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二章 兄弟哟
门外西北风呼啸,漫天大雪如鹅毛,不到天黑,原本绿土相间的东北村落都已经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染成了蜡sè。风依旧在吼,雪仍然在飘,门内的火炕却烤得整个屋子都暖烘烘的,连一向畏寒的齐褒姒也将厚厚的羽绒服脱掉,露出被薄毛衣勾勒出的完美身形线条。
酒是李家村的老村长老烟自个儿用粮食酿出的酒,sè质偏黄,度数不算,但入口清香甘醇,就算一向对酒这种事物颇为挑剔的王家大纨绔都赞不绝口。菜都以山里的野味为主,山跳、狍子是常见的,其中居然还有今天夏天老爷子带人进林子里猎的一头野山猪,夏天的时候用盐擦了,如今才算风干了一半,但入口依旧爽口鲜嫩。
除了李德宝的媳妇儿巧婶还在厨房里忙着最后两道菜,其余人都在炕上的围桌而席,喝酒,说活。喝的是自酿酒,说的是自家话。老烟看上去心情很好,喝了颇多酒,也说了很多话,其中不乏对亲妹子秋萝的怀念,对那位不辞而别的白眼儿狼的怨恨,也有对这个隔了二十多年才找回来的外甥的歉疚。老烟突然想起一件事儿,说,前年冬天也是下大雨,来了个长得怪好看的结实小伙儿,那模样长得都快跟当年的秋萝一样好看了。
李云道抿了口杯中的白酒,说,应该是我二哥,他叫李徽猷。
老烟奇道,秋萝没说生了两个娃呀?
李云道摇头,据大师父说,我们仨儿应该是没有血缘关系的。
老烟点头,那倒是难为大和尚了。老烟并不清楚和尚和喇嘛之间的区别,在他看来,入了佛门的,不管大乘小乘,一律都是和尚。
王小北和白小熊各怀心事,所以很少插话说话,倒是齐褒姒时不时插两句,问东问西,她对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东北小村落很好奇,对这里的风土人情也很好奇,她更好奇李云道那扑朔迷离的说不清道不明的身世。这位国民女神好不容易结束了横店的拍摄工作,因为上次在江南出的事情,公司特许她休假一段时间,还没回běi jīng她就跟李云道联系,一听说李云道要去东北,说什么也要跟上,结果从萧山机场直飞了哈尔滨,与李云道三人在机场汇合后,一路杀到此地。她原先还在琢磨着,以王小北一个红三代的富家子弟,脑子被枪打了还是被驴踢了才会跟着李云道跑到这种鸟不打屎的地方,可到了地方她才发现,不光李云道真找到了母亲的娘家人,而且连王小北和他的跟班白小熊都有些奇奇怪怪的表现。
五个男人,两坛土法酿制的酒很快就见了底,李德宝一脸尴尬道:“爹,家里没酒了。”
老烟挥挥手,不以为意地冲几位客人笑了笑:“乡下地方,酒这东西稀罕得很,招待不周了。”
白小熊从炕上跳了下来,衣服也没披就冲了出去,回来的时候手里又多了两箱běi jīng本地产的二锅头。拿了五瓶出来,每个爷们儿一人一瓶,齐祸水就不高兴了:“凭什么你们有酒喝我却没有?”
李云道尴尬道:“这酒烈得很啊。”
齐祸水伸手将李云道手里的酒瓶抢了过去,也不管刚刚李云道已经对着瓶口浅尝辄止,居然也直接瓶口对秀唇,抿了一小口,咕咚一声,齐祸水双颊酡红,竟露出一个酣畅淋漓的表情:“痛快!”
几个男人瞠目结舌,李云道又自己拿了一瓶打开,直接举瓶:“来,尝尝老běi jīng的土酒。”
老烟和李德宝都小心翼翼地据了一口,老烟还好,只皱了皱眉说,这酒果然冲得很。儿子李德宝却直接呛了一大口,转过去咳了老半天,才面目通红的感慨万千,真他娘的烈,肚子都要着火了。
一桌男人哈哈大笑,后来李德宝的媳妇儿巧婶也加入了,没想到这女人的酒量和酒胆都好得很,大有梁红玉桴鼓亲cāo的飒爽英姿,两瓶二锅头入腹居然面不改sè,让空有酒胆无酒量的王家纨绔差点儿无法招架。
夜深人静,风啸不止,村里的狗似乎也都畏寒地缩到了窝里,整个座落在原始森林边上的李家村一片静谧。呼呼西北风吹过北侧的原始森林,又吹过这座与世隔绝的村庄,连绵不止,整个世界仿佛听剩下的了这肆虐的风声。
不知何时,刚刚如鹅毛般的大雪竟停了下来,此时,地上的积雪已经能覆过鞋面。柴木院门突然晃动着打开,衣着单薄的年轻男子走出院门,抬头望了一眼不知是黑还是蓝的夜空,长长吁出一口气。
夜深了。雪停了。
娘,我回来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在心里默默地说着些话。风依旧很大,所幸的是还未到零下二十度的极寒天气,否则单他这身轻薄的衣裳,出来晃一圈也非要生病不可。他还穿着那双鞋底极薄的布鞋,鞋踏在雪里发出吱喀的声音,幸好不像南方的湿雪,东北的雪干得很,一路踩下来,除了在身后留下一串脚印外,鞋底鞋面依旧干爽。
大雪天,村子里的人们睡得比往常还早,连看门的土狗们都懒得踩着雪在院子里兜圈,只是突然听到有踩着雪的异响声时,才徒然立起脖子,竖起耳朵听一听,口鼻间轻轻喷出一口雾气,再听那脚步声慢慢走远,这才又伏下去。窝中依旧温暖如chūn。
年轻男子在村里转了一圈,只花了二十来分钟的时间,这个祖祖辈辈都生活在林子边靠山吃山的小村落实在太小了,前前后后加起来可能连百户人家都不到,还不及昆仑山上的流水村的规模。
可是,他却觉得这里有种熟悉的温暖,哪怕此刻头顶山风呼啸,脚下寒雪冷峭。
她是不是也曾走在这条乡间的小径上,她是不是戴着自己亲手编的花环,拎着竹篮,踏着碎花的棉鞋,她的笑声是不是曾经响彻村外的林子,她的容貌是不是也曾倒映在林间的小溪里……
他想象着很多年以前,有个年轻貌美的姑娘也如他这般走在这里,天空那么蓝,阳光那样暖,村里小道两旁的花儿盛放,她哼着不知名的乡间小曲,时而走走,时而蹦跳,她银铃般的笑音能感染身边的每一个人,她开心,她快乐,她欣喜地迎接每一天太阳的升起,直到她碰到了他。
年轻男子的脚步徒然一滞,因为寒冷缩在袖中的双手骤然紧握。
他到底是谁?
不管他是谁,似乎他已经付出不小的代价。
他冷冷地想着。
突然他又想到,当年老喇嘛带走他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一个大雪天呢?又或者是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他脑中突然浮起了那张满是皱纹却佛息浩淼的面孔,此刻,他应该在哪座名川大寺的客户里歇息着吧,又或者他跟老末也碰到这般恶劣的天气,在城外的破庙里烤着火,念着经……总之,他是冻不死的,倒是可怜了老末那头jīng明到极至又懒到骨缝里的老驴。
他走了一圈,又回到那院门口。门口多了一个人,站在门口活动着腿脚,不停搓手呵气。这么冷的天,他应该在天下阁的房间里躺着,地源热泵控制的室温应该在二十五度左右,身边的“扬州瘦马”会拿着剥好皮的无籽葡萄一粒一粒地送入他的口中……可他却在这里无可奈何地挨冻,听说过父债子还的,也听说过外甥长得像舅舅的,但从来没听说过要外甥替舅舅还债擦屁股的。这还不是最让他头疼的,他头疼的是,他要抢在老烟告诉李云道之前,跟他坦白,这似乎比计较中的要提前的了许多。
王小北突然听到身后有鞋底与雪摩擦的声音,他转头,果然看到那年轻的男子微笑着走了回来,衣着单薄,微微缩着脖子。
“你不冷?”
年轻男子笑道:“冷是自然的,但总算还受得了。”
王小北yù言又止,随后是一段沉默。
终于,他还是开口了。
“我想跟你谈谈。”
年轻男子嘴角轻扬,眸子清冷。点头,不语。
王小北深吸了口气:“你的身世……”
年轻男子却突然笑魇如花:“我知道。”
“你知道?”
“我知道。”
“什么时候知道的?”
“不久之前。”
“不久之前?”
“嗯,我跟他长得很像,对吗?”
王小北点头,又摇头:“我只是听说,却是没有亲眼见过,我出生时他已经不在了。倒是照片上看,也算是一模子刻出来的,只是他要健壮不少。”
这个叫李云道的年轻男子微微皱眉,轻叹一声:“白眼儿狼啊白眼儿眼,最后还是遭了别人的白眼哟。”
王小北认真道:“他是你父亲。”
李云道说:“我没有父亲。”
王小北迟疑了一下,认真道:“可是血缘这东西,不是你说没有就没有的。”
“血缘?”李云道轻笑了一下,叹了口气,居然弯腰将门口青石上的雪抹去,一屁股坐了下来,“以前在山上的时候,我就常常在想,如果我还有亲人在这世上,我说的是亲人哎,唉,如果有,那应该是多美妙的事情啊。”
王小北在他身边坐下:“现在有了,美妙吗?”
李云道摇了摇头。王小北也轻叹一声。
良久,李云道又突然抬头,笑着望向王小北:“说实话,这种感觉很奇怪。”
“奇怪?”
李云道腼腆的笑了笑:“其实还是不错的。”
王小北也笑了。
两人又沉默了良久。
王小北问:“那你恨我们家老爷子吗?”
李云道反问:“为什么要恨?”
王小北道:“这世上没有无缘不故的恨,自然因为他是你爹的爹,如果不是因为他被打入牛棚,舅舅一家就不会这般……”
李云道摇头:“这种事情,怪不得他,要怪就怪白眼儿狼自己控制不住下半身,唉,血缘哟……”他似乎有点儿苦恼,好像他自己也没有想到,真正知道结果的这一刻,他会如此刻般平静。
王小北突然松了口气:“老爷子就怕你会心里怨他。”
“怨还是怨的,只是他自己也是时代的悲剧,我再怨,也怨不回我娘的xìng命啊。”
王小北不说话了,也叹了口气,摸出烟,扔给身边的男人一枝,挡着风点燃,吸一口,烟雾瞬间被风吹散。
李云道却突然开口道:“所幸你出现时没挑明身份。”
王小北苦笑:“是啊。我算骗你吗?”
李云道摇头:“我不是也没问嘛。”
王小北点头笑了笑:“那……我们算兄弟吗?”他突然转头认真问道。
李云道也转头认真看着他:“为什么不算呢?”
第三百六十三章 三婶齐祸水
昨晚山风狂啸大雪密飘,等清晨这个座落在东北原始森林边的小村落苏醒过来时,天空仿佛被一双大手抹过一般晴空万里,蔚蓝的天空里半朵云彩都看不到,被村里的鸡鸣声扰醒的齐女神一睁眼时还面带幽怨,等走到屋外看到这如今在大城市难得一见的晴空蓝天,顿时心情大好。小村庄几乎与世隔绝,唯一的通讯工具就是一台竟然能收到俄罗斯部分频道的黑白电视机,收音机这种事物也是少见,想来在这种地方电波信号能不能收到还是个问题。所以齐褒姒并不需要担心会被人认出来,村里的男女老少们也许只会感慨这个城里姑娘长得的确标志,但鲜有人会意识到走在那乡间小路上不施粉黛的素颜女子竟会是拥有庞大粉丝群体的国民女神。
稍稍洗涮了一番后齐女神就出了门,她可不想将时间花在梳妆打扮上以至于错过了外头这难得一见的山村美景。她拿着一幅宾得单反,不算贵,起码对于她这个摄影入门级选手来说也是够用了。沿着乡间的小路拍了不少花花草草,连隔壁昨晚那条土狗都入了镜头。昨天那场大雪似乎半夜就停了,此刻太阳出来,初秋的阳光照在薄薄的积雪上,雪竟还未开始融化。齐褒姒心情颇好,前段时间的yīn郁此刻一扫而空,等晃了一路又折回到李德宝家门口时,她才意识到好像一直都没看到李云道他们几人。
李德宝的媳妇儿巧婶天没亮就已经起了床,刚刚从村边的小河里挑了水回来,此刻正在院子里劈柴,看到齐褒姒在门口徘徊的身影,巧婶主动喊她:“大妹子,咋不多睡会儿?昨儿睡那么晚,你们城里人不都爱挺晚起来嘛?”李德宝家以前也招待过几波驴友,所以巧婶一直都觉得城里人比她们乡下人金贵得多,连睡觉的时间都要算好,满了八小时才肯起床。
齐褒姒走进院子,见那间留给几个男人挤挤的大屋子门敞开着,却不见有人出来,便问巧婶:“婶儿,他们几个呢?”
巧婶放下柴刀,一边将已经劈好的柴木用绳子绑好一边道:“天没亮就起来了,收拾了一番就让你大爷带他们进林子里打猎去了,昨儿下了雪,今儿又放了睛,少不得有出来觅食的畜生。大妹子,估摸着晚上你又有野味吃了!”
齐褒姒愕然地张了张嘴,本以为自己起得已经算早了,却没想到那几个家伙居然起得比他们还早,她似乎有些不甘心:“婶儿,他们全都去了?”
巧婶起身将捆好的柴木搬进储藏的地方,又拿了一些半成品来继续“加工”:“就云道和小北跟着你大爷去了,当家的要去乡里要面粉,白家娃子开车送他去了。”说完,巧婶突然抬头看着齐女神,八卦之火在眼眸里燃烧,“大妹子,你别怪婶子多管闲事儿啊,俺觉得,你跟俺们家云道还挺配的。”巧婶这会儿已经知道李云道是李秋萝的儿子,也就是李德宝的表弟,话里已经很自然地将李云道划为一家人的范畴,而且她琢磨着跟前这姑娘长得的确很标致,嫁给云道生出来的娃子也铁定好看。
齐祸水顿时俏脸涨得通红,连白皙的粉脖上都起了一层薄薄的红霜:“巧婶!”齐女神赧然嗔道,“我……我跟云道是朋友。”
巧婶一脸了然的表情:“俺知道,都晓得的。你们城里人就是太穷讲究,处对象儿就处呗,一定要说什么朋友,唉,朋友就朋友吧。对了,大妹子,瞅着云道年纪也不小了,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要娃娃?俺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小虎都七岁了。”
齐祸水突然不脸红了,抬起头,大大方方道:“婶儿,生孩子疼吗?”
巧婶一愣,随后如大多数东北娘们一般开怀畅笑:“疼啥呀,往炕上一躺,两腿一使劲儿就出来了,俺家虎子生出来就七斤二两呢。”
“婶儿,虎子呢?怎么一直没看到他?”
巧婶笑道:“那孩子屁股长刺儿,在村子里哪能坐得住啊,当家人托乡长在乡里给他找了个看仓库的活儿,一个月也不定回来一趟,估摸着这回当家的去,他能搭白娃子的顺风车回来一趟。”
“婶儿……”
巧婶却打断她:“可不能再叫俺婶儿了,他们叫婶儿是因为俺公公在村里辈份高,云道是当家的表弟,你又是云道家热炕头的,还是喊俺嫂子吧,不然被爹听到了,指不定又要吹胡子瞪眼睛了。”老村长老烟在村子里辈份高,威望也高,巧婶对这位公公是又敬又怕。
“好,嫂子!”齐褒姒笑了笑才继续道,“你家虎子才十六岁,怎么不上学呢?”
巧婶又拿起柴刀,将一根粗大的树技清理干净,从中间劈了一刀后才道:“这事儿得怪俺。”说完,巧婶又不说了,只顾埋头劈柴,齐褒姒知道巧婶应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也不再追问。
生活在这个世上,谁都会碰到无法解决的难处,不是不想去解决,只是有时候牵一发而动全身,考虑得太多,代价太大而己。生活就是一场不清不楚的局,剪不断,理还断。齐褒姒在局里,巧婶在,大家都在。
齐褒姒在院子里里外外又晃了数圈,实在无聊得很,便动了想去林子里找李云道的心思,可巧婶不让,巧婶说那林子诡异得很,之前有好些个驴友独自跑进去,就再也没见他们出来过,如果没有村里熟悉情况的老猎人带路,一旦迷了路,非但找不到回头路,而且很可能越走越深,据说那林子深处,什么样的畜生都有,大几百斤的野猪,饿狼,没准儿还有老虎。
齐褒姒一听就气馁了,连带着在心里就开始埋汰那个扔下她不管的李大刁民,正一脸幽怨的时候,就听到门口传来一个粗粗的男声:“娘,我回来了!”
巧婶一听,立刻扔下柴刀,冲到院门口,不一会儿,果然见一个长得虎头虎脑的少年冲了上来:“娘,乡里发的面和油!”皮肤黑黝黝的少年将怀里的箱子往门口一放,一脸憨憨的笑。
巧婶连忙拿着围兜帮那少年擦了擦额上的汗:“看你跑的,一头大汗,你爹呢?”
