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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子     寒门状元txt下载     寒门状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六四八章 花在刀刃上

    沈溪于正月十六正式接受朱厚照提请,出面主持朝局。

    本来要等几天,正式谕旨才会送达,但当日天还未黑,消息已外泄,户部尚书杨一清亲自前来拜访沈溪。

    不过因这边还有会未结束,杨一清在吏部会客室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沈溪才出来。

    二人坐下,简单交谈几句,杨一清把来意说明,请沈溪为江南用度报一个大致的数字,让他可以顺利跟皇帝请示,完成户部今年度的预算。

    杨一清道:“南京那边迟迟没有消息,年前曾发函催促,但一直没有回信。正好之厚接手朝政,便来问个清楚。”

    虽然唐寅以南京兵部侍郎的身份,奉皇命督理江南事务,但其实唐寅并不能得到京城这帮大佬的认可,始终把唐寅当作传奉官之类的存在。

    沈溪道:“今年南方用度,在下并不太清楚……应宁兄可有问过兵部王尚书?”

    若是旁人,自然可以毫无顾忌地拆唐寅的台,沈溪却不能,毕竟是他亲手提拔的人才,若沈溪直接跳过唐寅做决定的话,必然会打击对方的积极性,这是沈溪不愿看到的一幕。

    杨一清听了沈溪的话,便知这是推诿,心中大概有数,沈溪分明是不打算把江南军政事务揽在身上,于是道:“年前年后,在下去过兵部多次,跟德华进行商议,可惜都拿不出具体数字,江南的备战情况京师这边了解不多,有关新兵招募以及训练量,还有造船等用度……这些都需要地方呈报,可惜目前暂且未有上报。”

    沈溪点了点头:“看来是某些环节出了问题。”

    “之厚曾多次领兵出海,应该对备战所需钱粮有所了解,其实你不妨估算一下,给出个大致的数字,等地方上报后可根据实际情况进行增减。”杨一清建议。

    沈溪笑了笑:“此事在下暂不能接手,毕竟陛下尚未发出御旨,名不正则言不顺。”

    杨一清道:“可从萧公公处听闻,此等事可以直接问你的意见,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沈溪摇摇头:“皇命在身做事才方便,其实在下相信江南很快便会把具体数字汇总上来,户部呈交预算奏疏不急在这三两天,总归预案在开春前正式调度钱粮前通过也不迟,可以等等。”

    杨一清面有难色,“可是……萧公公之前已多次催促。”

    沈溪微笑道:“萧公公那边,在下自会去说,应宁兄不妨回去等消息,几天内应该就会有结果。”

    旁人或许会跟沈溪争论一下,但杨一清很识相,知道如今朝中以沈溪马首是瞻,就算年长沈溪许多,也没有露出不悦之色,欣然点头:“尽早有结果自然最好。”

    ……

    ……

    沈溪之所以如此敷衍,其实是在给唐寅机会。

    以沈溪所知,唐寅前往新城,目的是视察备战情况,做一个较为科学合理的预算。

    果不其然,唐寅到新城次日,火速向京师发函,说明江南备战一切顺利,而这份公函在最短时间内传到京城,时间不过正月十九。

    王琼得知情况,马上跟杨一清商议,杨一清又按照唐寅提请,将户部预算奏疏补齐,于正月二十呈送通政司,同日下午内阁已得到上奏。

    事情很大,这会儿朱厚照委命沈溪为监国的谕旨仍旧未发到京城,但梁储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自作主张,跟靳贵商议后便出宫找沈溪,当晚在沈溪的小院相见。

    “……今年兵部预算为二百万两银子,比往常年高出许多。”梁储做出总结。

    沈溪很清楚,以往大明每年财政进项不过二三百万两银子,各部门摊下来,兵部基本有个四五十万两银子拨款便不错了,一旦有战事发生,会从其他方面走账,不会涉及年度预算问题。

    当年朱厚照制定平定草原国策时,兵部预算接近一百万两,而这些预算并非完全用在西北,更多是用在制造火器尤其是火炮、火铳上,其中部分还是沈溪自行筹措。

    但现在,光是兵部预算就要两百万两银子,而以大明中枢各部以及地方实际用度来看,超支很常见,估摸一年下来,兵部非要用三四百万两银子不可,因而梁储觉得这份预算不可能通过。

    沈溪道:“陛下制定的出兵海外的计划,不知在兵部预算中,备战用度是多少?”

    梁储摇头道:“不多,不过才五十万两。”

    沈溪道:“那大头用在何处?”

    梁储叹道:“陛下之前对九边军政有诸多意见,听说要将九边各处旧城墙进行修缮,这部分大概要用到五十万两银子上下,这还不算地方自行筹措的部分,合起来大概要用到一百万两左右。”

    “这只能说明陛下对军务很重视。”沈溪道。

    梁储忧心忡忡道:“过去几年,军事方面的花销已非常巨大,如今九边无事,若再超额支出,只会加重民生负担……之厚你乃前任兵部尚书,是不是应该考虑这方面的影响?”

    在梁储看来,沈溪似有支持兵部预算的意思,而现在沈溪在朝中的地位又在他这个首辅之上,所以梁储只能用委婉的语气跟沈溪商议。

    沈溪想了想,问道:“户部那边有何意见?”

    梁储摇头:“户部并未反驳,选择照实上奏,以目前的情况看,朝廷倒不缺这几百万两银子。”

    说话间,沈溪把梁储递来的户部上奏看了一遍,最终数字沈溪也是第一次看到,不算是地方上报预算提请,只算京师和南京、边关,预算就已高达六百万两银子,其中内库所需银两在二百万两银子上下,不用说这些都是朱厚照早就通知过户部,准备私自调用的“款项”。

    梁储道:“有关沿河沿岸的行宫,现在已停止修缮,不过这件事……可能会跟陛下的意愿起冲突,需要有人上疏提请。”

    沈溪笑道:“总不会让在下去提吧?这本是工部的事情。”

    梁储问道:“那这份上奏……”

    “按照以往规矩,拿到朝堂上商议,但目前状况陛下根本不会听下面的意见,让户部先上奏后试探陛下的反应。”

    沈溪想了想,道,“或者票拟为开支巨大,酌情再议,也是可以的。”

    梁储发现沈溪用的还是推诿的招数,不再勉强,叹息道:“那就先这么定下来,看陛下是何态度。”

    ……

    ……

    萧敬原定计划是在正月二十二出发,但因户部上奏已出,他急着回去跟朱厚照商议,没到正月二十便已提前上路。

    这也是他跟杨一清紧急商议后做出的决定。

    萧敬抵达宣府时,已是正月二十六,星夜兼程下,萧敬万分疲惫,进城后还是第一时间去找朱厚照。

    尚未面圣,萧敬便得知朱厚照已对户部提请预算做出批示,由司礼监秉笔太监李兴做了整理,御旨已发回京师。

    “……哎呀,萧公公来晚了一步。”萧敬尚未面圣,先见到李兴,李兴脸上挂着的揶揄的笑容,让萧敬觉得自己被杯葛了。

    萧敬问道:“陛下为何要仓促做出决定?不知是如何回复的?”

    李兴道:“陛下委派沈国公为监国,当然什么事都会听沈国公的,陛下相信沈国公会就此事做出妥善安排。”

    萧敬非常惊讶,惊的是朱厚照居然把财政预算这种涉及国祚安定的大事直接交给沈溪,丝毫也没有召集臣子商议和探讨的意思,似乎很厌烦牵扯进“琐事”中。

    李兴拿了杯茶走过来,递给萧敬:“萧公公此行辛苦了吧?都一样,年前在下往京城时,来回也都很赶,不过皇命在身便是如此,现在萧公公可以把心安回肚子里去了吧?”

    萧敬生气地问道:“你为何不劝劝陛下?”

    李兴摊摊手:“为何要劝?涉及朝中预算,过去几年都是内阁自行商议,陛下很少参与其中,今年不过是照例行事,有何不可?”

    “可是往常年……”

    萧敬话说了一半便戛然而止。

    李兴没好气地道:“萧公公是否想说,往常年有谢中堂在,很多事不用陛下操心,而现在沈国公就不可?你这是要挑事啊……你也知道陛下对沈国公的信任,远远超过谢中堂。”

    “唉!”

    萧敬重重叹口气,有种哀其不争的无奈。

    李兴笑道:“咱当奴才的,朝廷大事能参与的就尽量帮陛下出谋划策,若是陛下不用咱,你还要抻着头往里面探,那就是自找麻烦。沈国公能力出众,相信这会儿他已有见解,朝廷开销自然不愁,谁让大明正在他的带领下做大买卖,府库满盈呢?”

    ……

    ……

    朱厚照委命沈溪为监国,以及让其自行决定年度预算的圣旨,于正月下旬传到京城,顿时引起朝野震动。

    以前都知道朱厚照信任沈溪,但没料到会把家国大事都托付给沈溪的地步,而眼下朱厚照分明袖手不管,把朝廷里里外外的事情都交给沈溪,如此一来沈溪的权势比当初刘瑾巅峰时还要高。

    李鐩来跟沈溪汇总工部预算时,顺带提了一句:“……幸好是之厚你,而非当初刘瑾那般的阉人,不然朝廷非出乱子不可。”

    沈溪道:“时器兄是拿我跟刘瑾作比?”

    “哈哈。”

    李鐩笑道,“这可不是言笑,之厚做事沉稳,深得朝中文武百官信任,又不拉帮结派,以后这朝堂非你来当顶梁柱不可。”

    听似对沈溪的恭维,但其实没有正面回答沈溪的问题,显然包括李鐩在内,都担心沈溪擅权。

    沈溪没有跟李鐩继续就此话题进行深入讨论,转而道:“工部来年预算可能要削减,尤其是中原地区灾后重建,不能以朝廷调拨款项为主要手段。”

    李鐩问道:“这是为何?”

    沈溪道:“随着河南吏治清明,灾后地方重建做得很好,我已跟户部打过招呼,让他们跟朝廷上奏减免中原受灾之地未来几年的钱粮赋税,这是大头,同时促成流落各地的灾民回归家园。至于中原各城塞修建,还有黄河、淮河堤坝工程,会另行拨款。”

    “那……意思是说,工部预算需要修改?”李鐩有些不情愿。

    年前年后工部忙活许久,才把详细数字给总结上来,本已过了户部和内阁,上奏皇帝,只等候朱批,现在却卡在沈溪这里,而李鐩自认跟沈溪关系不错,沈溪不会给他出难题才是。

    沈溪道:“若跟往常年一样,把赈灾和修堤坝的钱划拨下去,从河南巡抚和布政使司衙门,再到地方府县官员,必定层层盘剥,钱粮用不到实处,反而不如从京师调专人去负责此事。”

    “不用巡抚,那就得重新委派钦差?”

    李鐩对沈溪的逻辑不太理解,便在于大明巡抚不是常职,本身河南巡抚就是朝廷派去中原负责修缮河堤以及维护地方安稳的“钦差”,现在沈溪不相信河南巡抚衙门,连钱粮都不调拨过去了。

    沈溪不想跟李鐩解释清楚,道:“此事容后再议,总归先按我说的来吧。”

    沈溪作为吏部尚书,本身不监管户部和工部事务,但现在皇帝委派沈溪监国,沈溪的话便管用,李鐩不想去跟他争,当即:“那就把调中原的钱粮做出更变,其它不动,是这意思吧?”

    沈溪微笑着点点头:“可能需要时器兄回去后忙活一晚,妥善进行修改。”

    “那倒不是什么大事。”

    李鐩笑呵呵道,“不过你还是要赶紧跟陛下上奏,若是地方上闹出什么乱子……也不好,最好是预算跟新的政策一起下达。安稳为主!”

    李鐩显然怕中原地方知道朝廷在当年修河预算上做出裁减,会闹出乱子来。

    沈溪笑着点头,便当是同意了。

    ……

    ……

    朝廷各部预算,在正月底前基本都得到妥善解决。

    六部尚书并非人人都来见过沈溪,兵部开支巨大,江南又是销金的无底洞,王琼也未亲自前来拜访。

    司礼监那边,张永几次来找沈溪,一边问询有关运河沿岸建造行宫之事,一边又像个幕僚般每次都来给沈溪“出谋划策”,却一次都未得沈溪采纳。

    西北预算基本得到通过,等于说沈溪在这个问题上跟朱厚照达成默契。

    沈溪想方设法阻止朱厚照在运河沿线修造行宫,却并未阻止朱厚照在宣府乃至九边大兴土木,便等于是告诉朱厚照,你以后常往边关可以,但再想南巡去游玩则不行。

    二月初一,张永跑来找沈溪,专门便提到了内府调拨款项未得批准之事,因为这些预算不在工部或者户部预算内,张永作为司礼监留守京师之人,朱厚照先给萧敬施压,再由萧敬通知张永来找沈溪“理论”。

    张永道:“沈大人,陛下对于运河沿岸城是未及时修造行宫之事,很着恼,很多工程不都开始了?难道要潦草收场?”

    沈溪打量张永:“陛下人在西北,暂且没有南下打算,今年要动的工程那么多,九边更是要修补长城,如此大的开支,难道不应该削减一些一些无关紧要的开支?”

    张永哭丧着脸道:“天家无小事,陛下要修行宫,用不了多少银子吧?”

    沈溪拿出一份东西,却是之前内府有关修建行宫的详细奏请,并非原本,而是沈溪做出的誊本。

    沈溪道:“从预算看,要动用二百五十万两银子修建行宫,加上去年投入的六十万两,合计要三百一十万两银子,甚至更多!”

    “这……”

    张永早就知道这数字,却没料到沈溪准备如此充分,当然这数字让人不可接受,但也仅限于弘治朝时,自从大明跟佛郎机人通商后,朝廷财政状况已大有好转。

    沈溪叹息道:“备战跟佛郎机人的战事,不过才调拨不到五十万两银子,为了修建行宫就要三百万两,这合适吗?”

    张永道:“这是陛下问的,您就算有意见,应该跟陛下提才是。听说江彬为此还跟陛下进言不少,大概的意思是想让陛下从民间想办法,比如拍卖宫里的古玩,还有赐爵等来筹集资金,如此也可修建更多的行宫,不但在运河旁,还要在关中、江南各处,就怕事情闹大啊。”

    沈溪打量张永:“如此说来,张公公也不支持运河沿岸修造行宫?”

    “这是当然。”

    张永义正词严道,“为人臣子,当然知道何事着紧,修建行宫可以等日后再说,现在着重是要备战远征佛郎机……等开战后,大明的国库就紧张了,就算现在有银子,也要省着点花。”

    沈溪点了点头:“看来张公公实乃治国良臣,在下也正是如此想法,不妨由你我二人一同上奏陛下,提出此事,你看如何?”

    “啊?”

    张永赶紧摆了摆手,“您是监国,您来上奏便可!咱家告辞……”

    到最后张永为了躲避跟沈溪联名上奏,逃也似地离开吏部衙门。

    ……

    ……

    沈溪的上奏,于二月初四送到宣府,由萧敬呈递给了朱厚照,专门提到有关运河沿岸主要城市停建行宫之事。

    朱厚照很不满意,因为从年前户部调拨五百万两款项的时候,朱厚照就已决定修行宫,而且前期银子已投了进去。

    “这不是半途而废吗?”

    没等萧敬做出评价,旁边侍立的江彬便不客气地说道。

    江彬最近又得宠幸,朱厚照对旧人总是有种特殊的情感,再加上现在朱厚照对于外面的女色不感兴趣,当初娄素珍和钟夫人的事暂告一段落,江彬做事勤快,也就跟钱宁一样得到朱厚照重用。

    只是现在江彬没法跟全盛时相比,但江彬有一点比钱宁更有优势,那就是他留在宣府,又因是世袭军户出身,在军中如鱼得水,渐渐又得皇帝欢心。

    朱厚照道:“前面投进去多少银子了?怎么也该有一二百万两了吧?很多行宫是否都已修建起来?”

    萧敬道:“回陛下的话,从之前的账目看,前面投进去的物料款项,大概二十万两,人工二十万两,而在其它款项上,也有二十万两上下,总共六十万两。”

    朱厚照很不高兴,皱眉道:“朕去年从江南回来时就在修,地方上也调拨了款项,回到京城后又再次调拨,怎么才六十万两?”

    “正是。”萧敬有点怕被朱厚照责难,毕竟这件事他是没有参与,对于款项的调度他不太清楚。

    江彬行礼:“陛下,以臣之前的估算,要修建成这一系列行宫,适合陛下南巡时入住所用,大概需要四百万两银子上下……”

    朱厚照看了看沈溪的上奏,道:“四百万两不可能,朕伸手要个二百万两,都被推三阻四。”

    萧敬在这问题上并不支持朱厚照,以他务实的性格,自然是希望朱厚照把银子用在对的地方。

    萧敬道:“陛下,沈尚书所提极是,如今朝廷各处都需要用银子,您暂时又不南巡,花银子修建行宫实在没那必要,江南为备战,一次才调拨五十万两银子……”

    朱厚照黑着脸道:“这唐伯虎也是,让他申报,他就申报五十万两,难道他不能要二百万两?”

    萧敬苦笑道:“陛下,毕竟是备战,不是正式开战。”

    “行了。”

    朱厚照摆摆手,“这件事朕会再跟沈尚书商议,修中原行宫的事先放放,宣府的土木工程没落下便可。”

    萧敬赶紧道:“回陛下,宣府各处修缮工程都无问题,还在要塞北增加了很多堡垒,用以在敌袭时藏兵和备战。”

    朱厚照满意点头:“朕有银子,现在却没法调动,若是能想怎么用便怎么用就好了。希望两年后跟佛郎机人开战,可以把佛郎机人的银矿全抢回来,若是国库一年有个两三千万两银子进项,朕做什么事用得着如此节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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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四九章 上门拿人

    朱厚照虽然生气沈溪没有批准他在运河沿线城市修造行宫的计划,但也没有勉强,更未让江彬等人去民间为他拉“赞助”甚至兜售宫里御用之物及爵位换钱,这件事算是就此告一段落。

    在萧敬看来,这说明皇帝识大体,知道大明国库消耗巨大,且来年还有可能发起一场规模浩大的海上远征后,放弃了花费巨大的修造行宫计划,实乃明君所为。

    朝堂群臣得知此事后也松了口气,尤其是工部尚书李鐩,因为修行宫非但要花费巨量帑币,还会令工部顾此失彼,哪件事情都做不好。

    当然最主要的是李鐩不想惹麻烦。

    此事中沈溪表现出来的强硬态度,基本赢得朝野认可,很多人以为沈溪会因此事跟皇帝发生矛盾,生出龌蹉来,却未料君臣间却并未发生任何冲突,这也让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大为失望。

    “有之厚在,朝局总归能安定下来。”李鐩跟户部尚书杨一清见面时,不吝对沈溪的溢美之词。

    或许是李鐩感觉到杨一清和王琼对沈溪执政的方式有不认可的地方,所以逮着机会就为沈溪说好话。

    杨一清点头嘉许:“少了运河沿岸修建行宫的开支,今年工部预算,比起往常年少了不少。”

    李鐩笑道:“前提是不加上九边用度。”

    “对。”

    杨一清拿出清单,详细分析道,“西北今年开支比往年多了一些,主要跟达延汗正在试图重新统一鞑靼各部族有关,近来外长城一线不时出现游骑踪迹……不过因为沈尚书把鞑靼人打痛了,青壮几乎断层,草原一二十年内无法成为大明心腹之患。”

    李鐩叹道:“若非陛下亲自去了西北,其实用不了那么多银子……这么修缮一次的话,未来几十年都只需敲敲补补便可,算是一次性解决问题。”

    杨一清没有否认李鐩的说法。

    草原之战结束,大明朝廷把影响力一举推进到了狼山、阴山、大青山以南地区,名义上鞑靼各部都受大明皇帝领导。

    大明通过向草原购买马匹、牛羊和羊毛等手段,基本把持草原经济。特别是以前没人要的羊毛,成为了大明商人重点购买的对象,运回关内送往南方,在毛纺厂内编织成毛线和毛布,又做成毛衣,行销大明各地。

    随着经济实力增强,草原各部也有钱购买粮食和盐茶等物,尤其是铁器,随着火器的普及,再禁售已经没多少必要,而且沈溪掌控的商会的钢铁厂,每年出产大量生铁需要找销路,所以以铁锅、铁铲、铁锹等方式流入草原,这些部族普遍熔了用来打造武器和铠甲,面对露出獠牙的达延汗时,居然也有了抵抗的实力。

    可惜的是,大明早已放弃东胜、云川、镇虏、官山等卫,此时要重修修建卫城,需要投入巨额资金,而且在没有卓越的领军人才的情况下,在草原腹心设立军镇,会有诸如补给困难、运动战不擅长等实际困难,所以沈溪提请重开卫所卫城的提议未获朱厚照批准,大明实际上还是死守长城一线。

    此前大明未对三边和宣大等地的城墙、关隘进行修缮,这一次算是补上之前落下的功课。朱厚照常驻宣府也不是完全没效果,至少很多悬而未决的事落实了。

    李鐩再道:“花费如此巨大,若有人中饱私囊的话……总需要防着点。”

    “哦?”

