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不作死就不会死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三十年前,介休范氏不过寻常商家,并不算大富大贵之家。
可是,三十年后的今天,范氏已经成为大明赫赫有名的大商人。
作为范氏在广灵县的代言人,范执事瞧不起魏源是因为对方一直没有什么出色的政绩。
也就是最近几个月魏源才靠着剿匪立下功劳,否则的话,魏源在知县位置上说不定要一事无成。
这样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县官又什么可怕的?
范执事不认为谁能杀了范一刀。
眼下,余象既然“死”了,那便说明范一刀没出什么事情。
说不定完成任务的范一刀是溜到哪里快活去了。
想到这里,范执事放宽了心,回到后宅与小妾嬉戏去了。
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范执事的房门便被人拍的“嘭嘭”作响。
范执事勃然大怒,“作死呢?什么事!”
“执事,大事不好,出大事了”
范执事激灵灵打了个寒碜,“什么事?“
“范一刀被吊到了城门口!”
“什么!”范执事一惊而起,胯下不雅之物晃晃荡荡,似乎也受到了不小的惊讶。
小妾不依不饶,“老爷,冷”。
“滚!”
范执事早没了怜香惜玉的心思。
如果范一刀真的出了事,魏源会不会接着出手?他到底知道多少事情?
小妾蜷缩在榻上,再不敢多言。
匆匆披了件衣物,范执事打开房门,他强忍着惊慌,嘴里道:“你将事情的经过仔细说给我听”。
小厮脸色苍白,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今日一早,我便想找些相熟的人打探消息,谁曾想,东城的张三告诉我,城门口吊了一个人,据说是昨日的刺客,一开始,我并没有放在心上,余象死就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当我看到那具尸体的时候,我才发觉,那人不是余象,而是范一刀!”
怎么会这样?
范执事觉得脑子“嗡嗡”作响,昨夜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张三有没有说其他的事情?”
小厮拍了拍脑袋,忽然叫道:“对了,张三还说日落时分,王腾曾经悬赏寻狗,好像是要找什么东西”。
范执事见多识广,“王腾是要借狗寻人?”
小厮不敢作答。
范执事吸了一口冷气,“难道说,昨日范一刀就被王腾捉了?那余象又去了哪里?”
昨夜余象走的隐蔽,并没有引起他人的注意。
因而,范执事虽然猜得**不离十,却没有详实的证据。
不过,对于范氏而言,猜疑足以成为一条理由。
“来人呐,随我去县衙走一遭!”
“执事三思呀,据说,范一刀是被当作刺客挂在城门口的,您若是去了县衙,万一魏源血口喷人,又该如何行事?”
范执事不屑一顾,“他敢!区区一个知县能奈我何!”
小厮还要多言,却被执事赶到了一边,“无胆鼠辈,留在家中等候消息”。
小厮无奈,只得留下。
广灵作为张家口重要的中转站,地位极为重要。
为了掌控这处战略要地,范永斗既扶持了丁贺做生意,又在城中建了商铺。
能够掌握介休的商铺,范执事自然有他的能力。
不过,范执事过惯了指手划脚的日子,浑然没有意识到,如今的魏源早已经不是初出茅庐的魏源了。
“咚咚咚”,县衙门口的鸣冤鼓骤然响起。
“何人鸣鼓!”
范执事挺身而出,“是我!”
衙役认出了范执事,“大人正在后衙休息,不知执事何事击鼓?”
“我要面见魏大人”
“大人一夜未眠,丑时方才睡下……”
“尔俸尔禄民脂民膏,魏大人拿了朝廷的俸禄,难道却不为民作主吗?”
这句话何其诛心?
衙役们顿时惊呆了,有终于魏源之人勃然大怒,“范执事好大的胆子,竟然非议朝廷命官”。
“哼,你又是哪里来的杀才,信不信我扒了你的号衣”
衙役又惊又怒,“县衙重地,岂容尔等放肆!”
“我有要事需要面见魏大人”
……
“轰隆隆”的鼓声震醒了犹在酣睡的魏源,他急急穿戴整齐,来到前衙,“何人在击鼓鸣冤?”
范执事微微拱手,“见过魏大人”。
魏源故作不识,“尔是何人,为何见官不拜?”
范执事张了张嘴,“大人,我是范氏执事”。
“可有功名在身?”
“没有”
“没有功名还敢如此放肆,来人呐,教教他大明律是如何写的”
魏源一声令下,当即有两名衙役冲到前衙,按倒了范执事。
“放开我,魏源,你敢打我?”
魏源不屑冷笑,“大明律,藐视朝廷,咆哮公堂者,重打十大板,还不动手!”
衙役们抡起杀威棒,“噼里啪啦”打了起来。
一开始,范执事还能破口大骂,可是,到了后来,他就只顾着喊痛了。
稍稍出了口恶气,魏源神清气爽,“范氏,你且说说为何击鼓,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本官绝不轻饶!”
范执事冷汗淋漓,“魏大人,我且问你,城门口挂的那尸首是何人?”
魏源心头暗笑,“自然是白日行凶的刺客”。
“那是我范氏马夫,怎么成了刺客?魏大人是不是过于草率了?”
“昨日刺客袭杀王腾,却被乡勇射了一箭,正中左腹,如果城门口那人不是刺客,为什么他左腹也有箭伤?你且说说,为什么这么巧?”
范执事憋屈无比,他如果知道为什么就不来找茬了。
“魏大人,我家东主不日即返,到时候,希望你能给他一个说法”
魏源不怒反笑,“你家东主是御使还是钦差?我为什么要给他一个说法?我且问你,城门之人果真是你范氏之人?”
范执事重重颌首,“不错,千真万确”。
魏源放声大笑,“好,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来人呐,查封范氏商铺,擒下铺内所有人员”。
“魏源,你疯了!”
“范执事,是你疯了吧,刺客白日行凶,数千百姓亲眼所见,今日你来为他鸣冤,难不成你是幕后主使?”
第六十二章 范永斗的决心
幕后主使?
完了,中了魏源的诡计了。
范执事这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本以为魏源是只羊,谁知道他却是只狼!
这么多年,范执事扯着介休范氏的虎皮可谓无往不利,谁曾想今日竟然撞上了铁板。
怎么会这样?
范执事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魏源会彻底翻脸。
区区一个七品县令而已,就算有卢象升撑腰,又算的了什么?
到底是谁给他这么大的胆子,连范永斗范东主的面子都不给!
要知道,范氏背后的权贵不乏皇亲国戚,一个右佥都御史根本算不了什么。
难道说,魏源早就知道城外之人不是刺客了?
如今,故意将范一刀悬尸城外,为的就是引人上钩?
如果真是如此,魏源的心思也太过歹毒了吧。
范执事冷汗淋漓,不成,必须将消息传递出去。
否则的话,真要是让官府查抄了商铺,范执事这差事可就办砸了,日后范永斗一定饶不了他。
怎么办?
情急之下,范执事口不择言,“魏源,休要欺人太甚!”
魏源不屑一笑,“本官秉公执法,何来欺负一说?”
“那范一刀明明不是贼人,到了你口中却成了百日行凶的贼人,我来讨一份公道,你却要屈打成招,魏大人真是好大的官威”
魏源懒得分辨,“带下去,押入大牢,好生看管,莫让他寻了短见,我还等着他跪地求饶的那一天呢”。
“得令!”衙役压着范执事往西院而去。
行至半途,沉默不语的范执事突然疯了一般大吼,“快离开县衙,将广灵之事通禀东主!”
毫无意外,这句话是对范氏帮闲说的。
只可惜,魏源已经抱着一网打尽的念头,又怎么会让他们轻易离开?
就在范氏帮闲见势不妙的时候,十多名衙役已经大步而来。
“逃!”
县衙门口围观者极多,只要藏入人群,范氏帮闲便有把握逃出此地。
谁曾想,千钧一发之际,道路两侧的百姓愣是不肯让路。
帮闲们脸色大变,“都他娘的让开!”
百姓纹丝不动。
这一耽搁的功夫,衙役追了过来,将他们尽数擒拿。
秦师爷看在眼中,心中有谱。
丁氏、范氏早已经是一丘之貉,广陵百姓对他们恨之入骨,如今,好不容易盼到他们倒霉的时候,谁会让开?
魏源闻听之后颇为感概,“百姓诚不可欺也!”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范氏在广灵只手遮天的时候,压根没想到,就是他们欺凌的寻常百姓,有朝一日会给他们制造出麻烦。
等到王腾闻声而来的时候,衙役已经封掉了范氏的商铺,查抄了大批的财货。
广灵百姓拍手称快,终于见到了范氏倒霉的时候了,真是苍天有眼。
王腾没有这么乐观,范家的根基不在这里,查抄一个店铺对于范永斗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的事情。
“大人”
“你来的正好,我准备上书弹劾范氏囤积米粟,操纵粮价,勾结宵小,贩卖盐货,你觉得如何?”
“大人,我听说范永斗朝中有人,这折子上去,可以让范氏永不翻身吗?”
魏源皱起眉头,“范氏七代经商,人脉极厚,一封折子只怕奈何不得他”。
“大人,与其如此,倒不如待价而沽,与范永斗做一笔交易”
“交易?”
“不错,范永斗是生意人,我们就跟他谈生意”
魏源来了兴趣,“什么生意?”
“大人以手中的所有人犯为代价,换取范氏打井一百口”
眼瞅着大干旱就要来临了,如果能够未雨绸缪,对广灵百姓而言无疑是一件好事。
魏源觉得靠谱:“范永斗出了名的老奸巨滑,他会答应吗?”
“大人有人质在手,又有货铺低压,还怕他不就范吗?”
与一个商人谈价还价,魏源觉得太丢脸,“也罢,若是范永斗来要人,你便与他周旋一二”。
“喏!”
范氏家大业大,广灵城发生的事情还是传到了东主范永斗的耳中。
“什么?范祥被抓了,店铺也被查抄了?来人呐,准备车马,我要去广灵”
“东主,广灵知县如此目中无人,是该给他一点颜色看看了”
范永斗咬得牙齿“咯咯”作响,“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东主,那魏源不过是个七品知县,不如派出精骑杀了他?”
范永斗颇为意动,不过,片刻之后他又推翻了这个诱人的想法,“不可,魏源的座师卢象升是个狠人,真要是杀了魏源,他一定会报复”。
“东主不如让朝中的贵人们想想办法?”
范永斗叹了口气,“马回回、过天星、马天星攻入湖北,洗劫了郧阳六县,如今,川东夔州即将失守,如果不出意外,卢象升马上就要升官了,这个时候,贵人们不会与皇帝作对”。
“东主,如此却也简单,只要给张献忠修书一封,让他杀了卢象升便是”
“不可,张献忠胃口太大,我们不能与虎谋皮”
“那该如何是好?难道就任由魏源猖狂?”
“当务之急还是凑出天聪汗需要的粮秣,只要天聪汗灭了林丹汗,整个草原便是后金的天下,那时候,碾死魏源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范永斗有仇必报,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必要时借助后金兵力杀了魏源。
范氏在后金吞并蒙古的过程中出了大力,只不过是杀一个人罢了,想必黄台吉不会拒绝!
至于后金劫掠会不会侵扰百姓,这与范永斗又有什么关系?
