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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子     寒门状元txt下载     寒门状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五四章 案中有案(第二更)

    知府衙门的宴席结束,宾客相继出门,此时张濂已准备回府衙后院休息,不过在休息前,他想问一下钦差的情况。

    “……知府大人,大事不好,钦差……钦差大人他……他走丢了!”

    张濂心中一紧,等反应过来,才意识到问题所在,勃然大怒:“混账,在我知府衙门内,钦差怎可能说丢就丢?”

    “先前不是让人送他回房休息吗?”

    先前送钦差回房的两个仆人被架到张濂面前,二人脸上都带着惊恐之色,因为他们自己也弄不明白,钦差如何突然消失不见。

    “大……大人,小人……扶钦差回房,钦差说要如厕,小人便去给钦差找夜壶,剩下的事小人一概不知。”

    “回大人,小人是没去找夜壶,可……可钦差大人说要大解,小人带着他去侧院的茅房,走着走着,人就丢了!”

    这算什么理由?

    钦差要如厕,只管带他去便是,找哪门子的夜壶?一个找夜壶也就算了,另一个连人怎么丢的都不知道,人扶着,走着走着还能丢?

    “说清楚,钦差到底是如何不见的?”张濂满面愠色,喝问道。

    陪钦差到侧院的仆人已跪在地上,哭着道:“到中院荷花池那儿,钦差说有东西掉了,让小人帮着捡,小人一低头,就听到‘噗通’一声,以为是钦差落水了,赶紧去打捞……救人,可找了半天没瞧见,小人怕人淹死,赶紧叫人帮忙,可半晌都没找到……”

    故事说得越来越离奇。

    张濂怔了一下,觉得这件事透着一抹诡异。

    此时马脸师爷走过来道:“知府大人,这情况不对,莫不是钦差有所察觉,故意将人支开?”

    张濂怒道:“偌大的知府衙门,到处都是人,是他说走就能走的?这会儿多半还在衙门里,派人找寻!”

    一句话,整个知府衙门的人都行动起来,本来才一更天,找了近半个时辰,还是没把人找到。

    马脸师爷回禀道:“大人,各处门口的人都问过了,没见到钦差进出,这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若是掉进哪口古井……大人,我看还是去官驿那边问问才好。”

    张濂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钦差在泉州府衙失踪,任谁都会想,肯定是他将钦差暗中加害。

    张濂赶紧乘轿往钦差下榻的驿馆而去,等到了门口,却见驿馆门已经关上,叫了好半天门,张濂才进到里面,一打听才松了口气,不过疑问跟着来了。

    钦差半个多时辰以前就回来了!?

    可人是如何回来的?

    “钦差在上,下官可是找了您好些时候,您何时回到官驿的?”张濂到客房见到沈溪时,沈溪显然是从睡梦中被唤醒,睡眼惺忪,不断打着呵欠看向张濂。

    沈溪用力甩甩头,起身到桌前坐下,微微抬头看向张濂道:“是张知府?我之前多饮了几杯,这头脑不是很灵光……哎,这是哪里?”

    侍候一旁的米闾笑着道:“大人,您这是回驿站了。”

    “驿站?”

    沈溪反应了一下,“不对啊,我不是在知府衙门饮宴吗,几时回来的?”

    米闾赶紧解释:“大人回来好些时候了,是有人搀扶大人您回来的,还没等小的把情况问明,那几个人就走了。大人怎跟一些无端之人在一起?”

    沈溪努力回想了一下,脸上依然一片茫然之色,摇头道:“不记得,完全不记得了。张知府,不是你派人送我回来的吗?”

    张濂见到沈溪时,心想一定是沈溪装神弄鬼,可当他听到有其他人参与其中时,心中一凛,事情或许已经超出了控制。张濂不动声色,笑着说道:“是下官派人送您回来的,下官特别交待,不要打搅钦差休息,所以下人自个儿回府衙去了。宴席散后下官不放心,于是过来看看。”

    沈溪脸上露出释然之色:“原来如此,张知府有心了。时候不早,张知府早些回去休息吧,我不胜酒力……头好疼啊,该睡了。”

    张濂行礼告辞,沈溪呵欠连天,并未到门口相送。

    张濂出了驿馆,马上叫来左右,冷喝道:“快些派人去查查,是何人敢到我知府衙门捣乱!”

    ……

    ……

    话分两头,沈溪这边送走张濂,仍旧得在米闾面前演戏。

    戏要演全套,虽说米闾和宋老越跟他一起来的泉州,但此二人是鸿胪寺的吏员,最是见利忘义,张濂只要使够银子,什么套不出来?

    “我要睡了,你出去吧。”沈溪一脸倦色,摆摆手道。

    米闾把茶水放下,恭恭敬敬退出门,等门合上,沈溪先前那副无精打采的模样顿时消失不见,站起身时精神抖擞。

    一个人影从帘帐后面出来,一身黑衣,身材苗条,却是个女子。

    沈溪道:“幸好有玉娘帮忙,不然我可能真落进盘丝洞里出不来。”

    来人身穿一袭夜行衣,风韵犹存,正是跟随沈溪南下的玉娘。玉娘笑着说道:“是沈大人足够机警,奴家不过是遵照您的意思,将您扶回驿馆,连奴家都不知沈大人如何能从那防备严密的知府衙门出来。”

    沈溪笑了笑,道:“哪里进去的,便从哪里出来,有何困难?”

    玉娘想了想,不由哑然失笑,防备最严密的地方往往也是最松懈的,沈溪是光明正大从知府衙门正门出来。

    沈溪先故意作出落水的模样,让送他回去的仆人急忙招呼同伴“救人”,其实是在打一个时间差,此时正好是府衙酒宴散席之时,在张濂尚且不知沈溪失踪的情况下,正门的防备其实相当松散。

    那么多客人,许多是功名在身的举人,少年不少,加之又是晚上,守门的衙役总不可能挨个验证客人的身份。

    等仆人将沈溪失踪的消息报上去,张濂自然以为沈溪是在宾客离开后才失踪,不会怀疑其他。

    玉娘行礼道:“沈大人心思缜密,奴家佩服。”

    沈溪道:“张知府得知我是被人扶回来时,面色紧张,若他仅是因为佛郞机人的事隐瞒于我,但佛郞机人并不在城里,更不会向我检举什么,他断不至如此惊慌失措。我可否认为,张知府的紧张,与玉娘前来泉州的目的有关?”

    玉娘没想到沈溪能从张濂一个小小的神色变化,把问题想得这么远,当下苦笑:“沈大人恕罪,有些事……奴家暂且不便言明。”

    沈溪点了点头,玉娘不过是听命行事,无论是谁派她做什么,她都不敢公开,这涉及到朝廷机密。

    不过沈溪料想,既然玉娘与他同行而至,事情到最后免不了要用到他,只是不知除了玉娘外,朝中还有谁过来?

    以玉娘无权无势一介女流之辈,就算查出张濂的罪证,也拿其没办法,甚至连沈溪这个没拿到王命旗牌的钦差都没资格。

    或许是玉娘只是来调查,案子回头再行处理……但想想又不对,从京城到泉州山长水远,玉娘这一来一回要走上几个月,等朝廷知道再来拿人,黄花菜都凉了。

    难道是有大人物随后会来?

    以前这种远行地方办理皇差多半由刘大夏出面,但如今刘大夏已贵为户部尚书,不可能离京,沈溪想了半晌,也没想到这个“大人物”会是何人。

    不过这不是沈溪当前需要考虑的问题,他的任务是与佛郞机人接洽,只要把贡品要回去,差事就算完成,他可不想自找麻烦。

    ……

    ……

    第二日一清早,沈溪还在漱洗,泉州府同知吴纲便带着一些府衙的书办以及衙役前来,说是要带沈溪去见佛郞机人的使节。

    沈溪手里拿着擦脸的毛巾,看着吴纲,脸色带着不解:“佛郞机人这么快进城了?”

    吴纲笑道:“正是,昨天张知府派人送信与城外的佛郞机人,今天早上城门刚打开,他们就派使节进城来了,同时还带了交与朝廷的贡品。来人,将佛郞机人的贡品抬上来,与钦差一览!”

    说话间,外面进来一众衙差,抬着大大小小的箱子。

    打开箱子,里面所盛都是充满异域风情的物品,不过沈溪怎么看,都像是佛郞机人从东南亚国家抢来的东西,还有从南印度一代搜刮来的。

    要说唯独跟佛郞机人沾边的,是一些成色相对一般的银币,这应该是佛郞机人原本用来跟亚洲人通商所用。

    估摸佛郞机人也没想到到了亚洲后,才发觉沿途不管是岛屿还是陆地,碰到的几乎都是土著,枪炮比银币好使。

    “那好,让本使简单收拾过,这就陪吴同知去见使节。”

    吴纲作出请的手势:“钦差自便就是,下官在外等候。”

    沈溪看出来了,张濂口蜜腹剑,基本可以确定立身不正。

    有什么样的长官,就有怎样的属官,这吴纲是弘治三年的进士,在张濂手底下做事,想清廉自守很困难,不跟上司同流合污的结果,就是被打压,降职,仕途无门。

    所以他不敢相信泉州府的任何一名官员。

    沈溪穿好官服,带上谢迁转交给他的皇帝敕印,与吴纲一同出了驿馆,还没走上几步,刘瑾便一路小跑追了出来。

    “沈中允,你这是要去何处?”

    刘瑾边跑边高声叫道,“你好大的胆子,见使节也不叫上咱家,你这是要陷咱家于不忠不义啊。”

    刘瑾追上来,气喘吁吁。

    吴纲打量连钦差都敢呼喝的刘瑾,惊讶道:“这位是?”

    刘瑾没好气地瞪了吴纲一眼:“连咱家都不认识,咱家可是陛下钦命的副使,怠慢了咱家,砍了你脑袋。”

    一句话就让吴纲直皱眉头。

    刘瑾上来就对他一番恐吓,他这个同知再不值,也是进士出身,在官场上摸爬滚打有些年头。

    一个没权没势的老太监,又不是司礼监提督、掌印、秉笔、随堂等内官,连东厂都没机会染指,在吴纲看来毫无威胁,不屑地冷哼一声,竟然转过头去,全当没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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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五五章 假冒佛郎机使节的土著

    沈溪知道,刘瑾急着见佛郞机使节并非为完成皇差,而是想借此狠狠地捞上一笔。

    可现在连使节的面都没见到,贡品先给抬到了驿馆,与外交礼节不相符,明显其中有猫腻。

    “刘公公要去,在下自然不会阻拦,不过需要提醒刘公公一句,等到了地方可要分清楚主次。”

    沈溪回敬了一句近乎威胁的话。

    刘瑾一脸不屑!

    你不就当了几天东宫讲官吗?敢跟我这么横!?

    你不知道太子对我多好呢,若有一天太子登基为帝,拔擢我为掌印或者秉笔太监,看我怎么收拾你!

    刘瑾冷冷地道:“不用沈中允提醒。”

    一行各自上了官轿,因为没给刘瑾备轿,他只能乘坐马车,又引来几声阴阳怪气的抱怨。

    会见使节的地方,是在泉州知府衙门,沈溪和刘瑾一前一后,在吴纲的引领下走进府衙大堂。

    此时“佛郞机使节”已恭候多时,知府张濂满脸和熙的笑容,正通过翻译跟佛郞机人友好“交谈”。

    不过沈溪一眼望去,便知道所谓的佛郞机人根本便是冒牌货色。

    大眼睛、大鼻子倒是不假,不过浅褐色和黑色的卷头发算几个意思?长脸薄唇,皮肤黝黑……

    这是欺负我没见过印度人啊!

    “咕啦咕啦咕啦……”

    这几个明显从南亚来的土著,居然学着欧洲人的模样,向沈溪发出一连串鸟语,大概是见面打招呼和问候。

    沈溪不急不忙,回敬了他们一句。

    等沈溪把话说完,不但这几个印度土著傻住了,连旁边的张濂和一众知府衙门的人也愣在当场。

    张濂惊讶地问道:“不知钦差大人说的是什么?”

    沈溪满脸都是不解,问道:“我说的是佛郞机语言啊,莫非他们听不懂?”

    张濂眼睛瞪得大大地看着沈溪,随后整个人显得慌乱无比,再次问道:“钦差会说佛郞机语言?”

    沈溪冷声道:“不然陛下为何会派我出使,甚至连四夷馆的翻译都不用带?此事问刘公公便知。”

    刘瑾哪里知道沈溪懂不懂佛郞机文?不过沈溪在朝堂上用“鸟语”舌战蒙古使节的事倒是传得宫里宫外人尽皆知,他不知外面的世界有多大,料想佛郞机人的语言也该和“鸟语”差不多,所以诚恳地点了点头。

    这明显超出张濂的预料!

    眼见那几个冒牌的佛郞机人还想说话,张濂怒喝一声:“先请佛郞机使节到内堂休息,本官有话对钦差大人说。”

    他这一声令下,那几个南亚土著还想说什么,却被人硬架着往内堂去了。

    张濂正松了口气要说话,沈溪却怒喝一声:“泉州知府张濂,你可知罪!”

    张濂身体一缩,一阵心惊胆寒,以他的年岁,本不该被一个区区十四岁的少年所威吓,但他做贼心虚,当即便要下跪,但跪到一半身子又直起来,低着头道:“我……下官并不知何罪,还请钦差大人明言。”

    沈溪冷笑道:“你找人冒充佛郞机使节,意图欺瞒钦差,形同欺君,还不知罪?”

    一句话,知府衙门的人顿时蠢蠢欲动,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动粗的迹象。倒是张濂马上恢复镇定自若,先摆了摆手,阻止手下人有什么动作,陪笑着对沈溪行礼:

    “钦差大人的话,下官听不太明白。之前确实有佛郎机使节奉上国书,那些人金发碧眼,形象与这些人确实有所区别……此番这几人说是佛郞机使节的代表,又奉上礼物,我信以为真,自然要向钦差大人引荐,至于他们身份是否属实,本官一概不知,岂能算作欺君?”

    沈溪点了点头,好似接受了张濂的说法。

    沈溪想了想,才道:“那你也负有盘查不明之罪。”

    张濂一听,这罪名可小多了,稍微松了口气。只要沈溪不一口咬定他欺君,他就不至于跟沈溪撕破脸,当下继续行礼:

    “钦差大人教训的是,下官这就进去盘问这些贼人,看他们到底是何来头。钦差大人是在此等候,还是回官驿?”

    沈溪暗忖,若他此时说要回官驿,张濂肯定认为他这是要回去写奏本参奏,此番来泉州身边那点儿人手,想在泉州地面跟张濂作对根本就不可能,为今之计只有先稳住张濂。

    沈溪道:“本钦差要亲自提审这些人,查出他们究竟是受何人指使,竟敢冒充佛郞机使节的代表,糊弄朝廷。”

    知府衙门的人一听,又有些紧张,一个个面面相觑。

    从这一点,沈溪基本能判断,此事应该涉及知府衙门大多数官吏。泉州地方官员勾结在一起,欺上瞒下,拼命捂盖子。谁要是敢把盖子揭开,他们就要跟谁拼命,即便自己是钦差也不例外。

    张濂略一沉吟,终于打定主意,不动声色地挥挥手:“来人,把佛郞机……里面的人带出来,钦差大人要亲自过堂审问!”

    沈溪当官有一段时间了,还从来没坐堂审过案,他自己倒是在北镇抚司被李东阳审过。

    几个印度土著被衙役押解到正堂,这几个人犹自在指手画脚愤怒叫嚣,显然他们尚不知自己已经穿帮了。

    沈溪一身正六品的官服,坐在大堂中央,一拍惊堂木,知府衙门的人先吓了一大跳。沈溪大喝一声:“尔等宵小,是何人指使假扮佛郞机使节?”

    “哇啦哇啦!”

    几个印度土著的声音提高八度,张开嘴摇头晃脑争辩,却被衙役几棍子下去,没一个能站着,不想跪也都跪倒在地。

    沈溪指了指先前煞有介事替张濂翻译的那人,道:“你将本钦差的话,转译给他们听!”

    那人懂的天竺话不多,上去磕磕巴巴说了半晌,那几个印度土著压根儿就没听明白。沈溪指了指翻译,向张濂问道:“这就是张知府请来的翻译?”

    张濂怒喝:“如此滥竽充数之人,也敢到知府衙门招摇撞骗,来人,将他拿下!”

    那翻译并未挣扎,乖乖束手就擒,被人拖着便往外面去。

    沈溪看出来了,张濂为了不泄底,相关人等一概不放过,他指谁,张濂便拿谁。

    沈溪摆摆手,那几个印度土著也被衙役押走了。

    知府衙门大堂突然安静下来,沈溪不说话,没人敢吱声,一时间都认为这很有可能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有存心不良的,已经作好准备,只要沈溪敢来硬的,张濂一声令下,保管让沈溪走不出知府衙门的大堂。

    沈溪突然长长叹了口气,就这一叹,又让不少人惊出一身冷汗。

    就算是在自己的地盘上,以前枉杀了不少人,可这次要对付的毕竟是钦差。

    杀钦差,这罪名能小?

    沈溪看着张濂道:“张知府,你为人所蒙蔽,这几个人,如何能代表佛郞机使节?多半是有不良宵小,打着佛郞机人的名头,想糊弄知府衙门得到朝廷的赏赐。”

    “是,是。”

    张濂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若非钦差大人英明,下官真被这些人给骗了。”

    “无妨无妨,似此等奸恶之徒,什么时候少得了?我看张知府还是早些派人去城外通知佛郞机使节,本钦差也好早些完成差事,回京复命。”沈溪语气诚恳。

    张濂连连点头:“是是……下官这就派人出城去知会佛郞机使节,钦差大人请先回官驿休息。”

    沈溪嘉许地笑了笑,起身来,迈步往府衙大门外走去,刘瑾小快步跟在沈溪身后。

    此时的刘瑾,不复先前来时的嚣张,因为他也看出来了,找人假扮佛郞机使节代表的多半就是泉州知府张濂本人。

    “沈中允,你可真是吓死人了。”

    从知府衙门出来,看到等候在前面街口处的马车,刘瑾长吁一口气,然后抹起了冷汗,“你既看出问题不对,也别当着面说开啊,你知不知……要是一个不妥,你我都要身首异处!”

    沈溪道:“我早就提醒过刘公公,泉州这潭水太深,可刘公公总觉得我是想要抢你的功劳……就刚才这样,若我不当面提出来,任由这些人欺君罔上,等回到京城,难道陛下会饶过你我?”

    刘瑾后背一阵发凉。

    在这儿提出来,当众拆穿这些所谓的佛郎机使节的真面目,是可能有被谋害的风险,但若不察回到京城,那便是犯下欺君大罪……

    横竖都是死,不过欺君可是大罪,要被凌迟处死!

    如此算算,还是在泉州府衙当面提出来比较好,这样就不用带着假贡品和假使节上路!还好沈溪场圆得不错,在他刚柔并济的手段下,张濂没有当场发难,有了沈溪的通融,似乎只要请到真的佛郞机人,一切便可相安无事。

    刘瑾不解地问道:“那……佛郞机人,到底有还是没有啊?”

