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7章 惨烈之战
老刘家的酱牛肉一直是平安州一绝,味美酱浓,牛肉酥烂,就着黄酒,来一口老刘家的酱牛肉,谁不竖着大拇哥儿说一声好。
所以老刘家的老店一直是人挤得合不上门,上不上栓,早上鸡鸣三声开店,晚上蝉兔盈门方才关门。
只是老刘有个怪脾气,就是不爱挪窝,守着个破铺子,一年四季阳光照不到正中央,黑乎乎的,有的贵人虽然爱着这一口,但是却不乐意来这儿,为啥呀?就是怕掉价。有人告诉老刘,说你把这铺子盘了,去城中来个铺子,不是比这儿强多了?老刘只是憨憨的笑,不说话。
但是,人老刘家开门就是一个准,铺子开了二十多年,就没有那天闭过馆子,就是老刘不在的几天,都有一个小后生长得白白净净的,在那儿搭手。
只是今儿个,显然是出了事,日头都晒在城里王老爷门口那对大狮子的石脚上了,铺子门口都堆了好几拨人,门还是没开。
有好事的大府管事耐不住性子,哐哐哐哐上去来了两脚,只是里头还是了无生息,静静悄悄的。
有人就躁了,骂骂咧咧的说哎这怎么回事,谁知道老刘头住哪儿,给爷们叫几声,别误了时辰,府里头的贵人可等着呢,别耽搁了贵人。
只是四下静悄悄的,众人仔细一寻思,哎,说这多少年了,还真不知道这老头儿住哪儿哩。
日头越升越高,众人也越来越躁,有的闲人眼看铺子今儿个估摸着是不开了,摇摇头,踢踢踏踏的走了。
只是与铺子门口不同,城西一家普通的小院子里头,安安静静的,众人找之不见的老刘头就盘腿坐在堂屋前的大柳树底下,呼吸吐纳,腹部一鼓一鼓的,发出一声声蝉鸣的声音,平时布满皱纹的老脸奇迹般的舒展了开来,黑黝黝的脸庞看上去就是个四十岁的壮年汉子,方脸浓眉,配上刮的能看见头皮的短发,沉静之中,不怒自威。
而在他不远处,一副小石桌,一盏粗茶,有时出现在铺子里的书生模样的那人,仰着头好像在数树上青叶一般,神游天外。
只是熟悉他们的人就会发现,书生的目光游离,手在发抖,显然心不在焉,老刘头吐纳之间,气息不均,也很明显的不在状态。
这么沉静了一会,那书生终于还是没忍住,开口打破了寂静。
“哎,老黑,你说这次少主能不能打通玄关,进入八品?”
树下的老刘头忽然停下吐纳,看了书生一眼,冷冷道:“连你这种蠢材当年都能打通玄关,少主天资聪颖,你说呢。“
书生这次出奇的没有反唇相讥,而是喃喃道:“是啊是啊,天佑吉人,天佑吉人啊。“
但是,现实之所以被称为现实,就是因为他远远比想象残酷,而且吉人这种东西也不是说是就是的。
所以屋子里头的陈圆圆没有一丝一毫像是神功大成的样子,面色不停地从赤红由惨白转变,汗如浆出。
而且,陈圆圆之所以叫圆圆,就是因为他本来就很胖,眼睛是圆的,脸是圆的,肚子也有点小鼓起,看起来憨憨的,萌萌的,但是现在本来憨憨的陈圆圆浑身又似乎胖了一圈的样子,把衣服撑得起起的,倒更像是蹴鞠用的球。
膨胀的陈圆圆也是有苦说不出,这胸中一股庞大的真气自丹田而起,呈怒龙抬首之势,自脊椎大龙处往上攀沿,一路冲关,蜿蜒而上,然而阻碍重重,一路损耗甚多,丹田便如一洼小塘,水龙自丹田而起,直到达大龙中部,就已经损耗的七七八八,还没有到达生死玄关门口,就已经由大江大河,变成了七月小溪。
不应该啊!陈圆圆心里暗暗叫苦,这丹田之中,一汪水洼平静无波,那水龙只带走不过十之四五的力量,还有一大汪水安安静静的呆在丹田里头,古井无波。
这还冲的什么关。
“我真是日了狗了!”陈圆圆猛然睁开眼睛,就是一口淤血吐了出来,像极了小剑,“咚”的一声把房门打出了一个小洞口。
脸色恢复如常,只是满脸郁闷。
砰地一声,听到门内声音,只是刹那,那门就被人撞了开来,第一个冲进来的可正是老刘头,只见他满脸焦急之色,开口就问:“可是成功了?”眼中含着满满的希冀之光,就等着少主点头说个是。
而后冲进来的书生也丝毫不慢,紧接着冲了进来,也盯着他看个不停。
被两个大男人盯着的陈圆圆饶是脸厚心黑也不禁红了脸皮,这都第几次了来着,眼前的这几个人,还有最近远去域外塞北的老李,为了自己能够晋升,个个都是费尽心思,自己不愁吃穿不事生产,还有大量的灵丹妙药喂着吃着,可到头来,都打了水漂,就是一头猪,用这药都能堆成一个高手了,可自己还是武不能入门,实在是……
看到自己少主的样子,老刘头和书生眼中也闪过一丝失望,但是很快,那失望就变成了羞愧,竟然扑通跪了下来,不知为何,突然泪流满面。
“叔,你们别这样啊。”一时之间,看到事情成了这样的陈圆圆又是惭愧,又是羞臊,手忙脚乱,就是要把他们拉起来,只是不想他们便如万斤沉石,丝毫不动。唬的陈圆圆也是手足无措,突然膝盖一沉,也想陪着跪下。
谁知还没等陈圆圆有这个动作,那头老刘头和书生立刻就仿佛察觉了一般,一头咚的重重磕在了地上,登时泣不成声。
这场景看的陈圆圆心里就是一疼,虽然自己早就知道他们的身份,但是看到自己朝夕相处宛如长辈的两人磕在地下,跪在自己面前,一时之间,陈圆圆觉得心就像被人捅了一刀子似得,鼻子一酸,眼中也眼泪奔涌。
“我等对不住公子,都怪我们无能,竟然让公子窘迫到这种境界,实在是……“说罢,两人重重磕在地上,响在了陈圆圆心上。
陈圆圆终于开了闸,再也忍不住,一手揽住一个,泪崩而下。
“他奶奶的,不就是个八品玄关么,胖子我天资过人,就不信一个月之内破不了关!“陈圆圆哭着,心里暗暗发着狠,看着磕在地上的两个人,心里又是一阵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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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8章 沉重的代价
四月艳阳天。
春未去,夏未来,但是热老爷却早早的跑来了这鸟不拉屎的平安州,热的大街上空无一人,只余下一两条老狗伸着舌头,懒洋洋的躺在街上阴凉处,哈哧哈哧的喘气。
天一热,人心就烦,所以老刘家的牛肉铺子里头也就不买黄酒了,换上了热茶,加上铺子本就清凉,人们虽然天热不喜吃肉了,但店里也却落个人满如常,都打个蒲扇,喝两口热茶驱热纳凉。
店里老刘头并没有来,只听说是老家出了事,回老家去了,来得是以前的那个书生,殷勤招待着众人,不过众人还发现钱柜后头还站着一个胖娃娃,却是以前没见过的,生的也是白白胖胖,看着讨喜,听那书生模样的说是老刘头远房侄子,众人就起哄,说老刘头那黑厮哪的这么白净的亲戚。
陈圆圆低着头,不看众人,只是憨憨的笑着,拿着几个白茶碗,拿着抹布在那使劲擦,仿佛要把那茶碗擦得光可鉴人一样。
只是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陈圆圆拿手里的抹布挡住视线,默默地注视着那茶碗里的洗碗水。
洗碗水只有那茶碗半碗左右,被陈圆圆拿在手里,动也不动,只是拿抹布擦着外面,里面平静地像是一片海。
死寂的海。
只是在陈圆圆的注视之下,那片海微微起了涟漪,拍起点点浪花在茶碗壁上,仿佛活了一样,慢慢的动了起来。
慢慢的旋转了出来,仿佛下面通了北海海眼一样,由缓至急,慢慢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了起来。
但是不管怎么转,那水最高也是拍到茶碗碗沿处,并不会溅出来,那水就像活了一样,在碗里肆意的流淌,真的仿佛就是一片海。
陈圆圆心里一片清明,仿佛这热也从自己身上出去了一般,自己好像脱离了这喧闹的铺子,十分安宁。
丹田里那永远不动的死水也仿佛有了点动静。
陈圆圆心里终于有了一丝窃喜,但是这种感觉刚一上来,啪的一声,一个很小声的声音响了一下,在这喧闹的铺子中,也只有书生和陈圆圆注意到了。
看着书生望过来的眼神,陈圆圆无奈的耸了耸肩,示意没事,微微低头,果然,那茶碗上出现了一条细细的缝隙。
失败了。
看来是自己刚才一瞬间心情激荡,真元没有控制好。
知道了原因,陈圆圆也并没有沮丧,毕竟自己每时每刻修炼,只要有收获就好,这么想着,陈圆圆手下不停,很快就擦完了剩下的茶碗。
放下碗,陈圆圆终于抬起了头,看着这一群在店里聊天侃大山的人。
大多都是一般人,从衣着上看,大多都不是什么特别显贵的人,陈圆圆眼睛毒的很双眼一瞄,看着喝茶的众人,就看见有个青衫长袍的中年人人,衣衫规整,拇指食指略有下陷,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腰间隐隐绰绰有一块古玉,便知道这人常年执笔,衣衫旧而不破,面料也是上好,手工缜密,看喝茶方式,倒不像北人,倒和南人仿佛,耳听众人却不发言,心里就对这个人身份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原来是那个人,想不到这年头也有微服私访,探查民情的说法。
不过,这关我什么事?陈圆圆笑笑,又转头去看他人去了。
众人只见他一个小娃娃在那好奇的乱看,也不在意,随他看去了。
眼见门槛的影子越拉越长,热老爷终于也是走了,灌了一下午茶水,那几个闲人心满意足的放下两个铜板,慢慢悠悠的回家了,喝茶的终是少了许多,却来了一群穿着锦衣的人,不过这群人也分成了几个层级,先来的是一个黄绸子富态中年人,满脸油光水亮,大咧咧走在豪仆前头,带起一阵香囊香气。
闻得青衫中年人一阵皱眉。
那胖子走到柜台边,突然发觉柜台后头立着的不是平时的那个佝偻老汉,而是一个比自己小了很多的小胖子时,奇道:“老刘头呢,怎么今儿个是一个碎娃子看铺子?“
陈圆圆仰着头,看着胖子的大脸,声音清脆,:“我叔回老家去了,就留下我看铺子。“
胖子哦了一声,摸了摸陈圆圆的头,看着他扬起的圆脸,笑道:“想不到我王大富今儿碰见你个小崽子,也合眼缘,就给你点好处。”说完,从腰间摸出一锭小银子,约么有三钱重,丢到陈圆圆手里边,看到陈圆圆笑容又灿烂了几分,不知为何,心里也有些开心,笑着道:“好了,钱你小子也收了,快给我切上两斤酥烂的牛肉,昨天老夫人没吃上,可是念叨好久了。”
陈圆圆早就在胖子开始说话的时候捞出来一块上好的牛肉,放在案板上细细的切了,淋了麻油,动作麻利的拿出一张油纸,往里面包去。
那大胖子王大富看到这小子动作麻利,不禁又多了几分喜爱。
而那个中年读书人看到这些豪仆没有仗势欺人的举动,也微微颔首,显然是很满意的,只是他伸手捻须的还没有碰到地方,眉头就是又是一邹。
书生擦桌子的手微微一顿,接着又若无其事的继续擦了起来。
马蹄如惊雷。
放在桌上的茶碗里头开始泛起涟漪。
那雷声还未到门前,就听得一人哈哈大笑,状似豪迈的声音传了进来:“哈哈哈,可是让老子一番好找,原来却是在这里,走,进去喝两盅走。”紧接着,门口的阳光就被一片阴影遮住了。
陈圆圆往外面看去,只见到门口站着一个铁塔一样的男人,蓄着胡须,背上斜挎着一把大剑,看上去像个野熊一般。
而在那个野熊身后,却是两个白衣蒙面的剑客,一般高大,一般胖瘦,进退之间,就如铁桶一般,让人觉得不论自哪出手,都会被挡下来,无懈可击的样子。
看来这两个人练了一套不错的合计术,陈圆圆只扫了一眼,双眼看似盲目的飘过两人腰带,看到上面小小的绣着一朵芍药花,心中就有了底子。
芍药,花房,无双宫的人。
看这样子,蒙面白衣,韩家双生子,合计术,七品之下,无懈可击。
芍药房的种子。
只是看起来,那个看起来像野熊的男人也不简单。
虽然看起来比较鲁莽,可是真的是这样的吗?