做大事者,须得狠得下心肠。
只要杀了魏源,便是用整个广灵来陪葬又何妨?
范永斗对魏源恨到了极处,这么多年,从未有人如此不识抬举。
“来人,速速传我口信,各地货栈加快收粮速度,绝不能误了天聪汗的大事”
“得令”
“准备车马,随我去广灵会会魏源”
“东主,需要多少护卫?”
“五十足矣,放心吧,魏源不敢对我动手的”
“东主,魏源就是个疯子呀,不能不防”
“也罢,精骑随扈,不过,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击”
“喏!”
第六十三章 赏钱
广灵城,魏源将所有的乡勇召集到校场,他要发放赏钱。
连番鏖战,王腾招募的一百名乡勇只剩下了六十一人。
这才几日的功夫就少了一小半人手,不间断的胜利背后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呀,魏源颇为感概:“诸位,你们是我广灵的功臣,本官有言在先,有功便有赏,诸位用心杀敌,今日,每人赏钱一贯!”
六十一个人就是六十一贯钱,这可是一笔大数目,乡勇们俱是大喜,他们齐声道谢“谢大人赏”。
魏源微微颌首,道“上台之后依次报出自己的名姓,这样本官也好记下诸位,王统领,你来分发赏钱”。
“喏!”
王腾大步踱上高台。
“谁先来?”
众人都不愿做出头鸟,无奈之下,黄得功只好走上高台,他大声报出了自己的名姓,等到书吏落笔之后,便听魏源道“黄得功,赏钱一贯!”
当着几十人的面儿被一县之尊大声喊出自己的名字,这种感觉黄得功活了近二十年从未有过,再度道谢之后他便千恩万谢的从王腾手中接过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子。
这些袋子全是王腾命人赶制出来的,里头放满了数好的铜钱,一千枚。
之所以不是银子,而是铜钱,就是为了让乡勇感受到这份重量!
王腾知道,这种亲手分发赏钱的做法可以极大地促进上下级之间的关系,更可以让下属有一种被重视的感觉。
不过,为什么魏源将机会让给了自己?
难道说,魏源不屑与武夫打交道?
王腾百思不得其解。
等到黄得功走下台之后,六十多名乡勇顿时乐歪了嘴,他们自觉地排成两个行列,然后萧规曹随,在魏源面前大声报出自己的名字,这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让人信心倍增,当然,最开心的时候还是领取赏钱的时刻。
一贯钱呀,可以购买几百斤米粟了,带着这么多铜钱回家,家人一定会乐开怀!
简单的犒赏仪式顿时变得繁琐起来,可每个人都乐在其中,他们通过这场仪式得到了很多——铜钱,以及自信。
很显然,王腾也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大浪淘沙,连番鏖战过后,混入乡勇中的家伙多半死于非命,剩下来的这些乡勇早已经对王腾产生了莫名的信任。
用马武的一句话说,“跟着王统领,有肉吃”,这已经成为乡勇中最常说的一句话。
如今,王腾兑现了诺言。
赏钱发放完毕之后,魏源便抽身离开了。
王腾知道,魏源不想过多的干涉自己。
这是何等的信任!
“诸位,魏大人言出必践,有功必赏,只要你们奋勇杀敌,赏钱一定不会少,今日是一贯,下一次,说不定就是十贯!”
乡勇们不敢大声说话,不过,他们俱是满脸的兴奋。
王腾从不妄言,这一点,乡勇们深有感触,难道说,真有赏钱十贯的日子?
王腾趁热打铁,嘴里道:“乡勇成立之初,不少人指手划脚,他们认为我们没有存在的必要,可是,现在呢?咱们用一桩桩功劳证明了自己!告诉大家一件喜事,魏大人已经答应了我,广灵可以再次招募一百名乡勇”。
“王统领,不知外县人士可否一用?”
“只要过了遴选,一视同仁,一概留用!”王腾可没有地域歧视,他深知人才的重要性,只要能为己所用,管他出身来历如何!
“那薪俸又当如何计较?”
“新入营的乡勇有一个月的试用期,若是过了试用期,他们的薪俸与你们一样”
“若是无法通过呢?”
“自然是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众人一阵哄笑。
王腾又道:“明日我会在城门口张贴告示,如果诸位有相熟的朋友兄弟,可以让他们参加遴选”。
这才几日的功夫,乡勇就得了一贯钱的赏赐,这要是干上一年,岂不是收获更多?
在此之前,乡勇已经引得无数人趋之如骛,此番,若是再传出招募的消息,说不定还会有更多的人参加遴选。
翌日一早,广灵县的四个城门口都张贴了一张盖了官印的告示,告示底下挤满了人,有识字的书生站在前头朗声诵读,后头的贩夫走卒时不时的小声讨论一番。
当听到书生念道“俊才不问出处,通过遴选者,月俸米粟两斗,按月发放,绝不拖欠”时,众人顿时一阵议论,昨日间县令赏钱的事情早已经在整个广灵传遍了。
一贯钱呀,一担柴禾也不过六七文,这要砍上多久的柴禾才能凑上一贯钱?
砍柴的樵夫、打猎的猎户、担货的脚夫都想试试。
这可是难得的美差,真要是选上了,一家人衣食无忧。
再者,听说乡勇统领王腾是个义气无双的人物。
活着的人得到了县令的犒赏,死了的人,王腾也没有忘记,他挨家挨户送上钱粮,只此一点,便令无数人生出效死之心。
战场之上,意外太多,谁也不能保证自己毫发无损。
若是不幸身亡,身后事该如何解决?
王腾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一点,跟着他,不必有后顾之忧。
距离乡勇遴选还有五日的时间,这几日,王腾不曾有一刻的懈怠。
三十九名尸首已经给王腾带来了血的教训:再不训练乡勇,说不定下一次就要全军覆没了。
日头渐烈,乡勇的训练却丝毫没有放松。
时间流逝,手中的木枪一刻重似一刻,保持刺杀的姿势已经足足有半个时辰了,可黄得功却依旧没有喊停。
筋疲力尽的乡勇只得咬牙硬挨,之前的亡命搏杀让他们了解到平日里所学的东西都是厮杀保命的绝佳技巧,是万万马虎不得的,而且乡勇丰厚的犒赏制度也是他们坚持的动力。
为了这么多银钱,便是累死也值了!
广灵附近,不少青壮闻风而来,他们都想参加遴选。
僧多肉少,莫名的压力下,六十一名乡勇更加卖命训练。
机会难得,他们好不容易加入了乡勇,可不能让一群新人顶替掉!
第六十四章 求饶
转眼便过了五日,广灵县遴选乡勇的活动举行的如火如荼。
方圆百里以内的青壮闻声而来,他们都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如果能够通过选拔自然是极好的,就算这一次失败了,长长见识也是不错的。
就在全城人的注意力都被乡勇选拔吸引的时候,一支马队护着一辆马车不急不缓地来到了广灵城。
“东主,咱们到了”
“范一刀的尸首还在吗?”
“东主,尸首还在城门口吊着”
范永斗掀开车帘,阴沉地扫了尸首一眼。
谁不知道介休范氏是晋商第一人?
偏偏这广灵知县如此不识抬举,悬尸示众,这是在打范氏的脸呀。
“进城”
范永斗已经打定了主意,救出范执事等人之后,他要让魏源付出代价。
“吱嘎嘎”,马车再度前行,很快就来到了城门口。
“来者何人?”守城的卫卒不敢大意,第一时间迎了过来。
范永斗待在车中没有动身,前头开路的护卫朗声说道:“介休范氏东主正在车内,诸位兄弟行个方便吧”。
“介休范氏?”军兵吸了口冷气。
“不错”
军兵掀开马鬃,果然看到了范氏印记,“原来是范东主亲至,请吧,来人呐,速速通禀千户大人,便说范东主来了”。
范永斗没有阻拦,此番入城,他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救出下狱的范执事,捞出折损的米粟。
天聪汗需要的粮秣太多了,而广灵县积存了太多的粮秣,若能将缺口填补上,范永斗的差事可就完成了。
正思虑间,马车来到了广灵县衙。
守门的乡勇皱起眉头,能够在这时候乘坐车马,对方的身份非富即贵。
不过,想到王腾的叮嘱,乡勇不敢大意,他依旧板着脸,大声问道:“尔等意欲何为?”
“我家东主要见魏大人”
“你家东主是谁?魏大人岂是他说见就见的?”
“我家东主姓范,讳永斗”
“喔,原来是范东主”
有门,这乡兵终于反应过来了。
介休范氏大名鼎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番东主亲至,衙中知县定会迎出门外!
范氏护卫正松了口气,谁曾想,乡勇又道:“且在这里侯着吧,我去通禀一声”。
范氏无奈,只得应承下来。
幸好,一行人并没有等多久。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去而复还的乡勇朗声说道:“魏大人有请”。
看模样县令不会迎出门了。
到了这时候,范永斗再也拿不出架子,他钻出马车,施施然进了县衙。
魏源已经在书房里等着了。
寒暄客套过后,各分宾主落座。
魏源故作不解,“不知范东主前来所为何事?”
“魏大人,五日之前,官兵查封的商铺是在下的”
“喔?竟有此事?”
范永斗眼皮跳了跳,“魏大人贵人多忘事,商铺中还有一名执事,名叫范祥”。
“喔,他呀,本官略有印象”
“不知大人可否通融一番,恕他无罪?”
魏源皱起眉头,“范东主有所不知,数日之前,一名贼人公然袭击朝廷命官,影响极为恶劣,后来,在官府的缉拿下,刺客当日落网,为了震慑宵小,本官特意将贼人的尸首悬挂在城门口,谁曾想,那名范执事竟然说刺客是范氏之人”。
说到这里,魏源故意停顿了一番,拿眼扫视着范永斗。
范永斗丝毫不惧,他直视魏源,“大人觉得刺客是范氏之人吗?”
魏源哑然失笑,“范执事言之凿凿,本官不敢不信呀”。
“大人,这是误会呀”
“喔,此言何解?”
“范执事老眼昏花,兴许了认错了人,还请大人通融一番,让我见他一面问个明白,说不定明日他便会醒悟过来”
魏源不置可否,“来人呐,将范执事带过来”。
“喏!”
须臾,一脸憔悴的范执事被带到书房。
甫一见到范永斗,范执事便眼前一亮,“东主,你来救我了!”
范永斗大怒,“你这厮做的好事!”
范执事哭丧着脸,叫苦连天,“东主,这都是魏源的诡计呀,若非他设下圈套,我如何会上当,此人谋算极深,怕是看上了铺中的钱货呀”。
魏源似笑非笑,并未反驳,倒是范永斗冲上前去,狠狠地抽了一巴掌,“住口,魏大人为官清正,岂是你能揣测的?”
范执事呆住了,在他的印象中,自家东主便是见了巡抚也不会如此施为,难道说,这魏源是个比巡抚还厉害的角色?
“东主!”
“住口!”
魏源连连摇头,“范东主不要生气嘛,你这执事尚有话说,你让他把话说完”。
范永斗哪敢让范执事再说下去,魏源八成是个笑面虎,真要让他抓了把柄,说不定范执事就栽了!
如果连范永斗出面都救不出人,这对于范氏的声望必然是一个较大的打击。
想到这里,范永斗再也不复镇定,“大人,此獠八成是昏了脑袋,且容我骂他一通”。
魏源打了个哈欠,“东主请便”。
范执事算是看明白了,广灵知县真的不怵自家东主!
