,都将成为死人,与其将粮秣留给建奴,倒不如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白恩远嗔目结舌,“可是,朝廷那里该如何交代!”
“我魏源生不愧天地,死亦不惧鬼雄,若是到了阴曹地府阎王问案,大人便说是我做的!”
“你这个疯子!”
魏源仰天大笑扬长而去,只留下白恩远抱着一堆银票喃喃自语,“都是我的,银子都是我的,谁也夺不去!”
……
蔚州城,朱继勋势若疯狂,一柄大刀已经卷了刃,可他却无暇更换。
鞑子太多了,怎么也杀不尽,这是最后的时刻了,满城百姓能否存活尽在这最后一刻。
蔚州军户也好,乡民青壮也罢,他们都被鞑子的屠城令激发了斗志,横竖都是死,为什么不死的像个爷们?
只可惜,鞑子太过勇猛,等闲军卒根本拦不住。
至于乡民就更不用说了,他们在凶残的鞑子面前连一个回合都撑不住!
蔚州危矣!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骑军“轰隆隆”直冲而来。
沿途的女真探马骇了一跳,他们急忙向乌达禀报。
“大人,一伙明人骑军自西而来,他们气势汹汹,声势浩大”
蔚州城破城待继,乌达不能容忍任何意外,“明人有多少人马?他们到了何处?”
“大人,明军只有三十骑,正在五里开外”
“什么?三十人就敢横冲直撞,明人疯了吗?”
乌达犹疑不定,他觉得这是明军的诡计。
这时候,乌达身边只有十多名护卫,其余的兵马都在蔚州城下,倘若明军主力前来,攻城的这千余兵马就完了!
“再去探!”
其实不用探马查看乌达也看清了骑军的模样:确实只有几十骑的模样,而去只少不多!
“汉人奸猾怕死,这定是他们的疑兵之计!来人呐,让满都回援,不得有误!”
“得令!”
杜金已经到了城头,唯一在城下的兵马只剩下满都一行。
在摸不清明军来路的情况下,抽调兵马回援是最稳妥的方式。
“范先生,你怎么看?”
蔚州城外的骑军正是王腾一行,他们看到女真大队之后依旧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径自来到了相距不过三里开外的地方。
明军绝不会无缘无故前来,其中定然有诈!
可是,明军到底意欲何为?
范氏门客不敢妄言,这时候,说对了,徒劳无益,可要是说错了,很有可能承受乌达的怒火。
既然变数已经出现,还是静观其变吧。
想到这里,范氏门客模棱两可地说道:“大人,当务之急是搞清楚明军的来路,只有摸清他们的底细才能做出决断”。
乌达格外烦躁,他觉得范氏门客说的都是废话,如何自己知道对方的底细哪里还会如此紧张?
汉人果然靠不住!
既然范氏没有靠谱的建议,乌达还是坚持了自己适才的决断:收兵回援。
蔚州城固然重要,可是,攻打城池的女真战士更是重要。
人丁一直是限制后金发展的最大的因素!
乌达不敢有半点大意。
第一百一十七章 斗将
崇祯七年,八旗共有二百三十个牛录,按照一个牛录三百人左右的定制,八旗壮丁不过六万多人,有史料记载,直到崇祯十六年,满八旗牛录的数量才增长为三百一十八个,这是什么概念的呢,也就是说,十年之后,满八旗壮丁也不过十万人!
阿巴泰挥军入关,对外诈称五万大军,其实,正蓝旗南下的兵马只有一万人,除此之外还有一万多名蒙古人。
这一次,如果乌达折损过多兵马,他一定会成为正蓝旗的罪人!
蔚州城下,满都正准备攀上城头,谁曾想,紧要关头乌达的亲卫带来了退兵的消息。
“为什么?蔚州破城在即,这时候退兵,大人是疯了吗?”
“一支明人骑军已经来到了城外,大人让你退兵正是以防万一!”
满都很是不爽地看了看城头,最终还是接令退却。
乌达紧急调动兵马的时候,黄得功问出了自己的问题:“大人,我们就这么冲过去?”
王腾镇定自若,“你听说过飞将军李广百骑退匈奴的典故吗?”
黄得功眼前一亮,“飞将军一直是我辈楷模,只可惜他生不逢时,未能立下封侯的功勋,大人,你是要效仿李广吗?”