陈圆圆只看了一眼,心中就已经形成一个巨大的数据库,将这个人的外貌在自己已知的人里面找相似。
没有这个人。
只是在陈圆圆思考的当儿,那野熊一样的人物或许是嫌前头的人太多太挤,双手一掀一推,就把那几个豪仆就推倒在了地上,清出一条路,往地上吐了一口痰,道:“一群狗奴才!”
大步走到柜台前头,不屑的看了一眼王大富,闻到香味,从嘴角里迸出一句话来说:“吆喝,这还有个娘娘腔。”
第919章 再战一百年!
这群豪仆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一个个简直就要把肺气炸了,更何况王大富虽是奴仆,但是出了府地位颇高,如今碰到这么一个“化外野人”,当众侮辱自己,这口气怎么能忍得下?
“哪来的不知礼数的野东西,也敢来这儿撒野,也不打听打听,这平安州是什么地儿,也是你这种人能来的?”王大胖子气的哆哆嗦嗦,指着野熊男骂着,唾沫星子都快溅到了野熊脸上。
那野熊听了这话,不怒不火,阴阴的笑着,说道:“那就要你见见我这野人的礼数了!“翻手之间,一把扯住王大富的领子,随手一扔,那百斤往上的胖子就飞了出去,”咚“的撞在撑梁大柱上,”簌簌“的房顶就有些掉土。
陈圆圆装作面色惊恐的样子,扫了王大富一眼,见那胖子以一个不正常的姿势蜷在地上,很明显就是脊椎断了的样子,胖脸脸色三变,终是惨白惨白,眼见是活不下去了。
一言不发就要打杀。陈圆圆还是有些难以接受,心下有些恶心,但还是很好的装作惊恐的样子,佯装要溜走,但是随即就被那野熊从后领子上一把提了起来,举到眼前,哈哈大笑道:“原来还有个小崽子,哈哈,炖了吃一定不错!“说着还舔了舔嘴唇,做出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
而后面,书生低着头,看似很害怕的抖如筛糠,但手里早就扣上了一支牙签,中年书生手握紧了折扇,青筋都有些鼓起,韩氏兄弟却好似什么都看不到一样,静静地坐在坐头上,一言不发。
那大汉见陈圆圆“配合“的露出一副吓得快尿裤子的样子,终于满意的眯上了眼,好像特别喜欢这个感觉一样,把陈圆圆一把就扔了出去。
只是恶毒的是,那儿恰好是案板,上面插着一把菜刀,如果这样飞过去,虽然是刀背,但是磕的头破血流是免不了的。
陈圆圆在那一瞬间脑中千思百转,不过不用他来一出“意外”了。
那中年读书人终于还是没有忍住,他往自己身后看了一眼。
那儿原本坐着一个粗衣麻布的普通汉子。
但是现在没有了。
与此同时,陈圆圆只觉得空气微微一颤动,一个身影已经浮现在自己身后,轻轻一按,紧接着,四周一模糊,陈圆圆就发现自己站在了地上。
而那个粗衣汉子站在自己前面,冷冷的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抱臂而起的无双宫花房种子对峙在了一起。
貌不惊人的粗衣汉子身子里面慢慢沁出了一种来自骨子里面的血腥。
闻得到,触不着。
充盈满了这个小店。
陈圆圆就觉着自己呼进去的空气甜丝丝的,腻的令人有些想呕吐。
下意识的想要去用功,但是还没等提气,陈圆圆就很理智的止住了这个想法,反而做出了正确的表情,难受,害怕,胆怯,甚至他还加重了鼻息,改变了呼吸频率,强迫自己的心脏跳如擂鼓。
很正确的表现,没见过世面的胆小的看店老板的胖侄子。
而那边,粗衣汉子眼中露出了令两名种子很憎恶的表情,就像是,草原上捕食的野狼,而自己就是两头兔子。
令人恶心。
这是这对双胞胎对这个粗衣汉子的评价,也是他们的骄傲。
无双宫的人,怎么会输在这种三等州的末等地方冒出来的破店的人身上。
……
所以在傍晚的时候,陈圆圆对坐在树下的书生说:“做人不能太嚣张,闷声才能发大财。“
一副很同情的样子。
书生一脸的认同。
理由是那个野熊一样的汉子被现在估摸着已经在平安州的府衙监狱里头吃牢饭去了,那两个无双宫的种子也不好过,号称七品之下无懈可击的合计术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可惜被那汉子轻松打成了狗,留住了一个,而另一个重伤逃脱。
要不是那个汉子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去追击,那么,现在那两粒种子估计就要烂在阴暗的大牢里头了。
毕竟,六品高手就是在二等州府,也是能混到一把位置坐的,比如说,卫戍校尉。
卫戍校尉,授武将六等名衔,可以掌握城之四门的卫戍力量,属于武将中流的位置了。
但是谁能想到,本该是个大人物的人回来的这么一个偏远小城镇里头,穿得那么破破烂烂,没有一丝一毫的大师高手风范。
只有陈圆圆清楚,那个人的护卫,怎么厉害都不为过。
毕竟,章氏宗族,在帝国政治版图里面都占有很大的一块儿,也是,国公的三儿子,身边会没有高手?一个以能被先帝称作“朕之福将,国家之栋梁“的家族能没有高手?
打死陈圆圆都不信。
那以后平安州江湖不平静咯。
毕竟,章丹三子章文理对江湖可是一向不感冒的状态,一向认为“侠以武乱禁”,金殿殿试之后,不顾家族安排,恳求皇太后将自己外放为一县之长,打算从基层做起,直到两年前,坐到三等州的一州州牧,竟然血洗当地江湖,游侠儿,采花贼,一个都没放过,大好头颅被堆成了一座小山丘,唬的当时路过回乡的御史差点尿了裤子,连夜写了八百里疾奏,大呼有伤天和,有伤天和。
文臣见状,一个个死了爹一样义愤填膺,奏折花花的上去堆了皇上一桌子,要求严惩,流放,最后还是皇太后拍了板,调走。不知是有意无意,这位江湖真正的大杀手来到了这儿。
在平安州,真的是邪门弟子遍地走,江湖势力多如狗。以前的州牧大人也得看那些江湖中大门派的脸色过活,银子收的也是盆满瓢满,孝敬上官,打点门路之后,这位和尘同光的老大人就开心的调去了一等州府,做了个肥缺官儿。
留下了一个烂摊子给了章大人。
不过这些虽然会影响陈圆圆以后的计划,但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陈圆圆认为自己现在很忙碌,时间很宝贵。
在这种月色朦胧,薄云掩毛月的日子,正是杀人越货,干些非法勾当的好天气啊,浪费了连老天都觉得可耻啊。
陈圆圆这么想着,从床下暗格里面掏出两套夜行衣,套在自己身上。
第920章 被偷窥
平安州附近有座小山,低矮的很,只是绿化还可以,林子郁郁葱葱的,鸟兽也不少,只是缺了大型食肉动物,并没有什么吊睛白额大虫什么的,所以这上头的道路也算平整安全,只是自从山下开了官道,这条道路就少有过路客商往来了。
而今,正是蚊子刚出卵之时,所以蚊子也不是大盛,陈圆圆为了隐蔽,也就没有搓抹什么防虫药,连累着书生也和自己一起守蚊虫叮咬。
陈圆圆抬头往上看,只见蚊偶成群,天上忽然有一只白色雪枭飞过。
只是好在夜行衣设计的十分,额,嚣张,劲衣长袖,剪裁合体,一水儿的上好一等泰山州特色出产的料子,上好的绣工,在书生前襟用金线绣着一只三足金乌,带着一个白瓷面具,上面若隐若现的浮雕着一株扶桑树,头上套着一个连衣帽子,遮的也算严实。
而陈圆圆则是彻底盖在一片大衣服之下,前襟绣着一只睚眦,脸上的白瓷面具上浮雕的是一片汪洋。
两个人静静地站在树上,盯着树下的一条小路。
“还有多久就到了?”陈圆圆还是开口问道,把自己往树叶深处影了影。
“按照他的速度的话,”书生停顿了一下,好似在计算一样,伸出手指,看了一眼粘在手指之上蝴蝶,沉吟了一下,:“大约还要一盏茶的时间吧。“
“哦。“不知道陈圆圆好像恍然大悟的声音让他明白了什么,接着他就没有了声息。
整个小山丘陷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虫鸣声,此起彼伏的响在草间。
半盏茶时间之后,那束草被一只脚重重踩扁,月光照出了一个狼狈的人影。
一袭白衣早就被鲜血染透,展示出一种暗红的颜色,步履不稳,脸色苍白,衣衫褴褛,符合一个丧家犬的基本外貌条件。
借着并不明亮的月色,树上的两人已经看到了那人的面庞,坚毅,冷酷。
当然,应该还有愤恨。
他现在的耻辱一定会让这座城百倍偿还。
待吾重新归来之时,就是这座城市血流满城之时。
一定要杀得这里鸡犬不留。
杀气在凝聚,眼中的火焰在燃烧。
但是此刻,他只是想快点去到相邻的州县,找到无双宫花房的其他人众,救出自己的弟弟。
如果不是自己的功夫大半都在合计术上面,谁会去救那个废物,和自己在一起,只会浪费原本就该属于自己的资源。
只是现在,平时都不敢冒头的渣滓们都在黑夜中出现,想要袭杀看似重伤的自己,不过渣子就是渣滓,哪怕自己重伤,重伤的狮子都不会死在狗的嘴里。
只要翻过这座山,一切都有希望。
希望的憧憬带来身体上的力量。
只是可惜,他已经被陈圆圆盯上了。
陈圆圆头微微一点,看到示意的书生一丝不吭,小腿轻轻一弹,“嗖”的一声,人影就已经罩向了韩氏大哥的头顶,就像是一只捕食的黑夜蝙蝠。
手动,剑出,长时间的训练成果体现了出来,韩家大哥韩中哪怕是在这么艰难的情况之下,也没有丧失一个武者的灵敏反应,剑势如大河奔涌,滔滔而来,点向书生腹部。
蕴剑式。
所有人都以为花房的韩氏兄弟擅长合计术,但是却少有人知道,韩家兄弟的大哥韩中,修习的还是无双宫“一经二功三剑式”里面的“大河滔滔”。
“大河滔滔”三大境界,形,势,意,韩中已经参透了“形”,只是离“势“有一步之隔。
但是韩中不愧是种子级别的人物,达不到“势”的境界,他另辟奇径,竟然找到失传的蕴剑式,蕴着一口剑意,引而不发,死命压制,就如同堤挡洪水,水漫一天,直到堤坝溃破的一天,浩浩汤汤,一泻千里。
藏了三年零九个月的剑锋嘶吼着,尖叫着,想刺入书生的身体里,带出血,带出肉。
只是可惜,他遇见的是书生。
陈圆圆从来都不知道书生是什么境界。
十品十人敌,九品力敌五十人,八品百人敌,七品一招风云动,六品一式手倾城。
但是书生自打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是文邹邹的,几乎从来不动手,屈指可数的几次出手,一次杀了一个朝廷听风台探子,一出手就是秒杀,看不出厉害,还有一次暗自动手杀了一位赋闲回家老大人,手段倒是麻利,杀了人之后回来,还不到半天,日行八百里,来的时候干干净净,一丝不染。
所以,陈圆圆只是推测书生很厉害,今天终于能看见了。
书生面对这一剑,没有什么很特别的反应,他伸手,在那长剑上面轻轻用手抹了一把。
就像他每天早上风雨无阻,准时无比的出现在陈圆圆的屋子里面,用拿手拿着抹布把桌子,床,椅子擦得干干静静。
但是那把长剑并没有像陈圆圆的桌子一样变得更加明亮。
它只是在韩中惊讶的眼神之中,慢慢变成了碎片,一片一片的,像蝴蝶一样,散开,飞起。
但是,还是有血慢慢的滴在地上,一滴,两滴。
书生挡住了剑,但没有挡住势。
哪怕是伪势。
轻轻落地,受伤不停。
腹部的伤口并没有影响到书生的动作,左手扬起,三枚被涂成黑色的牙签飞扬而出。紧接着,是右手的牙签。
在如此相近的情况下,重伤的韩中是躲不开那六枚牙签的。
能躲开的话,他就不会是八品了,早就突破极限,到达了七品。
所以,他只能选择,躲开上面,被插中丹田气海,成为废人,被杀死,或者,被牙签插中眉心,当场就死。
但是,就在这大好时节,陈圆圆却爆了句粗口,:“哪哪都有打酱油的货色么?”说着,点足而起,化掌为柔,对着向书生激射而来长剑使了一式:“团揉绕天山。”
紧接着,眼见必死的韩中面前伸出一把阔剑,轻轻一抖,那牙签就全部被磕在了地上。
一个敦厚的声音响起,却是那个拿剑的男人,像铁盾一样横在书生和韩中之间,笑眯眯的,说:“大胆狂徒,当街杀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4.你是谁?为了谁?
