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两百三十二章 李局长的饭局
对李云道此人了解得越深,戚小江越觉得心惊胆寒,不到万不得已,他绝对不会让戚家站到这个男人的对立面去。凡青蛇从江南黑道打听来的消息都一五一十地呈在了那份报告里,父亲戚洪波又不知道从哪些隐秘的渠道打听到在公安内部流传的资料信息,再加上京城那“王”字打头的红色家族背景,无一不让戚小江觉得,倘若要跟李云道开战,戚家的赢面还不足一成,而这一成还是建立在能成功暗杀李云道的基础上。接到李云道的主动来电,戚小江一面好奇,一面又觉得兴奋,至少在关键时刻,这位小局长还没有忘记戚家。
李云道并没有在电话里说得过于详细,只是询问了戚家与云家的关系后,便约戚小江共进午餐。公安局长主动邀请自己吃饭,除非他戚小江以后不想在西湖地界上混了,否则就算有一百个不愿意,也得屁颠屁颠地去赴宴,更何况,这对于戚小江来说,好奇大过惊喜,他还没傻到以为李云道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地拿云里科技开刀。戚小江并不担心云家会出事,至少以李云道目前的道行,想撼动一个市值接近四千亿美元的巨无霸,无异于蚍蜉撼树。
午饭约在一个素斋馆,地点在延安路附近,还未到午饭时分,戚小江便让凡青蛇开车将自己送到目的地。下车时,凡青蛇有些担心:“大少爷,要不要我一起进去?李局长这个人看着像文弱书生,动起手来,危险程度在戚爷麾下也起码能排进前三。”
戚小江颇惊异了一下:“他的武力值那么高?这倒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以为他就是枪法准一点!”
凡青蛇摇头道:“生死相搏,枪法只是一方面,速度,反应,心态都很重要。而且我听江南道上的兄弟说,这位李局长常年带着一把很诡异的刀,出刀必见血。可能出得有点夸张,但我觉得大少爷你还是小心为妙。”
戚小江笑了笑:“李云道要是想把我干掉,何必要约我出来吃饭?凡哥你在边上找个地方吃饭,有问题再说。”
凡青蛇也笑着点了点头,他似乎也觉得自己杞人忧天了,不知为何,每当看到那个像个大学老师一般的公安局长,他都有种心里发毛的感觉,就像是在森林里被老虎豹子一类的捕食者给盯上的那种感觉。他希望这只是错觉,也许是了解过李云道对付别人手段,让他面对李局长时总觉得有种前所未有的心虚。
戚小江走进素斋馆,此时还未到饭店,客人不多,迎宾的姑娘穿着紫色的旗袍迎了上来。
“李先生预定的。”戚小江打量着这素斋馆里的环境,很古朴优雅,雕花木窗古色古香,木梁上的镇宅刻兽栩栩如生,戚大少一进来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什么时候开的?怎么也没做宣传?”
迎宾姑娘微笑着在前方带路,听到戚小江的言语间对素斋馆多是赞誉之意,转头笑道:“我们老板娘是江南人,之前在姑苏城和京城开了石头记,现在又打造了一个新的餐饮品牌,主打素食。”
“姑苏和京城?”戚小江想到这素斋馆应该跟李云道是有些渊源的,否则也不会大中午的就约自己到这里来。穿过一方小荷塘,迎宾姑娘推开木门:“您先稍息片刻,我给你沏杯碧螺春去。”
戚小江打量着这处独门独院的包间,墙上挂着“春夏秋冬”四幅水墨画,他虽然不太懂字画,但从那画间的烟云供养也能看得出这些字画必是出自高人之手。
“戚先生,您也喜欢字画?”那紫衣旗袍的女子看来并不是普普通通的迎宾,否则言谈间不会如今落落大方,她看到戚小江站在那幅以秋为主题的字画前,笑着介绍道,“这四幅画是我们老板娘的侄子画的,我们老板娘侄子据说是个天才,画的画和写的字都曾经受到故宫博物院那位老先生的夸赞。这四幅画是我们开业时,老板娘点名跟侄子要的。据说老板娘的侄子是个大忙人,但也极为孝顺,堪堪赶在开业的前一天晚上将字画送到了老板娘那里。”
“能有个天才侄子,相必你们老板娘也不是凡人!”戚小江点头赞赏道,“我虽然不太懂字画,也不知道这水墨画的意境,只是简简单单地看以这幅‘秋’,便仿佛一脚踏进了落叶沙沙的枫林。如果有机会,我倒真想见识见识你们老板娘的这个天才侄子。”
紫衣旗袍女子掩口笑道:“您马上就能见到他,不是他约了你中午一起用餐吗?”
戚小江一愣,随即脱口而出:“你是说,这画是李云道作的?市公安局的那位李局长是你们老板娘的侄子?”
紫衣旗袍女子显然有些诧异:“您不是李先生的好朋友吗?难道不知道国画研究院的老院长铁了心想收李先生读他的博士?这还不是李先生最擅长的,他的宋代工笔画才是真的绝技,这种画技早就已经失传了,如今这世上也许只有他才知道如何用工笔手法作画。李先生不去从事艺术研究,真是人类文明的一大损失!”
戚小江听得目瞪口呆,这与他所认得的李云道完全是两个人,他综合所有得到的消息后所勾勒出的李云道是一个精明、坚韧、果敢且手段强硬的公安局长,而此时在紫衣女子口中,李云道仿佛是那唐宋极盛时风流倜傥才华横溢的大才子。
紫衣女子见戚小江似乎真的不了解李云道的这一面,笑着道:“那你一定也不知道,李先生还是吴书联老爷子的关门弟子。”
戚小江自然知道吴书联是谁,恐怕全中国就连一些文盲也听说过这位国学大家:“吴书联老爷子?前几年央视讲坛百般邀请也不肯露面的那个吴书联老爷子?”
紫衣女子掩口笑道:“不是他还能有谁?”
戚小江再次凌乱了,他觉得要重新定位自己对李云道这个人的了解——可是这世上真的有这样写得了诗词,画得了古画,又抓得了毒贩,杀得了坏人的人吗?戚小江不是文人墨客,但此时他却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一幅“青衫白马,剑走游龙”的游侠儿画面,这不是自己的父亲戚洪波最为推崇的理想境界吗?
回过神后,戚小江苦笑:“当真是人比人,要气死人。他这等天才放在西湖,那是要将我这种俗人活活羞愧死!”
“谁敢把戚大少活活羞愧死?报上名来,我这就去会会他!”厅外拱桥上传来爽朗笑声,换上一身便服的李云道推门而入,“清晨里这天气还挺凉快,怎么到了中午就好像把咱们西湖放在火上煮着呢?”
戚小江迎了上去:“李局,刚刚在这位美女的指引下,正琢磨你画的这四幅画呢!春夏秋冬,实不相瞒,说我是个粗人倒也不算,只能算是个浑身铜臭的商人,但站在你这幅画作《秋》的面前,真能发自内心地感受到一股凉意。”
李云道笑着摆摆手:“这还不是被蓝姨逼着画出来的,恰好我家小祖宗最近在西湖,作画那一晚,还真是折腾得不轻,但澡给足足给那小王八蛋洗了不下三回。”
戚小江也是为人父的年纪,笑道:“家里有小的就是这样,你还没看到我家那个,恨不得天天把房子都给拆了,偏偏我家老爷子还给他撑腰,不责罚也就罢了,还说什么小家伙继承了他的霸气,你说气不气人?”
见李云道进来,紫衣女子欠了欠身便一脸职业微笑地退出去准备菜式,厅中的两人就着字画寒暄了一阵子,李云道便切入主题:“想必你也听说过前阵子西山区的抛尸案,虽然按严市长的要求在三天时间内破了案,但我们顺藤摸瓜地找到一条线索,是最近几年在南方折腾得很厉害的一个传销组织,通过对两名主犯四名从犯的审讯,我们发现这个庞大的传销组织跟云里科技有一定的牵连。”
“什么?这不可能!”威小江将脑袋摇得飞快,“传销挣的那点黑心钱,人家云老板压根儿就看不上,现在的云里科技,可不是简简单单的日进斗金可以形容,说是分分秒秒挣的钱都能用斗来量也不为过。李局,是不是那些干传销的故意栽赃?”
李云道摇了摇头:“你说的是有一定的道理,但是云里科技并不只有云骐一人,这是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有利益的地方就有天平的倾斜,就如同有人的地方必有江湖。你敢打包票云骐一定不知道这件事?就算云骐不知道,但是云里科技有多少个事业部?有多少个CEO、CFO、COO之类的高管?你敢保证每个高管都不会出事?”
戚小江沉默了。他自然不敢保证每个人都如同云骐一般雄心壮志,尤其是那些站在金字塔尖的既得利益者们,他真不敢保证人人都手脚干净。
“散冰党抢走了你们几成利润?”李云道似笑非笑地看着戚小江。
戚小江知道李云道不会用这种方式来套自己的话,叹了口气,伸出三根手指。
“那你一定不知道,查散冰党案的时候,我就已经盯上云里科技了,但几个关键证人都死于非命,当时我就觉得事情蹊跷。这回传销又跟云里科技搭了边,所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云里科技内部一定出了问题!”
第一千三百三十三章 云骐其人
云里大厦高耸入云,这是一个中国无数互联网精英趋之若鹜的地方。大厦九十九层,象征人类科技的探索永无止境。九十九层是所有云里人都渴望能入驻的地方,因为这里才是云里科技真正的大脑,几乎所有关于云里的战略决策,都是在这层大厦里诞生的。楼层的最东端,是一个近乎可以三百六十度观景的巨大办公室,室内风格简约,少有陈设,因为几乎所有的云里人都知道,老板云骐喜欢简简单单的生活,最大可能地提高工作效率,才是云老板的追求。
当一个人征服一个又一个人生巅峰的时候,他便会开始思考和探索一些终极的命题,比如说此时,这个穿着布鞋、翘着二郎腿的中年大叔呈“葛优瘫”状地斜靠在皮沙发上,晃着腿自言自语:“美国人已经在探索人类大脑与计算机的结合,咱们在干嘛?钱这东西,多到一定程度就是个数字,多一点少一点,并没有什么差别。只是这个道理,许多人都不懂啊,我以前也不懂!”
抱着一堆表格文件站在他面前的云里科技cfo梁景华一脸苦笑:“老板,我是首席财务官,不关心数字关心什么呢?”
个头不高、穿着一身灰色布衫的中年男子正是云里科技那位富有传奇色彩的当家人,他摆了摆手:“对,各司其职嘛!我是老板,所以我思考战略方向,你是cfo,所以你看数字!这就很对嘛,所以你的数字,我不看!”
梁景华是麻省理工数学系的博士,有过四大会计事务所的十年从业经验,当初只因为云骐的一句“开创人类社会的巅峰生活方式”便毅然辞职加入当时员工不过二十人的云里科技。如今这个cfo的位置坐得很稳,事实上云里能在美国成功上市,选择纽交而非科技股惯常选择的纳斯达克,都出自这位麻省理工的博士之手。只是此时,梁景华不由得连连苦笑,这么多年的相处后,他对云骐的个性是极为了解的,进这间办公室前,他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说与不说,这是他的事,但听与不听,就是老板自己的选择了。手中的账目里有几处疑点,以他在会计事务所的审计经验来看,应该是有人亏空了公司的款子,但又想办法补上,然后又亏空,又补上,一次比一次数目更大,这回更是大到一次性动了近八个亿。八个亿人民#币对于一个市值达四千亿美元的公司来说可能算不上什么,但是对于普通人,这绝对是一个难以想象的天文数字。能一下子动用八个亿的人,在整个集团屈指可数,他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得出来,这些账目上的亏空是出自谁的手。但老板不听,这是老板的脾气个性,也正是老板的这种性格,才为云里留住了无数人才,为云里走到如今的规模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这是老板第三次拒绝跟自己谈论这个话题了。梁景华知道,老板在包庇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因为在老板心目当中,兄弟感情比账目上的那些个零要重要得多。人性的贪婪是没有止境的,这一点在四大的各类审计过程中,梁景华曾见识过,只是作为股东,也作为老板的好朋友,他替这位站在中国电子科技行业巅峰的男人有些不值。你当别人是兄弟,可是别人是不是把你当成是傻瓜呢?云骐调整了一下坐姿,这回他干脆整个身子都躺进了沙发,梁景华见怪不怪。
“好了,tom,我知道你是在替我着想。你跟我也这么多年的兄弟了,我的脾气难道你还不知道吗?我是那种宁可天下人负我,我也绝不负一人的那种老好人,说实话,我这种性格能走到如今这一步,已经是撞了大运了,不信你问问那结mba、emba班上的老师,我这种个性脾气,用他们职业测算公式来套的话,只能去当服务员。唉,兄弟,我云骐能走到这一天,就是因为我对身边出现的每一个帮过我的人都心怀感恩,所以老天爷才特别垂青我。我现在也是大家心中的所谓成功人士了,但成功嘛,就是百分之十的天份,百分之六十的努力,再加百分之三十的运气。你手上的那些表格,真要较起真来,整幢大楼都会鸡犬不宁,我也没好觉睡,何苦呢?”
梁景华苦笑:“老板,我知道了。对了,我的母校麻省理工前天通过校友会联系到我,想邀请你下个月去学校做一场演讲,你看能不能排出点时间?”
云骐顿又兴奋了起来:“麻省理工?那可是全世界的顶尖院校!当然可以,到时候你陪我一起去!”云骐洒脱得像个孩子。
梁景华离开后,这个在中国电子商务界被视为巨人的男人缓缓从沙发上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望着窗外明媚的阳光,站在九十九层往下看,一切都仿佛蝼蚁。他微微叹了口气,又自言自语道:“老兄弟啊老兄弟,小时候犯了事都是你帮我擦屁股,现在换成我帮你喽!”他在落地窗边流连片刻,便将秘书叫了进来:“给老戚打个电话,有些日子没聚了,好不容易回趟西湖,让他排个时间,两家人一起吃个饭。”
跟了他许多年的女秘书显然知道老板口中的“老戚”指的是谁,微笑问道:“还是去卧龙轩?”
云骐想了想:“最近西湖有没有一些有意思的餐馆开业?许久没逛逛了,找个有意思点的地方吧。”
秘书想了想:“素斋?”
云骐摸了摸肚子,他很瘦,肚子上其实也没有二两肉:“灵隐寺吗?还是算了,换了住持后,味道都变了。”
秘书道:“不是灵隐寺,延安路附近开了一家素斋馆,这些日子在网上炒得很红,老板要不要去见识一下?”
“哦?有什么特色?”
“据说是请了西安法华寺的膳房的大师父来掌勺,味道很不错。另外,环境也挺好,不过据说里面的私密会所只招待熟人。我有个姐妹认得他家老板娘,可以定一桌。”
云骐笑道:“行,那咱们就带老戚去吃素,这个老哥哥,身上煞气重,正好吃点素,积点德,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说难听点,随时随地都能被阎王爷喊走。”
秘书退出后,他还在絮絮叨叨,像个说不完话的老妇人一般。
戚洪波最近心情有些糟糕,散冰党的老巢被李云道捣毁后,这个不讲规矩的竞争对手便一蹶不振,但哪知道前脚驱走了豺狼,后脚又来了老虎。一伙神秘兮兮的家伙不光拿走了散冰党的份额,而且还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内抢走了他们近五成的生意,弄得下面的兄弟们怨声载道。戚洪波这才发现自己这边出现在人才危机,凡青蛇瘸了,毛舒居然是个卧底,现在也不知所踪,剩下的卢真和宋乾朝都不堪大用,新起之秀黑子这段时间连人影都找不到,这位戚家的掌舵者终于意识到,如今的局面似乎并没有想象的那般乐观。
过了五十岁后,吃过午饭,戚洪波都有午睡的习惯,只是今天的午睡被一个电话打断,这让他有些莫名地恼火,连带着看新纳入家中的六夫人的眼色都带着些许杀气。
娇柔的六夫人将手机放在他的耳边,做了个口型动作,戚洪波立刻睡意顿无——云里科技的人?
挂了电话,戚洪波心情大好:“这世上,做好事有好报,这就是天理嘛!”
一旁的面容娇嫩的六夫人好奇道:“好像是云老板的秘书,老戚,你认得云骐?”六夫人是新纳入家门不久,自然不清楚戚、云两家之间的通家之好。
戚洪波笑道:“等见了面你就知道了,给小江打电话,让他明天一起参加,你也去。”
六夫人开心道:“老戚,我去了,五姐她们……”
戚洪波摆手道:“不要紧,她们都去过了,而且你五姐不喜欢这种应酬的场合,你不一样,就你去吧!”戚洪波知道五夫人出生书香世家,好静不好动,这新纳的六夫人却正是活泼好动的双十年华。
六夫人抱着老戚亲了又亲,直到书房的门被人敲门,戚洪波这才清了清嗓子:“进来。”
推门而入的是戚小江,见到这位年纪快跟戚小涵差不多的六夫人,戚小江笑了笑:“六妈妈也在,要不我换个时间来?”
戚洪波摆摆手:“小六你先下去,小江你进来,我正好有事跟你说。”
待六夫人离开,戚洪波才道:“刚刚你云叔打电话来,约了明天中午全家聚餐,你不要乱跑了,明天中午去见见你云叔,你不是还有很多困惑要向他请教吗?”