王腾微微颌首,“不错,与李广相比,我们的人手更少,更不能出错,一旦错了,蔚州城可就完了”。
从这里距离可以清晰地听到蔚州城的厮杀声,有噪杂的声响,这便说明城池没有沦陷。
黄得功深吁一口气,他环顾左右,“待会儿你们听我吩咐,谁也不准轻举妄动”。
“诺!”
在乌达震惊的目光中,王腾一行依旧在继续前进。
“这帮汉人到底要做什么?”
“解下马鞍,就地休整!”
王腾一声令下,军卒们纷纷下马休息,唯有求援的蔚州小校茫然不解:“大人,建奴就在眼前,如果他们杀过来怎么办?”
“建奴主力正忙着攻城,我们陡然出现在这里,他们定然投鼠忌器”
许是怕同伴不解,黄得功又解释道:“大人这是在故布疑阵,我们找不到其他的援军,只能靠自己来吓唬鞑子了”。
这是在拿自己来冒险呀!
两里开外就是鞑子的大队兵马,可是,出乎意外的是,广灵乡勇却没有任何惧意。
有王腾、黄得功相伴,众人都有一种难言的安全感。
鞑子又如何?
定河堡外还不是杀了一百多人!
见识过黄得功的勇猛之后,乡勇都有了主心骨。
明人的镇定出乎意料,乌达心急如焚,“难道他们真有仰仗?”
在乌达的印象中,明人胆怯、狡诈,他们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情。
正思虑间,满都赶了回来,“大人,明狗在哪里?我去杀了他们!”
有人试试深浅也好,乌达没有拒绝,“不要大意,汉人当中也有勇士”。
满都不屑一顾,拍马离去,“再强的汉人勇士也不会是我的对手,大人,你就放心吧!”
乌达不置可否,满都是他帐下仅次于达春的勇士,如果连他都不是汉人的对手,这伙明军肯定有不小的来头。
满都善使一柄开山大斧,斧重三十余斤,往日里,就是凭借这柄巨斧,满都所向披靡。
“汉狗,可敢与我一战?”
隔着老远,满都巨大的嗓门就传到了明军阵前。
黄得功翻身上马,“大人,我来会会他!”
“多加小心!”
王腾没有多说,他带着黄得功前来,为的就是这一刻。
建奴可不是流寇,他们不好糊弄。
王腾能够诈退王之臣,救下广灵县,却不敢故技重施,就因为建奴勇猛,一旦他们主动出击,王腾可就要穿帮了!
计划败露也就罢了,最要紧的是蔚州城也完了。
王腾觉得自己应该是蔚州仅有的援军了,如果连他都失败了,蔚州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建奴,受死!”
黄得功嘴上功夫不差,他知道激起对方的怒火有利于接下来的厮杀。
满都大怒,他拍马直取黄得功,“汉狗,我来取你性命!”
黄得功一心立威,他放弃了射杀鞑子的念头。
既然要斗将,那就真刀真枪地拼杀一番,唯有如此才能让鞑子明白,汉人也不可小瞧。
二百步,一百步,八十步,近了,更近了,没多久,双方的距离只剩下了六七步。
黄得功长枪怒目圆睁,“死!”
黝黑长枪在空中划过一道阴冷的弧线直奔满都脖颈。
满都然不惧,虎吼一声举斧相迎。
“当!”清脆的金铁交鸣声响彻云霄,满都骇了一跳,一股大力从手腕传来,他虎口发麻,险些丢了巨斧。
巨斧本是重兵器,能够驭使巨斧的满都原本便以气力见涨,刚开始,他见黄得功与他比拼力气,他还暗自窃喜,觉得黄得功是在自寻死路,然而,这交手的第一个回合彻底让满都明白:汉人之中也有力大无穷之辈。
这是一员猛将!
事到如今,满都收起了小觑的心思,决定全力应对,“汉人,再来!”
二人打马回转,又拼了一记。
黄得功也好,满都也罢,他们都知道对方是个难缠的对手,这两次交手不过是一种试探罢了。
唯有知己知彼方可百战百胜!
两个回合,黄得功略有所获,他发现对方挥斧下劈的时候,左腹部会露出一个很小的破绽!
只要抓住这个破绽,黄得功有把握克敌制胜!