    对这个问题,沈溪无法回答,现在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佛郞机人的确来了。

    只是佛郞机人前恭后倨,先送了厚礼贿赂地方官,而后便暴露财狼本性,开始在沿海地区劫掠,如今知府衙门联系不上佛郞机人,又怕佛郞机人行贿和犯边的事败露,想早些打发钦差,所以找人假扮。

    还有种可能便是佛郞机人的船队压根儿就没到过大明朝境内!

    泉州府的官员从南洋人口中得知佛郞机人的存在,想用佛郞机人进贡这件事,捞取政治资本,于是请印度土著来乔装,试图鱼目混珠!

    想想开,泉州知府张濂主导外邦朝贡,这是多大的功劳?张濂以后肯定会因此官运亨通!

    只是张濂没想到朝廷会派一个精明的钦差,上来就把他的阴谋给揭破了。

    “回去再说。”

    沈溪没有回答刘瑾的问题,快速地上了马车……他现在要赶回官驿办事。

    早在福州的时候,沈溪便已作出安排,抽调车马帮的人先行潜入泉州城。

    泉州城内有汀州商会的分馆,只要跟商会的人打听一下,就知道佛郞机人的事是否子虚乌有。

    沈溪和刘瑾刚回到驿馆,还没等他们喘口气,府衙那边已经送来礼物。

    装礼物的箱子很沉,送来后那些衙役并未当场打开,而是径直抬到沈溪和刘瑾的屋子里去了,话说得很漂亮:“只是一点土特产,知府大人让我等送来。”

    等沈溪回到屋子,把自己的那份打开,里面竟然全都是排列整齐的上好官锭,晃瞎眼的雪花银合起来竟然有三四千两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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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五六章 不收贿赂(第一更)

    沈溪知道,这些银子是“封口费”,张濂怕他向朝廷告发今日有人假冒佛郞机使节之事。

    因为明眼人都看出来了,这些人是知府衙门找来的,就算沈溪糊涂没察觉,事后也会有人提醒。

    佛郞机人把进贡的贡品送来,使节却是假的,知府衙门敢说不知情?

    一旦沈溪向朝廷上奏,张濂就是欺君大罪!

    沈溪感到很为难。

    无论怎么看,只有收下银子,自己一行在泉州府才算安全,不然张濂为了自保,随时可能都会下手。

    可若是收了,这银子怎么向朝廷解释!

    就算佛郞机使节这问题能揭过去,张濂还有别的罪行,且有司衙门已派玉娘为先锋来查证,回头会有更大的人物来,收了银子代表他跟张濂蛇鼠一窝。

    “这银子不能收,找人退回去吧。”沈溪向米闾等人交待。

    “别介,沈大人,银子都送来了,退回去不好吧?”

    米闾和宋老越还在等着分润好处呢,听到沈溪的话,二人恨不能把心窝子套出来,苦劝沈溪“识相”。

    他们已知晓沈溪和刘瑾在知府衙门的遭遇,不收银子,代表不买账。

    不买账人家狗急跳墙,岂能不有所行动?

    “那你们是觉得自己的命长咯?”沈溪虎目一瞪,“收受贿赂,按我大明律,剥皮抽筋都是轻的。照本官的吩咐做!”

    刘瑾道:“沈中允想做清官,把自己那份送回去便可,咱家的那份,谁都不能动!”

    米闾和宋老越看向刘瑾,脸上大起知己之感,心想,还是刘公公体贴人啊,之前怎么就猪油蒙了脑子,听信沈溪的一番鬼话?

    沈溪怒道:“我乃陛下钦命正使,若有人违抗命令,定先斩后奏!”

    刘瑾气得牙齿咬得蹦蹦响,指着沈溪半晌没说出话来,倒是宋小城等人进房去,将之前知府衙门送来的银箱抬了出来。

    沈溪到书桌边写了封信,交给宋小城:“连同这封信一并交与张知府,他看过自然就会明白。”

    刘瑾愤然道:“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他娘的还想让你一滩尿给泡软和了?现在银子不收却写信给张知府,以为三两句好话就把人家哄着?咱家看哪,咱们就在官驿等着人来收尸吧!”

    刘瑾的意思,沈溪写给张濂这封信是表明不会乱说话的态度,但只要不收银子,怎么看都像是打脸。

    于是刘瑾觉得,沈溪没有为官经验,胡乱行事。

    你连人家银子都不收,凭什么让人相信你不向朝廷告发?

    沈溪懒得跟刘瑾解释,此时他没必要顾忌刘瑾的想法,得罪未来的一大奸臣又如何?这这个世界有他到来,刘瑾能否掌权还两说呢。

    等宋小城把银子和书信给知府衙门送去,张濂并未如刘瑾和米闾等人所料想的那样立时派人前来兴师问罪甚至杀人灭口,半天下来,居然丁点儿动静都没有。

    “肯定是要趁着夜里来,今天我们就出城,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刘瑾把米闾和宋老越叫到一起,商量逃跑事项。

    却不知沈溪早就盯着他们,没等三人把包袱收拾好,沈溪便出现在他们面前。沈溪冷声道:“你们以为如此就能逃出生天?本来张濂没想杀你们,你们一出城,保管走不出几里地……莫忘了前日张濂是如何派人找到我们的!”

    一句话,便让刘瑾的身体瑟瑟发抖,这次他不是气的,而是吓着了。

    两天前张濂派人到晋安驿热情奉迎之事历历在目,当时刘瑾想的是泉州知府会办事,照顾周到。但现在一想,这哪里是照顾他们啊?分明是早就派人监视了……连哪天走哪条路到了哪儿都这般清楚,现在就在人家眼皮子底下,跑能跑到哪里去?

    刘瑾指着沈溪道:“沈中允,你可真是害人不浅!早前你在知府衙门装糊涂认不出那些番邦人,不就什么事没有了?”

    沈溪淡淡一笑:“只要老老实实在驿馆待着,同样什么事都不会发生。走出驿馆,就是死路一条!”

    沈溪如此一说,连刘瑾都不敢再提逃跑之事。

    入夜后,连晚饭刘瑾都没出来吃,沈溪知道这老家伙躲在房里祈求上苍,米闾和宋老越也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他们都觉得当晚张濂会派人来杀人灭口。

    此时,沈溪提前派出去跟商会联络的人终于回来了,带来了解内情的泉州本地人,由其跟沈溪说明情况。

    “……几个月前,佛郞机人的确到过泉州,还跟咱商会做买卖,他们银子的成色不太好,只能到咱们银号折色后换了笔铜钱……”

    “泉州地方商贾不喜欢愿意跟这些沟通不便又斤斤计较的夷人做买卖,后来他们便出城去了,船只停靠在南边烟墩山一块。”

    “后来,听说他们打着上岸补充淡水的油头,屠了狗蹄礁与附近贵屿岩好几个村,简直是群禽兽!沈大人,您可要为百姓做主啊。”

    说话这位家住泉州城东的赤山脚下,发生惨案的村子就在山那边,说到佛郞机人屠杀百姓,既气愤又恐惧。

    沈溪问道:“府、县两级衙门没管?”

    “指望那些官老爷?当初佛郞机人还是官差给引进城来的呢,各商家不想跟佛郞机人做生意,官府强迫我们把货物卖给他们,这些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小人说的不是沈大人您……”

    “在官府的压力下,商会只能居中协调,卖了些积压下来的茶叶、陶瓷、丝绸等给佛郞机人,那些佛郞机人拿着当宝贝呢……后来佛郞机人不知道是不是本钱没了,干脆上岸明抢,不跟我们做买卖了。”

    沈溪暗自叹息,地方官不为自己的百姓做主,佛郞机人有什么必要客气?

    佛郞机人手上有枪炮,随着十四世纪末欧洲火炮技术日益成熟,到了大明正统和成化年间,欧洲人已经普遍使用铸铁炮弹的青铜炮和铸铁炮,这就是传入大明后享誉盛名的佛郞机炮。

    佛郞机炮采用铸铁制的炮弹,能够在很短的时间内迅速摧毁城墙等防御工事,这便是为何葡萄牙、西班牙以及其后的荷兰、英国人能够杀遍天下无敌手的重要原因。

    而此时明军的标配是什么?

    土炮、火铳和长枪、盾牌,怎么跟人家的佛郞机炮、火绳枪比?

    沈溪问道:“佛郞机人现在何处?”

    来人摇摇头道:“回沈大人,听说那些佛郞机人往南边去了,也有说就在泉州周边海上,只要有商船经过,一律会被劫持,已有好些天没船进港了,也没船敢出海……都怕死。连咱商会的船,如今都龟缩在城外的港口里,货物都快堆成山了。”

    沈溪点了点头。

    佛郞机人多半在泉州湾等着,知道泉州是大明有名的海港城市,平日来往泉州的海船众多,当海盗在海上四处漂泊难得碰到船,哪里有像这般守着港口来一艘劫一艘来得痛快?

    有不听话的,用火炮打到你听话!

    由于禁海,大明的海船基本都没什么自卫能力,佛郞机人要劫持,一劫一个准。

    不过眼下都知道泉州湾外有危险,泉州港口内的船都龟缩不出,外面的船队也改走宁波港和广州港,久了佛郞机人无利可图,定要杀个回马枪。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回去后对严掌柜说,把货物运到城里的货仓,或者干脆送往晋江上游,这几天佛郞机人可能会卷土重来,这次不是做买卖,恐怕是要来烧杀抢掠的。”

    沈溪这一说,商会来人吓得不轻,赶紧磕头告辞,回去对汀州商会的分会严当家转达沈溪的意思。

    旁边宋小城问道:“状元大人,您怎知佛郞机人会来?”

    沈溪道:“明摆着的事情,佛郞机人船坚炮利,我大明官军尚且不是对手,更何况那些普通的商户和百姓?若我是佛郞机人,在海上抢不到东西,便会登陆来抢,空守着港口这么大个宝藏,如果不捞够本,岂不枉来一遭?”

    宋小城仔细一想,可不是,听人把佛郞机人的船队形容得那般厉害,有什么必要上岸后只做买卖而不抢掠?

    “可是……状元大人,那他们之前为何不到港口抢劫,非要等到现在?”宋小城依然不解。

    沈溪道:“那时候他们初来乍到,没摸清我大明的底细,不知道有没有足以防御海疆的军队,于是先来文的,获得官府信任……其后他们在沿海屠杀平民百姓,其实是试探我大明官府的底线,结果官府对他们屠杀百姓抢劫船只货物的事情不管不问,自然更加嚣张,以为可以恣意侵略我州府郡城,最好是能占据地盘,作为其殖民地,大不了也可以抢掠一空,一周了之!”

    宋小城这才恍然:“状元大人说的有理。”

    沈溪现在感觉很棘手,要防备佛郞机人偷袭,就要有军队可供调遣,但他这个钦差,有名无实得紧,根本就指挥不了地方军队。最为稳妥的做法,便是写信给张濂,知会知府衙门早做防备。

    但沈溪知道,这么做除了打草惊蛇,不会有任何效果。

    张濂会想,佛郞机人的确不是我招惹来的,可我却接受了他们的贿赂,允许他们停靠,并且转递国书。

    现在佛郞机人见利忘义要攻打我大明,朝廷知道,非杀我泄愤不可!

    在这种情况下,张濂只会向朝廷描述佛郞机人待大明天子如何虔诚,怎会承认佛郞机人是贼患的事实?

    最终沈溪还是决定不写这封信。

    “张濂啊张濂,不到外邦打到家门口火烧眉毛,你是准备在欺上瞒下、缩起头来当乌龟这条道上走到底了……既然如此,我便成全你罢!”

    沈溪有了这想法,当即向宋小城面授机宜,谁想宋小城听完后吓得半晌没缓过神来。

    “状元大人,您这是让我去送死啊?”宋小城一脸委屈。

    沈溪道:“你只管放心,佛郞机人火炮没那么厉害……他们的火炮大多装在甲板两侧,射程也最多不过一里地,且由于颠簸厉害,一百发能有一发命中移动目标已经不容易了。只要你们一直对着他们的船头,快速往回划船,绝对不会有危险……当然,你若怕死,换别人去也成。”

    宋小城顿时感觉一抹危机。

    沈溪吩咐他次日假扮商船出海,远远见到佛郎机人的船队后就调头往回跑,把其船队“引”到泉州城下。宋小城心想:“小当家一定疯了,那些洋鬼子这么厉害,躲都来不及,哪里主动招惹的道理?”

    沈溪发觉他的提议的确太过为难宋小城,轻轻一叹:“这样吧,不用对佛郞机人的船队做什么,只派人用小船探查一下他们的具体位置,若官军要对佛郞机人用兵,也好知道他们的虚实。”

    “到时候,记你一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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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五七章 快杀进城了(第二更)

    二月十五,沈溪抵达泉州府城后的第四天,知府衙门那边仍旧没有佛郎机使节的消息,反倒是刘瑾悄悄写了封信,送给福州的市舶司提督太监冯运。

    沈溪得知消息时,刘瑾的信已经送出去两天了。

    “刘公公,你这纯属自找麻烦,生怕张濂不知道你已感觉到危险?”沈溪语气不善,刘瑾不但贪财,而且怕死,给市舶司的提督太监写信,就相当于告诉朝廷泉州出事了……

    若这封信落到张濂手里,本来大家还可维持一团和气,此时说不一定也会撕破脸痛下杀手。

    就算冯运和布政使司的人来了,事情同样不好收场。

    成化十年,福建市舶司从泉州迁到福州,如此是为方便市舶司接受布政使司衙门的管辖,自此以后提督太监和布政使司专管市舶司的官员便经常行走于泉州和福州之间。

    原本在泉州城内负责接待外国使节的“来远驿”废除后,知府衙门已代替原本市舶司的任务,负责泉州城南刺桐港的日常管理,以及接待来往泉州的番邦使节。

    刘瑾嚷嚷道:“不然如何,让咱家留在此处等死吗?沈中允害人不浅,当日装作什么事情都不知晓,把贡品领了,带着那假冒的番邦时节我们便可打道回京,何至到今日这般地步?”

    此时刘瑾也不怕什么欺君之罪了,身处险地,前途危机重重,只能抱怨沈溪当初点破假使节有错。

    沈溪现在想的是如何挽救当前的危急局面,问道:“刘公公的信,是如何写的?”

    “你管咱家怎么写的,当咱家交代后事不成吗?”刘瑾本来就看沈溪不顺眼,现在更不把沈溪这个正使当回事。

    沈溪道:“刘公公既然不肯合作,那就只好委屈你一下了……来人,将刘公公请回房,一日三餐都盯紧,不得再让他有只言片语流传于外。”

    “是。”

    沈溪从福州带来的人上去把刘瑾双手别在背后,扭送其进房。

    刘瑾被人拿住,挣扎着大叫:“好你个沈溪,敢对咱家无礼……咱家回去后,必会跟陛下奏你一本,你等着吧!”

    连沈溪这个翰林编撰的钦差都无权参奏别人,你一个失势的太监在这里吓唬谁?你还不如说等将来太子登基之后对我怎么,那我或许忌惮些。

    沈溪对刘瑾来硬的,将有别样心思的米闾和宋老越二人也给唬住了。

    这位少年钦差可不好惹。

    宋小城出去调查两日,这天晚上终于回来,从他萎靡的模样看,出海这趟把他折磨得不轻。

    “……昨天早晨趁着起雾时我们出了海,后来雾散,我们顺着海岸向南航行,抵达一个叫金屿的岛屿时,恰好看到佛郎机人的两条船正向东部海域行去。等佛郎机人的船走远后,我们小心寻了个有大片红树林覆盖的海岸登陆,用去半天才找到隐藏于乡野的附近村民,他们说在沪田礁以南的海域,还有多条洋人的船在抢掠,半个月前曾在海面上发现船只残骸,据说是被佛郎机人用炮轰散的琉球人的商船……”

    宋小城带回佛郎机人有两条船在泉州湾游弋的消息,沈溪大概判断出,佛郎机人劫掠商船得手大约是半个月前,最近这段时间没劫掠到货物,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估摸把船队所有船只集合后,会到泉州来抢一票大的,然后扬帆远去。

    “状元大人,眼下怎么着,还派人去查吗?”

    宋小城脸上兀自带着后怕,应该是从村民口中听说琉球人船毁人亡的惨状,让他胆颤心惊,他们前去侦查的小船若运气不佳迎头迎头撞上佛郎机人四处劫掠的船队,有很大的可能有去无回。

    沈溪道:“不用了,现在我们只能耐心等待。你回来得正好,这就带我的信去趟知府衙门,该催的咱们还是要催。”

    知府衙门那边现在无法给沈溪交出“佛郎机使节”,沈溪就一遍遍派人去催请,其实是告诉张濂,咱有话好商量,我对你们找到佛郎机使节很有信心。

    对宋小城来说,这知府衙门也形同龙潭虎穴,等沈溪把信交到他手上,宋小城脸色惨白,手哆哆嗦嗦:“状元大人,咱……能不能不干这活,回汀州行吗?”

    沈溪脸上带着鼓励,笑问:“六哥怕了?”

    “没有的事,当年跟着小当家出去杀人放火……咳咳,那时候都不怕,现在怕什么?大不了就是一条贱命……”

    宋小城如今是有家有室的男人,他离家快一年了,这会儿老婆孩子都在汀州,说不怕死,那是硬撑。

    ……

    ……

    二月十六,泉州知府张濂到驿馆来见沈溪,同时送来一些慰问品。

    吃喝用度样样俱全,他的意思很明确,既然沈溪不肯收下贿银,那就送点儿实际的东西,让沈溪一行在泉州生活好点儿……拿人手软吃人嘴短嘛。

    沈溪尽管不怎么情愿,但还是让人把东西收下,一脸公事公办的模样:“张知府,我等前来是接见佛郎机使节,还劳尽快安排。”

    张濂笑道:“钦差大人请尽管放心,下官已派人前往联络,可谁知道这群佛郎机人麻烦得紧,说要在准备贡品,连同国书一并送来,这一来二去的稍微麻烦些……倒是下官有一事相求,不知前几日那假使节之事……”

    沈溪摆了摆手:“张知府请尽管放心,只要真使节一来,就没有假使节这事儿。谁愿意没事给自己找麻烦?”

    张濂满脸喜悦之色,道:“钦差说的极是,若朝廷知晓此事,免不了追责,与人方便便是与自己方便。钦差大人请放心,下官绝对会惩治那些贼人,让他们供出幕后主使。”

    沈溪打量张濂,心想:“你这欺神骗鬼的话,恐怕说顺溜了连你自己都信了吧?”