“王法你个头。”陈圆圆郁闷的暗骂一声,一掌带开长剑,胸口里一阵气血翻腾,难受得紧。
看来对手也是一个好手,至少不在陈圆圆之下。
所以当那人出来的时候,陈圆圆慢慢靠后,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人看。
是一个瞎子。
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眼睛上蒙着布带子,手里拿着一根长杖探路,山羊胡子,皂色褂子,瘦的像竹竿,风一起,衣带飘飞间仿佛飘飘欲仙了。
走路一步三抖,好像下一步就会跌倒的样子。
但是陈圆圆怎么会大意呢?掷出的那一剑的可怕他刚刚领略过,所以现在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三岁娃娃,他都不会做出自大傲然的事情来。
很多人都死在了小卒子手里,很多人都死在了自己以前看不起的人手里。
通读历史的陈圆圆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
“哒哒哒。”竹杖响着,那瞎眼老者慢慢走着,每一步的压力都比上一步强,陈圆圆觉得那老者好像每走一步就会变大一分,走到离陈圆圆还有四五丈的时候,陈圆圆有了一种幻觉,那个老者的身影就如同一座大山一样,缓缓地朝自己压了过来。
陈圆圆眯了眯眼,蓄势而起,势如惊雷,携势而下,摧枯拉朽。
枯树道人的枯树剑法。
一滴冷汗从陈圆圆额头上落了下来。
而另一边。
书生漠然的看着那个大汉,看着他手里的阔剑,未置一词,慢慢伸手。
那大汉咧嘴一笑,说:“看你的样子,是并不打算放下武器束手就擒了对吧?”
“白痴!”书生心里说。
联手抬四,二十一道暗器从多个刁钻角度射向大汉周身大穴。
“泰安州黄家的暗器手法么?”那大汉也是识货的,阔剑一荡,剑罡四起。
老僧扫石门的手段,画地为圆,水泼不进。
这样吗?书生冷笑,暴起,出指,鹰啼鹤唳。长鹰击空,独鹤飞天。
狂风起。
那老者好像觉察到了什么,抬起头,也不管看得见看不见,冲着书生的方向由衷赞了句:”好剑。“
虽然他看不见剑,虽然他只有八品的修为,远远不如七品的阔剑汉子和书生等人,
但是比起剑道,这里没有人能比瞎子更明白。
毕竟他以前是一个剑客,很厉害的那种。
哪怕现在被人打碎丹田气海,只靠着筋脉里头的真气修成了八品。
也算是创造了不大不小的奇迹。
气流湍急,形成了白色的空洞。
阔剑狂斩,像是沉香要劈开一座山。
狂风带起大汉的头发,吹乱韩中的衣衫,引起老者心中点点的涟漪。
碰撞在了一起。
书生往后疾飞,衣衫碎,化花儿舞蝶飞。
一道血泉喷涌而出,映红了阔剑汉子眼中的月,脚下的草,地底的根。
“可惜,可叹,可怜,可爱。”老者或许是感觉到了什么,静静地听着,侧着耳,慢慢的说。
没有惋惜,没有愤怒,好像死的不是自己的同伴,而是路边踩死的一朵花。
接着,老者动了,就是一瞬间,残影出现。
陈圆圆瞳孔一缩,蹬足左闪,双手护住了自己心脏。
只是可惜反应已经迟了。
有那么一瞬间,陈圆圆觉着自己已经是死了。
心脉之处的疼痛,绵延不绝,一张口就是咳出一滩血,顺着面具的下沿,滴滴答答的淌下来。
索性老者只出了一剑。
他也只能出一剑。
一剑既出,气势也就泄了,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势”,也只能够撑到老者出这一剑。
“看到”陈圆圆还没有躺下,饶是以老者的气度,也不禁有些奇怪。
按理说,自己已经到达了八品境界,“看”对面小子的气机流转,也不过是九品巅峰,自己一剑借势,直通心脉,就算是一个外家功夫的高手也要被自己活活震断心脉而死,可那小子却只是受了重伤,体内气血流转,竟然没有倒下立毙。
“有意思。”老者喃喃道,哒哒哒哒的拄着竹杖就往陈圆圆那儿摸过来。
反正他的同伴已经气血淤积,看起来爬不太起来了,只是,老者皱了皱眉,原来是那韩中竟然趁着刚才两人交手的行当里头,跑了。
这小子的心性,实在是该死!
不过他以为自己能逃得掉?
幼稚。
老者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不急不慢的往前走,他喜欢给人压力,给人绝望,这是个治不好的毛病,不论在以前还是以后。
陈圆圆不理他。
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用力地喘着气,两眼平静地望着天空。
“这是放弃了吗。”
这种猫戏老鼠的病态快感让老者脸色酡红,气息加粗。
真是一种令人上瘾的滋味。
“你真是个老变态!”陈圆圆说。
老者嘿嘿的笑着,走的愈发的慢了。
“其实我还是很好奇,你是用什么方法躲开我这一击的,”老头哒哒哒的往前走,“但是这都不重要了,反正你现在都要死了。“
“不过我还是于心不忍,这样吧,你只要告诉我是什么人叫你来的,有什么目的,师承何处,我就……“
“给我一个痛快么?“陈圆圆说,语气里有淡淡的嘲讽。
“对,“老头说,”你是一个聪明人,聪明人就该做聪明的事。“
“是哦。“陈圆圆说:”林叶子,四十六岁,二十一岁时被枯木道人相中,作为关门弟子,备受喜爱。三十六岁,不知道何故,想毒杀正在闭关时期的枯木道人,未果,被察觉,追杀。“
“枯木道人出关,十三日,交战于泰山州,被废除武功,双目,打破丹田气海,但不知为何,未死。“
“而后,被泰山州捕头周不安相救,加入朝廷,竟然又重新修炼,进入八品,同年,虐杀江湖游侠二十七人,其中,十人颇有侠名,四人为年轻女子。“
“杀人时,先哄骗出情报,然后以剑削骨,一片一片把人削成白骨,听其哀嚎,引以为乐。“
“你觉得我现在还会相信你吗?“陈圆圆说“一个说话像放屁一样的人。”
老者终于变了脸色,冷声厉喝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陈圆圆笑,说:“我就知道会这样。我估计现在那周不安正带着他十四位弟兄正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监视着逃跑的韩中,想要找出花房的联络点,还有一部分正在城里,寻找各个门派的证据,想着为以后的大清扫做准备呢吧。“
5.狩猎者的变换
“说得好,你这么说,倒是绝了我想立刻杀了你的想法,你还知道什么,一并说出来吧。”在老者还没表态的时候,从树林黑影中慢慢走出一个人影,慢慢踱进了月光里。
陈圆圆歪过头,看着那个人,儒士长袍,青色头巾,拿着折扇一点一点的点着右手,很普通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哦,原来是‘阎罗毒手’啊,话说你一天到晚装成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样子骗谁呢?都是天生的杀胚,装什么文化人。”
陈圆圆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讲了出来。
毒手的扇子在空中停顿了一下。
“看来你对我们真的很了解。”毒手怜悯的看着倒在地下的陈圆圆,说:“可能你以为你说这些情报可以让你落在我们手里的时候能少吃点苦头,但是可能有一点你不知道,那就是……”
毒手不说话了,在心里默默地补上一句:“可惜老大从来都是喜欢严刑逼供的。敌人嘴再硬,老大越喜欢。”
陈圆圆并没有管他们在想什么。
他只是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你们老大周不安无疑是一个聪明人,他不但手上的功夫好,脑子也转的快,他很会抱大腿。“
“曹国三十六个州,除了京城之外,一等大州共有九个,用泰开头,泰山州也不过是其中倒数第几而已,周不安在泰山州也仅仅是一个捕快头头,这辈子撑死就是一个三等锦衣捕快,论地位,还不如州牧门前一条狗。“
“但是章文理不一样,尽管他现在只是一个三等州的州牧。“
“皇家对章家的信任达到了一个病态的程度,而且,现在的章文理已经成了曹国的一把刀子。“
“一把对向曹国江湖的刀子。“
“我不知道你们的大人是怎么样搭上章文理这条线的,不过他显然很成功,一次很经典的跳槽。“
“这让我想起了一句你们没有听过的经典段子,你们的大人,要用鲜血染红自己的顶戴花翎啊。“
毒手看了一眼老者,也就是林叶子。
而后者也同时“看“向了他。
毒手心里有些发凉,哪怕他知道陈圆圆受了这一击,别说爬起来,连活下去都有些困难。
但他就是感到恐惧。
好像在这个人面前,所有的东西都脱光一样,暴露在阳光下面。
林叶子心中也充满了惊惧。
周不安的事情,很简单,虽然这些消息只是在官面上流通,但是只要有心,有关系,那么也不是得不到,然而自己的信息哪怕在官面上也难以查到,那么,这个人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这个人不能死。这瞬间变成了两个人的共识,林叶子从怀里掏出一粒丹丸,扔给了毒手,毒手走了过去,顺手卸掉陈圆圆的面具,把那粒丹丸喂进了陈圆圆嘴里。
“很年轻的一张脸。“这是毒手的第一反应,第二反应就是”江湖情报贩子里头没有这个人。“
毫无疑问,陈圆圆的长相并不带有威胁性,但是毒手还是没有大意,伸手封住陈圆圆几处大穴,其中有一两个很明显不是用来封住伤势的。
陈圆圆没有动,任由毒手施为。
然后在毒手把自己扶起的时候,陈圆圆看向了躺在地下的书生。
书生还是气息微微的样子,但是很明显,死不了。
林叶子低着头,看不清表情,问道:“剩下的这个呢?”