戚小江苦笑:“来得还真是时候。”
戚洪波不解:“什么真是时候?”
戚小江将李云道找自己的事情合盘道出,最后道:“不知道李云道是怎么想的,但我觉得他对云叔没有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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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两百三十四章 与云骐的会面
戚洪波沉思许久,戚小江也不去打断他的思路,父亲与云骐之前的友情虽然起源于利益,便终究还是因为性格相投,才能到如今相知相惜的地步。李云道只是想与云骐见一面,这在戚小江看来倒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关键是李云道的目的——云骐护短,又极重兄弟情谊,不管云里科技里有没有人涉案,以云骐的脾气,必然会与一查到底的李云道产生冲突,这便不是戚家想要看到的局面。
过了一柱香的功夫,戚洪波才缓缓抬头:“可以安排他们见面,但我必须在场。”戚洪波脸上的法令纹本就很深,此时更深得如同雕刻出来的一般,他用大半辈子的岁月才在浙北黑道打磨出如今的局面,哪怕现在前有狼后有虎,但人人尊重的江湖地位是需要经历岁月沉淀的。
“爸,我担心云叔的脾气。李云道虽然不是迂腐性格,但云叔向来护短,就算下面人真的掺和了贩毒和传销的事情,他也不定会真的把人交给警察。我怕咱们弄巧成拙,到时候两面都不讨好。”戚小江不无担忧地说道。
“唉!”戚洪波叹了口气,“你云叔的脾气这辈子是改不掉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先保持中立,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们只能选择站队了。”
戚小江身子微微一震:“爸!”他没有接着往下说,他知道自己的父亲跟云骐是一类人,只认死理,而且坚决不会背叛自己的兄弟。但是想到跟那位儒雅得如同学者的公安局长开战,他便有种头皮炸立的恐惧感。
戚洪波看到儿子面色微变,笑着安慰道:“无须担心,如果只是我戚家与他单独对立,赢面不大,但是再加上一个云骐的话,也够这位年轻气盛的小局长喝上几壶了。别忘了,这是在我们西湖的地界上,他一个外来户,能掀起多大的浪?小局长这些年走得太顺风顺水了,是该出来个人给他上上紧箍咒了,否则他还真以为自己是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了!”戚洪波想通这个关节,脸上惆怅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倒是多了几份了笃定与得意。
李云道也料到戚家的效率会如此之高,以至于他还没想清楚到底该如何跟云骐此人打交道,便要见到这位传说中的云老板了。
车开不进小巷,李云道像将车远远地停在路边,沿着不过臂展宽的小巷走了进来。正值傍晚,橘红的夕阳斜斜地挂在西方的天空,落日的余晖穿过院落里的参天大树斑驳地落在身上。想不出如何应对那位传说人物,李云道便将其抛诸脑后,干脆专心地欣赏着这古城小巷里特有的情境美景。跟着手机导航走了大约十分钟,便看到一处门廊沿伸到道路中央的宅子,朱红的漆柱顶着雨檐,在周遭一片灰白的建筑世界里,显得格外扎眼。雨檐下挂着两只大红灯笼,红色细穂随着傍晚的轻风飘扬。愈宅两个字,毫不显山露水地雕在门头上。
李云道走近,一个戴着无框眼镜的知性女子迎了出来,她手中习惯性地抱着文件夹,看到李云道走了过来,微微一笑,露出四颗白牙:“李先生,里面请!”
西湖俞宅,一代大儒退隐浙北后的栖息地,曾在动乱中破落不堪,上世纪末开始复修,如今再度白墙灰瓦,飞檐楼阁,重峦叠嶂,仿佛又恢复了鼎盛时期的样貌。李云道跟着女子穿过一段矮廊,里面传来有人交谈的声音,一人说话铿锵有力,这是戚洪波,而另一人说话语调轻缓,仿佛这世上的任何事情对他来说都是一片过眼云烟。
“老板,戚先生,李先生来了!”女子敲门而入,先行汇报,得了应允,才请李云道进入。
戚洪波起身绕过八仙桌,热情地迎了上来:“正提到你呢,说曹操,曹操就到。来来来,我来介绍一下。”
不等戚洪波介绍,那个头不高、长相也颇怪异的中年男人微笑着走了上来:“欢迎李局长,上次小崔借我的卧龙轩招待李局长时,我本该亲自来敬一杯酒,可惜俗务繁忙啊,成天都被他们给我找来的一堆破事忙得团团转,惭愧惭愧!”中年男子正是云里科技的当家人云骐云老板,他一边伸手与李云道握手,一边打量着眼前的青年,云骐有一个忘年老友,是华夏道教协会的副会长,擅长观相之术,也曾授予云骐一些本事,眼前的青年一双单凤眸子囧囧有神,目光如电,眼神如炬,看人一眼仿佛都能将人看穿,瓜子脸,鼻高、口大、额宽,正是老道曾跟他说过的大富大贵之相。
云骐在打量李云道,李云道其实也在打量这位传奇人物。近几年国内的各种杂志和电视专栏都有过诸多对这位云老板的采访,但闻名不如见面,此时看来,这云骐长相的确颇为难看,甚至可以说是丑陋,但却从头到脚散发出一种奇特的人格魅力,包括他自嘲时的笑容,打招呼时的挥手,总让人觉得,这个人是令人信任的,同时也是让人觉得舒服的。
“云总,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李云道客道着寒暄道。
“哈哈哈,是丑得不同凡响吧?”不等旁边的两人反应过来,自我解嘲的云骐便抢先大笑起来,随后热情招呼道:“来,坐下聊,今儿我特地请了一位做苏帮菜的大厨,听说你以前在姑苏城工作,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帮我看看,这位大厨是否名副其实。”
戚洪波咧嘴笑道:“吃东西嘛,反正都一个样儿,能管饱就成,我可没那么多讲究!”
“老戚,你现在也是咱们西湖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了,怎么还跟当初在街头赤膊要债的一样呢?你儿子小江就比你有文化多了。”云骐跟戚洪波开玩笑道。兄弟间的感情就是这样,哪怕一年只打一次电话,但再次见面时也不会有任何一丁点的生疏。
“嘿,云骐,我可跟你说,你老哥哥我这辈子就这点出息了,吃个鱼翅对我来说跟粉条没啥太大区别。小江那小子碰到好时代了,我出生那当口,正碰上自然灾害,吃不饱穿不暖,我印象里,小时候除了过年,就没吃过一顿饱饭。唉,也是穷怕了,否则当初也不会年纪轻轻的,就走了混社会这条不归路!”戚洪波似乎颇为感慨。
李云道笑着问道:“那戚老板你如今后悔吗?”
戚洪波大手一摆道:“后悔?怎么可能后悔?要不是我早点出来混社会,我那一家老小居然起码饿死一半,到现在我也估计刚刚从工厂退休,没准儿还是个看大门的,时不时还要被那些染着黄头发的毛孩子嘲笑上几回,更不用说能跟云骐、还有你李大局长一个个桌子上喝茶吃饭了。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云骐和李云道两人相视而笑,都不置可否,戚洪波也不以为意,扯开话题聊了聊最近浙北和西湖官场上的变动,这或许也是如今他唯一能跟云骐说到一块儿去的话题。
云骐倒是不介意,天南海北,什么都聊,东北的妹子,海南的酒店,加拿大的海鲜,日本的温泉,李云道虽然没去过加拿大和日本,但他博闻强记,每每云骐说到什么新鲜事物,他都能插上两句,倒是弄得戚洪波最后只能干喝茶。
夜幕降临时,云骐让女秘书安排出菜,转头笑着对李云道说道:“工作上的事情,饭后再聊,如何?”
李云道一愣,随即苦笑:“倒也应该,免得影响了胃口。”
云骐从姑苏请来的大厨手艺很不错,做的都是地道的苏帮菜,云骐是地道的西湖人,却对桌上的苏帮菜赞不绝口,戚洪波却意见不同,觉得这苏帮菜太过甜腻,不符合西湖人的口味。两人的官司打到李云道这里,终于还是李云道说了句公道话:“姑苏与西湖虽然不过两百公里的之距,又都有天堂之称,但菜式口味上仍有诸多不同,最大的不同就在于苏帮菜浓中带淡,鲜香酥烂,原汁原汤浓而不腻,口味平和,多用糖,故而咸中带甜,而杭帮菜受宋都南迁的影响,菜肴南北口味交融,讲究“二轻一清”——轻油、轻浆与清淡。云老板这些年东征西战,四方的口味早就习惯了,所以对苏帮菜的甜口也很容易接受,但老戚常年住在西湖,吃的都是夫人亲自下厨做的本地菜,而且戚夫人早年生活在北方,菜肴受北方影响颇多,口味偏重,所以吃苏帮菜自然是不习惯的。”
云骐夹了一片松鼠鲑鱼笑道:“你这个和事佬倒是当得贴切,不过从你自己身的角度来说说,这菜怎么样?”
李云道笑道:“我是北方人,在冰天雪地的昆仑山里长大,吃的多是烤制或红烧,糖用得很少,所以吃苏帮菜倒也不是很习惯。好在我在姑苏城里生活了几年,甜口如今倒也能接受一二,但过了,就有些腻了。”
三人就着酒菜喝了三瓶二锅头,秘书把酒拿上来的时候,云骐还特意告诉李云道,他就好这口,二锅头才是正宗男人喝的白酒。
撤了酒席,上了浓茶,云骐便微笑看向李云道:“云道局长,有什么需要云某人协助的,云某人自当义不容辞。”
第一千两百三十五章 初次交锋
云里科技如同一头庞大无比的科技巨兽,云骐是精神领袖,而云骐的发小董照金却是这头科技巨兽的中央处理器,这一点云里科技的高层都心知肚明。云骐是个感性却随意的人,所以少年时期都是云骐犯错董照金负责收拾烂摊子。云骐最大的优势便善于天马行空,想常人之不敢想,为常人之不敢为。而董照金存在就仿佛是老天爷给云骐安排好的灭火器,弥补了云骐性格当中的短板。对于云骐来说,董照金是合伙人,更是发小、兄弟。
李云道只说了“董照金”三个字,戚洪波在一旁观察着云骐的脸色,好在这些年带着云里科技征战全球,这位云里的掌门人也早已经不是昔日里的吴下阿蒙,原先棱角分明,如今圆润而隐忍,至少在李云道提及董照金的名字时,没有当场爆发。
李云道也在观察云骐的表情,一丝微微的不快从云骐眼中一闪即逝,他便知道从云骐这里由上而下地对董照金展开调查或许是行不通了,但还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干脆直接将话挑明了:“云总,两条线索,一次是贩毒,一次是传销,都指向了云里的高层,我们也对云里科技的所有高层的背景资料进行了一次排摸,其中嫌疑最大的就是董照金。”
饭后云骐手里就多了两只玉核桃,一般大小,雕工显然出自名家之手,此时屋内鸦雀无声,只有两只玉核桃在掌中相互摩擦,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戚洪波一会儿看看云骐,一会儿看看李云道,也不知道这两人都在想些什么,但他明显感觉到,李云道竟也丝毫不怵,甚至看着云骐的目光里还有几份咄咄逼人。戚洪波叹了口气,英雄出少年,但自古多少少年英雄在大风大浪中翻船,历史早已经将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孩子们忘得一干二净。戚洪波在浙北黑道纵横捭阖多年,他能看得出云骐眼中的不满,小局长眼中的杀气,他可以肯定,一旦两人谈崩,接下来将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李云道的背景他是清楚的,云骐自然也应该不会不知道,否则也不会隐忍到此时还不发作,再加上这位不过三十出头的青年已经快成为西湖公安系统的当家话事人,云里的总部就在西湖,跟公安交恶,就算不怕他们主动找茬,但同在西湖地界上,难免抬头不见低头见。
见两人一直不说话,戚洪波终于叹了口气:“老云,云道局长,你们两人都是对我戚家来说至关重要的人,说实话,站在我的立场上,不想今天的事情谈崩。要不这样,我老戚居中就当回调解员。云道局长你说董照金涉嫌贩毒和传销,那得拿出点实实在在的证据来。老云,也不是老哥哥说你,你这护犊子的脾气适当的时候得改改,有些事儿可以扛,但有些事情扛下来,对你对云里科技来说,都是灭顶之灾。”
李云道似笑非笑地看着云骐,刚刚一顿饭,酒也喝了,饭也吃了,说实话,对这位云老板的印象不坏,甚至觉得这个长相不咋的的亿万富翁倒是有些难能可贵的童真般的可爱,包括他对董照金的袒护,李云道倒也没觉得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换个角度,如果这会儿谁他娘的想动弓角、徽猷,自己就是把命豁出去了,也要跟对方拼上一拼。从骨子里来讲,自己和云骐是同一类人。
云骐看着戚洪波,摇头笑道:“老戚,如果这儿有人想从我这里打开缺口来对付你,得到的也会是同样的答案。我云骐做人的原则底线便是纵使天下人负我,我也不负天下人,更何况是自己的兄弟?”
李云道笑着,双眼眯曲成一条缝:“云老板,这样吧,我只要你一句话。如果董照金没做过那些事情,今后谁找云里的麻烦,就是找我李云道的麻烦,你云老板这个朋友,我李云道交定了。但倘若董照金真有问题,我希望云老板能站在公正的立场上,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不站在公安机关的对立面故意包庇袒护犯罪份子。说实话,云老板,董照金是你云里科技的二当家,他如果涉案,在金融市场可是一记重磅炸弹,我不希望我们的民族企业在美国股市遭遇滑铁卢,但我也不想放过任何一个丧尽天良的罪犯。”
戚洪波嘿嘿道:“李局长说得好,盗亦有道,有白便有黑,这世上踩在灰色地带的人多得是,但丧尽天良那种,必须赶尽杀绝!”
云骐深深望了李云道一眼:“好,只要不是太过份,我可以袖手旁观,但我希望在水落石出前,不会有任何一点关于云里科技的负面#消息出来,否则,不要怪我云某人翻脸不认人。”
李云道也不理会云骐的威胁,自己目的已经达到,似乎也没有再留下来的意义了,起身抱拳告辞。
毕竟是自己请来的客人,戚洪波起身将李云道送到俞宅门外,在大红灯笼下,又语重心长道:“云道局长,云骐就是种脾气,你别往心里去。”
李云道笑道:“至情至性,这样的性格我喜欢。只是云道如今身在公门,有些事情在其位谋其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便是渎职了。今天的事情还要感谢戚先生,替我谢谢小江,我李云道欠他一个人情。”
戚洪波连连摆手:“这是哪里的话,云道局长帮我戚家找孙子在前,又救我女儿在后,戚家没将事情办妥,倒是心中有愧。”
李云道想了想,突然话锋一转:“最近西湖来了不少生面孔,难能可贵的机会,戚先生可千万不要错过了。”说完,便大步流星走入黑夜。
戚洪波站在大红灯笼下望着那融入黑暗的背影,寻思良久,也没琢磨出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一道倩影突然站在他的身边,小声道:“这位李局长年纪轻轻,气度不凡,谈笑间进退有度,如果弃政从商的话,应该能成就一番大业。”说话的是云骐那位戴着金丝框眼镜的知性女秘书,别人不清楚,但戚洪波却知道,云骐花了多大的代价才从硅谷挖来这样一个女怪才。
“美智子小姐,你觉得他会弃政从商吗?”戚洪波似笑非笑地看着身边这个美貌与智慧并存的女子,美日混血,但似乎亚洲基因占了上风,除了脸部轮廓比亚洲人种更分明一些外,看上去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亚洲人。
美智子摇了摇头:“应该不会。你们中国人向来讲究‘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又崇尚‘学而优则仕’,虽然大清政府已经灭国百年,但是这种思维方式却是根深蒂固的。他是公安局长,在美国或许一个警察局长算不上什么,但在中国,他手中的权力已经足够大了。男人对于权力的崇拜与追逐,绝对不亚于对于异性的冲动。只是有一点我很好奇,他刚刚看到我的时候,眼神很清澈,完全不像一个正常的男人。”
戚洪波笑了起来:“你不会是想用美人计来对付这位云道局长吧?”
美智子摇头:“他还没到能让我付出身体的那个地步,只是他与别的男人不太一样,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不喜欢女人。”
“哈哈哈……”戚洪波笑了起来,“那你就错了,或许他的眼光已经高到普通人无法企及的地步了。”也不跟美智子多解释,他便转身回到那张八仙桌旁。
云骐正自斟自饮,见戚洪波进来,笑道:“走了外人,来,我们哥俩不醉不归。”他又让人拿了几瓶二锅头进来,分了一半推到戚洪波的面前。
戚洪波苦笑:“老喽,年轻的时候醉一宿第二天一样生龙活虎,现在醉一晚起码要休养一个礼拜。不过既然是陪自家兄弟,醉一个月又何妨?来,喝!”
酒过数旬,云骐终于又将话题引到李云道的身上:“老戚,我很好奇,你是黑道,他是白道,你跟他又是如何相处的?”
戚洪波道:“黑道白道,说到底都是人间之道。你没研究过这位小局长,我可是让凡青蛇特地跑了趟江南,恨不得把他祖宗八代都挖出来研究一番。这位小局长,是秦孤鹤秦老爷子再次出仕前收的弟子,出身草莽,江南有个猛人叫黄梅花,你听说过吧?”