虎子指了指村头的方向:“我跟白叔先回来的,爹在后面押着一拖拉机的面,昨儿下大雪,乡长就被吓到了,昨晚就打了包票,说是说什么也要把第一波面给送下来。”
巧婶这才放下心:“走,进屋去,娘给你做了烙饼。对了,叫人啊。”
虎子刚想往厨房里钻,就看到院子里站着天仙似的姐姐,少年一下子愣住了,涨红着脸不敢看那美女姐姐,只回头问他娘:“娘,她是……”
巧婶笑着介绍说:“他是你三叔没过门的媳妇儿。”
虎子应该是刚刚已经听他爹说了李云道的身世,顿时激动地走了上去,但也没敢走得太近:“三婶……我是虎子。”
巧婶笑着给了虎子一脑门儿:“吃你的大饼去!”
虎子对齐女神咧女憨憨一笑,就窜进了厨房,不一会儿就包得满嘴的大饼冲了出来:“娘,我三叔人呢?”
巧婶又重新坐下开始劈柴:“跟老爷子进了林子打猎去了。”
虎子还没听完,就冲进堂屋,不一会儿就背着一杆单管的土猎枪跑了出来:“我找他们去。”
巧婶连忙叫住他:“等等,你三婶刚刚说要进林子找他们去的,你带上你三婶,记得早点回来。如果没碰上他们,你们就玩一会儿自个儿回来!”
“知道了!”虎子将嘴里的大饼咽了下去,拉着齐褒姒就往门外走,迎头正好碰上白小熊,听说是去林子里去跟李云道他们汇合,白小熊便也跟了上来。
村子后面有条小路是通往林子里的。其实这里本没有路,只是进林子里打猎的人都从这里走,走的人多了,自然也就有了路。路边不知名的野花开得正盛,路上的雪已经开始融化,隐约还能看到几排脚印,应该清晨老烟带李云道和王小北进山林时留下的。
“虎子,你认得路吗?”齐褒姒刚刚被巧婶的一番言语吓到了,什么野猪人熊的,想想都觉得可怕。
虎子的头皮剃得很短,几乎都剃到头皮了,咋一看颇看光头,半大的小伙儿听到三婶问他“认得路吗”,他便晃着脑袋说:“我四岁就跟老爷子进山逮老虎了,你说熟不熟?”
齐褒姒轻笑:“吹牛!”她是不信四岁的小娃娃能跟着老爷子进山的,更不用说逮什么老虎了。
虎子也不激动,回头扮了个鬼脸:“不信待会儿你问老烟去!”
虎子的体力很好,动作异常灵敏,尤其是是进了山林后,很容易就找到了李云道他们进山的那条路。
在一棵树边,虎子微微弯腰嗅了嗅鼻子道:“早上他们应该在这里撒过尿。”
齐褒姒道:“没准儿是别的动物的尿呢!”
虎子道:“人尿的味儿和畜生的是不一样的,走,他们应该是往这边走了。”
第三百六十四章 母麝
尽管昨夜下了大雪,但天气仿佛被人飞快掀过一页,一夜闭眼再睁眼的功夫,便是一片晴空。秋高气爽林叶红,初秋的原始森林倒也别有一番风情。昨rì那场风雪似乎并未曾给这座静谧的森林带来丝毫的困扰,只有高大的针叶松枝顶上还能看到些许残雪。
进了林子后便不再有路,全靠背着一杆猎枪的老烟在前面带路。头顶上都是些适应北方极寒气候的高大巨木,高耸入云,此时已入秋,树叶见红,风吹叶落,和煦的阳光间落斑驳地从叶间shè下来。脚下的腐叶踩上去松松软软,脚感很舒服,只是林子里有股很特别的味道,说不上是好闻,但起码比入秋后的老běi jīng城强了百倍还不止。王小北很兴奋,这不是王家大纨绔头一回玩打猎的游戏,事实上皇城根脚下,只要你想得出的玩法都能有人有地方变着法子地让你去享受,但正儿八经地拿着猎枪进原始森林打猎,这还真是头一糟。昨晚虽然没睡上几个小时,但好在赶来的路上窝在越野车里睡得腰酸背疼,加上昨夜跟李云道摊牌竟然收获出乎意料,各种兴奋和愉快掩盖了生理的疲倦,走了没多会儿,王少爷就开始哼起了那首许久不曾想起的《青花瓷》。
王小北走在老烟和李云道的中间,老烟打头,李云道殿后,所以王小北有时候会扭过头去冲身后刚刚相认还不到八个小时的大表弟咧嘴傻笑,憨厚的模样足以将四九城里的纨绔小姐们吓掉一池的眼球。李云道的表情很自然,昨夜的真相大白似乎并没有给他带来太多情绪上的困扰,相反一进林子,他就本能地佝偻起了身子,不时地勘察着周围的环境。
王小北很想采访一下这位大表弟内心深处到底是怎么想的,但他还是忍住了。从小跟在共和国首席军师王鹏震身边,王小北再傻也明白凡事yù速则不达的道理,尤其是这种由客观因素造成的家族纠葛,更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得清道得明的,有时候剥茧抽丝弄不好就会茧破丝断,剪不断理还乱的前车之鉴多如牛毛。
他又看老烟,从辈份上讲,老烟是李云道的亲舅舅,那王小北也得喊舅舅。说实话,他这会儿真是打心眼儿里佩服这位老猎人,七十开外的年纪,放在大城市里那早已是安享晚年的年龄,在王小北的阅历里,似乎没见过哪个七十五老头儿还能身手敏捷地穿梭在林子里的,而且在他看来,这老烟的手脚可比他这位五谷不分的公子哥儿强多了,哪怕他还在军校里被摧残了两年青chūn留下了至今难以磨灭的心理yīn影。
进林子前,李云道就叮嘱王小北,一定要紧跟上前面老烟的步伐,千万不要拉下或自己想当然开辟新路,进了林子以后,三人就呈一条线地往前穿梭,等走得十公里越野也没这般上下不接下气的时候,老烟才停了下来,靠在一棵三人环抱也不定能合围的大树边,侧着耳朵听着什么,李云道和王小北也在他身边停下了来,盯着老烟的脸,不约而同地紧张了起来。
王小北悄声问:“会不会有老虎?”言语之外还颇有几份兴奋,似乎这货就是专程为了打老虎才进的山。
李云道笑着摇头:“这边林子浅,应该不会有。但往深了去的话,就难说了。”
王纨绔竟然果真有些失望:“这样啊……”
两人又同时看到老烟的表情一喜,随后老烟又背着猎枪跑了出去,两人也飞快跟上,眨眼的功夫就到了一处稍空旷的地带,此时腐叶地面上张着一张黑漆漆的大口——俨然是老烟早就设置好的陷阱。
“林子里的畜生们可jīng着呢,昨儿刮大风下大雪,我就琢磨着它们估计要出来觅食了,这不,哈哈哈……”老烟指着陷阱里的一只鹿状的动物,体型很小,大约一米不到的样子,陷阱大概3米深,周边的土夯得很结实,没有工具就是人下去了一般也很难上来,更不用说这只四脚着地的畜生还受了伤的畜生了。
李云道蹲在坑边,皱眉打量着坑里似乎摔断了后腿的动物:“可惜了,是只母的。”
老烟也点头:“这家伙倒是不多见,雄的就更少了。”
王小北听得一头雾水:“二位能说人话吗?”
李云道解释道:“这是一头麝。你应该听说过麝香,雄的麝才产那玩意儿,老贵着呢,母的就不太值钱了。”
王小北恍然,他也听说过,之前圈子里有个关系背景在卫生部的家伙就是贩卖麝香弄了好几个亿,据说新鲜的一克就值五百块。
突然,李云道眉头又是一皱:“不对啊……”
老烟抬头望向李云道:“咋了?”
李云道抬头道:“北少,借你的匕首用用。”
王小北二话不说就把腰间的那把“疯狗”战术突击刀取下来递给李云道,后者也不多说,双手撑在那陷阱口,一个跃身就下了陷阱里。老烟也看得疑惑,但陷阱是他布的,里面没有多少风险,更何况外头还有他和王小北两人,也不担心下面那个不足一米还受了伤的牲口真把李云道怎么样了。
李云道的身手倒是出乎王小北的意料,翻身下去后在陷阱壁上借了一脚力道,轻飘飘地落在坑底离母麝二十来公分的地方。母麝看到陷阱上有人出现时就已经非常紧张,此刻又见有人翻身下来,更是惊得发出阵阵“嗯嗯”低鸣,沾着些腐叶和坑土的灰黄身子也颤抖了起来。李云道将军刀插回腰上,举着的双手分摊开,一动不动,那母麝噙泪的眼神也不禁疑惑了起来。
李云道平摊着双手,缓缓凑近母麝,最后一只手轻轻按在那母麝的头上。手掌落下的瞬间,那母麝抖了抖,李云道的手掌轻轻落下后,顺着母麝的头骨和脖子轻抚了片刻后,那畜生竟伸出舌头来舔他的手。
蹲在坑边凝视下方的王小北顿时哭笑不得:“云道,怎么是个母的你都能搞定?”
老烟也微笑,仍旧盯着李云道的动作。然后,取得母麝的信任着,李云道的手缓缓向那母麝的胸腹间抚去,母麝也只顾伸着脖子舔李云道的胳膊,丝毫没注意李大刁民的动作。果然,等李云道抚至它的腹间时,那母麝才条件反shè般地立起脖子,歪着脑袋看着眼前释放出善意的陌生人,喉间又出现了“嗯嗯”的低鸣声。
又过了一会儿,李云道才叹了口气抬头看向老烟:“果真怀着崽子。”
老烟一愣,也叹了口气:“算了,也是它的造化,先不管它,回来的时候再带它回村子吧,治好了才放回去。”
王小北不解:“为什么?”
李云道用战术匕首在坑壁上挖出几个趁手的洞,三两下就爬了下来,拍了拍裤腿和腰腹间的土:“北少,你不太进林子所以你不清楚,怀了崽子的畜生是不能杀的。”
“为啥?”王小北还是不理解。
李云道笑了笑:“老天爷会怪罪的。”
王小北耸了耸肩,显然对这个迷信的解释并不满意。
老烟拍了拍他的肩膀:“前面还下了不少套子,总不会个个儿都怀崽子的。”
王小北幽怨道:“我也不是没有同情心,可是好不容易才有了个猎物……”
李云道笑道:“虽然我不信好人会有好报,但是这种怀了崽子的畜生,要真杀了的话就太可惜了,肚子里没准四个只雄的呢……”
王小北无语,跟上老烟的步伐。果然,老烟在前面挖的几个类似的陷阱里也间或有了收获,其中一个坑里居然有只狍子。路上也碰到了几只山跳,老烟没动枪,用了横挎在身上的自制土弓,可没等老烟拉弓shè箭,王纨绔已经拿起一杆自带的双管猎枪轰了一枪。这货的枪法倒也不错,将一只山跳的半个身子轰得稀烂,眼看着就没法吃了。
李云道笑不得道:“北少,您这是来打猎还是来专程虐杀的?”
王小王摸着后脑勺又兴奋又难为情:“这个……嗯……太激动了太激动了,下回注意。”
李云道摇头道:“被你刚刚这一枪一吓,方圆两公里内估计找不到比你脑袋大的畜生了。”
王小王愕然:“啊……这样啊……早知道……早知道就让老爷子用弓了……”
老烟笑了笑,安慰道:“不打紧,今儿正好我们人多,可以往林子里头再走走,往常我一个人进来,倒是极少会冒险。孩子,待会儿就不绕回来了,要不我们先去看看你娘?”
李云道神情微微一滞,随后深吸了口气:“好。”
冬去chūn来,chūn走夏至,夏后秋叶飞,而后依旧是白雪纷飞的冬季。就这样一年一年地过去,她就安安静静地躺在这里二十八年,看着林子里鲜花盛放,谢败,再开,再败。
鸟儿飞了,鱼儿走了,雪花了,chūn来了。
chūn又走了。
溪边的小土堆里,她仍然在。
第三百六十五章 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昆仑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人。不是和尚。虽然从小到大被那个叫噶玛拔希的老喇嘛硬逼着背着不少天书般的经文,但李云道从来不认为他自己是个出家人。这跟喝酒吃肉和带小喇嘛偷看王寡妇洗澡都没有关系,李云道觉得经书太繁奥,而且还是泊来品,远没有读《道藏》的那些书卷来得淋漓畅快。老喇嘛第一次罚他面对着怒目金刚倒背《百拜忏悔经》时,他就在想如果我也像村里的阿巴扎他们一样有母亲的话,她一定会冲来揪掉老喇嘛那两撇能垂到脸颊上的银白长眉。于是李云道每次被罚时都会一边满心幽怨地诵经念佛一边琢磨着是先拔老喇嘛的左眉毛还是右眉毛。
眉毛终究还是没能拔成,十六岁后老喇嘛便已经极少罚他,弄得李云道都快忘了想象着拔那白眉的快感。其实那种快感大体还是由“母亲”这两个字带来的,因为拔老喇嘛眉毛的终究不是他,是他心目中心疼儿子的母亲。于是,他站在那落满枯叶的土堆跟前时,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关于拔眉毛的话题,他不由自主地笑了,但心里却依究是苦的。
老烟带他过来后就拉着王小北转了出去,留下他一人对着那坟包。他原以为看到这坟包时他会黯然神伤,可这一刻他心中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不像释然,也不似轻松,不恨,不怨,只是有些淡淡的思念。
当年,她也应该是个为了爱情奋不顾身的女孩子吧,李云道想着。昨晚老烟哆哆嗦嗦拿出一张发黄的两寸相片,相片年代久远早已发黄,相片上的女子笑得异常幸福,眼睛如月芽儿一般开心的弯着,嘴角也飞扬着,在拍照的那一刻,她应该是极幸福的吧。李云道笑了笑,此刻他的年纪已经比当年女子拍照时的年龄要大了,他倒是有些理解她能义无反顾地冲到běi jīng城去找那个人的原因,大体上或许也应该跟他之前只身赴京城的体会差不多吧。只是,他恋的蔡桃夭是靠谱的,她恋的那人,却是极不靠谱的。
他在土堆跟前坐了下来,坟上有草,他没拔。他觉得她在这里应该是寂寞的,林子这么安静,离村子这么远,她睡在这里,一睡就二十多年,想来也是极为寂寞的,这棵他说不出名字的绿草或许是她的朋友也不一定。他抚了抚那已经长了不少嫩草的土堆,仿佛那就是照片上女子的发一般。
娘,儿子来看您了。
娘,儿子长大了,可以孝敬您了。
娘,为什么您会在这里一睡二十年呢?
娘,白眼儿狼也死了,听王家人说,是死在非洲了。非洲是什么地方,我是没去过,想象也是极穷山恶水之险了。他死在那儿了,只回来了衣冠塚。我知道您是极喜欢他的,可我觉得他不配,他配不上您啊。
娘,王家找到我了,我也去了他们家,那时候还不知道白眼儿狼就姓王,现在也算是弄清楚了。王家人都还不错,可是我姓李啊,我是您的儿子李云道啊。
娘,白眼儿狼死在异国他乡,他的尸骨我也会尽力找回来的,等一找到,我就带他来,他让给您赔不是,生生世世地。
秋风起,落叶扬,原始森林的小溪边,带着滔天怨气下昆仑的刁民坐在土堆旁如着了魔一般喃喃自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抬头看了眼一头顶的蓝天,阳光灿烂,太阳终究是一rì复一rì地升起。
他起身来到小溪边,弯腰脱鞋的时候微微扯到了身上的伤口,他咧了咧嘴,脱了鞋袜,卷起裤腿,缓缓踩入那条清澈的溪流。
她也曾经这般卷着裤腿踩进这条小溪吗?她踏入的是同一条小溪吗?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可他突然觉得他和她踏进的,应该就是同一条河流,甚至当年在她柔嫩的脚边欢嬉的溪水此刻应该也在这里吧。
入秋后,溪水已凉,在他里面站了许久,直到老烟在蹲在溪岸抽完了一筒子蛤蟆烟,他听才听老烟在喊:“上来吧,这个时节水凉得很了,不要落了病根。”
他冲老烟咧嘴一笑:“好……舅舅。”
老烟愣了愣,随后也咧嘴大笑,布满皱纹的脸如同一团盛开的菊花,唯独那眼,笑得弯起来,像月初天边的月牙儿。
王小北跟着老烟将周边的几个陷阱转了一圈后就开始闲得蛋疼,去林子里方便了一下出来后见李云道踩在溪水里,童心大发的王纨绔立马冲过来脱了鞋袜就跳进水里,三秒钟后又倒抽着凉气龇牙咧嘴地跳回岸边的草地:“我cāo,兄弟,哥们儿我要是从此不举了就得赖你了。”
李云道学白小熊翻了个白眼:“谁让你姓王。”
王纨绔看了一眼那土堆,摸着后脑勺傻笑。不过穿上鞋袜后还是恭恭敬敬地去那土堆前叩了四个响头,站起身,口中还念念有辞:“舅妈,是我老王家对不起您,当年……当年也都是被迫无奈,家里都是怕连累了您啊……不过现在也好了,我们也找到云道了,您就放一百个心,谁还是让云道不舒心,我们老王家绝对让他难受几辈子。舅妈,您在天有灵,就保佑云道吧。嗯,还有我,说实在,云道的红颜知己实在太多了,不知道舅妈您能不能发发慈悲,分一点给我这个……”
王纨绔还没说完,就听到李云道在远处喊着:“北少,再不跟上就掉队了,这里头可是真有人熊这玩意儿啊!”