“有一个活人就够了。”毒手慢慢的说。
“哦。”林叶子说道,然后哒哒哒的朝书生那儿摸了过去。
“你们可真自信。”陈圆圆的脸惨白惨白的,看着林叶子走过去。
毒手笑了,说道:“你是在恐吓我们还是在称赞我们?”
“都不是。”陈圆圆许是扯着了伤口,嘶的倒吸了一口凉气,说道:“我只是提醒你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已。”
毒手嘲讽的笑了笑。
“我知道,你很放心‘听风’。你认为他没有示警就很安全,那么你为什么不会认为他是死了才没有放出信号呢。”
毒手的笑容僵住了,和他的身体一样。
“知道我为什么说这么多话么?”陈圆圆问毒手。
“为什么?”毒手感觉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像被浸入了冰水里一样,不由自主就问出了问题。
“很好。”陈圆圆不知道是在称赞毒手的配合还是其他的什么,说道:“第一,我虽然想着低调低调,但是,我一向没有做了好事不留名的爱好和精神,还有,做了事情,总还是想卖弄一下,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但是客观条件不允许,我也只能找你们说说罢了。”
“第二呢,其实我是在拖时间,从我小时候啊,就有那么一个人,他保护我,守护我,他飞天入地,他无所不能,你知道吗,我第一次睁开眼睛,就发现我居然是在被一群穿着黑色锦衣的人追杀,危在旦夕的时候,就是他从天而降,像是神一样,挥手成剑,流血十里。”
“像我这种从六个月大就有人想杀我的人来说,他,就是我最强的保护伞。”
毒手惊骇,毒手愕然,他是一个聪明的人,所以他很迅速的分析出了那句话里隐藏的信息。
如果这个眼前的小胖子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他至少在婴儿时期就拥有了清晰地回忆和思维。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但是他永远没有机会问出这个问题了。
因为陈圆圆勾了勾手指,然后他就死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只留下陈圆圆看到他的头颅侧飞而起,血溅如泉。
但是一滴都没有滴到陈圆圆的衣服上。
陈圆圆小脸上没有出现一丝一毫的恐惧,反而露出一丝温馨,好像回到了家,见到了亲人的表情。
然后他说:“留活口。”就干脆利落的晕了过去。
天旋地转,世界慢慢变成了黑暗。
就像许多年前那样,那个人挡在只有六个月的自己面前,背对自己,但是却能让自己感觉好似彻底安全,与危险隔绝了整个世界。
可以让自己安心的睡过去。
6.秘术
陈圆圆开始做起了梦。
一个窄小逼仄的精致的小饭盒,只有六个多月的陈圆圆歪着头,看着刚刚差点捂死自己的地方,思考着这是在哪里。
“送出来了?”一个声音在陈圆圆耳边响起,陈圆圆想抬起头,但是脖子却好像僵死一样,动弹不得。
“对,送出来了。死的那个已经布置好了,是陈老太医的孙子,和少主年龄仿佛,现在泡在水里,等到发现,早就面目不清了。”是书生的声音。
“很好,小三子。”那个声音接着说,“有没有人发现?”
“发现的人都死了。知道的人除了你我他之外都死了。”书生说。
“这么说,你的那个小相好也死了?”那声音问道。
“对,”书生声音低沉,“我亲手杀的,死的时候她满脸的不相信。”
那声音接着什么没说,转过身就开始走了。
……
“放下他,跟我回去,我可以保你们全尸。”说话的的人是一个消瘦的年轻人,二十七八岁,长发,无须,剑眉,长鼻。
紧紧闭着的嘴像是一柄薄薄的剑。
“我没想到连听风台都成了那个老女人的狗了。”还是那个声音,“只是很可惜,这条狗的鼻子不是那么灵验,而你,鼻子灵敏,但是牙口不好。”
紧接着,陈圆圆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觉得周围一片天旋地转,然后,陈圆圆就吐了出来。
“哇”的一声呕出一滩鲜血。
然后就听到“吐出来就好了。”是一个醇厚的声音,低哑,磁性。
陈圆圆拿袖子擦了擦嘴,听到这个声音,睁开眼睛,终于露出一个笑容,“李叔,回来了?”
“幸不辱命。”李国涛也笑着,扶起了陈圆圆。
很熟悉的地方,一桌,一椅,一床榻。李叔坐在自己的床边,叶雄,也就是老刘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正站在床边关切的看着自己,独独缺了书生。
“书生大哥怎么样了?”陈圆圆问道。
“老样子,死不了,现在在闭死关,估计还能再突破上一两层的样子。”说话的是叶雄,哪怕已经是高手了,但是还是能看到他脸上的疲惫之色,很显然,这几天过得也是有不安心。
“这么说,我到底是昏迷了几天了?”陈圆圆问道。
“三天了。”李国涛回答道。
“这么说,李叔你这次出去都已经有三个月零十四天了,怎么样,有没有受伤什么的?”陈圆圆问道。
“怎么会?”李国涛笑,但是很快就邹了邹眉,说:“有人来了。”
来的人是州衙的人,说是要他们去上一回堂,做个证人,给那个闹了店门的野熊男和韩家弟弟定罪。
时间是明天早上,呆在家里,自然会有衙门的人来接他们。
他们,指的就是受了重伤还动弹不得的书生还有刚刚醒来的陈圆圆。
要坏事。
陈圆圆突然有些忧愁。
本来的那个老者和壮汉是不在自己的计划里面的。
这是一大变数,但是更令人所料未及的是韩中竟然学会了“势”。
哪怕是伪剑势,都不是自己两个人能够轻松消受的。
如若不是陈圆圆为了稳妥起见,等候了到漠北追杀听风台二号人物回来的李国涛之后再行动,这次估计俩人都得留在那儿。
自己还是太过小看天下人,太过自信了,原以为自己两人能够料理的韩中和周不安的‘听风’都是被李国涛抓住的。
这也为陈圆圆敲响了警钟,提醒着自己不要大意,自己走的这条路就是在走钢丝,一着不慎,就会掉下万丈深渊,死无葬身之地。
但是,虽然损失很惨重,但是收获也不错。
起码,追风,林叶子,还有韩中都被抓到了,活的。
陈圆圆不顾劝阻,一心要看到那几个人,首先要看到的是韩中。
叶雄犟不过陈圆圆,只好拿来一个靠枕让陈圆圆斜倚在上面,自己出了门,提人去了。
看到左右无人,李国涛沉默一下,嘴唇蠕动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少主难道还是想用那一招吗?”
陈圆圆自然知道李国涛说的“那一招”是什么,他“嗯”了一声,说道:“《庄子》云,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我也想要在北冥养一条真龙,可是北冥现在水太浅,龙历来是游不得浅水的,那水浅怎么办?”
“那我就想办法引东海之水,灌北冥之滨,我自己终究还是年岁太浅,水池子里面的水比不上那些百年老怪物的深,水池子也比上他们大。人家里头都栽的是荷花水莲,我这里头也就是野藻烂草,那么我只有强掠来活水好种,自己料理了。”
看着李国涛忧心忡忡的样子,陈圆圆笑了,最后说了一句话结束了这场谈话,“时间不多了。”
所以李国涛一句话都没说,只是走上前来,接过刚进门的叶雄手里捆成粽子的韩中,拂手封住了他的哑穴,把他单手递到了陈圆圆面前。
韩中面色惊恐的看着自己被一个四十多岁的慈眉伟岸中年人大步接过来,把自己递向一个长相很安全的小胖子前头。
那小胖子好像受了伤,面色惨白惨白的,一手捂着胸,另一手慢慢的抚向自己头顶。
然后,韩中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彻底的张开大嘴,声音低哑“啊啊啊”的开始狂叫,浑身也想被扔在岸上的鱼一样开始痉挛,跳弹。
只是自己背后的那只手如同铁铸的一般,纹丝不动,而自己的头顶也紧紧的被吸附在那只胖手上。
陈圆圆感受着一股一股精纯的内力被自己从韩中身体里面强行吸纳出来,自手经遍布周身,循环不停,扩展筋脉,稳固筋络,最后损耗了七七八八之后,方才百川归海,融入自己丹田的那片“北冥”之中。
浑身酥酥痒痒的,一时间,自己胸口的伤势都不是那么疼了。
果然不愧是《北冥化龙经》里头的秘术禁法,这感觉就像是成瘾了一样,让人欲罢不能,而且颇有一种不劳而获的感觉,是一条不折不扣的捷径,只是陈圆圆也清楚,这条秘术也是一把双刃剑。
得到的和付出从来都是相互影响的。
果然,自己的那片池子里面,吸收了韩中的功力,水面慢慢起了涟漪,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7.序幕
陈圆圆冷静的闭着眼调息着,看着自己的这潭子水越来越激荡,咆哮声越来越大。
大约是时候了吧,陈圆圆心里想着,猛然间,一条大龙自水潭而起,龙啸间,披靡形态一望而知,那龙狂啸着,翻腾着,飞舞着,就沿着脊椎大龙自会阳逆天而上,攀沿不止。
闯天门,生死关。
陈圆圆很清楚的知道,这一条足太阳膀胱经之上有许多大穴位,马虎不得,他可不想工夫没有练成,倒是把自己落下个眼花耳鸣,腰膝酸软什么的毛病来。
所以他很小心,大龙也不完全是直冲而上,倒是在许多穴位上攀附,停留,保护,但是饶是如此,那大龙消耗的也是十分利害,只是比上次高了一点点,便好似撞上一堵无形的墙,无法寸进。
胃俞穴。
这里就好像隔着一层薄膜,柔韧的紧,就是冲不破。
冲不破么?陈圆圆突然想到自己突破不了时书生和叶雄他们失望的眼神时,突然狠下了心,咬牙,强提一口气,就狠狠撞了过去。
“咚”的一声,分明没有声音,但是陈圆圆却觉得自己的的确确是听到了这个声音,就好像一层水膜被指头捅破发出的声音,又像是小孩子鼓起腮帮子张嘴的那一瞬间的声音。
“咳咳”许是陈圆圆的强烈用气扯着了伤口,突破的快乐还没怎么享受到,就又感到胸口一阵撕裂的疼痛,一张口咳出血星子。
惊得在一旁的李国涛一把扔下奄奄一息的韩中,伸手就是一股真元又护住圆圆的心脉。