云骐点头:“有过耳闻,据说曾是秦老爷子的警卫员?”
戚洪波神秘道:“是的,应该是原总参对内……”他压低了声音,没有细说,因为他也知道,有些事情可说,有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就可以了,接着,他又说道,“我原先怀疑这位小局长也是军方的人,但后来又某些渠道了解到他的家世。王鹏震的独孙,嘿嘿,单这个身份拿出来就够吓人吧?”
云骐点了点头:“前阵子我一个人吃饭,在饭桌上也提到了这个李云道。反正是自家兄弟,告诉你也无妨,那个人姓吴,是如今的华夏驸马爷。”
戚洪波立刻惊为天人:“驸马爷?怎么说?”
云骐道:“那人只说,孔家的亲家姓王,王家有个挺有意思的后生偏偏不姓王姓李。”
戚洪波惊道:“云骐,这样的话,照金的事情,你是不是要躲着点?”
云骐笑着摇头:“我当年得罪的是副省长,你戚洪波躲了吗?”
戚洪波大笑:“躲他娘的狗屁,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云骐摆摆手:“这回没那么夸张,我刚刚看这李云道,倒也不想跟我交恶,走一步看一步吧,照金那边,我会适时地找他聊聊。集团首席财务官已经不止一次来投诉他了,摊子大了,不比从前了,想支多少钱都随心所欲,也怪我啊,太过纵容这些老兄弟,否则他也不会嗜赌成性到这种程度。一个男人,什么都可以沾,唯独赌与毒这两样沾不得。老戚,你也一把年纪了,小江那边的正行生意也蒸蒸日上,是时候该考虑收手了。”
不知为何,戚洪波猛地又想到了刚刚李云道离开时跟自己讲的一番话,顿时陷入深思。
夜色浓郁,从小巷走出来,李云道点了根烟,站在路旁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远处转来轰隆隆的闷雷声,气压很低,空气里弥漫着着一股浓郁的水腥味。
风雨欲来。
云骐是不会出卖董照金的,不管这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对于云骐来说,只要董照金还是他的兄弟,他就会像老母亲一样护着,这是刚刚的会面里李云道总结出来的结论。
只是如今华山和王喜华都没能拿出确切的证据证明董照金有问题。
李云道突然想起了汤力,那个被自己父亲追杀官二代不知道如今到底是死是活,汤林阳和董照金有勾结的话,那么从汤林阳那边下手会不会更容易些呢?至少汤力手中应该有汤林阳和董照金的犯罪证据。但是汤力应该是不会轻易交出手中的证据,因为那是他保住这条性命的根本,也许汤林阳到现在也没有真的杀掉背叛自己的儿子,就是因为汤力手中掌握了大量的犯罪证据。
此时还未到九点,路上还有不少行人,闷热的空气和远处的雷声催促行人加快了脚步,匆匆往家中赶。
人都是趋利而避害的,汤林阳如此,汤力如此,云骐也是如此。
人之初,性本善,只是世事太艰辛,太多的磨难里,再善良的心,也会忘却了为何而前行。
可是为什么蔡桃夭却会数次不顾安危地奔赴战场呢?这些年相处,他自信是了解蔡桃夭的,蔡家女人对暴力、对杀戮都是极其反感的。
是责任?
是义务?
还是出于一个中国人最基本的爱国心?
李云道微微叹了口气,这世上的人太多,有人便有江湖 ,人多了水便深了,有了污浊,人便变坏了。
只有那出淤泥而不染的青莲,濯清涟而不妖。
第一千两百三十六章 巡察组进驻
一场秋雨一场寒,前几天还秋老虎肆虐,飒飒秋雨中,小姑王援朝从京城追来了西湖,也将今秋的第一个寒流带来了千里之外的南宋古都。王凤驹的衣物和玩具打包了整整四大箱,看得前来接站的李云道目瞪口呆。
“小姑,这都是凤驹的东西?”李云道怀疑小姑是不是家都搬到西湖来了。
王援朝指着四只箱子道:“一箱是玩具,一箱是现在穿的衣服。另外两箱是大姐给凤驹准备的,孩子长得快,没两个月就要换身衣服了。”
李云道哭笑不得地将箱子装车运回玫瑰园,王援朝跟吴老和绿荷打了招呼,便看到坐在沙发上用乳牙啃着一块积木的王凤驹,抱起来亲了又亲:“小兔崽子,跟着你那个不靠谱的妈招呼不打就跑来了西湖,想死小姑奶奶了!”小姑奶奶亲完侄孙子,便将孩子还给李云道,进厨房帮绿荷的忙。
脱离了小姑奶奶,小凤驹将脑袋埋进李云道的肩头,偷偷打量着刚刚亲得自己一脸口水的小姑奶奶,一脸幽怨。李云道在小兔崽子屁股上拍了两下,笑着说道:“姑姑那是宠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小家伙仿佛听懂了一般,回过头咧嘴笑着,露出上下乳牙,两只大眼睛扑闪着,笑得异常狡黠,等李云道去打开那只装玩具的箱子,散落了一地的玩具,小家伙便坐在地上,谁也不理,自己自顾自地玩着乐高积木。
两个女人在厨房里配合得很默契,李云道靠在厨房的门框上,看着忙碌的两个女人,又回头看到戴着老花镜在研究一份国外的学术论文,突然觉得自己其实很幸福。
被老喇嘛摁在药桶里有两个哥哥轮流给自己送酸甜的野果子,那是种幸福;
下山时住在工棚里晚上带着十力一边啃馒头一边数着星星,那是种幸福;
在四合院里被那为新中国立下赫赫战功的老人拉着谈些家常里短,那是种幸福。
幸福,与你站得有多高无关,与你手中有多大的权力也无关,更与你口袋里有多少金钱无关。
幸福,只跟陪在你身边的人是谁有关。
往常吃饭的时候,李云道会把蔡玄七也喊进来一起用餐,可是今天任凭李云道怎么喊,这位蔡家的影子功臣就是不肯进来,李云道正诧异时,却听王援朝一把抢过电话,对着手机吼了一句:“男子汉大丈夫,扭扭捏捏地像个娘们,成何体统?”
不一会儿,低着头的蔡玄七便坐上了餐桌,但死活还是不抬头,更不敢看王援朝一声。李云道心中暗道奇怪,但也没有当面点破。
吃完晚饭,李云道都会抱着凤驶出门溜达一圈,恰好看到在小区健身步道旁抽烟的蔡玄七。
“七叔!”李云道笑着走了上去。
看到李云道抱着孩子,蔡玄七立刻将抽了一半的烟踩灭:“姑爷!”
“七叔,我都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别叫我什么姑爷,叫就我云道好了!论辈论,你是长辈!”李云道笑着道,“对了,七叔,你跟我小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看你在饭桌上,你一直有些恍惚,刚刚小姑在,我就也没好开口问你。”
蔡玄七有些慌张:“这都是陈年旧事了,不提也罢!”
见蔡玄七不肯说,李云道也没有勉强,老一辈们也都曾经年轻过,年轻时,谁还没有点指点江山挥斥方酋的岁月?
晚上给凤驹洗澡,原本王援朝要来搭打把,却看到李云道有条不紊,便站在门口跟李云道聊天。
“十力小时候都是我给他洗澡,不过山里孩子没那么娇贵,大澡桶里倒小半桶水,能玩上半天,现在一样壮实得可以去当人家噶举派的教宗。咱们凤驹也不是个姑娘,小姑,没必要事事都伺候着,再大一点,就让他自己洗。”
“那能一样吗?你们雪山上那是没条件,城里出生的孩子,体质本身就不如山时的娃娃。你可别告诉我又想带我们凤驹回大雪山,你小时候姑姑们没能帮上忙,现在你这儿子,姑姑们说什么也得帮你守着长大成材。”
“小姑,你和大姑这样会把凤驹宠坏的!你看看京城里的那些个纨绔子弟,一个赛一个地没出息,您再看看那些有本事的,哪个不是长辈们棍棒下揍大的?老祖宗们说得对,‘棍打出孝子,惯养忤逆儿’,这臭小子我也不指望他有多孝顺,只愿他自己以后能自力更生,自己找到自己的幸福所在便好。”
“怎么我和大姑就会把孩子宠坏了?你放心,等再大一点,调皮了,你不揍,我和你大姑帮着揍。可是现在不行,你看我们家凤驹多乖,小北和小西小时候别提多难带了,圆圆和润润也是,一哭就是老半天,咱家凤驹很少哭闹,顶多尿湿了哭两声,等帮他换了尿布一样眨着大眼睛咯咯冲你笑。可是人家的娃这个时候也该会说点话了,怎么我们凤驹就不开口呢?”
“咱家凤驹修的是闭口禅呢!”李云道笑着将肉嘟嘟的凤驹搂在怀里,用浴巾擦干身上的水珠,“小姑,七叔今天有些奇怪,我刚刚问他是不是跟你有什么误会,他表情慌张,怎么都不肯说。你们是不是年轻的时候有过一段?”李云道坏笑着打量王援朝。
王援朝倒是大大方方道:“小七子比我小整整八岁,在我们那个年代,这样的年龄差是不可能的。”
“那他怎么看到你的表情那奇怪?”李云道不解。
“嗯,那得问他自己了。”王援朝微微一笑,唇角轻扬。
“搞不懂你们这些老一辈的人。”李云道没有多想,帮凤驹洗完澡后他还要有几份文件要看,穿好衣服后,便将凤驹交给了小姑,自己一个人钻进了书房。
很多人都说生了孩子后会转运,李云道也发现自从凤驹来了西湖后,很多事情都变得顺风顺水起来。那位严市长已经有段日子没想起自己了,局里大大小小的事务也开始重新走上轨道,之前接二连三的大案要案还开始告一段落,至少这一小段日子里并没有发生什么值得李云道亲自去过问的案子。
之前还经常有尾巴跟着自己,蔡玄七处理了一些,等小姑王援朝也来了西湖后,那些尾巴似乎很识相地集体消失了,李云道把这一切都归功于自己的宝贝儿子。
但平静并没有持续太久,这天上午李云道刚准备出门,就接到了纪灵岩的电话:“直接来办公室吧,书记有请,见面再聊!”
还没来得及问什么事情,纪灵岩便挂了电话。李云道估计纪灵岩要么当着曲费清的面打的电话,要么就是身边有旁人不方面说话。曲费清找自己什么事情呢?李云道一愣:难道是汤林阳的事情有说法了?汤是退休的老干部,不是说想动就能动的,就连赵平安如果想动一动汤家,也得掂量掂量浙北本地派的反弹。
现在门口的安保已经认得这位李局长的车了,老远便立正敬礼,目送北京吉普咆哮着直接进入市委大院,等进了书记办公室,却愕然发现纪灵岩正在为一屋子人端茶倒水,坐在会落区首座是曲费清和笑盈盈看着自己的大姑王抗日。
李云道顿时苦笑一声,曲费清看到他,哈哈一声笑:“哎哟,曹操来了!来来来,我来给各位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们西湖市公安局代理局长李云道同志,云道,这位是中纪委浙北巡察组组长王抗日王主任……”
王抗日带来的都是自己的门生,所以也不避讳,上来就揪着李云道的耳朵:“小兔崽子,你招呼不打就把凤驹弄到了西湖,害得你小姑吃不香睡不好,等处理完正事,有你受的!”
李云道连忙饶:“大姑,这么多人呢……”
王抗日哼一声:“都是自己人,怕什么?”
这声自己人让曲费清异常开心,刚刚王抗日上来就教训李云道,他还有些尴尬,毕竟李云道是自己的下属,但此时他却哈哈笑着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对对对,都是自己人,云道,可不能这么惹长辈们不开心,尤其还是中纪委的长辈!”
众人哈哈大笑,王抗日也笑着对众人道:“不好意思,许久没有教训我这个逆侄了,一见到就气得牙痒痒,让各位见笑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王家这位大小姐对这个侄子是疼爱有加,尤其是京城来的那几位,更是了解李云道将蒋家大少踩得像坨屎一般的彪悍纪录,纷纷笑着说这叫一物降一物。
寒暄了一阵子后,众人坐定,李云道和纪灵岩也在最末的位置坐了下来。
王援朝和曲费清两人推让后,还是由东道主曲费清首先开口:“我代表西湖市委市政府的班子成员欢迎以王主任率领的监察组正式进驻,我首先在这里表个态,任何一个敢于破坏党纪国法的人,无论他是什么人,曾经或现在在什么位置,我们都会无条件地支持巡察组的调查工作……”
第一千两百三十七章 曲费清的目标
对于巡察组的进驻,曲费清尽量表现出了真诚欢迎的态度,但不知为何,李云道从曲费清的眼底深处看到了一丝隐隐的兴奋,但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官员,城府都是极深的,不了解他的人的确认为这位曲书记的态度诚恳至极,相当配合工作,但了解他的人,比如说纪灵岩,李云道便他从的眼中看到了一丝隐隐的担忧。
巡察组进驻,本地也是要派出相应的人手配合工作的,曲费清亲自担任了副组长,李云道则被直接任命为行动组负责人,组长自然是王抗日。因为身份特殊,巡察组集体下榻在一家三星级的酒店,李云道随巡查组到了酒店后,看到酒店环境不尽如人意,小声对王抗日道:“大姑,小姑也住在家里,要不你也回家里住?”
王抗日摇头,看了李云道一眼道:“接下来不光我不能回家,你也不能回家,你从局里挑过来的人手暂时也都不能回家!你以为你小姑这么急匆匆地从京城赶到西湖来是为了什么?”
李云道意识到接下来可能是一场艰苦卓绝战斗了,点了点头:“好的,我回局里挑选些人手,但开个动员会。”
王抗日道:“动员会就免了,直接把队伍拉过来吧,吃过午饭,我们就开始整理材料,估计这几天你们不会有什么事情,但接下来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危险,你要时刻提高警惕,大姑和巡察组这些同事的性命就交给你了。”
李云道微微一愣,显然大姑这支巡察组在进驻别的省份时应该碰到过很多危急的局面,想了想便道:“大姑你放心,我会挑局里的精兵强将来参加这一次的行动,您是打虎英雄,我这个当侄子的也不能拖了后腿,不是吗?”
王抗日笑骂道:“贫嘴!回去看看凤驹,接下来短则三个月,长则半年,就算在同一个城市,你也不定能看上儿子一眼。去吧!”
李云道点头,心中不禁叹气,本想多花些时间陪伴凤驹的成长,看来这回只能麻烦小姑和绿荷师姐了。
从巡察组下榻的山茶花酒店出来,李云道便接到了纪灵岩的电话。
“空不空,找个地方聊两句?”纪灵岩语速很急,“我有一个小时时间。”
“你在哪儿?”
“山茶花酒店。”
李云道连忙一个刹车:“你怎么也来了?”
“见面再说,我在酒店二楼开了间钟点房,2062,你直接来找我吧。”
李云道掉转车头,又重新杀回酒店。
2062,李云道站在酒店二楼的回廊里,不禁苦笑:两个男人跑来开钟点房,这算怎么一回事呢?
敲开2062的房门,里面烟雾缭绕,沙发旁的茶几上有个烟灰缸,里面已经盛着不少烟头。
李云道虽然也抽烟,但看到这满屋子的烟雾,还是连忙打开窗子:“咋回事?纪大秘你可别吓我,我胆子小!”
纪灵岩苦笑扔给李云道一根烟:“你不觉得巡察组来得很奇怪吗?”
“奇怪?什么意思?”因为来的是王抗日,很多事情李云道还没来得及多想,此时纪灵岩一提醒,他便立刻反应过来,“不对啊,赵平安呢?”巡察组进驻,接待的不是赵平安而是曲费清,这一点就已经足够发人深思了。
纪灵岩摁着打火机帮李云道点好烟,苦笑摇头:“刚刚在书记办公室的时候,我就看到你看书记的眼神,你肯定发现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吧?”
李云道猛地站了起来:“赵平安不知道这件事?”
纪灵岩叹气点头:“说你政治洞察力敏锐,果然不错。”
李云道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曲书记这是彻底打算跟赵平安翻脸了?”
纪灵岩冷笑:“不是打算,而是已经翻脸了。”
赵平安是什么人?赵家如今重力扶持的重要封疆大吏,赵家无数资源都倾斜在赵平安的身上,曲费清作为白丁出身的学术派官员,没道理看不到自己根基浅、资源薄的弱点啊,怎么会突然甩开膀子就跟赵平安怼上了呢?