    杨一清望着李鐩,以他想来,李鐩是在提醒他西北之地有蛀虫。

    三边总督乃是胡琏,这位可是沈溪亲手提拔的亲信,应该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掉链子才对。

    “问题不大。”

    杨一清评价道,“此番修筑城塞,有陛下坐镇西北,还有萧公公监理,怎会出事?若工部不放心,派出人手往各地巡查便是。”

    李鐩笑道:“工部当然会考虑派人监理,不过最好还是先跟之厚商议,他在这方面应该有好主意。”

    以李鐩的意思,有些事不能由我们自行商议决定,不管你是否愿意听从沈溪调遣,这种事都要以他的意见为主,毕竟沈溪是监国,拥有统调全局的权力。

    杨一清毕竟不是沈溪亲手提拔,对于像他这样青史留名的实干家来说,做事有自己的一套,所以对沈溪还是有所抵触,但经过李鐩提醒,杨一清点头表示接受。

    杨一清明白,朝廷要保持安定,需要上下一心,哪怕沈溪在某些事上做得激进些,现在也得以沈溪马首是瞻,其他人有意见只能保留,必须跟沈溪保持高度一致。

    ……

    ……

    二月里,京城天气回暖。

    按照沈溪的计划,朝廷准备在京城主要大街安装电灯,这也是之前朱厚照北狩前做出的指示。

    这件事耗费没那么巨大,工部拿出五万两银子,沈溪也从新城调来一些参与过线路铺设的工人,整个工程最后的造价不会超过十万两银子,却能让京城夜晚变得透亮。

    最大的问题,其实来自于发电,毕竟京城没有水力发电的条件,更多是靠烧煤驱动蒸汽机来发电。

    “沈大人,朝廷正组织从大同府运煤,王恭厂那边开了一片区域建造发电厂,城内搭起来很多木杆子,百姓们纷纷驻足观望……”

    负责此事的是郑谦。

    这次朱厚照前往宣府,苏通和郑谦未作陪,二人被沈溪从兵部调到工部,帮他解决一些事情。

    郑谦和苏通虽然未参与新城电路铺设,但至少知道是怎么回事,而沈溪从南方调过来的工人也知道这两位是新城前法院正副院长,对他们比较尊重,使得事情推进非常顺利。

    “不用太着急。”

    沈溪道,“煤要坚持不断地运,除了用来发电,还可以用来制作蜂窝煤,供百姓做饭和取暖之用。估摸夏天到来前,京城百姓就可以见到路灯,夜间生活也会变得丰富多彩。”

    郑谦当然明白,沈溪现在做的事情,为朝中大多数人不理解。

    朝中守旧派对新生事物异常排斥,沈溪按照皇帝旨意造几盏电灯,就被人说成坏京城风水龙脉,更有一群人在外面传播谣言,说沈溪跟西洋人狼狈为奸,危害大明,还有人拿沈溪跟卖国贼作比。

    沈溪不屑于这些质疑的声音,他也知道现在朝中很多人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沈溪我行我素推进他理想中的改革,电灯也算其中重要一环。

    “皇宫除了每座宫殿都增添避雷针外,还得进行电路改造。”

    沈溪最后提醒,“电线从西华门送到宫里,提醒太监和宫女不要随便靠近电线,至于大明门那边……暂时不用,工程量太大,还是等一期工程完成,看看效果再说。”

    沈溪没有盲目推进,京城是要以电灯为夜晚带来光明,但前期以京城几条主要街道和皇宫的乾清宫、交泰殿、坤宁宫和文华殿、文渊阁作为试点,其他殿宇都不在计划施工的范围内。

    因为沈溪不清楚,京城百姓对新生事物的接受程度,而且此时电灯不具备进入平常百姓家的条件,因为变压器等技术还是太过落后,强行铺开摊子的话可能会带来一系列问题。

    当然在沈溪看来,这些问题都可以解决,但需要时间。

    反正现在朱厚照不在京城,就在小范围内试点,看看反应,若是京城百姓推崇,而且技术逐渐完善,那再开始“二期”工程。

    在沈溪的设想中,二期工程基本可以保证京城大小街道照亮,但所需发电量会剧增,那时京城可能就要在城池的东西南北方各修建一座“发电厂”不可。

    至于三期照亮整个京城千家万户的工程,还只是构想而已。

    ……

    ……

    二月里,京城事务不多,江南案仍旧悬而未决。

    大理寺多次上奏,请求皇帝及早结案,朱厚照有意拖延,一直到二月十五,朱厚照突然派李兴回来,一方面是打探京城这边的情况,看看有没有脱离控制,二来就是跟沈溪交待有关魏国公和魏彬该如何处置。

    “沈大人,在下又来了,这次陛下让您直接把案子定下来。”

    李兴在国公府书房见到沈溪,满脸笑意盈盈,把朱厚照的“密函”呈递过来,又仔细解释道,“陛下不想杀开国功臣的后代,所以魏国公不应判极刑,爵位也不好剥夺,但又不能不加以惩戒。至于魏公公,则按照您所说,罚去中都守皇陵。”

    李兴很得意,这次他不是来求沈溪办事,更像是皇帝特使,教沈溪怎么做事,态度比之前高傲许多。

    沈溪道:“以魏国公所犯罪行,死几次都没话说……不过,既然陛下不想屠戮功臣之后,那就只能发回原籍圈禁?”

    “这也不可。”

    李兴笑着道,“该惩还是要罚,陛下的意思……实在不行的话,去三边戍边吧,身为武勋,就做点武勋应该做的事。您说呢?”

    沈溪眯眼打量李兴:“陛下可没提这茬。”

    李兴凑过脑袋:“这是陛下对在下耳提面命时谈及,您放心,绝对不会是在下瞎编,在下有几个脑袋敢在您面前胡言乱语?”

    沈溪点头:“既如此,那本官便按照陛下交待,酌情将案子判定,想来半月内,此案便可终结。”

    “是。”

    李兴突然又想到什么,提醒道,“沈大人,您可别把案子扩大化,尤其是魏国公和魏公公咬出来的那些人……陛下不希望牵连太广。”

    沈溪道:“这也是陛下的嘱咐?”

    “没有……但陛下隐约表达了这层意思。”李兴道。

    沈溪微笑着点点头:“本官明白了,案子尽可能低调处理,不要扩大影响,更不要牵扯进无关紧要之人。”

    李兴高兴地道:“就是这个意思,在下还有事去办,便不多打扰,您先休息,在下告辞。”说完兴冲冲离开。

    沈溪猜想,李兴应该是去见张家人,稍后可能会入宫见张太后,把“好消息”跟张家人说明,大有邀功之意。

    沈溪却走到门口把朱鸿叫上,一起前往刑部。

    “老爷,不是去大理寺吗?”朱鸿问道。

    沈溪语气平静:“这次是刑部大案,当然要以刑部的名义去抓人。”

    ……

    ……

    刑部尚书张子麟还不知发生何事,只是听说沈溪带着人来了。

    不是普通拜访,更像是来公干,这让张子麟分外意外。

    “沈尚书这是作何?”

    张子麟迎出大堂,望向身着绯色官袍一脸严肃的沈溪,眼神中透露出一些担忧。

    沈溪道:“本官奉皇命来办一点公差,张尚书提供一下协助吧。”

    张子麟面色苦恼:“可有陛下御旨?”

    沈溪摇摇头,却拿出朱厚照交给他的密函,“这是陛下的意思。”

    张子麟拿过来一看,便知是朱厚照的笔迹……这东西比圣旨还管用,因为圣旨都未必是皇帝亲自书写。

    张子麟道:“沈尚书有何事,只管派人来刑部打声招呼便可,何必亲自前来呢?”

    沈溪笑道:“既然是钦命差事,还是亲力亲为好,劳烦刑部派人去将外戚张鹤龄以及张延龄两兄弟押回来。”

    “这……”

    张子麟瞠目结舌,他很清楚这么做会在朝中引起多大的震动,但还是拱手行礼,“在下这就安排人手陪同沈尚书前去。”

    ……

    ……

    张延龄跟李兴见过面后,兴冲冲去找张鹤龄,神色间非常得意,大概意思是此案就此了结。

    “大哥,咱就说那小子闹不出花样来……皇帝怎么说都是咱外甥,这种事外甥不向着舅舅,还向着外人不成?”张延龄最后做总结。

    张鹤龄稍微松了口气。

    “既然此事了结,以后就小心办差,别再惹出什么风波来。明日我准备入宫去见一趟太后,跟她说一下,她之前还担心来着。”

    张延龄笑道:“姓沈的小子到底识相,知道咱张家的厉害,下一步一定要让他好看。”

    “你想作何?没完没了了?”张鹤龄顿时恼火地喝问。

    “大哥急了?哼,我就是想让那小子知道张家的厉害。”张延龄握紧拳头,一副要找沈溪报复的模样。

    张鹤龄面带怨恼之色:“都说吃一堑长一智,你是吃了多少堑,到现在脑子都不灵光?沈之厚若那么容易对付的话,先皇时咱们就把他给干趴下了……这次不过是他不跟你计较,若他出手的话,你觉得咱兄弟能这么容易抽身事外?”

    张延龄脸色不悦:“大哥,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那小子不过是怕了咱……”

    话音还未落下,但听外面传来下人的声音:“两位老爷,大事不好,外面有大队官兵前来。”

    张延龄一脸不屑之色:“官兵来作何?知道府上要修院子,来帮忙吗?”

    张鹤龄则很谨慎,走出门问道:“哪里来的官兵?可有问清楚来意?领兵者谁?”

    “乃是刑部的人。”下人惊慌地回答。

    张鹤龄一听脸色变了,着急地道:“坏了,坏了,刑部来人准没好事,你先到后院,为兄出去看看。”

    张延龄不屑地道:“陛下都说不把案子扩大,刑部还敢闹什么幺蛾子么?张符瑞那厮想造反不成?我出去会会他!”

    “二弟你……”

    张鹤龄还没来得及阻止,张延龄已抢先一步出了屋子,往大门口去了。

    ……

    ……

    寿宁侯府大门外,刑部衙差配合顺天府、城防衙门的官兵,将府宅团团围住。

    张延龄气势汹汹出得府门,一副要要找人问罪的架势,却见为首的官轿上下来一人,正是刑部尚书张子麟。

    张延龄当即迎上去喝问:“刑部是什么意思?不知道这是什么府邸?敢在这里闹事,不想活了?”

    这边张延龄气势十足,刑部那边却没人过来阻止,一副任打任骂的模样,这让张延龄气焰越发嚣张。

    张子麟黑着脸站在那儿,没有吭声。

    此时张鹤龄躲在府门内,仔细倾听外边的动静。

    “解释吧!解释不清楚,本侯去皇宫,到太后跟前告你们一状,让陛下纠治你们!”张延龄威胁道。

    张子麟分辨:“今日,并非刑部要拿人,而是……”

    说话间,张子麟回头看了看队伍后方,他这是在等沈溪露面,不过因刑部大队人马走在前面,沈溪的轿子落在后边,此时人还没到。

    张延龄正要上前兴师问罪,张鹤龄藏不住了,匆匆出来,拱手向张子麟问道:“张尚书,今天不是刑部要拿人?那刑部为何要派人前来?”

    “此乃沈国公之令!”张子麟强调。

    张子麟故意称呼沈溪为“国公”,就是提醒张氏兄弟,你们以前爵位虽高,但也只是侯爵,而今天下令来捉拿你们的却是公爵,比起你们高一头。

    至于什么尚书、侍郎,始终只是朝官,并非世袭勋贵,拿出来吓唬你们这些勋贵或许不管用,但沈溪是何人?你们心里会没数?

    不说还好,一提到这一茬张延龄顿时恼火地道:“又是那小子?诚心的吧?陛下已下令案子不得扩大,他这是要违抗圣旨?”

    张子麟眨眨眼,好奇地问道:“案子不能扩大?国舅不妨说清楚?”

    “你……”

    张延龄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因为徐俌案并未牵扯到他,他这么说倒像是不打自招,说自己跟案情有关。

    张鹤龄道:“不知吏部沈尚书现在人在何处?他可有御旨困我府宅?”

    “再等等……”

    张子麟这会儿还真没胆气下令拿人,他不是那种果决派的代表,一直往后面张望。

    “不说清楚,让你们好看!”

    张延龄还在出言威胁,不过此时他的语气已软软弱许多,不复之前的嚣张,因为他也害怕了。

    ……

    ……

    沈溪终于来了,轿子从远处过来时,所有人目光都凝视着。

    当沈溪从轿子上下来后,府门前一阵聒噪,那些在远处看热闹的百姓都想上前来瞻仰一下这位在朝中呼风唤雨的少年英豪。

    沈溪在民间威望很高,一来他年轻,二来有本事,沈溪过去几年在战场和官场取得的成就,早就被民间说书人传得神乎其神,说沈溪是文曲星和武曲星下凡都好像低估了,外间有传言,沈溪是哪吒三太子下凡来帮助大明的。

    “沈国公,您可算来了。”

    张子麟赶紧迎过去,有种见到救星的感觉。

    沈溪打量立在不远处的张氏兄弟,道:“在下不是让刑部过来拿人么?现在人犯就在眼前,为何不动手?”

    “这……”

    张子麟不知该如何回答,低头不语。

    张延龄则冷笑道:“好你个沈之厚,你这是要公报私仇?谁给你的胆量,让你在这里撒野?”

    沈溪道:“陛下钦命让本官处理魏国公贪赃枉法案,涉及到具体罪证,本官想请两位回去协助调查,怎么,不行吗?”

    “协助调查?”

    张氏兄弟对视一眼,他们对这词语感到很新奇。

    张子麟终于松了口气,笑道:“对对对,不过是回去协助调查案子,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两位国舅不必如此紧张,本来此案跟两位也没多少关系不是?”

    张延龄还想说什么,却被兄长阻止。

    张鹤龄道:“魏国公在江南犯案,跟我兄弟有何关系?何事需要我们协助?”

    沈溪道:“有些事,需要求证一下,现在是魏国公主动提出,有些罪名的查证上,两位能帮上忙,莫不是你们不想协助朝廷查案?”

    “你……”

    张延龄怒不可遏,但在这种场合下他却嚣张不起来,自打见到沈溪,他的气势一下子没了。

    表面一副跋扈样,但见沈溪后莫名就怂了,也是因为跟沈溪打交道久了,没有一次不吃亏所致。

    张鹤龄道:“没有圣旨,我们兄弟俩不会跟你们走。”

    “那就由不得你们了。”

    沈溪板着脸,大喝道,“来人,请两位往刑部一行。”

    “我看谁敢!”

    张延龄嚷嚷着,左手叉腰,右手手指环指一圈,以为能震慑住官差。

    沈溪身后的侍卫不惯他毛病,上前就把张延龄给按倒在地!

    张鹤龄看着都快傻眼了——这叫“请”人?

    沈溪摇头道:“唉,本官一向喜欢给人敬酒,可有些人总喜欢喝罚酒,如之奈何?”

    “姓沈的,你……你这是找死啊!”

    张延龄被按在地上,扭着脖子在那儿嚷嚷。

    却听远近围观百姓发出一阵欢呼和喝彩声,似乎沈溪就是包龙图再世,而张氏兄弟一向名声就不好,百姓深受其害,此时恨不能上来帮忙。

    张鹤龄一看架势不对,赶紧道:“我得派人去请示陛下,还有太后。”

    沈溪道:“有事先到刑部说,旁的事都先放下……来人,把人请上马车。”

    这次沈溪并没有为张氏兄弟准备囚车,而是普通的马车。

    张延龄被人扛起,直接丢进马车车厢里。

    张鹤龄放弃抵抗,双手放在背后,一路往马车而去,登上马车前一刻,他回首用恶狠狠的目光瞪着沈溪,好像在说:“你以为太后会不知?有你的罪受!”

    ……

    ……

    张氏兄弟被人押上马车,在官兵和衙差押解下往刑部衙门而去。

    张子麟走过来,面带忧色:“沈尚书,你可要小心一点,张氏兄弟不好惹啊!”

    沈溪道:“涉及钦命要案,再不好惹也要惹,难道因为怕强权,就把案子丢到一边去吗?”

    张子麟道:“可始终只是魏国公涉案……”

    沈溪眯眼问道:“张尚书似忘了当初有个半途而止,尚未审结的案子?”

    “啊!?”

    张子麟突然意识到什么。

    沈溪这是准备两案并审,一次把外戚问题彻底解决!

第二六五〇章 交待

    张氏兄弟被“请”到刑部。

    沈溪没让人为难他们,只是让他们先在刑部会客厅等候过堂。

    这边人刚到,李兴急匆匆而来。

    “沈大人,您这是作何?张家两位国舅几时犯案了?您做事可不能有失公允!陛下的吩咐你莫不是忘了?”李兴着急地问道。

    他前脚才跟张家人报喜不会被皇帝清算,一转脸人就被沈溪给拿下了,他会觉得自己被沈溪戏耍了。

    沈溪道:“李公公,可是你带回来的消息,分明是陛下要将江南案审结,现在以他二人作证,难道不行吗?”

    “您……这……”

    李兴不知该如何解释,支支吾吾半天才记起什么来,道,“沈大人,在下入宫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也知道此事了。”

    沈溪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道:“谁知道都一样,除非有人把此案叫停……难道太后会亲自来干预审案吗?”

    李兴愣了一下,随即摇头:“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您忘了在您府上时……”

    沈溪抬手打断李兴的话,“后宫不得干政,李公公收回这番话吧,若你觉得不可行,大可马上派人将此事告知陛下,而不是在这里打扰本官审案。”

    “您……您可真是无可救药了,在下自然会向陛下禀明此事,但您不能乱来……也罢,在下这就去……”

    李兴显然没有旁听审案的打算,赶紧离开刑部,以沈溪估量这不是传消息给朱厚照,而是紧急通知张太后,估摸张太后还不知,李兴刚才不过是虚言恐吓,现在得跟张太后商量对策。

    ……

    ……

    大理寺少卿全云旭临时得到通知来刑部,同时还奉命押送徐俌和魏彬一同前来。

    全云旭到刑部后,先去见了刑部尚书张子麟,张子麟对此案一筹莫展,显然在张子麟看来,这案子不在刑部负责范围内。

    “有事还是去问沈尚书,此案由他全权负责。”张子麟一推二六五,根本就不想掺和进来。

    随即张子麟和全云旭来见沈溪,此时沈溪已先见过手下,对一些事情进行交待。

    全云旭先上前打招呼,把大理寺那边的情况说明,最后总结:“此案突然要审结,事起仓促,准备或有不周之处,沈尚书恐怕得自行将人证、物证补全。”

    沈溪道:“过堂审问的内容,年前不过了一遍么?年后不需要再做此等事了吧!”

    张子麟很意外:“沈尚书既然认为不用提堂,那张家两位侯爷便不该出现在这里,若没有个说法,恐难对外交待。”

    张子麟这是在提醒沈溪,既然你把张家俩国舅弄到这里,就不能不有个说法,哪怕你真有心将两年前搁置的案子审结,总归要先把人证物证找到。

    沈溪神色淡然:“一切都准备好了,毋须张尚书担心。”

    “哦。”

    张子麟这才想到,两年前沈溪审问张家兄弟时准备非常充分,当时在沈家家里的临时公堂上,其实已将两兄弟的“罪行”问清楚了,若非张太后突然出现,正德皇帝对此案采取了妥协的态度,当时就能直接审定而不需补充证据。

    张子麟到底知晓官场有多黑暗,更多还是对皇权有天然的敬畏,担忧地问道:“若太后前来,不知如何收场?”

    沈溪道:“此案乃朝廷要案,太后身处禁宫內苑,怎会轻易过问?”

    张子麟很想提醒沈溪,两年前就是张太后出面把事情给搅黄了,但话到嘴边却突然发现,无论张太后是否现身,都无法对事情形成阻碍。

    张子麟心道:“沈之厚这招狠哪,两年前因陛下在场,陛下要讲求孝道,所以不能把案子审下去,但问题是此时陛下在宣府,就算太后亲临,按照律法沈之厚也不用太在意。他根本就不怕担心开罪太后,因为从当初审问张家兄弟起,他便把太后开罪了!”

    张子麟很着急:“那现在就过堂吧。”

    沈溪一摆手,不急不慢道:“很多事需要慎重,不能操之过急。”

    张子麟更加疑惑了,心道:“莫不是沈之厚故意跟太后对着干,等太后亲临?”