“我没事。”陈圆圆摇了摇手,示意了一下,然后又靠在靠枕上,闭着眼,体会了一下,道:“七品的功力,大都在吸纳的过程中丧失了,真正吸纳到的还不足残留功力的二十分之一,就在刚在我用来冲关之中,更是丧失的严重,现在只是水池子大了一点,水量倒还少了。”
李国涛想了想,开口道:“哪怕是韩中身受重伤,又在路上遭受几番战斗,留下的功力还是不可小觑,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可是少主以九品的身体竟然可以吸收完他功力的二十分之一而没有筋脉爆炸而亡,说明少主身体强度异于常人,而且一个七品高手的二十分之一的功力都只能支撑少主你打开一个穴道,那么……”
李国涛没说完,但是屋子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他想说什么。
那就是陈圆圆想要晋升需要的力量恐怕大得惊人。
照这么算,陈圆圆进入八品时冲关的内力至少是一个七品中阶的高手的内力。
这么看,好处和劣势都很明显。
好处就是,只要成功,陈圆圆就在同阶里面的佼佼者,一个实际战斗力超过同阶的怪物,甚至有可能,反杀高自己一品的人——当然,陈圆圆的九品八品和别人算的不同,他是按照自己拿的那本秘典《北冥化龙诀》里的穴位而分的。
而不是按照世俗战力划分。
世人皆知,十品十人敌,九品五十人,八品百人敌。
但是这个划分无疑很生硬,比如说,有人专精剑术,百年就养这一口剑,不善群攻,但那剑出鞘的一抹精彩,别说是八品武夫,就是号称出手风云动的七品高手都难撄其锋。
最后,不知道是谁想的主意,所有人便都以气息之持久,内力之雄厚,得以物化,形成现在的样子。
但是陈圆圆现在并没有管李国涛等人在想什么,他只是示意将林叶子和“听风”两人继续拉上来,自己好继续修炼。
毕竟,时间真的不多了。
日头上移,又下落。
黑暗慢慢吞噬了这座三等小州。
陈圆圆被低头看着已经被废了内力,但是还留下一口气的林叶子和天听,默默地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同时在默默无言的想着的,还有刚到府衙里的周不安。
周不安三十八岁,正值一个男人的壮年,但头发两鬓都已经见白,淡眉,柳叶小眼,但是皮肤却很黑,长得虽然不是很好看,但是毫无疑问,他是个很男人的男人。
这点从他的一言一行上都可以看出来,比如现在,他坐在偏座上,一动不动,但是却散发出一阵令人窒息的威压,就好像是一头打盹的狮子。
而跪在地下的那人额头上淌下来的汗都快聚成一团了。
坐在正中的是章文理,这位四十多的国公三子静静地坐着,看着地下惶恐的属下,不发一言,不知道在想什么。
“真是想不到。”终于,章文理开口了,不知为何,跪在地下的探子顿时感到一轻松,手段残酷的大人虽然可怕,可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位章大人平时和蔼可亲,但是,就在刚才带来的压力一点都不比大人弱,如果大人的气势如同火焰一般,压迫,危险,那这位章大人的气势就如同深渊一般,幽深,阴寒,让人永远都不知道那深渊里面会爬出什么东西来毁灭自己。
章大人接着说话了,“这小城里竟然还有这样的人,能够从周大人的人手里逃脱出去……”话还没说完,那坐在椅子上的周不安忽的站了起来,带起一股强大的威压,就像是一座大山一样,始终站在章文理后面的粗衣汉子邹了邹眉,脸色有些阴了,可谁知,就是站起的一瞬间,那周不安就撩起衣袍,双膝跪了下去。
看的那粗衣汉子脸色更加阴了。
他一向不喜欢这么软,动不动就磕头作揖的人。
但是眼看周不安并没有什么指示,那粗衣汉子什么都没做,一码归一码,粗衣汉子向来把自己的情感和做的事情分的很开。
只见周不安双手撑地,像老狮一般,俯下头颅,沉声道:“卑职有愧,对不起大人的信任。”说完,咚咚咚的磕了几个响头。
章文理重归沉默,如同石雕。
直到日头彻底沉入西山。
小婢进来点着手臂粗细的红烛,目不斜视的走了出去,章文理才张口说话。
“把芍药花房种子被捕消息散布出去,不要通过官家手段。”
“希望你们不要让我失望。”说完,拂袖而去。
周不安一头拄地,直到章文理走出去。
8.陷阱 上
“快要下雨了啊。”一大早,陈圆圆就醒来了,实在是胸口疼的厉害,睡不踏实。
“对啊。“始终坐在床边,好似一直都没换过姿势的李国涛说,”要变天了。“
门窗都关的很严实,但是却挡不住外面那种天阴欲雨的气味。
“洗漱吧,怎么着都得把自己这身血腥味道遮下去啊。“陈圆圆说。
“书生大哥还没有出关是吧?“
……
日近中午,但天上云压得沉沉的,淡墨,大黑,交相团团层层,倒是让这天儿像黄昏的时间一般。
哒哒的马蹄声响了起来。
“原本应该没有人知道我们家在这里的,这么多年,就连王家这等老牌家族都不注意我们住在那儿,一是人家不屑于知道,二是叶叔一向早出晚归,但是却绕过了打更人,还有早起买早点的人,所以,很少有人会知道这里。“
“但是这衙役却很快就找到这里了,那么只能说明,这位章大人或者是周大人是一个有本事的人了。”
陈圆圆笔直的站在树底下,静静地等着那人前来敲门。
而站在他身边的,竟然就是受了重伤闭关不出的书生。
那书生也不说话,只是听着陈圆圆说话。
咚咚咚,敲门的声音。
再出现时,陈圆圆和书生已经坐在那四面漏风的马车里面去了,那车吱呀吱呀的,快要散架似的。
四个人,高手,至少八品修为,修为比前几天遇见的毒手只强不弱。
一个附在马车底下,一个在赶车,还有一个,正抱着臂闭着眼睛坐在马车里,他们的旁边。
那最后的一个呢?
陈圆圆心里暗暗震惊。
他听不出来。
是的,他听不出来。
陈圆圆的五感一向相当的敏锐,特别在他修炼了《北冥化龙经》之后。
心跳,呼吸,这些东西不管隐藏的多好,只要五感够强,那么一定能感受到。
当然,除了那些绝世高手和真正的老怪物。
因为李叔曾经告诉过他,他曾经在“三圣宫”见到过那个教派的一个老怪物,据说活了一百七十多岁。
他除了脑子是自己的之外,其余的东西,竟然都是木头组成的——木头,符咒,铠甲。
早就不是个人了,只是一个怕死的龟孙子。这是李叔的原话,陈圆圆到现在都清楚地记得当时李国涛脸上出现的那种轻蔑。
即使是这样这样,陈圆圆当时还是开玩笑着说,这是一个古代简陋版的终结者啊。
可惜,李国涛不知道终结者是什么,书生也不知道,叶雄也不知道,或许,只有陈圆圆知道。
知道,解释不出来。
而且,这其中还有不一样的地方,陈圆圆原先以为,这只是武侠世界,但是这里却有道术,却有方术。
其实还是孤独的。
但是很快,陈圆圆就甩了甩脑袋,把其余的这些东西从脑子里扔了出去,很快回到了现实。
唔,四个高手。
看来我们是被当成了诱饵啊。
只是不知道钓的是什么大鱼。
看来,这小小的平安州的水很深啊。
但是这一路上却是出奇的顺利。
到达府衙的时候,时间已经是下午了,吃过午饭睡过午觉的时候。
陈圆圆望着眼前的大门,朱红,老旧,腐朽。
府门后面是一条长长的道路,旁边竖立着肃静,严明什么的,只是现在除了这些,这旁边还黑压压的站着一群看客。
说是看客也不太准确,这群看客里头,很明显有许多不是平头百姓,富豪士绅。背着刀的,拿着剑的,满脸刀疤的,气势骇人的。
有趣。陈圆圆和书生被领着向前走的时候,发觉其中好多人死死的盯着他们,眼里竟然是掩饰不住的杀意和怒火。
“本来按照章文理的性子,一群人这么夹刀带棒的走进府衙,早就被他一个藐视朝廷抓一批杀一批什么的,现在竟然让他们堂而皇之的走了进来,看来是准备演一场大戏啊。”
“是了,诺大一个府衙,除了自己身边这两位官差就能看见门口站着的两个了,照这情形,就是正堂里头人也不会很多。”
“照这两天得到的消息,江湖上都已经传遍了无双宫花房种子被人抓住而且将要审判的消息了,但是却不知道是谁散发出来的。”
“看这样子,倒像是要关门打狗啊。”
“只是这样子好明显,不知道是笃定无双宫的人一定会来呢还是认为伪装没有意义?”
“而且,动无双宫,这件事可不是小事,这个北方的大宗门在北方可是关系错综复杂,而且势力庞大,宫主据说更是三品以上的红尘神仙一样的人物,举手之间就能颠覆一座城池的人物,就算章文理要立威,可是选的这个点子也太硬了吧。”
“弄不好就算是以他家族的力量都担当不下来啊。”
陈圆圆在装出一副“瑟瑟发抖”的样子,像是被吓坏了一样,但是脑子在走过那条长道的时间里,不停转动,消化着所有自己知道的信息,不停进行推理。
但还是没有搞清楚章文理想要干什么。
直到走进了大堂,就看到章文理穿着大红的官袍,端坐在大堂正中,头上悬着长匾“万古青天”,背后一副长图“獬豸审案”,虽然还是书生长相,但是其实已经大大的不同了。
接下来就是一顿问询,陈圆圆跪在地上,做足了样子,一五一十的把那日的经过说了出来。
就在陈圆圆说话的当口,不知何时隐在人群中的粗衣汉子鼻子轻轻一动,猛然之间有些疑惑。
他嗅到一阵香粉的味道。
雅而淡,轻而香。
但是奇怪的是,那里面还夹杂着一股自己很熟悉的味道,就是一时之间想不起来是什么。
更加重要的是,那个味道是从大堂里头传出来的。
会是谁呢?大人?开玩笑,粗衣汉子很快就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大人可不是那种人,那么会是谁呢?
小胖子还是?
粗衣汉子很快就推翻了这个想法,一个十六七的小伙子没事往自己身上撒什么香粉呐。
那么就只有书生了,粗衣汉子看向书生,发现他腰间果然挂着一个香囊。
果然,真是书没有读下,书生的臭讲究倒是学了不少。
粗衣汉子一向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
而起,他今天的兴趣也不是这儿来的。
他今天来,就是为了杀人。
9.陷阱 下
“带人犯。”一拍惊堂木,章文理大喝一声。
层层叠叠的声音传了出去,人群中一阵骚动。
接着,人们就看到一身血衣的韩家弟弟韩振踉跄着被几个差人押了出来。
原本保养的极好的手上血肉模糊,脸上也布满血痕,眼看是在牢里面受了不小的苦头。
至于那个野熊一样的大汉,则是被两个差官抬上来的,为什么用抬是因为他的双腿已经被打烂,走不得路。
一时间,整个大堂血腥扑鼻。
章文理面不改色,问那韩振道:“这些罪证,你可都认得?”