王小北连忙起身,双手合十飞快地恭了四下身子,转身飞快跟上李云道的步伐——人熊,他立马想到那头被小喇嘛养在jǐng卫连基地里那只高加索犬,动物园里的熊他是见过,但笼子里的那玩意儿跟这林子里的能一样吗?
从小溪边出来,老烟就带着李云道和王小北往林子深处走,等过了一棵老烟在树干上做过记号的大树后,老烟还是不忘回头交待了一句:“千万要跟着我,脚步声放轻点,昨儿下了雪,没准儿今儿我们真能弄能猛货回去。”
王小北一点儿危险临头的觉悟也没有,相反嘿嘿笑道:“有没有野猪王熊瞎子什么的,正好让我试试枪。”
老烟跟看妖怪一样地看着王小北,李云道也苦笑摇头:“北少,真碰上野猪王之类的,你就别想着你的枪了,能逃就逃吧。”老烟也点头附和。
王大纨绔帅气地晃了晃脑袋:“这可是双管儿的,说是一枪下去能轰掉半个熊脑袋。”
老烟一边摇头一边笑道在前头带路:“那你也得有命开枪还一定要打得准才行。”
王小北晃着脑袋:“它们那么笨拙,俺王大侠那是身手敏捷血手浮屠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李云道无语,抓紧跟上老烟。等王纨绔晃完脑袋才发现人都已经跑远了,立马撒腿跟上:“我说你们俩也太不讲究了,把我这么帅的花见花开的都能扔下……”
昨晚的那场风雪倒是将不少动物都逼了出来,估计是感受到了严冬大雪封山的气息,不少动物已经开始出窝边觅食边为即将到来的寒冬储备口粮,老烟的那把自制土弓这回倒是派上了大用场,不大会儿功夫就已经猎了一串山跳和两只野山鸡,倒是狍子之类的体积偏大一些的却一直没露面。
从山跳身上拔下那根用山木削出来的土箭,王小北一手拎着山跳,一手拿着箭,冲不远处的李云道晃了晃:“这只不错,挺肥!”王小北又乐呵呵地低头打量这只倒霉的山跳,却没看到李云道望向他身后时脸sè徒然一变,老烟也立在当场缓缓深吸了口气,将腰间的烟枪挂好,挎上大弓,拿出那杆一路都没用过的猎枪。
“北少……”
“哈哈,云道,这趟真不虚此行啊,哎,早知道跟白小熊连里借上两把九二式,最好再带把八五式的冲锋枪,看到熊瞎子啥的,上去就给它一梭子,看它还牛个啥……”
“北少,你先站住别动。”
“啊?为啥?你想跟我玩对shè啊?”
“没,听我的,你先别动我!”李云道认真地看着他,声音也压得很低,动作很轻缓,一步一步走上来,目光却越过王小北的肩头看向他身后。
王小北以为李云道在跟他看玩笑,轻笑着转过头去,瞬间笑容僵硬在脸上,一下子连喘气儿是怎么喘的都忘了。他身后四五米的地方,一个通体乌黑似狗又似熊的巨大动物正缓缓地一步一步地靠近,隐约能看到它颈下胸前的白sè月牙状斑纹。
“我……我……你……你……”王小北吓得口齿不清,也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王小北的声音有点儿大,那狗熊视力虽不佳,但嗅觉和听力都非常好,此刻闻到了陌生动物的味道,又听到王小北的声音,一步一步地靠了上来。
第三百六十六章 熊
那熊瞎子似乎也闻到了生人的气息,闪着幽幽冷光的眼睛死死盯着吓得动也不敢动的王小北,可惜眼神实在太差,隔了四五米的距离似乎也没弄清楚跟前倒底是树还是猎物。几息间李云道已经悄然欺身到王小北身边,摁住王纨绔的肩膀,气若游丝般道:“千万别动,动就死定了。”
虽然在动物园里也见过这种猛兽型的憨货,可是坐笼子后面吃蜂蜜的大家伙跟身后这大玩意儿距离实在太大,首先从体型上看眼前这只狗熊体积巨大,估计真站起来也要比王小北还高。狗熊一般挪过来一边打着哈欠,露出一口寒光闪闪的利齿,尤其是那露在唇外的尖利犬齿,更是衬着这家伙威风凛凛危险异常。
眼前着那玩意儿越靠越近,离得十来米远的老烟突然冲天鸣枪,“轰”一声巨响,惊起一林子的飞禽,狗熊也被突如其来的枪响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扭头就往回爬。一看到那大家伙胆怯地缩了回去,王小北突然集中全力飞快地跑向老烟的方向,李云道连拦都没拦住。本来看到狗熊往回爬了,老烟已经准备缓缓收枪,可王小北这一跑,却是惊动了那只大憨货,只见扭头迟疑地看了王小北的方向一眼,随后竟毫不犹豫地跟在王小北身后冲了上来。
刚冲到老烟身边的王小北还没来得及拍胸喘气,就看到老烟脸sè猛地一变,拉着他转身就跑。那狗熊连看都没看站在中间的李云道一眼,直接忽略了他向王小北和老烟逃跑的方向冲去。坊间传说熊很笨拙,其实那是动物园里养懒的熊,真正在老林子里靠自己掏蜂窝的狗熊奔起来比得上一辆移动中的坦克。王小北被老烟拉着冲进了密林,那里林叶茂密,狗熊的速度拉不上去,可以给他们多争取一点时间。
期间脚下绊了一下,王小北竟与老烟奔向了两个不同的方向,那狗熊偏偏不去追老烟,径直跟在王小北屁股后面飞奔不止。王小北在密林里跑得肺都要喘出来了,当年在军校十公里越野拉练时也没这么玩命地跑过,可是就算是这样,也被身后的畜生不断地拉近距离。幸好这一林密林丛生阻碍了狗熊的速度,否则单凭王小北两条腿早就被狗瞎子扑倒了。
眼看那狗熊都快能够着自己身子了,王小北也不知道抽的哪门子的疯,竟然三下五除二地爬上了一棵大树,从小到大王家纨绔的身手都没一次能比得上今天的。可一上树,再往下一看,王纨绔立刻就傻眼了——谁他妈以后再说熊不会爬树,老子毙了他——那狗熊在树下张望了片刻,又嗅了半天,竟真的缓缓三步一滑地往朝王小北的方向爬了上去。
王小北骑在一根粗壮的树枝分杈上,摸了摸身上,幸好当了几年的兵,体力没拉下,人在枪在的原则也没忘记。除下猎枪,飞快上膛,瞄准着树干上不断往上爬的狗熊,却一直没有开枪。等狗熊爬了一半的时候,王小北才开了第一枪,却只打中了那狗的左背,狗熊吃痛,从树上摔落了下去,不过地上都是松软的腐叶,这一摔倒也没给那熊瞎子带来太多的伤,相反被王小北那一枪激得这畜生凶xìng大发,仰天狂吼一声,抱着那树似乎就想玩“倒拔垂柳”的一招,可惜树太巨大,三四个男人都不一定能抱得过来,狗熊在树下摇了一阵,又啃了一会儿树皮,想爬树似乎担心又吃枪子儿,于是只在树干悠悠地徘徊了起来。
王小北见这大家伙终于不爬树了,这才缓缓吁出口气,上下左右四面八方环视了一圈,这才发现自己做了一个极错误的决定——只要那熊守在树下,他就哪儿都去不了。他回想了一下电视里“人猿泰山”的场面,又看了看树上垂下来的几根细细的青藤,最后还是放弃了——要真学泰山那样在林子里荡来荡去,先不说他身手有没有人家泰山那么好,单看这细藤估计就承受不住他的身体重量,别弄到最后没被熊瞎子撕了倒是自己个儿玩“荡秋千”摔死了,传回四九城去也绝对是近几年来圈子里的一大奇谈了。他又看了一眼手里的双管猎枪,卖枪给他的那小子吹得牛皮翻了天,说是一枪能轰掉半个熊脑袋,刚刚山跳倒真是一枪轰了半个身子,碰到真正的大家伙这一枪下去连挠痒痒都算不上。
王小北正发愁的时候,却突然看到不远处林子里的身影,那匍匐在树后男子看到王小北发现了自己,向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王小北冲他点了点头,脸上也有些发烫,他这会儿才想起来,刚刚这位大表弟上来救自己,他倒是半途就把人家抛下撒腿就跑了。想到这里,王小北苦笑着摇了摇头,刚刚实大是太害怕了,长这么大,就是那回参加军事演习,看着飞机轰大炮响的好像也没怕成这样儿呀。
他冲潜伏在林子里李云道点了点头,不一会儿后,他果然看到李云道身边又冒出了老烟的脑袋,估计是老烟看熊没追上来,晃了一圈后又折了回来,这才看到骑在树上跟狗熊对峙的王小北和匍匐在树后草丛里的李云道。
“刚刚北少开一枪,打中那货的背,但好像杀伤力不够,那家伙从树上摔下来跟没事儿似的。”李云道小声对老烟道,“我们得想个办法把它引开,最好能引到一个大一点深一点的陷阱里去。”
老烟点头道:“我刚刚就是往陷阱那边跑的,哪知道这畜生不跟我反倒去撵上这孩子了。”
李云道笑道:“这就叫恶有恶报,谁让他刚刚来的时候一口一个‘打几只熊掌回去尝尝’,这回人家送上门来了,他倒不敢要了。”
老烟也无奈地笑着摇头:“这孩子啊……要不这样,我去把这畜生引开,你负责在这里接应王家小兄弟,他一下来,你们就往村子的方向跑,我刚刚放了信号了,村子里的猎手们看到了都会来帮忙的。”
李云道摇头:“你怎么引?这家伙奔起来简直就是辆熊型坦克,弄不好能把命都搭上。”
老烟笑了笑:“我在这林子里打了一辈子的猎,哪能临老还被只熊欺负了,放心好了,我有办法。”说完,也不顾李云道的阻挠,就要绕到另一侧去引那狗熊。
李云道却突然拉住他,将那把疯狗战术军刀递了上来:“带上这个吧。”
老烟没接,却从自己腰间抽出一把裹着破布条的木柄柴刀:“你这个我用不惯,到时候反倒成了累赘,还是用我自个儿这个顺手些。”
李云道看了看那柄柴刀,又看了一眼那体型庞大的熊瞎子,想了想才道:“最近的陷阱设在哪儿?”
老烟指了指熊瞎子的方向:“在那边,过去大概一里路的样子。早些年的时候,我想逮野人来着,一直也没派上用场。”见李云道的眼神有些疑惑,他才盯着那只在树下来回咆哮徘徊的猛货继续道,“传说这里头是有野人的,跟村子里不少人家都有血仇,那时候年轻,挖了陷阱想逮着一个好报仇,现在却是连有没有野人这种东西都不敢确认了。”
李云道点了点头:“这样吧,我们都过去,你在前面跑,我来引它,对付这家伙,我有点儿经验。”说着,李云道拉开衣服,露出背上那几道狰狞的旧伤,“我就不信它回回都能挠得着我。”
老烟迟疑了一下,却又听李云道说:“这时候不能再想了,万一没成功,折了你不说,回头它要是再冲进村子里,那损失就大了。”
老烟这才点了点头。他是清楚自己的情况的,如果不是这两年体力不济了,他也不会这么早就将村长的位置传给儿子李德宝,刚刚进山时体力还算不错,但遇到熊后猛加了一段速度,刚刚过来的时候就觉得心脏跳得扑扑响。以他现在的体力,去引那狗熊是没问题的,但能不能成功将熊引入设好的陷阱那就难说了。
老烟犹豫了片刻后便果断道:“可以,但你得答应我,要真被那畜生撵上了千万别硬拼,爬树也能挡一阵儿,幸好这头畜生比一般的要大上两号,爬树没那么灵活,不然那孩子刚刚就倒血霉了。”
李云道点头。
老烟又道:“过会儿我在前面跑,陷阱的左边我当年插了根树枝,这些年倒是长成了株小树,你的体重跑过去应该没问题,但那狗瞎子铁定是过不去的。”
又商量了一点细节,两人才一同从边上的林子里绕到了对面。
附近又出现了生人的味道,熊瞎子抬头疑惑地东张西望,但最后还是将目标锁定为骑在树枝上的王小北身上,王小北这会儿却急了,李云道和老烟交头接耳了一阵后,居然同时消失不见了。
秋风起,吹得王家大纨绔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第三百六十七章 奔
对于被zhōng yāngjǐng卫团当作“尖子兵”培养的白小熊来说,眼前在长白山脉绵延数千里的原始森林并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难题。从小就被那位信奉“棍棒出孝子”的白将军当成小兵来cāo练,以至于后来真进了jǐng卫团又被选进训练最严苛的分队,作战训练时有过只带一把匕首荒岛求生两个月的经历,吃过生鱼片和蛇胆,也尝过岛上说不出名字的苦涩野果,饿过肚子喝过海水,总之最后是活了下来,等再面东北黑土地的这片原始森林时,便真的如同探囊取物般轻而易举。
王小北只用一把常见的九二式制式军刀就解决了一只山跳和一只狍子,看得从小跟着老烟进山打猎的李虎目瞪口呆。不过十六岁的小虎也不赖,用那杆宝贝猎枪也猎了两只山跳,或许是枪声吓跑了林子里的畜生,之后便再无收获。
让两人颇吃惊的是看上去柔柔弱弱的齐褒姒居然一步都没有拉下,进山走了颇久也没见她喊一声累,相反看到王小北两记飞刀和李虎的两枪后,这祸水便试着用美人计忽悠李虎手里的那杆猎枪。一开始小伙子有些犹豫,但他这个才到了发育变声期嘴上一圈绒毛的嫩娃子哪招架得住能烽火戏诸侯的齐家大美女,没两下就缴械投降乖乖将猎枪交给了齐褒姒。
拿到猎枪的齐褒姒倒是有模有样的摆弄着那杆用土火药的猎枪,等李虎帮她装好了弹药,她还真有胆子冲着树上的倒霉麻雀就开枪,一枪惊起了一树小雀,连根羽毛都没留下,于是齐祸水很生气地嘟嘴将枪还给了李虎,还送了“破枪”两字的评价,气得虎子背着枪就不愿意搭理这位祸水红颜了。
李虎能看懂老烟在沿途树上留下的记号,正带着两人不断深入密林,突然,森林深处里传来一声闷响的枪声,回音在空荡荡的林子徘徊了许久,而后似乎又隐隐约约传来阵阵兽吼声。
“不好!”白小熊轻呼一声,“是北少的枪。”军队里的小型制式军火基本上都没能逃过小熊娃子的蹂躏,虽然从小在白将军的调教下练就了在jǐng卫团里数一数二的好身手,但他还是偏爱热兵器,尤其是各国的制式军火,如果不是怕白将军家的皮带和搓板,他还真想弄些火箭战车之类的大型军火练练手。虽然这种猎枪只是京冀富少圈子里常见的打猎装备,但白小熊还是一下就能听得出来,加上之后隐约的野兽咆哮声,他就知道可能真出事了。
李虎也听到了枪声,随后侧耳听了听那兽吼的声音,接着脸sè微微一变:“好像是……是熊……熊瞎子。”
齐褒姒闻言也花容失sè,她是担心李云道的安危,连忙催促李虎带路,三人加速往密林深处奔去。
密林深处,两个弯腰谨慎前行的男人不约而同地将视线集中在几十米开个的地方,那里有只暴怒的熊瞎子在一棵树下疯狂打转,时不时用爪子在树上狠狠挠一下,震得整个树杆轰轰作响。树上的粗分杈枝上,王家纨绔正飞快念叨着什么观音菩萨玉皇大帝释迦牟尼上帝耶和华,连真主阿拉都被这家伙带上了,总之内容逃不离“如果这次能侥幸逃脱,他就怎样怎样”的逻辑。他背上有杆枪,可惜这会儿成了烧火棍,刚刚开了一枪,手忙脚乱地填弹时一个不留神竟然将整包弹药都掉了下去,气得王家大纨绔发誓下回再出来打猎起码穿上三层可以装弹药的背心。
刚刚还伏在不远处的李云道和老烟此刻已经消失不见了,他倒不担心李云道会把他扔下,只是等他们从村里搬来救兵,这熊瞎子是不是已经爬上树上呢?狗熊应该还是不擅于爬树的吧,不然为什么要在熊字前面加个狗字呢,只听说猫会爬树,从来听说过哪家的老狗爬上树了。正自我安慰地想着这狗熊体重又太重应该也不至于能拿他怎样的时候,那熊居然又开始爬树了。这畜生换了个角度,从另一面爬了上来,这一次,竟比刚刚快了数倍还不止。
王小北心中大骇,手里拿着烧火棍也不知道是扔还是不扔,正两下踌躇之际,就只到前方林子里一声哨鸣,正在爬树的狗熊立刻停下动作笨拙地扭头去看前面的丛林,果然,那年轻男子将食指和拇指放在口中放出一阵悦耳的哨鸣,随后又端起手中老烟的那杆猎枪,瞄准那笨重大家伙,“轰”一声。
那狗熊再次从树上掉了下来,这一次爬得太快,高度已经颇高,摔下去竟好像将自己的前掌压在了身下,张开血盆大口仰头狂吼一声后,飞快向李云道的方向奔去。
“云道快跑,它伤了前左腿,快跑!”树上的王小北看得真切,此刻那熊的奔速己远不及刚刚那般摧枯拉朽,摇晃蹒跚的笨重躯体将那肃杀的气势也扰乱了。
开完一枪熊还没落地时,李云道便已转身就跑,老烟在前方五十米开外的地方,枪响后他就已经转身飞奔,李云道踩着他的脚印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快跟了上来。虽然那狗熊受了伤,降低了速度,但实际上也很快,只是受伤的前肢影响了它的动作,一时间竟无法赶上前面那个胆敢挑衅它的刁民。
突然,从斜侧面又传来一声枪响,李云道来不及回头去望,只埋头跟着老烟往前头狂奔,呼呼的风不断从耳边刮过,来不及躲开的树枝刮破了衣服,前些rì子在běi jīng受的伤还没好得完全,此刻的狂奔又带动了胸前的那处旧伤,不过幸好他从《道藏》一卷古册里习来的呼吸之法让他不至于上气不接下气。
刚刚的那声枪响后,狗熊受伤的前左肢又中了一枪,但也只是踉跄了一下,疼痛让它更加暴怒,追人的速度不减反境。
紧接着又是一声枪响,这次从侧前方传来,看来开枪的人也在跟着他们不断奔跑向前移动,在这种飞快速动中还能拿中奔跑的目标,不用想知道是谁开的枪了。
白小熊咬了咬牙,第一枪没打中那熊的眼睛已经让他颇不满意,第二枪仍旧没中,虎子的这猎枪应该还是解放前山中匪寨用的,不用说什么发蓝膛线了,能开得了枪已经算是非常不错的了。第二枪中的是那狗熊的身体,只可惜弹药的威办不够,只在那熊背上多打出了一个小血洞,其余似乎没对这发狂的凶兽带来任何影响。
眼看着李云道跟同样飞奔的老烟越来越近,那狗熊也似乎离两人越来越近。
距离在不断缩小,李云道已经隐隐能闻到那畜生狂奔时口中喷出的腥臭气息。
前方老烟边跑边呼:“就是那棵树,我们直接跑过去。”
前面果然有颗小树,树下同样是腐叶,看不出任何陷阱的端倪,李云道深吸口气,脚下的速度又提升了些许。
冲刺。
老烟已经跑过那棵小树。
李云道还有两步就能到那树了。
那熊却也离得更近了,不知为何,它竟突然后脚猛然发力,直接冲前方三米处的李云道的背影扑了上来。
千均一发之际,枪响了。
轰一声,那小树边的腐叶地面仿佛突然张开一张大口一般,将那庞大的身子直接吞了进去。
已经减速回头的老烟猛然回头,身后一幕让他肝胆俱裂。
从树下软着腿爬下来的王小北从侧面跟上来也看到了这一幕,王家大纨绔发疯一般冲向那地面的大坑。
白小熊也愣住了,这……怎么会这样……这个结果也是他万万没有料到的。
他身边刚刚一直扯着自己的衣襟急出一身冷汗的齐褒姒已经哭着跑了出去:李云道,你这个笨蛋……
大坑中尘土飞扬,根本看不清这足有五米高的坑下到底是什么情形,王小北傻傻地跪在坑边,双目通红,双手各紧握着一把腐叶,口中喃喃自责:“都怪我……都怪我……”
齐褒姒不管不顾地趴在坑边,冲坑下哭喊着:“李云道,李云道……”没有声音,只有呛人的飞尘在叶间透过的阳光下飞舞。
她哭得很伤心,坑中的飞尘融合在她面颊上的泪痕里,看上去有些滑稽,可她还是很伤心,她甚至还没来得及跟他多说两句话,她还没有问问他对她的感觉,他还没带她去他长大的那座昆仑雪山看看,这个坏人哟……
坑中没有丝毫动静,寂静无声,只听得到周边林子里的断续鸟鸣。
老烟也颤颤巍巍走到了坑前,那张皱纹如菊花瓣绵延的古桐sè的脸毫无表情。
“不行,得下去看看。老王家的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王小北双目通红,拍了拍手上的土就准备翻身下去。
突然,坑下传来一阵响亮的咳嗽声,接着又听到那玩世不恭地声音:“咳……咳,真他妈的……这狗rì的东西跑得真他娘的快!”