    张濂说完事便要走,沈溪亲自相送,到官驿门口时,张濂有意无意提了一句:“今日没见到刘公公,劳烦钦差大人跟刘公公说一声,让他不用为见使节之事担心,府衙这边会安排好一切……至于冯提督那边,下官也会前往知会,保管不会出差错。”

    沈溪笑着点头:“在下一定会跟刘公公言明。”

    张濂带着自负的笑容离开驿馆。

    待人离去,沈溪脸色冷了下来。

    刘瑾啊刘瑾,你可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以为可以悄无声息写信给冯运求助?却不知那冯运跟张濂本就蛇鼠一窝,佛郎机人要通过市舶司进献国书,冯运作为市舶司的提督太监岂能不知情?

    等沈溪回去跟刘瑾一说,刘瑾一脸不屑:“沈中允不用吓唬咱家,那张濂若真的知晓信的内容,能放过咱家?”

    沈溪道:“刘公公这话是说本官诓你咯?不知是否有胆量去跟张濂对质?”

    刘瑾撇撇嘴:“你当咱家活得不耐烦了?”

    沈溪冷笑一声:“刘公公,你再在背地里做小动作,那就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我听闻头些日子,佛郎机人在刺桐港外劫掠过往商船,如今港口内货物不敢外运,堆积如山,恐怕再过几日,早就觊觎泉州财富的佛郎机人的船队,就会杀到府城外,到时候你我可能要给张濂陪葬。”

    刘瑾先惊了一下,不过很快镇定下来:“那佛郎机人总共才几条船?几个人?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们也不敢犯我大明边境!”

    “等着瞧吧。”

    沈溪甩下一句狠话,出了门口,却见米闾一脸惊恐之色:“沈大人,您不是吓唬小的吧,那佛郎机人真会杀过来?”

    沈溪道:“没听刘公公说吗,佛郎机人船少人少,不敢进港。”

    米闾苦笑道:“我们这两天找人打听过了,那佛郎机人正在南边海上抢掠,火炮厉害的紧,手上还有厉害的火器,老远就能把人杀死,百姓都以为是妖术。这佛郎机人要是进了刺桐港,那就好比狼群进了羊圈,非出乱子不可,这一乱……我们可能真的要提前收拾好铺盖卷……”

    沈溪摇摇头:“逃出泉州倒是不难,但咱们肩负的皇差怎么办?”

    米闾一脸土色,狠狠地抽了下自己的脸:“都怪我贪,本以为到泉州苦是苦了点儿,不过是见番邦使节,少说能赚个几十两银子回去,这下倒好,恐怕连小命都要搭上。”

    你这家伙早前不知道害怕,还帮刘瑾那个死太监送信,这是担心往西天去的路上没有伴吗?

    沈溪没有埋怨米闾。

    相比刘瑾,米闾和宋老越只是这时代很普通的小人,他们所图不过绳头小利,想让他们有信仰有追求根本就不可能,只有让他们感到害怕,才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碰不得。

    二月十七。

    这天刚入夜,就听泉州城外传来“轰”一声巨响,沈溪正在书房,把手头的书放下,走出院子,此时驿馆的人跟着走出来查看情况。

    米闾仓皇出来,手上已经提着包袱,看着东南边的天空:“佛郎机人不会真的打来吧?”

    正说话间,第二声“轰”的巨响传来,本来官驿就在城东南,这一声感觉离他们很近。

    “都回屋里去!”

    沈溪暂且不知道佛郎机人的火炮射程有多远,但料想不会超过一里,躲在城里有房屋保护,怎么都不会出事。

    众人听从吩咐各自回房,沈溪赶紧去林黛的房间……小姑娘最怕这些!

    就在沈溪坐在床沿抱着瑟瑟发抖的林黛时,玉娘匆忙间进来,见到沈溪和林黛这般模样,连忙侧开身:“沈大人可真会挑时候!”

    沈溪冲着林黛安慰一番,让小妮子用被子蒙着头睡一觉,等天亮他就回来了。

    到个隔壁客厅,玉娘轻叹道:“佛朗机人九艘船,如今云集刺桐港,随时会登岸,眼下如何是好?”

    “大……大人……”米闾从外面飞快跑进来,一脸焦急地道:“张知府来了,在前面大厅说要见您。”

    沈溪清楚,张濂不到绝境不会来找他,一个文官知府,遇到“外敌入侵”这么大的事,肯定慌了手脚,就算最后大获全胜,他这个把佛朗机人引到大明朝的罪魁祸首也要自裁以谢天下。

    见到沈溪,张濂连礼数都顾不上了,高声道:“钦差大人,那些佛朗机人交纳贡品之后背信弃义,如今快杀进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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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五八章 出城迎敌(第三更)

    张濂很狡猾。

    他一口咬定佛朗机人是在上交贡品后背信弃义,等于是拉沈溪下水……你已接见过佛朗机使节,将贡品拿到手,现在佛朗机人反悔攻打我大明疆域,如今咱俩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出了事谁都跑不了。

    沈溪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问道:“张知府之前说佛朗机使节正在准备新贡品,怎突然刀兵相向?”

    张濂有种有力使不出的感觉,这都火烧眉毛了,这位钦差居然气定神闲,真是无知者无畏啊!

    张濂焦急地说道:“佛朗机人乃是番邦异族,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以前纳贡我朝的番邦人背信弃义的少吗?还请钦差大人赶紧拿出对策,化解泉州眼下的危机!”

    沈溪皱着眉头:“张知府莫言笑,我一介翰林文臣,如何有对策?若遇外敌入侵,张知府不应先通知地方卫所?”

    为防御倭寇,泉州本身便设有泉州卫,驻地在洛江左岸的洛江镇,距离西南的泉州府城不过十几里地。

    而在泉州东南六十里外有永宁卫城,驻军过万。

    永宁卫设于洪武二十七年,与天津卫、威海卫并称,管辖地域广阔,有福全、崇武、中左、金门、高浦五个千户所,并设有祥芝、深沪、围头三个巡检司。

    如果从两大卫所调集军队,佛朗机人想靠几条船和几门佛郎机炮攻陷泉州城,纯属痴心妄想。

    张濂道:“眼下可万万不能惊动卫所……要是被卫所得知佛朗机人犯我朝边境,上奏朝廷,你我难辞其咎,钦差大人可要三思而后行啊。”

    什么三思而后行,分明是你怕朝廷治你的罪!

    通知泉州卫和永宁卫说有外敌入侵,两卫要调兵,必须向朝廷上奏,佛朗机人反水的事情将无从隐瞒。现在张濂既要把佛朗机人赶走,还不调动军队,想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何其艰难?

    沈溪问道:“如今外邦人都杀到我泉州城下,张知府不通知卫所,莫不是张知府觉得,以城中府县两级衙门的力量,足以令佛朗机人折服?”

    张濂道:“以下官所知,佛朗机人一共九条船,船上兵员不过一二百,加上伙夫、奴隶,拢共不到三四百人,只需坚守刺桐港,让贼人无法上岸,待天明后,他们自会退去,到时候……”

    “到时候张知府跟我就可以高枕无忧?”沈溪没好气地道。

    作为成化十七年辛丑科进士,已经是官场老油子的张濂非常清楚,为今的办法只有把佛朗机人赶走一途。他自认计划完备,只要能在佛朗机人入侵这件事上拉沈溪下水,沈溪就算不想为他说话都不行!

    先将佛朗机人赶走,到时候再似模似样找几个人假扮佛朗机使节,作出纳贡的假象,事情就算蒙混过关。

    反正佛朗机国距离中土十万八千里,就算再来也是几年后的事情,到时候佛朗机人再动武,完全可以说番邦之人没有原则,且那是继任者的事,与我有何关系?

    张濂苦口婆心地劝解:“为今只有如此,钦差大人不会坐视泉州城沦陷吧?”

    说沦陷还远了点,不过按照张濂这么折腾,离沦陷为期不远了。有外敌入侵,不想通过卫所解决,说出来都荒唐。

    沈溪道:“那如今府县两级衙门有多少人可供调遣?”

    张濂咽了口唾沫,有些说不出口:“可调动的官差,有六七十人……再加上民夫,有一百多人。”

    若非张濂是地头蛇,沈溪真想踹他一脚……

    刚说佛朗机人船少人寡,但人家好歹有九条船,兵员过百,还有强大的佛朗机炮,以及杀人于无形的火器,再加上这些人本就是凶悍的海盗出身,战斗力不可小觑,让一百多个衙役和民夫抵挡,跟送死有何区别?

    或许张濂也意识到这点儿人手根本不够看,补充道,“人是少了些,不过只要将城门关闭,佛朗机人并无攻城利器……攻不破城门,久而久之他们自会退去。”

    之前还说佛朗机人天明就会退去,现在却说久了就会退,意思是只要佛朗机人不走,泉州城门就要关闭,任由佛朗机人在城外劫掠。

    沈溪喝问:“那城外的百姓和商户当如何?”

    “这个……”

    张濂想了想道,“听天由命吧,或许通知及时,能让城外百姓及早撤到城内。”

    沈溪心里面破口大骂:“真是个草菅人命的狗官……当初你们为了利益,将佛朗机人放进国门,而后为了圆谎,又对佛朗机人劫掠沿海百姓的事不管不问,如今你还要让佛朗机人在泉州城外大肆劫掠……如此助涨佛郎机人的野心,他们岂会见好就收?”

    沈溪还没回话,已有知府衙门的人来报:“知府大人,大事不好,佛朗机人从刺桐港以东的南山后坡登岸,如今正往府城而来。”

    随后又有人来报:“知府大人,佛朗机人的大船已往晋江口而来……”

    佛朗机人来势汹汹,令张濂紧张万分,此时他只能看向沈溪,央求道:“钦差大人赶紧下令关闭城门吧。”

    沈溪没想到张濂如此不堪,佛朗机人杀到家门口,张濂居然把责任一推,让他这个“钦差”来负责抵御外敌事宜。

    按正常来讲,一个正六品的翰林官哪里懂什么军事?张濂分明是想利用他来当挡箭牌,事后朝廷追究,他便可以把责任推到沈溪身上……是钦差大人擅自下令关闭城门,纵容夷人劫掠百姓。

    沈溪喝道:“城门不能关。”

    “你说什么?”

    张濂怒从心起,瞪着沈溪,似乎在说,你小子信不信不用佛朗机人,老子现在就能杀了你?

    沈溪厉声道:“如今佛朗机人来势汹汹,必要先挫一下他们的锐气,方能扭转战局。”

    张濂微微咧嘴:“人都杀来了,莫不是让衙役扛着刀枪去跟贼人拼命,以此来挫敌锐气?”

    沈溪直接把话挑明:“张知府既不想担责,要将事推给我,那就要听从我的号令。立时从城中征调所有烟花爆竹,聚集到一起燃放!”

    张濂一脸迷惘……

    搜集烟花爆竹,你是想拿来当火器使用?

    书呆子,你以为烟花跟火器一样?

    “这个……”

    张濂还想说点儿什么,却听沈溪怒喝一声:“快去!”

    这一声威吓,令张濂大为忌惮,张濂正犹豫要不要吩咐人按令实行,宋小城已急急忙忙回来禀报:“大人,小的已按照您的吩咐,用商会的名义征调城中几千斤烟花爆竹,随时都能燃放。”

    张濂一听火大了,怒道:“钦差大人不经府衙,恐无此权限吧?”

    在这时代,火药是管制品,想征调烟花爆竹必须要有官府的准允。可事急从权,沈溪才懒得理会这些,有商会的门路,在他预料佛朗机人即将到刺桐港劫掠时就作出准备,让宋小城及早安排。

    等事到临头知府衙门征调,不到天亮别想搜集齐全。

    沈溪道:“我这不是已经征得张知府的同意了?马上下令下去,烟花爆竹聚集在城池城东南方向,分批次燃放,场面越大越好。”

    张濂气得直拍大腿:“胡闹,钦差大人,你这是怕泉州城不出事吗?来人,把城门关闭,不得任何人打开城门纳百姓入城……这是钦差大人的命令。”

    没法得到沈溪关城门的命令,张濂只好自行替沈溪下令。

    不过沈溪却将衣服整理一下,喝道:“张知府怕死,就留在城里好了,要关城门也等本钦差出了城再说。”

    一句话就把张濂给吓住了。

    这位少年钦差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佛朗机人杀来,他不想着躲躲避,居然想着出城迎敌?

    难道是说本看多了想逞英雄出风头?

    等沈溪带着宋小城等人出了官驿,知府衙门的人赶紧上前问道:“知府大人,这钦差大人要出城……”

    “由得他去,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哎呀不对啊,这小子在我面前表现得悍不畏死,莫不是想趁着出城的机会脚底抹油?张老五,你带十个弟兄紧跟着他,他死了不打紧,千万不能让他逃走!”张濂道。

    那被称为张老五的班头顿时撞墙的心思都有了:“大人哪,小人上有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襁褓小儿,您可不能让我出城,咱们可是本家……”

    张濂恶狠狠瞪着张老五:“就因是本家,我才放心让你去,不用担心,你若出事,你老母便是我老母,你儿便是我儿,保管他们以后吃香的喝辣的!”

    张老五听了心里不是个滋味儿,心想,你就差说我媳妇是你媳妇了。

    可怜我那如花似玉的媳妇啊!

    这头,沈溪刚带着人往城东方向而去,后面有衙役队伍跟了上来。

    “钦差大人,小人得知府大人之命,陪您一同出城迎敌。您老宽宏大量,可别让我等去送死啊。”

    张老五说完,旁边几个衙役脸上也满是哀求之色。

    沈溪道:“放心,今日是带诸位出去建功立业,佛朗机人虽然凶悍,但只是纸老虎。”

    张老五听了心里直嘀咕:“怎么当官的都一个口气?仗着自己是读书人,欺瞒我等什么都不懂?那佛朗机人火器老远就能杀人,火炮更是威力巨大,我们才是纸老虎吧……或许连纸老虎都称不上,最多是一戳就破的窗户纸。”

    等沈溪到宁波东门时,由商会牵头,临时召集起来的乡勇已经列队完毕。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些人算不得乡勇,只是商会以及地方商贾为了保护商铺而自发组成的武装力量,平日帮助商会押解货物,在码头帮忙搬抬,领取薪金,当他们听说能跟着商会少当家、如今的钦差大人去做大事,都自告奋勇争先恐后地拿着武器前来。

    人数有四五十人,加上沈溪从福州带来的人,以及张濂派来的十名衙役,总共八十人。

    战斗力差了点儿,武器不是刀枪剑戟,而是以棍棒类居多,只有少部分人持有刀枪,要说最有战斗力的还要数拿着剑身怀武功的玉娘和熙儿,同时出战的还有个提着药箱的战地医生云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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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五九章 上了贼船(第四更,谢书友)

    玉娘对沈溪非常支持,在得知沈溪要出城跟佛朗机人拼命,玉娘二话没说就带了熙儿和云柳助阵。

    可玉娘见到沈溪调用的人手不过是一群贩夫走卒,当即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就算在人手上跟佛朗机人相差无几,可战斗力……

    实在不敢恭维!

    沈溪倒是颇有自信和决心,亲自做战前的动员演讲,总结起来就是:跟着我建功立业,为死去的泉州百姓报仇,将贼人抢去的东西夺回来,谁拿到就归谁。

    连玉娘都承认,沈溪的话具有很强的鼓动性,只字不提忠君报国,说的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连她听了都感觉热血沸腾。

    但当她跟着队伍出了城,听到后面“咣”一声城门关闭的声音,血顿时冷却下来。

    “沈大人,您觉得,我们去了有几成胜算?”玉娘来到沈溪身边,小声问道。

    沈溪看了她一眼,火把照耀下,年轻俊朗的脸上满是自信:“你要让我回答,那肯定是十成。不过按照实际情况……大约有个**成吧。”

    玉娘认识沈溪快四年了,几乎是一步一步看着沈溪长大的,要说这张面孔,她记不清看过多少次,可每次都给她不一样的感觉。

    每次见面,沈溪要么在科举路上高歌猛进,要么在仕途青云直上,她需要一次又一次调整自己的心理,从原本的仰视再拔高几分。

    不过这次玉娘却哭笑不得:这位沈大人真是自我感觉良好啊!

    就这么带着一群虾兵蟹将去跟佛朗机人拼命,居然还以为有**成胜算,谁给你的勇气和自信?

    别是一代英才葬送在泉州城下吧。

    玉娘继续问道:“听闻沈大人将城中所有烟花聚集到城东南方向,不知所为何用?”

    沈溪严肃地摇了摇头:“无可奉告。”

    玉娘颇为无奈,当下决定不再过问,因为她感觉实在是跟不上沈溪的节奏,这真是一次胆大妄为的出击,可她不知为何,却对沈溪有种盲目的信任。

    玉娘这边不过问,别人却忍不住了,因为他们发觉,沈溪带他们走的路,并不是往南面刺桐港方向,而是往泉州东方,似乎是去洛江镇的泉州卫。

    “钦差大人,我们这是往哪儿去啊?”

    “是啊,您不是想带着我们逃走吧?我们妻儿老小可都在城里呢。”

    越往前走,人群的聒噪声越甚,很多人都对沈溪这次出击的目的产生了怀疑。不过本就是来盯着沈溪,防止沈溪逃跑的张老五等衙役,倒是一句话都没有,他们更支持沈溪开溜或者去卫所求援。

    “跟你们说啊,我们这次是要绕击敌后……知道什么是绕击敌后吗?就是兜个圈子到敌人屁股后面,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佛朗机人的火炮再厉害,能往后射吗?”

    沈溪这话说得浅显直白,但凡市井之徒都能理解,没一点翰林学官咬文嚼字的做派。

    有这么清楚的解释,人群顿时安定下来,有人发出声音:“大人说的很明白,我们只要跟着做就行了。真是太好了,那些个夷人一定想不到我们会出现到他们身后,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对对,弟兄们,功成名就只在今晚。”

    玉娘竖着耳朵听了下,声音很熟悉,都是平日跟着沈溪做事的汀州商会的人在发话,有这些人“现身说法”支持,旁边人很容易受到感染。

    玉娘心想:“好一招蛊惑人心,真是好计谋啊!”

    在这种想法的支持下,玉娘对沈溪再次添加了几分自信……由此看来,沈大人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准备!

    一个有远见有计划之人,怎会轻易去送死呢?

    玉娘不禁想到当初在福州城时,沈溪出谋划策诱杀宋喜儿的情景,现在想想都觉得凶险万分,可仔细一琢磨,功名利禄不都是险中求么?

    “轰!”

    “轰!”

    佛朗机人的火炮声不断传来,而且越往东走,声音越近。因为宁波城东南沿着晋江河岸的商贾和货仓众多,佛朗机人就在港口东侧的南山上架起炮来,利用山岗的地理优势,对着山丘下方的商铺货仓,一通狂轰滥炸。

    就听沈溪在那儿自言自语:“还好提前通知了商会,就不知有多少贪财鬼未来得及撤退。”

    泉州城里就算危险,但有城墙保护,佛朗机人的舰炮口径太小,无法威胁墙体,根本就杀不进去。况且,佛朗机人的目标也没放在泉州府城,他们只想把刺桐港以及江边的商铺全都抢一遍,扬长而去。

    抢大明朝一个港口,比得上搜刮一个东南亚的小国,这怎能不让佛朗机人动心?