自己真的是撞到了铁板上!
范执事懊悔不已,早知如此,他绝不会跟魏源顶牛。
试想,连范永斗都不怵的魏源如何会怕他?
对方留他一命,显然已经是给了范氏的面子了。
后悔药难买。
”东主,我知错了”
范永斗踱到范执事面前,“范祥,你且说说你********?”
“城外的贼人不是范一刀,是我猪油蒙了心,识错了人”
范永斗松了口气,范执事还算没有蠢到家,知道哪里是关键,“既然知错,为何不向魏大人求饶?”
范执事瞪大了眼睛,他想到数日之前,魏源丢下的一句话,“本官等着你求饶的那一日”,难道说,今日真要向他求饶?
范执事犹豫起来。
都到了这时候,难道还看不透火候?
范永斗连使眼色,“还愣着干什么?”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范执事深吁一口气,跪倒在地,“魏大人开恩,小人昏了头,竟然错认贼人为友,还请大人恕罪”。
第六十五章 敲范永斗的竹杠
杀人不过头点地,眼下范执事既然已经认错,按照官场惯例,魏源必须卖一个面子给范永斗。
可是,就这么简单的把人放了,显然太便宜范永斗了。
梁子已经结下了,一味的妇人之仁是个笑话。
以何种理由拒绝呢?
就在魏源有些为难的时候,王腾来了。
魏源急忙叉开话题,“王统领,来,为你引见一番,这位是范东主”。
王腾适时疑问,“可是介休范氏?”
“正是”
“哎呀呀,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范东主,幸会,幸会呀”
范执事依旧跪在地上,范永斗实在没有寒暄的理由,“魏大人,范执事已经知错,你看?”
魏源颇为感慨地说道:“我已经决定了,此事有王腾全权处置,眼下,既然王腾来了,那么便由他决定吧”。
你特么在逗我?
范永斗出离的愤怒了,“魏大人,你是认真的吗?”
魏源正色道,“当然,本官从不妄言”。
范永斗眯缝着眼,“不知这位王统领有何官职?以何种理由决定范执事有无罪责?”
王腾微微一笑,“在下虽然名不见经传,只是个乡兵统领,可是,范执事囤积粮秣一事证据确凿,如果范东主没有异议,此事多半是个发配三千里的罪责”。
范永斗不屑一顾,“什么时候一个乡兵统领也能断案了?魏大人,这是你的意思吗?”
魏源笑了起来,“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如果是魏大人的意思,范某自会前往蔚州鸣冤,蔚州不行的话,再去大同,在下相信,这天底下总有我说理的地方”
魏源不置可否。
范永斗又道:“如果这不是魏大人的意思,范某会击鼓鸣冤,请有司制王腾一个大不敬之罪”。
“何为大不敬?”
“身无官身,却私断要案,这不是大不敬吗?”
魏源叹了口气,“范东主太武断了”。
范永斗冷了一晒,“是魏大人太武断了”。
“范东主的意思无非是觉得王腾没有资格处置此事,对否?”
“不错”
“一个乡兵统领,确实不该指手划脚,可是,如果王腾另有官身呢?”
范永斗心头一跳,“王腾还有官身?”
魏源重重颌首,“来人呐,取文书来”。
须臾,秦师爷便捧来一卷布帛,一身官袍,以及一方铜印。
王腾心中“嘭嘭”直跳,难道说,朝廷的犒赏下来了?
来的真是时候呀。
可不是么,范永斗几乎惊呆了,这是**裸的打脸呀。
前一刻范永斗尚在鄙视王腾,下一刻,魏源就拿出了王腾的文书告身。
“不知是何官职?”
“大明广灵巡检,范东主觉得这官职够了吗?”
何止是够了,简直是恰如其分,恰到好处,再没有官职比巡检更适合了。
范永斗眼皮急跳,“若是巡检,自然是够了”。
能够看到范永斗吃瘪,魏源自然是心情舒爽。
朝廷的赏赐昨日刚到,魏源秘而不宣,等的就是打脸逆袭。
如今,范永斗想必憋了一肚子火。
这种“你想干掉我,却又干不掉我”的感觉实在是太爽了,魏源爽朗一笑,“既然如此,范执事一事交与王腾王巡检处置,不知妥当否?”
范永斗能说不妥吗?
堂堂的范东主亲至广灵若是都捞不出人,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再者,黄台吉索要的期限将近,范永斗实在没有时间耽搁了,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运出粮秣!
小不忍则乱大谋!
范永斗深吁几口气,“魏大人觉得妥当,那便妥当”。
“王巡检,听到了吗?范东主也没有异议了,这件事嘛,你看着办吧,范东主可是晋商首领,务必要给他一个面子”
王腾连连颌首,“那是自然,下官早就听说范氏仁义无双,能够照顾到,一定会予以考虑”。
范永斗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魏源与王腾一唱一和,“多谢王大人了”。
这句王大人,实在比杀了范永斗还难受。
谁能想到王腾竟然真的有官身?
还他娘的是大明巡检!
这不怪范永斗,临来之前,范永斗压根没将王腾放在眼中,便是魏源,在范永斗看来都不过如此。
可是,如今,偏偏就是范永斗最瞧不起的王腾在处置范氏一案,这让人情何以堪?
一句王大人,叫的王腾骨头都轻了几分,他终于不再是无名无份的乡勇统领了。
大明巡检,这职务听上去就响当当的!
王腾缓了片刻,方才说道:“魏大人,范东主,在下有一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查封商铺的时候,范氏积攒粮秣之多,着实骇人听闻,如今,广灵城中不少百姓已经开始传播谣言,说什么范氏与丁贺是一丘之貉,做的是走私生意”
范永斗眼皮一跳,“大人明鉴,范某做的是正当生意,从不做违法之事”。
王腾笑道,“那是自然,对于私通一事,本官相信是无中生有,不过,百姓们不相信呀,有道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若是任由百姓传诵下去,只怕对范东主的名声会有不小的影响吧”。
这是威胁!
范永斗眯缝着眼,“王大人有何指教?”
“在下听说范东主颇为仁义,这样吧,不如范东主出面打造一些水井,这样的话,就算百姓问起来,我也好交差”
打造一口水井起码要花费五十两银子,范永斗不在乎银子,他只要粮秣。
“不知王大人以为广灵需要多少水井?”
“一百口如何?”
真他娘的狮子大开口,一百口水井,这等于覆盖了广灵全境,五千两银子呀,饶是范永斗财大气粗也不禁觉得心惊肉跳,“王大人,一百口水井只怕太多了吧,不如我捐献一千两银子,由官府出面打造如何?”
王腾作出为难的模样,“一千两银子不过二十口井,实在太少”。
“两千两银子,再多的话,范某也拿不出来了”
魏源看了王腾一眼,微微颌首。
王腾明白,是该见好就收了,否则的话,真要是一拍两散,这两千两银子可就没了踪影,“也好,四十口水井虽然不多,却也勉强够用,在线替广灵百姓谢过范东主了”。
第六十六章 水到渠成的升迁
协议达成,接下来就是如何履行了。
一手交钱,一手赎人,这是绑匪的做法。
王腾代表广灵衙门自然不能如此没品,可是,就这么空口无凭的将人放走,显然也不合适。
万一范永斗为了两千两银子连脸皮都不要了呢?
王腾觉得必须防上一手,“范东主,这里有一份捐献文书,只要你签上印契,这事情就算成了”。
平白无故被敲走了两千两银子,这是奇耻大辱,若非北方战事紧急,范永斗说什么也不答应。
如今,既然已经图穷匕见,再去虚与委蛇显然没了必要。
范永斗冷冷一笑,“王巡司倒是好深的心机”。
王腾欣然以对:“范东主谬赞了。”
老子是在损你呢!
范永斗恼怒不已,“王巡司放心,我范永斗绝不是无信之人,两千两银子而已,明日我便派人送来。”
王腾抱拳拱手,“广灵百姓一定会铭记范东主之恩德。”
鬼才信!
范永斗盖上私印之后怨毒地看了王腾一眼,“巡司大人,范执事我可以带走了吗?”
魏源清咳一声,“既然误会已经澄清,范东主自然可以带走商铺中人”。
“大人今日之恩,他日必有后报!”
这就如同绿林好汉打不过对方,却又碍于面子丢下的场面话一般。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下一次再相见,还不知何年。
范永斗从商几十年,从未像今日这般憋屈过,这广灵县他是一刻也不想多待了。
“咚咚咚”,范永斗转身离去,范执事不敢停留,他捂着腰,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一行人刚出了县衙,正好遇见了闻讯而来的易英。
“范东主”
范永斗没见过易英,不过看对方这排场便知道,这是卫所中人。
范执事适时提醒道,“这是广灵千户易英”。
范永斗眸中寒光一闪,他已经听说了,剿灭丁家庄一役,此人也是出过力的。
既然与魏源是一丘之貉,范永斗还搭理他做什么?
“原来是易千户,在下还有要事,告辞!”
说罢,范永斗便上了车马,就此离去。
易英准备了满腹的搭讪之词,谁曾想一句话也没用到。
好一个介休范氏!
这也太折辱人了吧!
有钱就了不起吗?
认识权贵就了不起吗?
易英满脑子都是报复的想法。
一脸苦意的范执事自顾不暇,他摇了摇头,“易千户好自为之”。
我之你大爷!
易英阴沉着脸,原路折返。
这可是县衙门口!
原本易英打算在范永斗面前混个脸熟,谁曾想人家不屑一顾。
古人最重颜面,当着一众下属的面被范永斗如此折辱,易英已经怒到了极处。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衙门口发生的事情很快便传入魏源耳中。
得知易英吃瘪,魏源哑然失笑,“易英还是不甘心呀”。
“介休范氏名头太响,易千户有顾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只可惜易千户不知道范氏已经恨极了他”
“喔?这是为何?”
“剿灭丁贺一役,我将功劳放到了易英身上,那丁贺又是范永斗的人,范永斗不恨他才怪”
王腾没想到魏源将功劳分润给易英还有这方面的考虑。
现在好了,易英彻底恶了范永斗,即便他想攀附范氏也没了门路,接下来只能********与范氏对抗到底了。
“大人远见卓识,小人佩服”
魏源亲手将巡司官袍递交到王腾手中,语重心长地说道:“以后不要自称小人了,你是大明九品巡司,也是我朝廷官员!”
从一个地方保安队长一跃成为公安局长、工商局长、交通局长,王腾竟然没有太多情绪。
这就好像苹果熟了,顺手将它摘下来一样简单。
不过,该感激的必须感激,否则的话,会给人一种忘恩负义的感觉。毕竟,这大明巡检是魏源极力争取到的。
“多谢大人”
“不必谢我,这是你应得的,有一件事也应该让你知道了”
“大人请讲”
“朝廷的赏赐很快就要下来了,我可能在广灵待不了多久了”
是赏赐而不是罢黜,也就是说魏源要升官了。
这是好事呀。
王腾连连道谢,“恭喜大人平步青云”。
“不过是一州通判罢了,算不得什么”
话虽如此,可是,魏源脸上还是透出一股喜色。
知县是七品,通判是六品,这一级的门槛不知道多少人熬了一辈子也没熬过去。
如今魏源升任通判,固然有他剿灭流寇的原因,但是,聪明人都知道,这与卢象升也大有干系。
如果不是朝廷需要卢象升剿灭乱匪,又怎么会这么爽快升了魏源的官?