然而,鞑子狡猾的很,真要是让他有所察觉,黄得功再想偷袭可就难上加难了。
为了麻痹对方,黄得功打算跟对方再来几个回合。
满都一无所觉,他难得遇到一个对手,心情极佳,“汉人,我是正蓝旗牛录统领满都,你叫什么名字?”
“黄得功!”
“好,汉人,如果你死了,记得告诉别人,是满都杀了你,哈哈!”
满都龇牙大笑,他勒马人立而起,一招力劈华山直取黄得功头颅。
人借马力,这一下若是砍到实处,即便黄得功力大无穷只怕也要吃上大亏。
黄得功会如何应对?
第一百一十八章 忽闻城外万胜声
乌达拍手叫好,在他看来,满都这一击恰到好处,一定可以将黄得功斩杀当场。
黄得功应该不会有事吧?
后世的历史上,黄得功官至太傅、左柱国,封靖国公,是明末朝廷的擎天一柱!
如今,王腾横空出世,提前招揽了黄得功,如果真让他折损在这里,王腾觉得自己会是个罪人!
黄得功原本便是愈战愈勇的悍将,此时杀到兴起,面对满都志在必得的一斧他却怡然不惧。
“铿”,一记四两拨千斤!
黄得功手中的长枪精准地击打在斧刃上,巨斧受力偏转,险而又险地从黄得功腰腹划过。
竟然失手了?
满都很是不爽,“再来!”
黄得功可没有太多时间,城中的守军还不知道能够撑多久,在这里耽搁下去,很有可能误了救援的大事!
想到这里,黄得功便要速战速决!
如何速战速决?
以己之长攻彼之短!
适才黄得功已经发现了满都左腹出现的疏漏,之所以隐忍不发,为的就是最后惊天一击!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战事难解难分的时候,黄得功单手用枪吸引了满都的注意力,而他左手迅即无比地掷出了短矛!
从拔矛到掷出总计不过一眨眼的功夫!
满都只觉得眼前一花,腹部便受到了重创。
冷箭?
不,满都身着铁甲,等闲箭矢绝难穿甲!
那是什么?
自始至终只有王腾看的清楚,黄得功这一矛恰恰刺在了满都防御最为薄弱的腰部上。
“噗”,短矛入肉,满都瞪大了眼睛,手腕微微一颤,巨斧险些脱手。
趁他病要他命!
黄得功没有半点心慈手软的想法,宛若梨花带雨一般,长枪带着一往无前的劲风刺进了满都的脖颈。
腰腹受创,满都的反应速度减缓了无数倍,他明明预见到了长枪的招数,可他却没有充足的力气避开。
“啪!”
满都的尸首跌落下马,黄得功打马围着满都绕了几圈,耀武扬威地说道:“还有谁?”
后金军士大哗,他们没想到笑到最后是竟然会是黄得功,之前的态势明明是满都大占上风呀,怎么会这样?
乌达涨红了脸,“谁替我杀了此人?”
无人应答,满都是正蓝旗公认的勇士,连他都死于汉人之手,谁又会是他的对手?
王腾见状放声大吼,“大明,万胜!”
“万胜!”
“万胜!”
接连不断的怒吼直冲云霄。
城头,朱继勋已经气力衰竭了,眼瞅着就要支持不住了。
谁曾想,危急关头,一阵熟悉的“万胜”声传了过来。
“援军来了?”
“援军来了!”
只有大明的军队才会呼喊万胜!
残存的守军热泪盈眶,他们厮杀至今,从最初的希望逐渐变成了漠然的绝望。
本已经抱着与敌俱亡的念头,谁曾想,一瞬间柳暗花明!
援军来了,蔚州有救了!
城头,所有残存的战士都在大声怒吼:“援军已至,杀奴!”
这一刹那,明军士气高涨,他们回光返照一般拥有了更多的力气。
女真统领杜金勃然大怒,煮熟的鸭子已经到了嘴边,怎能让它飞走?
“杀了他们,整座城池都是你们的!”
女真战士已经有些疲惫了,不过,闻听此言之后还是打起精神厮杀起来。
城下,乌达环顾四周,“谁替我诛杀此獠?”
一名女真锐士大声说道:“大人,我去吧”。
此人武艺不及满都,真要是上阵厮杀,十之**会落败。
接连败退的话可不是什么好事,对军心士气都会是一个打击。
乌达皱起眉头,“你且留在阵中吧,我来会会这汉狗!”