韩振眼睛里充满怨毒,死死地盯着章文理看,接着又转过身,扫了一眼陈圆圆,又看了一眼书生。
陈圆圆看到那双血色眼睛,配合的打了个冷战。
“我认,我都认。哈哈哈哈。”那韩振的脸抽搐着,抖动着,用一种沙哑的,刻意压低的声音嘶吼道。
“肃静!左右,掌嘴!”看到韩振癫狂的样子,章文理很不喜,一挥手,道。
两个差官很快就拿来两个粗壮的棒子,左右开弓,堂上就是一阵阵残忍的啪啪啪的声音,混合着血肉还有一两颗牙齿飞溅着。
听的跪在堂下的陈圆圆都觉得腮帮子一阵疼。
也看的四下的一群江湖汉子个个起了些别样的心思。
杀了威,章文理冷冷一笑,环顾四下,那江湖汉子里面除了几个目光阴冷的对上的,其余都或是低下头,或是左顾右盼,都移开了眼睛。
自然有人帮章文理大人记下那些桀骜不驯之徒的面貌,准备今日过后看看这些人的血是不是真是那么热的。
陈圆圆跪在地上,心思飞转,心里冷笑,倒是下了一步好棋,只是那无双宫的人也能沉得住气,都这样了还不出来。
看来我们的章大人还是需要放个大招啊。
果然,那章文理环视了一周,眼见没人跳出来了,眯了眯眼,厉声道:“既然人犯供认不讳,那就先来二十杀威棒。”
杀威棒。
陈圆圆心中都觉得一凉,这真是,读书人的心思真是毒辣。
杀威棒棒重棒轻什么的姑且不论,就看它行邢的方式,就知道它为什么叫杀威了。
它是要把受刑人的裤子扒下来,光着屁股受刑的。
挨了这棒子,死不死是两说,但是很明显在这么惶惶大众面前被人脱了裤子,以后是抬不起头来的。
这种事情,一向在江湖上传得很快。
特别是韩振还顶着无双宫的名号,丢的,是无双宫的脸。
所以,“无双宫从来不会让弟子出现这种事情。”说出这话的不是章文理,不是陈圆圆,而是一个女人。
一个站在天上的女人。
站在天上的。
女人。
粗衣汉子抬起了头,脸上布满了凝重。
御空而行,乘风如帆。
白衣动,面纱飘,迎风如仙女,雨落扬扬。
阴沉的天终于开始下起大雨,落在人们身上。
听到那个声音,韩振如同疯了一般呜呜呜的叫着,挣扎着,在他身旁的几位差官不得不死命按着他,不让他乱动。
章文理看不到飘在空中的那女子,但是他听到那声音后,反而露出了笑意。
摆袍,挥袖,正衣冠。
大雨如幕。
挡住了人们的视线,也挡住了那群汉子心中的恐惧。
不知道谁是第一个拔刀的,但是很快挡门口的几个差役都躺在了血泊中。
一场暴乱开始了。
陈圆圆早就被书生拉着跑到了差役后面,而章文理只是坐在堂上,眼神里充满嘲讽,好似在看一群小丑。
而在外面,粗衣汉子什么的也没管,他只是仰着头,看着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也在看他。
大雨淋湿了她的衣衫,露出一副玲珑有致的身躯,露出隐隐约约的面孔,精致,冷淡。
“桔梗花房育花人,桔梗?”粗衣汉子说道。
桔梗不语,伸手,一簪如剑,划银河。
挥手,以手擎天。
自然,她是擎不住天的。所以天还是黑压压的,乌沉沉的。
但是,她却擒住了一条河,一条银河。
粗衣汉子早就顾不上桔梗在干什么,他只是低头,踏脚,溅起一蓬蓬水花。
桔梗一心二用,以气御剑,以手擎天。
簪子的尖永远离粗衣汉子的心口只有一张纸的距离。
粗衣汉子的速度快到看不见影子,所以那簪子看起来更像是在瞬移。
但是,没人去看他。
很多人都仰着头,望着天上的那条河。
和那条河相比,桔梗就像是一只蚂蚁。
整个府衙再加上两条长街,都被罩在了长河下面,像是扣在碗下的的小玩具。
水若倾下,必成泽国。
脱手,点足,扑下。
轻点虚空,桔梗终于落地,随着她落地的,还有无数柄溅起的水珠,利剑一般,穿透着还没有冲进去的一具具武林人士的身躯。
噔噔噔噔,这是水珠打在木柱之上,打碎红漆,露出里面白心的声音。
噗噗噗噗,伴随漫天血雾,留下满地的猩红。
却没有一丝一毫溅进大堂。
那大堂仿佛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保护着。
与此同时,在堂外,还能站着的,只剩下桔梗还有粗衣汉子了。
大堂内。
陈圆圆正躲在打仪仗牌的差人后面,看着堂前的厮杀。
很多都是十品九品的修为,很明显都是一些杂鱼,真正的大鲨鱼就是门外的那个桔梗——陈圆圆抽空往外看了一眼,看到门外的一片狼藉,下了结论,那个弑杀的人形兵器。
所以现在的场面很简单,那群江湖人群人数不少,但是战斗力都是战五渣级别的,根本都不是那群伪装成普通差人的邢门高手的对手。
果然胜负只是时间问题。
不过么,陈圆圆邹了邹眉,胸口的疼痛让他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时间不多了。
自己用禁法暂时封住了自己的伤势,还用香粉来驱散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就是为了不让和群人起疑,但是现在,眼看时间拖的越久,自己暴露的可能性就越大,时间已经不多了,自己的伤势已经快封不住了。
那么,只能兵出险招了么?
陈圆圆转过头,看了一眼书生。
书生默默对着他点了一下头。
10.梦
书生连手指头都没抬,但是他的确已经出手了。
挡在一个络腮胡子面前的官差只觉得自己后心一凉,然后竟然动弹不得。一时间唬的三魂不见六魄,眼睁睁的看着眼前的细剑刺穿自己的心脏,带走自己的生命。
喜得使细剑的江湖人士几乎就要笑了出来,官差一死,自己离那坐在堂上的狗官只剩下不到几步的距离了。
只要自己递出一剑,刺破那狗官的头,那么自己以后的富贵就有着落了,指不定还能看见那无双宫传说中的花房的花魁的接见,只是想想就醉了。
那江湖汉子刺出了他人生中最快的一剑,或许也是他人生中的最后一剑。
那狗官看向他的眼里充满了鄙夷。
这让江湖汉子感到了一丝不妥帖,但是,开弓哪有回头箭?生死富贵,拼了!
成了,好酒好肉,美女金银,江湖地位,都是我的!
江湖汉子眼睛都红了。
而那边,章文理还是坐得端端正正的,威严如旧,丝毫没有因为有人向他刺出一剑而惊慌失措。
他还是一种“世界皆在我掌握”之中的感觉。
但是,这种感觉很快就被惊愕所代替。
因为本来胆小的躲在静衙牌子后面的胆小的那个胖小子——虽然他已经有十六七岁了,但是看起来仍然不大的感觉,竟然猛地向那汉子扑了过去,口中断喝一声:“大人小心!”
章大人顿时有了觉得有些不自在的感觉,他不喜欢这种不属于自己的掌控,事情出了自己控制的感觉。
但是,人还是要救的。
章大人虽然被称为杀胚,阎王,断头什么的,但是同时,他还是个读书人。
所以他微转头,微颔首。
只是苦了陈圆圆了。
从他跳出去,计算力道轨道,要确保那柄细剑能恰到好处的刺在自己旧伤上,而且,还要确保章大人会叫人救他?——以确保可以做手脚。
脑子在那一瞬间转了不知道多少次。
而且还是在赌博。
索性他赌对了。
陈圆圆只感觉到那柄剑刺入自己身体的感觉,伤口撕裂的疼痛,面前那江湖汉子癫狂的脸,还有就是有人很迅速的一把提起自己的领子往后提的感觉。
很好了,现在自己要做的是什么来着?
装昏迷。
陈圆圆禁法失效,顿时感到眼前一黑,一口血喷出来,就人事不知了。
真昏迷了过去。
反正以后的事情,还有李叔他们呢么。
……
黑暗,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陈圆圆安静的呆在黑暗里面,蜷缩着,一动不动。
只能感受到微微的颠簸。
还有耳边响起的两个人的说话声。
“‘三圣宫’‘无双宫’‘承天观’‘蛮荒神殿’‘安宁寺’,这五大教派里面,朕立‘承天观’的掌教为国师,教派也和我们一向交好,不用担心他们会在这种关键时刻反咬一口。“
“但是‘三圣宫’和‘安宁寺’一直都是帝国的心腹大患……三圣宫想要在曹国境内得到的权力太多,胃口太大,太贪心。‘安宁寺’是前朝国教,据传说很多前朝的皇帝最后都在那个地方出家,很难说是真是假,轻视不得。”
“‘蛮荒神殿,嘿,不提也罢,你知道的,旭日神朝的立国之本,怎么肯能为我们所用?”
“但是‘无双宫‘一直中立,还有着被拉拢的可能。”
“只是这力量远远不够,哪怕这一寺一宫一殿都不会出来捣乱,我们的胜算还是不大。”
“而且朕愁啊,就算是拉拢‘无双宫‘,可是也不可能一点风声都不漏,但是,这样的话,让’它‘知道的话……”
“陛下慎言,慎言。”正当陈圆圆认真的听那人说话的时候,突然一个苍老的声音插了进来,把那个“陛下”的话打断。
“不要在宫中提起那个人的名字,‘它‘会知道的,祸从口出啊!”苍老声音似乎很畏惧那个“陛下”口中的“它”。
“好吧,不过……”接下来的声音已经越来越淡,渐渐地不可闻了。
留下陈圆圆一个人留在黑暗里。
陈圆圆并没有惊慌,因为他不是第一次进入这里,事实上,每次受伤昏迷的时候,陈圆圆就知道自己总能得到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
就像这次自己听到的对话。
听起来,好像隐藏着一个惊天大秘密。因为他听到的那个称号,“陛下”。
当今世上,能被称为“陛下”的人只有一个人,或者说一群人,那就是曹国的皇上。
但是如今圣上还不足四岁,是不会说出“朕”这个词的,真实情况是,他现在还连话都不会说,快急疯了一群人。
那么,能说出这句话的,只可能是以前的皇上。
那位皇上,说出了当今世上唯一残留着或者是可能唯一残留着红尘神仙的宗门圣地,他是想要做些什么?
到底是什么事情,可以让他办的那么小心,让他的大臣那么恐惧?
“它”是指什么?
这和先帝驾崩又会不会有联系呢?
先帝有恶疾,晕厥,紧目,口不能言。
照着官方的说法,先帝是病死的。
很合理对不对。
但是稍微知道内情的人都会觉得荒谬,比如说,陈圆圆。
陈圆圆是清楚地知道的,先帝死的时候只有四十岁,而且,先帝生前是三品高手。
三品高手什么概念?那就是除非被人打得魂飞魄散,那么只要不去寻死,至少长命百岁不是问题。
而且,最重要的是,陈圆圆练的功法和先帝是一模一样的,所以陈圆圆知道那部功法是多么的逆天,对于寿命的提升有多么的大。
但即使如此,先帝还是死了,死的时候竟然连后人都没有。
只留下生前最宠爱的张贵妃执政。
更加不可思议的是,国师大人竟然昭告全国,告诉所有人,先帝魂魄转世,自己正在夜观天象日日寻找。
最后才在大前年找到泰安州泰安王侧妃生下一子,被带入皇庭,成了新一代的皇上,立年号同治,大赦天下。
11.不安,不安
这是陈圆圆第一次看见周不安。
哪怕他以前看过本人的画像,在得知他要来这里之后对他的资料倒背如流,但是在看到周不安本人的时候,陈圆圆还是感到了一种窒息的感觉。
高大,伟岸。这是陈圆圆的第一印象,他的身材相当高大,遮住了射进来的光,脸庞隐藏在阴影里,看不清晰他的表情眼光。
但是陈圆圆敏感的听觉可以很清晰的听见周不安强劲有力的心脏在他的胸腔里“咚咚”的跳动着,甚至可以听见血浆流动的声音,双脚踏下的稳健,气势如山的巍峨。
没有刀,没有兵器,但是陈圆圆有一种感觉,只要他愿意,他可以随时像一只伏着的雄狮一样暴起,用强壮有力的双手拧断敌人的脖子,敲碎敌人的脑壳。
这个男人,全身上下都很男人,都是硬汉。
和他做对手,一定不会太轻松。
但是,那又如何呢?如果连周不安都斗不过,还谈什么活下去呢?听风台的探子,哪个又比周不安简单了?