    就算抢来再多的人畜和物资,他们的船只有限,根本就运不走,所以他们才不会白白消耗气力去打泉州府城呢!

    海盗的逻辑很简单,陶瓷、茶叶和丝绸运到欧洲价比黄金,有这就够了,再多一些,纯属自找麻烦。

    佛朗机人手严重不足,一方面要派人登陆,除了用佛郎机炮轰炸威慑外,还得分出人手抢劫,另一方面则要调动战船,逆晋江而上,抵近城墙,对泉州府城产生威慑,令城中守军不敢出来。

    分兵的结果便是,其实佛朗机登陆的人并没有多少,佛郎机炮威力是不小,不过一门炮就三四百斤,用小船运到岸上,再齐心合力送到南上山顶,借着山坡的高度和坡度开炮,还要不断地运送弹药,费时费力进行补给。

    沈溪的计划,就是切断这条补给线,然后从这些人身后杀上去,将佛朗机人杀个片甲不留。

    当然不能傻乎乎冲上山头,佛朗机炮调转炮口再麻烦,可人家毕竟有火器……这么冲上去,人家一轮火绳枪射下来,死伤可能倒不严重,不过想让那些连战斗场面都没经历过的市井之途顶着弹丸往前冲,太不现实了!

    想靠这些人打仗,最重要的是一鼓作气,不能有任何挫败,否则士气下去只能作鸟兽散……人都没了,靠谁去拼命?

    远远的,已经能瞧见火炮口发射炮弹的火光,这让那些跟随而来的市井百姓感觉到了强烈的危机。

    好在距离远,每一次火光传来,需要过一会儿才能听到炮声。一炮两响,一响是发炮声,另一响是炮弹击中目标后发出的声响。

    玉娘从远处观察了一下,南山坡度并不高,大约有二三十米,就在海岸边上,上面还有片红树林,能形成很好的隐藏作用。

    不过这种地势无险可守,只要官兵把下面一围,上面的佛朗机人只有等死一途。

    从这点上看,佛朗机人打仗根本就没什么战略可言,就是找个瞅起来差不多的山头一蹲,开几炮把人吓唬走,下去抢劫一番,能带走的一概不留,不能带走的一把火烧了,然后乘小船回到船队,撤退了事。

    这正是海盗的一贯作风,与倭寇大同小异。

    差别就是,佛朗机人主要依靠他们强大的火器,威慑力足够,连官军都不敢轻易招惹。

    当然,官军也有别样心思……

    海盗嘛,抢完了自然就会撤走,到时候咱尾随其后,既有收复国土之功,再杀些看不顺眼的家伙,就可以堂而皇之把功劳记到头上!

    海盗有收获,军队有战功,各得其所。

    苦的是下面被海盗劫掠的平头老百姓。

    走了差不多三四里路,终于绕到了南山的东方,开始时沈溪带着的队伍还算齐整,一路上逐渐散乱,等到了地头,已经偷跑了几个,夜里想把人抓回来无比困难,不过已经有人在威胁:“平日抬头不见低头见,别以为你们跑了就找不到人,回头同样治你们临阵脱逃的大罪,挨板子还是轻的!”

    每个人摸摸自己头上的脑袋,还是小命要紧啊,至于挨板子却不怎么当回事。

    沈溪看了看山顶,如今距离山坡已不到两百步,一个冲锋就能杀上去,但因为夜黑风高看不清山上的情况,如果对方有所防备,这么冲锋无异于自投罗网,还不如摸黑再靠近山坡些。

    沈溪这边面对的是佛朗机人登陆那一部分,此时泉州府城面对的却是佛朗机的海船舰炮。

    城头上的情况不容乐观。

    张濂亲自在城头督战,感觉炮弹就在头顶飞来飞去,偶尔哪个地方炸开,便会有死伤的消息传来。

    张濂心中无比愤恨:“怎就让钦差那小子跑掉了?这会儿应该让他上城头挡炮弹啊。这要是有炮弹落在我身边,那我岂不是一命呜呼?”

    就在张濂想撤下城楼,找个地方躲避时,就见不远处天空,突然蹿起一道耀眼的火光,升到高空中“哗”地一声炸开,五颜六色的烟花,在空中绽放开来。

    这美丽的焰火,出现在炮弹纷飞的战场上,张濂见到后觉得荒诞不经。

    听信那小子的鬼话,这东西能有什么用?回头被人得知,我岂非成了大明朝的笑话?

    就在张濂被人簇拥着往城墙下走时,烟花持续不断地绽放,天空中五彩缤纷的色彩,丝毫吸引不到城头衙役和乡勇的注意,就算烟花再绚烂,可城里每当逢年过节都会燃放,有什么好稀奇的?

    可说来也奇怪,随着烟花不断升空,那边佛朗机人的大炮好似突然哑火。

    也是张濂到了地上,躲在城墙的藏兵洞里半晌后才发觉这个问题。

    不对啊,莫非佛朗机人的炮弹用完了?

    此时正在城东南三里外南山下等着进攻山头的玉娘,同样见到远处天空不断绽放的烟花,那烟花在夜空中爆裂开来,实在太耀眼了,她也跟张濂一样,丝毫体会不到这样做有何用处。

    山坡上的火炮声,随着烟花不断升空,停了下来。

    “我们用来制造烟花爆竹的东西,他们却拿来做火炮……你们这些蛮夷,何曾有机会见识一下我们老祖宗传下的好东西?这不,看傻眼了吧?传话下去,可以冲了!”

    沈溪一声令下,一群虾兵蟹将拿着武器,摸黑往山头上冲去,不过没一个敢大声呐喊,因为都知道出声的结果是被火铳打成筛子。

    玉娘抬头看着那些往山上冲的黑影,感慨一句:“这是上了贼船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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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子惭愧,今天说好大爆发的,结果才更了四章,再次向大家致歉!明天天子准备爆五章,后天爆十章,弥补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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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六〇章 劫人劫船(第一更)

    沈溪让别人冲,他自己可没有丝毫冲锋陷阵的打算,倒不是说他贪生怕死,而是他的小身板经不起折腾。

    玉娘亲自带着熙儿上了南山,只留云柳在沈溪身边照顾,不多时山顶响起火器发射的声音,随后便是打斗声,但很快平息下来。

    “砰……”

    “哗……”

    远处的烟火还在不断绽放,璀璨夺目,连沈溪都忍不住不时望上一眼,更何况是那些从来没见过的佛郎机人?

    “大人,仗打完了,山头没几个夷人,全部拿下……缴获了几门火炮和火铳,您上去看看?”

    沈溪点了点头,问道:“伤亡如何啊?”

    “咱们一鼓作气,没什么伤亡,倒是那些蛮夷猝不及防,仓促反抗被咱们的刀枪伤了几个……要不,这位大夫麻烦你走一趟?”

    沈溪和云柳到了南山顶,发觉山头除了四门佛郎机炮,只有十二三个金发碧眼的夷人或蹲或躺,狼狈不堪。

    根据玉娘介绍,这些个夷人分工明确,装填和发射各司其职,其中只有三四个人持有火铳……刚才冲上山头时,这些个夷人正在观看天空的烟花,等发现玉娘等人时火铳已经无法瞄准,胡乱射了一通却一个人没伤到,最后被包了饺子。

    因为语言不通,审讯无从谈起,沈溪分析,山头上夷人之所以这么少,应该是他们分出大半人下山进入港口抢劫去了。

    “在这儿守着,来一个解决一个,尽量抓活的!”沈溪喝道。

    “得令。”

    不费什么力气就取得一场空前的大胜仗,沈溪手底下这群市井之徒都有了信心。

    原来被传得神乎其神的佛朗机人,也不过如此!

    这会儿有人开始研究佛朗机人的火铳,沈溪看到后心一紧,赶紧让人将所有火绳枪收拢起来……这东西不会用只会误伤自己人,现在最重要的是充分利用手头的冷兵器,控制好南山下的登陆点,只等那些抢劫完回来的佛朗机人自投罗网。

    山头这边问题顺利解决,泉州府城却在经历一个短暂的平静期后,晋江上佛郎机船队的舰炮发射声重新传来……

    就算烟花这东西再神奇,也只是让驾船的佛朗机人稍微惊讶了一下,等他们反应过来这神奇的东西对他们没一点儿杀伤力后,对城内的炮火压制又重新开始。

    “知府大人,那些佛朗机人并无攻城的打算,只是放空炮,我们从头到尾都没伤几个弟兄。”下面有人过来禀报。

    张濂怒道:“贱骨头,非要等外邦人杀到家门口才痛快?不来攻城更好,好好守城,等贼船自行退去!”

    佛朗机人不攻城,张濂可没有杀出去的打算……他本来就不是武将,手下人要么是城门卫,要么是衙役,要么是乡勇,在他看来能守住城就算不错了。

    “大人,东南面港口的商铺被抢,佛朗机人这会儿正在放火呢!”城头上又有人下来禀报。

    张濂道:“喜欢放火就让他们放,又没烧到你家,你紧张作甚?上城头好好盯着,看看……钦差人在哪儿?”

    报讯的衙役苦着脸道:“黑咕隆咚的,根本就瞧不见人啊……大人,多半钦差已经逃得没影了。”

    张濂懊恼无比,他原本想,让张老五带人看着沈溪,沈溪就不至于逃跑,可事后一想,张老五贪生怕死不靠谱,有可能跟沈溪一块儿逃了。张濂握紧拳头:“你们等着,佛朗机人一退,我让你全家不得安宁!”

    而此时被张濂咒骂的张老五等人,却在跟沈溪“做大事”。

    佛朗机人行船、开炮其实都是兼职,他们的主要工作是抢劫,当发觉城里没有派兵出来后,六七十名海盗拿着火铳冲进刺桐港,向一家家商铺冲过去,本以为能抢票大的,结果到了地头才发现,大多数铺子都人去楼空,别说货物钱财,连桌椅都没剩下几张。

    好在这世上不乏聪明人,有许多商贾自以为家中院墙结实,没听从商会的安排,守着铺子愣是没走,很快就连人带货一同被佛朗机人给劫持了,佛朗机人去的时候是一队,回来则三五成群……

    有的推车子,有的赶马车,更多的则是步行,举着枪押送没一点儿反抗意识的大明朝百姓前往登陆点。

    可佛朗机人尚未走到泊靠船只的地方,就有人迎了上来,这些人穿着打扮跟他们差不多,黑灯瞎火看不出问题,但只要一靠拢,陆续返回的佛郎机人便莫名其妙被人缴械,嘴里塞进麻布,拖到黑暗的角落。

    旋即,身上的衣服被扒光,然后便是一顿拳打脚踢。

    让你烧我们的房子,让你抢我们的货物,让你杀我们的百姓,让你劫持我们的人口……打死你们这群蛮夷!

    很多佛朗机人都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便挨打了,想出声让“同伴”停手,可惜嘴里塞着麻布呜呜作响,无奈之下只能拼命挣扎,结果他们越挣扎,身上挨的拳脚越重。

    沈溪不断让人过去劝说,下手轻点儿,打几下意思一下就行了,这些佛郎机人还会派上大用场,结果却没人听,所以最后沈溪干脆放弃了,打就打吧,出口气也好,来而不往非礼也,谁叫我到我们大明国土上撒野呢?活该被教训!

    一些被佛朗机人掳回来的百姓被送到山顶,因为沈溪严禁下面人说话露馅儿,使得这些虎口脱险的大明百姓根本就不知道眼前实际上都是“自己人”。

    到了山顶,所有人都下跪求饶,说什么“钱财拿走放我生路”之类的话。

    若真是佛朗机人,谁听得懂他们在叽咕些什么?就算是大明朝人,不懂闽地方言的也大有人在。

    沈溪没好气地喝斥:“早知如此,别人都撤离了,你们为什么要留下来?”

    沈溪一句话,就把跪地求饶的人吓了一大跳……这是番邦贼人有了大明朝的翻译,还是说佛朗机人跟大明朝的海盗勾结在了一起?

    若是被番邦人抓走,那实在倒霉透顶,不过遭殃的只是自己,很可能还不会死,只是做苦工,以后有逃出生天的可能。但若抓他们的是大明朝的海盗,那麻烦就大了,大明朝同胞折磨自己人那是一套一套的,人被掳走不说,官府还会定个“通贼”的罪名,留在故乡的一家老小跟着完蛋大吉。

    “大王饶命!”

    这些人哭叫声此起彼伏,比刚才以为是被佛朗机人抓走还要伤悲。

    这就是身为大明百姓的无奈……宁可被夷人抓走,也希冀别落进同胞手里。

    玉娘没好气地喝斥:“这是当今天子钦命的使臣,我大明朝的状元郎,沈溪沈大人……什么大王,你们当沈大人是什么?”

    一句话,就让场面安静下来。

    这可真是峰回路转!

    居然是官军!?

    老天爷开眼了啊!

    “钦差大人英明神武,草民有眼无珠,还请大人恕罪!”

    接下来由哭嚎变成歌功颂德。

    沈溪摇了摇头……他实在是理解不了这些大明百姓的奇葩心态!

    山坡下陆续绑回的佛朗机人眼看有五六十个了,后续已经看不到再有夷人小队归来。接下来就要进行最后一步,看看是否有机会夺取夷人的船只。

    晋江上的炮火声已经平息,佛朗机人可没那么多炮弹,城里官军没有出城迎战的意思,他们还浪费炮弹做什么?只等登陆的人抢掠完,把抢夺来的货物和人员运上船,就可以扬帆。

    沈溪却不会让他们这么痛快溜走,眼下把人抓回来了,泊岸的登陆艇也给控制住,不好好利用一下实在可惜。

    “吩咐下去,找一些个头身材跟夷人差不多的,准备划船去夺取夷人的大船!”沈溪下令道。

    “大人,这么做是否太过冒险?咱长的不像那些番邦人,要被他们察觉,大船只要一撞,小船非翻了不可!”

    沈溪心想,你当海船在水上的机动性这么高?你从侧面划过去,它想往哪儿撞便往哪儿撞?

    沈溪道:“找几个大胡子穿上夷人的服装站在船头,远远地就招手,月黑风高船上的人根本就瞧不清楚,上船时只管瞎嚷嚷,船上没多少人,先缴武器控制好人,搜索完每个船舱,基本就搞定了!”

    沈溪一声令下,下面的人又开始忙活起来,本来张老五这种贪生怕死之辈,此时竟然主动请缨要带弟兄登船。

    “张老五,你不怕死啦?”旁边有衙役打趣。

    张老五不屑一顾:“怎的?就许你们跟着钦差大人建功立业,不许我做大事?”

    跟佛朗机人拼命,却是为了抢佛朗机人劫掠来的钱财。

    沈溪有言在先,谁抢了归谁,张老五手上有刀,有利益驱动,眼下形势大好,再加上沈溪算无遗策,所有的担心惧怕都抛到了脑后……沈溪已经讲清楚了,佛郎机人船上这会儿实际上已经没剩下几个人了,只需要稍微掐指头计算下,敌人的主要战斗力都到了岸上,船上不外乎留下几个炮手和驾驶船只的船员。

    张老五心想:“我们等着抢船发财,佛朗机人却等着抢港口发财,他们还不得争前恐后上岸来?钦差大人说得有理,船上肯定没什么人……”

    “走,上船!”

    佛朗机人用来登陆的小艇不少,除了载人外,主要作用是载货,而沈溪手上的人不多,一艘船安排七八个人,一共六艘小船派了出去,能劫几条海船是几条。

    就算一条都劫不回来,也没什么损失,只要把这些佛朗机人掌握在手里,由不得佛朗机人不就范。

    此时已是夜半三更,南山四周已经基本平静下来,倒是远处水面有黑压压的影子压过来。

    沈溪定睛一看,却是佛朗机人的九条船从晋江上游返航,往港口这边停靠,准备迎接烧杀抢掠完的同伙,却不知运货回去的小船上,全都是穿着佛郎机衣服的大明人。

    沈溪目光所及,根本看不清楚水面的情况。

    过了大约一刻多钟,突然听到“轰”的一声,其中一条船莫名其妙朝岸边开了一炮,距离有些远,这一炮不知打到哪儿去了。

    随后一艘船着火,火光照耀下,有船影快速往远处的泉州湾海面逃去,剩下几条船却都停留在港口外的水面上。

    “沈大人,是否往援?”

    玉娘看情形似乎有些不太对劲,连忙问道。

    “不用了。”

    沈溪不是不想派人去,实在是没有人手。

    本来就七八十人,派出去四十几号人夺船,再派人出去,场面就不好控制了。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那艘着火的大船越烧越厉害,而在熊熊的火光下,沈溪看得清楚明白,港口外的水面剩下五艘大船,至于剩下的三条佛郎机船已经顺风远遁。

    “得手啦,得手啦!”

    有人前来回报,可惜这会儿海船上没有会驾驶这种大船的人,五艘船停在港口外一动不动。

    沈溪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摆摆手道:“让商会派出水手,把战利品开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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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六一章 战功(第二更)

    沈溪这趟出征,可谓满载而归!

    唯一有些遗憾的是佛朗机人逃走了三条船,不过烧了一条,截获五条,怎么都算是大丰收。

    除此之外,尚俘虏佛朗机人有一百零九人,解救船上的奴隶一百二十余人,奴隶中有之前名为屠杀、实际上却是被佛朗机人掳劫到船上的狗蹄礁与贵屿岩的村民。

    除了截获大批货物外,最重要的是抓到了佛朗机人的头目,也是这次犯境抢掠的罪魁祸首、船队的指挥官阿尔梅达。

    却说阿尔梅达被绑回来后,对沈溪一通咆哮,见沈溪听不懂,又用英语骂了几句,沈溪这才明白这家伙原来就是舰队的头,这下倒是省事了,不打自招嘛。这个阿尔梅达作为俘虏,却丝毫没点儿阶下囚的觉悟,居然一个劲儿地在沈溪面前叫嚣,马上有人将其按倒在地,饱以一顿棍棒。

    不过阿尔梅达仍然一脸倨傲,显然对于大明朝用“耍阴招”的方式获取战斗胜利不屑一顾。

    沈溪心想,这又不是西部牛仔决斗,算什么耍阴招?难道你们先贿赂地方官员获取信任,再烧杀抢夺,就正大光明了?

    因为佛朗机人并未配备大明翻译,阿尔梅达懂得的英语有限,沈溪身边又没有人懂佛朗机语言,沈溪打消了就地审讯的想法,眼下最重要的是把人押回城。

    不过要进城,怎么都得等天亮。

    以张濂贪生怕死的性格,眼下黑灯瞎火的绝对不敢轻易打开城门,就算派人去通知说佛朗机人已溃退,张濂也不会相信。

    黎明终于到来,泉州城的百姓经历一夜的担惊受怕后,并不知道城外发生了什么。

    这时候的百姓,只要稍微有点儿风吹草动,就如同惊弓之鸟,紧闭门窗,然后把头埋进被窝,瑟瑟发抖。

    所以,大多数人实际上并不知道昨晚泉州场有一场绚烂的烟花表演,又有佛郎机人的炮弹在城南一带的城墙和港区飞舞,只知道昨夜轰鸣声不断,有人说是平地惊雷,也有人说是番邦打进了泉州城,众说纷纭。

    到了天亮后,却风平浪静,好似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百姓战战兢兢不敢走出家门,生怕外邦已经进了城,有的干脆躲进了自家房屋的夹层以及地窖里。

    张濂也是一宿没睡,临近拂晓时他才在城墙的藏兵洞里稍微眯了一会儿。

    “大人,不好了,佛朗机人的船队又杀入晋江了!”