但如今的事实是,巡察组绕过赵平安直接来找曲费清,这也从侧面说明了一个问题,京城里的某些大佬级人物对赵平安并不信任。
李云道想通其中环节,安慰纪灵岩道:“你也不用过于担心,能巡察组下来,说明京城对于曲书记是很信任的。”
纪灵岩又长叹了口气:“云道,你是没当过秘书,不知道这种跟着领导与有荣焉的感觉。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曲书记这段日子给我感觉跟之前很不一样,以前的曲书记,性格隐忍,三思而后行,但最近曲书记已经在两次在常委会上跟严市长闹得不欢而散了。”
“哦?”李云道终于知道严东阁为什么没继续来找自己的麻烦了,常委会上一旦失势,他这个二把手就真的要变成二把手了。曲费清跟大姑王抗日结识是李云道拉的线,跟赵忌的联系也是李云道从中穿针引线,但单凭王抗日和赵忌,应该还不足以给曲费清直接跟赵平安叫板的底气。
“这几个月里,曲书记周末经常跑京城。”纪灵岩又补充了一句,“对了,前两天,曲书记请省发委和团省委的陈博、陈关关兄妹俩吃了顿饭。”
李云道顿时恍然,原来曲费清找到了一座大靠山,有陈家老爷子陈霖在背后撑腰的话,曲费清的腰杆子的确要硬上许多,更何况原本中立的陈家如今义无反顾地加入了以老王家为首的改革派,再加上蔡、阮、孔等几家的支持,想来曲书记不扬眉吐气都不可能。看来曲费清是憋屈得时间太长了,一旦有了发泄的缺口,便一股脑地都倾泄了出来,作为一个合格的政治家,或许曲费清还不算合格,他还没有从一个纯粹的学者的身份完全转变成一个政客。
李云道似笑非笑地看着纪灵岩:“怎么,你担心这一仗曲书记打输了,你会受牵连?”
纪灵岩摇头:“大不了我就是被雪藏个几年,我正常担心的是曲书记,以往他还能听进我们的意见,这些日子几乎是一意孤行。我不知道他到底搭上了京城哪条线,但就算是直接跟孔家有了关系,也需要讲究韬光养晦吧?官场上的事情又不是小孩子玩过家家,现在巡察组是来查汤林阳,但指不定哪天那把剑就会砍到曲书记自己身上。”
“这叫善游者溺 善骑者堕。”李云道笑着道,“无妨,先让曲书记消消心头这口恶气,我相信赵平安那边很快就会有动作。当务之急,是办好汤林阳案,汤林阳虽然退了,但在浙北的影响力,嘿嘿,说句不好听的,可比曲书记要强得多,某种程度上,赵平安在浙北的影响力或者都不如那位已经退下去的汤老。”
被李云道分析了一通,纪灵岩的情绪显然改善了不少:“云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那会儿还是国华书记在的时候,有一年春节,一个地级市的市长曾是汤家的门生,往省里面送年货时先去的国华书记那边,转头才去了汤林阳家,没多久,那位地级市的市长就被调到省里当了个闲散没实权的正厅级巡视员。”
“汤林阳有这么大的影响力?”李云道实在觉得匪夷所思,“一个退休干部,能左右一个厅级官员的任免?”
纪灵岩冷笑:“你应该还没听说过,浙北有两个常委会,一个是省委的,还有一个是汤家的。”
“岂有此理!”李云道狠狠一掌拍在桌子上,“真是把党和人民的事业当成了自家后院了!”
纪灵岩道:“官场,就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织得越密,权力的影响力便可以呈几何级增加。”
“看来,京城把赵平安调来浙北原以为是一着妙棋,却没想到是放虎归山,赵平安一来浙北就跟汤林阳一系打得火热,他还以为能瞒得住京城里的那些老人家……”李云道也冷笑一声,心中暗道,“看来赵忌的机会来了!”
“赵书记目光应该不单单是书记这个位置。”看屋里的烟雾散得差不多了,纪灵岩一边关窗一边小声道,“这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不过哪个官员不渴望进步呢?你李云道不想当这个正儿八经的局长?啥时候把你头上的‘代理’两个字去掉,你开心一阵子,肯定又得瞄准着副市长或者干脆往省厅一把手的位置盯了。”
李云道点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同理,没有进步心的官员,自然也不会是一个好官员。不过,赵平安所图甚大,能不能达成,就看他有没有这个命了。到他那个程度,成王败寇,这种道理他不会不知道。”
纪灵岩小声道:“慧珉省长的任期差不多了,有种说法,这次党代会后,慧珉省长可能要调去东北担任一把手。”
李云道一愣,这么说的话,纪灵岩这么大的动作,目标是冲着周慧珉调走后留下的位置去的?
第一千两百三十八章 眷念
从酒店出来,李云道的心情变得沉重了许多,自古官场多争斗,或是因为政见,或是因为利益,尔虞我诈是常态。赵平安、汤林阳都是唯利益至上的政客,原以为曲费清是股清流,但利益放在面前的时候,都会露出本来面目。沉重的心情一直持续到打开家门,原本正在坐在地板上玩乐高的凤驹一看到李云道进来,飞快地从客厅爬向门口,爬了一半似乎嫌速度不够,双手用力一撑,竟站了起来,虽然还是摇摇晃晃,但的确是跌跌撞撞地走着冲进李云道怀里。
李云道大喜,连声冲在厨房里忙活的人吼道:“小姑,师姐,凤驹会走路了!”所有的不快与阴霾在刹那间一扫而空,李云道抱起儿子亲了又亲。
遁声从厨房出来的王援朝一手拿着葱段一手提着菜刀:“吼啥呢?厨房开着油烟机呢!”
李云道再次欣喜道:“小姑,凤驹刚刚走路了。”
王援朝“哦”了一声,又转身回到厨房,三秒后便欣喜若狂从厨房奔出来:“快快快,走给小姑奶奶看看!咱老王家的独苗苗也会走路了!”
可惜王家的这位凤驹大少相当不配合,放到地板上后又爬向自己的那堆玩具,哪里还理睬李云道和王援朝。
李云道笑道:“小兔崽子刚刚估计着急了,连走带跑地冲进我怀里,没事小姑,我在网上看的,小孩子也不宜走得太早,会影响腿部骨骼发育。”
王援朝意兴阑珊:“唉,你小时候都在那破雪山上了,小姑也没能做啥贡献,你这个儿子,小姑一定要一刻不离地盯着他长大。”
李云道苦笑:“接下来,不盯估计也不行了。”李云道怜惜地看了一眼正在客厅中央摆弄积木的儿子,“大姑来西湖了。”
王袁超愣了愣,随即叹气道:“大姐也真是的,来西湖也不说到家里来看看我们。”
“小姑,你也别怪大姑,她是带队下来的。”
“知道她是带队的,这几年到处得罪人,退下来以后可怎么办啊!”王援朝眼中露出了深深地担忧,“你大姑这几年风光是风光,拿着尚方宝剑,动不动就打老虎拍苍蝇,你看吧,等她退休了,有得苦果子吃了。你大姑父前阵子有个项目要落地,也硬生生被你大姑搅黄了,唉,你大姑父已经搬去宿舍住了好几个月了。”
李云道知道大姑性子要强,让她跟姑父低头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看来忙完这件事后,自己还是得抽空回趟京城,拉上方圆、方润姐妹俩一起当说客:“也正好,趁这位巡察组下来的机会,他们老两口分开冷静冷静,没准回去就合好了。实在不行,到时候咱们一起回去帮忙说道说道,大姑父是讲理的人,大姑做事情都是依章办事,大姑父估计也就是在气头上,等回头气消了也就没事了。”
王援朝道:“你大姑说你大姑父没良心,老爷子在的时候,没看到有过这么大的脾气,现在老爷子不在了,脾气就见长。我看倒不至于,如山性子温雅,不像你小姑父,都正部级了,还像个大头兵似的,做事不动脑子。”
李云道笑道:“那不是因为有姑姑你在背后撑腰嘛!”
王援朝将凤驹正准备塞进嘴里的积木扯了,又把小家伙扔给正在沙发上看报纸的吴老爷子,转身又问李云道:“这一次要多久?”
“大姑说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李云道歉意地看向正往吴老爷子肚子上爬的小凤驹,吴老爷子原本好静,但对小凤驹从来都耐心得很。
“又要出差?”老爷子不悦地看了他一眼。
“京城中纪委来巡察组,我是行动组组长,今天上午刚刚宣布的。”李云道厚着脸皮凑到老爷子身边,将小凤驹扯过来放在自己腿上,“老师,这段时间就要辛苦您和绿荷师姐了。”
绿荷正好端着一盘子炒好的韭菜走出来,笑着道:“不辛苦,你没看这段时间老师都精神了不少嘛!”
吴老爷子点了点头:“都说娃娃吵得很,我觉得我们家小凤驹就好得很嘛!云道啊,你可是生了好儿子啊,那日我在看书,途中假寐片刻,中间我看到小家伙爬到我这边来翻书了。这么小的年纪,就知道翻书,将来最不济也能成为老头子这样的老学究!”
绿荷笑道:“老师,凤驹还小呢,长大以后做什么都不一定,但肯定会有出息的!”
王援朝点头笑道:“那是自然,咱们老王家的种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说完接着道,“你说你小北哥怎么就这么没出息呢?”
李云道摇头道:“哎,小姑,您太小看小北了!厦门那边现在形势一片大好,孔黄裳生孩子,小北的工作都没有拉下,休完陪产假就去折腾他那个新兴工业产业园了。您瞅着吧,这回小北一准儿能折腾点成绩出来。”
“还折腾点成绩出来?嘿,他能不惹出一屁股麻烦,我就谢天谢地了!都当爹的人了,还成天没个正形。”王援朝嘴里笑骂着,但脸上对于改邪归正的儿子还是相当自豪的。
一家人在饭桌上和和美美地吃了顿饭,饭后孩子睡了,小姑进厨房洗碗,绿荷便像小妻子一般开始帮李云道收拾衣物。
“前两天还秋老虎凶着,秋雨一过,天看着就凉了哩。小师弟,我帮你多收两件长袖衬衫带着,弗够的话打电话回来,我再给你送去。”绿荷给李云道打包了一箱衣物和洗涮用品,又千叮万嘱,“一定要注意安全啊,刀枪可不长眼睛哩……”
李云道学着绿荷师姐的口吻:“放心哩,我死弗了的!”绿荷说的是苏州话,吴侬软语,粘糯得像一块蜜枣糖糕。
绿荷见李云道不正经地学自己说话,顿时俏脸飞霞:“都做爸爸的人了,还像以前一样不正经!小心凤驹跟着你学坏!”
李大刁民坏笑道:“我还正愁我儿子学不到我这一半的本事呢!”
绿荷装好箱子,起身竖着葱白般的食指,在李云道额上点了点头:“师姐说的话你要往心里记,安全第一,弗要逞英雄!”
“嗯嗯嗯!”李云道点头。
恰好饭后散完步的老爷子回来,听到绿荷的话,顿时就不开心了:“在其位谋其职,岂能因一点点危险就退缩?”说着,还不满地瞪了自己的女弟子一眼。
绿荷吐了吐舌头:“好了好了,我弗絮叨了,好伐?”说完,便溜进厨房帮小姑打扫“战场”。
李云道蹑手蹑脚地走进凤驹的房间,午睡着的儿子正梦得午甜,砸着嘴巴,小酒窝若隐若现。
李云道趴在摇篮旁,贪婪地凝视了儿子许久许久,这才起身回到客厅,绿荷已经将行李收拾妥当,老爷子也没去午休,等着送李云道离开,小姑也望着他,仿佛送即将去边关的将军。
“哎哟,你们看得我心里都发瘆,就跟一个专案行动差不多,没必要弄跟生离死别似的。”
“呸呸呸!”小姑不悦道,“不吉利的话别乱说!家里你就放心吧,有我,有你老师,还有绿荷,乱不了!”
老爷子点点头:“务必将违法乱纪份子统统伏法”
绿荷师姐眼圈有些泛红:“还是安全第一……”
老爷子咳嗽了一声:“妇人之仁!”
李云道没肯大家送自己,单独提行李箱进了电梯,这种感觉有些怪怪的,跟当初自己抱着十力下山时的感觉截然不同。
车子驶出小区时,李云道从反光镜里看了一眼仍在阳台上目送自己的三人,他突然意识到,与当初不同的是自己对身边人的责任,还有深深地眷念。
回到局里,李云道立刻召集王喜华和华山开了碰头会,从经侦调了六名得力人手,又从刑侦调了六人进行动组,王喜华和华山都暂时替他镇守市局,毕竟云里那边的案子还要继续推进。
“汤林阳案目前是秘密侦察,但如果不出意外,我估计董照金跟汤林阳应该是有勾结的,我们如今正好找不到云里那边的突破口,我有预感,应该能从汤林阳这边找到案子的关键要点。老王,老华,这段时间我可能不会经常回市局,家里的事情拜托了!”
王喜华和华山纷纷表态会坚守阵地,待两人出去后,李云道想了想,又去了趟范志宏的办公室,把巡察组的事情一说,老范顿时也紧张了起来。
“没听省里说京城有人下来啊!这是要搞大动作了?”范志宏是老纪委,一下子就嗅出了这当中的不寻常之处。
“您老清楚就好,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了,我希望咱们市局能够在这场暴风雨里站直了身板。”李云道盯着范志宏的双眼。
老范是聪明人,一听便明白意思,苦笑道:“唉,上了你这条贼船,哪还有那么容易下来?你放心去办案,局里暂时我会帮你看着,人在阵地在!”
李云道笑了起来:“老范,要不我跟京城来的人提议,把你也拉进来?你是老纪委,协助办案肯定事半功倍。”
老范立刻脑袋摇得像波浪鼓一般:“不去!你们干的都是把本地帮把死了得罪的事情,我老范退休后还要在这块地面上活着呢,又就是办了案就翘了辫子。等你一高升,我这儿四处不讨好,不去不去!”
李云道笑道:“那行,也不为难你。后方大本营就拜托你了。”说着,压低了声音,“尤其是那位小赵,您一定要看死了。”
“放心,翻不出花样!”
第一千三百三十九章 被窃听了
罪恶往往惧于面对阳光,当血淋淋的过往即将被人揭开时,所有的原罪都会坚持着最后的挣扎。拉着打包好的行李回到山茶花酒店,李云道被大姑王抗日拎到了酒店地下停车场,在监控死角处用手机打了一行字:“你的车上安全吗,会不会被窃听?”
李云道猛地一愣,立刻意识有新情况发生,点了点头,接过手机打了一行字:“刚刚从修理厂出来,中控台里装了反窃听装置,可以屏蔽窃听信号,有反窃听功能”
王抗日点头,拐过死角,大声道:“走得匆忙,你带我到附近的超市买些生活用品。”
上车车,李云道立刻发动引擎往出口开,仿佛真的要带王抗日去买东西一般:“大姑,有人在你们房间做了手脚?”
王抗日阴沉着脸:“不止房间,还有巡视组所有成员的手机。”
李云道大吃一惊,巡视组成员除了王抗日从京城带来的几位外,其余的都是从其他远方省份随机抽调的精干力量:“大姑,你监察室出内鬼了?”
王抗日摇了摇头:“这一次我带出来的,不是我亲手培养出来的骨干,就是业务标兵,都是精兵强将,业务质素和思想觉悟都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考验。我怀疑是抽调来的人出了问题,但现在还不敢肯定,从今天凌晨我们下飞机到目前为止,知道我们行踪的人并不多,能直接跟我们接触的更少。”王抗日自然是不愿意相信是京城带来的人出了问题,只是就算是从其他省份抽调来的人手,也是经历过层层选拔的,而且调他们到京城也只是打着封闭式环境培养纪检系统后备干部的旗号,在到达曲费清办公室前,是不可能有人提前得知这一次这支快速组建的巡视组来浙北到底意欲何为。
李云道想了想,说道:“曲费清那边应该是不会出什么问题的,他的秘书纪灵岩这个人也可以信任。像这样在下榻酒店和手机里都动上手脚,一定要经过非常周密的筹划才有可能实现。八个房间,八台手机,想要全部纳入监视范围,就算我们警方出动,也要耗费不少人力物力。”
王抗日的脸色很凝重:“这一次巡视组下来,是接了军令状的,不容有失,云道,马上安排人手排除所有的窃听装置,另外,有没有可靠的地方可以暂时落脚。”
李云道琢磨了一会儿:“有倒是有那么一个地方,之前是一个毒贩的茶庄,弄个像民宿似的,那儿在西山区的龙井镇上,人员没市里这么复杂。毒贩伏法后,茶庄就被查封了,前阵子司法拍卖,庄子好像被我一个朋友拍了下来。我来问问?”
王抗日皱眉:“云道,你是公安局代理局长,虽然还不是一把手,但尽早有一天会独当一面,跟社会上的那些别有用心的商人还是要保持适当的距离。”
李云道点头笑道:“大姑你放心好了,那是我之前在苏州认识的朋友,君子之交淡如水那种,认识那会儿我还是个小刑警,人家那么大的亨伟集团,犯不着打我一个小警察的主意。”
王抗日点了点头:“你的分辨能力我放心,不像小北那孩子,狐朋狗友一大堆,就没有一个实在靠谱的。”
李云道苦笑,也不知道这会儿无辜躺枪的王小北有没有耳朵发烫。得了王抗日允许,李云道给崔家大少崔剑平打了个电话,为了王抗日安心,李云道特地开了免提。
电话一通,就听到崔大少熟悉的声音:“哥,有什么指示?”
“龙井山庄你拍下来现在派上用场了没?”
“龙井山庄?”崔家大少爷显示已经忘记了这个地方的存在。
“前阵子司法拍卖,不是底价成交的吗?”李云道提醒道。
“哦,那个地方,不是死过人吗?本来要请法华寺的大师来做个法再做后期规划的,老方丈这段时间出国交流了,等他回来再说。怎么,哥,你问这个干啥?你要派用场?”