陈圆圆平静着,调动着自己的肌肉,做出自己认为很正确的表情,反应,语言。
章文理也很平静的看着。
直到夕阳西斜。
想瞒过两只老狐狸,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等到两人走了出去,陈圆圆瞬间放松,身上的汗“唰”的就流了出来,仿佛出水的鱼。
鱼就在这里,而两个渔夫,在府上慢慢的踱着步,打发走了沿路上的奴仆和婢女。
永远都是章文理走在前面,周不安低着头,弓着背,离章文理总是半步之遥。
这是一个让人很舒服的位置,不管是问话,还是别的什么。
章文理终于在堂下一株梨树下停住了步伐,抬起头,看着薄暮的夕阳,深吸了一口气。
“有什么想跟我说的么?”章文理问。
周不安身子躬的越低了,“那个书生没有问题,只是一个普通人,卑职在他身上感受不到任何气息,除非,他是一个彻底超越三品的武界神仙一般的人物,但是那种人物在朝廷都有情报,是不可能出现在平安州的。”
“那个胖小子,”周不安停顿了一下,好像是在组织语言,说;“那个胖小子身上的伤口和那柄细剑吻合,刚才看他的言行举止都很符合他现在的身份,但是……”
周不安没有说但是什么。
章文理只说了一句话,说,我知道了。然后,周不安就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躬着身,慢慢的退了出去,留下章文理一个人站在那儿。
直到天黑。婢女提着灯来找他的时候,只听到自己老爷嘴里轻轻说着话,没有听全,只听见了一句什么何苦来哉。
是啊,何苦来哉。
陈圆圆躺在床上,感受着自己胸前的疼痛,看着眼前的大夫给自己的伤口敷药,气味也不是很难闻,抹在上面凉飕飕的,倒也能减轻些痛苦。
书生就坐在自己床边,握着陈圆圆的手。
“何苦。”他说。
陈圆圆呲牙咧嘴的,说:“不得已的办法。禁法还是撑不住,总不能一口血喷在章文理头上,骂他没事干嘛派了林叶子那样领悟过伪势的人去干掉在路上的小蚂蚁吧。“
两个人说着话,毫不避讳那个大夫,事实上,那个大夫也是周不安手底下数得着的人物之一,和死了的毒手,废了的听风一样,都是最早跟着周不安的元老了。
“听风“”毒手“”鬼医“”神足“”破剑“”鼎魔“”浮屠“”铁衣“”影刀“”残影“”谛听“”天女“”清净“”哭鸦“”黑水“”断指“”天眼“。
十四个八品高手,甚至里面有七品强者。
死心塌地的附庸,周不安立足的根本。
在泰山州,这些人跟着周不安,从一个小小的捕快做起,直到周不安身上的破布变成如今的锦衣,原本那些人里面,一共是有二十七个人的。
但是现在只剩下十四个,就在他来的当天,又折两人。
可以想象得到,周不安现在的心中,是有多么的恼怒。
而现在,这个白发医者,有着精致整齐的山羊胡子,历经沧桑的面容的耄耋老人,谁会相信他就是周不安身边的鬼医呢?
鬼医不过是一个九品的武者,苍老是武者最大的敌人,再锋利的宝刀都斩不断岁月,再出名的宝剑也杀不死时间。
所以,很多傻子都理所当然的小视了这个耄耋老者,对于他的消息也不是太明朗详细。
所以他们都不知道鬼医其实是一个毒师,是一个能够配置毒药杀死一城人的可怕老人。
他最大的武器不是他的身手,而是他的知识和毒药的配方。
这是他的长项,也是他的短板。
所以书生想让他听到,他便能听得到,不想让他听到,看到,那么鬼医就是瞎子,就是聋子。
比方现在,书生和陈圆圆说的话,他一句都听不到,甚至他坐在桌子上,端正的写着药方子,一心二用,偷眼看过去,却发现书生像个女人一样不停地抹泪,说不出话来。
“那你以后准备怎么办?“书生其实和陈圆圆正在讨论很重要的问题。
“走一步看一步吧。“陈圆圆说,”主要是现在发生的事情有点超出我的预期范围,本来是要叶大叔去古凉州的药鼎宗偷取到一枚破禁丹,然后尝试着突破八品,我们撤出曹国,去曹国的附属国蜀国,去承天观。“
“但是现在这样子,破禁丹是找来了,但是书生大哥受重伤,闭生死关,不知是好是坏,现在都没有消息,而我现在估计着也被周不安盯上了,走脱困难。“
陈圆圆一条一条说着。
终于说完,然后看了书生一眼,说道:“李叔,易容还能易容多久。“
“很长时间,足够书生那小子出关了。“李国涛笑了,那么他那张书生的脸也笑了。
“很好。“陈圆圆说,”那把剑也改造好了么?“
“在他刺中你的一刹那,那把剑就成了原本伤你的一口剑了。“李国涛说。
陈圆圆不说话了,望向窗外的夕阳。
残阳映出了一片血。
12.总是要开始
日出东山,喷薄而出的朝气驱散黑暗,照亮门厅。
年轻人的伤口总是好得快些。
这是鬼医的原话,也是他告诉周不安的话。
周不安不置可否,邀请鬼医坐下来和他一起喝茶。
茶是好茶,是朝阳山顶一株老茶树的茶,一年就那么一点点,不足两三斤,真真正正称得上贵于黄金。
水是好水,蜀国悟道山的山泉,甘甜,纯清,是泡茶的一等好水。
这些东西本来都不是周不安能喝得起的,事实上,不是他这个身份能够喝得起的。
那么这些东西自然就是章文理给他的。
鬼医看着周不安泡茶,眯着眼,闻着空气中孕育蒸腾的茶香,口中喃喃道:“年轻真好。”
周不安笑,洗了茶,将一杯茶放在鬼医面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手艺见长。”这是鬼医对周不安的评价。
周不安安静的看着老医师喝茶,狮子一样的他终于难得的露出一丝真正高兴的笑容。
鬼医不管他,接着说道:“那个小子的伤势好得快的令人吃惊,寻常人被剑刺着了心脉,估计现在都还趴在床上起不来,见不得风。然而那小子现在竟然可以下床走动,窗户也日日开着,竟然没有体虚受寒的样子,壮的跟一头牛一样。”
“现在才不是过了一个多月而已,就算那小子是一个隐世高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也不可能好到这种程度。“
“事实上,真正的高手不会很容易就受伤,但是受了伤,一般都不会很容易的好。”
“三年前泰山州的那个承天观道人,终究是没有抵挡住那些老和尚的古怪念力,苦苦熬了四十几年,还是没有压抑得住,死了。“
“他很明显就是高手,哪怕他死了,他的尸首都是宝贝,竟然有人冒着与承天观为敌的想法,毅然而然的去偷尸体。“
“所以我认为这小子没有嫌疑。”
很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句话,旁人听来,只会觉得荒谬,完全没有逻辑性。
但是周不安听懂了。
所以他的手终究还是没有控制住颤抖,一杯茶泼在了自己的腿上。
“你是说……”尽管周围没有人,但周不安还是压低了声音,不由自主的,“他是有‘命格’的人?”
鬼医不置可否,还是在喝茶。
云淡风轻的样子。
一杯茶喝到底,放下,又给自己满了一杯。
看着对面空空荡荡的样子,摇摇头,喃喃道:“年轻人还是沉不住气啊。”
同样不安分的,还有陈圆圆。
他要求被李国涛把自己扶到窗子旁边,看朝阳。
“没想到章文理果然是个知文懂理的人,听说叶叔的铺子现在被重点关照了?”听不出陈圆圆语言里的语气,李国涛也就没有说话。
“虽然已经竭力避免了,但是还是痊愈的太快了啊,我现在丹田气海里面都快枯泽了,真是没有想到,这丹田里面的东西运功调之不动,宣之不听,但是到了这种时刻,倒是分外的活跃。”
“恐怕他们已经开始怀疑了吧。”
李国涛认真的听着,然后笑了,说:“不必担心这个事情,他们会为这个找到借口的。”
陈圆圆没有再问了。
因为他看见窗子外面走过去一个女子。
本来,陈圆圆是可以说出“国色天香,妖而不媚,清雅而风流”的词语的,但是陈圆圆觉得评价的太长。
又想扯两句唐诗宋词,但可惜就是词穷,找不出来。
所以陈圆圆就只是称赞了一句:“好美的姐姐。”
李国涛挑了挑眉毛,露出一副书生脸上永远不会出现的古怪表情,说:“好漂亮的鼎。”
但是那女子很明显就不会听到,因为她听到不好。
所以她还是那样走着,像是在自己花园里面,散漫而又不经心,大红的长发迎着晨风飘摇,长袍贴出曲线,光着脚,一步又一步。
看都不看窗子边的那两个人一眼。
这让陈圆圆有些挫败,说,难道我矮的那个女人看不见。
看着这时才有点孩子气的陈圆圆,李国涛终于笑了。
“自从那天桔梗重伤废了章文理身边的那个影子,又浴血冲出周不安安排的圈子之后,章文理身边就没有了高手。”
“所以没有办法,而且由于招惹到了‘无双宫’这么一个庞然大物,所以‘听风台’不得不派出自己的高手来护卫他。”
“堂堂国公三子自然不会只有这么一点明面上的力量,你刚才看见的那个,就是江湖有名的赏金猎人,璜。”
“这名字……”陈圆圆抽抽嘴,表示不太满意,李国涛接着说:“代号而已。”
然后李国涛说,小心。
话有点慢了。
陈圆圆见过韩中的“大河滔滔”,给人的感觉就是一口长剑,一条大河冲淤泥破堤坝,一泻千里不停,
很强大,但是却被称为伪势。
陈圆圆始终不解为何会被称之为伪势。
今天陈圆圆总算是知道了。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还。这是李白。
黄河怒浪连天来,大响如殷雷。这是温庭筠。
黄河水,水阔无边深无底,其来不知几千里。这是贡泰父。
黄河落天走东海,万里写入胸怀间。这还是李白。
黄河西来决昆仑,咆哮万里触龙门。这是唐诗
黄河万里触山动,盘涡毂转秦地雷。还是黄河。
陈圆圆见到那剑意的时候,就知道为什么了。
“这才是真正的大河滔滔,一泻汪洋。”这是陈圆圆说。
他从来没见过如此粗狂的大河,他从未见过如此汹涌的河面,他从未见过如此肆意流淌,不可一世的嚣张。
咆哮万里自天降的一条龙。
水淹万城冲破一切的一条江。
你可以从那里面看见毁灭,也可以从那里面看到李白,也可以看到温庭筠,还有贡泰父。
“好一条江水,好一道剑意,好一个‘大河滔滔‘!”
“好一个无双宫的护花使者!”
好一个踏天而来,携江而下的俊俏美男子。
也好一个闭目相迎,弹指拈花的美女子。
13.背负着债务的人
心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陈圆圆吟了一句诗文,就很好的概括了天空中两人的龙争虎斗。
这座府邸少不得今天过后修修了。
那剑意不是针对陈圆圆的,所以那个叫“璜”的美貌女子也不是在陈圆圆面前迎敌,自然也就不是很关乎陈圆圆的安危了。
所以陈圆圆有心情鼓起腮帮子,挠了挠,嘻嘻笑着说道:“三个。”
李国涛“嗯”了一声,应道:“三个十品的小苍蝇。”
“来送死?”陈圆圆很不满意这次杀手来的数量和质量。
“人多进不来,厉害的进不来。”李国涛说,“我对这座府邸的防范措施还是很放心的。”
“那也就是说,这些人是来试探我们的?”陈圆圆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有一双青色的布鞋一脚踏进了门,打头的一个低着头,手里端着一碗中药。
“不像。”李国涛转过了身,呵呵笑,“章文理从来不是这么无聊的人……也从来不会用这么无聊的把戏。”
“哦。”说第一个字的时候,陈圆圆就扑了出去,这形态那里还像是个被人重伤的人,那里还是一个人畜无害的小胖子?