第三百六十八章 坑下气孔
对于普通人来说,经历一次生死一线的挣扎或许会在刹那间或多或少有些许明悟,可对于在昆仑山濒死数回的李大刁民来说,被狼撵撵、被熊刨刨似乎都能了家常便饭,就好像习惯了在战场上面对鲜血和死亡的老兵,生与死也就那么回事儿,所以这货居然在坑下豁达地笑了起来:“真他娘的命大,这么着都没死,嘿嘿嘿……”
王小北双眼通红着就直接开骂了:“你他妈的真是要吓死哥啊,我cāo!我cāo!我cāo!”王家大纨绔跪在那大坑前看着尘埃落定后无良地躺在那熊背上的刁民,连骂了数声cāo,但似乎还不解气,抓起手边的一把枯叶就扔了下去,“他妈的,老子的魂儿都差点儿被你扯没了!”说完,王家大少爷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也跟着坑下的刁民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
只有刚刚失态痛苦的齐褒姒此刻看着这对表情颇丰富的表兄弟破涕为笑,看着坑下狼狈不堪的刁民嘴角轻扬,那张数亿国人心中的女神般面容上泪痕依旧。“还是快上来吧,万一那熊又醒了就糟糕了!”刚刚她生生目睹了那凶兽狂奔追赶李云道的过程,初看到那一幕时差点儿将她吓得晕过去,谢天谢地,他还能囫囵着活下来。
李云道掉头看了一眼身下毫无生机的熊瞎子,仰头轻笑:“估计是活不了啦,刚刚最后一枪打中脑袋了,是小白的杰作吧……”
那身材挺拔的白家小熊站在坑边笑得毫无心机:“云道少爷,你没事就好。”
李云道动了动,龇牙咧嘴的面部表情让人发笑,可是李云道却觉得一点儿都不好笑,刚刚那段狂奔后又被这笨熊连累了跌进陷阱,倒是没有受太多重的伤,只是之前胸前的伤口似乎又裂开了。刚刚千均一发之际肾上腺激素分泌加速,一时间也没有查觉,此刻心态平和后,剧烈的疼痛阵阵袭来。
“下来个人帮帮忙呗,身上的伤口又裂开了。”李云道冲坑上的众人苦笑。
王小北笑骂道:“你真他妈以为你自己是个超人啊,还好,还知道受伤会疼。”
“我去找些结实的树藤来。”白小熊打了招呼就窜进了密林。
老烟带着孙子李虎坐在坑边,指着坑里动弹不得的李大刁民说:“虎子,这是你姑nǎi的亲儿子,按辈份你得喊三叔。”
虎子的脑袋后面还留着一小撮出生后一直没剃的胎毛,被扎成了个小辫子挂在脑袋后面,伸脑袋往坑里仔细瞅着,那辫子就从身后挂了下来。“三叔,你跑得可真快!”小伙子很佩服地看着坑里动弹不得的李大刁民。
李云道哭笑不得:“都是被撵出来的脚程。”
虎子点头奇道:“三叔,你们城里人也经常打猎吗?我在乡里看仓库的时候,听乡长说城里是不让打猎的,连枪都不能带进去,说是抓到犯法的,要被关起来的。”
老烟笑呵呵地在孙子脑袋上赏了一烟锅子:“你三叔小时候在昆仑山长大的。”
“昆仑山?”虎子眼神迷离,表情颇是困惑,看着李云道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齐褒姒见过李云道身上的狰狞伤痕,此刻才了然这家伙身上的伤到底是怎么来的,如果次次碰到熊、狼之类的凶物他都这般拼命,身上没有些纪念那倒才是真的奇怪。
不知怎么的,虎子突然抬头看向齐褒姒,歪着脑袋认真问:“三婶,你也是昆仑山来的吗?”
三婶?齐祸水当场石化,坑下的刁民也一头黑线,只有王小北和老烟两人一脸暧昧笑意地打量着坑上坑下的一对男女。
“我……他……”在好莱坞走红地毯时都没气馁结巴的齐女神居然吞吞吐吐说不出话了。
唯恐天下不乱的王小北突然抢道:“你三婶在山东长大,她可是大明星,齐褒姒,听说过没?”
虎子疑惑地看着齐褒姒,仔细打量着眼前脸上有黑灰和泪痕却仍旧比村子里任何一个女人都好看的三婶,片刻后才一脸恍然道:“哦,是明星啊,我知道,就是在台上唱二人转那种……”
王小北直接笑场,躺在熊背上的某刁民也笑得扯动了胸前的伤口,又露出一副哭笑不得龇牙咧嘴的表情。只有被虎子称为“三婶”的女人脸上微微红了红后,居然坦然接受了这个足以让无数粉丝捶胸顿足的称呼。
“北少,来根儿烟!”
王小北掏出一盒才抽了两根的“小熊猫”和打火机一起扔到坑下:“抽一根也好,尼古丁有缓解疼痛的作用。”
坑下的光线很暗,李云道好不容易摸到烟盒和打火机,艰难爬下熊背,移到坑边角落,抽出一根缓缓送到嘴边。“吧嗒”,打火机的火苗窜了出来,淡黄sè的火苗在坑下竟轻轻飘向侧面的方向。李云道皱着眉头点燃了烟,又按下打火机,火苗又窜了出来,依旧缓缓飘向左手边。
嗯?李云道环视了一圈,陷阱壁都是相对结实的黑土,没发现有什么通风的地方,这里距离上面足有五六米,阳光无法到达,坑下的光线偏暗,李云道又摁下打火机,仔仔细细地环视了一圈,还是没有什么发现。
“怎么了,点了烟又不抽?准备戒烟跟‘三婶’生娃娃啊?”王小北看到李云道在坑下玩起了打火机,便拿齐祸水打趣他。
“舅,今儿刮的什么风?”
老烟看了天空,嘿嘿笑道:“东南风,但不大,估计都被昨儿晚上的西北风刮完了。”
坑下暗了暗,随后火苗又亮了起来,依旧朝向同一个方向。
“舅,这个陷阱是你挖的吗?”
“也不能全算是我挖的,以前这儿就有个差不多三四米的坑,我就是把它加深了一些,其余都没动。”
“加深?”李云道看了看坑壁上方两三米的地方,一圈下来还是没有太多的发现。将烟叼在唇边,右手撑地,动作轻柔,以尽量不再拉扯到伤口的姿势贴着墙壁站了起来。
李云道身高本就一米七五左右,加上手臂的长度,勉强能到两米的位置。王小北的那把“疯狗”战术军刀还在他身上,此刻也被抽了出来。
众人见李云道在坑下拿出了匕首,以前那熊又动了,眼疾手快的王小北和虎子两人直接一人端一枪各赏了那可怜的笨货一枪,巨大的枪声震耳yù聋,震得坑下的李云道耳膜发麻。见那熊纹丝不动,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三叔,你找啥玩意儿呢?”虎子见李云道用刀子在坑壁上划来划去,有些好奇地问。
李云道没抬头,一边仔细用刀子划着墙上的土一边道:“这个陷阱有点儿古怪。”
“古怪?”坑上的众人面面相觑——李云道不是摔傻了吧?逮猎物的陷阱能有啥子古怪?
倒是老烟认真地趴到坑边:“孩子,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李云道点头:“这坑起码有五六米的样子,照理就算有空气流动,也不会是一直往同一个方向,我刚刚以为只是这是自然环境特殊,所以空气对流异常,可是北少和虎子刚刚开了那两枪,坑里连回声都没有,这就奇怪了。”正说话的功夫,李云道手中的军刀猛地一滞,拔出军刀又试了几次,果然,在头顶两米多的地方往上,匕首只能插进去大半,刀尖就撞在硬物之上,发出“咚咚”的闷声。
“应该就是这里。”李云道倒是也很好奇,这种深山老林的地方,能有什么古怪呢?
一根粗藤从坑上挂了下来,第一个滑下来的自然是白小熊。他先是下意识地看一眼那只一动不动的狗熊,习惯xìng地先去检查了那熊是否还活着,确认那熊已经毫无生机后,才凑到李云道这边。此刻李大刁民脚下已经多了一堆的黑土,匕首所过之处,黑土不断滑落。
白小熊也好奇地拿出一把制式军用匕首上来帮忙,他的动作自然要比李云道快得多,两个人一起动手进度自然加快,到老烟和王小北先后滑下来的时候,那处地方已经露出一个长半米宽二十公分的“黑洞”。坑下光线不足,加上又是仰着头,很难看清那片用刀子击上去发出呼呼闷响声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王小北脑袋一拍,掏出最新款的爱疯手机,打开闪光灯当电筒用,等光线一照,坑下众人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凉气。
虎子本来要下去,但老烟让他在上面照顾那位漂亮的“三婶”,他才不情愿地趴在坑边,等听到坑下众人的声音,忍不住心中百爪挠心的好奇:“爷爷,三叔,下面到底怎么了?”
齐褒姒也蹲在坑边:“差不多就先上来吧,下面多危险啊……”
五分钟后,坑下的人都上来了,但每一个都不约而同地靠在树边坐着发愣。
“三叔,咋了?”虎子很自来熟地靠了上来询问陷阱中的情形。
李云道抬头苦笑,看了白小熊一眼:“你觉得是什么?”
白小熊摇了摇,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老烟也摇头,喃喃道:“这不可能啊……”
只有王小北头埋在双膝间,突然抬头:“其实也没什么不可能的,应该就是钢化玻璃质地的透气孔。”
第三百六十九章 旧伤和故事
没下去的齐褒姒一脸好奇地打量着一个接一个从坑中出来的人,先问王小北,王小北摇头,又问白小熊,小熊娃子也摇头不语,只好问老烟,老烟蹲在树根边吧嗒吧嗒抽着蛤蟆烟,她只好转过头去看那个刚刚死里逃生的男人,却没想到那男人冲她轻轻一笑,主动道:“坑壁里大约十几公分的地方发现了钢化玻璃和混凝土,上面好像有一个类似于气窗的事物……”
在广袤的大东北原始森林中发现大片混凝土和钢化玻璃的墙面,无论对谁来说这都是件匪夷所思事情,齐褒姒也同样口呈“O”型,不可思议的看着李云道,良久才道:“你逗我的吧?”
李云道摇头,又皱眉看了一眼坑口,此时众人已经选择xìng地忘记了那头刚刚还肆虐狂暴的倒霉狗熊,只有李虎还惦记着那几只能卖出高价的新鲜熊掌,趴在坑口望了那熊尸好一阵才回头问:“三叔,这熊咋弄?”
李云道这才定了定心神,问老烟:“村子里有壮力?”
老烟吧嗒了一口烟,冲李虎一挥手:“去,回去叫你爹喊几个人过来,就说猎着熊了,今天冬天家家都有熊脂油!”李虎果断地飞速从地上爬起来,也不顾身上的土尘,背着猎枪就往村子里跑。等虎子走远了,老烟才又接着道:“这玻璃和混凝土的事儿还是先别让村里人知道,是福是祸还不清楚……”
李云道点了点头:“小白,过会儿辛苦你跟我舅再下去一趟,其它人就别让他们下去了,今儿先把熊弄回村去,明天我们再进趟山。”
众人齐点头,只有齐褒姒还云里雾里地看着众人,片刻后才恍然:“是真的啊……”
虎子去了大约两个钟头,就带着村里十来个村里的壮丁过来,听说老村长带客人进山,居然猎了头熊,质朴的山里人一个比一个人高兴,那熊玩意儿浑身都是宝呀,熊掌可以卖出高价,皮毛也值钱,油脂可以炼出来冬天擦手擦脸保证来年chūn天手上脸上全都粉嫩粉嫩的,就连熊胆都是好玩意儿,可以入药。村里人都知道老村长大方得很,他猎着了熊就等于全村人都有份,不过就算没有,村里人也都钦佩这位曾经最好的猎人。
李德宝带来的都是村里二三十岁的壮力,又带了不少工具,有白小熊和老烟下坑,其余人在上面帮忙,不大会儿功夫就将那头算得上倒霉的熊瞎子弄了上来。仔细打量那熊瞎子,身上中了四枪,但致命一击是在脑袋上,那一枪直接shè中了熊眼,子弹飞入脑中估计己将里头搅成了浆糊,哪还有不死的道理?
李德宝看了他爹一眼,好奇道:“爹,这不像是你的枪打的呀。”
老烟笑道:“白家小兄弟的枪法准啊。”
李德宝看了看白小熊,他真看不出这个瘦瘦高高的城里人才能有这么好的枪法。
王小北笑着道:“这算什么,小熊他们以前训练的时候,都是拿酒瓶和易拉罐平倒着练枪,子弹得从瓶口进瓶底儿出,瓶子还不能从架子上掉下来,不然就算不合格。”
村里人男人们瞠目结舌,李德宝也张了张嘴:“当兵的吧?”