“嗯,想借用一阵子,少则三个月,多则一年半载,你放心,回头给你出个点子,保你改造后的度假村日进斗金,也算付了你租金了。”
“唉,哥,咱哥俩还谈什么租金?你不是说过嘛,君之交淡如水,淡钱太他妈的伤感情了,这样,你什么时候过去,给我发一微信,我安排人在那边候着交接一下,那地儿拍下来我还没去过,说是建得还不错。”
“行,我问问这边,待会儿给你信。”
李云道挂了电话,看到王抗日似笑非笑的表情,连忙打了个哈哈:“大姑,小崔人不错,铁定也是亨伟集团的接班人了,多个朋友多条路,反正也没啥经济上的往来。话说回来,他们家赚了那么多钱,让他出点力给咱们用以惩治党内的危险份子,也算是积极向党组织靠拢,不是吗?”
王抗日看了李云道一眼,语重心长道:“云道,你也许不会在公安口子上真的一呆就是一辈子,等有机会主政的一方的时候,有些商人朋友也是正常的,毕竟地主上的经济建设,还是要靠这些挖空新思找利润的商人。但是有个度你一定要把握好,该拿的拿,不该拿的坚决不能碰。”
李云道苦笑道:“大姑,要是刚从昆仑山下来那会儿,小崔来贿赂我,肯定一试一个准,有多少我就敢收多少。可是现在,说实话,您也知道疯妞儿是干啥的,有回晚上,她抽了疯拉我看她的瑞士银行账户,大姑,所以现在就算吃拿卡要,对我来说,也没有任何意义。”
王抗日瞪了他一眼:“了不起?能一口气娶俩儿媳妇?”
李云道知道王抗日是女权主义者,对于俩媳妇儿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所以只卖乖地笑着,也不吱声。
王抗日突然自己笑了起来:“你啊你,本事倒不小,家里有两个了,那个大明星齐褒姒居然也惹到家里来了。我告诉啊,到此为止,夭夭和疯妞儿都嫁进咱们老王家的事情,你不知道你爷爷生前给你承受了多大的压力,现在这些压力都转嫁到了蔡、阮两家的身上,你可得对夭夭和疯妞儿都好点!”
李云道连连点头,在李云道看来,大姑和小姑是不一样的风格,大姑是纪检出身,行事和脾气都是雷厉风行,小姑是样样都依着李云道,恨不得李大刁民把全天下的美女都搬进老王传宗接代才好。
“事不宜迟,在找到新的落脚点前,我们先搬去那个什么龙井山庄,死过人不怕,自古邪不胜正,我们搞纪检的人身上没那么多封建迷信的臭毛病。”
夏初是第一个拖着行李来酒店报到的,一来就被李云道叫到洗手间,打开了水龙头和淋浴设备后将被窃听的事情跟夏初一说,这位女黑客头目立刻跳了起来:“八台手机同时被窃听?而且是在手机没有离开机主的前提下?哇塞,这是高手啊!头儿,这是高手才会干的事情,他首先要黑进移动公司,再黑进附近信号基站,再多信号基站剥离出八号手机的信号,将窃听程序装进去,乖乖,这次有意思了,头儿头儿,你让他们拿一条手机给我看看,我试着能不能反黑进那名黑客的电脑。”
夏初不是一个人,她有一个隐藏在幕后的黑客团队,被特招进刑侦支队时,她跟李云道提出的一个条件就是,绝对不追问她那些黑客伙伴的下落,李云道在这方面也给了她足够的自由,只要是有利于打击刑事犯罪的黑客行为,都在他默许的范围内,事实上自从夏初加入团队后,刑侦支队的破案效率呈直线上升,在几次反恐和缉毒的重大行动中,夏初所领衔的这支黑客团队贡献颇多。
李云道将王抗日的手机拿了过来,夏初说干就干,从包里拿出一个平板和一个小键盘,放下马桶盖,直接在洗手间里盘着腿就开始干活。
王抗日看在眼里,又看到匆匆赶来战风雨,欣慰的点了点头:“倒是带出了一支有些效率的队伍。”
李云道谦虚道:“大姑过奖了,还要向您多学习。”
王抗日笑道:“明明得意得要死,想笑就笑吧!”
李云道嘿嘿笑起来:“我来西湖前,就做了一番调查,他们俩还有另外一个木兰花,都是挣扎在被警队开除的边缘,我也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把他们招揽进刑侦队,却没想到他们可以大放异彩,现在他们也都可以带团队独当一面了。所以这世上没有坏下属,只有不懂管理的领导。”
王抗日笑骂道:“说你胖你就喘,还真得意起来了?不过你在西湖做的一些事情,我在京城也都有所耳闻,包括起用三名边缘警察,当时在你们内部也是有很大的争议的,好在他们三个也都争气。对了,这两个来了,还有一个活宝呢?”
正说着,敲门声响起,打开门,正是气喘吁吁的第三个活宝木兰花。
第一千三百四十章 重回龙井山庄
木兰花的发型一年到头都是乱糟糟的,油腻得像一团鸟窝,表情永远猥琐得像爬墙头看寡妇的懒汉:“头儿,堵车,来晚了!”
这家伙的形象让李云道在大姑面前有些挂不住面子,给了这猥琐家伙一脚:“别告诉我晚上又去哪个赌窝瞎鬼混了!”
木兰花立刻两眼瞪得老圆,举手作发誓状:“头儿,自从你说了再赌就剁手后,我就一次没碰过,撒谎天打雷劈,生儿子没……”
见他越说越不像话,李云道连忙打断他:“得了得了,先休整一会儿,呆会儿人齐了再说。”
突然,夏初从洗手间里冲了出来:“头儿,有发现!”
众人均眼前一亮。李云道做个噤声的手势,众人一起走进开着水龙头的洗手间。
夏初还是尽量压低了声音:“头儿,对手很强大,虽然他用了全球二十一个国家的IP作掩护,但是还是被我们解析出了他的真实IP地址。”夏初的表情很激动,发现这样一个同重量级的对手,这个消息令她和背后的团队都很激动,但等看了一眼手机后,马上面色又凝重了起来,“头儿,地址……地址就在这家酒店……”
李云道当机立断:“木兰,去核对这家酒店的所有住客,有嫌疑的一律排出来。风雨,准备抓人。”李云道从背后掏出手枪上膛,他的确很恼火——这些人太嚣张了,巡视组一来居然就被窃听了,这完全是对西湖公安系统的藐视和挑衅。
王抗日见李云道拔枪,拉住他道:“要留活口。”
木兰只下去了五分钟便回复了消息,除了巡视组成员的房间外,整个酒店只有两间房的预定是超过一周,其中一间是几个玉石商人的长年包房,住了好几年了,另一间4024是前几日刚刚住进来的,已经预付了一个月的房费。4024是双床标间,入住的是两名年纪男子,一个叫季瑞超,一个叫薛宏强,暂时还不清楚登记身份证的真假。
李云道立刻带人直扑4024房,敲门后无人应答,李云道跟战风雨使了个眼色,战风雨正准备一脚将门踹开,却被木兰花一把拉住:“等等!”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门禁卡,小声道,“刚刚从值班经理口袋里顺出来的,应该是一张通卡。”
“不早说!”战风雨给他一拳,两人配合,一人刷卡,一人一脚将门踹开。
“不许动!”
“不许动!”
战风雨和木兰花面面相觑,枪口也不知道对着哪儿——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闪烁着各种红、绿色显示灯的信号转驳仪器。
“跑了!”李云道叹了口气。对方不单单有黑客高手,还有相当的反侦察能力,那两名男子应该是入住调试好仪器就离开了,对这里的所有窃听监控都是通过互联网远程实现的,“把夏初叫过来,看看能不能通过这些设备找到他们现在的位置。木兰,你去找酒店要监控,看看这两名男子倒底是何方神圣。”
在夏初把所有的人的行李设备都过滤了一遍后,众人踏上了转战龙井山庄的路途。
刚进驻西湖,巡视组就被人窃听了,这对王抗日所率领的这支团队的士气,宛如当头一棒,但也让巡视组的所有成员见识到了对手无孔不入的能力。
一路上大家都没怎么说话,也没人问要去哪里,所有的通讯设备和行李此时都集中管理,下了高速,进入摇摇晃晃的乡镇道路时,木兰花先反应了过来:“喂,疯子,你看看这是不是往龙井山庄去的那条路?”
战风雨现在被木兰花起了个绰号叫“疯子”,他倒也不是太在意,反正自己发起疯来的确连自己都害怕,这个绰号倒也挺贴切,他将脑袋伸出车窗外看了看:“咦,好像真是啊!”
他们想问李云道,但却被夏初拦住了:“你们俩省省吧,别大事小事都去烦头儿,你没看到头儿刚刚的脸色有多难看吗?”
战风雨拿起的手机又放下了:“说起来也真气人,那些窃听的家伙,完全没把我们放在眼里,下回等我逮住他们,一定要让他们尝尝我的铁拳的厉害。”
木兰花嘴角扯了扯,没说话,他怕自己开口了以后,战风雨又把他当沙袋练,但夏初就没有这个担心:“头儿说你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你还真是啊!他们跑都跑了,本小姐都没能立刻找到他们最新的IP地址,你上哪儿逮他们去?”
“我就说说,夏初你别有事没事就怼我,我怎么发现最近你怼木兰的次数少了很多,倒是逮着机会就怼我呢?难道说我最近头发长了,看上去比木兰还猥琐?”战风雨笑着道。
“唉唉唉,你们小两口怼你们,我可不参与啊,回头你们床头打架床尾和,我倒是枉作小人了。”木兰花翻了个白眼后便开始闭目养神。
夏初闹了个大红脸,战风雨一个彪形大汉,居然也有些脸红:“你丫胡说什么呢!”但那声音却比蚊子还小。
另一辆车上,气氛却比这里要沉重许多,因为刚刚出发的时候,王抗日接到一条短信:胡文玉上吊自杀了。
胡文玉是谁,李云道一开始并不清楚,他并不是土生土长的浙北官员,但在浙北政治生态圈里,胡文玉此人却是赫赫有名的,因为他是汤林阳的秘书,同时在浙北被称为汤系的“红手套”。
“汤林阳有两只手套,白手套对外,用以敛财,红手套对内,用以整合政治资源,据说汤林阳在处州当一把手的时候,胡文玉就被称为处州真正意义上的‘二把手’,当时的市长见了胡文玉都要给三分面子。”王抗日将脑袋搁在头枕上,神情阴霾,“这些年京城收到过关于汤林阳的举报,数不胜数,大多数都在于卖#官鬻爵, 而操作这些事情的,就是如今在省委组织部任职的胡文玉。原本在我们出发前,想安排人来浙北,先行控制胡文玉,但赵平安反弹很大,所以我们采取了折中的方法,先由赵平安安排省纪委的人找胡文玉聊一聊。”
“打草惊蛇了!”李云道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大姑,我觉得你们就买雷厉风行一点,直接给我来电话,哪怕用嫖#娼啥的理由,把胡文玉被拘了,也好过现在。”
王抗日瞪了他一眼:“马后炮!”
坐一下旁的巡视组的老马和老宁都笑了:“主任,你这个侄子有前途啊,他说法子,损是损了点,但好用啊!要不办完这个案子,调来我们监察室得了,你现在正处吧?在中央部委工作个几年,再放下去,就是正儿八经的实权副厅了。”
王抗日好没气道:“你们没看到他现在已经是个代理一把手了吗?虽然是个代理,但我看他这土皇帝当得挺自在。真倒的有机会的话,调来我们纪检系统深造深造,去去你身上的那些臭毛病。”
李云道立马没了脾气:“得,姑姑,马叔宁叔,您三位都是长辈,跟我一个小字辈儿的,计较个啥,你们就把我忘了吧!”
众人哈哈大笑,车里气氛被他这么一调剂,终于打破了刚刚的凝重。
崔剑平遗传了他老头子的眼力价儿,李云道傍晚到的时候,他不光已经派人打扫好了龙井山庄,还从附近的度假村调了十来个服务员和两名厨师进山庄,本来李云道还在担心食宿的问题,这样一来,很多事情都迎刃而解了。
时隔半载,重回龙井山庄,李云道颇为感慨,门口的门头还没来得及修,有些破落,丝毫没了头一回的时候看到的那般规整豪华。
庄祥瑞事发后,龙井山庄因为涉案,很快就被查封了,原先的员工听说庄子里死了那么多人,都吓得鸟兽散,就连一度对山庄充满热情的庄有富,也不愿回到这处庄子里了。
毕竟时间仓促,一个下午只打扫出来够众人住的别墅,但绿化景观之类的,都被丛生的杂草破坏耽尽。
王抗日倒是觉得将这里作为临时驻扎地颇为合适:“这地方不错,先落脚一段日子,我已经在联系新的落脚点了。”
一路舟车劳顿,但众人没有歇息片刻,安排好房间后,便聚到一起。从市局抽调的刑侦六人和经侦六人都已经全部到位,按纪律统一收了通讯设备,都是刑侦线和经侦线上老侦察员,之前已经给了时间回家拿行李,现在一看这架势就知道铁定有大案子了,没有一句废话,都上缴了手机。
在庄祥瑞请众人吃饭的别墅客厅里,李云道清了清嗓子道:“诸位都是我们西湖市公安局的精干力量,现在时间紧迫,我简单把情况跟大家介绍一下后,再由中央巡视组的王主任作指示。同志们,你们都是我局刑侦和经侦的骨干,相信刚刚进房间的时候你们就发现了,在座的都是在刑侦和经侦口子上立下过赫赫战功的老侦察员。为什么要抽调你们这些精兵强将来这里,一是说明中央、省委以及市委领导的重视,二是说明我们即将面临的案子的确很棘手。所以我希望在座的各位能够振奋精神,拿出我们西湖市局敢打敢拼、不怕任何艰难险阻的刻苦精神,争取在最短的时间里侦破案件,将违法乱纪份子绳之以法。好,接下来欢迎中央特派浙北巡视组组长王抗日王主任给大家做指示。”
第一千两百四十一章 不是自杀是谋杀
王抗日并没有说太久,但还是简明扼要地阐明了当前巡视组所面临的形势,首次碰头会的时间控制得很短,因为会后王抗日马上要跟李云道一起赶到胡文玉的家里——组织部副部长兼人事局局长的胡文玉上吊自杀, 是抑郁还是谋杀呢?这对刚刚入驻浙北省城的王抗日来说宛如乌云密布在头顶,在浙北所面临的形势前所未有地严峻。一路上王抗日都没有说话,一直望着外面的阴霾得看不见一点星光的夜空:“云道,你知道为什么这几年要重提从严治党吗?”
李云道严肃地点了点头:“已经站在生死存亡的边缘了,现在还算是亡羊补牢犹未为晚,再过些年,也许就没有机会了。”
王抗日长叹了口气,看着窗外:“干了大半辈子的纪检工作,这几年是最累的,但也是最充实的。你姑父说我越来越不近人情,事实上,做我们纪检工作的,哪个没有家庭?哪个没有人情世故?gdp再高,但骨髓坏了,最后一样功亏一篑,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你姑父父就不明白呢?”
李云道苦笑,他知道大姑王抗日为了纪检工作日夜辛劳,跟大姑父方如山现在一个月也见不上几面,几十年老夫老妻下来,感情基础肯定是牢固的,但是却没有时间沟通。绝大多数离婚夫妇都是因为缺乏沟通,大姑和大姑父虽不甚至闹离婚,但两人的冷战的确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大姑,大姑父那边也有他的难处,毕竟是副市长,不看gdp看什么呢?你也别怪大姑父唯gdp论,你说他又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去做些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你不是人家的夫人嘛,这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有些事情就算你不同意,但也起码让他开个口,不同意大家还可以商量嘛,不是吗?”李云道也清楚王抗日是王家长女,自幼继承了老爷子的强硬作风,很少会低头服软,面对外人是这样,面对自己的丈夫也是这样。其实李云道相信,哪怕大姑说话的语气稍微柔和一些,两口子的关系也不至于闹到如今分居的地步。
“开口?徇私枉法的事情,他还好意思跟我开口商量?云道,大姑告诉你,不管是你大姑父也好,还是我们家的任何一个人,想要你大姑我突破底线,绝对不可能!”王抗日说得斩钉截铁,李云道眼看战火马上就要烧到自己身上来,连忙话风一转,扯开话题。
“大姑,除了胡文玉这条线索外,我们就没有别的线索可以跟了吗?”
王抗日果然被这个话题引吸了,摇头道:“汤林阳的两只手套,一红一白,一死一失踪,接下来想要打开局面,就要费一番心思了。”王抗日叹了口气,她身上的压力不比任何人轻,无论是来自浙北的,还是来自京城的,在很多看不见的地方,此时此刻力量都在博弈着,时间不等人,如果三个月之内真的查不出什么结果,那她唯有带队打道回京城了,如果真的空手而归,董书记的脸色可想而知。王抗日倒不是畏惧董书记的怒火,而是出于一个纪检人对党组织和人民群众负责任的态度,如果真的无法将为祸一方汤系势力连根拔起的话,受到伤害的最后还是组织和百姓。
“大姑,你们的办案思路都是从苍蝇开始,拍完苍蝇带出老虎?”李云道笑着问道,“有没有试过直接打老虎呢?”