魏源是个聪明人,其中的缘故他自然清楚,当然了,那都是不足以与外人道的东西。
知县也好,通判也罢,都需要嫡系人马。
眼下,魏源可不想寒了王腾的心,“你也不必担心,新知县还得一两个月的功夫才能到任,在此之前,只要你打好根基,新知县应该不会与你为难”。
一朝天子一朝臣,王腾没想到自己这巡检的屁股都没焐热,魏源就要走了。
“大人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给你丢脸的”
魏源很是满意,王腾是他一手提拔的巡检,在天下人看来,王腾便是他魏源的嫡系。
如果王腾做了蠢事,丢面子的可不止是王腾,还有魏源,这就是官场上的裙带关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假以时日,说不定王腾真的会做出一番大事。
不知为何,魏源突然冒出这么一个想法。
不过,想到范永斗临走之前怨毒的眼光,魏源不无担心,“范氏手段阴毒,往后你要多加小心”。
“大人也要多加小心”
“无妨,我在蔚州,范氏动不了我,至于那两千两银子,你把心放到肚子里,我会处理好首尾,不会给人可趁之机”
这是王腾最担心的事情,毕竟,他只是一个九品巡检,没有治民权,如果让人知道王腾收了范永斗两千两银子,只怕这巡检很快就不用做了。
可是,魏源就不同了,他是科班出身,又有卢象升做后台,只要处理妥当,就算范永斗想反咬一口也找不到机会。
“多谢大人”,王腾由衷地感激。
若不是魏源,王腾只是个平民百姓,兴许连丁贺都斗不过,是魏源给了他鲤鱼跃龙门的机会。
第六十七章 黄虎的野望
一辈子最难报答的就是知遇之恩。
吕布三姓家奴的帽子为什么摘不掉?
还不是因为吕布吃里扒外,忘恩负义?
王腾可不想做下一个吕布,所以他时刻做好了报恩的准备。
只可惜,魏源春风得意,非但没有要求什么,反而又给了王腾不少好处。
王腾很是感动,“大恩不言谢,日后只要大人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吩咐一声,无论刀山火海,在下都义不容辞”。
魏源笑了笑,“好,有你这句话就够了,说不定哪一天我真会求到你头上”。
王腾连道不敢。
魏源又道:“你还没有取字吧?”
王腾尴尬一笑,“下官幼时愚钝无知,村里的老秀才觉得我是块朽木,所以没给我取字”。
魏源并不意外,“你是家中老大?”
王腾隐约记得王山提过,自己确实是老大,“没错,只我一人,并无兄弟姐妹”。
“好,你名中有一个腾字,那便叫伯扬吧,取自平步青云,腾空而起之意”
听上去很是高大上,自此以后,咱也是有表字的人了,王腾再度致谢,“多谢大人赐字”。
魏源一直觉得王腾是员福将,如今想到相处的日子不多了,他不禁感概道:“我能帮你的也不多了,不过,只要我在蔚州一日,你随时可以派人来找我”。
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待之!
虽然已经感激了无数次,可是,这一次再也不是客套,王腾彻底将魏源视作了恩人,“大人如此厚恩,下官无以为报!”
“好了,什么报不报的,只要你用心杀敌,那便对得起我了”
“喏!”
又闲谈了几句,王腾方才告辞离去。
出了衙门,黄虎匆忙迎了过来,“统领,你好歹出来了”。
“怎么?发生了什么事情?”
黄虎不无埋怨,“还不是你做的好事?”
王腾一头雾水,“我做了什么?”
“余象回来了!”
“余象?哪个余象?”
“就是那个刺客!”
王腾这才记起来,“回来是好事呀,如何,他的家人救出来没有?”
“别提了,就因为他就救出了家人,所以惹出了祸事“
“什么祸事?”
“余象在蔚州杀了范氏的人,如今范氏的追兵已经到了广灵,范氏还许下重金,只要抓住余象,赏钱百两!”
王腾心中一沉,范氏要抓余象,到底是因为蔚州之事,还是广灵之事?
如果是前者那倒无妨,如果是后者,那便说明范永斗想为范一刀翻案!
这一点不得不防!
“余象呢?”
“为了一百两银子,城中的牛鬼蛇神都出来了,我把他藏到了你家”
王腾瞪了黄虎一眼,“为什么是我家?”
黄虎理直气壮,“因为你家够大呀,而且,谁不知道你县令面前的红人?”
王腾竟无言以对,“快派人看好余象,没有我的命令,不要让他离开”。
黄虎有些纳闷,“这样一个祸害,咱们管他的死活干嘛?”
王腾低声说道:“我且问你,城外吊着的尸体是谁?”
“范氏之人”
“不错,那余象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偷梁换柱呀”
“如果余象落入范永斗之手,范永斗会善罢甘休吗?”
黄虎一拍大腿,“当然不会,你是没看到范永斗离开时的表情呀,那叫一个凶狠,我估计他杀人的心思都有了,真要是让他拿了把柄,准没个好”。
“所以说,一定要保证余象的安全”
黄虎连连颌首,“明白了,我这就去你家亲自守护,我倒要看看,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也好”
黄虎这时候才察觉到王腾手上多了件东西,“咦,你手里捧着的是什么东西?”
“巡检官袍,朝廷的旨令下来了,任命文书、官印都在这里”
黄虎大喜,“你现在是大明巡检了?”
王腾笑了笑,“不错”。
“哎呀呀,真是个好消息,来人呐,快去校场一趟,告诉大家伙儿,便说咱们的统领大人升官了,如今是大明广灵巡检!”
王腾没有阻拦,乡勇们跟着他盼的不就是升官发财吗?
如今,王腾如愿以偿做了巡检,其他乡勇也好有个盼头。
“得令!”传信的乡勇咧嘴大笑。
黄虎一巴掌抽了过去,“傻笑个啥,别愣着呀,快去”。
乡勇正要应诺离去,又被王腾拦了下来,“且慢,总归是件喜事,不能让大家伙白开心一场,这是十两银子,你拿去买些酒肉,今晚让兄弟们好生快活快活”。
“好嘞”,乡勇利落地接过银子,谁曾想,黄虎又横插一杠子,“十两银子哪够?我这里还有二十两,都拿去,让大家解解馋”。
王腾有些尴尬,“我的事情,哪好意思让你掏钱”。
“什么你的我的,难道你不拿我当兄弟?”
“那还用说,当然是兄弟!”
“是兄弟还用分的那么清楚吗?小李子,快去呀,又他娘傻了?”
小李子已经笑的合不拢嘴,“好嘞,俺这就去了”。
“先去校场报喜,然后多喊几个兄弟随你一起去采买,省的你被人宰了都不知道”
“您就放心吧,保管让您满意”
黄虎笑骂道:“嗨,这小子还来劲了。”
王腾知道黄虎一向刀子嘴豆腐心,当下不以为意,“你就省省吧,咱们回家”。
黄虎抢过官袍,坏笑道:“您是巡检,这衣服哪能让您捧着呢?我来,我来!”
说罢,不待王腾同样黄虎便捧着官袍,只见他挤眉弄眼,“哟,官袍这料子就是不一样,啧啧,丝绸呀!”
多新鲜!
巡检一共就这一身官袍,如果过于寒碜了,岂不是让人嘲笑朝廷体面?
王腾懒得搭理这厮,不然这家伙铁定得寸进尺,说不定还想穿上试试呢。
果不其然,下一刻黄虎就神神秘秘地说道:“这衣服我能穿吗?”
“等你做了巡检,自然可以穿”
“回家让我穿穿呗?”
“黄大哥,我的亲大哥,咱们回家再说可好?”
四周人来人往,真要是被人听到了黄虎这大逆不道的言语,魏源都得受牵连。
这是同意了呀!
黄虎大喜,“回王府咯!”
巨大的嗓门引得无数人侧目。
第六十八章 余象带来的祸事
时势造英雄,短短数日,广灵乡勇便闯出了偌大的名头,而王腾作为乡勇统领已经成为了百姓心中的英雄。
黄虎在街上吼了一嗓子,非但没引起别人不满,反而引来一阵惊叹,“这便是王统领帐下的黄虎吧,虎背熊腰,确实是一条好汉!”
“那可不!据说那蒙古人便是此人宰的”
“咱广灵有了乡勇还有这等好汉,下一次鞑子再来是不是不用怕了?”
……
乡民窃窃私语,言语间对黄虎多有赞誉之词,黄虎听罢羞红了脸,急忙落荒而逃。
这夯货也有害羞的时候,真是少见。王腾连连摇头,不过,百姓们殷切的希望还是让他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如果记得没错,崇祯九年,黄台吉将建立大清国,而清军也将第三次入关,攻掠京戍。
广灵距离京师不过五百里,距离太行第七径紫荆关更是只有三百里,三百里什么概念?打马疾驰一天一夜即可到达。
必须未雨绸缪,否则的话,一旦清军入关,劫掠蔚州,王腾只能坐以待毙。
如今广灵百姓已经将希望寄托到了乡勇身上,王腾如何能够辜负他们?
银子已经有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招募乡勇,加强训练,争取在清军入关之前炼出一支精锐。
练兵一事,任重道远呀。
一路上心事重重,过了差不多有半柱香的功夫,王腾才回到了自己的府邸。
“府中如何?”
马武心细如发,“府中平安无事,不过,自从余象入府以来,门口便多了几个盯梢的,要不要派人干掉他们?”
“不必,让他们盯着就是”
黄虎很是不爽,“必须杀鸡儆猴,否则的话,这帮混账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统领,请下令吧”
“下令?下什么令?余象在哪里?先带我去见他”
马武这才缓过神来,“在西院”。
院中有十名乡勇巡守,他们见了王腾,纷纷行礼。
黄虎心情极佳,“以后别喊统领了,要喊巡检,大人升官了,知道不?”
众人大喜,“恭喜大人,贺喜大人”。
“同喜,同喜,西院中的人呢?”
“正在里头,需要小人禀报吗?”
“不必!”
王腾定了定神,与黄虎一道进了西院。
马武知道余象的秉性,生怕有什么误会,急忙叫了一声,“余象,我家大人来瞧你了。”
没多久,余象便迎到门外:“统领!”
“不必多礼,如何,家人救出来了吗?”
“劳烦大人费心,幸亏我去的及时,救出了小妹,婉儿,快来见过大人”
这时候,王腾才见到屋中的另外一个人。
此人绷紧了脸,看上去十分紧张,“王大人”。
声音如黄莺啼鸣,很是悦耳。
王腾微微颌首,“不必担心,范永斗的人没胆子到我这里来抓人”。
余婉儿松了口气,“婉儿听兄长提过王大人,若不是您,他早已经死了”。
“该死的是范氏之人,你兄长罪不至死”
不知为何,见了王腾,余婉儿紧张的心弦逐渐松弛下来,“大人,请你一定要救救兄长,他受了伤,绝不是别人的对手,你不要赶走他好吗?”
余象急忙喝斥,“婉儿!”
王腾笑了起来,“你们入了王府,便是我的客人,自古以来哪有主人逐客的道理?”