“大人,使不得呀”
乌达置若罔闻,“我意已决,此人杀了满都,我定要摘下他的头颅为满都复仇!”
“大人!”
乌达再不多言,他拔马出阵,凶狠的目光牢牢钉在了黄得功身上。
后金军士屏气凝神,都在观望着这场对决。
适才满都败亡的过程乌达看的清楚,黄得功的力气、武艺俱是上上之选,对付这样的敌人,必须用上所有招数。
女真善射,乌达自然也不例外,打马行进间,只见他突然弯弓搭箭,“嗖”地一声射向了黄得功。
此举虽然有偷袭之嫌,不过,战阵厮杀自然要无所不用其极,乌达如此作为也无可厚飞。
如今,最要紧的就是看黄得功如何应对了。
箭矢临身之际,黄得功枪杆子一抖,红缨闪动,仿佛画出了一个血色的圆球,枪尖上的每根枪樱在此刻都绽放开来。
“砰”,一声炸响,铁枪击打在箭矢上,将箭杆搅的粉碎。
一击之威强悍如斯!
后金军士瞪大了眼,他们见识过不少军中猛将,可是,与黄得功相比,所有人都少了几分灵性!
黄得功手中的这杆大枪仿佛活物一般!
一击不中,乌达并不气馁,他猛然一声大吼,挥枪直取黄得功。
黄得功双腿一夹马腹也是径自迎了上去,手腕挥动间,枪头入毒蛇一般摆动着。
乌达只觉得虎口一麻,虎枪竟脱手而出!
这他娘的什么情况?
乌达虽然早知道黄得功力大无穷,可是,此番交手他还是被震撼到了。
一击夺兵,何等凶悍?
没有人知道,适才黄得功并没有施展全力,他怕自己过早败了敌将,对方会不管不顾地袭杀而来,倘若真的那样,罪过可就大了。
如今,满都败亡,又来了一个首领模样的家伙,黄得功再不留手,他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擒下对方!
乌达武艺不如黄得功,凶狠程度却胜他数倍。
“砰!”
说时迟,那时快,没了武器的乌达如疯虎一般跳上了黄得功的战马。
黄得功一枪刺出,乌达的肩膀已经出现了一个血洞。
可是,乌达凶悍之色不减,他单手就要去扼黄得功的脖颈。
黄得功没想到对方到了这时候还如此狠辣。
“噗通、噗通”
二人同时翻落下马,落地间,黄得功单手在脖颈处努力外撑,不让乌达得手,而他的右手从腿畔摸出一把牛角刀。
“噗”,短刀入肉,乌达当即爆出一声惊天的惨叫。
不过,饶是如此,乌达还是抱紧了黄得功,摆出一副同归于尽的模样。
第一百一十九章 挟持
黄得功身手高强,反制乌达是早晚的事,不过,围观的后金军卒早已经急红了眼,他们再不管什么规矩,只是打马急冲而来。
这一刻,救出乌达最为要紧!
乌达可是甲喇章京呀,他若是有了闪失,这数百兵马都得遭殃!
“救大人!”
后金军士急红了眼,这时候他们才不管对方是什么来路,他们只知道,再耽搁下去乌达可能就有生命危险。
“哒哒哒”,马蹄翻腾,后金骑军距离黄得功越来越近。
王腾也是急了,他拖出火铳,在最短的时间内装填完毕,“拦住建奴!”
“砰”,一铳击出,并未击中任何人马,不过,经此提醒,黄得功意识到了情况不利。
后金军士很快就会冲过来,再不分出胜负,黄得功也好,王腾也罢,只怕都要葬身此处。
必须速战速决了!
黄得功是谁?
江北四镇之中外号黄闯子的大将,若不是他身中冷箭而亡,说不定明廷能够多撑几年……
乌达虽然勇猛,不过与黄得功这种天下之雄比起来还是差了老远。
“嗬嗬……死!”
乌达身受重伤,只是凭借垂死之力在亡命反扑,他那油光锃亮的鞭子抽打在黄得功脸上格外的痛。
该死的辫子!