刚刚拉着枯藤在坑壁上借了几步就爬上来的白小熊笑着点了点头,矫健的动作让村里的男人都异常惊羡。
大人们来了以后就蹲在一旁插不上手的虎子一直看着白小熊,在看到那敏捷动作的瞬间眼睛亮了亮,随后若有所思地看着白小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熊被村里的男人七手八脚抬了回去,李云道也被扶着往回走。其实他自己可以走,可是齐祸水说什么也不让,偏要扶着他,弄得李大刁民像刚刚打完败仗的老弱残兵似的。王小北走在他身边,不断冲李云道挤眉弄眼,大有怂恿某刁民在这荒山野岭就将齐女神彻底拿下的趋势。反正王小北认为,对于人丁稀薄的老王家来说,李云道这根正儿八经的独苗苗就是再多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也没问题,没准儿老爷子一高兴还能多活上几年。王小北一直觉得,他在外头花花肠子那么多,这些年老爷子从来没在这方面批过他一句,显然那位革命老先驱也是存了多给老王家留些血脉的心思的嘛。
虽然被人扶着,但李云道胸前被撕开的旧伤依旧疼得撕心裂肺,不大会儿就已经斗大的汗珠连绵不断,齐祸水一开始没发现,随后突然觉得手臂上越来越重,再看李云道时就只看到了一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sè的脸,又不知为何手上粘粘的,本以为是汗,抬手仔细一看才发现是满手的鲜血。
齐褒姒演过电影拍过电视剧,弄得满身血浆的经历也不是没有,但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惊慌失措过。还好白小熊已经发现李云道脚步轻浮,心道不好,上来托了一把,也弄了一手的鲜血,他连忙回头冲王小北道:“北少,云道少爷的伤口裂开了,你来帮把手,我去车里拿医药箱,待会儿会和。”闻言,王小北和老烟飞快上来架住李云道两边的胳膊,吓得不知所措的齐褒姒只能跟在身边。
老烟掉头冲齐褒姒道:“孩子,你跟白家娃子先回去,让巧儿把热水烧起来。”
齐褒姒这才仿佛终于找着自己的魂魄一般,抬腿便飞快往村里跑。老烟和白小熊都是力气大体力好的那种,但也还是花了大半个钟头才赶回了村里。
村后入林子的小径口上,白小熊已经借了辆板车,李云道一来就被平放在板车上,白小熊剪开李云道的衣服,果然,胸前之前已经部分结痂的刀伤又裂了开来,露出腥腥红肉,撕开的伤口处还在不断往外湛血。白小熊先从药箱里拿出一个瓶子,将粉状的药末倒在伤口上,说来也怪,粉末所到之处,血就止住了,染红的粉末凝结在伤口上,看上去更为狰狞。
“先回去再说!”白小熊一边收拾药箱一边道。
王纨绔二话不说,不顾形象地推着板车便向李家的院子奔,齐褒姒快步跟在车边,含泪看着板车上疼得皱眉紧锁的男人,时不时用那张昂贵的爱玛仕手帕帮李云道擦去额头上的冷汗。
到院门口时,李德宝和巧婶都已经候在门口,七手八脚地帮忙将板车推进院子,又把人从板车弄到屋里的坑上,随后白小熊也拉开门帘冲了进来,顺手又打开药箱,拿出一瓶酒jīng:“云道少爷,你忍不忍,可能会有点儿疼,但伤口必须得消毒,不然我担心会感染。”
疼得满头大汗的李云道脸sè苍白,惨笑道:“娘的,老子跟熊瞎子八字相冲啊,次次碰到都倒大霉。”
屋里本来颇凝重的气氛被他一句话逗得烟消云散,连齐褒姒也破涕为笑:这个家伙,都这样了还想着安慰身边的人。
白小熊拿了条毛巾要让李云道咬在嘴里,李大刁民道摇头拒绝了:“没事,来吧。”
白小熊点了点头,打开酒jīng瓶的瓶盖:“忍一忍,很快就好。”说完,毫不犹豫开始用酒jīng冲洗伤口。刚刚的药末被冲掉了,红森森的伤口又露了出来,少了药粉的止血功效,伤口又开始缓缓渗血。炕上的李云道不断地抽着冷气,咬紧着牙关,整个身子不由自主地抖动着,疼痛带来的痛苦似乎已经让这个躯体的神经开始慢慢麻痹。
站在一旁看着的老烟眼神却有些迷离,似乎又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某个上午,那个人也是这般咬着牙关在炕上发抖。
终于,白小熊合上了酒jīng瓶的盖子,随手又从箱子里拿出手术用的针线,三下五除二便缝好了伤口,又在伤口上倒了一层药粉。此时,浑身是血的李云道已经异常虚弱了。药箱里还有两副输液器,此刻用上了一副,幸好也备了一些常用的消炎药,所以也不虞李云道会有生命危险,接下来只要擦干净身子用纱布包扎一下就可以了。
巧婶端了盆热水进来:“当家的,看这浑身是血的,你帮大兄弟擦擦吧!”
热水和毛巾却被齐祸水接了去:“我来吧。”
王小北和白小熊相视一笑,众人眼神交流之下都退了出去,只有虎子想赖在屋里却被他娘揪着耳朵拎了出去。
此刻再看到李云道**的上半身齐褒姒突然觉得那晚好像就在眼前一般,他身上依旧遍布着奇怪而恐怖的伤痕,他的身材依旧健硕而有暴发力,只是今天他看上去比那晚要虚弱得多,他的双眼微眯着,眉头紧锁着,唇上也都失去了血sè。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这样的他让她有种说不出的揪心的感觉,比她听到他去蔡家一切顺利的消息时还要揪心万倍。
她不顾滚烫的热水,挤出一个热毛巾把子,轻轻地帮他擦着身上的血污,毛巾所过的每一处,都有一处旧伤痕,似乎都有一段她不知道却对他来说刻骨铭心的故事。
第三百七十章 匪气冲天的齐祸水
夜深人静,村里的狗们都歇息了下来,只偶尔从村后的山林里传来阵阵不知名动物的吼声。尽管白天的温度还算怡人,但到了晚上气温便直逼冰点,屋里有炕,倒也不会让人沉独缩手缩脚。炕边用铁丝和竹竿做的临时吊瓶杆上两袋葡萄糖输液已经见底,晚饭前针就拔了,此时胸前被包得像个粽子一般的李云道躺在炕上,昏昏沉沉地睡着。
炕边的竹椅上坐着那个众人百劝她也不肯去睡的女人,此时不断点头,显然困到了极点。猛地一个欠头,她终于清醒了过来,揉了揉微微发酸的脖子,看了一眼炕上的男人,起身将他身上的棉被往肩上拉了拉。
他却醒了,刚刚从中午一直睡到现在,除了之前失血的伤口还有些疼、唇sè还微微发白外,jīng神倒还算不错。她看到他醒了,连声抱歉:“是我把你弄醒了吧,我笨手笨脚的,实在对……”
李云道却微笑摇头:“我刚刚就已经醒了,躺着实在无聊得很,正在背书。”
“背书?”齐褒姒好奇道,“背什么书?”
“《资治通鉴》,之前看过两遍,有些地方是记不太清楚了,但大多数地方还是记得很清晰的,横竖躺着浪费时间,又睡不着,也没东西打发时间,就试着看能不能把《资治通鉴》背出来。”
“你……”齐褒姒有些无语。虽然她是艺术类考生,但转艺术类前,她也是全国十大名校之一的青岛二中文科班的尖子生,就算这样资治通鉴这类书她作为一个女孩子到底还是没能读进去。“读书时我也试着读过《资治通鉴》,但太枯燥了,没读进去。”
躺在床上的李云道笑道:“你读不进也算是一大幸事,毕竟司马光属于攻于心计的能吏,这类文人写出的史书,党争的用途要大于治国之用,其是整斗政治对手的点子不计其数,你们女孩子读不进的确也是好事。”
齐褒姒笑了,她倒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对当年砸缸的司马光有这样的评价,对那本历来被文人史学家奉为圭臬的《资治通鉴》也是头回听到有人以这种犀利的观点来批判。“你不是当jǐng察的吗?”齐褒姒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句。
李云道笑道:“当jǐng察也只是机缘巧合,我下山后做过建筑工人,睡过工地,也做过家庭教师,住过豪宅,还混过社会,嗯,手上也沾了不少血,你要不要去举报我?”
齐褒姒嫣然一笑:“我相信你教训的人都是无恶不作之徒。”她的表情很坚定,笑容很灿烂,比当年扮演那位青chūn烂漫的公主殿下时还要笑容真切,真是此时的笑与演技无关,完全发自内心。
“也算是吧。”李云道倒是叹了口气,“可那都是人啊,大jiān大恶之人,说到底也都是人啊,我现在倒是有点儿想明白我大师父交待的那句话。”
“什么话?”
“杀人,终究是不好的。”李云道喃喃自语。
齐褒姒愣了愣,而后又兴趣盎然地双手托着下巴撑在膝盖上:“你跟我讲讲你从小到大的故事呢,总听你冷不相地说这个也经历过,那个也知道,反正你躺着也是闲着,干脆就从头讲到尾吧。”
李云道笑道:“我又不是什么名人,就是普普通通的山里人,我那些经历都枯燥血腥得很,不适合女孩子听。”
他这么说,齐褒姒反倒是更来劲了:“没事儿,你就别把我当女孩子,这现在开始到天亮,我就是你兄弟。”
“好咧,齐兄弟!”
“嗯嗯,李大哥!”
齐祸水双手抱拳,俨然一副山寨俊头目的作派,最后到底还是被自己的动作逗笑了,笑得前俯后仰,笑得倾倒众生。
“齐兄弟,那你就耐心地听我叨叨?”
“别的没有,耐心这玩意儿我向来都是不缺的!”齐祸水将高耸的胸脯拍得震天响,到底是国内天后级的演技派,这一刹那匪气冲气,除了那颇具规模的胸间沟壑有点儿煞威风。
躺在床上的李云道开始絮絮叨叨,齐祸水听得入神,很快眼眶竟红了,这一刻情真意切。
“唉,齐兄弟,跟你说实话,我的记忆是从大药桶开始的。我十二岁之前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好像没有哪天不要泡药桶,我记得很小的时候,我一边泡药桶,大师父就在一旁给我讲四书五经,有时候也讲些佛理,大体上那时候是听不明白的。我现在有时候也想,之所以现在记忆力会这么好,可能就是因为那时候泡药桶的时候没法拿书,大师父讲一遍就不再多讲的东西事后我都得默写出来,不然就要被罚抄经书。哎,那《金刚经》《船若心经》我都抄过不知道多少遍了,不过后来倒是被罚得越来越少了。那时候天天泡在桶里,大师父有时候要去做功课,我大哥就会偷偷把从山上采的果子一个个送到我嘴里,大哥其实自己也很辛苦的,大师父教他的是八极拳,从我懂事的时候就天天看到我大哥用身子撞树,庙后山的那些棵大树,这些年起码被我大哥撞断四十来根了。最开始,他三年才能撞断一根,后来两年一根,再后来就一年起码撞断两棵树,乖乖,那可不得了啊,都是比你我腰杆还粗的大树啊,所以我大哥的功夫好得很呢。还有我二哥,在山上,我二哥一直是负责做饭的,因为他长得好看,说实话,跟你比应该算是不相上下了。每天中午,我的午饭都是在药桶里吃的,二哥会把做好的饭先送给我,一口一口喂我吃了,才自己去吃饭。虽然大师父说二哥xìng子太yīn柔,但我觉得我二哥还是相当爷们儿的。你不知道山上的那种牦牛,牛脾气臭起来的时候,连狮子都怕它,可我二哥能空手制服一头成年的公牛,上来照着牛脖子就是一掌,那动作,真比你们拍的那些武侠片要帅多了。那野牦牛的肉,说起来还真有点儿让人嘴馋啊,二哥的厨艺也好,也不知道他留了一头长发,怎么从来没在饭菜里吃到过他的头发。”
李云道看着屋里斑驳的石灰顶,喃喃地讲述着幼时昆仑山的林林种种,大体是大师父的严苛,兄弟的和睦,雪山的美景,童年的有趣与有趣。齐褒姒就托着腮,双肘撑在膝盖上,像听老师讲故事的幼儿园的稚童般,跟着李云道语言中的片断画面,神采奕奕,眼神迷离,似乎已经置身到那个终年山巅积雪遍地芨芨草的昆仑山脉。
“听说你还有个弟弟?”来东北的路上,齐褒姒就听王小北提过李云道那个据说有些小神通的弟弟。
“你说十力啊?”说起这个弟弟的时候,李云道微笑的脸上线条愈加柔和,“那就是个小神棍哟……”
“真有神通?”
李云道想了想道:“这世上还有太多的东西是目前的人类智慧和文明无法了解和解释的,是不是神通我不太清楚,但有些事情,还是有规律可循的。”
齐褒姒没太明白李云道话中的意思,只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不了解并不代表不存在嘛……”
李云道笑道:“就是这个意思,这个世界太奇妙了,有太多的东西值得我们去探索和发掘。”
“你还没讲完呢……”
“哦,刚刚讲到哪儿了被你打断的?”
“嗯,讲到你二哥的头发。”
“哦,我二哥的头发,那真的比飘柔还飘柔……”
东北原始森林边的小村庄入了夜便异常静谧,仍旧亮着火油灯的屋里暖哄哄的,昏黄的灯光倒是让屋里更加暖意盎然。李云道讲着,她听着,一幅算不上波澜壮阔的昆仑雪景便呈现在她的面前:终年积年的昆仑山,山脚枯黄的芨芨草遍地,山间采玉小道上,一骑毛驴,一个山间青年,一个背着巨弓的身高近两米的青年壮汉,肩上骑着一个聪慧如狐的小童,另一边是一个看上去比女人还要妖艳柔媚的男人,一头青丝,一双慧眼……齐褒姒也不知道这些画面是她梦见还是夜里听故事时她自己联想的,清晨醒来时,那些画面依旧无比清晰,仿佛前世就活在那雪山间。
揉了揉惺忪睡眼,她才发现眼前炕上的男人不见了。她猛地一惊,站起来时才发现双腿发麻,身上还有件军大衣掉落了下来,显然是夜里讲故事的那个男人刚刚爬她披着的。揉了揉腿,她才强忍着腿上的酥软,走进院子,那人果然坐在院前的木板凳上,看闻鸡起舞的白小熊在耍一套拳。
东方初晓,漫天红霞,夜间似乎下了霜,连地上都结了一层白白霜气,清晨的空气很好,但寒意十足,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却被微笑转头的他看到了。
“这么早就醒了?再去睡会儿,昨晚听我絮叨那么久,害你都没休息好。”
她嫣然一笑,在他身边蹲下,看着遍布红霞的东方。
这一刻,她是幸福的。
第三百七十一章 大发现
清晨一直到吃上热乎乎的馒头,李云道都没见到老烟和白小熊的身影,一问之下才知道两人天没亮就带着工具进了山。探险猎奇这种事情勾不起王家纨绔的兴趣,加上昨儿被那狗瞎子撵得够呛,今天一觉睡到rì上三杆才肯起来,撕着巧婶帮他在炉子上烤热的白面馒头,王小北看到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李云道就直乐呵:“难得能看到你这么悠闲地晒会儿太阳,就是嘛,人生苦短,别成天风里来雨里去的,忙活到死最后也不就是个小骨灰盒,顶多厉害一点能躺进八宝山,可进不进得去,又怎样呢?反正死都死了……”
李云道微笑看了一眼三观不齐的王家大纨绔:“这话你敢去老爷子面前吆喝?”
王小北缩了缩脖子,一屁股在李云道身边的粟米堆上坐下:“我要真去吆喝了绝对是‘枪毙’的下场。”王小北摇了摇头,虽然他清楚家里那位成天将“枪毙”挂在嘴上的老爷子不会当真掏出三八大盖儿砰了自己,但要真在老头子面前表现出这种三观不齐的倾向,关关禁闭、弄个为期小半年的思想教育还是很有可能的。
李云道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才道:“跟我说说他呗。”
王小北塞了一嘴馒头,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差点儿被咽死,幸好齐褒姒端了杯水来给李云道吃药,这才解救了王家纨绔的喉咙,等回过气来,他终究还是一脸好奇地看着李云道:“你……不恨他?”