话虽如此,可是,余婉儿还是皱起眉头,“兄长在蔚州杀了人,只怕范氏不会善罢甘休”。
黄虎插了句嘴,“可不是嘛,范永斗已经开出了一百两的赏银,只要见到你家兄长便可兑现”。
“一百两?”余婉儿骇了一跳。
一百两足以让人疯狂了,余象叹了口气,“大人,我给你添麻烦了,我能否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离开之后,你替我照看婉儿一些时日,等到风头过去之后再让她出府,可以吗?”
“不可以”,王腾拒绝的干净利落。
余象脸色惨变,谁曾想,王腾又说道:“你的妹妹自然由你自己照顾才放心,我说了,只要你们待在这里,没有人敢动你们一根毫毛!”
“可是!……”
黄虎不耐烦起来,“瞧你也是条汉子,怎么这么婆妈,王腾都说了,让你们留下,你们留下便是,有什么可矫情的?”
余象深吁一口气,抱拳作揖,“多谢大人收留,救命之恩,他日再报”。
王腾不置可否,这时,一名乡勇快步而来,嘴里道:“大人,章百户求见”。
“他来干什么?”王腾心头疑惑,“余象,你们兄妹在这里休息便是,我去见客,一会再来”。
“大人请便”
到了书房,章旺正在挠痒,瞧他那龇牙咧嘴的模样,要多猥琐有多猥琐。
王腾不动声色,“章大兄”。
“哎呦,王老弟,喔不,王巡司,听说你升了官,我这边为了你准备了一份礼物,还请你不要嫌弃”,说罢,章旺捧出一个木匣。
匣内是一柄寒光闪闪的枪头。
章旺不无得意地说道,“这枪头是寒铁锻造的,九九八十一番淬炼,无坚不摧,我听说巡司善使长枪,便特意寻来这个,供你使唤”。
王腾摸了摸枪头,确实有几分削发如泥的质感,“兄长,这如何使得?”
“怎么就使不得了?放眼整个山西,能让范永斗吃瘪的人,巡司是第一个!”
王腾心中警惕,章旺的消息也太灵通了,他到底是什么来路?
“兄长太客气了”
章旺转移了话题,“巡司可知道昨日蔚州发生了一起要案?”
“喔?什么要案?”
“一名凶徒夜袭范氏庄园,袭杀壮丁十三口,最终扬长而去”
这是余象做的好事?
王腾有些难以置信,“凶徒可曾落网?”
章旺摇了摇头,“不曾落网,不过,范氏已经悬下重赏”。
“兄长有何高见?”
“范氏奸猾,凶徒杀人是假,丢失要物却是真呀”
范氏丢了东西?怎么没听余象提起呀。
王腾不动声色,“丢了什么东西?”
“据说是一封书信”
什么书信能把范永斗逼的狗急跳墙?
王腾很是好奇。
第六十九章 看不懂的书信
一番攀谈之后,章旺隐晦地表达了对书信的兴趣。
看来,余象藏身在王府,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之所以没人上门讨要,多半是因为王腾乡兵统领的身份。
如果王腾还是那个王家庄村民,说不定早已经有无数人杀了过来,逼他交人。
信中有什么秘密?
王腾没有草率地回答,“兄长莫急,我会吩咐下去,一旦发现贼人行踪,一定将其拿下”。
章旺笑了笑,“那敢情好,我在广灵抽不开身,不过,如果巡司有暇,可到蔚州一行,同知大人对你很是赏识呀”。
指挥同知?
那可是蔚州卫所最大的官了,王腾心中凛然,“我对同知大人也是闻名已久,若是有暇,自然要去拜会”。
章旺很是满意,又闲谈了几句便离开了。
指挥同知是从三品,距离武人的巅峰左、右都督不过一步之遥。
不是说介休范氏手眼通天吗?
怎么还有指挥同知这类的仇人?
王腾琢磨片刻,始终不得要领,索性收好木匣,再度来到西院。
“王大人!”
这一次,余婉儿没有躲起来,而是与兄长一道问安。
王腾没有啰嗦,直入主题,“外头传言你拿了范氏的一封书信,可有此事?”
余象从兜里掏出一卷布帛,道:“是这个东西吗?上面全是鬼画符,我看不明白”。
王腾接过布帛,帛上绘满了蝌蚪一样的文字,“满文?”
余象不解,“范氏的混账趁我不在,竟然逼着婉儿签了卖身契,我杀了范管事,就是想找回卖身契,谁曾想,在他身上搜出这么个东西”。
王腾吸了口气,“虽然我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不过我知道,这玩意儿对范永斗很重要”。
“有多重要?”
“说不定他会铤而走险”
“他敢到这里来?”
“敢与不敢,今夜便知”
这可是王腾的府邸,如果范氏真的派人夜袭,那便说明信件重要无比。
余象知道自己又闯了祸事,“大人,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现在就出去与范永斗说个明白。”
“说什么?说你不小心拿了布帛,但是却一个字都看不明白?你觉得范永斗会相信吗?”
其实相不相信都已经不重要了,为了消弭隐患,范永斗会杀死所有的知情人!
余象不怕死,可是,他怕自己死后余婉儿无人照顾,“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这书信交给我吧”
在余象看来,书信就是个烫手山芋,王腾主动留下,无疑是要扛下灾祸!
相识不过两日,可是,王腾却三番两次伸出援手。
余象大为感动,“大人,这使不得呀”。
王腾微微一笑,“如何使不得?我倒要瞧瞧区区范氏能奈我何!”
“大人!”
“不必多言,今夜你护好婉儿,其余的事情交给我”
余象再不多言,他叩伏在地,咬牙发誓,“自从以后,我余象这条命便是王大人的,若有违此誓,天打雷劈”。
古人最重誓言,余象此举无异于表明心迹。
王腾急忙搀起余象,“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敢作敢为,这才是好汉。
之前黄虎一直瞧着余象不顺眼,如今他发下毒誓,黄虎也就去了芥蒂,“这才像个爷们,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如今王腾王统领已经是广灵巡检了”。
“巡检?”
余婉儿对此一无所知,可是,余象多多少少听说过。
巡检权柄极大,地方上除了知府、知县对其有管辖权之外,其余官吏对其并无指手划脚的权力。
最为要紧的是,巡检的委任权在兵部!
也就是说,就算触怒了地方县令,对方也没办法免了巡检的职务。
这样一个实权职位落入王腾手中,对余象而言自然是天大的喜事。
“恭喜大人平步青云”
黄虎咧嘴一笑,“确实值得恭喜,我早听说了,巡检可以在地方上横着走!”
王腾无奈,“螃蟹吗?还横着走?”
“哈哈,横着走总比夹着尾巴走要来得强!”
黄虎没有忘记,刚刚进入广灵城的那几日,为防宵小报复,他们立下头功,却不敢在城中久待。
如今,赵县丞已经死了,马典吏半死不活,偌大的广灵再没人敢对王腾指手划脚。
这才几日的功夫?
黄虎大为庆幸,幸好自己跟紧了王腾的脚步,否则的话哪有今日的痛快?
得了书信,王腾没在西院停留多久。
校场上的黄得功已经派人传了话,一百四十名乡勇已经满额,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他打算带人回来了。
王腾仔细琢磨了一会儿,觉得二百名乡勇已经是极限了,如果人数再多,一定会引起言官非议。
“去吧,告诉黄得功,既然人数已满,那就不要耽搁了,今日还有庆功宴,让他早些回来”
“喏!”
从乡勇统领到大明巡检虽然是一个跨越,可是,巡检毕竟是地方基层机构,如果王腾鼓捣出一支上千人的武装力量,地方卫所的将军岂会坐视不理?
好不容易在广灵站稳了脚跟,王腾不想刺激太多人。
流寇、女真、范永斗,这三方敌对势力已经足够头疼的了,王腾没有精力再去招惹其他人。
当务之急是消化胜利果实,增强自身实力,至于扩充力量,那是下一步要做的事情。
自古以来,做大事者须得讲究量力而为。
一味的求数量,求规模,只会成为众矢之的。
步子大了容易扯着蛋,王腾可不想成为张居正那样的人物,明明做了利国利民的好事,可到头来却不得善终。
一步一步来吧,王腾宽慰自己。
崇祯七年,流匪马回回、张献忠等**乱湖广。
五省总督陈奇瑜檄调各路明军,一时之间,风云际会。
河南兵入潼关,山西兵出蒲州,湖广兵入商、洛。
流寇三十万,官军十一万,兵力对比,流寇占据上风,可是,此番陈奇瑜抽调的俱是各方精锐,尤其是卢象升的天雄军,更是个中翘楚。
一场大战即将拉开序幕,陈奇瑜能否保住官位,尽剿流寇?答案很快就要揭晓了。
第七十章 请君入瓮
崇祯五年,陈奇瑜巡抚延绥,对于祸乱地方的流寇,他力主“安抚”,也就说,只诛首恶,余者无罪。
陈奇瑜认为,流寇作乱,根本原因在于收成不佳,饥荒连连,只要击杀了妖言惑众的头目,再让百姓吃饱饭,所谓的流寇也就不是问题。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安抚地方,赈济百姓这需要钱,需要粮。
仅仅是延绥一地也就罢了,镇抚耗费不过数十万两银子,这与动用军队进剿的成本相差不多。
如果是陕西、山西、河南、湖广、四川五个省呢?
这可不是几百万那么简单了。
其实,再简单的事情遇到“没钱”两个字也会变得复杂起来。
崇祯四年,三边总督杨鹤为什么会落得一个罢官免职的下场?
还不是因为“招抚为主、追剿为辅”的战略宣告失败?
杨鹤为什么会失败?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朝廷没钱了。
崇祯从内库调拨的十万两银子与藩王捐助的五万两白银杯水车薪,根本不敷使用,后来,神一魁降而复反,直接导致了杨鹤被查办。
其实,崇祯知道,这怪不得杨鹤,可是三边祸起,不拿下杨鹤,他如何向天下人交待?
如今,陈奇瑜来的这一手与杨鹤大同小异,剿抚并用,也得用到银子。
偏偏崇祯拿不出银子来!
这一次,张献忠、马回回等人流窜湖广,正是崇祯给陈奇瑜的最后一个机会。
如果陈奇瑜剿灭了流寇,说不定还能落得一个罢官回乡的下场,若是剿寇失败,说不定有可能罪及家人!
这是崇祯的无奈,也是大明的无奈。
远在湖北的陈奇瑜连战连捷,意气风发,浑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处于危险之境。
身处险境而不自知,何其悲也!
广灵县,王腾已经将乡勇安置下来。
马武买了五十坛酒、十头猪、十头羊,准备彻夜狂欢。
乡勇们都已经听说了,自家统领成了大明巡司。
这可是难得的喜事,王腾的地位水涨船高,作为他的麾下,自然能够得到不菲的好处。
新卒也好,老卒也罢,都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当天夜里,王腾于城外设宴款待乡勇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广灵城。
章旺又是羡慕又是嫉妒,据说王腾还不到二十岁,这么小的年纪就做了巡检,日后还了得?