    突如其来的消息,吓得张濂险些蹦起来,他怒道:“少胡言乱语,佛朗机人的船到了城外,怎听不到炮响?”

    “轰!”

    正说话间,外面就是一炮,张濂吓得差点儿瘫坐在地。

    不过张濂很快便镇定下来,注重威仪地整理了一下官服,连忙上墙头查看情况,等到了城头往晋江上一望,却见远远有五条船逆流而上,往泉州城南的城墙靠近,远处江面上正有一艘被烧得只剩下骨架的大船。

    “昨晚烧船本官就觉得不对劲,莫不是贼人起了内讧……少的那几艘船,是沉了还是走了?”

    张濂得意地说完,马上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就算沉了三艘,烧了一艘,可还是有五艘,这五艘船赖在港口不走,早晚番邦入侵的消息要传出去。

    张濂愁容满面,心里却在奇怪,这佛朗机人怎么不继续开炮了?

    就在此时,有人到了城楼下方,对着城头高声喊道:“知府大人,钦差大人带人回来啦!”

    张濂心里气顿时不打一处来,冷笑道:“昨夜逃走了,今日佛朗机人尚未退去,他还敢回来?不过回来的正好,这黑锅你背定了。”

    “开城门!”张濂下令道。

    “大人,不合适啊,万一佛朗机人乘机攻城……”

    “佛朗机人现在还在晋江河道里,你看他们有登岸的迹象吗?”

    张濂仔细观察了一下,港口以及晋江沿岸并未看到佛郎机人的身影。他猜想,或许佛朗机人昨晚抢了一夜尚不过瘾,分出几艘船满载而归,找个地方把货物卸了,到晚上再来抢第二轮。

    张濂心想:“佛朗机人也要休息,指不定都是夜猫子,就喜欢在晚上做烧杀抢掠之事。不过江上这些船是什么意思?莫非向我耀武扬威吗?”

    等城门打开,张濂见到被绳子捆成串,衣不遮体正冻得瑟瑟发抖走过来的佛朗机人时,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下意思地擦了擦眼睛——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乖乖,这是怎么回事?哎呀,那不是老五吗?”

    旁边有人认出来了,走在队伍前头耀武扬威的不是旁人,正是昨夜派出城监视沈溪的张老五。

    此时的张老五,可不是昨晚那般死了娘的模样,脸上满是得意,趾高气扬,手里提着长长的马鞭,只要看哪个佛朗机人走得慢了,上去就是一鞭子。张老五后背上背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但看起来不轻。

    “知府大人,情况不对,莫不是佛朗机人所使计谋,想趁机混进城来?”

    张濂一巴掌抽在说话人的脸上:“睁大你的狗眼瞧瞧,佛朗机人有这般用计的?”

    说话之人定睛一瞧,不由汗颜。

    被押送进城的佛朗机人不但衣不遮体,还一个个遍体鳞伤,捆得就跟耍戏的猴子似的。要说其中有个看起来还算像话的,却是走在俘虏队伍的最后方,跟钦差沈溪马车走在一块儿的一个身材高挑的夷人,此人被绳索捆着,依然鼻青脸肿,只是身上的衣服尚算完整。

    张濂认识此人,佛朗机人第一次来泉州时他便见过,自称是“佛朗机大航海总督”的阿尔梅达,他进呈给皇帝的国书,还是阿尔梅达在他眼皮底下亲手写成。

    最后就是沈溪了。

    沈溪坐在马车外,耷拉着腿正在打瞌睡,赶车的是一个看起来蛮英俊的“小白脸”,阿尔梅达走在马车旁,脖子上拴着根绳子,就好像条狗绳一样,另一头拿在沈溪手里。

    张濂见到这状况不由笑出声来:“还真他娘的神了,走,跟本官去迎接钦差大人!”

    这边沈溪还在昏昏欲睡,马车不知不觉到了城门口,张濂带着几个人迎出来,还没等沈溪下马车,张濂就“噗通”一声跪在马车前方,磕头道:“下官泉州知府张濂,见过钦差大人。”

    又来一次见面礼,这算是哪出?

    沈溪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跳下车,上前搀扶张濂,道:“张知府这是做什么?本官又不是第一天来泉州。”

    张濂在沈溪搀扶下起来,脸上带着感慨:“钦差大人出城,下官担惊受怕一夜,恨不能与钦差大人一同杀敌,心中着实懊恼,看我……夜不能寐,一大清早就在城门口等您回来。嗯……您这出城一趟,就将贼人悉数给捉拿回来了?”

    张老五跑过来道:“知府大人或许不知,昨晚在钦差大人调度下,我们把夷人的船队给劫了,这不,那船已经开过来了,上面的夷人如今都在这儿。”

    “当真?”

    张濂听到后眼睛变得赤红。

    好大的功劳啊,那不是代表我不用欺瞒朝廷,可以安然领功受赏?

    张老五,你这家伙不愧是我的本家!

    干的好,我回头一定要好好赏你!

    沈溪叹道:“美中不足的是,被贼人逃走三艘船,想来走不远,我们有人质在手,他们最终还是会折返回来。”

    张濂一听赶紧摆手:“无妨,无妨,钦差大人城里请,不妨跟下官斟酌一下给朝廷的战报如何写?”

    “战报?太急切了些吧?”

    沈溪瞥了眼张濂。

    外敌入侵时你躲得比谁都远,连城外老百姓的死活都不管不顾,现在战事刚落幕,你就想着写战报分功劳。

    张濂勉强一笑:“钦差大人说急切,那自然有些操之过急,提审这些背信忘义的佛朗机人最为重要。大人累了一天,是时候回城好好休息,这战报……由下官代拟如何?”

    说来说去,不外乎就是分润战功。

    太平年景的知府,想获得功劳难比登天,现在却有了现成大功一件:

    佛朗机人入贡在先,背信弃义反戈相向在后,好在陛下钦命使节沈中允和微臣通力合作,将佛朗机人阴谋破碎,杀敌一千有余,俘获战船无数,俘虏匪寇二百三十二人,火炮二十七门……

    战报上,该夸张的地方就得好好夸张,该写实的地方也得写实,该隐晦的地方还得隐晦,这是基本原则。

    俘虏的人管他是不是奴隶,只要为佛朗机人做过事,便都算是“匪寇”,既然俘虏了二百多人,那肯定是建立在杀敌一千的基础上。

    没人相信?

    江面上不是烧毁了一艘吗?就说那些人或者烧死在船上,又或者跌落江水中,尸骨无存。至于“战船无数”……大船算战船,难道小船就不算了?回头再从民间多征缴些小船,不管是不是佛朗机人的,一律算在缴获的船战里面。

    就在张濂筹划这份战报该怎么写的时候,沈溪突然提醒一句:“陛下要的可不是这些!”

    一句话,便让张濂醒悟过来。

    将狡猾多端的佛朗机人打败,算不算功劳不好说,之前佛朗机人出尔反尔犯我疆域之事却是实打实的,他张濂有识人不明的罪过……

    而且,若是张濂把这次的功劳夸大,恐怕会引起泉州卫和永宁卫指挥使的不满……遇到战事你不通知军方,结果自行解决,居心何在?

    张濂此时对沈溪非常信服,恭敬地道:“还请钦差大人示下。”

    沈溪道:“我大明天子威加四海,靠的是以德服人。”

    张濂登时醒悟过来,轻拍一下脑门儿:“钦差大人高见。”

    现在打败佛朗机人不是什么功劳,把佛朗机人彻底打服了,让他们诚心上贡才是大功一件。

    现在人抓了活的回来,逼着就范会很困难吗?

    沈溪瞥了张濂一眼,此时对方那点儿小心思,他清楚得很。

    不是缴获大批物资回来吗?

    就说佛朗机人感受到之前的过错,战后主动提出纳贡,以换得成为大明藩属国云云,随便从俘虏中选出几个金发碧眼的白人,就说是佛朗机使节。

    鞭子就可以解决的问题,还算是问题吗?

    当然,战功张濂也不想丢。

    沈溪知道现在跟张濂说什么都没用,他现在很累,只想先回官驿休息,至于战报和庆功之事,他暂且不想理会。

    好好睡一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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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第二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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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六二章 泉州城的英雄(第三更)

    等下午沈溪睡醒时,张濂已将佛郎机人“提审”了一遍。

    说是提审,但因两国语言文字不通,需要用船上配备的满剌加翻译进行转译,很多话翻译过来似是而非,根本就听不懂。

    整个提审过程都是稀里糊涂的状况下完成的。

    不过张濂已将战利品清点好,主要是佛郎机人自己所带银币和从东南亚国家掠夺来的金银器皿,也有从大明粤闽沿海村庄掠夺来的物品。不过相对于金银,佛郎机人最重视的还是瓷器,各种陶瓷餐具都被佛郎机人珍重收藏后,那些从民间劫掠的用来祭拜的陶瓷菩萨像正是郑重地装在木箱中。

    沈溪睡醒出了房间,刚抵达官驿不久的张濂笑着迎上前,递交给沈溪提审的结果,以及战利品清单。

    沈溪看着长长的单子,张濂在旁边解释清点的过程,最后道:“钦差大人,佛郎机人逃走的三艘海船,并没有行远,目前都在外面的海湾里,中午的时候他们派了个人过来,说是商谈要把人赎回去,您如何看?”

    沈溪斜着头看了张濂一眼:“佛郎机人大部分财物不都在这份清单上吗,他们用什么来赎?”

    张濂笑了笑,道:“佛郎机人总归还有点儿财货,下官的想法是,向朝廷上书,让陛下决定,您看如何?”

    沈溪摇了摇头,道:“从福建到京城一来一回短则三四月,长则半年。陛下钦命使节在此,还需要事事问陛下,你是想让我不用回京城复命吗?”

    张濂愣了愣,现在这位钦差大人居然摆起了派头?心下腹诽:“你不过是奉命来跟佛郎机人交涉讨要贡品,连便宜行事的王命旗牌都没有,算哪门子的钦命使节?我是给你面子才对你恭恭敬敬……眼下如此大的战功,我都不想在功劳簿上记你一笔了,你竟然还敢跟我摆脸色?”

    张老五风风火火从外面进来,一脸兴高采烈:“二位大人,小人已将剩下三条船上派来的佛郎机使节绑了,等二位大人示下!”

    张濂此时看张老五分外不顺眼……你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进来前连通报都没有,上来就是“二位大人”,分明是没把我这个知府放在眼里啊!

    事实上,张老五还真没把张濂当回事,此时他眼中只有昨日带他们杀敌劫船的沈溪……人家是朝廷派来的使节,堂堂的钦差大人,你一个小小的泉州知府算哪根葱?

    “把人放了。”沈溪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战场上是敌人,自然要狠狠地打,打到他服气为止……不过如今既然开始和谈,就要保持我****大国的泱泱气度,不能让人小觑了。”

    张老五应了一声:“得令。”

    张濂气呼呼瞅了张老五一眼,回过头道:“钦差大人,有些话下官不得不提醒一句,如今咱俘虏了那么多佛郎机人,也不多这几个,您看是否一并拿下……”

    沈溪摇头:“先前是从战场俘虏回来的,自然应该按照俘虏对待,但若不是就得按照规矩办事。陛下希望的,是能令外邦诚心降服,若将来人拿下,那剩下三艘佛郎机船必定逃走,我们如何跟陛下交待?”

    张濂尽管对沈溪抱着不信任的态度,可当沈溪说完这话,他却一点儿毛病都挑不出来。

    最重要的,是要让外邦臣服!

    张濂沉思了好一会儿,这才摆摆手:“按照钦差大人的吩咐办事,把人请到知府衙门,本官之后会陪同钦差大人跟这些番邦人见面。”

    张老五恭敬应是,但转过身时脸上却带着几分憎恶。

    张老五跟张濂是本家,其实非亲非故,也就是同姓而已。张濂是云南平夷卫平夷乡人,弘治十一年履任泉州知府后,将普通衙役的张老五任命为班头,本来这对张老五是好事,可张濂生性刻薄,平日并无特别照顾,昨天遣张老五出城监视沈溪,实际上跟派他去送死差不多。

    张老五因祸得福,在佛郎机人的船上抢了不少战利品,沈溪说好谁抢的归谁,结果回到城里,却被张濂一并收缴,张老五和手底下的人对此大为不满。

    沈溪收拾完毕,在张濂陪同下出了驿馆大门。

    不出来尚不知,沈溪一上街才发现驿馆外面全都是百姓,里三层外三层,本来狭窄的街道足足挤了数千人,见到沈溪在张知府的陪同下出来,人群喧哗起来,很多人跪在地上,给沈溪磕头。

    “钦差大人在上,您是我泉州百姓的再生父母啊。”

    百姓虔诚,磕头不带丝毫掺水,头每一下磕在地上都“砰砰”作响,张濂在旁边看了有些吃味,却强装笑颜,向沈溪解释:“钦差大人昨日英勇杀敌驱退番邦之事,在民间已流传开,百姓都是来感谢您的。”

    沈溪昨天晚上带人击败在城外港口烧杀抢掠的佛郎机人一事,知府衙门这边肯定不会主动宣扬,但这回跟着沈溪出去的,既有府衙的衙役,也有商会下属的武装人员,这些人在战事结束后,回去添油加醋一说,没过多久整个泉州城都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

    外邦入侵,结果是朝廷派来的少年钦差一马当先,带着七八十条好汉摸上了佛郎机人的战船,这位沈大人拿着长刀杀得兴起,一连斩下七八个外邦贼寇的脑袋,最后亲自俘获贼首阿尔鸟不拉屎总督……

    百姓中,早就流传着佛郎机人凶残杀戮之事,百姓当佛郎机人是凶残的魔鬼,这群凶残的魔鬼,结果却被钦差摧枯拉朽一样杀得片甲不留,百姓只能理解为,少年钦差是天上的星宿下凡,也只有具备这等通天本事之人才会成为皇帝的使节。

    皇恩浩荡啊!

    沈溪没想到自己这么便快成为泉州百姓心目中的英雄,等他上前扶起几位看似乡绅模样的人,后面的跪拜者陆续站了起来,各种各样的慰问品送上前,都是些不怎么值钱的东西,比如鸡蛋、米团、鸡鸭鱼肉、米酒等等。

    百姓心思淳朴,家中虽然没钱,但钦差大人昨日那般英勇,应该让钦差吃点儿好的喝点儿好的,补充体力,若后面再有佛郎机魔鬼杀来,钦差也有力气出去顶着。

    张濂看到这场面,心里更不是个滋味儿:“我帮你们做了那么多事,你们何曾这般待过我?”不过脸上却不动声色,摆摆手道:“诸位乡亲父老,钦差大人这就要去审问昨日擒获的番邦贼人,诸位请让开路,有什么东西,送到知府衙门便可。”

    “好,好。”

    人群又开始鼓噪,尤其是听说要提审佛郎机人,百姓都想去亲眼看看,那些被形容得跟魔鬼一样的佛郎机人,到底是不是三头六臂面目狰狞。

    张濂亲自护送沈溪上了官轿,他这才折身回自己的轿子,可还没走出两步,后面有人一路小跑从官驿出来,老远就能听到那公鸭嗓子在喊:“钦差大人,等等咱家……”

    不是别人,正是沈溪的副使刘瑾。

    “哎呀,刘公公也来了?来来来,坐本官的轿子。”张濂笑着相迎。

    沈溪从轿窗看着气喘吁吁的刘瑾,心想这老家伙真是事事都想凑掺和一脚,昨天佛郎机人对着城里开炮,刘瑾和米闾、宋老越等人躲在房里不敢出来,现在要论功请赏了,一个个比谁都热情。

    刘瑾咧嘴露着大牙笑着,对在场的百姓挥手致意。

    老百姓不知这是哪位,不过既然是跟钦差在一起,那一定是朝廷派来的大官,于是乎刘瑾还没进轿子,手上就被人塞了俩鸡蛋,刘瑾美滋滋地嘀咕:“正好饿了。”把鸡蛋朝着轿门一打,居然是生鸡蛋,满手都是粘乎乎的东西。

    “真他娘的晦气!”刘瑾顺手把光亮亮的液体往身上一擦,然后钻入轿子里。

    到了知府衙门外,这边围观的百姓也是密密麻麻,等沈溪下轿子时,很多人簇拥上前,想摸摸他身上的官服以示亲近,却被官差给拦住了。

    张老五在那儿吆喝:“乡亲们的心意,钦差大人心领了,不过为了防止宵小对钦差大人不利,还请退后,若有上前者,一律当作贼匪论处!”

    张老五昨天还是熊包一个,今天就好似顶天立地的大将军,语气间颇有威仪,四周的衙役都以他马首是瞻。

    衙役们此刻心里都一个想法,五哥昨日跟着钦差大人出去杀敌,那是大英雄,我们跟着沾沾光,站在他旁边威风一番。

    百姓听到张老五的话,不再上前,反倒盯着左右,想看看谁继续上前,那肯定是佛郎机人的“细作”,要对钦差大人不利。

    “钦差大人,您里边请。”

    张濂表现得无比热情,心里却在暗骂,这是那个不开眼的家伙把钦差昨日带人出征的事说出去了?估摸又是你张老五干的好事,你就不能形容一下本知府亲自上阵、顶着炮火督军,取得辉煌大捷?

    沈溪到了知府衙门正堂,却见三名佛郎机人正被十几个衙役围着。

    这几个佛郎机人来谈判为表示和平,根本就没带火器,眼下随身的佩剑也被人卸了,连件趁手的武器都没有,被一群衙役当作是仇敌一样打量,旁边两个满剌加人翻译吓得直接跪在地上。

    见到沈溪和张濂前后脚进来,这些佛郎机人明显认识张濂,如同求助一样对张濂说了几句。

    张濂听得一头雾水,问跪在地上的满剌加人:“他说什么?”

    满剌加人要翻译过来,先得从佛郎机语言翻译成满剌加文,告诉另一个满剌加人后,再翻译成汉语。

    “回大人。”

    满剌加人的汉话说的不是很好,带着浓重的客家口音,不过称呼大人却叫得很顺溜,“他说,他是来赎人的,按照规矩……一个人六十银币,一手交人,一手交钱。”(未完待续。)

第五六三章 赎人先谈赔偿(第四更)

    沈溪未置可否,张濂那边已经在思量这笔买卖是否划算。

    佛郎机人的银子成色是不怎么好,不过关键是个头大,他早前找人算过,一枚银币折色差不多有五钱银子,那一人六十枚银币,足足三十两银子,船上抓来有二百多人,能换得六千多两银子回来。

    船上掠夺来的财物不用归还,起码还能多得七八千两银子,真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啊!