    ……

    ……

    张家兄弟到了刑部,案子尚未开审二人已成热锅上的蚂蚁。

    “坏了坏了。沈之厚定是想来个先斩后奏,都说了别跟他过意不去,最近你是不是又派人开罪他了?哦对了,刺客……你有没有派出刺客?”张鹤龄紧张的情绪找不到宣泄点,只能质问弟弟。

    张延龄灰头土脸道:“以前派出刺客算吗?最近我也没得罪这小子,他这是哪根筋不对劲?”

    张鹤龄道:“那就是你以前得罪他太狠……你想让他和他的家人死,人家能让你好好活着?如果真判了死刑,你死不打紧,那是咎由自取,为兄可不想跟着你陪葬……好冤啊!”

    张延龄恼火地道:“大哥,你别在这里说丧气话,什么死不死的,连徐老头陛下都法外开恩,几时轮到咱兄弟?”

    “你的罪可比徐家人大多了。”

    张鹤龄恐惧之余,先给自己的弟弟定性。

    一句话就把张延龄惹火了,他涨红着脸道:“大哥,你还有脸说,当初沈之厚审问我的时候,是谁罔顾骨肉亲情,居然想在公堂上揭发我?要不是后来姐姐现身,我都已被你给出卖了!”

    这话让张鹤龄脸有些挂不住,额头青筋崩露,黑着脸道:“为兄这么做,自有道理!”

    “哼!”

    张延龄嗤之以鼻,“那你这次还可以这么做,大义灭亲过一次,来第二次有何稀罕?大不了弟弟我死了,你独自把张家发扬光大!”

    张鹤龄皱眉:“你以为现在咱二人能逃脱干系?就算为兄想大义灭亲,沈之厚也不会给机会。”

    张延龄不屑道:“知道就好,姓沈的小子最擅长赶尽杀绝,看他年纪轻轻,平时做事不温不火,但发起狠来,不给人留余地。他以前没发迹的时候,就敢绑架我,现在有权有势,连陛下都不放在眼里,哪里会把我张家人当回事?”

    张鹤龄恼火地道:“说这些作何?你赶紧想想怎么开脱!若只问江南案倒还好,先推搪,实在推不掉就在府里随便找个替死鬼,说下面的人乱来,总归不能把责任揽在你自己身上,更不能提及为兄我!若实在推脱不掉,就死不承认,等太后娘娘知晓,再等陛下出面!”

    ……

    ……

    开堂前,张家兄弟自己先吵了一架,好不容易商定好应对之策。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招呼声。

    “沈国公到!”

    张延龄本来坐在那儿,闻听霍然站起,盯着门口方向:“这小子还敢来?这算几个意思?”

    张鹤龄却直接往门口迎去,抛下一句:“他把你我拿来,有何不敢见的?倒是你是几个意思?”

    张延龄在被提醒后才意识到,这里是刑部,沈溪占据绝对的主导权,沈溪没有不敢见人的道理,反倒他需要小心应对,唯恐触怒对方招惹来祸端。

    无奈之下,张延龄只能跟着兄长到门口,他很想找准机会掐住沈溪的脖子,大肆恐吓,但不过是想想罢了。

    会客厅门口,沈溪老远过来,神色淡然,像是正在经历一件无关紧要之事。

    张鹤龄上前:“沈尚书,你这是何意?”

    沈溪挥手示意到里边说话,他身边的侍卫横刀近前,杜绝张家兄弟靠拢。

    一直到了宴客厅里,沈溪端坐下来,道:“请你们过来问案……来此之前不是说清楚了吗?”

    张鹤龄见沈溪态度谦和,稍微松了口气,问道:“只是问徐家的案子么?”

    沈溪抬手:“不对,是徐家和魏公公两案,因为此二人在南京官场时间错开,故不能当成一个案子审。”

    张鹤龄舒了口气:“那就好,我们……对此案不太知情。”

    “对,我们不知情!你找我们纯属徒劳!”

    张延龄顺着兄长的话,嚷嚷道,“就算姓徐的老家伙想把我们拖下水,那也是他信口胡说,我们跟他并无来往。”

    沈溪道:“是否信口开河,全看证据,公堂上是最讲证据的地方。”

    张延龄还想说什么,却被张鹤龄阻拦,张鹤龄谨慎地问道:“是否先等证据齐备后再过堂?”

    张鹤龄是想拖延时间,等张太后闻听消息赶来,以他揣摩,沈溪不可能当着张太后的面乱来,除非沈溪“疯了”。

    沈溪笑了笑:“既然本官请了两位前来,难道不会先行搜集证据?要过堂其实现在就可以……”

    张延龄嚷道:“这不合规矩!你这是私设公堂!”

    沈溪道:“什么叫私设公堂?找你们来问案,现在就是询问案情,你们可以选择说或者不说。但若是事后证明你们撒谎,同样会追究你们的责任。”

    本来剑拔弩张,突然间张氏兄弟没那么紧张了,本来他们很担心沈溪会在公堂上审问他们,把他们当成罪犯一般,谁知沈溪真的只是“问案”,全无过堂之意。

    张鹤龄疑惑地问道:“沈尚书的意思是……案子在这里问清楚便可,不需到公堂上?”

    沈溪道:“若在这里能问清楚,为何要过堂,两位莫不是把自己当成犯人?或者是觉得,有些事非要跟案犯当堂对质?那本官可以成全二位!”

    张延龄对沈溪的“好意”并不领情,但张鹤龄相对灵活变通一些,当即道:“既只是问案,何必过堂那么麻烦?沈尚书有何要问的,只管开口,知道的当然不会隐瞒。”

    “嗯。”

    沈溪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看了眼张延龄,这才从袖子里拿出一份卷宗,交给张鹤龄,“这是有关魏国公跟倭人私通的证据,提到你们有将货物运送南下售与倭人,此事可属实?”

    张鹤龄拿过来一看,顿时脸色非常难看,如果确认上面所列之事,便等于承认张家也在跟倭寇做买卖。

    张延龄根本没看,便冷笑:“大哥,你以为他安好心?什么查案,根本是想让我们承认跟姓徐的是一伙人,想把我们一块给处置了。”

    “二弟,切不可乱说话。”

    张鹤龄脸色异常难看,他不会跟自己的弟弟那样没脑子,有些事他心中想到也不会说出来,张延龄更像个直肠子。

    沈溪道:“有关你们跟倭人私下贸易,甚至贩卖人口和火器之事,早在两年前便已有确凿证据,需要今日再问案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张延龄脸色青红一片。

    正如沈溪所言,两年前的案子其实在举证方面沈溪都已完成,当时连张鹤龄都觉得罪名确凿,自己也会被拖下水,于是准备主动站出来检举弟弟,戴罪立功。若非张太后出面,他兄弟二人就算不死也会把牢底坐穿。

    张鹤龄抬手打断弟弟的话,问道:“沈尚书是来问徐家案,若是我兄弟二人承认此事,不等于有罪证落在你手里?”

    沈溪半眯眼:“那就是说,你们不承认跟徐家有来往,也不承认曾在魏国公帮助下跟倭人做买卖?”

    “这个……”

    张鹤龄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他心里反复盘算:“不承认的话,看起来得益,但等于跟沈之厚作对,以沈之厚锱铢必较的性格,非要翻以前的老账,想逃也逃不掉。但若是承认,有可能会有把柄落在他手,虽然之前沈之厚拿到二弟跟倭人私通的证据,但终归没得到我们的口供!”

    张鹤龄突然转头看着弟弟,“二弟,此事为兄完全不知,你且跟沈尚书说说,可有此事?”

    张鹤龄很狡猾,他自己不承认,而让弟弟出来说个所以然,如此就算被沈溪拿到罪证,也是弟弟出来扛,他认为这件事自己没做过,就不该揽责。

    张延龄哪里会考虑那么多,在他看来,最好的应对之法就是打死不承认。

    “什么徐家,本侯跟他们从未有过接触,更没听说他们跟倭人有买卖和来往,更别说提供什么协助了!姓沈的,你休想把屎盆子往我们头上扣。”

    “嗯。”

    沈溪没有着急,直接站起来,“如此说来,案子非过堂不可了。两位先准备一下,等会儿可能要跟案犯对质。”

    说话间,沈溪便往外走,张鹤龄一看要闹僵,赶紧出来说和:“沈尚书,咱有话好好说,作何要闹到公堂上去?不是说好了私下把事情说清楚就行了么?”

    张鹤龄上前,却被侍卫阻拦,沈溪闻言驻足,回头看着大眼瞪小眼的兄弟二人,道:“本官是说过,若能在这里把事情说清楚,断不至于到公堂上去说,但现在你们一口咬定与此事无关,本官该如何做才好?”

    张延龄仰起头:“无关就是无关,走到哪里都一样,大哥别怕,大不了到公堂上走一趟,又不是没去过。”

    张鹤龄非常着急,心想:“我这傻弟弟怎就不明白,到了公堂上很多事说不清楚!或许沈之厚就是想把问题闹大,弄到公堂上去说呢!”

    “沈尚书,是这样的,有些事很可能是下人做的,我跟……二弟未必知晓,这件事可以回头慢慢调查,但需要时间。”

    张鹤龄语气非常委婉。

    沈溪笑了笑:“阁下这话说得太过轻松,现在案犯自己招供曾向你们提供帮忙,运送货物出海,本来你们确定一下,把主要罪责推给案犯便可,谁知你们自己拒不承认,那就只好到公堂上对质,看是否有人故意栽赃冤枉你们。”

    “要结案,必须要将案中所有疑点了结,同时也让犯人的供述完全对上,现在你们拒不承认,本官提堂对质,合情合理吧?”

    张鹤龄望了弟弟一眼,这才道:“合理合理,却是那魏国公把我们兄弟给牵连进来……二弟你快说,这件事到底是否跟你有没有关系?”

    张延龄满面不解之色:“大哥,说没关系就没关系,你到底在怕什么?公堂咱兄弟上不得吗?”

    张鹤龄怒道:“你承认会死啊?”

    “啊?”

    张延龄没料到兄长会逼着他承认,因为刚才他们才商定好一口否认,谁知现在却是兄长先反水。

    沈溪满脸无奈,摇摇头:“此事必须实事求是,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既然两位不肯承认与此事有关,那本官只有到公堂上再说。”

    这次沈溪没做停留,直接离开会客厅。

    沈溪走了没多久,刑部来人通知:“两位国舅,沈大人吩咐,说是之后要过堂审案,两位要到公堂上走一遭。您二位先做准备。”

    ……

    ……

    人走后,厅内只剩下张氏兄弟。

    张鹤龄坐在那儿,神色懊恼,此时他懒得劝弟弟,反倒是张延龄迷惑不解:“大哥,咱不商量好一起对付姓沈的小子么?怎回头你就变卦了?”

    张鹤龄手撑着头,面带哀其不争的神色,“你当沈之厚随随便便就能打发?如他所言,手上能证明我兄弟二人贪赃枉法的证据少了?他需要今天来这么一遭?”

    张延龄道:“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觉得他是好人?”

    “唉!”

    张鹤龄重重地叹口气,“他既然肯来跟我们说,而不是直接提堂,说明他对我们有忌惮……李公公那边不也说了,陛下不准备把案子扩大,你若是承认,他就直接对付徐老头和魏彬,这把火烧不到我们头上来。”

    “咳咳!”

    张延龄实在理解不了兄长的思路,坐在那儿直咳嗽。

    张鹤龄再道:“现在他还跟我们有商有量,但若到了公堂,他再拿出两年前的证据,该如何?”

    张延龄道:“姐姐应该很快便知道这个消息,能坐视不理吗?”

    张鹤龄握紧拳头,气吼吼地道:“陛下不在京城,太后就没理由到这里来,之前太后还可说是要去见陛下,请陛下收回成命,若太后直接到刑部来干涉案子,这事可就没那么容易跟天下人交待了!况且……本来这案子就跟我们无关,朝廷又不是要拿我们开刀!”

    “这……到底怎么回事?”

    张延龄非常苦恼,不停地用手抓头,以他的脑子,根本理不清头绪。

    张鹤龄道:“要不这样,咱兄弟商量一下,找个人出来把事情承认了,就算沈之厚问罪,我们中间也可保一人!让为兄来如何?”

    “啊?”

    张延龄没料到兄长会有“自我牺牲”精神,发愣过后,马上摇头,“大哥,这事就算真要承认,也是我承认,毕竟事情是我做的。”

    张鹤龄幽幽叹了口气:“你是弟弟,你还年轻,为兄怎能让你犯险?”

    张延龄冷笑不已:“就算承认又如何?那小子能把我怎么着?大哥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此时张延龄很是“讲义气”,眼见兄长肯帮他承担罪责,他便不想当孬种,拍着胸脯便要把罪名承担下来。

    张鹤龄走过去,在张延龄耳边低声说了一番,张延龄脸色多少有些不好看,但最后还是点头:“那就请他回来,咱不过堂,大不了今天我不回府去!大哥放心,这件事绝对跟你无关,我不会牵累你!”

    ……

    ……

    沈溪正在大堂跟张子麟商量案情,全云旭匆忙进来。

    沈溪看着全云旭,好奇地问道:“宗献可有事?”

    全云旭气喘吁吁道:“两位尚书请见谅,是有要紧事……建昌侯说他承认曾在魏国公帮助下运送火器到江南,跟倭人做买卖。”

    “什么?”

    张子麟大吃一惊,站起身来,“这种事他也会……承认?”

    张子麟本来对沈溪过堂前去见张氏兄弟有些不解,等现在听全云旭一说,他顿时明白沈溪过去有深层次的用意。

    沈溪道:“既然承认了,那还说什么,拿到口供后让他们签字画押吧。”

    张子麟紧忙道:“对,既然招认就赶紧画押,此事耽搁不得。”

    全云旭点点头,赶紧陪同沈溪和张子麟到了刑部宴客厅内,此时张延龄还在按照刑部的要求,写陈诉状。

    等张延龄写完,签字画押后,张延龄嚣张地道:“姓沈的,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你不就想拿到我的罪证,好以此来治我的罪!老子今天来,就没打算从这里出去!”

    沈溪看过张延龄所写的东西,苦笑摇头:“既然二位已把要说的话说完,本官留你们作何?案子已不需要二位,二位请回吧。”

    在场的人都以为听错了,沈溪居然就这么轻易放张氏兄弟离开?

    全云旭赶紧凑上前提醒:“沈尚书,他可是承认跟魏国公勾连,买卖火器给倭人,这等同于谋反啊。”

    沈溪道:“现在究竟是在审哪个案子?”

    全云旭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倒是张子麟经验丰富,走过来道:“此案有很多值得商榷之处,的确该从长计议,宗献你别杵着,赶紧准备过堂,审结案子。”

    张延龄此时一脸嚣张地问道:“那意思是我们可以回府了?”

    沈溪让开路,“请吧。”

    这下张延龄更加嚣张了,大跨步往门外而去,心中很得意:“就知道这小子没种,早知跟他杠着作何?早点承认他也没把我怎样。”

    等张氏兄弟出了会客厅后,全云旭不甘心地道:“落罪之人居然如此轻松走出刑部,大明律法不存啊。”

    沈溪往全云旭身上望了一眼,目光中有诸多赞许,嘴上却道:“在大明,既要讲律法,还得讲政治,有些事更要靠头脑,不能一味地蛮干……走了,开堂结案吧!”

第二六五一章 弃车保帅

    皇帝已定了徐俌和魏彬的罪行,沈溪这次不过是走过场,全云旭作为案子的经手人,这次在刑部大堂问案,很快便把案子敲定。

    魏彬被发配凤阳守皇陵,徐俌被削夺所有职务,就连魏国公的爵位暂时都被剥去,除了祖上留下的中山王府保留外,其余家产悉数被抄没充公,以平民之身回南京闲住。

    全云旭愤愤不平,一方面觉得不该放走张氏兄弟,另一方面则觉得对魏彬和徐俌定罪太轻。

    张子麟却是事不关己,从头到尾都没有发表意见。

    “此案宗献表现极佳,回头我会上疏陛下,对你有所拔擢。”沈溪事后当着张子麟和刑部众人的面夸赞全云旭。

    全云旭懊恼地道:“不必了,这官做得太憋屈,执法不严,有律不遵,如此做官不如外放地方!”

    张子麟在旁笑着道:“宗献回去后多研究一下历代刑律卷宗,或许有所收获。”

    张子麟的意思,年轻人就是太过理想化,涉及权贵的案子真想当作一般案子处理?律法面前人人平等?多看看以往的案例,你就会发现,权贵在律法面前就是拥有特权,古往今来莫不如此。

    “多谢张尚书提醒,下官告退。”

    全云旭心怀不满,却只能是带着不忿离开。

    等全云旭领着大理寺的人离去,张子麟望着他的背影,感慨地对沈溪道:“宗献倒是个会做事之人,不过性子还是太拧了。”

    沈溪摇头:“三法司为官,还是多一些血性好……他这不是缺点,而是优点。”

    说话间,沈溪打量张子麟一眼,张子麟顿时有种羞愧难当的感觉,觉得沈溪是在暗指他没骨气。

    张子麟心想:“案子是你沈之厚一手操办,妥协也是你一手主导,不会闹到最后,这包庇权贵的罪名要由我来承担吧?”

    沈溪又道:“陛下对于勋贵宽厚对待,很多时候并非好事,只会助涨他们的嚣张气焰,不算外地,就连京师左近百姓也深受其害,致民怨沸腾,此事还是要跟陛下言明为好。”

    “哦。”

    张子麟应了一声,心里却不以为然,嘴上道,“那就有劳沈尚书您了。”

    ……

    ……

    张氏兄弟平安回到寿宁侯府,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尤其是张延龄,回来后分外得瑟。

    “让人出去放鞭炮,好好庆祝庆祝……他娘的,一个冬天的晦气今天算是全消除了。”张延龄得意洋洋对府中下人吩咐。

    但寿宁侯府的下人不会听张延龄,只是用请示的目光望向张鹤龄。

    张鹤龄板着脸道:“晦气消除了吗?别是晦气才刚开始!”

    张延龄坐下来喝茶,笑着道:“这还不算消除晦气么?哈哈,看姓沈的小子最后那窝囊样……他根本没胆把我们问罪,知道就算他如何努力也是徒劳无功,京师有姐姐为我们撑腰,在宣府的大外甥也不可能坐视不理……哼,他以为自己是谁?给他个监国当当,还真想什么事情都做主?”

    张鹤龄没说什么,在这个问题上他考虑的要比他弟弟周详得多,而且他早就做好“弃车保帅”的打算。

    恰在此时,外面下人通禀:“两位老爷,司礼监李公公求见。”

    张延龄站起来,笑着说道:“看看,我说什么来着?姐姐怎么可能坐视不理?李公公定是把我们的事告诉姐姐,姐姐让他来问明情况。”

    “快请。”

    张鹤龄急忙道。

    ……

    ……

    李兴被请进府门,一路小跑到了正堂,却见张氏兄弟都在门口迎接,这在两兄弟失势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李公公。”

    张鹤龄老远便迎过来,上前见礼。

    李兴道:“侯爷,您可是折煞在下了,在下听说两位侯爷被请去刑部,之前还去看过,然后马上入宫跟太后娘娘提及此事,太后娘娘吩咐让在下出宫来查看情况……”

    张延龄很得意望了兄长一眼,好似在说,看吧,我说得没错吧?

    张鹤龄请李兴到了正堂,落座后,李兴大概问了一下情况,张延龄这边则添油加醋说了。

    等张延龄说自己承认跟徐俌有来往后,李兴惊讶地问道:“侯爷,您怎能随便认罪?还签字画押?这……这……”

    张延龄笑道:“刚开始的时候本侯也觉得不妥,但大哥说得对,要对付姓沈的小子,就该反其道行之,签字画押又如何?他不是老老实实把我们给放了?”

    李兴瞥了张鹤龄一眼,最初他并不知这是张鹤龄的主张,但发现是张鹤龄主动让张延龄出来“认罪”后,立即意识到这可能是张家内部讨论后实行的一种“战术”,他作为皇室家奴不好随便插话。

    “也是,也是。”李兴敷衍地说道。

    张鹤龄主动岔开话题,问道:“太后娘娘得知此事后,作何反应?”

    李兴叹息:“太后娘娘能不着急吗?却弄不清楚这边的情况,只好派咱家出来打听消息,太后娘娘想出手相帮……有时候却找不到着手点,这毕竟是朝中事务,后宫不好干政啊!”

    “果然没错。”

    张鹤龄后怕不已,心想:“若真上了公堂,太后没法来,沈之厚想怎么摆弄我们都由得他的心意,太后在没有陛下在场的情况下,很难强行干涉案子。”

    张延龄皱眉问道:“大哥说什么没错?”