黄得功蓦然发力,硬生生撑开了乌达的缠绕,与此同时,他一个鲤鱼打挺站立起来。
就在后金军士即将抵达之际,黄得功的短刀放到了乌达的脖颈处,“有胆便来!”
后金军士急忙停下,若不是骑术精湛,只这一下就得有不少人跌落下马。
“放开大人!”
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如今乌达受制,后金军士只能受制于人。
乌达竭力反抗,他感到十分屈辱,自己本为复仇而来,怎么反倒成了人质?
“不要管我,杀了汉狗!”
后金军士无人敢动,正蓝旗已经折了一个代子、一个牛录额都,真要是再折一个甲喇章京,说不定黄台吉大怒之下会让所有战兵陪葬……
八旗战兵固然精贵,可是,再珍贵的战兵也只有到了战场上才能发挥作用,
一支接连损兵折将的兵马能有什么用处?
乌达一心求死,他并不认为自己落到汉人手中会有活命的机会。
对于八旗勇士而言,死也是一种解脱!
想死,没那么容易!
黄得功此时已经跟王腾等人汇合起来,后金军士更不敢动了,他们甚至巴不得汉人立刻带走乌达。
如果乌达被俘,失败的罪名会由他一个人来扛,反之,若是乌达死了,那么倒霉的就是全体战兵了。
“呜呜呜”,这是心急如焚的后金统领在召集兵马。
乌达发出不甘的怒吼,“绝不能退兵!”
辛苦了两日才看到破城的希望,如果此番退去,正蓝旗岂不是白白折损了数百人?
乌达将成为正蓝旗的罪人!
后金头领置若罔闻,依旧在吹奏退兵的号角,他的职责是将此处发生的事情及时通秉杜金!
如今的杜金已经是地位最高的军将了,至于杜金抵达之后会如何选择,那就是杜金的事情了。
范氏门客试图阻拦,却被抽了一鞭子。
眼瞅着事情已经无法挽回,此人便抽身离去。
乌达要疯了,功亏一篑,功亏一篑呀。
攻城的人马一旦退下,再想夺城可就难上加难了。
城头,杜金正奋力搏杀,突然间,收兵的号角响起,他不禁瞪大了眼,没错,确实是己方的号角声。
后方发生了什么事情?
为什么好端端的会吹号收兵?
杜金万般无奈,只得带领一部人马先行下城,“你们且在城上守着,我去城下瞧瞧!”
后金主力一退,蔚州守军压力大减,他们更加确信,一定是来了援军,否则的话,后金先锋不会退却!
“儿郎们,杀,援军来了!”
“建奴已经逃了,立功受赏就在今日”
……
魏源刚刚离开知府衙门,耳边便听到一阵接连不断的欢呼声。
“援军来了?”
“哈哈,天不灭蔚州!”
等到杜金匆匆赶到城下的时候,大队后金军士正与王腾一行对峙。
“杜金,不要管我,杀了这帮汉狗,夺了蔚州城为我报仇!”
没有人堵住乌达的嘴,任凭他大呼小叫。
杜金皱起眉头,“大人,放心,我们一定会救出你的”。
乌达还要咆哮,王腾却顺势塞住了他的嘴。
该说的话都说了,接下来,乌达只要活着就好。
杜金似乎认命了,“说吧,你们要如何才能放了大人!”
“我们要进城!”
“好,我这就让他们让路!”
“你们的兵马要退到三里开外”
杜金痛苦不已,须臾他重重颌首,“可以!”
乌达活着,所有的罪名便是他的!
可是,如果真的触怒了这帮疯狂的汉人,他们一刀宰了乌达,那时候,杜金就需要背黑锅了。
除了攻城不利的罪名之外,还要额外背上加害乌达的罪名。
算了,退兵就退兵吧,只要人马犹在,此番退下,来日还可以再夺回来!
乌达不能死,最起码不能死在这里!
在王腾的要求下,后金大军真的退出了三里开外。
劫后余生的大明守军无力追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坠绳而下。
王腾松了口气,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如果魏源已经遭遇不测,那么今日的冒险便全无意义。
一行人顺利接近了城门,城头的守军惊异地看着王腾。
就是这几个人救了蔚州城?
不对,后方一定还有主力!否则的话建奴不会就此退却!
“通判魏源魏大人何在?”