    但问题是……即便是泉州知府,张濂并没有处置这些番邦人的权力,连钦差沈溪也没有,这银子不太好赚啊!

    最好是空手套白狼,先假意接受,当佛郎机人抬着银币上岸后,把银子扣下,来个拒不认账……

    就在张濂这边还在琢磨的时候,沈溪却已开口:“一人六十枚银币,这价格还算公道合理。”

    张濂一愣,好奇地打量沈溪,我当你是个榆木疙瘩,感情是我送你的银子你看不上眼,等着从佛郎机人手上捞银子?

    当满剌加人还在对佛郎机使节翻译时,张濂拉沈溪到一旁,问道:“钦差大人不会真的打算让他们赎人吧?”

    “为什么不?”沈溪摊摊手,问道。

    张濂心中暗骂,却赶紧解释:“佛郎机人侵犯我边境,如今人虽然拿了下来,但按照规矩,必须要交由朝廷来处置。”

    沈溪笑了笑道:“你别忘了,我可是钦命使节,有权力这么做。”

    张濂这下彻底搞不懂了!

    之前你还跟我摆谱,原来是个贪财鬼,一听说佛郎机人要给钱,你就立马答应,真是辜负外面百姓对你的崇拜啊!

    沈溪转过头时,葡萄牙人脸上已经见到笑容,他们没想到,这趟硬着头皮来赎人,居然会这么顺利。

    “大人,他们说,想把船一并赎回去。”满剌加人道。

    蹬鼻子上脸。

    沈溪一摆手道:“我们还是先谈赎人的问题,若他们没那么多银币,拿什么来赎船?”

    “他们说……银币不够的话,尚有金币。”

    一句话,就让张濂心头火起,先前他总觉得哪里不对,现在才想起来,清点战利品时,居然没找到金币。

    佛郎机人初来乍到时,贿赂地方官员,可是送了他不少金币。对于大明人来说,佛郎机人的金币成色出人意料地好,那才是真正的宝贝。

    张濂开始怀疑张老五等人,莫不是他们抢到金币后,私藏起来了?

    张濂心道:“回头一定要审问他们一番!”

    沈溪这时候出口问道:“金币在哪里?”

    满剌加人翻译道:“他们说,装金币的船,没被你们……我们劫走,而今还在他们手上。”

    沈溪这才释然,感情昨晚去抢船时,错过了对方一条藏宝船。当然,是不是真的另说,或许只是佛郎机人赎人赎船的钱不够,在这里瞎编。

    沈溪叹道:“在我们大明人的思想里,人命是无价的,既然他们非要把人命用真金白银来衡量,那就先算算我们大明朝枉死百姓的价格。他们在我沿海地区杀了多少人,一条人命六十个银币……”

    到了这个地步,张濂终于明白沈溪的用意。

    沈溪故意引导佛郎机人把赎人的价格说得清楚明白,其实是要来个“秋后算账”,你佛郎机人不是在我沿海地区杀了不少百姓吗,先把这笔债偿还了,再商讨赎人的问题。

    张濂心里暗乐:“还是这小子想的周到,这样不用交人,就能拿到大笔赔偿。一人六十个银币,无须跟朝廷申报,我与他二一添作五分了便是。”

    等满剌加的人跟佛郎机人一说,佛郎机人脸色大变。

    先不论这买卖合不合理,单说他们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在沿海地区杀了多少人。不过佛郎机人很聪明,连作孽的都不知杀了多少,你们如何知晓?我们随便报几个人,赔点儿银子意思一下,最重要的是把阿尔梅达等人赎回来。

    “他们说在沿海杀了几个村民,加起来总共七人,按照赎人的价格,一共给你们四百二十银币。”

    张濂在旁边赶紧提醒:“钦差大人,这杀村民的事……最好别跟朝廷上报,否则你我可要担责,就说被他们劫持的人,一律按六十银币赔偿,这么说您看……”

    沈溪微微摇头:“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不趁着大胜之机上报朝廷,等到被御史言官弹劾,张知府可有把握保全己身?”

    “这个……”张濂一脸为难。

    沈溪又道:“张知府请放心,我一定会在上奏中为张知府美言,让朝廷知晓,佛郎机人杀我百姓,是他们背信弃义,与地方官府无关。我还会详尽描述张知府奋勇杀敌的事迹。”

    张濂点头道:“有劳钦差大人代为说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等把赔偿的银子拿到手,你看我认不认账!

    沈溪回过头对佛郎机人道:“以为随便说几个人,就由得你们耍赖?来人,将从船上营救下来的大明朝百姓请到大堂上来!”

    不多时,从佛郎机船上营救下来的明朝百姓就到了正堂,他们一见到佛郎机人,一个个咬牙切齿,恨不能生啖这群魔鬼的血肉。

    “大人,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小人只是本份务农的村民,未料这群贼人杀到我们村子……他们不是人,我全村上下七十六口人,如今就剩下六人,有两个在另外的船上没下来……呜呜,我那可怜的娃儿,才九岁……”

    佛郎机人四处抢劫,登陆烧杀掳掠后,基本每个村子都会挑选几个年轻力壮的拉到船上当奴隶。这年代,或许没多少人识字,但一个村子基本都是同姓,村里有多少人那是门清,让他们把总数和活着的人数一说,死去多少完全可以算出来。

    这头有人哭诉,那边已有人扒拉算盘珠计算。

    满剌加翻译一脸苦涩地跟佛郎机人转译,等佛郎机人听到数字越来越多,脸上都露出惊恐之色。

    刚才为何要耍心眼答应给大明朝百姓赔钱?这下可好了,就算把所有船卖了,也赔不起啊!

    等把所有数字计算完毕,沈溪手里拿着账簿,汉字所写的数字看上去稍显别扭:“嗯,一共是六百三十二人,那便是三万七千九百二十枚银币。你们先把这些银币送来,我们再商谈赎人的问题。”

    佛郎机人当下就呼喝一声,满剌加翻译一听神色紧张,沈溪一猜就知道是喝斥和骂人的话。

    张濂走到沈溪身边,小声道:“钦差大人,金额是不是高了一点儿?要不给他们打个对折?又或者问问他们有多少银币?”

    “到底如今百姓都已经死去了,就算有赔偿,不也没苦主收不是?”

    沈溪冷声道:“张知府的话,在下不能苟同。他们赎人的价格是六十银币,一视同仁,我大明的百姓自然也应该值这个价,否则,岂不是说我大明百姓,及不上番邦子民?”

    张濂赶紧道:“钦差大人可千万别误会,下官绝无此意。”说完,张濂开始抹冷汗,这话要是让弘治皇帝知道,不剥了他的皮才怪。

    等稍微松口气,张濂突然意识到,这里是泉州知府衙门,应该是我说了算才对啊,怎让这小子占据了话语权?

    张濂正要找回主动,却见沈溪一摆手:“本官知道你们几个不过是佛郎机人的虾兵蟹将,做不了主,那就把你们总督请来,本官跟他商议。”

    随着沈溪吩咐,衙役将佛郎机人的总督阿尔梅达押送到正堂。

    阿尔梅达见到舰队来赎人,而且作为谈判代表,三人没有戴上枷锁和镣铐,脸色多少带着欣慰,这至少说明明朝人懂得谈判的规矩!

    可当三人把刚才沈溪所提条件说出来后,阿尔梅达面如土色。

    三万多银币,仅仅是赔偿,就算九条船都在,也要砸锅卖铁才能凑够,更何况现在只剩下三条船。

    “总督先生,不知你意下如何?”沈溪笑着看向阿尔梅达。

    听了满剌加人的翻译,阿尔梅达无言以对,倒是张濂在嘀咕:“钦差大人疯了,居然称呼番邦人‘先生’?”

    半晌之后,阿尔梅达似乎才意识到问题所在,连忙说了一番话,由满剌加人转译过来:“总督说,给他一点儿时间,只要让他回到满剌加,就有足够的银子赔偿。”

    沈溪摆了摆手:“你人都走了,万一不回来,我们岂不是蚀了老本?这样吧,你留在我大明,亲自向我朝天子负荆请罪,让我朝天子感觉到你的诚意,同时派你的人回去取银币,记得一个银币也不能少。”

    沈溪要的是赔偿的银币,故意不提关于阿尔梅达等佛郎机俘虏的处置问题,因为沈溪自己也知道,在战俘问题上他做不了主。

    他现在的任务,是将阿尔梅达等人作为战俘兼通商使节押送到京城,如此他的任务就算顺利完成。

    至于放不放人,通不通商,那是由内阁大学士和六部堂官去商讨,皇帝拍板决定,跟他无关。

    阿尔梅达发觉,想从这个狠辣的少年手上得到自由实在太过困难,但他也不愿意坐以待毙。

    他对那三个使节说了几句,大致意思是让他们赶紧去筹措赔偿和赎人的银币。

    沈溪道:“要走可以,不过先留下一点利息,当作抵押。”

    佛郎机人均是一脸不解。

    “将你们的金币留下,还有船上的货物,当作进贡我朝的贡品,如此或者能换得我朝天子的宽宥。”沈溪道。

    阿尔梅达说了一句,此时张濂也过来提醒,二人的意思差不多:“之前不是得了那么多战利品,何必自找麻烦?”

    沈溪笑道:“战利品是战利品,贡品是贡品,二者并非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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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濂一愣,好奇地打量沈溪,我当你是个榆木疙瘩,感情是我送你的银子你看不上眼,等着从佛郎机人手上捞银子?

    当满剌加人还在对佛郎机使节翻译时,张濂拉沈溪到一旁,问道:“钦差大人不会真的打算让他们赎人吧?”

    “为什么不?”沈溪摊摊手,问道。

    张濂心中暗骂,却赶紧解释:“佛郎机人侵犯我边境,如今人虽然拿了下来,但按照规矩,必须要交由朝廷来处置。”

    沈溪笑了笑道:“你别忘了,我可是钦命使节,有权力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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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他们说,想把船一并赎回去。”满剌加人道。

    蹬鼻子上脸。

    沈溪一摆手道:“我们还是先谈赎人的问题,若他们没那么多银币,拿什么来赎船?”

    “他们说……银币不够的话,尚有金币。”

    一句话,就让张濂心头火起,先前他总觉得哪里不对,现在才想起来,清点战利品时,居然没找到金币。

    佛郎机人初来乍到时,贿赂地方官员,可是送了他不少金币。对于大明人来说,佛郎机人的金币成色出人意料地好,那才是真正的宝贝。

    张濂开始怀疑张老五等人,莫不是他们抢到金币后,私藏起来了?

    张濂心道:“回头一定要审问他们一番!”

    沈溪这时候出口问道:“金币在哪里?”

    满剌加人翻译道:“他们说,装金币的船,没被你们……我们劫走,而今还在他们手上。”

    沈溪这才释然,感情昨晚去抢船时,错过了对方一条藏宝船。当然,是不是真的另说,或许只是佛郎机人赎人赎船的钱不够,在这里瞎编。

    沈溪叹道:“在我们大明人的思想里,人命是无价的,既然他们非要把人命用真金白银来衡量,那就先算算我们大明朝枉死百姓的价格。他们在我沿海地区杀了多少人,一条人命六十个银币……”

    到了这个地步,张濂终于明白沈溪的用意。

    沈溪故意引导佛郎机人把赎人的价格说得清楚明白,其实是要来个“秋后算账”,你佛郎机人不是在我沿海地区杀了不少百姓吗,先把这笔债偿还了,再商讨赎人的问题。

    张濂心里暗乐:“还是这小子想的周到,这样不用交人,就能拿到大笔赔偿。一人六十个银币,无须跟朝廷申报,我与他二一添作五分了便是。”

    等满剌加的人跟佛郎机人一说,佛郎机人脸色大变。

    先不论这买卖合不合理,单说他们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在沿海地区杀了多少人。不过佛郎机人很聪明,连作孽的都不知杀了多少,你们如何知晓?我们随便报几个人,赔点儿银子意思一下,最重要的是把阿尔梅达等人赎回来。

    “他们说在沿海杀了几个村民,加起来总共七人,按照赎人的价格,一共给你们四百二十银币。”

    张濂在旁边赶紧提醒:“钦差大人,这杀村民的事……最好别跟朝廷上报,否则你我可要担责,就说被他们劫持的人,一律按六十银币赔偿,这么说您看……”

    沈溪微微摇头:“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不趁着大胜之机上报朝廷,等到被御史言官弹劾,张知府可有把握保全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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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溪又道:“张知府请放心,我一定会在上奏中为张知府美言,让朝廷知晓,佛郎机人杀我百姓,是他们背信弃义,与地方官府无关。我还会详尽描述张知府奋勇杀敌的事迹。”

    张濂点头道:“有劳钦差大人代为说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等把赔偿的银子拿到手,你看我认不认账!

    沈溪回过头对佛郎机人道:“以为随便说几个人,就由得你们耍赖?来人,将从船上营救下来的大明朝百姓请到大堂上来!”

    不多时,从佛郎机船上营救下来的明朝百姓就到了正堂,他们一见到佛郎机人,一个个咬牙切齿,恨不能生啖这群魔鬼的血肉。

    “大人,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小人只是本份务农的村民,未料这群贼人杀到我们村子……他们不是人,我全村上下七十六口人,如今就剩下六人,有两个在另外的船上没下来……呜呜,我那可怜的娃儿,才九岁……”

    佛郎机人四处抢劫,登陆烧杀掳掠后,基本每个村子都会挑选几个年轻力壮的拉到船上当奴隶。这年代,或许没多少人识字,但一个村子基本都是同姓,村里有多少人那是门清,让他们把总数和活着的人数一说,死去多少完全可以算出来。

    这头有人哭诉,那边已有人扒拉算盘珠计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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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才为何要耍心眼答应给大明朝百姓赔钱?这下可好了,就算把所有船卖了,也赔不起啊!

    等把所有数字计算完毕,沈溪手里拿着账簿,汉字所写的数字看上去稍显别扭:“嗯,一共是六百三十二人,那便是三万七千九百二十枚银币。你们先把这些银币送来,我们再商谈赎人的问题。”

    佛郎机人当下就呼喝一声,满剌加翻译一听神色紧张,沈溪一猜就知道是喝斥和骂人的话。

    张濂走到沈溪身边,小声道:“钦差大人,金额是不是高了一点儿?要不给他们打个对折?又或者问问他们有多少银币?”

    “到底如今百姓都已经死去了,就算有赔偿,不也没苦主收不是?”

    沈溪冷声道:“张知府的话,在下不能苟同。他们赎人的价格是六十银币,一视同仁,我大明的百姓自然也应该值这个价,否则,岂不是说我大明百姓,及不上番邦子民?”

    张濂赶紧道:“钦差大人可千万别误会,下官绝无此意。”说完,张濂开始抹冷汗,这话要是让弘治皇帝知道,不剥了他的皮才怪。

    等稍微松口气,张濂突然意识到,这里是泉州知府衙门,应该是我说了算才对啊,怎让这小子占据了话语权?

    张濂正要找回主动,却见沈溪一摆手:“本官知道你们几个不过是佛郎机人的虾兵蟹将,做不了主,那就把你们总督请来,本官跟他商议。”

    随着沈溪吩咐,衙役将佛郎机人的总督阿尔梅达押送到正堂。

    阿尔梅达见到舰队来赎人,而且作为谈判代表,三人没有戴上枷锁和镣铐,脸色多少带着欣慰,这至少说明明朝人懂得谈判的规矩!

    可当三人把刚才沈溪所提条件说出来后,阿尔梅达面如土色。

    三万多银币,仅仅是赔偿,就算九条船都在,也要砸锅卖铁才能凑够,更何况现在只剩下三条船。

    “总督先生,不知你意下如何?”沈溪笑着看向阿尔梅达。

    听了满剌加人的翻译,阿尔梅达无言以对,倒是张濂在嘀咕:“钦差大人疯了,居然称呼番邦人‘先生’?”

    半晌之后,阿尔梅达似乎才意识到问题所在,连忙说了一番话,由满剌加人转译过来:“总督说,给他一点儿时间,只要让他回到满剌加,就有足够的银子赔偿。”

    沈溪摆了摆手:“你人都走了,万一不回来,我们岂不是蚀了老本?这样吧,你留在我大明,亲自向我朝天子负荆请罪,让我朝天子感觉到你的诚意,同时派你的人回去取银币,记得一个银币也不能少。”

    沈溪要的是赔偿的银币,故意不提关于阿尔梅达等佛郎机俘虏的处置问题,因为沈溪自己也知道,在战俘问题上他做不了主。

    他现在的任务,是将阿尔梅达等人作为战俘兼通商使节押送到京城,如此他的任务就算顺利完成。

    至于放不放人,通不通商,那是由内阁大学士和六部堂官去商讨,皇帝拍板决定,跟他无关。

    阿尔梅达发觉,想从这个狠辣的少年手上得到自由实在太过困难,但他也不愿意坐以待毙。

    他对那三个使节说了几句,大致意思是让他们赶紧去筹措赔偿和赎人的银币。

    沈溪道:“要走可以,不过先留下一点利息,当作抵押。”

    佛郎机人均是一脸不解。

    “将你们的金币留下,还有船上的货物,当作进贡我朝的贡品,如此或者能换得我朝天子的宽宥。”沈溪道。

    阿尔梅达说了一句,此时张濂也过来提醒,二人的意思差不多:“之前不是得了那么多战利品,何必自找麻烦?”

    沈溪笑道:“战利品是战利品,贡品是贡品,二者并非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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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六四章 不一定要从案子本身入手

    张濂本以为自己够贪心的了,可跟这少年钦差相比,他却感觉小巫见大巫。

    算死人账也就罢了,居然还要收取“利息”,连佛郎机人手头那点儿财货也不放过。

    张濂心想:“若我是佛郎机人,还管他什么总督不总督?剩下三条船满载钱财回去,想必每个人都能分得不老少。若怕佛郎机皇帝治罪,大不去南洋找个地方当土皇帝,天高皇帝远谁管得着我?”

    但显然佛郎机人没他这么“聪明”,沈溪所开条件,在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后,最后达成一致。

    佛郎机俘虏暂时留在大明朝,不过要供他们吃穿用度,先交一百枚金币和两千枚银币的“生活费”,再交二百枚金币和三千枚银币的“贡品”……这些钱先充作赔偿的利息,本金的话,由佛郎机人开船回满剌加凑。

    若三个月不回来,就要重新计算利息,按照每日一厘来计算。

    一本正经,仔仔细细,每个条款都要反复讨论多次。

    张濂几乎看傻眼:“还是钦差狠哪,空手套白狼不说,居然跟番邦人算利息。那些番邦人缺心眼儿还是怎么着,居然还有心商讨这些细节?”