王抗日愣了一下,皱眉寻思了片刻,摇头道:“一般考虑到地方上的稳定性,没有切实的证据,我们是不会直接打老虎的。”
李云道笑道:“那老虎自己送上来给你打呢?”
王抗日笑骂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送上门让纪检部门查?”
李云道摇头,郑重道:“大姑,难道你没有看到,老虎真的自己送上门了吗?”
王抗日的脸色凝重了起来。
胡文玉的死相很难看,事实上每一个上吊的人,死相都不会好看到哪儿去。王抗日分兵派出的两名纪检同志和两名军人模样的汉子把守着现场,见到王抗日时连忙迎了上来, 刚要汇报情况,却发现王抗日身边还有几张陌生面孔。
“都是自己人,这位是西湖公安局的李局长,另外两位也是李局长从公安局抽调来的精兵强将,把情况介绍一下。”
其中一个年纪大约四十岁上下的男子冲李云道笑了笑,随后便开口介绍情况:“是这样的,我们原本打算直接先把胡文玉带回落脚点,你也吩咐过,打开胡文玉这个缺口是至关重要的,所以我们一下飞机定位了胡文玉的手机,发现定位是家里,于是想来拿人,没想到一推开门,就看到挂在半空里的胡文玉,舌头伸得老长……”
李云道突然插话道:“等等,你说你们是直接推门进去的?”
“嗯, 我们到的时候,门是虚掩着的。国军他们已经查看了屋里的每个房间,家里只有胡文玉。”
“他老婆孩子呢?”李云道不禁好奇道。
那中年男子苦笑,王抗日却替他回答道:“胡文玉应该是个裸官,他一对儿女都在美国,老婆今年上半年也突然消失了,据我们推测,应该已经到美国跟儿女团聚了。”
李云道皱了皱眉,开始从别墅的门口开始检查。别墅门外是一个不大的小院子,种了不少花草,但多数已经枯死,木栅栏是常年敞开着的。院子里李云道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估计这些花草是胡文玉老婆经常伺候的,他老婆一离开,花花草草也就没人打理了 ,才成了如今这般凌乱不堪的场景。
别墅大门的门锁李云道也检查了,并没有明显被撬动的痕迹,就在李云道观察锁眼的时候,木兰花靠了过来,低声道:“头儿,有发现。”
李云道跟木兰花走了过去,尸体并没有解下来,而是仍旧悬在半空,看上去有些诡异。
“头儿,这家伙是被人勒死的。”木兰花直接下了结论。
李云道点了点头,搬了张凳子,踩上去观察脖子上的勒痕和石斑,过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嗯,是被人先勒死后再挂上去的。”
正在商讨下一步工作的王抗日和纪检工作人员均听到了李云道的话,不约而同地凑了过来。
“李局长,要不要尸检后再作判断?”纪检工作人员眼底里竟然隐隐有些兴奋。
战风雨没好气道:“现场一个是我们浙北最好的法医,一个是咱们破过多起大案要案的李局,你觉得还要尸检吗?”
“是是是,我们只是有些不太放心,如果不是自杀,而是谋杀,那就好办多了。”另一名纪检工作人员笑着道。
王抗日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是追问道:“认定是谋杀的依据是什么?”
李云道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大姑,一般自缢而亡的人,一般索沟在舌骨和甲状软骨之间,着力处两侧斜行向上提拉,出血点不会太多,而且舌头不会拉得这么长这么恐怖,而胡文玉的勒痕明显是环绕颈部,而且在甲状软骨之下,刚才我摸了摸,他有环状软骨纵向骨折的现象,不是被谋杀的话,我把木兰的脑袋拧下来给你们当凳子坐。”
木兰花一脸委屈:为啥是我的脑袋?
王抗日也踩着李云道刚刚用的那把椅子,在尸体上查看了一阵子,点了点头:“符合云道刚刚的描述,是谋杀。看来,有人狗急跳墙了!窝里开始反了,这是好事儿!”
战风雨不解,偷偷看李云道,李云道笑着道:“汤老头现在连亲儿子都不认,哪还是管什么秘书啊!”
王抗日被李云道扶着从椅子上下来,点了点头:“手段残忍啊,对自己人都能这样,可以想象,他曾经是怎么对自己的敌人的。”
李云道想了想:“汤林阳在浙北为非作歹这么些年,铁定有仇家,既然从他们自己人的身上我们下不了手,可以试试找找他的敌人。有句话说得好,最了解一个人的,往往是他的敌人。”
李云道给华山打了个电话,既然是谋杀案,照程序还是得交给当地警方来负责,由刑侦接手,如果能顺藤摸瓜地整出些线索就更好了。
在胡家小院里,王抗日看着一院子败落的花草,摇头道:“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去贪赃枉法,说这是报应也不为过吧。”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冷不宁地,李云道在这杂草丛生的院子里唱起了《红楼梦》里跛足道人唱的那道歌,在这不足十米处便挂着一具尸体的凄凉的夜晚,便也似乎格外应景。
一轮冷月挂在天际,寒风吹过,吹得人心发寒。
第一千两百四十二章 世道啊
临近中秋,阳光和煦,在距离西湖景区不足两公里的一处老宅院落里,一个身材瘦小却精神矍铄的老人手执喷壶,叶片宽大的观叶植物上滚动着晶莹的水珠,阳光下的水珠漫射着七彩的光泽。这是他每天上午的必修课,就如同还未曾退休时每日上午要读舆情内参一般。他年过七旬,但看上去也就六十出头,尤其是眼角布满老人斑的眼睛,看待一切事物时均目光柔和,温润如玉。
这是一个历经世事后返璞归真的老人,所有人见他见一面的人都会有这种感觉。
收音机里传来唱腔跌宕婉转的越剧选段,老人也跟着一起咿咿呀呀哼起了名段《血手印》里的花园会,本是花旦唱腔,在老者略显沧桑的喉音里,居然另有一番别样滋味。
老宅的木门吱嘎一声被人推开,进来的是一个身着雪地迷彩色短袖的男子,平头国字脸,一身迷彩色,脚踏作战靴。见老者在院中浇花,男子面露恭敬之色:“先生,办妥了。”
老人笑了笑:“今秋的凉意来得比往年都早啊,看这白掌就知道了,才几天的工夫,就颓了精气神!木荆,帮我把那盆乒乓菊搬过来。”
木荆默默将院子角落的一盆长势极好的乒乓菊端到老人的面前,又退到老人身后,双手垂立,面色依旧恭敬。
老人从架子上取了剪刀,一边剪去杂叶一边道:“这人啊,就跟这花花草草一样,施了肥沃了土浇了水,精心伺候着,但也不定就长势极好,也有颓退败落的。摘了枯叶,去了病根,没准儿就有能活下来的机会。”说话的时候,老人笑着,仿佛真的是在谈论眼前绿意青葱的花草。
木荆仍旧没有出声,垂着眼帘,目不斜视,只是在老人剪去那泛黄的叶子时,眼皮轻微地跳动了一下。
良久,老人转身,看了一眼万里无云的碧空,竟长长叹了口气:“这般阳光灿烂的日子,刮什么大风呢!”
木荆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吭声,今日秋高气爽,万里无云,更无风。
“找到那个畜生了吗?”老人的面色突然多云转阴,提及“畜生”二字,更是双目中暗含杀气。
“还没有。”木荆将头埋得更低了。畜生指的是谁,他很清楚,那是上半辈子都活在老人阴影里的汤家公子。
老人笑了起来:“都说虎毒不食子,木荆,你会不会觉得我过于恶毒狠辣了?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下得去手?”
“木荆不敢。”他不敢抬头与老人对视。
“只是不敢。”老人叹气,负手走到屋檐下,取下鸟笼,拎着木笼,驼着背,缓缓走向门外。
直到木门关上,木荆全身崩紧的肌肉这才慢慢松弛下来,都说伴君如伴虎,他摸了把早已经湿透的后背,颤抖着呼出一口气,他用腰带勒死胡文玉的时候也没有像这般紧张,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老人,他便像被念了紧箍咒一般。他不是行尸走肉,更不是没有感情的木头人。无论是汤力还是胡文玉,都曾经是这个小院落的常客。只是,他的命是这个叫汤林阳的老人给的,连名字都是汤老起的 ,除非什么时候他将自己的命收回去,或许到那个时候,他就解脱了。
木门外,是条青石板路,在如今的西湖已经很少见,老人踏着这条已经走了快一辈子的青石路,拎着鸟笼,微笑着缓步前行。
“汤部,又出来遛鸟!”
“汤部,吃了没?”
“汤部,好阵子没见小力回来看你了!”
“汤部,得催小力生个孙子了!”
都是几十年的街坊邻居,多数是热情的老头儿老太太,都喜欢喊他一声“汤部”。
他也喜欢这些没事儿搬着竹椅板凳在小巷两旁晒太阳吹风纳凉的老头老太太叫他一声“汤部”,这是祖上留下的状元府第,传到他手里,也算是光宗耀祖了,至少在周边的街坊邻居眼里,这个毫无领导架子的老人,的的确确是汤家的一块里程碑。
他走到街口,那里有一处街心小园,小园中央是一处小小的八角亭,这是他遛鸟的目的地。四、五个遛鸟的老头都聚集在此地,几种不同的清脆鸟鸣凑在一起,每日都在这里上演一段奇特的交响乐。
八角亭里,几只鸟儿,几个老头儿相谈甚欢,见汤林阳拎着鸟笼过来,远远便打招呼:“汤部,今天来晚了些。”
他笑容可掬,脸上的皱纹仿佛盛开的秋菊:“伺候好了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才敢出来,在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那老头指了指对面面色不愉的老伙计,叹气道:“老林的那只鹦鹉,不知道怎的,从前天开始就说不了话了。”
汤林阳看向那面色惨淡的老人:“可惜了一只那么伶俐的鹦鹉!”
老头们聚在一起,多数是聊些家长里短的事情,每当这个时候,汤林阳只是笑眯眯地看着那些风烛残年的老人,很少说话,在别人问起自己的意见时,大多数也只是点头或摇头,极少像其他老人那般高谈阔论。
只在八角亭里待了半个钟头,他便开始拎着鸟笼往回走。沿着那条青石板路,走到离自家宅子还有十来米的时候,他会停下来,看看祖上传下来的四进院落,经历数百年,这些经历飘摇风雨的宅子又在自己手里重新焕发新生。
进院子的时候,他看到木荆还在站在原地,点了点头:“老林的鹦鹉是你毒哑的?”
木荆低眉顺目:“是。那鸟儿太聒噪。”
汤林阳笑着摇了摇头:“就是会说‘贪官’两个字的鹦鹉而已,既然都下毒了,那便干脆毒死罢了。”
木荆忙道:“我今晚再去……”
汤林阳摇头轻笑:“一只鸟而已,无需再去爬那二十层楼。不过阿力的下落,你要抓紧了,他手里有证据。”老人的脸色说变就变,刚刚还如沐春风般,此刻却面若寒霜,“一定要把他手里的证据一起拿回来。”
“是!”木荆如木偶一般,机械地回答道。
“还有个人,你马上要去处理了,本来还想留她一命的,现在看来,当初还是过于妇人之仁了。”将鸟笼挂在屋檐下,踏入二进院前,老人突然停下步伐,回头看了木荆一眼,“我知道不忍心对一个女人下手,只是如今是非常时期,我能信任的只有你了。另外,那些事情,暂时也先停一停,过了这个风头浪尖再说吧!”说完,老人便头也不回地进了二进院。
几片落叶从头顶的树上飘落,滑过的肩头,滑过他的雪地迷彩,落在那乒乓菊间。他望一眼天空,有些伤感。杀过很多人,处理过很多龌龊,但他有一个原则——不杀女人。
只是,他的这点可怜可笑的原则,在老人的眼里,连屁都不是。
他看了一眼走进二进院落的背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曾经在他眼中顶天立地的人也开始佝偻着身子了。
他叹了口气,命是别人的,脏了,还他便是。
踏着处处落叶翻飞的秋色,他开着那辆宝马x5在城里兜了无数个圈。这座城市的路,他早已经烂熟于胸,直到华灯初上,城市里到处亮起霓虹灯,他来到一处写字楼前。
他曾在这里蹲守了三个月,只为了监视一个在写字楼里工作的女子。
抛开一切立场不谈,这是一个苦命的女子,原本在浙北算得家世显赫,贫困和坎坷这样的词离她十万八千里,可是曾经的辉煌,在一夜之间分崩离析,她也不得不到这写字楼里,用劳动换取原先不屑一顾的报酬。
他知道,这女子去过京城,她要伸冤,可是一次又一次被人带回浙北,直到她唯一的弟弟也双腿折断卧床不起,她才终于放弃了一次比一次艰难的京城之行。
认命。
哀大莫过于心死,心死莫过于一笑。
仍活在这世界的,不过一具皮囊,一具行尸走肉。
从那时候开始,他没事便在这写字楼下远远地看着她,他觉得她和自己很像,至少都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他看了看手表,这个时间,应该是那女子马上下班的时刻。果然,写字楼的台阶上准时出现了那个急匆匆赶向地铁站的女子。
那是一个略施粉黛的年轻姑娘,二十来岁,扎着马尾辫,职业装,下了台阶,她从包里取出一双平底鞋,将脚上的高跟换下来放进包里——她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去帮弟弟翻身,因为家中只剩下自己和弟弟,其余的,死的死,进监狱的进监狱。
这是一个不公的世道,至少她是这么觉得的。但她已经没有那么时间和精力来思考人生的不公,因为要赚钱养活自己和弟弟,她连睡觉每天都只能睡四个小时,哪有什么精力去思考这个世道到底如何了。
她并没有注意,走进地铁站的时候,一个一身雪地迷彩色的男子,也沿阶而下。
第一千两百四十三章 猛于虎
一个没有梦想的人,与案板上的一块猪肉有什么差别?只是,当人为了生计而颠沛流离,为了几斗米而折腰,为了生存而忘却了梦想时,人会变得越来越麻木,越来越像一具行尸走肉。走下地铁的台阶时,那姑娘的眼神是空洞的,仿佛没有灵魂一般,机械地刷着便宜一些的地铁年卡,走进车厢时也如同一具抽空内在的躯壳,双眼无神,没有焦点。
她就坐在木荆的对面,整个旅途,木荆都在看她,可是她却没有丝毫反应,也不像身边的年轻人那样盯着手机——她的身体随着车厢有节奏地晃动着,就像一只被死神操控的木偶。
到站了,她张嘴看了看,下车。木荆也下车,远远地跟在她的身后,看着路灯下被勾勒出光晕的娇小身躯,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很小的时候,自己养过的一只白兔。
小区是一个很老的小区,如今住的多数是年迈而不愿搬的家的老人,月光下的斑驳墙面诉说着岁月的无情,更无情的是她打开家门后,发现半身不遂的弟弟正翻倒在地上,挂在床边的尿袋撒了一地。
弟弟愧疚万分,忍着泪说,姐姐对不起,是我没用。
她没说什么,咬牙将体重足有一百三的弟弟抱进淋浴间,笑着说没事的,姐姐照顾弟弟,是天经地义。拖干地面,又用八四消了毒,将拖把挂在阳台上,便望着夜空开始流泪。
二十五岁之前她连洗碗要用洗洁精都不知道,如今她一个人养活自己和弟弟。她遥遥望向南边,不远的地方,有一栋竭尽豪华的别墅,那里曾是她的家。
那时候,她是公主,弟弟是王子。
她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梦,也不知道究竟王子公主的生活是梦境,还是如今正置身在一场噩梦里,如果这是一场梦魇,她多么希望自己能醒过来,父亲依旧掌控着诺大的电器企业,母亲慈爱温和。
门铃响起的时候,她知道自己是不可以从恶梦里走出来了。
这么晚了,会是谁?她没有朋友,父亲所有的亲朋好友都在她不停上诉的那几年销声匿迹,原本嘘寒问暖的叔叔阿姨们转眼就变成了张牙舞爪的讨债人,谁会摁响这个两年都没有响过的门铃呢?
她有些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弟弟在外面喊着,姐,门铃!
她擦了擦眼角,先去厨房拿了一把刀别在身后,这才慢慢走到门后,沉声问外面:“谁?”
外面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是梁以洁吗?我们是公安局刑侦支队的,想找你了解些情况。”
她愣了愣,刑侦支队?她突然想起父亲的尸体被警察带走的那个瞬间,眼圈瞬间便红了:“走开,我什么都不知道。”
外面没了声音,她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外面有三个人,两男一女。
下一个应该换那名男警察了吧。
“梁以洁,你就甘心接受如今这种家破人亡的结局?”说话的果然是个男子,声音浑厚有力,充满阳刚气息。
她本想转身不再理睬门外的三人,可是男警察的这句话却如同一把钢刀子,在她仍没有愈合的伤口,恶狠狠地又补了一刀。
她几乎瞬间歇斯底里。
她开始无声地痛哭,哭得天昏地暗。
门外没了声音,她知道,三名警察应该都离开了。
“姐,你没事吧?”