不知不觉便过了两个时辰,子时一过,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街道上除了打更值夜的老汉,再也没有其他人影。
这时,一伙青衣人手持利刃,轻松潜入了王腾的府邸。
院中漆黑一片,仅有的一点光亮也在后院。
为首的青衣人微微颌首,余下几人再不犹豫,“噗噗”,他们解决了两个酣睡的门子,长驱直入。
时间紧迫,王腾随时有可能归返,青衣人留下两人守住后路,其余人直往后院而去。
沿途间,没遇到一个巡视之人。
不应该呀,这不像是戒备森严之地!
青衣人直觉有些不妥,然而,不等他有所反应,原本漆黑一片的后院突然间灯火通明。
“贼人入府了,关门抓贼!”
“铛铛铛,来人呐,抓贼了”
此起彼伏的呼喝声让人一阵心头发冷。
“糟糕,这是陷阱!事败了!还愣着干什么?快杀出去啊?”为首者咬紧牙关,他知道今日之事已难善了,持刀夜闯管宅、图谋不轨这等罪名足以让他们死上几次了。
死士虽然不怕死,可是,如果没能完成任务就稀里糊涂的死了,做鬼也不甘心呀。
“啊啊”,远处传来两声惨叫,应该是留守后路的人手也被干掉了。
“快!”
二十名青衣人抛却了侥幸心理,只是迈步狂奔,意图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冲出后院。
只要出了宅院,一切便还来得及。
近了,后院的院门就在眼前,出了院门,便等于成功了一半。
青衣人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
“哪里走!”
突然,院门口出现了一员明盔亮甲之人,此人手持一杆长枪,威风凛凛地立在门口,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威势。
“谁敢拦我!”青衣人一声大吼,他看得清楚,只是一个人而已,只要杀了他,就能逃出去!
只是一个人吗?
黄得功当然不是一个人!火光下,只听他一声大吼,“杀!”
接着,从四下里便突然涌出了百余名汉子,这些人将后院围的水泄不通。
真他娘的是个陷阱,青衣人欲哭无泪,不过,对生的渴望还是让他们挥出了手中的武器。
“铿铿”,金铁交鸣,黄得功不避不退,他把铁枪挥使得密不通风,只是瞬间就刺出了三枪。
第一枪挡开了劈下的钢刃,第二枪晃过了对方的要害,“噗哧”第三枪直接刺入了对方持刃的手腕。
“啊”,青衣人一声惨叫在夜中传出了很远。
“尔等听着,巡司有令,缴械可活!”黄得功挥枪刺退了又一名黑衣人,口中朗声暴喝。
“缴械可活,持械必杀,杀,杀,杀!”这是四周的乡勇在大声威慑。
这可如何是好?
降了吧!
第一个青衣人放下了利刃,正待多言,却忽然被人一刀削去了头颅。
“谁敢苟活?杀,给我杀出去!”凶残的家伙拎着同伴的头颅疯狂地叫嚣着。
在此人的威胁下,青衣人再度发起了攻势。
必须挫起锋芒!
“射箭!”
黄得功单手一挥,从后院的阁楼上便射下一阵箭雨。
箭矢不过十余支,可它带给人的威慑性却是极大的。
远有弓,近有枪,当真是铜墙铁壁。
青衣人心胆俱裂,不过,他们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只能硬着头皮走到底。
“死战!”
“杀,杀,杀!”
面临绝境,青衣人似乎放开了手脚,完全是一副以命搏命的招式。
若非乡勇人数占优,说不定青衣人还有遁逃的可能。
不远处,黄虎跃跃欲试,“留不留活口?”
王腾摇了摇头,“留下也毫无用处,一个不留!”
黄虎咧嘴大笑,“杀光他们,一个不留!”
十多名生力军在黄虎的统领下如猛虎下山一般杀入敌阵。
青衣人好不容易鼓舞起来的士气瞬间跌落谷底,黄虎太强了,一个黄得功也就罢了,现在又来个黄虎,青衣人实在抵挡不住。
第七十一章 铁匠的猜测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院内的厮杀结束了,乡勇以自身伤亡不过四人的代价大获全胜。
浑身浴血的黄虎一脸的意犹未尽,“贼人太少,好不过瘾!”
王腾懒得反驳,“瞧瞧尸体身上有没有证明身份的东西”。
须臾,黄得功来报,“除了武器,这帮家伙什么也没带”。
这是一帮死士呀,放眼整个广灵城,除了范永斗,还有谁有这能量?
王腾心中了然,“明日运到城外挖个铿埋了他们”。
黄虎很是不爽,“喂野狗算了,还给他们挖坑,这不是太便宜他们了吗?”
王腾觉得有必要普及一下科学知识,“外头天气这么热,一旦尸体腐烂,很有可能引发瘟疫,你是想让整个广灵城的百姓为他们陪葬吗?”
瘟疫?
对于大明朝而言,这是不治之症。
黄虎打了个寒碜,“埋了,一定要挖深点,他娘的,可不能被这几个混账害了”。
死人也能害人!
四周的乡勇们也是第一次听到这道理,毕竟是干系到生死存亡的大事,谁也不敢怠慢。
若非天黑之后出不了城,说不定乡勇们连夜就将尸首运了出去。
王腾的宅院中,熊熊燃烧的火盆照了一整夜,院中人来人往,受伤的乡勇第一时间得到了救治,余者将尸首、武器分门别类地收敛起来。
厮杀了一整夜,总得有些回报。
死士们的衣物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他们手中的武器却不错。
正在这时,王腾朗声说道:“诸位兄弟们,辛苦了,我王腾从不亏待兄弟,今夜参战之人每人赏钱五百。”
五百枚铜钱可以买到一石白米,或者是等同价值物,这对于乡勇们而言着实是一份重赏。
“多谢大人!”
这样一个前途无量,待人宽厚,偏偏又出手大方的上司谁不喜欢?
最起码,六十多名老卒已经彻底服了。
新收的乡勇只听说过王腾的名头,若想收服他们,还需要一个潜移默化的过程。
二十名武艺高强的死士,若非落入王腾精心谋划的陷阱,谁胜谁败还在模棱两可之间。
必须加紧训练!
王腾暗下决心,如今人手已经招募足了,接下来最重要事情就是练兵。
只有练出一支强军,才能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活下去。
“大人!”
没多久,余象来到王腾跟前。
“嗯?你怎么出来了?”
余象满脸的自责,“大人,你把我交出去吧,只要你替我照顾好婉儿,我便死而无憾”。
王腾板着脸喝斥起来,“说什么呢?我是怕事的人吗?”
“可是,范氏见不到我,不会善罢甘休的”
“错了,你瞧他们这模样哪里是来劫人的?他们是来杀人的!
余象瞬间醒悟,“他们是为了那东西?”
“不错,范永斗越是紧张,越证明了那份书信的重要性,你把心放到肚子里,只要有我在,谁也动不了你们”
余象懊恼不已,“大人,我觉得自己像个废物,什么都做不了,还三番两次招惹祸事”。
王腾宽慰道,“这不是你的错,你只是恰逢其会罢了,别想那么多,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养伤,伤好了之后我还需要你做事呢”
余象打起精神,“大人尽管吩咐,小人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不着急,等你伤好了再说”
余象只得应诺下来。
打发走了余象,王腾暗自思索,书信上到底写了什么?竟然值得范永斗付出二十名死士的代价?
白日间,王腾已经问过了,乡勇中没有人认识满文,也就是说,要想破解书信之谜,还得再想别的办法。
天亮之后就到了交接银两、米粟的时候了,王腾正打算休息一会儿,这时候,张铁匠大步行来,“大人”。
“怎么了?”
“刚才有乡勇们认了出来,这伙贼人之中有一人就是上次夜袭丁家庄之人”
王腾心头一跳,好家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丁家庄一役,范永斗的死士不但劫走了丁贺,还杀了十多名乡勇。
这些时日,王腾一直琢磨着如何复仇,谁曾想,这帮混账竟然送上门来。
“先别忙着埋了,明日一早派人通禀易千户一声,便说我捉了几个流寇,让他派人来取首级”
“喏!”
如果是寻常死士,说不定还能得到一个入土为安的死法,可是,对于杀害乡勇的凶手,王腾只想让他们死无全尸!
张铁匠毫无异议,他巴不得杀死所有的仇人。
不过,听说范氏诸人已经从县衙大牢里放了出来,这是为何?
“大人,范永斗此人睚眦必报,你要多加小心呀”
王腾微微一笑,道:“无妨,范氏不得人心,在这广灵城,我不怕他!”
“范氏一向是不肯吃亏的主,这一次,我总感觉他有点急切”
“你是说范氏还有其他的麻烦?”
张铁匠深以为然,“不错,此番范永斗索要最多的东西是什么?”
“范氏商栈中的数千石粮食”
张铁匠低声说道,“事实已经证明,丁贺是范氏的帮凶,如今,丁贺死了,塞外的商道还在,大人认为,这些粮秣会是谁要的?”
王腾眸中精光一闪,“除了蒙古人便是女真人,该死,这范永斗真是该死”。
张铁匠颇为惋惜,”只可惜我们没有证据,只能凭空臆测,否则的话,奏报朝廷,调派大军,抓他们个人赃并获”。
王腾拍了拍怀中的书信,道:“我这里有一封满文书信,谁都看不懂,我估计,这就是范永斗交接的凭证”。
“大人,我倒是知道一人认识满文”
“喔?此人是谁?现在何处?”
“此人便是魏大人的师爷”
“喔?你如何得知?”
“我听说,鞑子入侵之时,便是秦师爷用满语诈退了鞑子”
王腾很是惊奇,“还有这等典故?为何我未曾听说过?”
张铁匠笑了起来,“那段时间,我们正在草原上逃命呢,自然不知道”。
王腾有了决断,他要连夜拜访秦师爷。
第七十二章 解决办法
丑时,鸡鸣阵阵,秦师爷在榻上翻了个身,适才他隐约听到城西传来一阵喊杀声,侧耳聆听了一阵子,又一无所获。
难道是梦魇?有了赵县丞的前车之鉴,秦师爷再无睡意。
“咚咚咚”,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
“是谁?”
“秦师爷,是我呀,王腾”
“王腾?”秦师爷一惊而起,他匆匆披了件衣裳,打开门栓。
“怎么了?”
若无要事,王腾肯定不会半夜滋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师爷,半夜惊扰实属无礼,不过,我手中有一封范永斗与满人勾结的书信,找遍整个广灵城,也只有你识得满文……”
秦师爷松了口气,“信在哪里?”
王腾点燃油灯,将信递交到秦师爷手中。
借着昏暗的灯光,秦师爷努力辨清信上的每一句话。
“信上说林丹汗已经跑到了青海,正与漠北的却图汗、西藏的藏巴汗、康区的白利土司月顿多吉结盟,黄台吉正在筹集兵马准备远征”
“信上没有提及范氏?”
秦师爷又仔细看了一遍,“没有”。
这倒是奇怪了,既然没有范氏的名姓,范永斗这么着急做什么?王腾一时摸不着头脑。
秦师爷愤愤不平,“林丹汗也好,黄台吉也罢,俱是一丘之貉,尤其是林丹汗,此贼拿了我大明的银子竟还三番两次劫掠边关,着实可恨!”
王腾瞪大了眼睛,他记得林丹汗到了青海没多久就死了,后来,林丹汗的儿子降了黄台吉。
倘若真让历史重演,没了林丹汗的阻挠,黄台吉一年之内就可以统一蒙古,那时候,没有后顾之忧的女真铁骑将长驱直入。
这该如何是好?