“不恨是不可能的。”李云道摇头,“但还是好奇,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王小北笑了笑:“嘴硬。”又凑到李云道身边蹲下,“其实我舅是什么样的人我也是没见过的,你想啊,老爷子进牛棚的时候我还没有出生,那时候我舅就已经被派去了非洲,我只从我妈和大姨嘴里零星的听到过那么一点,而且要背着老爷子才敢说,生怕勾起老爷子的心事儿,惹得他身体又出毛病。”
“说说看呢,两位姑姑印象里,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用我妈的话来形容,我舅简直就是个军事天才,从小身材素质就特棒,据说大院儿里头,陈家蒋家蔡家阮家的那一代人物里,就没有一个敢跟他过招的,当然那是我妈说的,可能有点儿夸张。不过后来我进军校的时候才特地查过校史,那会儿我们学校还没成立,八五年之前那分开来的,舅舅那个叫军事学院,现在校史馆里陈列的纪录有几样还是舅舅当年创下的,这些年了,跟政治学院、后勤学院都合并了,但纪录一直没人打破。后来他一毕业就被特招进了总参二部,那会儿正好碰上老爷子被打倒关进了牛棚,舅舅就也被送上了前线,再后来的事情我就不太清楚了,那都是国家机密。”
李云道面无表情:“看来是个栋梁。”
王小北讪笑了两声,忽然想起了什么:“有回我听大姨说,舅舅还在běi jīng的那会儿,陈明,蔡修戈,高大鹏,陆中华他们几个都是跟着舅舅混的,后来舅舅走了,蔡家老四也反出蔡家了,另外几个好像现在混得都还不错,尤其是陈家和高家那两位,一个是手握重权的封疆大吏,一个已经是少将了,听说没准儿这几天还要往上动一动。”
李云道笑了笑,没有说话。王小北自己也干笑了两声。他明白李云道的意思,人家连王家的势都不想借,更不用说那些八杆子打不着一块儿去的外人了。
齐褒姒这两天听他们打哑迷一般的对话,虽然猜不出具体的,但大致也能明白个轮廓——想来这位李大刁民应该是王小北他们那个大家族遗落在外的亲人。此刻听完王小北和李云道的对话,手里捧着暖哄哄的搪瓷缸的齐女神猛地抬头,八卦之火在双眼中雄雄燃烧:“喂,李云道,你该不会真的是王小北他们家的亲威吧?”
王小北一听就不乐意了:“什么叫该不会,这是板儿上钉钉的事儿,他是我大表弟!”
齐褒姒愣了愣,也不知道王小北发的哪门子的火,看向李云道,后者只苦笑摇头:“北少,她又不清楚当中的事儿,冲一个女孩子发什么火。”
王小北尴尬冲齐女神笑了笑:“这个……那个……反正对不住了,其实我也就是想想我舅的事儿觉得憋屈,这事儿你说能怪谁呢,怪贼老天还差不多……”王小北伸手指了指依旧万里无云的蔚蓝天空。
李云道仰头眯眼看着蓝天。
二十八年前,你和他也是这样坐在这片黑土地上晒太阳的吧……
巧婶在院子里干活儿,虎子在一旁搭手,后来齐褒姒也加入了进去。地地道道的东北人都很能唠,就这样听着巧婶问虎子百里外的乡里发生的趣事,虎子正是青chūn年华的时机,说话时手舞足蹈,巧婶每次抬头看到活蹦乱跳的儿子,都会发自内心地抿嘴一笑。
这就是母亲啊。李云道微笑看着院中的母子,他想着,如果她还活着,她看自己的眼神是不是也跟巧婶看虎子一样呢……
一上午的功夫过得很快,快到饭店的时候老烟和白小熊回来了,两人身上都沾了不少土,看上去有些狼狈,但神情都能轻松,甚至有些说不出的兴奋。
白小熊一回来就一脸兴奋地将李云道拉到一边,小声道:“可能发现“大家伙”了,刚刚我已经用卫星电话向上级汇报了这事儿,沈阳军区那边很快会派人来接手,同时京里也会派督察队来。
李云道一听就愣住了:“督察队?什么事这么严重?”
白小熊笑着摇头道:“你别担心,京里说的督察队其实就是一队专家,沈阳军区的人来也只是保护现场,一帮扛枪的能懂什么,最后还不得靠那些搞技术的来解迷嘛。”
李云道释然,随后又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在院子里忙活的巧婶和虎子:“他们一来,这村子里的人还能正常生活吗?”
白小熊愣了一下,苦笑:“这我倒没考虑到,只是这件事事关重大,总不能隐瞒不报。或者想办法让军区跟这边的地方zhèng fǔ打个招呼,让他们都搬到县里去生活?”
最近的县城离这里三百多公里,李云道想了想,还是摇头:“如果能在家乡丰衣足食,谁还乐意背井离乡呢?算了,这事儿回头我问问老烟舅和德宝的意见。”李云道顿了顿,又小声问,“不违反纪律的话,能不能告诉我那地方到底是什么东西?”
白小熊正sè道:“目前我还不太敢确定,离昨天那个坑几里路的地方,刚刚我们陆续发现了好几个同样大小的坑,有几个还没有被地质变动破坏的还能看得出气窗的模样。据我猜测,很可能是当年rì本关东军在这里建的地下基地。”
“什么?”李云道匪夷所思地看着白小熊。
白小熊也苦笑:“我也没料到在这个深山老林里头会发现这破地儿,我跟老烟没敢继续往里找,当年关东军的731部队可不是吃素的,没准儿里面真有他们研制出来的什么致命武器。所以我说,让村民们搬去县里才比较妥当。”
“你怎么不早说。”李云道没好气地道,“731部队我是知道的,是研究生物细菌战和人体试验的。可不是说他们的总部基地在哈市吗?怎么这种原始森林里也会有?”
白小熊道:“军史课上有位研究二战史的教授曾经说过,当年美国仓促地在长崎和广岛两地投下原子弹促使rì本无条件投降了。但在这之前,rì本人是实打实地把东三省当成大东亚作战圈的基地来发展的。这边离俄罗斯并不远,当年苏军在这一带也部署了大量的兵力,二战后期关东军腹背受敌,在一些隐秘的地方建设秘密基地以图卷土重来,这种可能xìng也不是没有。”
李云道点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村里的人就要好生安置了。”
白小熊沉默了片刻才抬头道:“如果老爷子发话就万无一失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白小熊一直在盯着李云道的表情,只是他却失望了。
李云道摇了摇头:“为这点小事去劳烦他老人家就不对了,我自己来想办法吧……”
白小熊还想说什么,却被李云道拦住:“小白,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有的事,还是顺其自然吧。”
白小熊摇头苦笑,也清楚有些事如果当事人没想清楚,旁观者再怎么清,也是无法劝明白的。
跨进院子,李云道正好迎头碰到的抽完一锅烟的老烟。
“舅,我跟你商量个事儿。”
老烟点头:“我知道。”
李云道愣了愣:“你知道?”
老烟道:“小熊娃子刚刚打那什么星电话的时候,我就在边儿上,哪能不知道这里头的轻重,你放心好了,我们绝不会给zhèng fǔ添一丁点麻烦。”
“舅,我那边还有点钱……”
李云道还没说完,就被老烟打断:“当年我们老李家祖辈就是为了躲避战乱才隐居到这深山老林的边上,rì本鬼子当年也来过,但大雪封山的,倒是折了不少人,可我还真没想到,那些个王八羔子还真在这林子下面挖了个大洞出来,怪不得会打输仗,得罪了山神爷哟……”
“舅,你们搬去县里……”
“这你就不用管了,我们大山里的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没有张屠夫,哪会真吃带毛的猪啊,哈哈哈……”
第三百七十二章 三叔万岁
秦孤鹤对李云道有知遇之恩,哪怕还有不少蔡桃夭的面子在里头,但李云道对秦家那位曾执掌共和国情报战线的老爷子依旧万分感激。从感情上李云道更倾向于秦家而不是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王家,或许就连那个一年有六个月被冰雪覆盖的东北村落在他心目中的地位都比běi jīng的那个大院来得重要。
当天晚上,离这片原始森林最近的沈阳军区某分军区驻军就已经驻扎进了那片原始森林,李云道本想帮老烟一起将村民们妥善安排后再离开,但半夜就收到了一条从江南发来的短信:节筑伟双规,林将赴宁,速归。原本山里的手机信号并不好,但傍晚地方军队驻所进山里后,似乎是对附近信号做了一些处理,半夜竟及时到达。短信是那位纵横江南黑白两道左右通吃的传奇人物黄梅花发来的,李云道正凝神思考着这条短信里信息含量时,披着外套的王小北便已经急匆匆地闯了进来。
“云道,大姨刚刚打电话来,节筑伟半小时前被人带走了,我听大姨的意思,好像是让你尽快回江南去。”
“刚刚黄叔也发短信来,也是这个意思。”
“那明儿一早就走?”
李云道沉思了片刻,当机立断:“不,现在就走。”
王小北微微一愣,看了看手表,凑晨三点多:“好,小白已经起来了,就是齐大明星还睡着呢……”
这几天齐褒姒一个人睡的之前虎子之间的房间,虎子回来后被他娘赶去跟邻居家的狗剩儿挤一张炕了,齐大美女依旧大大方方地霸占着虎子那间颇是简陋的房间。正睡得酣熟时却被敲门声唤醒,齐褒姒xìng子好,也不生气,听是李云道的声音起床披了件外套就打开了床,随后又飞快转身上床钻进被窝,
“这么晚了,啥事儿?”齐褒姒将整个身子都裹在被子里,只留下两只眼睛露在外面,瞪眼打量着眼前这位半夜敲门的不速之客。
“是这样的,江南那边出了点急事儿,我现在就要赶回去。”李云道歉意道。本来这一次齐祸水是抱着游山玩水的度假心态跟来的,可不但没玩,反倒是跟着巧婶后面干了不少活儿。“如果你想再多待两天也没关系,北少那边说是过两天再派人来接你……”
齐褒姒躲在被窝里偷笑,但还是没让李云道看出来:“怎么,觉得对不住我?”
李云道点头:“你本来是要度假的,跟我一块儿跑到这东北山沟沟里逛原始森林了……”
“算你有良心,这样吧,回江南你再招待我吧。”
“你……”李云道愣了愣,转瞬便笑道,“好。”
“给我二十分钟梳洗完就跟你们会合。”
“不急,半小时后出发,我还得跟舅和德宝巧婶他们打声招呼。”
得到李云道马上要出发的消息,几个小时前刚刚才安静下来的东北小院落又热闹了起来,老烟和儿子儿媳都起来了。老烟虽然有些不舍这个刚刚才认亲不久的外甥,但还是拍着李云道的肩膀说有空多回来看看,李德宝小两口也很不舍,乡下人最重感情,巧婶甚至都红了眼眶。
“你说你这孩子,要走也走得这么急,天亮了再走不行吗?嫂子也好给你烙点饼带上。”
李德宝披着件破旧的军大衣,耳朵上还夹着那天进村时发的那枝还没舍得抽的香烟:“有这说的功夫都做出去了。快去,路上不带的干粮身上算怎么回事儿?”巧婶闻言转头飞快进了厨房,烙饼这事儿对于东北乡下人来说是最平常不过的事了。
李云道想阻止却被老烟拦下。老烟又吧嗒了一口烟道:“让她去吧,咱们乡下没什么好东西,猎的那只熊掌腌好了,本来是想明晚给你们加餐。唉,路上是要有点儿干粮,也当对咱李家有份念想。”
李云道便不再纠结烙饼的事儿,想了想道:“舅,要不你们都跟我回江南吧?”
老烟摇头笑道:“你的心意舅舅领了,我老了,而且一辈子都靠着这大山林子生活,听说城里都是高楼,当真走出去,脚不沾土,我这条老命就断了根了。”
李云道又看向李德宝,后者也摇头:“还是山里好,我进去一趟县城,不习惯!”
老烟突然抬头看了一眼李云道:“我们去不了了,但有人这些天一直在动心思啊。”
李云道笑道:“您放好了,都交给我。”
巧婶动作很快,齐褒姒梳洗打扮的功夫,她已经烙好了二十张饼。不知为何巧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送到村口将热乎乎的烙饼放下后就转身进了村。
三个骨子里流着相同血液的男人在村口依依惜别,最后老烟说,孩子,不管你在外面混成什么样子,哪天累了,或者不如意了,李家村的大门永远为你打开。
李云道点头,拍了拍李德宝,凑到他耳边说,哥,我在我睡的那张炕的枕头下面给你们留了十万块钱,你们先用着,不够就托部队的人带信给我,我再让人送来。
李德宝一听就懵了,在这个年产值不过几千块钱的东北小村落,十万块钱不亚于一笔巨款。
看着目瞪口呆的李德宝,李云道点了点头,转身上车。车窗落下,冲车外的两人挥了挥手:“放心,一切有我。”
李德宝点头,泪珠子就掉了下来。
老烟没掉泪,但那双浑浊的眼睛不知为何也红了起来。
没了风雪,越野车开得飞快,以白小熊的车技,就算在这山路上也无需担心会出什么状况。王小北已经联系好了一架一早从沈阳军区机场飞南京的军用机,虽然设施没民航那么好,但胜在速度快,中午之前应该就能赶回江南。
齐褒姒刚刚一直昏昏yù睡,加上刚刚巧婶提前回了村,弄得齐女神以为是自己哪儿惹得巧婶不高兴了,正想开口问李云道,越野车后面的行李箱里居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喷嚏声,吓得齐褒姒一把抱住身边的李云道:“有鬼!”
李云道微笑道:“是有鬼,而且还是个小鬼。小白,停车。”
车停了下来,齐褒姒连头也不敢往后转,拼命抱住李云道的胳膊:“真是小鬼吗?你……你别吓我啊……这世上哪有真鬼啊……”齐祸水的声音都有些微微颤抖。
白小熊停了车,对着后视镜一脸笑意,副驾位置上的王小北却皱眉问道:“云道,我好像也真听到有人打喷嚏了……不会真有那玩意……”
李云道打开车门,寒风扑面而来,齐褒姒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别……”
“别怕,看我捉小鬼。”
王小北和齐褒姒都下了车,一脸好奇地跟在李云道身后,看李云道缓缓将手放在后备厢上,两人的神情竟不约而同地紧张起来。
李云道却一脸笑意,冲还在冲里的白小熊道:“小白,打开后备厢……”
“先别……”王小北冲上来拦住李云道,认真道,“你要不要先念着咒语什么的,万一真是那脏东西……”王小北和齐褒姒同时打了个寒颤。
李云道倒真是垂下手,一脸微笑:“那就芝麻开门吧。”
话刚落音,那后备厢居然自己打开了,齐褒姒吓得尖叫一声躲到了李云道身后,双手捂着眼睛,只留出些许指缝看着那缓缓张开的电动后备厢。
后备厢里居然传来一个声音:“哎哟,憋死了我都……”
“真是小鬼啊……”王小北也诧异了,“咦,不对,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后备厢终于打开了,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年在后备箱里直起了腰,看着眼前的三人嘿嘿傻笑:“嘿嘿嘿,三叔,嘿嘿嘿,小北叔,嘿嘿嘿,三婶……”
“你……”王小北和齐褒姒同时指着从后备厢里跳出来的少年。
“三叔,你咋知道是我哩?我跟我娘说这回我想跟三叔你出去见识见识,可是我娘说什么都不肯。我就去求爷爷和我爹,我爹倒是同意的,我爷爷没表态,这不,嘿嘿嘿……”
李云道笑了笑,拍了拍虎子的脑袋,这小子的个头都快跟他差不多高了,赏了这小家伙一记暴栗后才笑骂道:“快坐前头去,大晚上的这么冷,冻死你个熊孩子。”
虎子嘿嘿傻笑:“俺不怕冷,这会儿身上还热乎着呢。”
齐褒姒见是虎子,这会儿就不怕了,也跟着笑道:“那刚刚谁打的喷嚏?”
虎子摸了摸脑袋,又往后备厢里一指:“是它。”
李云道三人又将视线移向后备厢,果然,一只耷拉着耳朵的黑白斑点的土狗,真直着脑袋jǐng惕地看着众人。
李云道哭笑不得:“你这是准备是城里溜狗啊?”
虎子连忙道:“三叔,蛋子机灵着呢,小时候俺跟爷爷出去打猎,只要是有山跳狍子的地方,它一闻就能闻出来……”说着,少年像做错事一般低下头,“我知道城里不让养狗,可是蛋子很机灵的……”
听他说着逻辑不通的话,王小北和齐褒姒也是觉得好笑。
李云道回头问王小北:“狗能带上飞机吗?”
王小北笑道:“如果是民航飞机就有点儿麻烦,军用飞机连手续都省了。”
“那成,带上吧,也不差它那口饭。”
虎子一蹦三丈高:“三叔万岁!”
第三百七十三章 青瓷一样的女人
杀去军用机场的一路上,王小北都在打电话,跟他通电话的大都是在江浙沪一带的政治新星,最高有正厅级,低的起码也是副处级,大半夜地被王小北的电话吵醒竟没有一个带脾气的。其实接电话的当中有半数今晚都没有入眠,节筑伟一旦倒台,江南的政治生态环境将会出现全新的变化。
变化,对于有准备的人来说便意味着机遇。
几乎每个接到王小北电话的江南政界人物都对今晚江宁市市长节筑伟的双规有一番自己的了解,对王小北更是知无不言,倒是让李云道突然发现王小北这纨绔在做人上的确颇有另外一番造诣。
快到机场的时候王小北才放下手机,转头道:“看来江南格局大动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林一一倒是走运了,才从副厅级转正厅小半年,这回马上又有个副省级的蛋糕砸他脑袋上,啧啧啧……”
李云道摇头:“我估计真要林市长北上,副省级的帽子可能会缓一缓,以正厅的身份享受副省级待遇倒是极有可能,毕竟刚去也是代市长的身份。只是这次跨度倒真有点儿大,江宁毕竟是省会啊,怎么会这样呢?”