王腾打定了主意,如果魏源不在城中,他会拍马离开,绝不入城犯险。
说到底,蔚州城中只有魏源有恩与王腾,其余的人是死是活,王腾兴趣不大。
“你是何人麾下?此次有多少兵马来援?”
王腾置若罔闻,“魏源魏大人何在?”
朱继勋有些恼了,城下这军将未免也太托大了。
猛然间,一个熟悉的身影进入朱继勋眼睑。
“魏七,你怎么在这里?援军何在?”
魏七便是前往广灵求援的小校,此刻听到朱继勋发问,他一语双关地说道:“大人,入城之后再说吧”。
第一百二十章 托付(求收藏)
为什么要入城再说?
援军抵达应该大张旗鼓才对,怎么如此低调?
魏七是蔚州卫,他的家人老小都在城中,此子断然不会做出不利于蔚州的事情。
魏七欲言又止,一定另有详情。
朱继勋直觉有些不妥,不过他也是聪明人,知道此时不宜多问,当即冷哼一声,“去请魏大人!”
“不必,我来了!”
后金大军退却的时候,魏源便急匆匆赶到了城楼。
此番听到王腾呼喊,他第一时间出现,“王腾,又是你救了蔚州!大军何在?可是大同来了援军?”
王腾皱起眉头,“大人,入城详谈吧!”
毫无疑问,城中的守军都在盼望着援军,如果此时王腾说出真相,对于守军来说会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此时,虚无缥缈的“援军”已经成为守军的心理支柱,正是他们的存在才保证守军的士气没有崩溃。
“吱嘎嘎”,紧闭的城门打开了,王腾一行鱼贯而入。
“咦,竟然还捉了个鞑子!”
守军这时候才注意到王腾身后有一个金钱鼠尾的鞑子。
隐约间,朱继勋觉得这个鞑子有些眼熟,“这鞑子是哪里捉来的?看他的模样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大人,这是建奴甲喇章京乌达!适才黄得功在城外捉到的”
“什么?甲喇章京乌达?”
魏源也好,朱继勋也罢,都觉得这个惊喜太大。
一个正蓝旗也不过六个甲喇而已,如今王腾说他捉了一个甲喇章京,所有人都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擒贼先擒王,这一点众所周知,可是,建奴毕竟身手高强,若想在千军万马之中生擒一军之将,在朱继勋看来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王腾,须知冒认军功可是大罪,你可不要自误!”
魏源对王腾颇为熟悉,他知道对方不会在这种事上开玩笑。
朱继勋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是怀疑乌达的身份。
黄得功有些看不惯了,自己一行是救了蔚州的功臣呀,怎么到了这里却接连受人质疑?
“大人若是不信,自可让军卒来辨认,我相信,诺大的蔚州城总归有人识得此人!”
朱继勋有些恼怒,他在军卫中一言九鼎,罕有人敢顶撞他,如今来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校竟敢出言讽刺他!
魏七可是见识过黄得功身手的,他害怕对方一怒之下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急忙解释道:“大人,此人确是乌达无疑,若不是他,建奴也不会这么轻易退去了”。
朱继勋怒火潮水般退去,“什么?你是说建奴退军是因为他?”
“不错”
只有经历过城头厮杀的人才知道适才的情形多么危险,建奴完全占据了上风,若不是守军悍不畏死,蔚州已经丢了。
“鞑子不是听闻援军才退兵的吗?”
“请大人屏退左右!”
到底有何隐秘?
朱继勋、魏源都有些心痒难耐了,再憋下去,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都退下去吧!”
“大人!”
“怕什么?魏七是自己人!”
魏源也重重颌首,“王腾也可以相信!”
话已至此,所剩无几的守军不再啰嗦,他们纷纷退到了二十步开外的地方。
朱继勋显得迫不及待,“现在可以说了吧”。
魏七叹了口气,“大人,你要找的援军就在此处呀!”
“什么?”
“王大人一行便是援军!”
魏源还好,他有过类似的经历,可是,朱继勋就不同了,他从来没听说过几个人就敢来救援的。
“胡言乱语,若无大军,建奴怎会轻易退军?若无大军,建奴怎会放你们入城?”