将信交给魏源,让他上达天听?
可是,谁会相信这一封来历不明的书信呢?
“秦师爷,你觉得这信该如何处置?”
秦师爷沉吟不语,片刻之后方才说道:“如果在寻常百姓手中,这信一文不值,不过,若是在有心人手中,这信价值连城”。
王腾叹了口气,“实不相瞒,适才一群死士夜闯宅院,为的应该就是这书信”。
秦师爷这才知道自己刚才不是出现了幻觉,而是真的发生了厮杀,“由此可见,贼人害怕这信件泄漏出去”。
王腾深以为然,其实,就算朝中上下确认了书信的真实性,打算浑水摸鱼,以大明边军如今的实力只怕也无能为力。
范永斗到底在害怕什么呢?王腾不解,“这信件是从蔚州范氏手中夺来的,如今,范永斗以及章旺都在找这东西”。
“章旺?此人有一个妹妹嫁给了蔚州指挥同知朱继勋,据说,朱继勋与范永斗素来不合,他想拿捏范永斗的把柄,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指挥同知是从三品,对王腾而言,这是一个大官。
一个巡检在广灵这一亩三分地上算是个人物,可是出了广灵,放到整个蔚州,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娘的,这书信真是个烫手山芋,王腾本来以为自己可以招架的住,现在看来必须找帮手了,不然话,像今夜这种程度的死士,只要来上几次,王腾不死也得脱层皮。
“师爷,这书信我想交给魏大人,你觉得合适吗?”
这是王腾第二次问到书信的处理方式了。
秦师爷皱起眉头,“魏大人嫉恶如仇,这书信交到他手中,只怕会出大事呀”。
能出什么大事?
无非是魏源对上范永斗,亦或者魏源一系官员对上范永斗背后的势力而已。
王腾觉得秦师爷太过小心了,“师爷,你觉得范永斗此人如何?”
“口腹密剑,大奸大恶之徒”
“天亮之后,范永斗将送来两千两银子,你觉得他甘心吗?”
“自然不会甘心”
“范永斗若是报复,他会避过魏大人吗?”
“这……”秦师爷犹豫起来。
范氏在山西向来一言九鼎,如今,范永斗在广灵栽了个大跟头,他能够咽下这口气?
查封商铺,索要银两,魏源已经站到了范永斗的对立面,指望他网开一面,无异于痴人说梦。
打铁要趁热,趁着秦师爷动摇的时候,王腾又道:“我听说卢督师最恨通贼之人,如果这信件落入督师手中,师爷认为,范氏还会有好日子过吗?”
秦师爷明白了,王腾的最终目的就是将信件交给卢象升。
也只有卢象升这种大人物才能充分发挥信件的作用。
“也罢,天亮之后我会禀报大人,他若是同意,自会找你索要信件”
“多谢师爷成全”
秦师爷叹了口气,“先是粮秣,后是书信,难道你没有察觉出什么吗?”
“范永斗私运粮秣,众人皆知,难道此番他要送给黄台吉?”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解释吗?”
王腾咬牙切齿,“我这便杀了此獠,私通东虏,国之大贼!”
“晚了,我估计范永斗早已经离开了广灵,再者,就算他在广灵,区区一封书信如何定罪?”
王腾瞋目结舌,是呀,他从后世而来,所以知道范永斗是个私通女真的大汉奸,可是,天下人不知道呀。
没有罪证,如何抓人?
“请师爷指教!”
“指教谈不上,你刚才说一伙刺客夜闯宅院,为的也是这书信,你何不将计就计,祸水东引呢?”
王腾眼前一亮,“师爷是说章旺?”
秦师爷打了个哈欠,“我什么都没说!”
王腾腆着脸笑道,“师爷能否将这信件誊写一份?”
秦师爷摇了摇头,似乎颇为无奈,不过,他还是照着书信的内容用满文写了一遍。
事情终于有了解决的办法,王腾兴冲冲地离开了。
广灵城外十里,范永斗一直在等候城中的消息。
按理说,二十名死士足以完成任务了,可是,不知为何,范永斗总是觉得哪里不妥。
“还没有消息吗?”
“东主,城中没有发出信号”
“这都什么时候了,再过一个时辰天就亮了,乡勇的营地可有变故?”
“乡勇们彻夜未眠,一帮混账喝了一夜的酒”
只要乡勇在城外就好,范永斗稍稍松了口气。
第七十三章 大人与这官袍很配
派遣死士夜袭王府,这是范永斗犹豫再三作出的决定。
那封满文书写的信件太过重要,直接描绘出女真人的战略意图,一旦大明高官信以为真,范氏再想从容走私可就不容易了。
必须夺回书信!
就在范永斗耐心渐尽的时候,护卫首领狂奔而来,“东主,城中有变!”
“喔?他们得手了?”
“全军尽墨,无一人幸免”
范永斗只觉得天旋地转,“怎会如此?他们可是我豢养多年的精锐,即便遇上数倍于己的流寇也曾全身而退,今日却是怎么了?”
护卫首领心急如焚,“东主,城中定有变故发生,不过传信之人只能以灯火为号,很多事情说不清楚,为防不测,我们还是速速离去吧”。
又是王腾的奸计?
这半月以来,范永斗听到的坏消息几乎都与王腾有关。
“小贼,可恨!”
范永斗咬牙切齿,不过,却也担心王腾会趁夜袭杀,他身边只有三十名护卫,若是折在此处,只会让天下人嗤笑。
“走!”
趁着夜色,范永斗狼狈遁走。
天渐渐亮了起来,今日是范氏交割银两的日子,王腾睡了两个时辰就匆匆起床。
“大人不必着急,范氏的人还没有入城呢”
王腾大为惊讶,“婉儿,你怎么在这里?”
余婉儿声如蚊呐,“我是来服侍你更衣的”。
“啊,这可使不得”
余婉儿低头不语,半晌之后方才说道:“大人是嫌弃我吗?”
王腾连连否认,“绝无此意,绝无此意,我的意思是你只是寄居在这里的客人,这种伺候人的差事哪能让你做呀”。
余婉儿似乎有了决断,她抬起头,语调坚决地说道:“偌大的一个院子,尽是些粗鄙汉子,我不伺候你,难道让他们伺候吗?”
王腾很是尴尬,他接收赵县丞的府邸不过几日,连院子的大小都没来及看过,哪有功夫去招佣人。
“什么伺候不伺候的,洗脸穿衣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那可不成,你现在是官老爷了,身边若连个人伺候都没有,传出去不是让人笑话嘛”
王腾拍了拍脑门,“好吧,再过几****帮我雇几个人手,这院子太大,没人收拾确实不像话”。
余婉儿连连颌首,“成,来,先洗洗脸”。
说罢,余婉儿将水盆、毛巾端到王腾跟前。
一向自己动手惯了的王腾哪见过这阵仗,“还是我自己来吧”。
余婉儿也是第一次做这伺候人的事情,当下涨红了脸,不再强求。
好不容洗涑完毕,余婉儿捧起官袍,道:“大人,请更衣”。
这是王腾第一次穿上巡检官服。
巡检是九品武官,按照朝廷制度,九品武官胸前绘海马,头顶的乌纱帽须由杂色文绮、绫罗编织而成,帽顶用银线缠绕,帽珠由玛瑙、水晶、香木组成。
虽说是最低价的武官袍,可是,穿在王腾身上,还是显得英姿飒爽。
余婉儿早已对王腾芳心暗许,如今一瞧,顿时痴了。
“婉儿,如何?”
王腾很是骚包地转了一圈。
“大人与这官袍很配”
案上有一面铜镜,王腾照看了一番,顿时笑道,“错了,你应该说,这官袍与我很配”。
词语的位置不同,语境顿时发生了变化。
余婉儿轻笑道,“大人说的没错,是婉儿错了”。
正谈笑间,一名乡勇急匆匆来报,“大人,魏大人有请!”
“好,我知道了”,打发走了碍眼的乡勇,王腾又嘱咐了余婉儿一句,“这几日帮我看好你的兄长,告诉他,安心养伤,其他的事情不用他担心”。
“大人,是我们连累了你”
昨夜的厮杀自然瞒不过余婉儿,试想,如果不是王腾早有防备,仅靠余象兄妹二人如何能够逃脱?
王腾没有挟恩自重的意思,“范永斗也是我的仇人,帮你们就是帮我自己,婉儿,你不必多想”。
能不多想吗?
余象只不过是个刺客,除了一身武艺之外别无所长,而古人讲究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王腾的救命大恩,除了以身相许之外,余婉儿实在想不出其他的法子。
小女孩的心思王腾搞不明白,也没有时间多想,魏源可能正在县衙等候,他不敢耽搁太久,“魏大人要见我,婉儿,你且留在院中,如果有什么事情等我回来再说,可好?”
余婉儿自然应诺。
出了院门,早有乡勇备好了坐骑,王腾翻身上马,往县衙而去。
没多久,县衙便遥遥在望。
守在门前的衙役早已经听说了王腾升官的消息,隔着老远,他们便唱喏道:“王巡检,魏大人正在书房等候”。
王腾笑着摸了一把铜钱,道:“赏你们的”。
衙役急忙接过铜钱,连声道谢,“巡司放心,日后刀山火海,但凡有用得上小人的地方只管吩咐,俺若是皱个眉头便不是爷们”。
王腾不置可否,他快步来到书房,只见魏源正站在一张舆图旁,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大人!”
“喔,你来了”
“不知大人有何事吩咐?”
“来,你来看看这舆图,如果范氏送来了银子,你觉得在哪里打井取水比较合适?”
王腾对广灵县并不熟悉,他可不想作出外行指导内行的事情,“大人,下官不熟内务,不敢胡乱指点”。
魏源皱起眉头,“怕什么,你说我听,这里又没有外人”。
王腾无奈,只得根据自己后世的了解分析起来,“下官认为打井取水一定要选择地势低洼、平坦之处,另外要根据地形判断是否可取”。
“嗯,虽然知道的不多,不过却都在点子上,这样吧,打井取水事宜由你负责可好?”
王腾只想锻炼新卒,不想操这闲心,可是,看到魏源这殷切的目光,他又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大人,我只不过是个巡司,若是插手民务,会不会引人非议?”
魏源正色道,“谁敢非议?只要你无心无愧,何惧他人闲言碎语?”
话虽如此,王腾还是心不甘情不愿,这水利一事摆明了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做好了,功劳没他的份,若是做不好,风言风语一定少不了。
许是看穿了王腾的忧虑,魏源苦心婆心地说道:“水井也好,水渠也罢,这都是利国利民的善事,王腾,你不过双十年纪便做了一县巡司,难道不想积些阴德?”
得了,积德行善都出来了,王腾想不应诺也不行了,“全凭大人吩咐”。
魏源这才满意地笑了起来。
第七十四章 白银千两
魏源可是进士出身,讲究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能让他满意的事情少之又少。
这时候王腾不禁琢磨起来,魏源很快就要到蔚州去了,就算广灵风调雨顺又与他有什么关系?
许是看到王腾一脸懵懂的模样感到好笑,魏源忍不住笑骂道:“蠢材,难道你不知道大明通判有何职责吗?”
谁关心这个!