王小北神秘一笑:“突然空出来这么个香饽饽,盯着这个位子的人海了去了,估计如果真要公开竞争的话,真能上演大闹天宫了。我估计这会儿已经有人在动歪脑筋了。坐上那个位置毕竟离省委常委只有半步之遥了,想挪挪窝的也不是一个两个,姓节的才被带走几个钟头,就有消息放出来,这事儿我琢磨着有点儿诡异啊。”
李云道皱眉:“你的意思是有人想捧杀?”
“这倒不是没有可能,政治这玩意儿,是所有游戏里最血腥和残暴的,今儿是兄弟明天指不定回过头来就能咬你一口,祸起萧墙和倒戈相向的案例建国以来多了去了。不信你就看着吧,这回节筑伟落马,等着咬他的那些狐朋狗友会一个一个跳出来的。倒是可惜了你们江南的那家上市公司,这年头生意不好做啊……”
王小北感慨的是江南颇具名气的上市公司——银蝴蝶,一家以工业装饰为主业的上市集团公司,其掌门人吴旺优三个月前就被相关部门请去协助调查,一时间曾引起该公司股票的剧烈动荡。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吴旺优就已经和当时还在江南某市宣传部门任职的毕筑功交好,而后毕筑功以副省级老丈人的背景强势上升,有了节筑伟的关系,银蝴蝶集团承接下了诸多zhèng fǔ代建工程,生意如滚雪球一般越做越大,最后更是一跃成为国内第一个以工业装饰为和业的A股上市公司。
王小北又将刚刚江南政界诸多政治人物的观点一丝不拉地抛给了李云道,一直到进军用机场,李云道都还在消化海量的信息。
这应该是上世纪中苏关系蜜月期时就开始建设的军用机场,不少地方的设计都借鉴了斯拉夫文化中的元素,年代虽己久远,但钢筋混凝土的建筑依旧高耸挺拔。
“这机场用了快六十年了吧,那时候咱们国家一穷二白,但跟苏联专家一块儿倒腾出来的机场一用就是六十年,连水泥都不带剥落的。你看看现在国内建的那些新机场,有哪个能用得超过二十年不用整修的。”机场前的泊油路上设了武装关卡,检查完证件后,王小北看着窗外的建筑由衷感慨。
除了王小北和白小熊外,其余人都是头一回进军用机场,虎子更是连飞机长啥样都没见过,进了机场就张着双眼好奇地打量着机场里的建筑,等看到不远处的几架叫不出名字的运输机时,虎子更是兴奋得直拍手:“三叔,你快看快看,那个就是飞机。原来飞机就长这样儿啊……”
李云道微笑点头,跟大小双飞京城那次也是他头一次坐飞机,内心排山倒海的心绪变化比虎子好不到哪儿去。他看着身边仿佛当初那个自己的虎子,拍了拍少年的脑袋语重心长道:“虎子,等进了城,你会发现,这个世界跟你原先生活的那个世界是完全不一样的。你可以好奇,也可以去追求,新鲜的刺激的都可以去试试,但是只要你记住,别跑得太快,人生这东西,有时候你跑得太快,就特别容易扯着蛋,扯蛋你懂的,会很疼,但那个时候,疼的不光是蛋,更多的是你自己的心。”
虎子似懂非懂地抬头看着李云道:“三叔,进了城,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
李云道摇头:“你是李虎,不是李云道,就算你爹你爷爷站你面前,他们想让你做你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你都要想一想,这件事值不值,如果你觉得值,那就去做。做人,总还是要有底线的。”
虎子重重地一点头:“嗯!”
王小北转头给虎子出馊主意:“有空你多跟十力泡一块儿,那小神娃儿虽然絮叨了点,但本事却是大的。虎子你能偷学出他一成本事来,就足够你这辈子受用了。”
虎子看李云道,李云道微笑点头:“十力那孩子,大体还是好说话的。”
王小北却想起小家伙挥手将那笼中的野人从半空打落的彪悍场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好说话是真的,但也实在太变态了,他才几岁,简直就跟开了外挂似的……”
李云道笑了笑,老喇嘛噶玛拨希的徒弟,走出白雪皑皑的昆仑山不惊天不动地,那已属异常。
一行人在军用机场分道扬镳,临行前,之前几度yù言又止的王小北终究还是拉住李云道:“上辈人之间的恩恩怨怨咱别带到这一代来,不管你认不认老爷子,我是个哥是认你这个弟弟的。”
李云道先是一愣,随后微笑点头:“不像你说的,不管我承认或不承认,身体里流的血总有一部分跟你是一样的。”
王小北有些动情,拍了拍对面男人的肩膀:“回去好好养伤,等我这边的事情忙完了,我过来找你,咱兄弟喝完上回在天下阁没喝完的酒。”
李云道转身上了轰鸣声巨大的军用运输机,踏入机舱的瞬间又突然转身,对停机坪上的王小北吼了句什么,可噪音太大,王小北听不太清楚,正想问他说些什么的时候,运输机上的军人已经关上了舱门。
循着机场的导航灯,飞机冲入云霄,王小北抬头看向天空,此时东方才微微吐白。
“小白,刚刚云道说啥?你不是懂唇语吗?”
白小熊一脸笑意:“云道少爷说,‘让老爷子好好保重身体,等着抱重孙’。”
王小北微微一愣,随后表情竟微微有些激动:“就知道,我就知道,这小子外冷内热,瞧着吧,看哥一步一步把他拉回咱老王家,总有一天得把他身份证上的‘李’字儿改成咱们家的三横一竖。”
白小熊也微笑:“其实他是个软心肠的人。”
王小北摇头:“那得看对谁了,你没看那天晚上,他下手可不是一般地狠,还有他那把小刀,我估摸着来历不浅。”
白小熊道:“噶玛拔希调教出来的徒弟,哪个会简单?”
“说得也是!”王小北又抬头看了一眼空中逐渐消失的气云,大手一挥,“走,咱们回běi jīng,姓朱的也该回来了吧。”
白小熊笑得讳莫如深。
飞机上,黑白斑点的土狗蛋子趴在虎子身边吐着舌头,改良过的运输机可以运货也可以载人,载人的那段机身颇是简陋,但幸好没高空的寒意,相反空调打得颇足,只是不知为何机舱空调里吹出来的风总有股说不出的机油味。虎子是第一次坐飞机,好奇得很,开始就趴在座位上看蓝天白云,可还没来得及兴奋地吼两声,就被突如其来的气流颠簸吓得七上八下面如土sè。倒是齐褒姒这个看上去娇气得很的女人一点反应都没有,上了飞机就掏出一本英文版的《瓦尔登湖》看得津津有味,只是气流颠簸的时候才微微皱眉合上书页。
她转头去看李云道,却发现后者正在打量她,可那刁民却不像一般男人被女人识破后面红耳赤或者装模作样,他只是那样安静地微笑着,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脸上,毫不避讳,丝毫躲闪的意思都没有。
齐褒姒嫣然一笑。
她说:“哪有人像你这样打量女孩子的。”
李大刁民说:“谁规定不能这样看女孩子的。”
齐祸水说:“你这样看着人家会害羞的。”
刁民说:“艺术品本身就是用来欣赏的。”
祸水问:“你的意思是我是件艺术品?”
他说:“我在夸你。”
齐女神佯装生气说:“你是在暗指我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吧?”
他说:“即使是你花瓶那也是宋代的汝窑的官家青瓷。”
她问:“你是在夸我吗?”
李云道说:“我是在夸青瓷。”
齐褒姒终于崩不住,失笑道:“难道我比青瓷还好看?”
“那就要看对谁而言了,至少在我这里,你是好看的。”
“现在才觉得我好看?”齐褒姒有些不甘心,人家可是明星呢。
那刁民挠头老实道:“就刚刚看你安静看书的那一小会儿。”
齐女神怒道:“你跳下去吧。”
某刁民哈哈大笑,女神才知道上当,作势要打,却被身边的某人抓住那只细腻如白瓷的素手。
第三百七十四章 听话的江南
江南水乡,润园别墅中心岛,朱红大门灰青瓦,门前停着两辆车,其中一辆赫然是当地车牌四个零开头的黑sè广本雅阁商务车,另一辆是改装进骨子里的迷彩sèběi jīng吉普。
别墅二楼书房,古sè古香,墙上字画有不少集苏派文化大成之作。老人依旧坐在书桌后,看着对面愁眉不展的林一一颌首微笑,一旁的茶几上,一个更年轻的青年正在泡茶,手法娴熟,显然极谙茶道,浓郁茶香让人jīng神微振,就连这位秦家老人都不忘微笑夸一句“云道的茶艺又进步了不少”。
眉头紧锁的林一一也笑了笑,拿起李云道递来的茶盅闻了闻,深吸了口气,眉头随即缓缓舒展:“茶好,手法更好,我该早点儿把你调到我身边去的。”
李云道给秦孤鹤和林一一都奉上茶后,才缓缓给自己倒了一杯,笑道:“我是早准备好了,随时响应党和人民的号召。”
林一一转头对老爷子笑道:“看看,我就说,他天生就是从政的料,还没进体制呢,这一套虚的就已经手到擒来了。”
秦孤鹤抿了一口前不久刚刚有人送来的极品大红袍,深深看了李云道一眼:“云道,这回běi jīng之行有什么收获?”
李云道苦笑:“我就不信您不知道běi jīng发生的事儿,老爷子您就别拿我这种小辈寻开心了。”
秦孤鹤笑着点了点头:“蔡家的态度是有些暧昧,那摆明了是在等王家那位开口。”
林一一刚刚喝了一口热茶,也不顾茶温一口咽了下去,看着老爷子急道:“王家?老师,您说的是běi jīng那位跟您……”
老爷子点头笑道:“诺大的中国你以为还能有几个王家?”说完,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李云道一眼。
李云道摇头苦笑:“您就别跟林市长打玄机了,还是我自己来说吧……”
林一一笑道:“在家里叫林哥就成。”
李云道笑了笑,继续道:“秦爷,林哥,说实话我也是前两天才猜到我跟他们老王家的关系,之前呢也只是跟王小北有些私交,现在想来,那小子跑来姑苏城就是有的放矢的。我知道王家跟老爷子之间……”
老爷子却抬手打断李云道的话,叹了口气道:“说起来,当年我也是公心过甚,可是你爹尧娃子的能力……是当时二部里最好的,没有之一。王家那位恨我扼杀了家中的独苗也是应该的,毕竟老王家跟别家都不一样,晚年丧子这种感觉我比谁都清楚。”这位中国情报战线曾经的执牛耳者长嘘一声。如果不是牺牲了尧娃子,秦家老大也跟着在北非大陆失了消息,当年我秦家老爷子也不会就此罢手退守江南。“只是我没有想到,尧娃子居然还留下了血脉,更没有想到他唯一的肉骨便是云道……”
林一一大吃一惊,他是偶尔听老爷子唠叨过之前手下有一员姓王名抗美的大将,小名叫尧娃子,后来在北非出任务时失踪,正是因为此事才跟京城那位结了大怨,一番争斗后退守江南。他吃惊地看着李云道,后者苦笑摇头道:“我也是最近才刚刚知道的。”林一一失笑,刚刚为调任江宁之事的愁绪都抛诸脑后,他突然想通了一件事——如果有秦爷和王家的双通道支持,似乎他的江宁之行看上去倒也没那么凶险了。
“云道,你小子藏得可真够深的,上来就是大杀器,真是……”林一一仰头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心情不由自主地畅快了起来了。
老爷子点头笑道:“看来小林子已经想到破局之法了。”
林一一道:“所以我说云道一定是我的福将。”
李云道边帮两人斟满茶边笑道:“我是党的一块砖,哪儿有哪要,林哥您就往哪儿搬吧。”
林一一跟老爷子相视而笑,林一一更是放下茶盅,神秘道:“有没有兴趣跟我去江宁打老虎?”
最近中纪委用了“老虎”和“苍蝇”来形容官员队伍中的败类,林一一口中的老虎显然是江宁的某些显赫人物。
李云道不解:“毕筑功刚刚才落马,您上去就动手,会不会cāo之过急了?”
老爷子摇头:“毕筑功之所以会落马,除了他本身这个人物过于嚣张跋扈外,还要看看上面到底是怎么看待的,尤其是上面想要一个什么样的江南,是铁桶一片的江南呢,还是听话的江南。”
李云道恍然:“那看来还是听话的江南来得更实惠些。”
“哈哈哈!”老爷子和林一一同时大笑。
林一一对老爷子道:“云道很有政治敏感xìng。”
李云道呵呵傻笑:“我那都是瞎猜。”
林一一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反倒是话锋一转:“这次去江宁,秘书这种粗活儿就不用你干了。”老爷子也点头。
李云道疑惑道:“那我干啥去?”
林一一卖了个关子:“你猜。”
李云道哭笑不得,谁能料得到这个长着一张娃娃脸的林哥马上就要坐上省会江宁的第二把交椅,居然还能这么难得地保持一份童真。
老爷子笑了笑:“接下来就是你们之间配合的事情了,另外忠群那边你也多沟通沟通,他定会全力配合你的工作。”
出门的时候碰到坐在客厅里看杂志的黄梅花,这个通吃江南黑白两道的中年男人冲两人笑了笑,却没有多说话。林一一喊了声梅花哥,李云道依旧喊黄叔,他也只是点头微笑,目送两人出了别墅才放下手里的杂志,起身上二楼,到书房门口的时候却没有敲门,直接轻轻推门而入——整个秦家就被如今执掌一省的秦伯南都没有这种待遇,唯黄梅花一人而己。
“秦爷,云道那边……”黄梅花yù言又止。
“你担心什么?”老爷子手里执着一册发黄的线装版《资治通鉴》,鼻梁上架着金sè的老花镜,一脸淡然的微笑。
“秦爷,抗美就这一个骨肉,如今的江宁那是水生火热之地,那边有些事情我也插不上手……”
老爷子笑了笑:“梅花,想不到你也有被人乱了心绪的这一天啊……”老爷子居然有些幸灾乐祸。
黄梅花自己也笑了:“以前是不知道,现在知道他是抗美的孩子,总是要上点心的。当年抗美帮我挡过子弹,我这身本事,小半是抗美教的,他走得轻巧,倒是苦了我们这些活着的人。”
老爷子嘿嘿笑了笑:“能找到抗美的骨肉,而且还是在机缘巧合之下入了我秦孤鹤的帐营,梅花,你说这就叫缘份吧,想当年他爹也是这般意气风发啊。”
黄梅花点头:“抗美原先是您座下头号战将,苏联那边不是还给他起了个什么‘红狐’的绰号,弄到最后,听说是这“红狐”到底是男是女他们都没弄清楚,反倒是在东北折了不少克格勃的好手。”
老爷子突然正sè:“抗美当年是因为那件事去的北非,最后一去不返,这件事到现在都没查清楚。唉,那王老头也真回得不是时候,再给我半年时间的话,肯定能将尧娃子的事查得水落石出,可惜啊,当年他太心急了。”
黄梅花道:“那也是个可怜的老人家。”
老爷子点头:“可怜他王鹏震一辈子英明,晚年却落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下场,想来老天也看不过去了,这才将云道这孩子给他送了回来。”
黄梅花摇头:“我听说云道对王家怨得很,这回去běi jīng并没有相认,倒是好像回东北他母亲的娘家走了一趟。”
老爷子捋须而笑:“云道这孩子,别说你们看不透,连我这识了一辈子人的老家伙也不定能完全看透,这孩子,是块好胚子,所以得好好磨磨,玉不琢不成器啊。”
“要不要跟南京那边打声招呼?”
老爷子摇头,目光又转向手中的泛黄的书册,黄梅花退了出去,楼梯间的雕花窗外,初秋的蓝天万里无云。
鹰击长空必经历风风雨雨,黄梅花倒是明白老爷子那一番放手背后的用意。他突然想起那个习惯穿着绿sè军装却解开最上面两个扣子的俊异男子。三十多年前的京城,三十年一起与兄弟喝得烂醉如泥的回忆。
出了秦家别墅,李云道没立刻回家,齐褒姒带着虎子出去逛街了,他便没了后顾之忧,开车直接杀回市局。传达室里依旧没有老黄那摇头晃脑的身影,之前他在běi jīng时几乎每天打电话到医院询问老黄的近况,据说是已经醒了,但还在恢复期。想到那张咧嘴露出一口缺牙牙床的老黄,李云道就由衷一笑,晚上该抽个时间去看看老黄了。
路过大楼前时,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葛青办公室的方向,办公室的灯亮着,那母老虎这会儿是在发火还是对着新案子愁眉不展呢?一脚油门,车已经到了那栋三层旧楼。
大办公室里只有高度近视的常才子在,小办公室里周璇抬头看了他一眼,居然热情地站了起来:“云道回来了!”
第三百七十五章 曹菲疯了
周璇的热情让李云道一时难以适应,倒是里间的牛延火听到声音忙不迭地迎了出来,依旧热情如故:“哎哟,云道终于回来了,来来来,到我办公室里坐会儿。”刚进牛延火的办公室,极少踏入里间的周璇居然也跟了进来,脸上洋溢热情的让李云道一时间有些哑口无言。
“小李,主任,我这里有点儿同学从云南带回来老普洱,听说是味道不错,拿来给你们尝尝。”说完,放下手里的茶叶,又难得一改以往的怨妇脸,冲李云道笑了笑才退了出去。
见李云道有些诧异,牛延火顺手关上办公室的门,冲李云道神秘笑了笑才小声道:“是不是想不通这婆娘怎么突然变了张脸?”