    张鹤龄勉强一笑:“为兄是说,太后果然对我们兄弟很关心。”

    张延龄哈哈笑道:“还用大哥你来说?姐姐关心咱兄弟不是一天两天,先皇时更好……可惜啊,就是有人老喜欢在陛下跟前挑拨离间,到现在我们的爵位和官职还没恢复呢。”

    李兴道:“听说陛下削了魏国公的官爵。”

    “都是那小子的阴谋!”

    张延龄咬牙切齿道,“他自己当了国公,就对我们这些勋臣下手,先是我们兄弟,再是魏国公,下一步还不知是谁!总归他是想打压一切可能威胁到他地位之人……这小子狼子野心,应该早点把他给除掉!”

    李兴听了这话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心想:“建昌侯果然没多少本事,还喜欢咋咋呼呼,被他兄长卖了都不知……都这般地步了还想跟沈大人斗?别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李兴笑道:“是,是。”

    张鹤龄起身道:“既然我兄弟没事,李公公赶紧回禀太后娘娘,让她老人家莫要担心。”

    李兴没料到自己刚坐下不久就被下逐客令,但他很识相,赶忙起身:“在下这就回去回禀,两位侯爷辛苦了,好好歇息,在下便不多打扰了。”

    李兴要走时,张鹤龄突然一摆手:“来人啊,将我之前准备的一份薄礼拿来。”

    李兴眼前一亮,但见下人捧着一方木匣过来,先递给张鹤龄,再由张鹤龄转交李兴。

    李兴有种自己做事终于获得酬劳的畅快感,但嘴上还是推辞:“侯爷,您这是作何?在下做事,实乃理所应当。”

    张鹤龄笑道:“一点心意,应该的。”

    没等李兴客套一下,欲拒还迎地把东西接下,旁边的张延龄一把将木匣夺去,道:“李公公说得对,他做这些本来就是应该的,咱现在一致对外,对付姓沈的小子,李公公做事勤快,太后娘娘自然会赏,咱送东西,难免会被人说闲话。”

    李兴脸色别提有多尴尬了,伸出的手悬在空中,有些无所适从。

    张鹤龄瞪了弟弟一眼,却见张延龄乐呵呵抱着木匣转身回椅子那边去了,还没送客自己倒先坐下来。

    李兴到底见惯场面,陪笑道:“二侯爷说得对,有些事还是避忌些好……在下告辞。”

    说完李兴笑容满脸离开,好像对此毫不在意,但实际上他心底对张延龄不知有多厌恶和憎恨。

    张鹤龄送李兴到门口,回来后看到弟弟将木匣打开,将里面的银子取出来。

    “二弟,你这是作何?”

    张鹤龄厉声喝问。

    张延龄把银子放回去,随手放到旁边的桌子上,道:“大哥以为我是想把你的银子据为己有?我只是不甘心你把钱送给奴才!这姓李的太监,根本就是马屁精,明明之前去过刑部,却不为我们说话!”

    “你懂什么?”张鹤龄怒道。

    张延龄没好气地道:“我再不懂,也知现在咱两家人日子不好好,把银子送奴才,等于是打水漂,实在不值得啊!”

    ……

    ……

    紫禁城,永寿宫。

    李兴把得知的情况大致跟张太后说明,却没提张鹤龄让弟弟出来承认跟徐俌私通之事。

    张太后缓了口气,随即蹙眉道:“只是去刑部问案,都要闹这么大的阵仗,感情是真没把我们张家人放在眼里……也难怪,现在沈家可说是一门独大,这是想把我们张氏取而代之啊。”

    对于沈溪手下留情,张太后非但没感激,反而异常气恼。

    李兴道:“今日之事,沈尚书很克制,双方没有闹出任何不快……这不,两位侯爷事后顺利回到府宅么?只要没有正式过堂,朝中人不可能会知晓。”

    “希望如此吧。”

    张太后幽幽道,“这件事便先告一段落,就怕有人旧事重提……传哀家懿旨,跟沈溪打声招呼,让他莫要乱来。”

    “是,太后娘娘。”李兴恭敬行礼。

    ……

    ……

    李兴满心希望能得奖赏,可惜张太后这边好像也很吝啬,根本就没有赏赐的打算。

    “张家果然是日暮西山,不复当年了,我为他们奔走,出力不讨好,以后沈大人非把我剥皮抽筋不可!”

    李兴从皇宫往外走,没等到午门,却见对面张永带着几名太监过来。

    二人迎面撞见,李兴到底是下属,先行了礼,恭敬问道:“张公公,您这是要回司礼监当差?”

    张永笑道:“司礼监现在有何差事可当?从内阁出来的题奏,哪一份不是直接送到宣府,交萧公公过目?”

    李兴尴尬一笑:“那就是……张公公有要紧事做吧,在下就不多打扰了。”

    “慢着。”

    张永一抬手拦住李兴去路,问道,“你进宫,可是去见太后娘娘,跟太后娘娘提及今日刑部发生之事?”

    李兴面部僵硬,却还是微微点头:“此事无需隐瞒,确实如此。”

    张永脸上带着嘲弄的冷笑:“那你这又要往何处?去见沈大人?”

    “这个……”

    李兴心里很纳闷儿,怎么张永会知道得那么清楚,就像特意来堵他一样。

    张永一伸手:“太后娘娘应该是给了你懿旨,就不劳烦你去见沈大人了,咱家可代劳……拿来吧。”

    李兴面色为难,却还是伸手把怀里揣着的太后懿旨拿出来,交给张永。

    张永简单看过后,抬头道:“李公公旅途劳顿,赶紧去歇着,再有事的话咱家会找你商议,若你不识相,非要在京城胡作非为的话,咱家会让你知道后果!”

    这话简直就是威胁,李兴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压力。张永和小拧子的关系,他们这些内官都很清楚,尤其是那二人跟沈溪走得很近,相对于自己投靠的张家的没落,李兴完全没有反抗的心思。

    李兴赶紧陪笑:“张公公说得是,在下怎会胡作非为?您先忙着,在下告辞。”

    ……

    ……

    张永从李兴手上把太后懿旨拿过来,匆忙去找沈溪。

    他本以为沈溪在刑部或者大理寺,等出来打听后才知沈溪这会儿已不在官衙,而是回到长安街小院。

    张永急匆匆抵达,进了院子跟沈溪坐下,好似邀功一般将张太后的懿旨送到沈溪跟前,笑着道:“这是从李兴手上拿来的……此人一直为张家奔走,沈大人还是防备一些为好。”

    沈溪虽然尚未打开懿旨,却也知里面的内容,无非是警告他,这是来自于内宫的威慑。

    沈溪道:“太后派了李公公来送懿旨,张公公你怎半途截来了?难道不怕太后怪责?”

    张永笑道:“谁送都一样,只是不想让李兴来烦沈大人,免得沈大人听他的闲言闲语……此人不过是墙头草,经历此事后他就该知道如何取舍了。”

    “以张公公的意思,李公公该如何取舍?”沈溪反问。

    张永略显尴尬,他自认是沈溪的人,为了得到沈溪的信任,他不惜出头做一些事,以此来体现他在内官中的卓然地位。

    此番把懿旨截来,他主要是想找机会跟沈溪见面,让沈溪看到他的“诚意”。

    张永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沈溪道:“李公公不过是接过了当初戴公公和高公公的差事,不停游走在內苑、司礼监和外臣间,本身没什么错。”

    张永摇头:“此人太过狡猾,且重利忘义,论贪财的本事,他可比魏彬、张苑之流强了不知多少,只是他没机会上位罢了,他若是坐上司礼监掌印之位,必定是喂不饱的豺狼……”

    张永很怕沈溪会器重李兴,先把竞争对手的劣迹如数家珍说出,但他说的这些并不是什么秘密,沈溪早就知晓。

    沈溪把懿旨接在手里,仍旧没打开的意思,道:“本官不想过多参与内宫纷扰,今天不过是奉皇命办案,何至于这么多人来找,又在本官面前发牢骚呢?”

    “这……”

    张永面色尴尬,“在下绝不是发牢骚,实乃肺腑之言。”

    沈溪道:“张公公既是司礼监留守,那就该做点正事,今日时候不早,本官即将打道回府,张公公先请回吧。”

    张永没料到自己热脸帖了冷屁股,正疑惑沈溪为何这么不近人情,突然外面朱鸿进来,好像有要紧事跟沈溪说。

    张永识相地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才像记起什么,心道:“还没跟他提徐家和张家案,却不知他到底是何意!拿到了张家两兄弟的口供,下一步就是要对此做文章吧?”

    ……

    ……

    沈溪没有回府,而是去了惠娘处。

    沈溪身上怀揣的便是张延龄的供状,他直接把供状交给惠娘,就像要惠娘参详,发表意见。

    惠娘脸上满是愤恨,她人生的转折点正是因张氏兄弟而起,一直为不能报仇而耿耿于怀,此番有了这供状,好像报仇有了希望。

    李衿走过来问道:“老爷,您可是要把张家人一锅端了?有了这东西,可以去跟陛下告御状。”

    惠娘用热切的目光望着沈溪,想听到沈溪肯定的回答。

    沈溪道:“你们很清楚,想办张家兄弟,非要陛下点头不可,但太后肯定会出面阻挠,陛下更多只会推诿,把案子搁置。之前那么多证据,也只能半途而废,此番也好不了多少,不过总算这两兄弟不能再出来祸害人了。”

    “他们不死,终归还是要祸害人。”

    惠娘脸色阴沉地评价一句。

    沈溪点头:“这次算是张家人自己内讧,或许是张鹤龄意识到抽身不易,只好卖了他弟弟。这案子,我会遵照陛下的吩咐不扩大,但供状还是要呈递陛下处,让陛下取舍和抉择。”

    惠娘很担心:“这东西到了宣府,不怕被人扣下?陛下很可能无法过目……”

    沈溪微微点头,算是同意惠娘的说法,毕竟朝中一些人要平衡皇帝跟太后的关系,不想让外戚案闹大,这也是为何张子麟等人不主张沈溪秉公办理的原因。

    沈溪将惠娘拉在自己身边坐下,笑着说道:“想让陛下看到,有很多办法,就看陛下对此事的态度如何。惠娘,你不必担心,我有的是办法对付他们,接下来你看好戏就成!”

    听了这话,惠娘非常感激,却不知该如何跟沈溪表达,只能竭力逢迎,沈溪在小院过了一个温馨的夜晚。

    “都十年了,为何还不能放手呢?”

    当天晚上沈溪起来,看到惠娘在灯前看着那份供状,走到惠娘身后坐下,柔声问道。

    惠娘不知不觉流下眼泪,沈溪看到后叹道:“其实很多事,早就该放下了,不必拖到今日今时,你要进沈家门,只需换个身份便可。可是……你始终没法从以往的经历中走出来。”

    “当时死了就好了。”惠娘坚决地道。

    惠娘的倔强和坚持似乎是与生俱来,而且从来不会改变。沈溪没有勉强,只是轻微点头:“泓儿学业很好,家里聘请的西席已准备让他学五经的内容,而且他像你,在算术上颇有天分。”

    “那算什么天分?他要考科举,靠歪门邪道没用,只有好好钻研《四书》《五经》才行,老爷可不能让他学不相干的东西。”惠娘赶忙说道。

    沈溪点了点头,惠娘望着他又道:“听说府上又有孕事了?”

    沈溪没料到惠娘会提这个,轻轻点头:“是君儿。”

    惠娘略微有些失望:“我跟她没什么交接,倒希望黛儿能多为你开枝散叶,这丫头……打小我就喜欢。”

    沈溪很清楚惠娘担心他再有子嗣,会影响沈泓在沈家的地位,不过在这个问题上显然没人能强求,“我还没告诉她,其实小文也有孕在身,不过还是别提了,免得让她多想。”

    ……

    ……

    沈溪处理完成江南案,萧敬很快将内阁转来的案件卷宗呈奏朱厚照。

    朱厚照无心翻看卷宗,只是欣慰地道:“此案拖了一段时间,现在终于把案子结了,以后也不必为此烦忧。”

    萧敬道:“陛下,此案并未牵连旁处,但魏国公被削去爵位,是否惩罚过重?”

    “你这话是何意?”朱厚照瞄了眼萧敬,若有所思问道,“你是觉得朕处事不公,还是说沈尚书在打压政敌?”

    萧敬想到之前皇帝表露出的一些态度,试探着道:“其实罚奉就挺好,毕竟陛下说过不会追究魏国公过去所作所为,在这一年里,他没犯什么事。”

    在别的问题上,萧敬相对处于中立态度,却对待徐俌这样的忠良之后,萧敬却有自己的看法。

    朱厚照板着脸道:“魏国公负朕在先,沈尚书不查明了么,这一年里那老家伙也做不少为非作歹之事……没杀他就算好的,还想留住爵位?哼哼,天下哪有这么便宜之事?”

    萧敬为难地道:“但徐家到底是开国功臣之后。”

    “这个嘛……”

    朱厚照似乎顾虑到这问题,想了想道,“若非他是开国元勋之后,朕早就杀了他,现在让他留条命便算是给朝中勋贵有所交待,让他们以后小心点,不然以为仗着祖上的功劳就可以肆无忌惮?”

    “不过,朕也知如此,可能会让朝中元老勋贵有意见,但沈尚书如此断案合情合理,想来他们也找不到话说。至于魏国公的爵位,看他以后是否能待罪立功,又或者在他子孙中找一人,朕会想办法赐还爵位!”

    说完,朱厚照不想再探讨这个问题,径直往内院去了。

    ……

    ……

    萧敬松了口气,好歹争取到想要的结果,他也明白光靠他这张嘴,没法保住魏国公的爵,还得想其他办法才行。

    “萧公公?”

    就在萧敬出门,准备派人往南京送信时,小拧子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萧敬打量小拧子,问道:“有事吗?”

    小拧子在萧敬面前从来不敢嚣张,笑盈盈道:“陛下传话,让您把案子卷宗留下,陛下有时间的话会翻看。”

    萧敬突然紧张起来,因为在沈溪和刑部上奏中,都提到张延龄承认跟徐俌勾连通番之事,萧敬本着维护朝廷稳定的原则,没有主动跟朱厚照提及。

    他本以为这件事就此揭过,没人会将事情扩大化,谁想他人还没走出行宫,计划就要泡汤了。

    萧敬道:“陛下已做批示,奏本不再留中,作何要放在此处?”

    小拧子瞪大眼:“萧公公,这是陛下亲口吩咐……至于陛下为何要如此做,您可以去问问陛下,但沈尚书和刑部、大理寺的上奏必须留下,这是圣谕。”

    萧敬马上意识到圣命难违,哪怕他觉得把奏疏留下,朱厚照未必有时间去看,也不想冒这个险。他总觉得朱厚照突然派小拧子出来事情有点不寻常,但又说不出什么,当下不情不愿地把奏疏拿出,犹豫不决地看着小拧子,始终没递过去。

    小拧子抿嘴一笑:“萧公公在担心什么,小的清楚,您不过是有些事没跟陛下提罢了。”

    “什么?”

    萧敬用惊愕的目光望着小拧子,他没有料到小拧子有如此智计,之前他认定小拧子不过是恃宠而骄的小太监,从未放在眼里。

    小拧子正色道:“京城发生的事,小的已听说,寿宁侯和建昌侯被请去刑部作证,建昌侯为保住张家基业,主动承认跟魏国公府有勾连,跟倭人做买卖,将火器贩给倭人,听说建昌侯还签字画押了。”

    萧敬黑着脸道:“这种道听途说之事,做不得准。”

    小拧子好奇地问道:“萧公公之意,便是没有此事?那可能真要看看沈大人的上奏中,是否提到这一茬了。”

    “没提。”

    萧敬肯定地道。

    小拧子笑道:“沈大人或许不提,但刑部和大理寺就未必了,但陛下只关心沈大人说了什么,没问大理寺和刑部那边的上报……萧公公明明知晓却不提,难道是欺瞒圣听?”

    萧敬身体有些颤抖,凝视小拧子,喝问:“小拧子,这些事是你该过问的吗?”

    小拧子突然多了几分刚毅之色,道:“萧公公这话,觉得小人不配知道这些事?小的的确没什么本事,但也是司礼监秉笔,陛下有吩咐,但凡司礼监中事小人可以直接跟陛下上奏,而不需跟几位公公请示,萧公公不会想让小的如此做吧?”

    本来萧敬觉得能稳稳地压制小拧子,怎么说小拧子平时在他面前也表现出谦卑的姿态,却未料今天会被对方上一课。

    萧敬语气稍微有些软,道:“的确有这么回事,是大理寺上奏,不过却未将建昌侯的供状呈递上来。”

    小拧子道:“供状当然是要存放好,免得呈递途中出什么意外……萧公公以为呢?”

    萧敬直接把几分奏本丢到小拧子怀里,道:“你不过是奉圣谕出来拿东西,不该你管的事,最好少掺和,不然你这小脑袋瓜未必能保留多久。”

    小拧子没有再跟萧敬多言,恭敬行礼:“多谢萧公公提醒,小人这就进去复命。”

    等小拧子转身离开,萧敬突然觉得自己“冲动”了,恼恨道:“这么重要的东西,怎能交给这小子?看来……有些人想在陛下面前安插眼线,这并非好事,但我这把老骨头,于陛下跟前实在是独木难支,难道真要看这些年轻人把朝廷格局改变,朝廷法度不存?唉!”

    自语到最后,萧敬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满是无奈之色。

第二六五二章 小题大做

    萧敬担心小拧子把京师过来的上奏内容告知朱厚照,为防止出事,他先跟相关人等打过“招呼”。

    到二月底,都没发生任何事情,三月初二这天,京城发生一件事,突然让人紧张起来。

    这天一早,大理寺少卿全云旭匆忙来长安街小院找沈溪,告知凌晨时分大理寺宗卷房失火的情况。

    “火起得很蹊跷,只有宗卷房东厢着火,里面有过去两年大理寺卷宗,时间更久远的卷宗已移到北院新库……”

    全云旭虽然没说是被人纵火,但暗示的意思很明显。

    沈溪淡然问道:“宗献是想说这把火是有人故意放的?目的是……烧毁之前建昌侯的供状?”

    全云旭颔首:“并非没有这个可能。”

    沈溪笑道:“但宗卷没在大理寺,大理寺那份不过是誊本,其实……刑部那边也是誊本。”

    全云旭皱眉,不无担心地道:“下官担心的就是这点,据悉过去几天宫里曾派人往刑部,说是要调什么公文,但刑部跟皇宫内苑有何牵扯?刑部那边调了卷宗出来,之后又有人到大理寺,只是张廷尉不在衙门,再加上下官极力阻止,事才未成,结果今晨就着火了……”

    沈溪点了点头:“如此说来,宫里那位确定刑部收藏的并非正本,再加上你的阻挠,以为正本存放在大理寺库房?”

    “嗯。”

    在沈溪面前全云旭没有掩饰的意思,直接点头。

    沈溪皱眉沉思一下,随即面露冷笑:“有些事不知该怎么跟你说,宗献,即便真如你所言,宫里有意要把供状销毁,也没必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而你的职责可不在于查背后的因由。”

    全云旭不解地问道:“沈尚书,你是让在下收手?”

    “嗯。”

    沈溪点头,“这案子已告一段落,若无大的偏差,就算你拿到证据,也没法断张氏兄弟的罪,或者你可以放出风声,说卷宗已烧毁……”

    全云旭想了想,点头道:“那就是先麻痹宫里那位?”

    沈溪笑道:“不要把事说得那么复杂,只不过是让事态平息下来……你照常回大理寺,若有人问及,就说是火烛未管理好所致。”

    “哦。”

    全云旭似懂非懂,但还是应承下来。

    沈溪没精力跟他详细解释,道:“你先回去吧,我也要往吏部去了,有事再说。”

    ……

    ……

    一把火,京城内并未掀起多大波澜。

    毕竟这时代,火烛是主要照明工具,出现火灾是常有的事情,而且这场火未伤到人,正好大理寺库房老旧,此番正好可以向户部请求调拨银两进行修缮。

    不过这件事,两天后却为朱厚照所知,在旁人看来很不起眼的事情,朱厚照却表现得异乎寻常关心。

    “无缘无故大理寺库房怎会着火?不是有人想故意隐藏证据吧?”朱厚照皱眉问道。

    萧敬没料到朱厚照会如此在意此事,赶紧道:“不过是守夜之人看管不善,纯属意外。”

    朱厚照冷笑不已:“朕倒觉得未必是意外,立即让东厂彻查,朕想得到更清楚的答案。”

    ……

    ……

    京师局势本来波澜不惊,张永的小日子过得很清闲。

    张永掌管东厂,又是司礼监秉笔,求他办事的人多不胜数。他大鱼大肉吃着,天天手里都有进项,每天最多只是关心一下宣府那边的情况,顺带找机会去见见沈溪提醒自己竞逐司礼监掌印之事,日子过得无比惬意。

    但随着朱厚照的谕旨到来,他不得不忙碌起来,过来跟他通知消息的,是同样留在京师尚未回宣府的李兴。

    张永接旨后,没急着调查大理寺起火原因,而是心急火燎去见沈溪。

    在张永看来,这案子跟沈溪有莫大关系,是否有人纵火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沈溪觉得有人纵火,那就是一定有人纵火,而且说是谁就是谁,但如果沈溪说没有,张永就不敢乱查。

    张永在吏部等了很长时间,才见到姗姗来迟的沈溪。

    二人坐下来后,沈溪将属官屏退,单独跟张永说话。

    张永神秘兮兮地道:“陛下让咱家查大理寺失火案,看看是否人为纵火,若是的话则要查明其目的。”

    沈溪耸耸肩:“大理寺失火,张公公不去大理寺查,到吏部来问本官作何?”