所以三个青衣小厮很明显的有了一刹那的愕然。
这就够了。陈圆圆其实很喜欢金庸老爷子丫丫电子书的金轮法王,也喜欢他修习的《龙象波若功》,所以陈圆圆也喜欢一力降十会的感觉。
所以他的动作也就相应的追求简单粗暴,所以他拧断了一个小厮的脖子,踢断了一个小厮的腰椎,捏碎了一个小厮的喉骨。
最后才吐了一口气,对李国涛说:“这也就是说,这些人是钻了空子进来的?”
“也许。”李国涛回应着,“少主不留活口是已经知道他们的来历了么?”
“嗯。”陈圆圆又恢复了萌萌的状态,打了个哈欠,说:“有人想把这趟水搅浑而已。”
“三流的祸水东引计策,差评。”
说完这些话,李国涛蹲在那里毁尸灭迹的手段就已经实施的差不多了,地上只留下一些焦灰。
“可惜章文理原先的护卫班子死了不少,重组的完全不行啊,简简单单就被支开了。”
章文理调令到来的前一夜,在原本的府衙里,遭受到了刺客的伏击。
贴身护卫,随同衙役,死伤殆尽,只余一人。
刺客四十六人,其中十六人为当地游侠儿之女眷。
……
同时,章文理端坐,如木雕,如泥塑。
周不安安静的把自己影在黑暗中,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茶。
好似外面的厮杀和自己完全没有关系一样。
同座的还有一个年轻道人,一身淡紫色道袍,上面用金银两线绣着阴阳鱼,双袖并后襟下摆上绣着鸟兽虫鱼,山河大川。
这位年轻道士拿着一根小竹签,专心致志的给自己剔着指甲,时不时还吹吹蹭蹭,相当认真。
终于,他剔完了十个手指头,满意的打了个哈欠,伸懒腰,丢竹签,还做了两个扭腰的动作,屁股不安稳的在凳子上磨来磨去。
章文理还是无动于衷。
“真能装。”年轻道士不满意的撇了撇嘴唇,但还是首先开口了。
“小道昨日夜观天象,发觉近日荧惑乱日,计都,罗睺两凶星降临在章大人您治下的这座平安州上,所以特来看看,望大人配合小道的调查。”打个稽首,年轻道士站起来。
而章文理好似石化了一般,只有指头轻轻敲击着椅子的扶手,一下一下又一下的。
很明显有些冷落了年轻道人了。
年轻道人有些不悦了。
事实上,他认为自己能放低姿态已经很不容易了。十四岁被师傅相中带入承天观之中,二十岁就被皇太后赐下淡紫道袍,玉手浮尘,额外赏赐宫中行走,特赐牙牌一个,允许使用明黄色绶带。
这份荣誉可不是人人都能得到的。
今天的主动上门,不是章大人的官方身份,一个小小的州牧,还不会被年轻道人看在眼里,他只是因为章文理的家世,才勉为其难的亲自上门。
但是,他还是不认为有什么了不起的,只是一个废物二世祖而已,有着这么显赫的家世,到了这个年纪才混到这个位置,真是可惜了这个好后台。
或许他没有注意到,他的想法里有着一丝淡淡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意相信的嫉妒在里面。
所以他表现出了不满。
看的影在黑暗中的周不安嘴角露出了笑容。
不是嘲讽,也无关鄙视。
只是笑了笑。
像章文理一样。
笑着对道士说:“理所应当。”
然后道士就走了,很直接的转身,没有再搭理章文理。
转而漫步在了章文理的后宅之内,风轻云淡,丝毫不理会上方打的越来越热闹的打斗,也丝毫不避讳什么,也丝毫不管这儿是别人的内宅。
所以周不安对章文理说:“这厮该死。”
章文理对他说,再等等。
……
“行文和证据都已经弄好了,留在院子里的树里面,都是真的,查不出问题。”
“你的身份,我的身份,我们的身份,从今天开始,都会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李国涛说,“毕竟十五年来我们都在去圆这个谎,终于在前年完成了,所以现在看来,他应该是无懈可击的。”
“起码在这十年之内是无懈可击的,十年过后,我们便不再需要这个身份了。‘
陈圆圆听着李国涛说着话,脸上没有喜怒哀乐。
事实上,陈圆圆也的确没有喜怒哀乐,反正这十七年来,自己也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份得到过什么便利,反而是这个身份带给了他未知的未来和危险。
虽然李国涛和所有人都没有告诉过他自己自己的身份。
虽然李国涛和自己亦师亦友,但是他永远对自己都有着一份尊敬,而叶叔和书生更是表现的明显。
他们告诉陈圆圆,说陈圆圆是十七年前惨遭朝廷抄家灭门的御史“海河”的遗孤,是唯一逃出来的人。
但是海河真是因为我而死的啊。
陈圆圆闭上了眼睛,眼前不停地出下一张张人的脸,他们或者是宫女,或者是太监,或者是当年的朝中大臣,公主郡王,但是现在,他们都是死人,他们的尸骨被拖到了乱葬岗上草草埋葬,他们的后裔成了罪奴,永世不得超生。
他陈圆圆欠了这些人多少条命。
陈圆圆突然觉得胸口很闷,他说,我们出去走走。
14.胖妖怪
年轻道士叫做张道海。
这是一个介于龙套和不龙套之间的名字。
只是现在这个名字的主人未免有些唐突浪荡了,他一摇三摆的走着,转眼间就走到了内宅门口。
他不是不知道章文理是读书人,读书人都是讲礼法的。
而且,章文理的夫人是个很神秘的女人,她的神奇之处在于,很多人都知道章文理已经娶妻,但是大家都不知道他的夫人长什么样子,是谁家的女儿。
按理说,在这大大的曹国,也只有那么小小的几个世家才能称得上是和国公府门当户对的,但是奇怪的是,这位夫人似乎不是这几个大世家的人。
而且,这门婚事,是国公府的老夫人许下的,帝国所有有身份的人都知道老夫人是什么人——她的讲规矩和她当年的妒妇之名一样,被众人熟知。
但是张道海还是这样走进去了。
“不就是个女人么,我见了就见了,那个窝囊废知道了又怎么样?能奈我何?”
这就是张道海的真实想法,事实上,是他,也是很多人失去了畏惧之后的的想法和做法。
但是很明显,章文理的后宅真不是那么容易可以进去的。
陈圆圆是因为他替章文理挨了一剑,所以住了进去,方便治疗,也方便监视,事实上,如果章文理查明陈圆圆没有问题,或许陈圆圆还会得到很多的奖赏。
千金买马骨,不能让人寒心。
这个道理很多人都懂。
舍得下本钱,才会有人给你买命。
护卫章文理的贴身侍卫死之后,家属赠良田三十亩,成为章家佃户,免税金三年,如有子嗣,则直接进入章家私学,待遇与章家子弟无异,父母妻儿,皆有人供养。
所以才会有人认出了那身衣服之后,还有人挺身而出。
皮甲,劲弩,长刀。这就是内宅的第一道防线,是一群百战老卒,国公府的人。
领头的男子走上前,挡在张道海前面,右手无意识的在刀柄上摩挲着,左手做了个禁止向前的动作。
“这是内宅,无事止步。”
张道海轻蔑的看了他一眼,连话都不想说。
对他来说,像这种下等人他一向看起来和粪坑里的大粪没什么区别,哪怕是说上一句话,他都觉得恶心,是在浪费生命。
他仿佛忘了,就在不久的几年前,他也是他看到的下等人中的一个。
他仿佛忘了,正是这样成百上千的下等人把岁月青春驻扎在了边境上,才护得住他的锦衣玉食。
所以他直接就动了手,好像这是在他家,是他在教训他家的一条狗什么的。
领头的皮甲男子杀过山贼,也曾经在与旭日神朝的战斗之中负过伤,但是他都没有死。
但是他却死在了这里。
没有死在敌人手里,却死在了“自己人”手里。
“为什么?”这是领头的军汉死之前最后一个想法。
他想到了对方可能会硬闯,可能会不悦,可能会……
但是他没有想到这个道士会杀人,一言不发,人命在他眼里就好似和蝼蚁一样。
“噔噔噔噔”这是弓弦响动的声音,曹国劲弩,五十步之内可以穿透生熟牛皮的劲弩,却连张道海的一角衣衫都没有碰到。
挥手云自动,弹指惊雷起。
虽然天空中的战斗的确毁坏了不少建筑,但那都是在前庭和府前街道,这次,张道海毁坏的是内宅。
砖块混杂着人体的躯干,飞上了天,又掉了下来。
张道海呵呵笑着,说,“好美的烟花啊。”
一脚踢开眼前挡路的尸体,停了停,好似在辨明方向一样,停了半天,又走了进去。
章文理和周不安停在远处,冷冷的看着。
周不安身边跟着两个人,其中一个长袖宽袍,掩着双手,神态好似中午坐在自家田里眯着眼打盹老农民,还有一个高颧骨尖下巴,一双贼眼溜溜转的中年人。
周不安邹着眉头,看着凌乱的宅子,用请示的语气问道:“是不是杀了他?”
章文理罕见的没有拿主意,说:“既然到了内宅,那么这事情就不是我能管的了。”
然后就是两个字,“看戏。”
听得站在后面的断指和哭鸦面面相觑。
……
站在宅子外面的几个皮甲军士并没有阻止陈圆圆出来的举动,事实上,他们站的和标枪一样,看都不看陈圆圆。
所以陈圆圆就对李国涛说,你看,站得这么直,看起来这么靠谱,为什么还会有刺客走进来。
然后就下了结论:花花架子。
然后,只见还是标枪的其中一男子脸色痛苦的蹲了下来,然后话都没说,一路疾奔。
陈圆圆更是一脸失望。
饭菜里面下巴豆。陈圆圆呵呵一声,老套。
出了院门,就有石桌石凳,陈圆圆老实不客气的坐在上面,软软成一坨的趴在石桌子上,舒服的说:“真凉啊。”
李国涛也坐在椅子上,看似发呆,实际上,他早就透过墙壁的阻碍,“看”到了空中的快要接近结束的战斗。
踏天而来的是无双宫的护花人,也就是传说中的无双宫的护法了,而那个美丽女侠“璜”,自然也不是他的对手。
但是章文理清楚,无双宫也清楚,看似声势浩大的“复仇”,只不过是面子功夫罢了。要是真的打杀了章文理,无双宫还没有做好和大曹彻底翻脸干仗的打算准备。
而章文理设计下一个套,也杀了杀无双宫的面子,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死亡……哦,有一个,韩中,那个属于意外事件,并不是章文理的本心。
所以那护花人也是见好就收,并没有乘胜追击,只是和“璜”在空中和半天烂泥,否则,以这个护花使者的剑意,“璜”迟早溺毙,哪有这么容易接下来。
这个道理,也是陈圆圆刚想出来,事实上,是李国涛“启发”的。
天塌下来有大个顶着。现在的陈圆圆,个子并不大,还太小太挫。
但是就是这太小太太挫的小胖子,竟然也有人不予放过。
陈圆圆安逸的趴着,享受着这难得的时光,冷不防听见旁边有人大喝一声,“你这妖孽,还不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