“事出异常必有妖嘛,何况从我报道第一天起,周处就没给过我好脸sè。我从běi jīng回来她就换了副脸,莫不是局里最近又出了什么我不知道的新动向?”
牛延火小声笑道:“还真被你蒙对了。那婆娘的老相好东窗事发,有可能晚节不保。之前韩局是她老相好的门生,面子总要给一点的。不过你不在的这几天,省里的通知已经下来了,说是韩局要调去省厅里当副厅长,刘政委上位的可能xìng非常大……”牛延火嘿嘿笑了两声,他是刘信坤一系的人马,如果刘信坤接任局长之位,对他来说有益无害,但是周璇相好的那位老局长之前曾跟刘信坤弄得非常不愉快,一旦老刘上位,周璇的下场可想而知。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李云道还是不解周璇对他态度的转变。
“嘿嘿,这你就不清楚了。你来我们这边,政委大人可是三番五次强调要好好照顾你,估摸着这娘们儿以为你是老刘竭力扶持的接班人。也不能怪,之前你立了功,却被清出刑jǐng队,被人一脚踢到我们这个冷衙门里来,任谁都会觉得估计是站错了队,不过我还是清楚的,云道你就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加入派系斗争的人。”
李云道笑了笑,在这方面没有多作评论,扯开话题问道:“对了,牛处,之前说的jǐng察学校什么时候开学?”
牛延火摇了摇头:“估计要无限期拖下去了。之前这事儿本是江宁的节筑功竭力推行的,昨晚他被双规的事情你知道吧?”
李云道点头:“半夜就接到电话了。”
牛延火微微一惊,这事儿他只是早晨上了班才接到省厅老友的电话才清楚了解的,眼前这位居然大半夜就得了消息,这回打死老牛他也不信李云道背后没站着一两位手眼通天的大人物。
又跟牛延火东拉西扯了一阵,李云道只说是去běi jīng见了女友的家长,又去东北老家走了一趟,老牛见他语焉不详,也不追问,只是小心地将最近市里和局里的一些情况跟李云道做些交流,说到刑jǐng队时,李云道才知道刑jǐng队又出了大事。
“曹菲疯了?”李云道脑中又浮现了那个韵味十足的身影,来市局报道的头一天,崔莹和曹菲给他留下的印象最为深刻,没想到才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崔莹已经香消玉殒,曹菲却疯了。
“嗯,听老钱他们家邻居说是这几天经常大半夜地在家里鬼叫,弄得钱家两父子最近有家都不敢回,据说是正商量着是不是要送去广济医院jīng神科入院治疗。”
“好端端的怎么会这样?”李云道隐隐觉得曹菲发疯的背后应该是有些文章,他突然想起了那个与曹菲偷情的孔博安,那晚跟踪过后,他查过孔博安的资料,书香门弟出身,国内一流大学的教育背景,从区教育局宣传干事做起,后来被许明相中后就一直跟在许副市长身后当秘书。秘书跟手下的儿媳妇儿有一腿,那晚听曹菲和孔博安的对话,似乎那位姓钱的区领导也一直觊觎着自家儿媳妇儿的美貌。想到这当中的龌龊,李云道就微微皱眉。
老牛却摇着头道:“好人家的姑娘说什么也不会嫁到钱家去的,钱家父子,说好听点叫上阵父子兵,说难听了那就是一窝败类!”说完,牛延火自觉失言,干笑了两声又道,“这两天处里其实也没啥大事儿,要不你再回家多休息两天,下周再来上班,假条什么的就免了。”
李云道笑了笑:“那就感谢牛处了。”
从老牛那儿出来,李云道又望了一眼大办公室,这回连常才子都出去忙了,牛延火摆明了是不想让他插手处里的事情,有点儿“把你供起来大家相安无事”的意思在里头。望着空无一人的大办公室,李云道摇头苦笑,幸好自己已经得到可能马上要北上江宁的消息,否则真要被这么闲着,那当真要淡出个鸟来了。
出了宣传处的旧楼李云道直接去了刑jǐng支队,刘晓明正在办公桌上爬格子写报告,一看到李云道立马眼睛一亮:“兄弟,你可回来了,快快快,我这边有份思想总结,我都在办公桌上磨蹭小半天了,才这勉强爬出来几百字,说是这回没有两千字不让过关,正发愁呢,哈哈,你回来就好了。”
李云道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但还是接过纸笔,洋洋洒洒千字大文只恨不能让无产阶级解放事业进行到底,不肖半小时的功夫,剩下的千把字已经码齐,刘晓明小心翼翼地接过稿纸,哈哈狂笑了两声:“这回有救了!么么!”说着,还不忘亲两口那稿纸,“这回能不能升职就靠它了。”
李云道却泼他冷水:“听说老刘要上台了?”
果然,刘晓明的嚣张气焰立刻烟消云散,苦着脸道:“但愿韩局晚几点再走,不然老刘一上台,我升职的事情铁定泡汤了。”
“晚几天估计是悬了。对了,我问你个事儿,曹菲出事了?”李云道刻意压低了声音。
刘晓明朝左右前后看了几眼,拉开抽屉掏出一包硬中华:“昨儿老同学结婚发的喜烟,去天台享受享受去?”
两人并行到了天台,检查了一番,确定天台没有他人后,刘晓明才边点烟边道:“这事儿有点儿蹊跷。”
“蹊跷?”李云道吐出一团烟雾,眯眼看着外面天空,“我一听到这事儿,我也觉得这里头可能有点儿文章,但她跟那孔博安、钱家父子还有许家父子的关系都有点儿乱,一时间我也说不好到底是哪儿不对。”
“我跟队长去钱家看过曹菲一次,眼神痴痴的,好像连人都不认识了,净说些谁也听不懂的糊话。”
“去医院看过没?”
“听钱家的保姆说是她不肯出去,连门都不肯开,说是有人想杀她。”
“杀她?”李云道一愣,吐出数后烟雾后才喃喃道,“毁尸灭迹杀人灭口,对于某些人来说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刘晓明神情一滞:“你是说……”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很可能跟崔莹的死有关系,而且我确定曹菲可能还知道一些别的事情,比如说许家某人的什么秘密。”
“秘密……许家?”刘晓明点了点头,“我先暗地里查一查,这件事还不能太声张,弄不好要丢饭碗的。”
李云道笑道:“大不了跟我一样进宣传处当干事。”
刘晓明笑道:“我写个千字的思想汇报都成问题,让我进宣传处当文字工还不如一枪直接把我崩了得了。”
李云道突然问:“如果让你换个环境呢?”
刘晓明一愣:“什么?”
“换个环境,但还是吃皇粮,干的也是差不多的事儿。”
“我反正孤家寡人一个,老家父母有我大姐照顾,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到哪儿不是干?不过你说这话的意思是……”
李云道笑道:“我就随口一问,你还是先把曹菲的事情查一查,我怕事情一长,曹菲再出什么事情,很多证据就被人抹掉了。”
刘晓明踩灭烟头:“我过会儿再去趟钱家。”说完转头就走,走了一半又停了下来,转身问道,“这事儿要不要在队长那儿备个案?我看崔莹和曹菲的事她都挺上心的。”
“先别,等你真查到什么证据或发现异样的时候再通知她也不迟。”
“说得也是。别忘了你欠我的běi jīng二锅头。”刘晓明头也不回道。
李云道笑骂道:“我让王小北邮了好些箱过来,管饱!”
出了市局,李云道径直杀向十全街附近的玉石交易市场,这里本来是家KTV和酒店,前些年老板得罪了人被人半夜摸进家里扔了两只剥了皮的死猫在床上,第二天吓得老婆孩子都不敢回家住了,之扣那老板便变卖了些家当南下发展了,几经易手后,居然自发成了一个雏形的玉石交易市场。
之前李云道路过几次都想进来看看,之前手上没钱囊中羞涩,如今有了那三千万打底,腰杆子不由自主地也硬了起来。
说起来,他还是想把这钱投资出去,这么多投资项目,李大刁民唯一在行的便是玉石了。
十六岁后便每rì上下昆仑采玉道的刁民怎么可能不懂玉呢?
第三百七十六章 玉石城风波
千年姑苏古城,文化传承源远流长,加上江南鱼米之乡历朝丰衣足食,舞文弄墨之外玩玉把石者也不在少数。文革期间不少好宝贝都被抄家队抄没充公,或干脆当作废物弃之若敝履,如今江南经济发展势头大好,各种玉石古玩城一类的风雅之所如雨后chūn笋般冒了出来,姑苏城的十全古街便是典范。
市局离十全也就隔了十来分钟的步程,李云道车也没开,直接步行过来,一路看了不少宝斋集轩类的玉石古玩的门店,大多jīng于其外,内里头要么玉石质地普通要么就是打着古董旗号的高仿品,也一两处放着几件当镇店之宝的极品翡翠,但雕工却是颇为普通,说起来算是糟蹋了那几块价值连城的好石头。幸好今天上班穿的是制服,不然就李云道那身浑身上下不超过一百块的地摊货装备,这些宝斋集轩的老板伙计们铁定不拿正眼瞧他。
一路逛下来几乎无甚收获,李云道颇为失望的踏入了最后一处由KTV和酒店改建成的古玩玉石城。这地方和之前那些沿街的私人面脸儿不太一样,有点儿像是集合式的玉石古玩的商业城,里头每家店面的面积都比外头沿街的大上一倍还不止,装璜得也几近奢华。
玉石古玩生意本就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买卖,加上又是工作rì的上午,玉石城里头的人并不多,倒是有不少拉着铁皮箱的xīn jiāng玉贩在一家店一家店的兜售大老远从和田贩过来的原石。李云道逛了几家店,似乎都不太满意,正准备离去,却听前方不远的店面里头传来嘈杂人声,不一会儿,就看到两个男人被人从店中扔了出来。两人似乎还不肯罢休,又想冲进那玉石店,却被店里走出来的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死死摁在地上。
“小子找死吧,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姑苏城,不是xīn jiāng!”为首的一个光头壮汉不屑地扫了一眼地上的两人,冷笑一声,伸出手,旁边立马有人帮他奉上一枝烟,另一个小子恭恭敬敬地帮他把烟点上。吸了口烟,吐出一团烟雾,那光头才道:“哪儿来的哪儿去吧,别以为是少数民族就能在江南横着走了,说实话,我还真看不上那些个卷着黄毛的邋遢鬼。”
被人摁在地上的其中一人是很明显的维族人长相,看模样四十岁上下,此刻被人摁着却依旧奋力挣扎,口中呼着:“骗了我的玉石不给钱,你们汉人就会欺负人,这世上还有没有王法了?”
那光头冷笑:“做我们生意的时候就该有这个觉悟,你说这臻宝轩的老板骗了你的玉石,你有证据没?问你你又拿不出证据,别在这儿闹事儿,否则我可不管你是不是享受少数民族的特殊待遇,再闹事老子让你断手断脚地爬回xīn jiāng去。”
地上的另一人却是地地道道的汉人,却也被人按得死死的,他不敢挣扎,只哀求道:“方哥,阿巴扎说的是实话啊,这臻宝轩的古老板买了一块上好的玉原石,说好是今天付给他二十万现金的。做生意哪有这样的,坑了东西还不付钱。方哥,我也算是这玉石城的熟脸儿了,这事儿我还能说谎不成?”
那被称为方哥的光头冷笑:“你说坑就坑了?他妈的,拿假玉石跑来我这里作祟,活腻歪了吧?我不管你回家卖老婆还是卖孩子,总之把方老板付给你们的四十万给我一分不拉地吐出来,不然,哼哼……”
“你血口喷人!”那异族男子气极,又疯狂挣扎起来,可是身子被人摁得死死的,他才颓然冲天吼道,“杀千刀的狗rì的啊,那是等着给我儿子的救命钱啊……”
“救命?哼,你先想想自个儿的命吧……”光头方哥冷笑。
“住手!”侧前方传来声音让被摁在地上阿巴扎和高胖同时一愣,就连那位方哥也愣了一下。一个穿着jǐng服的年轻男子缓缓走了上来,面sè严肃。
光头的方哥却冷冷扫了年轻jǐng察一眼:“朋友,这里的水很深,小心淹死。”
年轻男子轻笑,直视他的双眼:“让他们松手!”
“你是派出所的?新来的吧?”方哥在身后的墙上狠狠掐灭那烟头,“知不知道我跟你们方所是什么关系?”
“第一,我不是派出所的,第二,你说的方所我不认识,第三,如果你再不放开他们,后果自负。”
“哟嗬,吓唬我?我方大军可是正儿八经吓大的,弟兄们,jǐng察同志咱们伺候不了,地上这两位你们给我好生伺候伺候。”方大军一脸煞气地冲李云道瞪了瞪眼,果然他一声令下后,地上的阿巴扎和高胖同时挨了数脚。
那年轻jǐng察轻轻摇头:“我说了要后果自负,你偏生不信,唉,这年头想做个好人都这么难。”年轻jǐng察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很快就通了。
“听说过十全古玩城这边一个叫方哥的大人物吗?他想伺候伺候我,你说给不给他这个机会?”
电话那头的赖远早上刚听说李云道要随某领导北上江宁的消息,还没来得及打电话祝贺就接到了李云道的电话,一听那头的语调顿时就炸毛了:“驴rì的玩意儿,他想死吧?三哥,您在玉石城候着,兄弟十分钟就到。”挂了电话,刚刚剃了个秃瓢的赖远一边“吹哨子”叫人一边狞笑,“狗rì的方大军,仗着个当派出所所长的亲爹就真以为自个儿牛逼了,妈的,三哥你也敢惹,今儿你远爷得好生伺候伺候你这个生儿子没屁眼的东西……”
李云道挂了电话,朝方大军笑了笑,缓缓道:“再给你十分钟,如果还不放人,今天的事就麻烦了。当然,这十分钟里头,每分钟利息是要翻一番的。”
方大军冷笑,小声对身边的小弟道:“叫康子带人过来看看,防止这小子玩yīn的,没准儿是个假jǐng察”
小弟听了话,退到那臻宝轩里头打电话去了。之前一直躲在店里的店主此刻也站到方大军身后一脸同仇敌忾,大体是说那两人骗了他四十万却给了块屁都不值的假玉石。
李云道冷笑,阿巴扎虽然不太厚道,但挑玉还是有些眼光的,加上这小子是吃饱穿暖了就不思进取的xìng子,宁可天天窝在村子里守着熄灯时间拱媳妇儿,也不愿意多踏出流水村一步,这回会跟高胖大老远跑到姑苏城来,显然是家里出了状况。
此时被人摁在地上的阿巴扎和高胖心中也好奇李云道的突然出现,当然对刁小子的出手相助还是心存感激的,就连在山上一直跟李云道不太对付的阿巴扎都觉得还是这个成天在山上跟他作对的刁小子实在。虽然两人都被人踩在地上不得动弹,但看向李云道的眼神还是充满感激的。
“一分钟过去了,利息翻一番。”李云道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神sè镇定。
“这会儿两分钟了,利息两番。
每过一分钟,李云道中的利息都会增加一番,方大军一众人听得好笑,也不知道他说的利息倒是指的是什么。
一群人冷笑等着看这年轻的jǐng察会耍出什么花招,直到第九分钟的时候,仍不见有援兵出现。
方大军狞笑:“小子哎,你诓我吧?我现在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真jǐng察了……”
李云道轻笑:“jǐng察是真的,不过我是市局宣传处的……”
“哈哈哈……”方大军连同一众小弟笑得前俯后仰,“干宣传的jǐng察……哈哈哈……笑死我了……不就是一个破书生嘛,还真当自己是jǐng察,还跑出来见义勇为……哈哈哈……”
突然,笑声戛然而止,因为玉石城的门口传来一个更嚣张跋扈的笑声:“哈哈哈,姓方的,你个驴cāo的玩意儿,你他妈的作死啊?哈哈哈,三哥站你这狗rì的面前你都认不出,怪不得只能天天在这么个破场子里混rì子……”来人正是头皮刮得铁青的赖远,身后跟了近百面sè不善的兄弟。从远处走来浩浩荡荡百人,吓得刚刚跑出来看热闹的店主们纷纷关门,生怕这场祸事会殃及池鱼。
赖远打头,身后百余兄弟几乎挤满了玉石城入口的通道,这阵势让方大军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更让他吃惊的是,行至那年轻jǐng察身后时,赖远和身后百余兄弟竟齐向那年轻人鞠躬:“三哥!”
那年轻jǐng察只微微点头,拍了拍赖远的肩膀:“总是有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情麻烦你,倒是让你费心了。”
赖远连忙点头哈腰,一笑谄媚笑容:“三哥这是说什么话,您的事儿不就是我们兄弟们的事儿嘛,就怕您见外不肯开口,这不,兄弟们一听说您这边有麻烦,都吹哨子喊了人,忙不迭的都赶过来了,好些个睡着大觉的,脸也没洗就扛了家伙跑出来了,时间赶了点,不然应该还有不少兄弟会过来。”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方大军吃惊地望向几步外一身jǐng服的青年,终于有些心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