王腾、黄得功并未多言,他们知道,对于久候援军而不至的蔚州军来说,现实未免太残酷了。
魏七没有耽搁,他急忙将自己的经历陈述了一遍,“大人,真的没有什么大军,广灵军自顾不暇,实在抽不出过多的人手,此番救援的只有我们几个人。”
朱继勋瞪大了眼睛,似乎惊呆了,一直压制的伤痛再也抑制不住,他张嘴喷出一口淤血。
“大人,大人!”
朱继勋瘫倒在地,这一幕惊呆了左右的军卒。
“快来人呐,去请医官!”
喷出淤血,朱继勋觉得抑郁的胸口舒坦了很多,他强笑道:“诸位,恕朱某无礼了,适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这救城活命之恩我朱某人铭记在心!”
“大人,别说了,医官这就来了”
朱继勋看着王腾,忽然眼前一亮,道:“我想起来了,广灵王腾,章旺曾经对我提起过你,哈哈,蔚州有你,朱某死而无憾矣!”
王腾大为动容,“大人万不可如此,这蔚州城不能没有大人”。
朱继勋叹了口气,“朱某人已经黔驴技穷了,如果没有大军来援,建奴定会去而复返,到时候,这蔚州城便托付给你了”。
幸存的蔚州军将已经快步行来,他们听到朱继勋所言都觉得难以置信,王腾怎么看都是个少年,他能有什么能耐可以守住蔚州?
朱继勋受创太重,之所以强行忍耐,为的就是鼓舞军心士气,如今,气力一泄,浑身上下痛彻心扉,不过,他还是强行忍耐,吩咐道:“众将听令!”
残存的千户、百户急忙跪下,“大人!”
“我若离去,蔚州城当由广灵巡检王腾主事,他的话便是我的命令,如有不从者,杀无赦”
蔚州军将有些犹豫。
朱继勋大怒,“怎么,我还没死,你们就想扛令了吗?”
“大人,我等遵令便是”
朱继勋又看向魏源,“魏大人,朱某无能,怕是无法在城头厮杀了,这蔚州城便托付给你了”。
魏源重重颌首,“你且安心养伤,有王腾在,蔚州城稳如泰山!”
朱继勋笑了起来,“好,魏七,你立了大功,若我不死,定为你请赏!”
魏七嚎啕大哭,“大人!”
哭声一起,四周顿时响起了不少抽泣声。
朱继勋脾气虽差,不过阵前厮杀却从不畏缩,如今,这擎天一柱倒下了,蔚州城守得住吗?
第一百二十一章 善意的谎言
医官几乎是被军卒抬过来的,阵前军卒折损极多,他几乎忙断了腿。
“快让让,医官来了!”
朱继勋伤势严重,医官赶到之后面色肃然,“大人内腹俱伤,若不好生休养,恐有性命之忧”。
魏源吸了口气,“需要休养多久?”
“少则三五月,多则四五年,期间绝不能劳累奔波,否则万事皆休”
朱继勋不屑一顾,“我只是觉得气力匮乏浑身剧痛,你给我开点补气养血的法子,我多吃几顿便是”。
医官大怒,“大人休要作践自己,也不要小瞧了我的医术,若你还想做个生龙活虎的汉子,那便随我来,三五月之后,保管你药到病除,可是若你置若罔闻,非要逞强,日后成了痨病鬼,那也不要怪我吴某人医术不精”。
“吴有性,你敢对大人无礼?”
朱继勋摆了摆手,“不得无礼,吴医官医术精湛,本官早有耳闻,也罢,我便随你走一遭,魏大人、王腾,这蔚州便托付给二位了”。
王腾本不想担此重任,可是看到魏源、朱继勋希翼的目光,他只得颌首应诺:“大人只管安心养伤,王某绝不让你失望”。
“好,有你这话我便放心了”
朱继勋终归是走了,留下一个满目疮痍的烂摊子。
“魏大人,城中还有多少兵马?”
魏源皱起眉头,“我却也不知,这得问问他们?”
蔚州军将面面相觑,半晌之后方才缓过神来:“蔚州卫可战之兵不过四百人”。
王腾吸了口冷气,局面比定河堡还要严峻,“城中还有多少军械?”
“箭矢已经消耗殆尽,滚木礌石也不多了”
魏源叹了口气,双眼隐隐有泪水渗出,他知道,王腾如此冒险,多半是在践行诺言,否则的话,他老老实实待在广灵就好,何必前来冒险?
“蔚州还能守多久?”