    张濂自然理解不了,在佛郎机人心中,最公道的东西是火炮,除火炮之外就是严谨的交易规则。

    遇事先用火炮解决,若火炮解决不了,那边等价交换。

    人命、船只等等东西,在佛郎机人心中都有个合理的价位,在这个基础上讨价还价,可一旦制定规则,就必须无条件予以遵守。

    这便是海盗法则之一。

    把账算清楚,沈溪让人写了一份契约,佛郎机文和汉文各一篇,由满剌加人作为监督,最后双方签字画押,这买卖契约就算正式完成。

    或许连佛郎机人也没想到,沈溪在这次交易中耍了花招,因为交易只是涉及到了赔偿问题,并没有提到赔偿完后的赎人事宜。

    “张知府,劳烦你派人出一趟城,从佛郎机人那里把利息收回来,这可是给朝廷的贡品。”

    张濂行礼应了,这种搬运东西的苦差事他本想交给张老五去做,但一想张老五可能中间占便宜,便安排了别人。

    沈溪又道:“在下到泉州有几日了,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已完成,待明日佛郎机船队去满剌加之后,在下便要押送佛郎机使节北上京城,先在这里跟张知府告辞。”

    张濂惊讶地问道:“钦差大人这就要走,那战利品和贡品怎么办?”

    “劳烦张知府代为整理、押送,在下只带清单北上即可。”

    张濂气结,你把清单带去京城,等于是把证据拿走,让我不能克扣……哼哼,还好我有先见之明,有近半战利品我并未放入清单内,你再聪明也是棋差一招。

    沈溪并非没想到,而是他没有办法,他所带的人,除了刘瑾、米闾这些见利忘义包藏祸心之徒,便是宋小城这样出身市井没有地位的,在泉州地面无论做什么事,都要依靠张濂,现在能让张濂将战利品送到京城已殊为不易,想令其丝毫不克扣,并不现实。

    等沈溪回到驿馆,天色渐晚,玉娘休息完毕正在偏厅等他。

    沈溪将再过两天就要亲自押送阿尔梅达返京的事一说,玉娘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显然沈溪的任务完成了,她的任务却没个着落。

    玉娘挽留道:“沈大人就不能多停留几日?”

    沈溪道:“在下奉皇命而来,之后又要回乡省亲,在汀州府城和宁化县城两边走,再加上需要回桃花村祭祖,路上无太多时间耽搁,还是及早动身好。”

    玉娘叹道:“沈大人如今不但顺利完成皇差,还大败佛郎机人,回到京师后,必然加官进爵。可惜奴家……却可能再也无法回京。”

    “玉娘此话从何说起?”

    沈溪说到这儿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可惜茶水是凉的,只得放下,“玉娘到底肩负何等差事,还是说来听听,若在下能帮忙,自会尽力相帮。”

    玉娘随沈溪一起到的泉州,平日二人很少见面,但玉娘由始至终都未离开过泉州城,这说明,朝廷在泉州有眼线,玉娘只需要将情报收集整理,并不需亲自前往调查。

    玉娘道:“事到如今,奴家不再隐瞒。奴家此行任务,最重要的便是沿途护送沈大人,这是刘老尚书特别交待的,确保沈大人跟佛郎机人顺利完成邦交……除此之外,奴家还要调查泉州地方百姓抗粮之事。”

    关于玉娘说的前半段,沈溪不怎么相信,玉娘最多是顺带陪同他一起南下。至于“抗粮”的事情,沈溪还是第一次听玉娘说及。

    “玉娘详细解说一二,在下看看是否能帮上忙……”

    玉娘将事情大致一说。

    原来头年秋粮入库后,朝廷曾派员巡查南方各府县粮仓,这是刘大夏履任户部尚书后的“新官三把火”之一。

    调查的结果,南方许多粮仓都没满,本来刘大夏并未觉得如何,只是对地方有所督促。但让人惊讶的是,泉州这里粮仓不但充盈,而且还有富足,张濂特意向朝廷申请多建两处粮仓。

    地方官为了应付上差,通常是会做一些表面文章,刘大夏认为,这是张濂为了表示他政绩卓著的一种方式。

    随后不久,便发生泉州百姓“抗粮”事件。张濂在对朝廷的奏报中,说地方百姓不交税粮,发生暴动,泉州知府衙门及时派人镇压后,将犯事贼首就地格杀,百姓已恢复常态,事情就算揭过去了。

    朝廷并未细究,因为这案子看起来波及不大,本来福建个地方的少数民族叛乱很多,兵部只是将这案子当成一般的暴乱处理,不但没追究,还予以嘉奖。

    刘大夏却觉得不对。

    既然去年秋粮入库后粮仓充盈,怎会发生抗粮事件?而且就算地方上有暴乱,也该是由军队解决,你一个知府有什么权力派兵?

    但此事已经平息,刘大夏又不能亲自到福建调查,涉及其他衙门事情还不能张扬,正好趁着沈溪到福建公干,派玉娘前来调查事情真相。

    沈溪听完这些,会意地点了点,问道:“那玉娘到泉州后,查到了什么?”

    玉娘道:“泉州粮仓的确装得满满的,不过这却是地方官府做出的假象,大多数粮食都是从商家和士绅手中借来,需要用粮时便到粮库支取,其他时候必须将手中余粮存入粮库。不但府县两级衙门有意隐瞒,就连巡察御史也被收买,有意向朝廷瞒报实情。”

    “这两年,泉州相继遭遇飓风和蝗灾,土地歉收,百姓无法交足税赋,到官府说理,却被打死打伤四十余人,此案便是所谓的‘抗粮’。”

    沈溪点了点头,案子其实并不复杂,说到底,是张濂在泉州一手遮天,既想捞钱,又要搞政绩,所谓上下都不耽误。

    在大明,这种官员并不少见,张濂不是唯一,类似的赃官数不胜数。

    沈溪幽幽一叹,大明不就是亡在大灾后为维持“辽饷”税赋居高不下上吗?

    沈溪心想,玉娘既然调查得如此清楚,那就应该向上司汇报,亦或者断然对张濂采取强制措施,眼下玉娘愁容不展,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沈溪问道:“玉娘,你是缺少证据吧?”

    玉娘满是羞惭之色:“知道什么都瞒不过沈大人,想将犯事官员问罪,最重要是要有人证物证,这些奴家都没有。”

    沈溪轻叹:“那在下恐怕无能为力,只能祝玉娘你好运了。”

    玉娘听了气不打一处来,我帮你去跟佛郎机人拼命,你就给我这么个敷衍的态度?

    “沈大人不会想一走了之吧?”玉娘蹙眉问道。

    “我的确可以留下,但玉娘想想,这样做又有何用处?我留下,张濂和地方官必然会加倍小心,防止从中牵扯出别的案子,可若是我走了,他们就会放松警惕。”沈溪顿了顿,又道,“其实要查办抗粮案,并不一定要从案子本身入手。”

    玉娘紧蹙的眉头没有松开:“抗粮案不从案子入手,从何处?”

    沈溪笑道:“只要张濂倒台,那自然他以前做的那些个破事,都会水落石出,何必纠结于一个案子呢?”

    一语点醒玉娘。仔细一想,可不是吗,这抗粮案只是地方官为了征缴粮食,在百姓面前做了杀一儆百的事,如今连死者的家属都不敢站出来指证,这案子针插不入水泼不进,陷入死局了。

    本身这案子并未引起太大动乱,朝廷不可能派什么大员来帮她,调查下去的难度将会越来越大。

    但若张濂因为别的罪行落马,那连同张濂以前做的那些为非作歹的事情,都会跟着牵扯出来。

    在朝为官就是如此,一直是清正廉明的典型,那是因为他一手遮天,一旦有一件事被揭发坐实,那他之前所有的恶事都无从隐瞒。

    玉娘道:“沈大人是想用……佛郎机人的事来扳倒张知府?”

    沈溪微微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这是泉州地界,隔墙有耳,我在这里跟你商量如何扳倒张濂,那不是等于让张濂先下手为强?

    就算张濂不敢对他这个钦差下手,也会及早做出防备,事情最后依然会功败垂成!

    “奴家明白了。”

    玉娘释然道,“沈大人走后,奴家仍旧会留在泉州,只望沈大人早日有好消息传来。”

    沈溪拱拱手:“希望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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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六五章 憨娃儿要回来了(第一更)

    “憨娃儿要回来了。”

    这是周氏近来常说的一句话。

    周氏在家里说,在药铺里说,见到谢韵儿和惠娘说,见到街坊邻居也这么说,就算自己一个人在柜台后面发愣的时候也会说。说的时候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让人见了不由感叹一句,状元的老娘怎么傻了?

    沈溪回乡的消息在正月底传到汀州府,周氏高兴得不得了,在原来的计划中,沈溪一年考勤期满,要到四月才能从京城出发,六月才会回汀州,如此足足早了四个月。

    沈溪考上状元后,周氏还没见过儿子,只能从儿媳妇谢韵儿那里得知一些儿子的消息,不过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听着总觉得不是个滋味儿,老是在兴头上得到个“妾身也不知”,让她觉得非常扫兴。

    现在可好了,儿子回来,有什么事她可以直接问儿子,怎么去的京城,怎么考上的状元,鬻题案怎么回事,当官才几天怎么就升官了……周氏把见到儿子后要问的话想得清清楚楚,嘴里经常念叨当作预演。

    “姐姐别急着高兴,小郎要先去泉州办完公事,迟些日子才能回来。”惠娘提醒的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周氏身上。

    周氏骂道:“这小子,好不容易回趟家,也不早点儿回来,去办的哪门子公事?”

    谢韵儿笑着解释:“娘,相公去办的可是皇差,那是皇帝交待下来的差事,相公能耽误吗?”

    周氏不以为然道:“欺负老娘我见识短?他才几岁呐……皇帝有什么差事自然会派那些老成持重的大臣去,会想到他?想的美,别是找个什么理由到外面躲着,知道老娘我见了他,非拧他耳朵不可……”

    “这小没良心的,出去一年多也不回来看看他老娘……”

    见周氏一边骂一边抹眼泪,惠娘和谢韵儿相视一眼,俱都无奈地摇头。

    周氏疼儿子自不用说,但她不懂得表达,在周氏看来,越是打骂越显疼爱,可别人未必会这么想。

    周氏嫁进沈家门后,很长一段时间没过过好日子,有钱也舍不得花,总想攒下来给儿子入学开蒙,可却总是被大嫂王氏欺负骗走,如果不是离家进入县城,估计会一直煎熬下去!

    好在最苦的时光熬过来了,现在眼见着要过好日子,可心里却越想越觉得难过……儿子长大了,以后娶妻生子,心里就没自己这个老娘了,怎么才能让他记得我?不行,一定要打他、骂他,让他怕了,才会想到老娘!

    可是……现在儿子当官了,据说比县太爷的官还要大,我能打他骂他?

    周氏纠结无比,不过很快她就不胡思乱想了,因为从宁化那边传来消息,老太太李氏要带着沈家一大家子到府城来,这是沈家第一次集体行动,拖家带口到府城探望沈明钧夫妇,当然最重要的是迎接沈溪。

    本来老太太打算,沈溪既然从北边回来,最好是直接回宁化,让沈明钧夫妇带着谢韵儿一起到宁化等着便是。

    老爹、老娘都在宁化,你怎么好意思回汀州?

    可老太太后来听说,沈溪这趟要先往泉州府公干,要回来也是从南边折道而回,怎么都得先到汀州府城,沈溪过汀州府城而不入实在说不过去,要是让知府大人记恨上怎么办?

    老太太一想,与其让人笑话我孙儿跟他爹娘亲,跟他祖母不亲,干脆我亲自去汀州府城等孙儿回来,既显得我开明大度,又能早几天见到孙儿,说不定还能见到府尊大人,可谓一举多得。

    老太太把自己要带一家人去府城的事一说,家里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欢喜的是老三沈明堂夫妇。

    沈明堂从京城回来后,把沈溪夸得那是天上有地上无,说他怎么得到皇帝的器重,对王家少爷那叫一个好,帮助王家少爷成功当上了官,吧啦吧啦说了一大堆。听说可以去府城接沈溪,他媳妇沈孙氏可高兴坏了……三房这边没有读书人,就指望以后能得到五房的眷顾。

    沈溪此番回来,怎么都得问问他何时能开府,到时候让自己的儿子过去投奔,兼个小差事,只要进了官府,就此便有了铁饭碗。

    有欢喜的,就有发愁的。

    发愁的是长房,尤其是长房媳妇王氏。

    沈永卓过了府试后,考秀才遥遥无期,倒是跟他老爹考秀才一个德行,都是下届复下届,下届何其多,这是准备学到老考到老了。

    王氏刚提出分家,结果老二媳妇莫名其妙跑了,老太太如今把罪过赖到王氏头上,以前给长房的吃穿都被平均了。

    王氏愤愤不已:现在听说小幺子要回来,老太太美得屁颠屁颠的,早把他大儿子和大孙子给忘了。

    二房那边,沈明有和钱氏相继离家出走,如今杳无音信,几个小的没有父母撑腰,在家里没什么地位,自然不敢有丝毫异议,可他们对于沈溪回来这件事还是很高兴的,至少出去后别人尊敬羡慕的目光做不得假。

    至于四房沈明新夫妇,人家根本就没指望别人,如今沈元已经过了府试,今年过院试中秀才的机会很大。

    沈元如今十五岁,在同龄人中属于佼佼者。

    四房齐心协力就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既然他们可以指望自家儿子有出息,干嘛要靠别人的荫庇晋身官场?再说就算进了衙门做事,没有功名根本就无法晋升,只能一辈子当个小吏。

    不过老太太提出要往府城去的时候,沈明新夫妇还是赞同的,沈溪到底是沈家人的骄傲,自己家里的人没必要羡慕嫉妒,以后指不定儿子中了举考中进士当官,还能靠沈溪帮衬,也算是好事一桩。

    那头沈家大宅的人各怀不同的心思,踏上前往长汀县城的路程,这头周氏则表现出一家未来主母的风范,准备迎接事宜。

    这么多人来了住在哪儿,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需要准备什么等等,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周祥。

    惠娘给置办的沈家宅子是不小,可也住不下那么多人,有男有女也不适合住在惠娘这个寡妇家,只能另外租个宽敞的院子住。

    人手不够需要临时从外面借几个丫鬟回来帮忙,厨房无法供应那么多人吃饭只能调姐妹酒肆的大厨回来,让你们好好尝尝名厨的手艺!

    喝不惯井水我让人给你们挑河水,既然来了一人送你们一身衣裳,里外都有,保管比你们过年穿的都好。

    三房、四房的人我看着顺眼,一人我送他们两身……

    惠娘见周氏准备得如此详细,不由笑着打趣:“姐姐这般操心,不想着分家了?”

    “分家?鬼才想着分家呢。我现在是什么身份?状元的老娘!以后老太太若过世了,这沈家就是我来当家,我癫了傻了要跟他们分家?”

    “我就是要让他们瞧瞧,我可没老太太那么刻薄,老太太能给他们的我能给,给不了的我这儿也有!”

    周氏满脸得意之色。

    我就是要气气老太太,还有大嫂王氏……让她看着眼气,当初老娘我指望你相公给我儿子开蒙,总坑我的钱不说还不领情。现在我想怎么花钱就怎么花,连老太太都管不着我,你有本事,让你相公和儿子也中个状元回来啊!

    对此,惠娘只有报以苦笑。

    真是彼一时此一时!

    想到当初自家姐姐的苦,惠娘都想抹眼泪,夫妻俩在外打拼,不管赚了多少都要拿回家给老太太,还不能吭声,但凡做的不合老太太心意,老太太就“家法伺候”。

    想到沈明钧被打得连路都走不了,惠娘就觉得胆寒……这是什么老娘,居然连自己儿子下手都那么狠?

    现在可不同了,周氏的得意程度,已经不亚于当初的李氏。

    好在这个姐姐,心眼还算实诚,对儿女好,对媳妇好,对我这个异姓妹妹也不错,可谁又保证在自己婆婆耳濡目染下当家的周氏,能始终保持如此淳朴的心?

    二月十三这天,搭着沈家满门老小的马车到了长汀县城,沈明钧夫妇亲自出去迎接。

    惠娘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沈家所有人,等见到后,她才知道这是多大一家子。

    第一代只有李氏一个,第二代五房人如今剩下四房,第三代可就多了,嫁出去的女儿没回来,不过即便如此,孙子和孙媳妇,再加上三、四代人中怀里抱着的,地上跑的,让惠娘看了不由眼花缭乱。

    我怎就没有这么大个家,孤苦伶仃?

    惠娘有些为自己悲哀,不过仔细想想,这家大了没啥好处,想想周氏的苦,又觉得没人管束其实是好事。

    因为周氏早就安排好了,再加上有心思缜密的惠娘帮忙,沈家人很快便安顿下来。

    李氏到了药铺,说是要看看惠娘平日工作的地方,其实是想看望她的宝贝孙媳妇。

    跟以前的态度不一样,李氏如今对谢韵儿那是喜欢得紧,得知谢韵儿还在坐诊,她总是埋怨和数落,不过也不知道她在埋怨谁……

    以前肯定是说沈明钧夫妇的不是,可自从沈溪中了状元后,沈明钧夫妇什么都是好的,怎会有错呢?

    “小孙媳妇,别出来忙了,进去歇息一会儿,跟祖母多说会儿话。”李氏拉着谢韵儿的手不松开,热情得让谢韵儿无所适从。

    “祖母……里面坐。”

    谢韵儿无比紧张,她见李氏的次数不多,可每次见面她总能想起老太太监督她跟沈溪合卺时的场景。

    以前总觉得害羞,现在却觉得欢喜交加,毕竟她已经真正跟沈溪合卺,不再只是演戏。

    “七郎回来后,要多跟他在一起,嗯,至于这药铺啊,这些天你不用过来了,祖母这里为你准备了一些药,你回头服下。”

    李氏手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包药来。

    周氏有些哭笑不得:“娘,韵儿自己就是医药世家出身,您这操的什么心啊?”

    老太太没好气地道:“这药跟你们平常用的药不同,都是女儿家滋补身体用的,当初为娘生你大伯的时候,便用过这药。”

    听李氏如此说,谢韵儿便知道是什么“药”了,说到底,只是民间女人用来促使生孩子的偏方。

    不知道还好,一明白,谢韵儿的脸“唰”地一下红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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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六六章 巴结(第二更)

    周氏抱着很大的热忱迎接沈家上下,忙里忙外,俨然把自己当作是未来的沈家之主,二十年媳妇熬成婆,周氏嫁入沈家门是没那么久,不过如今她还真的当了婆婆,而且这沈家上下的担子,眼看着就要落到她的肩上。

    李氏终究是老了啊!

    以前周氏还没觉得,可这回再见到老太太,便觉得她苍老许多……或许是压在心头一辈子的大石头终于落地,对人生失去了追求,身体跟着垮了下来。

    以前就算老太太是小脚,迈着细步也能走得飞快,可如今的老太太,不但腿脚不便,连手也开始颤抖,愈发像个人到暮年老态龙钟的老婆子。

    “七郎几时回来?”