    “沈大人这是明知故问吗?”张永凑过来,小声道,“这把火谁都知道不同寻常,连陛下都怀疑了,起火的时间也未免太过凑巧。”

    沈溪道:“所以呢?”

    张永有些着急,无奈之下只好亲自把话题点名。

    “应是张家人为脱罪,找人放的这把火!”

    张永说完这话终于解脱了,感觉一身轻松,接下来就等沈溪给出批示,他觉得自己把能说的都说了。

    沈溪沉默片刻后问道:“有证据吗?”

    张永听了简直想吐血,暗忖:“要有证据,我用得着来问你?你居然在这里装糊涂!还是说你准备把事情交给旁人来做,坐享其成?”

    张永心中再有不满,脸上依然表现出虔诚的态度:“并未有证据,在详细调查前,咱家要先问一下沈大人的意思,看您想把这案子往哪方面发展!”

    “切不可!”

    沈溪摆摆手,“张公公乃内官,做事不需对本官负责,要查失火因由,也是出自陛下交待,绝非本官。”

    “是,是。”

    张永知道沈溪喜欢在某些问题上使用套话,没有争论。

    沈溪再道:“是人为纵火,还是失火,本官不想就此发表看法,卷宗烧就烧了吧,都是些陈年旧案,有一部分刑部有记录,再或者让参与办案的随官出来补录一下,影响不是很大。”

    张永道:“卷宗烧毁可以事后再补,但若证据没了,那就没办法了。”

    说话间,张永用热切的目光望着沈溪,显然他关心的是张延龄当日供状是否烧毁,“外面传言说已烧毁,但沈之厚会这么容易让贼子得逞?事前没有任何防备,这绝非沈之厚的行事风格,他的本事不是张家那些人可比。”

    沈溪摇摇头:“但凡过大理寺的案子,都是刑部查清楚,勘定基本完成,证据确凿。就算证据没了,莫非还有人想翻案不成?”

    “那倒不会。”

    张永道,“就怕一些没审定的案件证据,也在这把大火中烧毁。”

    沈溪没好气道:“你直接说是张家兄弟在江南案中的供述被销毁就行了……有些事我不太清楚,要问直接去问大理寺的人吧!送客!”

    这次没等张永自己想走,沈溪便下了逐客令。

    张永尴尬地站起来,身后已有吏部属官过来“送客”,换作以往,他早就气急败坏,但现在只能忍住火气,摇头道:“沈大人最好还是先斟酌清楚,别事后再来找咱家。”

    ……

    ……

    张永离开后,前往刑部和大理寺询问情况。

    东厂番子也开始在京师民间搜查线索,当日大理寺守夜之人便进了东厂的牢房。

    下午,尚未到散班时,锦衣卫指挥使钱宁匆忙来见沈溪,送来一张小纸条。

    “怎么个意思?”沈溪瞄了眼钱宁问道。

    钱宁道:“张公公疯了!他非要把大理寺失火跟张家人牵扯上……听说今天早些时候拿了当日大理寺守夜之人,目前正在用刑,锦衣卫这边根本插不上手,这件事非大人出面不可。”

    沈溪眯眼问道:“张永办案跟本官有何关系?你身为锦衣卫指挥使,这种事不用来请示吧?”

    钱宁尴尬地道:“沈大人,您是不知道啊,张公公今天就跟疯了一样,到处拿人,连锦衣卫的兄弟也被他拿了几个,他是有意把事情扩大。您乃监国,京城之事不来问您问谁呢?”

    听钱宁这一说,沈溪也觉得自己没理由抽身事外,张永如此急切查案,沈溪之前虽有预估但未准确把握。

    “沈大人,您说张公公作何如此查案,难道是长时间没差事在身,憋得慌?”钱宁眨眨眼问道。

    沈溪看了看钱宁,道:“张公公不用锦衣卫的人,直接把案子查明,你这个锦衣卫指挥使有面子吗?”

    钱宁瞪大眼:“沈大人,你这话是何意?让小人插手案子?这……到底是陛下亲自安排让东厂彻查,小人可不敢跟张公公对着干。”

    沈溪不屑一笑:“原来堂堂锦衣卫指挥使是瞻前顾后软弱可欺之辈?算是本官看错你了!”

    钱宁很滑头,脑袋瓜飞转,很快明白了什么,点头哈腰:“有沈大人这番话,小人就有底气了,大不了锦衣卫也插一脚……都是为陛下查案,谁做事不一样?小人这就去!”

    ……

    ……

    不到一天时间,京城已到风声鹤唳的地步。

    以往东厂和锦衣卫穿一条裤子,提督东厂的张永有绝对的权力压制锦衣卫,并且让锦衣卫为其所用。

    但这次情况不同,锦衣卫指挥使钱宁就是要跟他对着干,张永去抓人,钱宁也去抓人,且锦衣卫的消息渠道跟东厂差不多一样,有时候甚至动作还要更迅速一些。

    张永没做出点“成效”,就被人堵了后路,气急败坏地派人去召钱宁来见,谁知钱宁借口有事居然不见。

    “张公公,钱大人此举,分明有人给他撑腰啊。”留在京城的臧贤充当起了狗头军师的角色,为张永分析。

    此时已是深夜,张永了无困意,问道:“是沈大人让他这么做?还是宫里那位?”

    臧贤凑上前:“多半是沈大人,宫里那位现在可调遣不了锦衣卫。”

    张永冷笑不已:“钱宁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以为有沈大人撑腰,便可以不把咱家放在眼里?咱家可以直接派人捉拿他!他算什么东西!”

    张永没法跟沈溪对着干,却不把钱宁放在眼里。

    “张公公,现在不能跟钱大人交恶,若有人在陛下面前参您一本,您怕是要丢官啊。”臧贤赶忙劝阻。

    张永不由打个寒颤,道:“若钱宁真是沈大人撑腰,那意思是……沈大人不想让事态扩大?”

    “不好说。”

    臧贤犹豫起来,“照理说沈大人不可能放过彻底追查张氏一门犯罪证据的机会,您是在帮他,他没理由跟您对着来……难道是觉得咱们把事做太过了?”

    张永怒视臧贤,道:“你这话是何意?之前我可咨询过你的意见!”

    臧贤赶紧解释:“小的没有推搪之意,其实您可以跟沈大人坐下来心平气和说话,这案子的决定权,甚至不在陛下身上,而在于沈大人的态度,对此您应该是清楚的啊。”

    张永叹道:“今日去见他,吃了不痛快,再去的话怕是连人都见不到。先不管那么多,拿人要紧,只要证据到手,便可做到进退自如!”

    ……

    ……

    建昌侯府。

    张鹤龄连夜乘坐马车到了弟弟府上,径直入了后堂。

    张延龄揉着惺忪睡眼出来,不耐烦地问道:“大哥,天塌下来高个子顶着,作何如此着急?”

    张鹤龄怒道:“现在东厂、锦衣卫都在拿人,你还有心思安睡?”

    “又怎么了?他们拿人,跟我何干?我又没犯着谁!”张延龄一脸莫名其妙之色。

    张鹤龄稍微有些意外,问道:“大理寺纵火案,跟你无关?”

    张延龄道:“大哥,你觉得我有必要去大理寺放火?招都招了,我还费那工夫作何?沈之厚想拿我,只管来,我还怕他不追究呢!”

    “这怎么可能,其中必然有诈!”张鹤龄道。

    张延龄突然意识到什么,道:“难道是沈之厚贼喊捉贼?他自己放把火,诬陷我们?他以前可是做过这种事的。”

    张鹤龄皱眉:“以前他或许会这么做,但现在他身在高位,很多人盯着,他未必敢!就算做了也没意义,他手头关于我们的证据多了去了,只管检举便是,何必绕圈子?”

    “那就是有人想帮我们一把……姐姐肯定会帮我们。”张延龄分析道,“再或者,干脆是一场意外,只是有人小题大做!”

    ……

    ……

    张永和钱宁分别调查大理寺失火案,京城气氛非常紧张。

    不过很快,便有传闻说这件事跟张氏兄弟有关,甚至说已有人把张家兄弟给供述出来了。

    李兴听到这些小道消息,赶紧去见张太后,把外面的传言说了,张太后脸色极为不悦:“朝廷发生一点小事,就被一些人无限放大……他们是嫌不够乱吗?”

    李兴为难道:“此案乃陛下钦命彻查……”

    “那也是有小人在皇上面前挑拨离间,皇上才多大?自然会偏听小人之言,以前还有能臣辅佐,言官进谏,现在就怕有些人故意堵塞言路,朝中再无贤臣顶着!”张太后越说越生气,在李兴看来,张太后就差说沈溪是那个没能力且堵塞言路的小人。

    张太后干生气半晌,末了道:“李公公,你去跟张永和钱宁打招呼,让他们不要再查案子,若他们敢乱来的话,别怪哀家不客气!”

    “是,是!”

    李兴赶紧应声。

    之后张太后再无谈话的兴致,打发李兴出来办事。

    李兴出永寿宫时,忍不住打了下自己的嘴:“我就是闲的,来跟太后说这些,不等于自找麻烦?陛下圣谕还是我传给张永的,钱宁那小子也不会听我的……”

    ……

    ……

    本着负责任的态度,李兴先去见钱宁。

    如他所料,钱宁根本没给他面子,见都没见,李兴只能灰头土脸去找张永。

    张永到底不能不把李兴当回事,二人毕竟是司礼监同僚,很多事需要商议,等见面后张永知道了兴的来意后,神色阴晴不定。

    张永道:“李公公去见太后娘娘,这是要借助内宫的力量,向咱家施压吗?”

    李兴解释道:“在下绝无此意。”

    张永没好气道:“你也清楚此案最大的嫌疑人是谁,莫说那两位国舅,就算宫里那位也可能牵涉其中……难道你就不能等咱家把案子调查清楚,跟陛下汇报后再去见?”

    “唉!”

    李兴叹了口气,“在下知晓张公公的意思,您是想把案子查清楚,在陛下跟前……还有沈大人面前立功,但您别忘了,此案涉及太后和陛下的关系。”

    张永一摆手,不耐烦地道:“这种事不用你来教,咱家只是奉皇命查失火因由,其它事都要等查清楚再说。”

    李兴道:“那张公公就是不识好人心……你看那钱宁,也想在沈大人面前立功,但关键是你们没有沈大人相助,能查出什么来?”

    “嗯?”

    张永瞄了眼李兴,皱眉之余,对李兴的目的有所怀疑。

    李兴凑过去,低声道:“直话直说吧,其实要是沈大人插手的话,哪怕不是张家人做的,也会被般成铁案……但若沈大人不插手,就算真是张家人做的,这案子你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张永板着脸道:“京城之地,还是小心说话为好。”

    李兴苦笑道:“咱是自己人,才毫无避讳,说得直白一点,这事很有可能是太后娘娘所为……若您调查的是这个结果,您敢把实情往陛下那里捅?”

    这问题张永回答不出来了。

    若查出是张氏兄弟所谓,或者沈溪觉得是张鹤龄张延龄干的,他会如此上报,但若是太后所为,那他就没胆子了,哪怕皇帝一时气愤惩罚张家中人,事后他也不用在朝廷混了。

    李兴见劝说起了效果,赶紧趁热打铁:“在下之言,您未必听得进去,要不你去问问沈大人的意思?以在下想来,沈大人不想过多牵扯进这案子……”

    “你想想沈大人是什么人?他最喜欢明哲保身……如今明摆着他不想对付张家人,而是陛下有些心事……得罪人的事情你以为他会做?”

    “现在连沈大人都不想开罪张家,张公公却冲锋陷阵在前,岂非是吃力不讨好!不如把差事交给钱宁那愣头青,钱宁犯了事,对你我不都有好处?”

    张永本来态度坚决,经李兴这一分析,顿时气馁,最后点头:“问清楚沈大人的意思如何,才是问题关键。不过咱家已去见过沈大人,此番得劳驾你走一趟,问明情况后再来告诉咱家。”

    “好吧,在下这就去。”

    李兴没法推辞,跟张永拱手作别。

    ……

    ……

    李兴马不停蹄去找沈溪,路上怨念更深,觉得自己给自己找事做。

    等在国公府书房见到沈溪,把情况说明,沈溪好奇地问道:“此事跟本官有何关系?”

    李兴道:“沈大人乃之前江南岸负责人,案子虽了结,但卷宗牵扯大明勋贵,他们怕被朝廷追究,这把火很可能是他们放的……也许不是,但至少陛下如此担心,所以才会以张公公彻查大理寺失火原因。”

    沈溪点了点头:“听你这一说,确有几分道理。”

    李兴一听便知沈溪是在装糊涂,又道:“若沈大人肯就此终结案件,不再追究涉案人员罪责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沈溪微微眯眼:“都说了跟本官没关系,还要让本官出面不成?”

    “这个嘛……情况是这样的,现在坊间都在传,说是张家两位国舅牵扯案中,尤其是沈大人拿到二国舅的一份口供,所以才会有人纵火,现在这份供述也在大火中烧毁……”

    李兴试探地说道,他不知沈溪在此事上的态度。

    李兴自己也在考虑:“沈之厚有可能想对付张家兄弟,却又不能跟太后对着来,所以沈之厚可能想借别人的手来做事,或者等陛下自己动手。让沈之厚出面息事宁人,未尝不是好选择。”

    沈溪拿出三不管的态度:“陛下让谁出面查案,那就是谁的差事,之前的案子是本官主理不假,但有关大理寺失火跟本官无关。”

    “那……”

    李兴还想继续劝说,却被沈溪伸手打断。

    “若李公公再说这些无关紧要之事,本官可能就要下逐客令了,希望李公公自重!你乃司礼监秉笔,也算朝堂中人,不是哪家人的说客,一言一行都得为陛下和朝廷负责!”

    李兴被说得一愣,很快意识到是自己去见张太后之事被沈溪所知,沈溪不可能对他推心置腹。

    虽然心中满是失望,但李兴有这个心理准备,自从为太后做事时他便考虑到这个结果。

    “要不是一个个都投奔你,而你又故作清高,拒人于千里之外,我何至于接替高凤为太后和张家奔走?现在把我当敌人对待?如此我不如就跟你死磕到底!”

    ……

    ……

    李兴没从沈溪这里获得想要的答案,知道回去见张永纯属徒劳,便自行派人去查大理寺失火案。

    李兴自认交游广阔,第二天亲自去大理寺见到当事人之一,也是近来京城官场风头正劲的大理寺少卿全云旭。

    本来他以为可以通过全云旭打探到确切的消息,甚至让全云旭出来调停案子,但等见面后,才意识到这位不是好惹的主。

    “李公公来的不是时候,大理寺现在正配合朝廷查案……本身大理寺无权干涉,本官更无心思关注此案。”

    全云旭上来就推了个一干二净,让李兴颇感意外。

    李兴道:“宗献,你可是大理寺少卿,大理寺失火,你能完全不知?”

    或许是想压一下全云旭,李兴的口吻就像要追究全云旭的责任。

    全云旭一脸无所谓的态度:“库房之事,不归本官管理,若张公公觉得此事有蹊跷,大可去拜访张廷尉,他对此事更了解一些。”

    李兴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心想:“怪不得沈之厚用此人审案,感情就是个六亲不认的主,之前跟他接触还觉得是个彬彬有礼的后生,现在看来就是茅坑里的石头。”

    李兴道:“若是太后不想让此案扩大呢?”

    全云旭好奇地问道:“此案跟后宫有牵扯?莫不是李公公想跟本官暗示什么?”

    李兴没好气地道:“现在最值得怀疑之人,就是寿宁侯和建昌侯,当然现在他们只是普通的外戚,你可以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但别忘了太后娘娘会为他们撑腰。”

    “哦。”

    全云旭做恍然大悟状,并未就此发表评论。

    李兴试着引导:“若是让你接手案子,大事化小,该从哪个方向着手?”

    全云旭道:“此案不归本官管,李公公若想知道案情细节,可以去问监国沈大人,又或者张公公,甚至锦衣卫现在也在查案,李公公有的是探寻真相的地方,何必为难本官?”

    “你……”

    李兴发现全云旭的口吻跟沈溪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全云旭再补充:“若这些人还不能回复的话,不如上奏陛下,请示陛下看此案如何了结……不过以现在的情况,这把火并非是意外,至于是谁放的火,放火的目的又是什么,尚需查明,而恰恰大理寺失火不归大理寺来管。所以……本官爱莫能助!”

第二六五三章 利用

    张永先一步接手案子,率先查出眉目的人却是钱宁。

    钱宁手段比张永更加灵活多变,这也跟他急于立功有关,在他调查出结果后,马上去见沈溪,好似邀功一般将事情前因后果跟沈溪说清楚。

    “……是宫里派出来的人动的手,并非张氏兄弟所为……乃是常侍永寿宫的苏林苏公公执行……在陛下吩咐彻查此案后,苏公公便消失,到现在也没找到人,可能被灭口……受苏公公调派之人倒是抓了几个,可以证明是苏公公所为。”

    钱宁看起来是调查清楚了,但关键的人证却没找到,等于说所有指控到太监苏林身上便戛然而止。

    沈溪道:“意思是……没法再往下查了吧?”

    钱宁神秘兮兮道:“倒也不是不可,只要大人一句话,就算没证据也会有证据,而且绝对不会出偏差。”

    沈溪瞄了钱宁一眼,没好气地道:“你也说了,这案子牵扯到內苑那位,若事情闹大,怕是你这锦衣卫指挥使承担不了。”

    “这不有沈大人您么?”

    钱宁一脸恭维之色。

    沈溪蹙眉:“本官可不负责收拾烂摊子……案子到此暂告一段落,最好不要跟提督东厂的张公公起冲突,你跟他搞对立,就是自相残杀,可知后果?”

    钱宁先是一怔,随即意识到,沈溪是在提醒他张永是“一伙人”,不要搞内斗。

    “大人说得是,小人可将案犯交给东厂,让他们去查。”钱宁拍着胸脯道。

    沈溪微微颔首:“如此甚好,事情有了眉目,你也到功成身退时,把查到的证据交给张永,他才有资格跟陛下汇报,而你……最多是帮忙调查一下,一定要厘清主次。”

    ……

    ……

    钱宁离开,一直躲在屏风后的云柳出来,神色凝重。

    “大人,果然是宫里动的手,张太后居心叵测啊!”云柳道。

    沈溪道:“就算张家真对我出手又如何?”

    云柳赶紧道:“敌人都杀上门来了,不能坐以待毙,以卑职想来,不如把事情闹大,让张家人吃不了兜着走!”

    沈溪笑了笑:“看来你不赞同我的做法啊。”

    “大人请勿责怪,卑职即便言语有不当之处,也是为大人的安危考虑……张家再势弱,留在朝中也有的是办法让大人为难,若不铲除,难保不反咬一口……千日防狼,不如一下子把狼打死,才能免除后患!”云柳道。

    沈溪点了点头,“这案子,本来我就打算扩大,但一定要在合理合法的范围内,不能把事做得太过直接和明显,杀人最好是借别人之手……而且就算我再努力,最多只能把张家两兄弟下狱,太后依然巍然不动,必会招致其反击……这才是我为难之处。”

    即便云柳很想帮沈溪,但在仔细思索沈溪的话之后,还是点头。

    毕竟张家是皇帝母亲的家族,再怎么说朱厚照也不能直接杀了两个舅舅,而太后的地位似也无法动摇。

    沈溪道:“按照我吩咐的,一步步去进行,不要操之过急,一定要等案子真正闹大之后,再做最后一击!”

    ……

    ……

    钱宁见过沈溪后,多少有些失望,因为沈溪让他不要再管这案子,还要把案子交给张永,这等于是否定了他这几日来的辛劳。

    不过钱宁不敢忤逆沈溪,直接去找张永,把沈溪的意思跟张永说明。

    张永冷笑道:“早作何去了?”

    钱宁道:“张公公要怪责卑职不成?卑职立功心切,想帮陛下,还有沈大人和张公公做点事情。”

    “是吗?”