卧室里传来弟弟焦急的询问声,她无声地抽泣着,此刻,她无法再装作若无其事,那警察的一句“家破人亡”几乎将她的伤口再次血淋淋地剥开。
“姐……姐……”弟弟的声音嘎然而止,担忧变成了惊恐,“你……你是什么人……”
她如同一只母豹子一般,猛地从门后的地面上窜了起来,如箭般奔向卧室。
一个男人,一个穿着雪地迷彩的男人,正站在床畔,一把明晃晃的尖刀,抵在了弟弟瘦弱的脖子上:“久违了,梁小姐。”
“不要!”她惊慌地看着那人手中的尖刀,“不要伤害我弟弟,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
木荆望向这个惊慌失措的女子:“什么都可以?”
她飞快点头,决然道:“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别伤害我弟弟。”她已经认出了眼前的男子,父亲暴毙的那晚,他也在现场,此时的她,已经不是再当年那个娇滴滴的富家小姐了,生活的磨砺让她懂得了世事的艰辛,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令她明白了这世上最无情的便是人心。
木荆叹了口气:“如果我想要你的命呢?”
她咬牙道:“只要能安顿好我弟弟,命给你。”她早就不想活了,如果不是要照顾弟弟,也许在第几回面试被拒的时候,她便已经从摩天大楼的顶上跳了下来。
木荆道:“其实,你本可以不用这样执著,区信访、市信访、省信访你都去过了,京城你也去了,结果呢?何苦呢?”
不知为何,她突然没那么害怕了,挺直了胸膛,看着这个也许一只手就能掐死自己的健壮杀手:“杀父灭家之仇,你说呢?”
木荆没有说话,他是孤儿,在孤儿院长大,上学期间接受汤林阳的资助,之后便从军当了兵,退伍后便成了汤林阳的“影子”,杀父灭家?也许他这辈子都不会有这种体验吧。
木荆架在她弟弟颈间的尖刀突然放了下来,叹气道:“你们速速……”他的话还没有说话,轰地一声,大门被人撞开,一前一后两个身影如离弦之矢般直接扑向持刀的木荆。
木荆反应也极快,在那两道身影掠向自己的同时,后撤一步,飞快将下巴上的口罩拉了上来。
当先一人一拳直直地击向他的胸口。
木荆冷笑,后退一步,提拳凝气。
拳对拳。
出拳那人后腿一步,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
木荆倒退数步,强忍着胸口的血气翻涌,翻身下了阳台。
“不要!”梁以洁快步冲上阳台,却见那人身手敏捷如林中猿猴,几个起落便到了地面上,头也不回地没入了黑夜。
“头儿,追不追?”战风雨站在阳台上,眯眼看着那背影,那家伙居然能吃得住自己一拳,虽然受了点伤,但也全身而退了,这让战风雨心中涌出一股说不出的感觉,下次有机会,一定要好好跟他“切磋切磋”。
“算了!”后面一名青年男子摇了摇头,他似乎在打量着屋里的环境,这让梁以洁有种被人看透的恼羞与怒意。
“看够了吗?看够了请离开吧。”梁以洁竟直接下了逐客令。
“你这人怎么这样?我们刚刚救了你一命,你没句感谢的话也就罢了,怎么还赶人了?”战风雨有些不乐意了,想跟梁以洁理论,却被同来的女警给拦住了。
梁以洁看了这三名不速之客一眼,冷笑道:“谢谢。”
她的谢谢,没有丝毫的感谢之意,相反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李云道的确在打量屋子里的环境,出发前,他看过梁以洁的资料,她的父亲梁谏曾是浙北排名前三的亿万富翁,资料照片上的梁以洁怎么看都像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大小姐,算得上是与眼前的女子判若两人,如果不是她有一个极明显的美人痣,或许李云道也认不出眼前这个略显颓态的瘦弱女子就是那位梁家大小姐。
屋子不大,一室一厅,墙纸驳落,但收拾得很清爽干净,客厅里支着一张行军床,从床上偏女性化的摆设来看,应该是梁以洁睡的地方。这让李云道想起了下山初期,自己曾短暂住的工棚,只是这里的环境,比工棚要干净上许多。只是,自己是由下而上,而眼前的梁小姐是由上而下,攀爬和坠落,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
“你们快走,我们家不欢迎你们!”见姐姐很生气的样子,弟弟开始帮姐姐驱赶这些不速之客。
李云道看了那还不足十六岁的孩子一眼,微笑道:“梁以单,是吧?”
半躺在床上的男孩倔强而警惕地看着眼前穿着白色制服的警察:“你真的警察吗?为什么他们是蓝色制服,你是白色的?”
随两人一同来的女警小刘笑着解释道:“傻孩子,白色制服是领导才能穿的,这是我们局长。”
梁以洁诧异地看向李云道,她觉得李云道看上去相当年轻,应该才三十上下的样子,局长?就算是东城区公安分局的局长,也不会如此年轻吧?
李云道看向梁以洁:“你好,我是李云道。”
小刘又补了一句:“这是我们西湖市公安局的代理局长。”小刘怕她不信,掏出警员证晃了晃,“别怕,真的是警察。你这姑娘也真是的,刚刚那个杀手你倒是不怕,反倒怕起我们来了。”
梁以洁冷哼一声:“没听说过,苛政猛于虎吗?”
小刘语塞,李云道却也不生气,笑道:“果然是北大中文系的高材生,嗯,我听我媳妇儿提过你。”
梁以洁一下子就好奇起来:“你媳妇儿?”
“对,她叫蔡桃夭。”
第一千两百四十四章 野狗
蔡桃夭的名字,对于未名湖畔那座学府的莘莘学子们来说,有着极为不一般的意义。【全文字阅读.】不是个每个女人都能在从军后便直接考入这座华夏顶尖学府,也不是每个女人都能同时兼校花和学霸的双重身份。梁以洁吃惊地打量着李云道,毕业后她也曾听人谈论起那被同学们视为传奇的女子,据京城那位有些背景同学说,蔡桃夭嫁人了,可惜婚礼的规模很小,只有少数重要人物参加了婚宴,但每一个能参加婚宴的,都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眼前的年轻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单凤眼,鹅蛋脸,看上去十分清秀,却不知道那位传奇女子是如何看上眼前这个在她看来哪儿哪儿都能普通的男人。
“你的理想是当一个作家?”李云道突然走到她弟弟的床头,拿起破旧床头柜上那要几乎要被弟弟翻烂的作文集,那里面有她的笔作,当年风靡全国的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
她的眼神立刻黯淡了下来。理想?家徒四壁,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异常骨感。如果现在父母还健在,如果弟弟还是活蹦乱跳的,如果那恶梦般的过往未曾发生,也许她真的会去追逐自己的理想。可是如今她那一点微薄的收入付完房租后,也就勉强能养活自己和弟弟,而且弟弟的病情还没有稳定,必须定时去医院做康复治疗,这些哪一项都需要钱——曾经她最不担心的东西,如今却成了束缚她和亲人的桎梏。
李云翻开那作文集,冷不丁地读出那书页上的句子:“碧蓝的大海仿佛母亲的怀抱,我像被从池塘里解放出来的鱼儿一般,自由畅快地穿梭在那蓝色的波浪里”
“够了!”她的脸色变得铁青,仿佛被人戳中了要害一般,肩膀开始颤抖,眼圈微微泛红。
“你们走吧,我家已经够惨了,为什么还要来把我们的麻烦。”十六岁的男孩苦苦哀求道,两行清泪足以说明孩子们的艰辛。
李云道放下书,转身看着那个倔强而坚韧的姑娘:“你真的不想将坏人绳之以法。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刚刚那个人就是派来收割你姐弟俩性命的,如果那些人逍遥法外,你们逃得了一时,能逃得了一世吗?你难道就不担心,你去上班的时候,再有人从阳台上翻进你家?你觉得凭你弟弟一己之力,能保得住性命?”
她沉默了,这么简单的道理她如何不懂?可是,她就是无法发自同心信任这些穿着制服的人,因为正是这些制服,将她一次又一次地挡在了为父母伸冤的路上,也正是那些穿着制服的人,一次又一次冷冰冰地告诉她,这样下去都是徒劳,只会伤害活着的人。后来弟弟果然出了车祸,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是那些人的警告。她恨,恨那些人,也恨自己。
“汤林阳。”她沉默许久,突然说出了这三个字。
李云道微微一笑:“一只掉了牙的老虎在垂死挣扎而已,你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跟我合作。我当一回武松,你报你的仇,对了,如果操作妥当的话,没准你和你弟弟还能得到一笔不菲的赔偿,嗯,就是这样,虽然跟你之前的万贯家财相比只是九牛一毛,但对现在的你们来说,雪中送炭也好,救命钱也好,起码你不用再为医药费担心了。”
她垂下的眼皮微微动了动,她的的确确动心了。她抬头,看着这个年轻的公安局长:“你首先要保证弟弟和我的安全,其次这段时间我不能上班了,我需要生活保障,最后,你必须承诺,一定会打死那头老虎,否则不光是我们姐弟,也许你以后也会有麻烦。”
李云道抚掌笑道:“有意思,我就喜欢跟聪明人合作。行,成交!你说的三个条件,一个不漏地答应你。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两个条件。”
她愣了愣,突然觉得蔡桃夭看中的这个男人似乎还是有那么一点意思的:“你先说,我考虑看看。”
“第一,你只提供线索和事实,剩下的交给我们。第二,任何情况下,都不要独自去面对那些人。”李云道看着这个倔强的姑娘,心里感慨万分,一个原本幸福无比的家庭,却因为钱财受人觊觎这才酿下滔天大祸。
她愣了愣,所谓的两个条件完全不算是条件,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身着白色制服的年轻局长:“你真的是警察?”
李云道苦笑:“一定要拔枪对着你,才叫警察吗?真正的警察,是不会将枪口对准受害者的,我们的子弹永远都是为犯罪份子准备的。”
她也苦笑:“可是我见过很多警察,你和他们不一样。”
战风雨在一旁插话道:“能一样吗?这是我们局长,未来的一把手”
“风雨!”李云道打断了战风雨,又笑着看向梁以洁,“显然你们这个住处已经不安全了,你们要在最短的时间里跟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梁以洁倒是个爽利的姑娘,只用不到半个钟头就收到了行李,大部分都是弟弟梁以单的东西,她自己只有一个小得可怜的箱子,见到李云道诧异的眼神,她落寞道:“之前的东西都在原先的家里,法院查封后就什么都不肯拿了。后来司法拍卖的时候我们也不知道,等再次去的时候,别墅已经在别人名下了。”
“你去看过什么人住在里面吗?”李云道相信这个性子倔强的姑娘不但偷偷去看过,而且一定进入过那栋已经在别人名下的别墅。
她咬牙点了点头:“进去过,汤林阳的儿子汤力带着一个传媒学院的女学生住在里面。”
汤力的风流韵事在西湖的特定圈子里是人人皆知的,他尤其偏好年轻的女学生,看来梁家的那栋别墅也成了他金屋藏娇的地方。只是这位曾经的花花公子现在比梁家姐弟也好不到哪儿去,或许更惨一些。
四处漏风的待拆迁的民宅里,一个响亮的喷嚏震得仿佛屋梁都在晃动。蓬头垢面的男子揉了揉鼻子,暗暗咀咒着什么,面前的快餐盒里剩下只根没吃完的鸡腿,这是他明天的早饭。曾经不可一世的汤家大少沦落到如此程度,这是他之前怎么都没有预料到的。
都说虎毒不食子,但老头子却是一条最恶毒的毒蛇,木荆就是他那对剧毒的獠牙。对于木荆的本事,他是清楚的,只要发现自己的行踪,木荆会悄无声息地结束自己的性命。他不明白,木荆为什么会那样对老头子忠心耿耿,不就是资助他上了学吗,需要用这种以命换命的方式来报恩吗?他的账户里是有钱的,而且这些钱老头子动不了,公司的保险箱里也是有现金的,可是他也不敢去拿,他坚定老头子肯定布下了天罗地网,因为他手里有着那些证据。
啪!他狠狠扇了自己一记耳光,污黑的脸上留下两行泪:“妈,你怎么就嫁给了这样的畜生呢?那就是一个没有丝毫人情味的牲口,是一条心机歹毒的毒蛇,他能下药害死你,也能让人要了我的命,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他的庞大势力网来得更重要了。”
汤力一开始并不明白,退休的老头子如何还能保持着逢年过节家中门槛都要被踏烂的光景,而后才知道,原来老头子经营的是两张网,一张权力网,一张金钱网。权力网以他桃李遍浙李的权势为核心,金钱网则以毒品贩卖为核心,彼时他才知道,老头子跟那死去的张士英夫妇是有大量合作的,或者说,那些人只是老头子推在前面的替死鬼,真正把握货源和核心配方命脉的,是老头子自己。他原本不想去破坏老头子苦心经营一辈子才布下的两张网,而且他也一直相信,老子死了以后,这两张网最终也要传到他的手上。可是,当他发现当年母亲暴毙的真相时, 便再也坐不住了。
秋夜的风是凉爽的,但是睡在一个四面通风的破宅子里,凉爽就变成了一种煎熬。他只能选择墙根处躺下,但这还要冒着被蜈蚣蝎子蛰的风险,他找了一只破麻袋叠在自己的身下,这样冰凉坚硬的地面终于稍稍温暖柔和了些。透过破窗,他看到夜空里的明月,快要中秋了吧?
和梁以洁一样,他也觉得这好像是一场梦,他也分不清,以往的纸醉金迷是梦境,还是现在正处在一场没有尽头的噩梦里。
他翻了个身,却打翻了便当盒里的鸡腿。很快便有野狗寻味而来,看到他在里面,几条野狗徘徊低吼着,却也不敢进来。
他也没去管那些野狗,他觉得自己现在活得还不如一条野狗,丧家之犬,总是活得不如野狗自在的。
老头子!他咬了咬牙,一股恨意从心头涌起。他想起母亲去世时自己的嚎啕大哭,想起老头子站在火化室的鳄鱼眼泪,现在才知道,那些,都是老头子演给别人看的。
第一千两百四十五章 台风来喽
入秋后已经有过两次台风预警,但对西湖都没有产生太大的影响,这次的台风“桑卡”却来势汹汹,席卷东闽和浙南两省后,又马不停蹄地奔着浙北而来。秋高气爽的天气,一下子便变了脸,如万马奔腾般的乌云飞快地在城市上空掠过。等狂风卷起路上枝叶,雨便来了 。风势极大,不断有行人的雨伞被风刮断,大家只好不出门,实在要出门也只能裹着雨衣。大风大雨中,一个踉跄的身影从公交车上跌撞着下来,脚步蹒跚地向着附近的一处小区走去。从五楼跃下时,在每层阳台上都借了力,木荆倒也没有因此受伤,但与那警察的拳势实在太过霸道,哪怕大半的力道已经自已消解,但还是受了不轻的内伤。
内伤这种东西,西医是看不出的,他只好在附近的私人中医馆抓了些药,让医馆直接给他熬成了汁液装袋,出门便碰上气势凶猛的台风和大雨。拖着一身湿漉漉的衣服进电梯时,少妇怀中抱着的孩子看了他一眼,便被吓哭了,少妇也不敢多像这个仿佛从地狱里走出来的人一眼,还没到自家楼层,就随意摁了一个最近的楼志数字按键,逃一般地离开电梯轿厢。
他从来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待自己,进门脱了全身上下的湿衣服,找了条干毛巾擦干身子,又将一袋药剪开,倒进碗里,放在微波炉里转了一分钟,三室一厅的空间里顿时弥漫一股浓郁的中药味。喝中药前,他拿起手机,给一个号码发去一个隐晦的字母,这是约定好的暗号,代表任务失败。当然,这是他第一次任务失败——事实上他从五楼一跃而下后,并没有立刻离开那个小区,而是转了一圈,在附近一处服装店换了身衣装,又到了小区门口,眼睁睁地看着几名警察将梁家姐弟都带走,他本想跟踪警车,却不料对方异常警觉,才两个红绿灯便发现了自己,花了几牛二虎之力,才好不容易将“尾巴”甩掉,这两日并没想回“家”,而是辗转了两处快捷酒店后,才敢到这处安全落脚点暂时栖息。
短信发出后犹如石沉大海,他知道汤林阳一定看到了,至于接下来他会如何应对,便不在他考虑的范围内了,自己只是个棋子,运筹帷幄,那是棋手的事情,他自问自己还没到那种决胜千里的地步。他先吃了一杯泡面,这才喝了中药,之后便倒在客厅的沙发上沉沉睡去。
窗外,风雨飘摇,仿佛末日即将来临。
台风还没有来的时候,老人便将满院子的花草一盆一盆地移入花房,钢化玻璃的房子久经风雨考验,此时雨点打在玻璃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远远地坐在三进院落的书房里,隔得老远,听不到声响。他手里拿着一枝狼毫,吸饱墨汁后便在宣纸上自如挥洒,片刻后,笔力苍劲的四字跃然纸上:成王败寇——一个“寇”字,棱角分明,暗含杀机。他看了一眼书桌上的手机,这是一只今天之前从来都未曾响过的手机,但刚刚这只手机响了。他看到了木荆发来的字母,面不变色,只是拿起木上的笔墨纸砚写了那杀机四伏的大字。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他通读《二十四史》,岂会不明白这个最简单朴素的道理?他搁笔,负手站在书房的门前,观雨听风,一脸嘲弄之色,良久,才回到书桌前,将那只手机放回书桌里,又从最下方的抽屉里取出一只手机,发了条短信。
此时最安全的地方应该就是曾经危机重重的龙井山庄了,李云道给梁家姐弟安排了一栋别墅,简单交待两句后,留下两名刑警在客卧值班,便独自离开。连续两日,李云道都没有出现,白天梁以洁用轮椅推着弟弟在庄子里转了一圈,这里远离城市,绿荫葱葱,空气清新,弟弟自然很喜欢 ,加上重新住回别墅,虽不似原先的梁家别墅那般奢华,心思简单的弟弟却依旧开心不已。入夜,弟弟已经睡了一觉醒来,却看到姐姐靠在窗边,迷茫地看着玻璃上的水珠,忍不住问:“姐,怎么不睡?”