    “小幺子还在外办事,不是被罢了官不敢回家吧?”

    “弟妹,给七郎捎个信,看看能不能让五郎跟着他一起出去闯荡闯荡?”

    ……

    周氏的耐心,随着日子的推移,逐渐消磨。

    沈溪说是二月中就该回来,可到了二月下旬,仍旧没有沈溪的消息,周氏这边久盼不得,心中着急,谁想越着急家里的破事越多,最初对沈家人的热忱,磨着磨着就消耗殆尽了。

    周氏嫁进沈家有些年头了,以前大概清楚这当家的难处,却没切身体会,当家那是老太太的事,她只要着眼自己的小家便可,但她料想,不就是吃喝拉撒睡?

    换了我来,照样行!

    这次真要周氏尽一段时间地主之谊,她却犯了难,这哪里是当家啊,简直是要给这一家人当老妈子嘛!

    今天这家缺了什么东西,让她出钱出人去买,还没等置办回来,那家的孩子又病了,赶紧请谢韵儿去给看病,这头病还没好,老太太出门时一步踩空崴了脚,赶紧陪着她到药铺敷好药,又得找人伺候,老太太还没好安生呢,药铺里小玉给人抓错药,有人过来闹事……

    破事已经够多了,还要忍受王氏不停挑三拣四,饭菜油水少了,衣服破了要针线包,小幺子长小幺子短的,周氏真想一巴掌糊在那张可憎的脸上。

    可她还是得忍住,谁让她自认未来必然是沈家的大家长,要有一家之主的风范呢?

    最开始,周氏常挂在嘴上的是:“憨娃儿要回来了。”

    后来变成:“憨娃儿快回来吧。”

    最后却成为:“臭小子怎么还不回来?”

    惠娘最初还帮着周氏打点,可到底惠娘是外人,她要兼顾商会以及银号的事情,哪里有时间协助周氏?老太太还不许谢韵儿到药铺帮忙,药铺里缺了周氏这个主心骨不行,让周氏更是心烦意乱。

    惠娘看出来了,自家姐姐的耐性快磨没了,不由找了个机会出言劝解:“姐姐要是觉得力不能支,便让秀儿她们在家里照看……居家过日子,非要别人帮忙打点不成?”

    周氏叹道:“以前我也是这么觉得,各房过自己的小日子,不用管别人就好,没分家也可以当成是分家的日子来过。我们夫妻俩苦一点,养活孩子并供他读书,这日子不挺好吗?可或许啊……是老太太这许多年都没分家,让整个沈家上下都指望老太太操持,老太太突然撒手,他们连自己都照顾不了。唉!”

    惠娘从来没听周氏说出这么深沉的话来,或许是让周氏当几天家,她才有这般深刻的体会。

    但惠娘却摇了摇头,她感觉出来了,不是沈家上下不能照顾自己,是对外人的依赖性太强,有些人干脆是给周氏出难题,故意找麻烦。

    其实在城里生活很简单,吃喝用度之类,只需要告诉哪里有卖的,大抵多少钱,让沈家人自己去买便可,能有多难?

    可偏偏,以前这些事都是老太太一手负责,采办则找专人送货上门,不用各房的人动手,养成各房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坏毛病。

    沈家老太太,从开始就在打压各房人独立自主的能力,就算有机会让他们独立,老太太也没给他们独立的条件。像周氏这样老早就开始攒私房钱为将来打算的人,在沈家算是个另类。

    “姐姐,这样吧,你要是觉得累得慌,咱把药铺关门,你专心照顾好家人,等沈家老小走后,药铺再开张。”惠娘诚心诚意道。

    周氏摇头苦笑:“你当我没想过?老太太为了一文钱都会斤斤计较,如今她不许韵儿出来,就等着我在药铺赚钱养这一大家子呢!”

    惠娘无奈地道:“那这样,姐姐安心打理药铺的事情,让韵儿来负责沈家事,我觉得,韵儿在操持家务上应该是一把好手。”

    周氏带着怀疑道:“她行吗?”

    自己这个当儿媳妇的都打理不好,谢韵儿只是孙媳妇,怎能管理得好这一大家子人?

    惠娘却带着几分自信的笑容:“让韵儿试试吧,看她这几日够清闲的,或许该给她找些事情做。”

    ……

    ……

    有谢韵儿出来帮忙,果然不一样。

    谢韵儿跟周氏最大的不同,是她细心、耐心,再加上她有打理谢家的经验,懂得规划,分得清主次,最重要的是她脾气好不会跟谁犯急,她接手打理沈家两天,沈家上下一片和睦,连喜欢挑事的王氏都老实闭嘴了。

    李氏见到后高兴得不得了:“这才是我沈家的好媳妇,我的七郎不但自己是状元之才,还娶了个有本事的娘子,有她打理沈家,我死也安心了。”

    谢韵儿之所以能把家务打理得这么顺畅,跟李氏的支持分不开。

    李氏如今是跟周氏冰释前嫌,可老太太到底对这个幺儿媳妇抱有强烈的戒心。以前乖乖的不跟我吵嘴,我当你是贤妻良母,结果出来几年,是把儿子培养成状元了,可你私下里藏着小金库不说,还敢跟我顶嘴,要不是看在七郎的份儿上,早把你赶出家门了。

    就算你有本事赚钱又怎样,能跟我七郎的媳妇相提并论吗?

    你只是七郎的娘,韵儿可是七郎的夫人,以后是要当诰命的,她儿子以后可是我沈家传承的希望。

    如今七郎中了状元,虎父无犬子,以后沈家中兴就靠七郎这一脉,你再有本事,生多少个出来也就那样,看看十郎,傻得跟什么一样,被他姐姐欺负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一个娘胎生的,差距怎这么大?

    就在李氏想着心事时,可怜的十郎沈运,此时正在门廊下面,被他姐姐沈亦儿抹了一脸灰,小脸苦哈哈地看着姐姐,不明白自己为何有如此待遇。

    李氏见了,懒得理会,你生一个状元出来就已经是老天开恩,现在生个傻儿子出来是对你的惩罚。

    这种傻孙子,以后就只能靠他哥哥庇佑,在衙门里随便混个差事,一辈子资质平庸,我管他作甚?

    一扭头,李氏便在长孙媳妇吕氏的搀扶下进房去了,之后还是吕氏出来,帮十郎沈运将脸上的灰给擦干净。

    一转眼到了二月底,沈溪终于从泉州府传信回来,说是在泉州府公事办完,三月初二或者初三,就会抵达汀州府城。

    老太太听到信上的内容,高兴得险些晕过去,倒是周氏在那儿嘀咕:“臭小子,总算是要回来了,快折腾死老娘了。”

    随着状元郎要回来的消息传开,沈家人这边态度大不一样,基本上除了王氏外,别人都希望尽快见到这位大明朝的新科状元。

    “小幺子有什么本事?以后我儿子……一定比他强!”

    如今王氏也不指望沈明文了,连她自己都看出来了,要等丈夫中举,还不如指望儿子中举更实在,这丈夫懒得跟头猪一样,还有坏心思,以后让沈明文有了出息,她在沈家的地位能不能保住还是个问题。

    街坊四邻很快把这消息传开。

    以前有很多人对沈溪这个神童不屑,觉得不过是昙花一现,等他长大后就会变得资质平庸。

    可如今沈溪已经高中状元,以后再平庸又如何?人家的科举路已经走完!当了官,以后再不值也是从目前正六品的官位逐渐提升,几年的考核期满,还能升官,平庸也平庸不到哪儿去。

    街坊这头做好了迎接准备,连汀州府县衙门也有迎接活动。汀州知府衙门、长汀知县衙门这边自不必说,连宁化知县衙门也在进行准备。

    毕竟新科状元要回乡祭祖,新状元是翰林官,又为东宫讲官,以后说不定是经筵官,再往上就是翰林侍读侍讲、侍读学士侍讲学士、翰林学士。

    只要挂着詹事府少詹事和礼部侍郎的官衔,就可以进内阁为大学士,换作别人可能需要几十年时间,可作为东宫讲官的沈溪,或许十几年就能熬出头。

    就看如今的皇帝几时驾鹤西去,太子几时登基。

    按照明朝历代皇帝登基后的经验,东宫讲官可以说是晋升内阁大学士的一条捷径,如今名满天下的三位内阁大学士,刘健、李东阳和谢迁,无不是东宫讲官出身。

    如此有前途的翰林官,能不早点儿巴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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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六七章 状元还乡(第三更)

    沈溪完成在泉州的差事,带着佛郎机使节阿尔梅达等人上路,说是护送,其实是押送,刘瑾自不会与沈溪同行,刘瑾取道福州前往应天府,等沈溪回乡省亲归来,再与沈溪一同北返京城。

    沈溪本可将阿尔梅达交给刘瑾,但刘瑾这人不怎么靠谱,一旦让阿尔梅达中途逃走,又或者发生什么意外,沈溪这趟皇差就等于没完成。

    米闾和宋老越知道沈溪财大气粗,想跟着他去汀州打个秋风,可这两个贪生怕死之辈并未得到沈溪的信任,沈溪给了他们几十两银子,打发他们护送刘瑾先去南京待着。

    至于玉娘,则继续留在泉州办她的“抗粮案”,并未打算到闽西故地重游。

    “……我好担心啊,你记得回去后一定要跟娘提我们的亲事,态度要诚恳些,让娘觉得你非娶我不可,动作要快,不然娘回头可能就不同意了。”

    林黛有她的小九九,在她想来,沈溪刚回到家时周氏因为思念儿子心中满是温情,耳根子软,等过几日可就不一定了,“逼婚”要趁早。

    对于此,沈溪一概答应。

    看小妮子一直对婚事牵肠挂肚,他能做的,就是让林黛放宽心,其实他也知道,如今让林黛入门,只能做妾,周氏只会觉得亏欠了这个从小养大如同女儿一样的童养媳,怎会拒绝?

    现在唯一的阻力或许来自李氏。

    不过以李氏一贯的风格,谁对家里贡献大,谁就是大爷,如今自己已经娶了个贤惠能干的谢韵儿当妻子,他要纳妾,李氏根本就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

    在这点上,林黛完全就是白担心。

    沈溪将要返乡的信件,通过邮驿送回汀州,因为邮驿有快马传信,信件能早许多抵家,让家里有所准备。

    泉州知府张濂为了表示对钦差大人的尊重,派了几个人沿途护送沈溪,由张老五带队,都是当初陪沈溪去跟佛郎机人交战立下战功的衙役,其实等于是被张濂变相发配。

    跟着一个连贿银都不肯收的死板小子办差,远行闽西以及京城,来回几千里,不是苦差事是什么?

    可对于张老五等人来说,一点儿都没觉得苦,甚至觉得张濂“通情达理”,让他们有机会继续跟沈溪办差。

    用张老五的话说,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钦差大人有何吩咐,只管安排小的去做便可,您一句话,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张老五原本只是在泉州府衙混日子,从没想过有出头之日,他也不敢想,可自从跟着沈溪半夜出击迎战佛郎机人,抢了佛郎机人的战船,走到哪儿都受人尊敬。

    瞧瞧,这就是跟着钦差去跟佛郎机鬼子拼命的张班头……

    仿佛一夜之间,便将张老五雄心壮志给激发出来,他对沈溪的崇拜,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一路将沈溪当成祖宗一般供着。

    沈溪上马车没马凳,他立即过去提手让沈溪踩,沈溪要下车,他亲自上去扶,遇上不好走的山路需要步行,他叫上几个弟兄,用早就准备好的滑竿抬着沈溪和林黛走。沿途驿站歇宿,他必然先去打点,端茶递水很是殷勤,晚上轮值守夜,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生怕佛郎机人跑了,又怕哪个不开眼的贼对钦差大人不利。

    在别人眼里,张老五对沈溪殷勤得有些过头,连亲爹都未必如此,可张老五就是发自心底的愿意。

    终于在三月初二这天上午,沈溪从陆路踏足长汀县境。距离府城还有一段距离,惠娘已经带着汀州商会、李氏带着沈家人在城南三里的接官亭迎接,府衙那边派人到接官亭打招呼,说是知府鲍恺会在之后亲自到沈家拜会。

    “七郎,我的孙儿,快过来让祖母看看!哎呀,真是祖母的好孙儿啊。”

    远远见到沈溪时,周氏已经在抹眼泪了,不过还没等她上前跟儿子一叙别情,那边老太太李氏已经抢了她跟丈夫的风头。

    未等马车停下,李氏在两个孙媳妇吕氏和谢韵儿的搀扶下,主动迎出接官亭,朝沈溪走去。

    本来以周氏的腿脚,几步就能抢在老太太前面,不过旁边还有不少围观的街坊邻居以及乡民,她不好意思跟长辈争。

    能见到儿子平安归来就满足了,至于出风头,老太太喜欢让给她就是。

    老娘不在乎,哼!

    沈溪的马车由宋小城驾着,进入长汀县地界后,他便没有继续窝在车厢里,而是坐在外面的车架上,这会儿见到一大众人迎接,老远地祖母李氏还出动迎上前来,他赶紧跳下马车,到了李氏跟前,跪下磕头。

    李氏眉开眼笑,伸出手将沈溪搀扶起来,随后沈溪又给沈明钧和周氏磕头。

    周氏高兴得嘴巴都快笑歪了,自豪地听旁边人艳羡赞叹:“看看,这就是状元郎,大明朝头一号孝子啊!”

    在以孝治国的大明,除了学问要好外,最重要的是有孝心,这是人立身之根本,或者说,你可以是没有才学的平庸之辈,但不能不识孝道,否则就枉为人。

    沈溪磕过头,沈明钧夫妇扶他起来,沈溪抬起头看着父母,沈明钧脸上的喜悦自不必说,但他不懂得表达,只是呵呵乐个不停。至于周氏,脸色则有些复杂,好似高兴中透出稍微的失望。

    老娘啊老娘,你儿子中了状元还不满足?

    你是想让我当一品朝官或者是皇帝才满意吗?

    李氏过来嘘寒问暖,旁边人也都围拢上前,不过沈溪的目光却在找寻两个人,一个是谢韵儿,另一个便是惠娘。

    这都是他在京城回家路上十分记挂的。

    惠娘识相,知道这是沈家的家事,人家一家团聚,她这个外人不该过多掺和。

    至于谢韵儿,一直扶着李氏,看到沈溪回来,她心里又羞又喜,喜悦自是发自内心,夫妻久别重逢嘛……至于羞,则是想到李氏给她的那些滋补的偏方,还有她母亲和李氏等人多番叮嘱,让她在沈溪回来后缠着丈夫,尽早为沈家留后。

    “状元郎重孝道,人品好,才学好,相貌堂堂,人中龙凤啊……”

    等沈溪在李氏和沈明钧夫妇陪同下见过一同出来迎接的街坊邻里,赞美的声音如期而至,但说来说去就是那么几句。

    以前是日后必为人中龙凤,现在则已成人中龙凤!

    王氏见沈溪被人簇拥,又听到别人的赞美,心里不是个滋味儿:“都不过来给我这个大伯母行礼,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个状元吗,伴君如伴虎,一朝得罪皇帝,看你还有什么本事耀武扬威!”

    但她的丈夫和儿子此时似乎都不跟她站在同一条阵线上,居然主动去跟“敌人”攀亲近,沈永卓也就罢了,那是她“不争气”的儿子,不懂人情世故,可沈明文也上去之乎者也的算几个意思?

    不是在家里说好了,可以跟老太太一道出来,但一定要与幺房的人保持距离吗?

    很显然沈明文非常“务实”,媳妇再亲,也没法带给他功名利禄,沈溪则不同,就算沈溪如今才是正六品,以后保不准就会外放为一地知府,他已有秀才功名在身,去投奔的话指不定能当个吏员,那可就“伯凭侄贵”了。

    沈溪压根儿就没注意到觍着脸上来卖弄才学的沈明文,因为沈溪习惯性地将之乎者也的话忽略掉。

    “状元郎打道回府咯!”

    接官亭见过众亲属和街坊邻里,沈溪便进城回家。

    但此时沈溪就不能乘马车了,而是要一路步行,瞅着没人留意周氏才走到沈溪身边,稍微带着丝埋怨道:“你也不知道穿着官服回来给老娘我长长脸。”

    沈溪这才知道为何先前周氏看上去有些失望,原来是他没穿官服啊。话说他是六品朝官不假,可也不能穿着官服招摇过市啊。

    “娘,我这趟去泉州办皇差,需要穿官服的场合多,久了就蒙上一层灰,归家时让黛儿洗干净叠好放在包袱里……你想看的话,我回去穿给你看。”沈溪笑道。

    周氏低声啐骂:“呸,你回去穿有什么用?别人又看不到……回去后先别穿,把官服拿出来给娘摸摸,娘这一辈子还没摸过官服呢。”

    沈溪在人群的簇拥下进了城。

    回到沈家大门,进入院子,有两个调皮鬼正在那儿捣蛋,个头小的那个被个头大的甩了一头沙子,个头大的在那儿“咯咯咯”笑得像只小母鸡。

    周氏一看这状况顿时发火了,上去一巴掌拍在个头大的脑门儿上:“说了多少次,不许欺负弟弟,娘刚给你弟弟做的新衣裳,这才一会儿工夫就成什么模样了?”

    沈亦儿年岁不大,却是个鬼灵精,被老娘打了也不哭,只是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看着沈溪觉得有些陌生。

    小孩子,有段时日不见就不记得你是谁了,沈亦儿就算聪明伶俐,也只是觉得沈溪好似在哪儿见过,小妮子斜着头打量沈溪一下,直到周氏拉着她和沈运走到沈溪身旁:“这是你大哥,过来给你大哥行礼!”

    老太太李氏本来很高兴,此时脸色沉了下来。

    到了家门,街坊四邻以及跟随而来的府城民众都在看着,突然发现小孙女在欺负小孙子,那不当紧,欺负就欺负了,反正十郎笨得要死,被姐姐欺负还能心安理得,正好说明周氏这个当娘的不会管教子女。

    但问题是现在周氏居然让姐弟二人称呼沈溪为“大哥”,请问将沈永卓和沈家其他第三辈子孙置于何地?

    王氏等了半天,终于等来周氏犯错,心里高兴得不得了,走上前道:“弟妹,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儿子是七郎,不是应该称呼七哥吗?”

    沈运和沈亦儿这时迷糊了,娘跟自己说了很多次,自己有个大哥很有本事,以后能跟着大哥过好日子,现在哪里冒出来个七哥?

    沈亦儿瞪着她那天真无邪的大眼睛问道:“娘,到底是大哥还是七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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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门状元介绍:
看腻了刀光剑影,鼓角争鸣,或者可以品尝一下社会底层草根的艰苦营生。 本书讲述的是穿越大明落魄寒门的沈溪,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年代,用他的努力一步步改变命运,终于走上人生巅峰! 天子2016历史巨献,值得您拥有!寒门状元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寒门状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寒门状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