王腾只知道通判掌管诉讼、防务,其余的事情一概不知。
秦师爷不忍王腾难堪,当即开解道:“通判权责极大,分掌粮运、水利、屯田、牧马、江海防务等一干事宜,可谓位高权重,王巡司,现在你知道魏大人为何如此上心了吧”。
感情是一位分管粮食、水利、农业、畜牧、防务的常务副市长呀,王腾恍然大悟。
读书人就是读书人,早这么说不就行了嘛,如果早知道魏源分管水利、屯田,王腾二话不说,早就接下这差事了。
现在倒好,凭白闹了个笑话。
好在魏源并未生气,“伯扬呀,你现在也是九品巡检了,虽说是名武官,不过,多读点书总归是好的,日后说不定还有面见上官的机会,可不能再闹出笑话”。
上辈子就被家长叮嘱要好好读书,没曾想,到了大明朝,上官的要求依旧是让他好好读书,王腾颇为无奈,“大人说的是,下官记下了”。
魏源又笑着与王腾谈了几件琐事,这时,外头传来一声急报“魏大人,范执事求见!”
“让他进来吧”
“喏!”
须臾,伤势未愈的魏执事踉踉跄跄地来到了县衙,“草民见过魏大人、王大人”。
“你家东主呢?”
范执事自然不能说范永斗吓跑了,他讪笑道:“东主另有要事,已经回返大同了”。
魏源皱起眉头,“范东主不在,这粮秣看来是无法交割了,王巡司,传令下去,将粮秣重新封存”。
这是要演戏呀,王腾兴冲冲地应下,就要转身离去,直把范执事吓的屁滚尿流,“且慢,大人且慢,这粮秣可以交割,可以交割”。
王腾似笑非笑,“范东主都已经回了大同,粮秣如何交割?”
范执事自从挨了魏源的一顿板子之后再也不敢嚣张了,他连连作揖,“大人,我可以作主,我可以作主的,东主临行之前将粮秣交接一事托付给了我”。
王腾摆出一副不信的样子,“你可以作主?”
范执事腆着脸,笑道:“是呀,小人可以作主”。
王腾看了看范执事背后,摇头叹道:“你做不了主!”
范执事呆滞了片刻,忽而大叫道:“银子,来人呐,快把银子抬上来”。
魏源也好,王腾也罢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如果范氏想不掏银子就把粮食带走,显然是白日做梦。
如今,范执事终于上了路子,王腾当即眉开眼笑,“魏大人,看来这范执事确实能够作主”。
魏源“哼”了一声以示明白。
没多久,两名家丁便抬了个大箱子施施然来到了厅堂。
范执事肉疼不已,“大人,这是一千两银子,请验收”。
一千两银子也就是一百斤,十两一锭的话就是一百锭。
“嘭”,当银匣掀开,白花花的银子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便是魏源都有了刹那的失神,范执事就不必多说了,那副爱恨纠结的表情着实令人惊叹,至于锊须以示镇定的秦师爷,他连掉了几根胡子都没了感觉。
满屋之内只有王腾是唯一的一个例外,后世里,见惯了红扑扑的人民币,王腾对这白花花的金属实在是没有太多感觉。
也许黄橙橙的黄金才会引起王腾的贪欲,可是,眼下一千两银子只是令王腾惊叹了一番,“这就是一千两银子呀”,除此之外,他并没有据为己有的感觉。
这副镇定自若的姿态不知不觉间落入魏源眼中,顿时让他自惭形秽,魏源没想到自己堂堂大明进士竟然连一个粗鄙的武官都比不过,“王巡司,可有谬误?”
王腾数了一番,横排、竖排都是十锭,一百锭不多不少,“回大人,数量对得上”。
这厮怎么数的这么快?
范执事当然不知道有一种公式叫做乘法守则,他只是觉得自己越发看不透王腾了。
至于魏源,他听懂了王腾没表达出来的意思:数量没错,重量是否对得上不能确定。
这个好说呀,秦师爷早就备好了一杆秤。
随意挑选了一块,不多不多,正好一斤。
“大人,足数!成色也足!”
魏源松了口气,范永斗总算没出什么幺蛾子,“范东主心怀百姓,此乃广灵之福,范执事,这银子本官代百姓收下了”。
最烦这些做了表子还立牌坊的人了,范执事一肚子火却又憋屈的不敢发,只能干笑道:“大人,这粮秣……”
收了银子,粮食自然不能再扣住不放了。
魏源唤了一声,“王巡司,既然范氏要运走粮秣,你便撤了兵丁吧”。
“得令”
范执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多谢大人,小人这便告退”。
“范执事何必着急,不如与王巡司同行吧”
范执事不敢拒绝,“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王腾咧嘴一笑,“范执事,请”。
“王巡司,请”,不知为何,范执事总觉得王腾身上的官袍分外的刺眼。
稍稍客套了一番,王腾当仁不让地走在了前头。
阴影中,范执事的脸色顿时狰狞起来。
数日之前,王腾只不过是个平民百姓,可是,短短几日的功夫,谁能想到此獠竟然混上了一身官袍,还欺负到了范氏头上!
此仇不报,范氏还有什么资格自居晋商第一?
报仇,报仇!
报个屁的仇!
范执事心情极差,他有一种预感,此番事了,自家东主一定不会再重用他。
平白无故折损了一千两银子,以范永斗的性子,范执事不死也得脱层皮。
可是,真要是让范执事补上缺额,他也不干呀。
在这广灵城,一年捞的油水也不过一百两,这得干上十年才能捞够本……
第七十五章 出人意料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范执事的脾性注定他无法壮士割腕,殊不知他这一番作态早已经落入范永斗眼中。
城外,范永斗已经吩咐下去,“确认粮秣无误之后,给范祥一个痛快吧”。
“喏!”
城中,范执事依旧不知自己死期将近,他尽心尽力地走过一个又一个粮垛。
从各地运来的粮秣都堆在这里,计有米粟两千石。
大灾之年,各地粮商都懂得囤粮的必要性,除非高价收购,否则的话没人愿意出售粮秣。
两千石粮食,这是范氏商栈三个月的成果,如果真被官府克扣了,范永斗要花费极大的代价才能弥补回来,那时候,就远远不是一千两银子能够解决的事情了。
范氏商栈在城东买了一大块地,官府查封的时候,只是带走了人,里面的物事丝毫未动。
当然了,为了防止宵小偷盗,魏源、王腾在这里派了五十名人手。
平日里,乡勇的训练也是在这附近展开的。
如今,商栈物归原主,范执事顿时有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只不过是嘴贱了一次,就搭上一千两银子,这代价太惨重了。
还好,粮秣回来了。
“范执事?”一声呼唤将范祥拉回现实。
“嗯?王巡司有何指教?”
“我听说最近天下可不太平呀,这么多粮秣范氏运得过来吗?正巧,巡检司闲来无事,若不然本官亲自出马,为你们保驾护航?”
开什么玩笑?
谁不知道范东主最恨王腾,真要是让王腾押运,还不得把范东主气死?
再者,这粮秣是运到北方去的,让王腾陪着,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范执事虽然蠢,但不代表他蠢的毫无底线,“王巡司见谅,这等大事不是我一个小小执事能够决定的”。
王腾满脸的遗憾,“这样呀,如果见了你家东主,一定要将我的意思转达!”
范执事干笑几声应诺下来,“一定,一定”。
城外,范永斗早已经备好了车马、人手。
官府的封条一撤,车马就来到了广灵城外。
好家伙,二百多辆大车,五百多条壮汉,为了押运这批粮秣,范永斗可是下了血本,他将手中能够动用的人手都调了过来。
还好,车马、人手都是之前准备的,否则的话,时间上一定来不及。
不过,范永斗千算万算却是算漏了一条:原本应允车队入城的百户突然之间变了卦,也就是说,范氏的人手进不了城。
“怎么会这样?”
每耽误一天,耗费的银子都以百两计算,范永斗似要择人而噬。
“东主,据说广灵城的千户亲自坐镇,说什么也不让我们入城”
“千户?那个易什么来着?”
“易英”
“对,就是此人”
“他要什么?银子?女人?给他,只要让我们的人入城,要什么给他什么”
“东主,小人偷偷给了他几十两银子,却被他丢了出来,还说我居心叵测,一看就不是良善之辈”
范永斗气炸了肺,这世道怎么了?
怎么一个个的都来跟他作对?
“欺人太甚,实在是欺人太甚”
“东主,这可如何是好呀?”
“来人呐,陪我去会会这易千户!”
“得令!”
“哒哒哒”,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
半柱香之后,范永斗一行便来到了广灵城外。
城门口剑拔弩张,范氏的人打算入城,可是,城门卫却寸步不让,箭塔上,一群弓手正在弯弓搭箭。
范永斗心中凛然,“真是好大的阵仗”。
易英恨极了范永斗,就是此人让他在众人面前吃瘪,“来者何人?”
“介休范永斗”
“哟,原来是范东主呀,不知东主大驾光临,所为何事呀?”
“易千户,我有一批粮秣要运到大同去,不知可否通融一番?”
易英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可有路引?”
大明律,凡离乡者,须持路引,若无路引,可以作奸犯科之罪论处。
数年来,范永斗的商队在山西畅通无阻,从未有人向他索要过路引。
没想到,今日却在广灵城遇到了索要路引之人。
范永斗脸色变幻,半晌之后方才说道:“我这里有一封大同副将鲍承先出具的文书,不知可否作数?”
易英吸了口气,大同副将可是二品武官,是仅次于总兵的将领,这个层次的人,他着实惹不起。
“呈上来”
须臾,一封盖上鲍承先印信的文书出现在易英面前。
文书的大概意思是:范氏商队的活动由鲍承先作保,如果谁有疑问,可以到大同去找鲍承先。
开什么玩笑,易英只不过是想让范永斗难堪罢了,哪里敢去招惹二品副将?
这时候,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瞬间消退,易英怂了,“让他们进城”。
城门口的军兵原本卯足了力气要教训人,谁曾想,却等到这么一个命令。
有心叨唠几句,可是,看到易英死人一般的脸色,谁也不敢多言。
易千户摆明了正在气头上,这时候谁敢招惹他,谁就是自寻死路。
“千户大人!”
谁曾想,这时候竟然真的来了一个不怕死的。
范氏的车队已经开始入城了,一辆接一辆的大车,着实吸引人眼球。
然而,不少军兵的注意力都放到了易英身上,他们要看看,到底是谁不开眼竟然敢在这时候招惹易千户。
“王兄弟!”
令人惊异的是,易英非但没生气,反而露出一副笑脸,这让等着看戏的军兵们惊呆了。
这还是那个迁怒于人的易千户吗?
难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太阳自然没有从西边出来,从西边过来的是王腾。
范氏车队来到城外的时候,易英就偷偷派人通禀了王腾。
王腾一路疾行,没想到还是慢了一步。
易英很是尴尬,“贤弟,为兄尽力了”。
王腾笑了起来,易英能够主动阻拦范永斗,这已经出人意料了。
饭要一口一口吃,刚开始不能要求太多。
“兄长不必多说,小弟明白,魏大人也明白”
只这一句便胜过千言万语!
易英已经彻底得罪了范永斗,这时候,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向魏源靠拢,如果连魏源都不喜欢他,那他这个千户也就做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