“以单,你说我们的恶梦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台风一来,气温陡降,虽然没有开空调,梁以洁还是觉得有些冷,她将毛毯披在肩上,看着这两日明显心情灿烂了许多的弟弟,不禁有些感慨自己的无能,如今自己不单单要报仇,还要尽可能地多赚钱,这样才可以给弟弟提供他最为熟悉的生活环境,医生也说过,在熟悉的环境里生活,对弟弟的康复有很大的好处。
梁以单眨着眼睛看着自己这位性子倔强的姐姐:“姐,我觉得李局长人挺好的,要不你就把证据都交给他吧。只有公家的力量才能跟那些坏人斗,咱们两个人,势单力薄,铁定不是人家的对手。”
梁以洁叹了口气:“不是我不信任李云道,我现在谁都不敢信任,你记不记得当时跟爸爸称兄道弟的那些叔叔,家里出了事后,瞬间翻脸不认人,有的还恨不得落井下石。那时候我就知道,人心,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也最可能的东西。倒不是姐姐不信任李云道,只是我需要点时间观察他,这两天我上网查了他的资料,的确比我想象的要厉害得多。只是我们面对的对手不是一两个人,而是大半个浙北官场,我不知道我交出那些证据后,他还有没有信心继续下去。”说着,她又笑了笑,“政治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以单,等你再大一点,进了大学读书后,或许你就明白了。”
梁以单也轻轻叹了口气:“姐,我这样子,还能进大学吗?”他看着自己已经萎缩得不成样子的双腿,医生说了,再不抓紧肢体训练的话,这两条腿或许就要在手术台上被锯掉了。
梁以洁竟坚定地点头:“可以,一定可以。姐姐的母校是一个兼并包容的地方,以单你这么聪明,只要按姐姐给你规划的课业去完成,几年后参加高考一定能考上姐姐的母校。”她的表情坚定而有力,似乎只要想起那座未明湖畔的学府,心中便能涌起无限的斗志。
梁以单也被姐姐的情绪感染了,重重一点头:“姐你放心好了,你不在家的时候,我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在看书。只是这腿实在不方便,否则要是能去上学,两年内应该就能考上。”他有这个自信,毕竟自己十二岁的时候就能做完一份高二的数学测试卷,而且得分足以让众多高二的学生也自叹不如。如果不是家里出了那些事情,如果不是半身不遂,他现在应该已经进了中科大的少年班了——一个从小就被家长和老师视为神童的孩子,却因为命运的捉弄,卧床数年,这对他自己,对他那位骄傲的姐姐来说,都是一个无比重沉的打击。只是不管生命有多么艰难,也总要步履维艰地走下去。
窗外风声夹杂着雨声,巨大的风在西山形成了仿佛野兽般的风吼,呼呼地往这座沉寂许久的山庄扑来。
李云道看了一眼别墅的楼上方向,刚刚在跟王抗日讨论案情的时候,京城来了电话。只聊了几句,王抗日脸色突变,拿着手机便去了二楼。
李云道知道,台风来了浙北,或许此时京城那边,也刮起了“台风”。只是,浙北的台风来自太平洋,而京城的“台风”应该是赵家酝酿出来的。
赵平安开始反击了。
王抗日下楼的时候,眉头紧锁,面色依旧凝重。李云道笑着问道:“有人来找碴了?”
王抗日惊异地看了李云道一眼:“臭小子,鬼机灵,你怎么知道的?”
“越来省委和省纪委,直接进入浙北,这跟你们的组织程序不符。不是说嘛,巡视组没有查案权,都是依靠地方党委和纪委机关开展工作的。您不但绕开了赵平安,还直接带来人来办案了,一下子留了两处口实,那些人抓住机会,还不倒打一耙才怪!”李云道嘿嘿笑着道,“以我对赵平安的了解,此人看似胸怀天下,实则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再加上又是咱们老王家,他收到消息的时候不跳脚,我把脑袋砍下来给您当马桶!”
王抗日冷笑:“刚才老领导来了电话,说的就是这两点。不过你也放宽心,这一次下来,是得了组织特别授权的,汤林阳的事情不是小事,京城既想把老虎打了,又想震慑宵小,不动非平常之力量,肯定不足以撼动这密不透风的浙北官场。”
“看来有人这一次要踢到铁桶了。”李云道幸灾乐祸道,“他抓了小辫子,本想一次性将巡视组打落尘埃,最不济也要让京城那边将你们召回去。却不知道,原来大姑你早就打好了如意算盘。”
王抗日笑骂道:“什么如意算盘?你可别给大姑戴高帽,这些步骤都是老领导早就布好的棋路,我只是执行而已。”
李云道一愣:“包括我在内?”
王抗日揪了把李云道的耳朵:“你给我踏实点,你的名字早就进了老领导的花名册了,老王家出了个人才,这是现在京城里公认的事实。这是好事,也不是好事。好处在于你进入了某些特定的视线里,坏处当然就是树大招风了。说实话,我原本打算是将你调入京城的,在纪委好好磨练几年再放到地方上去,不过蔡家老爷子和阮家老祖宗都赞成你先自立更生,我这个当姑姑的自然也不好说什么。但你一定要记牢了,凡事三思而后行,有因必有果。”
李云道笑道:“姑姑,你这样说就有点唯心了。”
王抗日道:“这叫辩证法。对了,你那两位客人,打算什么时候跟他们聊聊?”
李云道看了一眼打在窗台上的雨滴:“不急,好汤都是慢慢熬出来的。她手上一定有关键证据,正好用这个时间好好找一找汤力。这个世上,绝对没有毫无痕迹的犯罪,如果没有,那是因为我们还没有发现。”
王抗日奇道:“你怎么就这么肯定她手上一定有十分有力的证据?”
李云道笑了笑道:“姑姑,如果这会儿有人弄得咱们家破人亡,你会怎么办?”
王抗日眼睛一瞪,冷笑一声:“弄得我们老王家家破人亡?先不说有没有人有这个实力,就算是有,真要到那么一天,我这个王家长女就得好好让那些魑魅魍魉尝尝什么叫报应。”
李云道连忙道:“打住打住,大姑您刚刚那样子,说得我都害怕。梁以洁的背景资料我看过,她是北大中文系的高材生,算是桃夭的学妹。我打过电话给她们系主任,那位老教授对这姑娘的印象很深刻,对她家里发生的事情也算一知半解,提起来也是长吁短叹的。梁以洁成绩很好,一直都被教授们捧在手里,我估计梁家那时候出手也大方,教授那边也都打点得不错……”
王抗日又揪了一把李云道的耳朵:“别什么事情都往歪门邪道上想,人家北大的教授个个坐得端、行得正!以后不许这样胡说八道。”
“得得,姑姑,不说还不成吗?”李云道哭笑不得地揉了揉耳朵,“那姑娘本来是要硕博连读的,家里出了事,本科毕业后便直接回了浙北,一边工作照顾弟弟,一边找各种资源为梁家申诉。北大的教授都被她找了个遍,但教书匠就算桃李满天下,有能力和资格蹚这淌浑水的屈指可数。据系主任说,这孩子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自己有个学生就在纪委工作,在家门口跪了一整晚,就为求系主任给学生打个电话。不过这丫头运气不好,系主任的学生积年成疾,早三年就英年早逝了。”
“哦,还有这样的事情?”王抗日也开始有些佩服那个倔强的姑娘了。
第一千三百四十六章 暂停办案
台风离开后的清晨,太阳似乎比往常更早露脸。一层薄雾水气仿佛轻纱般,在嫩橙色的晨阳间蒸腾飘荡。山里的夜间比城里要安静许多,李云道却比往常起得要早些,在山庄里走了一圈,找了一处雾气散尽的面阳空地,松了松筋骨便开始打拳。这几年,除了特殊任务状态下,太极几乎是每天都打,与初下山时相比,少了一份轻浮,多了几份沉淀。山间的有虫鸣鸟啼,有微风轻抚,有温煦薄阳,拳至半趟时,淡淡的水气伴随着刚柔并济的动作,缓缓在两掌间缓慢流动,仿佛那是一股从体内升腾而出气旋。太极毕,那诡异三刃刀如有生命一般徒然出现在指间,绽开数朵刀花后,轻跃一步,动作猛然加快。黄梅花改进过的刀法,考虑到了李云道的体质和底子,路数相对偏于阴柔,走的是道家内家功法,几年练下来,结合办案搏斗实践里碰到的问题,李云道自己竟有了不少感悟,将黄梅花设计的行刀路线做了些许修改,此时施展起来,少了之前的凝顿,更如行云流水一般。
收功时,气旋散尽,李云道胸口缓缓吐出一团浊气,阳光竟开始灼热起来,远处梁家姐弟也在散步。梁以单正是男孩子十来岁喜欢力量与速度的年纪,远远看到李云道练拳,兴奋不已地对身后的姐姐道:“ 姐,李局长居然会功夫的!”少年仿佛看到了武侠片里的武林高手一般兴奋不已,车祸后一直黯淡的眸子似乎也瞬间亮了起来。
梁以洁“嗯”了一声,她从象牙塔步入社会,这两年更是脚步蹒跚着历尽坎坷,对于那些武侠情爱愈发漠然:“他是警察,不会几招怎么抓贼?根本用不着羡慕,而且这种花拳绣腿的功夫,真到了面对面搏击的程度,也派不上大用场。”梁以洁只看得出李云道之前打的是太极,这两年关于太极不堪一击的传闻不绝于耳,在她看来,这位年纪轻轻就当上公安局长的青年,顶多也就是个业余的爱好者。至于打完太极后李云道的动作,她有近视,根本看不到李云道手掌间绽放出的绚烂刀花。
听话的弟弟点了点头,但眼神还是忍不住往李云道那里瞥着,却见那位年轻的公安局长缓缓向自己这边走来:“姐,他过来了。”梁以单提醒道。
梁以洁又只是“嗯”了一声,假装推着弟弟在欣赏风景,却用眼角的余光注视着李云道,她其实也对这个男人很好奇——一个能降伏蔡桃夭的男人,定有过人之处,只是从他出现开始到现在,她没觉得这个男人是如何地三头六臂,只是比一般的男人要更加谦和儒雅些。
“起这么早?不过早些起来也好,这附近负离子指数非常高,很适合休养,对以单的身体恢复会有很大的帮助。”李云道老远便笑着跟梁家姐弟打招呼,梁以单咧嘴笑着,阳光地冲他挥了挥手,但梁大小姐似乎对他并不太感冒,只是若有若无地看了他一眼:“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进了这山庄,安全有了保障,但是也相对性地失去了自由。她的内心告诉自己,暂时借栖在这里,对姐弟俩来说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她就是不愿意看到别人对自己姐弟俩的施舍与怜悯,她宁可一天工作十八个小时,也想要靠自己的双手养活弟弟。
“离开?”李云道笑了笑,“随时都可以离开,如果你不怕以单出事的话!”那晚杀手悄无声息地就从阳台摸进了姐弟俩租住在五楼的房子,这就说明地势对杀手来说,并不是阻碍。弟弟的安危是梁以洁目前最大的软肋,李云道不相信她当真能为了自己的一点小执著,而把弟弟梁以单置于险地。
“你……”梁以洁一时语塞,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面无表情道,“我这两天看到这里住了不少人,而且每天你们都集中在零壹栋的别墅里开会,相信那里应该住着一个大人物吧?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个人很可能是从京城来的,而你只是替他们跑腿的。”
李云道皱了皱眉,自问自己应该没有得罪过这位梁大小姐,而且某种程度上来说,自己还带人救了他们姐弟俩的性命,这么浓烈的敌意究竟来自哪儿呢?不过他倒也不是一个小肚鸡肠的人,面对这梁家姐弟,更多是怜悯:“对,的确是这样的,相对于壹号别墅里住的那位,我就是一个端茶倒水的小厮。”李云道笑了笑,他没有说话,大姑是为了国家和人民奋斗了一辈子的老前辈,自己跟她比起来,或许连小厮都算不上。
梁以洁欲言又止,推着弟弟转身走向前方的草坪,这几天崔家大少先后又派了些人过来,草坪是台风来之前才整理出来的,此时雨后天晴,草叶上雨珠滚动,远远看去,就仿佛这对姐弟走进了一处绿色的生命海洋。
夏初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头儿,她手上肯定有关键证据,为什么不肯交给我们?”她看着那对姐弟,眼中流露出惋惜,也不知道是在感慨梁以洁不肯交出证据,还是在哀叹这对姐弟的命运。
“她不相信我们。”李云道自嘲地笑了笑,“小夏,我看上去像坏人吗?”
夏初嘻嘻笑着摇头道:“头儿,你哪像什么坏人,要说坏人,木兰的长相才是标准的坏人,我说你那天怎么不带木兰出去,原来是怕吓着这位梁家大小姐。不过说实话,梁家之前真心有钱,单被汤力巧取豪夺走的那栋别墅,市价就起码值五个亿。”
李云道叹气:“梁家只是在错误的时间站在了错误的地方,民间借贷危机这种事情,本来就是要杀一儆百的,那个时候坐在风头浪尖上,如果我站在汤林阳的立场上,肯定也会拉出一个树大招风的梁家当替死鬼,一举两得,反正梁家一直不肯上船,既然非我族类,那便趁机铲除。我估计,梁家的底子要说干净,也不会像梁以洁认为的那样纯洁无瑕,裤子里有没有屎,只有褪下来了以后才知道。你猜她刚刚欲言又止的时候, 是想说什么?”
夏初是个逻辑性很强的人,短发的姑娘歪着脑袋想了想:“她想见壹号别墅里的那位?”
李云道打了个响指,笑着赞赏道:“聪明!不过你知不知道她为什么欲言又止呢?”
夏初疑惑地摇了摇头:“还是不信任?”
李云道神秘一笑:“如果你手上有一个馒头,你觉得是直接施舍好,还是等别人来求你的时候送出去好呢?”
夏初恍然:“她想坐地起价?”
李云道笑了笑:“其实也无可厚非,梁家如今家破人亡,她想用这个机会给梁家洗白,这也并不是不可能。只是小姑娘那点心思,她跟我大姑斗心眼,估计还嫩了些。”
夏初奇道:“对了,今天早上为什么没有开会?”
李云道看了一眼蔚蓝的天空:“王主任要暂时回一趟京城,这几天我们的任务是休养生息,按兵不动。”
“什么意思?”
“你说呢?”
夏初立刻乐了:“也就是说我们暂时可以放个假了?”
李云道点头:“暂时不需要有任何行动,但你们依然不能离开龙井山庄。”
事实上,自从巡察组进驻后,龙井山庄便处在半封闭状态。镇上吃拿卡要惯了的几个部门见龙井山庄重新营业,怀着打秋膘的主意来了趟山庄,连大门都没进得来,气势汹汹地来,却又灰头土脸地离开。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暂时也出不去。好在跟着王抗日出京的这些人似乎早就有心理准备,办案的进度虽然停了下来,但却不影响他们的状态,线索的归类,材料的整理,在短短两天里就完了,看着堆积如山的资料被分门别类地放置好,李云道就不得不佩服大姑带出来的这支铁军,山庄里除了女人外,其余地都算是敞开了供应,ktv、麻将、扑克一样不缺,但巡察组人似乎对这些娱乐设施没有任何兴趣,除了白天整理东西外,天黑了便各自钻进房间,也很少见他们交头接耳。李云道意识到,这应该是巡察组的纪律。
巡察组的人很守规矩,经侦支队的六名抽调人员也不敢在李云道面前太过于放肆,只敢晚上过了八点后,几个人凑在一间房里打八十分,就这样也不敢大声,生怕惹得李大局长不开心。但刑侦上一群憨货在战风雨用弹弓打了一只山鸡后,便炸了锅一样地祸害后面茶山上的动物,就这几天,已经在后山烤着吃了三只野鸡,十来只麻雀和无数只遭了大殃的田鸡。
对于刑侦支队这帮憨货的所作所为,李云道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刑侦和缉毒是全局最危险的两支队伍,这帮年轻人平日里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围着案子转,好不容易能放松一下,李云道没有剥夺他人乐趣的恶趣味。他照样早起打拳,吃了早饭便开始看书练字,午间小憩一番,起来着便开始翻看巡察组已经分类好的资源。
其实,这些年科技发达了,有很多种渠道都能实现下情上传,从分类好的资料来看,对于汤林阳的举报主要是卖官鬻爵和充当黑恶势力的庇护伞,其中有一份举报就提到,汤林阳通过几个代理人,掌控着几乎整个西湖的贩毒渠道,浙北有名的黑道大枭戚洪波就是他的头号利益代言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