    张永怒视钱宁,目光中充满愤恨,这几日二人手下冲突甚多,近乎到了不能共存的地步。

    弘治朝一直到正德初,一直都是厂权大于卫权,锦衣卫虽不直接统属于东厂,但受东厂节制。

    但钱宁接任锦衣卫指挥使后,因钱宁受朱厚照宠幸,东厂已无法将锦衣卫压下去,这种情况到现在也没有丝毫改变。

    钱宁笑道:“沈大人吩咐的事,卑职当然会照办,张公公是陛下派出查案之人,相关证据和案犯,卑职会派人移交张公公……张公公随时可以派人接收。”

    “来人!”

    张永毫不含糊,直接叫人。

    钱宁没有阻拦,见几名东厂番子进门来站成一排,钱宁笑呵呵道:“说完正事再去也不迟,其实卑职有很多关于此案的见解,想跟张公公交流一番,张公公是否肯赏面呢?”

    张永略一沉吟,又摆摆手,让人退下,等二人独处后才问:“你想说什么?”

    钱宁凑过来:“实不相瞒,卑职查过后,发现这案子跟张氏一门有莫大关系,很可能就是宫里那位派人放的火,但其实卷宗原本根本不在大理寺……事后有人故意放出风声,说是卷宗已被焚毁。”

    “哦?”

    张永虽然做事勤快,但在查案上,还没到钱宁这地步,或者说他作为内官,不敢把太后牵扯进来,这是作为皇室家奴的本分。

    钱宁不明就里,继续道:“若有人要把案子闹大,只需将事情往张家身上引便可,沈大人让我等实事求是,但张公公您该怎么办,其实不用卑职提醒吧?”

    张永道:“这次是陛下派咱家查案,咱家自然会追究到底。”

    钱宁试探地问道:“您真敢据实以陈?若和盘托出……是宫里某位贵人指使,您如何来跟陛下呈报?”

    这下张永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张永也心知作为奴才不能跟太后对着来,更不能影响太后跟皇帝的母子关系。

    “呵呵。”

    钱宁笑道,“您不能这么呈报,但有人可以,卑职认为可以让大理寺如此呈报……听说大理寺少卿全宗献是个油盐不进的主,不如让他来上奏,您看如何?”

    张永皱眉:“你倒是会利用人。”

    钱宁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不瞒张公公,卑职对这全宗献此人非常了解,之前去大理寺查案,他多不配合,但此人深得沈大人信任,或许沈大人就是想利用他的刚正不阿来做文章……你我都在皇宫体系任职,在这种事上不好出面。”

    张永瞬间明白其中道理,但脸上依然带着一抹迟疑之色,显然不想就这么听从钱宁的建议。

    钱宁哈哈大笑道:“卑职将案犯和罪证都转交张公公,这案子,卑职就不再过问了,张公公乃是钦命查案之人,可自行做主,就当卑职疯言疯语,当不得真!”

    ……

    ……

    张永思虑钱宁的建议,一时间犹豫不决。

    “莫非是沈之厚让他来给我传达这层意思?沈之厚表明不会过问此事,但我怎么相信他?”

    张永对钱宁充满顾虑,斟酌自己在此案中的利益得失。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不赌一把不行了,若如实上奏,便等于破坏皇宫内的和谐,我这边里外不是人,不如把事情交给大理寺……就算不是沈之厚的意思,到底不是什么坏主意。”

    张永马上派人把全云旭请来。

    “张公公有事吗?”

    全云旭到来后便径直问道,丝毫也不知自己即将被张永利用。

    张永道:“此番请你前来,其实是想把大理寺失火案跟你说明。”

    全云旭摇头:“此案跟在下并无关系。”

    张永笑道:“案子虽是咱家在查,但涉案人等,非咱家敢涉及……身份不允许啊!”

    “哦?”

    全云旭似懂非懂,诧异地看向张永。

    张永再道:“这么说吧,这件事涉及太后娘娘,还有张家……你该知道是哪个张家吧?”

    全云旭不说话,其实案子发生时,他已清楚这把火不同寻常,只是当时沈溪没让他查,他虽然很着急,却无问案资格。

    张永道:“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有些人想袖手旁观,但以宗献的为人,能忍吗?”

    全云旭清楚张永是想利用他,沉默一下,道:“可是……陛下是让张公公查案,并非在下。”

    张永道:“咱家都说了,涉及皇室中人,咱家上奏不合适,所以想请宗献帮忙上奏……你是否肯相帮呢?”

    如此一来,全云旭到了骑虎难下的境地,他很想回绝,但又不甘心,到底现在这把火放在大理寺,之前江南案又是他审问,有一种强烈的使命感和责任心,觉得应该主动站出来,惩治奸邪。

    “可以。”全云旭郑重回道。

    张永很满意,笑着点头:“就知宗献乃铁骨铮铮的谏臣,咱家便将此事委托你……”

    全云旭正要一口答应,突然想到什么,问道:“不知沈尚书在此事上有何意见?”

    张永道:“你也知沈大人在此案中地位尴尬,他也是外戚,还是国公,很多事不方便出面,咱们体谅的话,就不该将他牵扯进来,你说呢?”

    全云旭略一沉吟,默默地点了点头。

    ……

    ……

    当晚大理寺少卿全云旭便按照张永的调查结果,以大理寺的名义写出上奏。

    奏疏呈递内阁,梁储感觉事关重大,毕竟涉及内帷那位,他想问问沈溪的意思,却被沈溪推辞见面。

    梁储明白沈溪不想牵扯进案子里来,又想去跟全云旭商议,劝对方收回上疏,但这样做的话有悖内阁中立的原则,左思右想之下,只能跟靳贵商定票拟内容,再连夜将奏疏送往宣府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处。

    萧敬看到奏疏后吓了一大跳。

    在全云旭的上奏中,已不单纯指责张家放火,而说此事跟内帷有关,没明说是张太后,但明眼人都知全云旭是什么意思。

    为了不把事态扩大,萧敬将奏疏压下,当日面圣时未跟朱厚照提及。

    不想事情才过了不到一天,朱厚照便知晓,喝令让小拧子将萧敬叫来询问。

    萧敬在前往行宫的路上,感觉大难临头。

    小拧子用不痛不痒的话语道:“萧公公明知此事瞒不住,作何要隐瞒?陛下派了张公公回去彻查,足以说明重视程度,怎么还会有如此不智之举?”

    萧敬反问:“到底是何人泄密?”

    小拧子回头扫了萧敬一眼:“你莫不以为是咱家所为?怎么说咱们都一体的,怎会落井下石……算了,告诉你吧,你觉得陛下现在跟前最得宠之人是谁,谁会有事没事把朝廷和民间之事汇报陛下?”

    经此提醒,萧敬身体一震,他马上想到在近来在朱厚照跟前再次受宠的江彬,随着江彬权势日益扩大,萧敬感觉有些压不住对方,几次想跟江彬沟通都受到冷遇。

    “你是说江侍卫?”萧敬求证。

    小拧子没好气地道:“这种事谁敢乱说?萧公公还是想想怎么跟陛下交待吧!”

    ……

    ……

    萧敬在行宫内面圣,当发现正德皇帝脸色阴沉后,不敢再抬头跟朱厚照对视,当然他心里也没有心灰意冷的感觉,此时还算非常坦然,毕竟他是为太后和皇帝的母子关系考虑。

    “萧公公,朕让你执掌司礼监,是希望朝中任何大事,你心里都有个数,拿出对策后呈报给朕,由朕来做决定。”

    朱厚照语气相对平和,并没有暴跳如雷,“外间朕的名声不好,都说朕是昏君,不问朝事,但其实朕只是不想跟那些庸人解释罢了,真正的大事朕哪件不知,又有哪件朕没有亲自过问?”

    萧敬低着头应道:“陛下励精图治,实乃旷世明君。”

    朱厚照摆摆手:“朕也知道在你们这些老臣心目中,朕跟先皇的敬业程度还有差距,你们会觉得朕少不更事,便喜欢替朕做主……前有几位元老大臣,还有该死的刘瑾,以及不开窍的张苑,难道萧公公你也想步他们后尘?”

    皇帝都如此说了,萧敬也知自己开罪了眼前的小皇帝,赶紧跪下来磕头:“老臣不敢。”

    朱厚照道:“那你为何不将大理寺失火案内情告知朕?朕可听说,大理寺那边已查明此案跟内帷有关,有人想销毁证据!”

    “陛下,此乃一家之言,没有佐证,老臣在想,京师那边是否有更详细的消息传来。”萧敬解释。

    朱厚照冷笑不已:“你倒是会替朕着想,但此事在朕看来,必须要上报而不得隐瞒,你将事情压下来,就是失职,无论你出自何理由!”

    “陛下恕罪。”

    萧敬懒得为自己解释了,他知道这种事越描越黑,但他相信,朱厚照能理解他的“良苦用心”。

    朱厚照沉吟一下,又道:“看来司礼监中事,你一个人处理不了,朕觉得有必要让旁人参与进来。”

    萧敬心中“咯噔”一下,本来他以为,自己的目的是避免太后和皇帝母子关系恶化,就算有罪那没什么,但现在看来,朱厚照想藉此惩罚他,甚至剥夺他的权力,当即赶紧从怀里将全云旭的上奏拿出:“陛下,老臣已将大理寺少卿的上奏带来,昨日刚送到宣府……”

    朱厚照闻言使了个眼色,小拧子赶紧把奏疏接过,呈递到朱厚照跟前。

    朱厚照伸手打开来看过,脸色波澜不惊,好像对上面的内容早就知悉。

    朱厚照沉默一下,道:“看来宫里有人想替朕做主啊……区区一个苏林,连二十四监管事都不是,就敢乱来?传朕御旨,令东厂、锦衣卫将其捉拿归案,抓到此人者赏银千两!提供案件线索者,加官进爵!若有人包庇案犯,一概问罪!”

    萧敬稍微松口气,在他听来,朱厚照的惩罚还算“合情合理”,罪责只在苏林一人之身,没牵扯到别人。

    突然朱厚照杀气腾腾道:“至于之前查明有罪,而自己也承认罪行的张延龄……就是朕的亲舅舅,直接下刑部狱,打入死牢!他的兄长张鹤龄,抄家问罪,独自囚禁不得探视,就算是皇宫派人也不可!谁敢违背,杀无赦!”

    “陛下,请三思而后行啊!”萧敬可不敢草拟这样的御旨,一旦传到京城,很可能会引起朝野混乱。

    朱厚照道:“朕希望你明白,这天下是朕的天下,姓朱不姓张,张家再有地位,那也是朱家赐给的,既然能赐给,也能随时收回!”

    “陛下……”

    萧敬苦苦哀求,虽然他不算太后派系的人,但他毕竟服侍弘治皇帝多年,跟张太后关系还算不错,不希望正德皇帝跟他的母亲形成尖锐对立。

    朱厚照怒道:“你只负责草拟诏书,至于落实,朕会让人办,不需萧公公操心,若你不遵从,朕便当你是他们的同党,朕也会将你法办!”

    萧敬跪在那儿,一脸木然,魂都像被抽走一般,到最后他还是低下头领命。

    ……

    ……

    皇帝的御旨很快传到京城,由锦衣卫负责拿人,张延龄被下刑部死牢,张鹤龄则被抄家,同时被送到京城一个幽静的小院看押。

    张太后闻听后非常愤怒,马上派人去请李兴,准备让李兴去质问负责查案的张永,同时派人跟朱厚照说情。

    不想李兴不肯露面,便在于其知晓事关重大,不想牵扯其中。

    至于张永那边,更不会主动来见张太后了。

    消息传遍京师,从官员到黎民,皆欢欣鼓舞。

    张氏兄弟从执掌京营便为非作歹,名声早就臭大街,京城内的官员,无论文武都不会站在张家一边,便在于这对兄弟以前做出太多危害大明社稷及百姓之事,朝中很多高傲的文官,诸如李梦阳等人,都被张氏一门打击报复过,没有谁站出来为张家说话。

    事情发生后,对此最不安之人,却是主动上奏的全云旭。

    全云旭赶紧去求见沈溪,他本以为沈溪不会见他,却未料沈溪好像早就在等他一般,单独请他到了小院,坐下来边喝茶边叙话。

    “……宗献不必挂怀,你不过是尽职尽责,张公公让你上奏,是他想逃脱干系,而你这么做乃是直面朝中的恶势力,刚正严明,嫉恶如仇,理应得到褒奖。”沈溪道。

    全云旭却像做错事一般,叹道:“但在下总是于心难安,好像做错了什么。这件事在下本不该牵扯其中。”

    沈溪笑着摇头:“若你做错了,朝中就没人做对……纲常法纪可不只是为了规范黎民百姓行为而设,就算王公贵胄也逃脱不了律法制约,本来我也想抽身事外,在这件事上,我自叹不如。”

    “大人怎能如此说,若非大人,此案也不能查得一清二楚。”全云旭对沈溪非常敬佩。

    从年岁来说,沈溪远不及全云旭,但全云旭早把沈溪当成恩师一般的存在,毕竟沈溪慧眼识珠,从三法司那么多人中对他加以重用,哪怕沈溪没有提拔过他的官职,他也把沈溪当作对自己为官影响最深之人。

    沈溪摇头:“我不想牵扯进此案,便在于我知这背后有多大干系,也知这案子最后会牵扯到谁,且最终绕不开忠孝二字,要么忠,要么孝,你作何选择?”

    全云旭想了想,道:“成全陛下之孝,也是忠之体现。”

    沈溪笑道:“为了成全陛下的孝心,让案子一直悬着,百姓对陛下继续非议,说陛下包庇外戚?你觉得这是维持大明稳定的最好方式?”

    “不然。”

    全云旭这次干脆作答。

    沈溪道:“那就是了,自古忠孝难以两全,对臣子如此,对陛下也如此。陛下若为了孝义而罔顾礼法,那就是置大明法纪于不顾,令百姓怨声载道,再圣明的皇帝也会因此蒙上污点,而你就是为陛下除去污点之人,怎么能说你是做错了呢?”

    “在下明白。”

    即便全云旭知道沈溪在说大道理,很多事未必真如沈溪所言,但经沈溪之口说出来,也难免让他有一种振奋的感觉。

    至少自己最钦佩之人,支持自己的决定,这比同僚间的安慰好上太多。

    沈溪道:“陛下之前有吩咐,刑部右侍郎出现空缺,让我选一个人……我准备让你顶上去……”

    大明大理寺卿是正三品,少卿是正四品,而刑部侍郎是正三品,所以算起来这是一次飞跃的拔擢。

    “在下才疏学浅……”

    全云旭没想过自己一跃而成为刑部侍郎。

    沈溪却抬手打断全云旭的话,“你替陛下分忧,陛下论功请赏,该你得到的若不接受,等于不忠。呵呵,你还是接下这差事,也让我这个吏部尚书好交差。”

    全云旭被提拔为刑部右侍郎,看起来是皇帝对全云旭的奖励,但实质却是沈溪推荐和提拔的结果,这一点全云旭很清楚。

    即便心中很担心,但想到自己在朝为官不到十年,就可以从观政进士晋升为六部侍郎,全云旭心中还是有种自豪的感觉。

    沈溪道:“九年考满,你在同僚成绩中属于优等,之前大理寺也重点推荐你,不建议外放地方出任布政使或按察使等官职,最好留在三法司内部,学有所用。”

    “多谢沈尚书提拔。”

    全云旭站起来,恭敬向沈溪行礼,壮志满怀,想着以后大展拳脚。

    沈溪笑着跟全云旭沟通几句,这会儿全云旭终于坚定信念,不再纠结自己是否在上疏指证勋贵的问题上做错了,协助沈溪振兴朝纲的信念在心底滋生。

第二六五三章 利用

    张永先一步接手案子,率先查出眉目的人却是钱宁。

    钱宁手段比张永更加灵活多变,这也跟他急于立功有关,在他调查出结果后,马上去见沈溪,好似邀功一般将事情前因后果跟沈溪说清楚。

    “……是宫里派出来的人动的手,并非张氏兄弟所为……乃是常侍永寿宫的苏林苏公公执行……在陛下吩咐彻查此案后,苏公公便消失,到现在也没找到人,可能被灭口……受苏公公调派之人倒是抓了几个,可以证明是苏公公所为。”

    钱宁看起来是调查清楚了,但关键的人证却没找到,等于说所有指控到太监苏林身上便戛然而止。

    沈溪道:“意思是……没法再往下查了吧?”

    钱宁神秘兮兮道:“倒也不是不可,只要大人一句话,就算没证据也会有证据,而且绝对不会出偏差。”

    沈溪瞄了钱宁一眼,没好气地道:“你也说了,这案子牵扯到內苑那位,若事情闹大,怕是你这锦衣卫指挥使承担不了。”

    “这不有沈大人您么?”

    钱宁一脸恭维之色。

    沈溪蹙眉:“本官可不负责收拾烂摊子……案子到此暂告一段落,最好不要跟提督东厂的张公公起冲突,你跟他搞对立,就是自相残杀,可知后果?”

    钱宁先是一怔,随即意识到,沈溪是在提醒他张永是“一伙人”,不要搞内斗。

    “大人说得是,小人可将案犯交给东厂,让他们去查。”钱宁拍着胸脯道。

    沈溪微微颔首:“如此甚好,事情有了眉目,你也到功成身退时,把查到的证据交给张永,他才有资格跟陛下汇报,而你……最多是帮忙调查一下,一定要厘清主次。”

    ……

    ……

    钱宁离开,一直躲在屏风后的云柳出来,神色凝重。

    “大人,果然是宫里动的手,张太后居心叵测啊!”云柳道。

    沈溪道:“就算张家真对我出手又如何?”

    云柳赶紧道:“敌人都杀上门来了,不能坐以待毙,以卑职想来,不如把事情闹大,让张家人吃不了兜着走!”

    沈溪笑了笑:“看来你不赞同我的做法啊。”

    “大人请勿责怪,卑职即便言语有不当之处,也是为大人的安危考虑……张家再势弱,留在朝中也有的是办法让大人为难,若不铲除,难保不反咬一口……千日防狼,不如一下子把狼打死,才能免除后患!”云柳道。

    沈溪点了点头,“这案子,本来我就打算扩大,但一定要在合理合法的范围内,不能把事做得太过直接和明显,杀人最好是借别人之手……而且就算我再努力,最多只能把张家两兄弟下狱,太后依然巍然不动,必会招致其反击……这才是我为难之处。”

    即便云柳很想帮沈溪,但在仔细思索沈溪的话之后,还是点头。

    毕竟张家是皇帝母亲的家族,再怎么说朱厚照也不能直接杀了两个舅舅,而太后的地位似也无法动摇。

    沈溪道:“按照我吩咐的,一步步去进行,不要操之过急,一定要等案子真正闹大之后,再做最后一击!”

    ……

    ……

    钱宁见过沈溪后,多少有些失望,因为沈溪让他不要再管这案子,还要把案子交给张永,这等于是否定了他这几日来的辛劳。

    不过钱宁不敢忤逆沈溪,直接去找张永,把沈溪的意思跟张永说明。

    张永冷笑道:“早作何去了?”

    钱宁道:“张公公要怪责卑职不成?卑职立功心切,想帮陛下,还有沈大人和张公公做点事情。”

    “是吗?”

    张永怒视钱宁,目光中充满愤恨,这几日二人手下冲突甚多,近乎到了不能共存的地步。

    弘治朝一直到正德初,一直都是厂权大于卫权,锦衣卫虽不直接统属于东厂,但受东厂节制。

    但钱宁接任锦衣卫指挥使后,因钱宁受朱厚照宠幸,东厂已无法将锦衣卫压下去,这种情况到现在也没有丝毫改变。

    钱宁笑道:“沈大人吩咐的事,卑职当然会照办,张公公是陛下派出查案之人,相关证据和案犯,卑职会派人移交张公公……张公公随时可以派人接收。”

    “来人!”

    张永毫不含糊,直接叫人。

    钱宁没有阻拦,见几名东厂番子进门来站成一排,钱宁笑呵呵道:“说完正事再去也不迟,其实卑职有很多关于此案的见解,想跟张公公交流一番,张公公是否肯赏面呢?”

    张永略一沉吟,又摆摆手,让人退下,等二人独处后才问:“你想说什么?”

    钱宁凑过来:“实不相瞒,卑职查过后,发现这案子跟张氏一门有莫大关系,很可能就是宫里那位派人放的火,但其实卷宗原本根本不在大理寺……事后有人故意放出风声,说是卷宗已被焚毁。”

    “哦?”

    张永虽然做事勤快,但在查案上,还没到钱宁这地步,或者说他作为内官,不敢把太后牵扯进来,这是作为皇室家奴的本分。

    钱宁不明就里,继续道:“若有人要把案子闹大,只需将事情往张家身上引便可,沈大人让我等实事求是,但张公公您该怎么办,其实不用卑职提醒吧?”