“守军太过疲惫,如果建奴去而复还,仅靠他们是不成的”
四周军将听的很不舒服,不过,他们也知道王腾说的都是实话。
今日,若不是乡民舍生忘死,上阵厮杀,蔚州城早就破了!
这小子真有一手呀,三言两语就瞧出了蔚州的症结。
与其他人不同,魏源可是见识过王腾神奇的,他始终相信,王腾是蔚州城的唯一希望,“建奴灭绝人性,城中百姓愿意死战到底,若是如此,可守几日?”
“建奴还有千余人马,若想挡住他们,仅靠一个乌达是行不通的,还得另想办法”
手脚俱被捆缚的乌达勃然大怒,他竭力挣扎,厮杀想叫嚣什么。
黄得功很是不爽,上去便踹了一脚。
“大人,这鞑子该如何处置?”
“暂且留他一命吧,说不定日后还有大用”
“狗鞑子,听见没?王大人开恩,准你多活几日,不然现在就拿你开刀祭旗”
乌达怒火中烧,堂堂的正蓝旗章京竟然沦落到这个份上,他只觉得生不如死。
“什么?乌达?难得是正蓝章京?城外建奴首领?”
“除此之外还有那个乌达?”
“嘶……”
众人齐抽冷气,怪不得朱继勋言辞恳切,要求诸位听从王腾的吩咐。
单从王腾能够生擒乌达这一点上看,广灵巡检确实有过人之处!
趁此机会,王腾吩咐道:“派几个人到城外收集军械,建奴可能要来了”。
“大人,建奴不是逃了吗?他们怎么敢来送死?”
“对呀,城外不是来了援军吗?王巡检,大军何在?”
……
适才魏七言明真相的时候,几名军将都不在,他们还天真地以为真有大队兵马。
王腾懒得解释,如果虚无缥缈的“援军”能够激励守军的士气,让他多存在一些时日也没什么。
“援军正在城外与建奴周旋,诸位,快些动手吧,战事还没有结束!”
蔚州军将虽然疲惫,却还是应诺离去。
未雨绸缪总归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就算建奴没来,守军也积累了军械,何乐而不为呢?
蔚州城外五里,杜金正与几名后金统领大声争论着什么。
在蔚州盘桓了这么久,附近能够搜刮到的吃食都已经搜刮干净了。
如果再不破城,正蓝旗的战兵可就要饿肚子了。
退兵是绝无可能的事情,八旗的荣誉不容许杜金这么做。
当然了,如果攻破蔚州,对于主事者而言,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
失利的罪过都由乌达承担了,这时候,谁能指挥大军破城,谁就是洗刷耻辱的英雄!
达春死了,满都死了,如今连乌达都被人活捉了,正蓝旗军士心中都藏着一股怒火,他们要用这火烧尽城中的汉人,不死不休!
后金战士的血,只有十倍乃至百倍的汉人血才可以冲抵!
攻破城池,杀进去,抢光,烧光,杀光!
几名后金头领争吵一番之后下定决心,明日攻城!
大军已经鏖战了一日,如果不顾后果,强行攻城,只会折损更多的战士。
蔚州城,王腾自然不知道,他多了一夜的准备时间。
战前这一夜,对于守军而言至关重要。
王腾初来乍到,需要掌握军中详情,需要了解城防构造,一夜的时间虽然不多,却也堪堪够用。
等到翌日一早,鸡鸣三阵的时候,王腾方才得空睡去。
一夜很是辛苦,守军搜集了六百多支箭,一百多柄虎枪、六十多具棉甲,与军中的缺额相比,这点军械杯水车薪,不过,总算是一番收获。
王腾是被示警的钟声吵醒了,“大人,建奴攻城了”。
虽说早有了心理准备,可是当这一刻来临的时候,王腾还是觉得有些紧张。
蔚州不是定河堡!
定河堡军力虽然不足,可是,军械宽裕,王腾对军堡极为熟悉,与之相比,蔚州就不同了,虽说有魏源帮衬,蔚州军将不敢阴奉阳违,可是,总归算不上如臂指使!
危急之下,王腾顾不得其他,当即下达了一条军令:“传令,城内十六岁以上适龄青壮务必要在半个时辰之内于通判府前集结,违令者,以通匪罪论处!”
传令小校不敢多言,只是大声应“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