    张永道:“这次是陛下派咱家查案,咱家自然会追究到底。”

    钱宁试探地问道:“您真敢据实以陈?若和盘托出……是宫里某位贵人指使,您如何来跟陛下呈报?”

    这下张永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张永也心知作为奴才不能跟太后对着来,更不能影响太后跟皇帝的母子关系。

    “呵呵。”

    钱宁笑道,“您不能这么呈报,但有人可以,卑职认为可以让大理寺如此呈报……听说大理寺少卿全宗献是个油盐不进的主,不如让他来上奏,您看如何?”

    张永皱眉:“你倒是会利用人。”

    钱宁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不瞒张公公,卑职对这全宗献此人非常了解,之前去大理寺查案,他多不配合,但此人深得沈大人信任,或许沈大人就是想利用他的刚正不阿来做文章……你我都在皇宫体系任职,在这种事上不好出面。”

    张永瞬间明白其中道理,但脸上依然带着一抹迟疑之色,显然不想就这么听从钱宁的建议。

    钱宁哈哈大笑道:“卑职将案犯和罪证都转交张公公,这案子,卑职就不再过问了,张公公乃是钦命查案之人,可自行做主,就当卑职疯言疯语,当不得真!”

    ……

    ……

    张永思虑钱宁的建议,一时间犹豫不决。

    “莫非是沈之厚让他来给我传达这层意思?沈之厚表明不会过问此事,但我怎么相信他?”

    张永对钱宁充满顾虑,斟酌自己在此案中的利益得失。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不赌一把不行了,若如实上奏,便等于破坏皇宫内的和谐,我这边里外不是人,不如把事情交给大理寺……就算不是沈之厚的意思,到底不是什么坏主意。”

    张永马上派人把全云旭请来。

    “张公公有事吗?”

    全云旭到来后便径直问道,丝毫也不知自己即将被张永利用。

    张永道:“此番请你前来,其实是想把大理寺失火案跟你说明。”

    全云旭摇头:“此案跟在下并无关系。”

    张永笑道:“案子虽是咱家在查,但涉案人等,非咱家敢涉及……身份不允许啊!”

    “哦?”

    全云旭似懂非懂,诧异地看向张永。

    张永再道:“这么说吧,这件事涉及太后娘娘,还有张家……你该知道是哪个张家吧?”

    全云旭不说话,其实案子发生时,他已清楚这把火不同寻常,只是当时沈溪没让他查,他虽然很着急,却无问案资格。

    张永道:“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有些人想袖手旁观,但以宗献的为人,能忍吗?”

    全云旭清楚张永是想利用他,沉默一下,道:“可是……陛下是让张公公查案,并非在下。”

    张永道:“咱家都说了,涉及皇室中人,咱家上奏不合适,所以想请宗献帮忙上奏……你是否肯相帮呢?”

    如此一来,全云旭到了骑虎难下的境地,他很想回绝,但又不甘心,到底现在这把火放在大理寺,之前江南案又是他审问,有一种强烈的使命感和责任心,觉得应该主动站出来,惩治奸邪。

    “可以。”全云旭郑重回道。

    张永很满意,笑着点头:“就知宗献乃铁骨铮铮的谏臣,咱家便将此事委托你……”

    全云旭正要一口答应,突然想到什么,问道:“不知沈尚书在此事上有何意见?”

    张永道:“你也知沈大人在此案中地位尴尬,他也是外戚,还是国公,很多事不方便出面,咱们体谅的话,就不该将他牵扯进来,你说呢?”

    全云旭略一沉吟,默默地点了点头。

    ……

    ……

    当晚大理寺少卿全云旭便按照张永的调查结果,以大理寺的名义写出上奏。

    奏疏呈递内阁,梁储感觉事关重大,毕竟涉及内帷那位,他想问问沈溪的意思,却被沈溪推辞见面。

    梁储明白沈溪不想牵扯进案子里来,又想去跟全云旭商议,劝对方收回上疏,但这样做的话有悖内阁中立的原则,左思右想之下,只能跟靳贵商定票拟内容,再连夜将奏疏送往宣府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处。

    萧敬看到奏疏后吓了一大跳。

    在全云旭的上奏中,已不单纯指责张家放火,而说此事跟内帷有关,没明说是张太后,但明眼人都知全云旭是什么意思。

    为了不把事态扩大,萧敬将奏疏压下,当日面圣时未跟朱厚照提及。

    不想事情才过了不到一天,朱厚照便知晓,喝令让小拧子将萧敬叫来询问。

    萧敬在前往行宫的路上,感觉大难临头。

    小拧子用不痛不痒的话语道:“萧公公明知此事瞒不住,作何要隐瞒?陛下派了张公公回去彻查,足以说明重视程度,怎么还会有如此不智之举?”

    萧敬反问:“到底是何人泄密?”

    小拧子回头扫了萧敬一眼:“你莫不以为是咱家所为?怎么说咱们都一体的,怎会落井下石……算了,告诉你吧,你觉得陛下现在跟前最得宠之人是谁,谁会有事没事把朝廷和民间之事汇报陛下?”

    经此提醒,萧敬身体一震,他马上想到在近来在朱厚照跟前再次受宠的江彬,随着江彬权势日益扩大,萧敬感觉有些压不住对方,几次想跟江彬沟通都受到冷遇。

    “你是说江侍卫?”萧敬求证。

    小拧子没好气地道:“这种事谁敢乱说?萧公公还是想想怎么跟陛下交待吧!”

    ……

    ……

    萧敬在行宫内面圣,当发现正德皇帝脸色阴沉后,不敢再抬头跟朱厚照对视,当然他心里也没有心灰意冷的感觉,此时还算非常坦然,毕竟他是为太后和皇帝的母子关系考虑。

    “萧公公,朕让你执掌司礼监,是希望朝中任何大事,你心里都有个数,拿出对策后呈报给朕,由朕来做决定。”

    朱厚照语气相对平和,并没有暴跳如雷,“外间朕的名声不好,都说朕是昏君,不问朝事,但其实朕只是不想跟那些庸人解释罢了,真正的大事朕哪件不知,又有哪件朕没有亲自过问?”

    萧敬低着头应道:“陛下励精图治,实乃旷世明君。”

    朱厚照摆摆手:“朕也知道在你们这些老臣心目中,朕跟先皇的敬业程度还有差距,你们会觉得朕少不更事,便喜欢替朕做主……前有几位元老大臣,还有该死的刘瑾,以及不开窍的张苑,难道萧公公你也想步他们后尘?”

    皇帝都如此说了,萧敬也知自己开罪了眼前的小皇帝,赶紧跪下来磕头:“老臣不敢。”

    朱厚照道:“那你为何不将大理寺失火案内情告知朕?朕可听说,大理寺那边已查明此案跟内帷有关,有人想销毁证据!”

    “陛下,此乃一家之言,没有佐证,老臣在想,京师那边是否有更详细的消息传来。”萧敬解释。

    朱厚照冷笑不已:“你倒是会替朕着想,但此事在朕看来,必须要上报而不得隐瞒,你将事情压下来,就是失职,无论你出自何理由!”

    “陛下恕罪。”

    萧敬懒得为自己解释了,他知道这种事越描越黑,但他相信,朱厚照能理解他的“良苦用心”。

    朱厚照沉吟一下,又道:“看来司礼监中事,你一个人处理不了,朕觉得有必要让旁人参与进来。”

    萧敬心中“咯噔”一下,本来他以为,自己的目的是避免太后和皇帝母子关系恶化,就算有罪那没什么,但现在看来,朱厚照想藉此惩罚他,甚至剥夺他的权力,当即赶紧从怀里将全云旭的上奏拿出:“陛下,老臣已将大理寺少卿的上奏带来,昨日刚送到宣府……”

    朱厚照闻言使了个眼色,小拧子赶紧把奏疏接过,呈递到朱厚照跟前。

    朱厚照伸手打开来看过,脸色波澜不惊,好像对上面的内容早就知悉。

    朱厚照沉默一下,道:“看来宫里有人想替朕做主啊……区区一个苏林,连二十四监管事都不是,就敢乱来?传朕御旨,令东厂、锦衣卫将其捉拿归案,抓到此人者赏银千两!提供案件线索者,加官进爵!若有人包庇案犯,一概问罪!”

    萧敬稍微松口气,在他听来,朱厚照的惩罚还算“合情合理”,罪责只在苏林一人之身,没牵扯到别人。

    突然朱厚照杀气腾腾道:“至于之前查明有罪,而自己也承认罪行的张延龄……就是朕的亲舅舅,直接下刑部狱,打入死牢!他的兄长张鹤龄,抄家问罪,独自囚禁不得探视,就算是皇宫派人也不可!谁敢违背,杀无赦!”

    “陛下,请三思而后行啊!”萧敬可不敢草拟这样的御旨,一旦传到京城,很可能会引起朝野混乱。

    朱厚照道:“朕希望你明白,这天下是朕的天下,姓朱不姓张,张家再有地位,那也是朱家赐给的,既然能赐给,也能随时收回!”

    “陛下……”

    萧敬苦苦哀求,虽然他不算太后派系的人,但他毕竟服侍弘治皇帝多年,跟张太后关系还算不错,不希望正德皇帝跟他的母亲形成尖锐对立。

    朱厚照怒道:“你只负责草拟诏书,至于落实,朕会让人办,不需萧公公操心,若你不遵从,朕便当你是他们的同党,朕也会将你法办!”

    萧敬跪在那儿,一脸木然,魂都像被抽走一般,到最后他还是低下头领命。

    ……

    ……

    皇帝的御旨很快传到京城,由锦衣卫负责拿人,张延龄被下刑部死牢,张鹤龄则被抄家,同时被送到京城一个幽静的小院看押。

    张太后闻听后非常愤怒,马上派人去请李兴,准备让李兴去质问负责查案的张永,同时派人跟朱厚照说情。

    不想李兴不肯露面,便在于其知晓事关重大,不想牵扯其中。

    至于张永那边,更不会主动来见张太后了。

    消息传遍京师,从官员到黎民,皆欢欣鼓舞。

    张氏兄弟从执掌京营便为非作歹,名声早就臭大街,京城内的官员,无论文武都不会站在张家一边,便在于这对兄弟以前做出太多危害大明社稷及百姓之事,朝中很多高傲的文官,诸如李梦阳等人,都被张氏一门打击报复过,没有谁站出来为张家说话。

    事情发生后,对此最不安之人,却是主动上奏的全云旭。

    全云旭赶紧去求见沈溪,他本以为沈溪不会见他,却未料沈溪好像早就在等他一般,单独请他到了小院,坐下来边喝茶边叙话。

    “……宗献不必挂怀,你不过是尽职尽责,张公公让你上奏,是他想逃脱干系,而你这么做乃是直面朝中的恶势力,刚正严明,嫉恶如仇,理应得到褒奖。”沈溪道。

    全云旭却像做错事一般,叹道:“但在下总是于心难安,好像做错了什么。这件事在下本不该牵扯其中。”

    沈溪笑着摇头:“若你做错了,朝中就没人做对……纲常法纪可不只是为了规范黎民百姓行为而设,就算王公贵胄也逃脱不了律法制约,本来我也想抽身事外,在这件事上,我自叹不如。”

    “大人怎能如此说,若非大人,此案也不能查得一清二楚。”全云旭对沈溪非常敬佩。

    从年岁来说,沈溪远不及全云旭,但全云旭早把沈溪当成恩师一般的存在,毕竟沈溪慧眼识珠,从三法司那么多人中对他加以重用,哪怕沈溪没有提拔过他的官职,他也把沈溪当作对自己为官影响最深之人。

    沈溪摇头:“我不想牵扯进此案,便在于我知这背后有多大干系,也知这案子最后会牵扯到谁,且最终绕不开忠孝二字,要么忠,要么孝,你作何选择?”

    全云旭想了想,道:“成全陛下之孝,也是忠之体现。”

    沈溪笑道:“为了成全陛下的孝心,让案子一直悬着,百姓对陛下继续非议,说陛下包庇外戚?你觉得这是维持大明稳定的最好方式?”

    “不然。”

    全云旭这次干脆作答。

    沈溪道:“那就是了,自古忠孝难以两全,对臣子如此,对陛下也如此。陛下若为了孝义而罔顾礼法,那就是置大明法纪于不顾,令百姓怨声载道,再圣明的皇帝也会因此蒙上污点,而你就是为陛下除去污点之人,怎么能说你是做错了呢?”

    “在下明白。”

    即便全云旭知道沈溪在说大道理,很多事未必真如沈溪所言,但经沈溪之口说出来,也难免让他有一种振奋的感觉。

    至少自己最钦佩之人,支持自己的决定,这比同僚间的安慰好上太多。

    沈溪道:“陛下之前有吩咐,刑部右侍郎出现空缺,让我选一个人……我准备让你顶上去……”

    大明大理寺卿是正三品,少卿是正四品,而刑部侍郎是正三品,所以算起来这是一次飞跃的拔擢。

    “在下才疏学浅……”

    全云旭没想过自己一跃而成为刑部侍郎。

    沈溪却抬手打断全云旭的话,“你替陛下分忧,陛下论功请赏,该你得到的若不接受,等于不忠。呵呵,你还是接下这差事,也让我这个吏部尚书好交差。”

    全云旭被提拔为刑部右侍郎,看起来是皇帝对全云旭的奖励,但实质却是沈溪推荐和提拔的结果,这一点全云旭很清楚。

    即便心中很担心,但想到自己在朝为官不到十年,就可以从观政进士晋升为六部侍郎,全云旭心中还是有种自豪的感觉。

    沈溪道:“九年考满,你在同僚成绩中属于优等,之前大理寺也重点推荐你,不建议外放地方出任布政使或按察使等官职,最好留在三法司内部,学有所用。”

    “多谢沈尚书提拔。”

    全云旭站起来,恭敬向沈溪行礼,壮志满怀,想着以后大展拳脚。

    沈溪笑着跟全云旭沟通几句,这会儿全云旭终于坚定信念,不再纠结自己是否在上疏指证勋贵的问题上做错了,协助沈溪振兴朝纲的信念在心底滋生。

第二六五四章 同为外戚

    全云旭的官职,两天后兑现,随着圣旨传达,正式左迁刑部右侍郎……有吏部尚书亲自过问,很多事水到渠成。

    案子告一段落,张氏兄弟一个被软禁,一个囚禁于死牢中,暂时朱厚照不会出手动他们,这也算皇帝对勋贵的警告。

    张太后对此很不满,赶紧写了书函,让人送去宣府,试图劝说朱厚照回心转意,放过她那两个弟弟。

    萧敬拿到书信,紧忙去面圣。

    “太后作为朕的母亲,也是先皇的皇后,更应知道维护朝堂稳定的重要性,她的弟弟涉及谋反大案,朕没杀他们已算给足面子,还来求情,真把大明当成她家的?”

    朱厚照语气冷漠,便在于张氏兄弟的案子给他的触动太大。

    萧敬道:“陛下,张家到底没做谋逆之事,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

    朱厚照怒道:“跟倭人私通,贩卖火器,这都不算谋反,那什么才叫谋反?朕当太子那会儿便听说,张氏一门为非作歹,只因先皇偏袒,才出现张家人作恶而不得到惩罚的局面,反而是检举者遭殃,屡屡蒙冤下狱,若非当时朝中正直大臣力挺,怕是检举张家的人会死一大堆!”

    “这……”

    萧敬没法反驳,张氏如日中天时,正如朱厚照所言,张鹤龄、张延龄做任何事都毫无忌惮。

    一直到正德皇帝登基后,情况才有所改变。

    朱厚照道:“朕没杀他们,就是对先皇和太后最大的尊重……传信回去,若有人执迷不悟的话,那朕只能杀一儆百!”

    “陛下……”

    萧敬这一惊不老小,皇帝不但口头惩罚张家人,还想具体落实,大开杀戒,这让萧敬觉得自己来求朱厚照适得其反。

    朱厚照一摆手:“朕的耐心是有限的,现在朝中一片安宁,大明江山一片欣欣向荣,朕不希望有人再提这件事,真闹心!谁再忤逆朕,下场跟张家人一样,不信试试!”

    ……

    ……

    在萧敬看来,正德皇帝锱铢必较,说话办事太过儿戏,还喜欢小题大做,跟先皇对比,他觉得朱厚照太不成器了。

    可惜的是,现实就是如此残酷,他无法改变。

    等萧敬出来,把皇帝的意思草拟成诏书,却见小拧子又来了……这次小拧子依然作为皇帝的传声筒前来。

    “在下不过是来嘱咐萧公公一声,怕萧公公领会以及传达错陛下的意思。”小拧子客气地说道。

    萧敬心想:“陛下分明是派他来监视我……这小子很圆滑,倒也没表现得太过咄咄逼人。”

    萧敬问道:“陛下所言都在这上面,有何问题?”

    小拧子凑过头仔细看过刚刚草拟的诏书,笑着道:“没有什么问题,只是有些事需先确定,以后不得在陛下面前提及有关张家人包括太后和两位国舅的事情,不仅是朝官,还有咱们这些奴才,若有为其求情的上奏,直接将上疏者治罪便可。”

    “哦?”

    萧敬问道,“万一牵涉到朝廷大员呢?”

    小拧子笑着说道:“萧公公不会想说首辅梁中堂,或者沈大人?这些人如果上奏,你就跟陛下请示一番,看是否需要治罪,若他们没上奏,萧公公就不必担心了,一视同仁。不过想来沈大人他们不会跟陛下对着干,毕竟之前陛下降罪张氏兄弟时都没说话,怎会轻易改变主意?”

    萧敬心想:“倒也是这么个道理……张家人罪证确凿,天怒人怨,朝中有担当的大臣,肯定不会这个时候为他们说话,避免惹火上身。”

    小拧子见萧敬没有反驳之意,笑呵呵再道:“京城事务,萧公公不必太过纠结,有沈大人和梁中堂在,绝对不会出乱子,陛下让萧公公多关心一下草原上的局势,把三边和宣大地区的战报整理总结出来,为陛下出兵做准备。”

    萧敬惊讶地问道:“出兵?陛下要去关外?”

    小拧子摇头:“这种事不敢随便乱说,但要做好这方面的准备,万一陛下真要出兵,无法做到知己知彼,那不乱了手脚?所有事先准备妥当……若是萧公公力不能及的话,可招人帮忙,朝中没人会推搪,毕竟这也是为了让陛下高兴,为了朝堂稳定嘛。”

    ……

    ……

    萧敬很懊恼。

    他刚回朝时,万众瞩目,很多人都觉得他会大有作为。

    但现在连萧敬自己都没了信心,感觉到自己做什么都难以让皇帝满意,朝中沈溪的影响力太大,又没有刘健、李东阳这样的元老大臣为他撑腰,感觉独木难支。

    作为四朝元老,萧敬人脉深厚,为了保证皇帝不在西北乱来,尤其是不至于亲自领兵征伐草原,萧敬希望能做出一些事,把朱厚照带回京师。

    萧敬首先想到的是朝中另一位元老,也是在他看来可以跟沈溪正面抗衡的关键人物——英国公张懋。

    等萧敬的私人信函传到京师,到了张懋手上,张懋看完后除了苦笑,什么都做不了。

    “萧公公到底是何意?”

    夏儒也在,等他将递过来的书信看完后,不由好奇地望着张懋。

    张懋道:“这说明,萧公公对如今的朝局,无计可施,希望有人出手相帮。”

    “这不是拉人下水吗?”夏儒摇头苦笑。

    虽然夏儒对朝中局势不是很了解,却清楚现在张懋秉承的立场,那就是绝对不参与到朝廷纷争中,更不会跟沈溪正面对抗。

    张懋稍显无奈:“沈之厚在外戚案上非常隐忍,基本没出手,反倒是张永、钱宁和大理寺少卿……现在已被陛下拔擢为刑部侍郎的全宗献,非常活跃,之厚在这件事上做得无可挑剔。”

    夏儒问道:“当真如此?”

    “不然呢?”

    张懋道,“老朽也知道,沈家崛起,对夏家来说不是好事,不过有些事你必须要忍,陛下现在是何模样,你也看到了。”

    夏儒虽然没说什么,但兴致不高,半晌后才闭上眼道:“夏家从来没贪恋权位,更不在乎皇亲国戚的尊荣,小女入宫多年,却跟陛下形同陌路,是何模样早就落在有心人眼里。但在下心里就是……不甘心哪!”

    张懋道:“你怕之厚赶尽杀绝?”

    “那倒不会。”

    夏儒道,“以前确实担心过,不过后来发现这个年轻人做事有城府,也很讲原则,从来没为难过夏家,两家之间几乎没有交集,但谁知道以后会如何呢?”

    张懋把茶杯往旁边一放,关切地道:“那你还是担心……不过说来也是,陛下胡闹成性,那件事传得沸沸扬扬,让人头疼……”

    夏儒清楚张懋说的是之前朱厚照执意要将夏皇后废黜之事,摇头苦笑:“事情并非沈家主导,沈之厚倒是劝谏陛下,甚至一度还闹得很僵……但谁知是否是西宫那位主导?”

    张懋闻言不由笑道:“其实我还听说一件事……到现在陛下跟沈家小女都未合卺。”

    “嗯?”

    夏儒望着张懋,显然他也有耳闻,当即试探地问道,“你觉得可能性很大吗?”

    张懋笑着捋胡子:“旁的事可能是传言,但这件事没跑了……沈家小女对陛下有抵触情绪,听说之厚曾跟陛下说过,若婚后相处不睦他会带沈家小女出宫……很多事不过是陛下胡闹,无论是沈家小女,还是之厚,都不会让陛下乱来。”

    “唉!”

    夏儒显然很不满眼前的状态。

    他早就知道自家女儿跟朱厚照没圆房,现在又可以确定沈家小女也是如此状态,更觉担心。

    二女虽为皇后,但在宫中的地位差异极大,夏皇后根本见不到皇帝的人,而沈亦儿则是天天被朱厚照纠缠。

    张懋道:“最近你还是试着跟之厚多走动些……回头老朽去找之厚喝茶时,你一同前去,熟络后可观察他的态度……之厚待人还算诚恳,这些年在朝中也无劣迹,他年纪轻轻没有政治派系,其实是好事。”

    ……

    ……

    就在朝野议论外戚案时,沈溪根本就没有心思理会,他要关注的事情太多。

    三月二十五,沈溪跟兵部尚书王琼、兵部左侍郎王守仁,还有都察院左都御史陆完一起开闭门会。

    王守仁汇报完江南的筹备工作后开始诉苦,大概意思是兵部已无法持续跟进,需要派要员坐镇指挥。

    “南京兵部迟迟不报相关备战情况,南直隶和浙江的军需物资又未按计划调拨,再拖延下去,怕是备战无法开展……”

    王守仁汇报时,目光不时往沈溪身上瞄,因为他知道其实有关朝廷出兵佛郎机国及其海外领地,只有沈溪在行,身在南京的唐寅不过是个傀儡。

    最好是让沈溪前往江南备战,但现在沈溪贵为监国,很可能这几年都不会去南方,沈溪只会作为负责人,坐镇京城遥控指挥。

    等王守仁坐下来后,王琼用严肃的目光望着沈溪:“此番备战,所需粮草太过巨大,且江南船只数量严重不足……陛下所定,要有百条大船出海,但现在江南上报,大船数量不过十几艘,且有几艘需要修理,想要凑齐百条大船,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一条船就需要二三十万两银子……”

    船只是沈溪设计的,朝廷之前十几条船上因拖欠和赖账,不过才调拨几十万两银子,现在朱厚照为了体现出兵佛郎机国及其海外领地的决心,要一次造一百条大船,在兵部和工部看来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当然他们不知沈溪已在辽东、山东和吕宋等地建造船只,大明的远洋船只数量远不止这十几条。

    陆完盘算一下道:“就算十万两造一艘,一百条船也需要一千万两银子……数额太多庞大,户部绝对不会拨付款项!”

    王琼点头:“正是如此,今年调拨江南备战的预算,不过五十万两银子上下,就算是加上地方上自行筹措的部分,数字也不会超过八十万两。”

    陆完看着沈溪:“那是否要跟陛下言明,造齐全大船不太可能,是否应减少大船的数量,以普通官船代替?”

    王守仁道:“普通内河船只,到了海上稳定性欠佳,士兵很容易晕船,且遇到大风大浪很容易倾覆,远洋征战非得大船不可。”

    “十几条船,是少了一点,造个二三十条倒还是有可能。”

    陆完知道现在自己已不再管理军队,感慨地说了一句,其实是想告诉他人,他不想管,只提建议。

    沈溪问道:“兵部可有将这实际难题跟陛下言明?”

    王琼道:“其实具体情况,当日面圣时已跟陛下说得很清楚,必须得增加预算,但现在户部账面相对紧张,跟佛郎机人的买卖未形成常态化,通过外贸赚取银子存在不确定性,所以户部只能量入而出。”

    在这件事上,王琼不想正面作答,便在于在朱厚照于朝堂提出跟佛郎机人开战,沈溪已说明这一战费时费力,且出力不讨好。

    现在兵部根本无法自行做主,名义上王琼是兵部尚书,但涉及军事,皇帝根本不会听他的,做重大决定时,朱厚照宁愿相信沈溪,这一点从让沈溪主持备战便能瞧出端倪。

    沈溪神色平静:“该提还是要提。”随后做出补充,“之前我们没有跟佛郎机人做买卖时,国库收入也能维持大明正常运转,并不是说非得需要外来进项才能进行备战。”

    “陛下决定派出舰队攻打佛郎机国及其海外领地,对于面对的困难有一定的心理准备,兵部有什么事不跟陛下直说,反而会让陛下以为一切顺利,还不如据实以陈,反而会让陛下打消不切实际的念头。”

    王琼叹了口气,有些话不需要说,但就是这声叹息已很说明问题,他很想让沈溪跟朱厚照进言,哪怕沈溪不是他的直属上司,却也是地位更加显赫的监国,在他看来这本来就是沈溪的分内之事。

    沈溪再道:“工部今年预算倾向于西北,便在于陛下准备对正在逐步恢复元气的草原部族用兵,压制其发展,这也是陛下为来年出兵佛郎机国及其海外属地做准备,这步棋没错。”

    王琼惊讶地问道:“之厚,你觉得大明应该在西北做文章?”

    王琼是三边总督出身,但他不支持在西北花费巨资修造城塞,在他看来要大力在西北推广屯田,恢复民生才是最重要的。

    沈溪反问:“德华兄认为不妥?”

    被沈溪如此问,王琼也没有隐瞒,直言不讳:“西北过去几年经历的战乱太多,人口锐减,这两年正是休养生息时,陛下突然在西北修造城塞,必会令劳力无法安心从事生产,同时占用朝廷款项,以目前草原部族的威胁力度来说,完全没那必要。”

    王守仁顺着王琼的意思道:“达延部没落,如今草原各部族势均力敌,正好利用他们的矛盾,让他们自相残杀。”

    面对两个“西北通”,沈溪笑而不语,在这个问题上,他的话语权明显不如王琼和王守仁。

    陆完则皱眉:“草原已是一片狼藉,若不趁机将草原各部族压制,万一明年朝中派兵出海时,草原这边闹事,不是要出乱子?”

    陆完的话不是对王守仁和王琼说的,更像是征求沈溪的意见,他很清楚现在朝廷由谁做主,哪怕朱厚照再自大,在用兵上也得听沈溪的。

    沈溪道:“这是陛下的决定,有其深谋远虑之处……其实不必太过深究,加强西北边防,属于磨刀不误砍柴工。”

    沈溪这番话,算是给朱厚照驻守西北,以及在西北修筑边防工事的一种合理解释。

    虽然沈溪所说合情合理,却让王琼和王守仁觉得,这一切是沈溪在幕后主导,他们之前一直理解不了为何朱厚照有京城这安逸地方不呆,非要跑到宣府去受罪。

第二六五五章 沾光

    本来说要探讨江南军务,慢慢的话题却落到西北军务上,到最后只谈出个请示皇帝的结果。

    对兵部来说,这种情况并不令人满意,王琼从未把希望寄托到皇帝身上过,更多还是想让梁储或者萧敬能给出个好建议来。

    沈溪的推诿和敷衍,让王琼非常失望,却又无可奈何。

    沈溪跟陆完从兵部出来,陆完一边走一边道:“沈尚书,有些事其实您不必让在下来……军队事务还是您来打理最合适。”

    陆完的意思是以后兵部这边有事不必找我,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反正你有本事,我还是专心打理好都察院的事务。

    沈溪笑道:“此番相邀,乃是兵部同仁的意思,在下之前全然不知。”

    “呵呵。”

    陆完脸上带着苦笑,显然是为自己离开兵部还不得安宁而烦忧。

    来到兵部门口,陆完跟沈溪拱手作别后上了官轿,扬长而去。

    “沈尚书,你是准备回吏部,还是就此打道回府?”

    这时新任兵部右侍郎王宪恰好出来,看到沈溪站在门口,连忙上前问候。

    王宪是弘治三年的进士,历任阜平、滑县知县,弘治末升大理寺丞,之后再升右佥都御史,清理甘肃屯田,此后晋升右副都御史,巡抚辽东。此时王宪刚从辽东巡抚任上调来京师,接替唐寅出任兵部右侍郎职,因到京城履职日短,在中枢没什么资历,此番兵部会议他未获准参加。

    沈溪脸上带着笑意,倒不是说他在笑王宪不自量力,而是想到现在兵部有王琼、王守仁和王宪主持,堪称“三王当政”,觉得非常有趣,当然他也知道这不过是个巧合罢了。

    沈溪微笑着道:“维纲,到京城后一切还适应吧?”

    “多谢沈尚书关心!”王宪拱手行礼,“一切尚可,不过目前正在熟悉手头的工作,相信要不了多久就能理顺!”

    “嗯!”

    沈溪点了点头,然后道:“在下准备打道回府……天色已晚,这会儿回吏部衙门也做不了什么,还是早些回府歇着。”

    “呵呵!”

    王宪陪笑两声,道:“沈尚书辛苦了,在下不多叨扰,请吧。”

    说完目送沈溪上了轿子,他才转身回兵部衙门去了。

    沈溪走后,王琼和王守仁大声争论着什么,以至于王宪到了公事房外,还能听到激烈的争吵声。

    “……兵部负责不了那么大的事。”

    等王宪走到近处,才听到王琼这句抱怨。

    因王宪过来,王守仁没再说什么,王琼也收口,目光落到王宪身上。

    王宪先是简单行礼,着才道:“沈尚书人已回府。”

    王琼摇了摇头,叹道:“陛下安排他主持远征佛郎机之事,但现在什么事都需要兵部自行承担,若出乱子算谁的责任?”

    王守仁赶紧道:“其实不必太过烦忧,有问题直接呈报陛下,沈尚书也是此意。”

    王守仁这话更多是向王宪解释。

    对于王琼和王守仁来说,王宪始终不能算“自己人”,如同他们最初杯葛唐寅一样,在他们看来王宪根本就没资格直接调任兵部侍郎,按照惯例,兵部部堂多从西北拔擢,王宪履历不够丰富,也没有取得让人称道的功劳,至今也没有超出同僚的能力。

    王宪道:“陛下在宣府,奏疏来回耗费时日颇多,且未必得到回音,不如多往沈尚书府上走几遭。”

    “没用的。”

    王琼多少有些气馁。

    王宪笑盈盈道:“那不如兵部把事往下放一放……江南的事,便交给南京兵部处置,距离陛下所定期限有两年不是?”

    ……

    ……

    沈溪作为内阁排位第三的大学士,权力却比首辅还要大,朝中权力格局也发生巨变。

    但沈溪成就太过惊人,同时也算是谢迁指定的接班人,他主持朝政,朝中少有反对的声音,即便跟沈溪有一定隔阂的大臣,也不觉得沈溪会祸国殃民,反而他们对皇帝的一些举措持反对意见。

    沈溪很清楚自己的定位,不会以高高在上发号施令的姿态对待同僚,而很多时候他比谢迁更懂得虚以委蛇,在处理朝政上做到游刃有余。

    当晚沈溪在惠娘处过夜。

    简单吃过晚饭,惠娘有意无意地提了一句:“张家的案子,到此为止了吗?”

    之前张氏一门下狱之事朝野闹得沸沸扬扬,沈溪不时跟她知会最新消息,但这几天却突然忘记了有这么回事,挂口不提,惠娘觉得,沈溪可能在避忌什么,她最怕的是张家兄弟最后又被无罪开释。

    沈溪介绍目前的情况:“陛下暂且不可能他们痛下杀手,但也不会如此轻易放过。”

    “那事情就这么拖着?”惠娘再问。

    沈溪轻轻摇了摇头:“只要一天太后在世,张家兄弟就会得到庇护……陛下在很多事上也有避忌,陛下看起来对太后没什么亲情,但终归还是要重视孝道,再叛逆的孩子,也不会对自己的亲舅舅痛下杀手。”

    惠娘低头不语,李衿插嘴道:“真是便宜他们了。”

    沈溪有些无奈:“连续折腾下来,我们算是跟张家彻底撕破脸,如今已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我这边倒没什么好害怕的了……但就算张家罪恶滔天,但到底他们跟陛下是血亲,暂且很难被法办。”

    “嗯。”

    惠娘点了点头,未置可否。

    沈溪道:“若惠娘实在痛恨他们,我倒是可以使用一些非常规手段。”

    惠娘稍微有些惊讶:“老爷想在陛下面前添油加醋,痛斥他们的罪行,还是说直接在牢房那边动手脚,置其于死地?怕是不容易吧?”

    沈溪从惠娘的语气,听出惠娘对于他暗杀张氏兄弟并不反感,只是怕出什么偏差。

    不过很快,惠娘便改口:“就算妾身跟他们有仇怨,毕竟时过境迁,而且他们的所作所为也不过是让妾身家破,而未人亡,若用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便是违背朝廷纲常法纪,妾身倒成了罪人。”

    如今的惠娘在大局观上比以前强了很多,这让沈溪非常欣慰,当即点头:“就算不杀他们,也要给他们个教训。”

    “这是朝中事务,妾身还是不多过问了。”惠娘怕自己说多了影响沈溪的决定,瞻前顾后更怕担责,便就此缄口不言。

    而沈溪却在认真思索,很快心中便有了决定。

    ……

    ……

    翌日上午,沈溪趁着休沐的时间,往军事学堂那边走了一趟。

    过去这两年时间,沈溪不在京城,军事学堂成为有名无实的地方,这所皇帝挂名校长的学校只开办了两期,如今已完全荒驰,兵部根本不把这里当回事。

    军事学堂有几个老卒照看,屋舍倒还洁净,沈溪来到校舍整理东西,大半是他留下的教案,准备此番带回去。

    卸任兵部尚书后,军事学堂已不在他的管辖下,之前的先生和培养的人才已被他调到江南新城,继续培养军事人才,而这座军事学堂在他看来已没有存在的必要。

    “大人,人到了。”

    就在沈溪对着教案发呆时,朱鸿进来禀报。

    沈溪点了点头,一摆手示意朱鸿把人带到后院。

    过了不多时,沈溪来到后院,人已在等候,却是如今在内府混得风生水起的彭余。

    “大人,小的给您请安。”

    彭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也是他的职业习惯使然,而他见到沈溪后脸上焕发的欣喜之色却是发自内心,因为这两年他之所以能如此顺风顺水,便在于有沈溪暗中相助。

    沈溪打量眼前一脸笑意,身上衣衫却很朴素低调的彭余,暗忖:“当初没把他调到六部衙门做事,或许是对的。”

    沈溪笑道:“小鱼儿,最近没见,买卖做得还不错吧?”

    彭余先是稍微惊讶,随后嘿嘿笑道:“大人这是说的见外话不是?都是一些小门小道的生意,哪里能跟大人您相比?大人您现在管的可是大明的江山社稷,小的不敢在您面前自夸。”

    沈溪道:“那你自夸一下,应该怎么说?应该说你买卖做得很大?”

    上来就问买卖,沈溪也是没把彭余当外人,好像二人间可以无话不谈一样。

    彭余凑上前,神秘兮兮道:“也就是大人在问,小人才会照实说,这一年下来怎么也有个千八百两银子入账,若是好年景,赚得更多。”

    “不过现在刑部那边查得严,像以前那种事……不太好做了,新来的全侍郎,刚到不久就开始复核案情,女眷一律充教坊司,按照规矩行事,不过小人各处都有门路……”

    沈溪脸上挂着笑意,总归他自己也在休沐中,有的是时间,当即摆摆手,示意彭余坐下来说。

    换作刚开始的时候,彭余不敢跟沈溪平起平坐,但相处久了知道沈溪从来不摆架子,更厌烦客套,于是坐到沈溪对面,不过人还是显得很拘谨,手足无措,脸上却满是骄傲和自豪之色。

    沈溪拿起茶壶,正要给彭余倒茶,彭余赶紧起身:“大人您这是作何?让小的来便可。”

    说着彭余将茶壶接过去,恭恭敬敬给沈溪倒满茶水,待沈溪指了指,他才颤颤巍巍给自己倒上一杯。

    半天彭余舍不得喝茶,这已不是普通的茶水,对彭余来说更像是身份的象征。

    沈溪道:“以前没仔细问,说说现在你这边的买卖,是怎么个流程?”

    彭余咧嘴笑道:“换作以前,刑部审查没那么严,但凡有什么女眷罚没下狱,都是外面的人先进去看过,把合适的买走后,剩下一些姿色平庸又没才艺,又或者没有背景,这才送到教坊司、浣衣局等衙门,再差的可能直接被卖去民间的秦楼楚馆。”

    “现在刑部一天比一天管得严,所有官眷和乐籍中人都要按照规矩走,但只要有皇宫的批文,随便来个入浣衣局,就能从别的渠道弄出去。”

    “即便刑部发现,也难以说什么,毕竟人出了刑部就跟刑部无关,不过现在这位全侍郎好像有意要堵上这个漏洞……暂时只是传闻,还没具体落实下来。”

    沈溪点了点头:“这可真是让本官意想不到。”

    彭余道:“大人您府上是否缺丫头?最近江南官场变动很大,入罪的官眷女子不少,其中有不少绝色……是否需要为大人您留一些?也不用走刑部的门路,应天府那边便把事给办妥,人送到京城来,不会有任何后患。”

    沈溪笑道:“听你这意思,买卖都做到南京去了?”

    “嘿!”

    彭余有几分羞怯,笑道,“都是沾大人的光,也就是在大人您面前,才会畅所欲言,在旁人面前可不敢说明其中诀窍……若出了状况,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沈溪道:“也是,你现在做的买卖,还是有很大的风险,以你的能力,本可在朝堂有一番作为。”

    彭余连忙摇手:“大人,您实在太过抬举小人了,小人可没在朝廷做大事的本事,小人就适合当个影子,为人办事,上不得台面……小人物一枚罢了。”

    这时候彭余也不傻,连忙表明心迹。

    沈溪清楚彭余的意思,在自己熟悉的岗位上赚一辈子钱,总比去不熟悉的岗位上天天被人针对好,而且彭余现在跟各方势力都有来往,属于圆滑世故的那类人,彭余并不觉得现在的职位是对他的亏待,也没有追求往上爬的意愿。

    沈溪道:“这次找你来,是有件事想听听你的意见。”

    彭余跟沈溪闲扯半天,到这里终于意识到要进入正题了,赶紧起身,做出洗耳恭听状。

    沈溪摆摆手,道:“坐下来说话,不需要见外。”

    “是。”彭余坐下来时,脸色多少有些尴尬,毕竟刚才跟沈溪说的有点多了,自己也有点恼恨。

    彭余心想:“就算知道沈大人不会害我,也不能吐露如此多内情,尤其不该自吹自擂……万一沈大人把差事交给我,我没法完成该当如何?”

    沈溪道:“张家的案子,你听说了吧?”

    彭余点了点头,眼睛里流动着光彩:“外戚张家吧?建昌侯……前建昌侯落罪,抄家之后抄没了大概十几万两银子,加上上次抄家所得,仅白银便近五十万两……还有张家女眷数量不少,城外有大量田庄……”

    说到擅长的东西,彭余如数家珍。

    说完后,彭余试着问了一句:“大人莫不是对这些有兴趣?您若是知道张家有何珍藏,只管跟小人说,再难也给沈大人您弄出来。”

    平时官员落罪,涉及抄家问罪,并不一定只有女眷才是外人觊觎的,还有家产和珍藏,尤其是一些古玩字画,显然彭余也喜欢做这种买卖,甚至拥有“你只要说出来我就能办到”的底气和自信。

    沈溪道:“我对张家的东西没兴趣,只是对张家人有兴趣,现在张家两兄弟被收押,你能跟看管他们的人接触?”

    彭余眨眨眼,没有马上肯定与否定,而是问道:“大人您是想……”

    沈溪笑道:“不是让你去杀人放火,仅仅是想让你在二人身上做点文章,就看你是否肯帮忙了。”

第二六五六章 反向成全

    彭余听了沈溪的一番话,不由一阵担心。在他看来,沈溪就算不杀掉张氏兄弟,也会暗中让二人脱层皮,自己要承担的风险实在太大。

    “大人,您说不是杀人放火,却不知要作何?”彭余关切地问道。

    沈溪道:“我不仅不会暗中动手脚,给你和你的朋友制造麻烦,还会善待他们,让他们可以在被囚禁中过好日子,好酒好菜款待不说,还会让兄弟俩随心所欲行事。”

    “啊?”

    彭余以为自己听错了,沈溪非但不去报复和整治张氏兄弟,居然让他们过好日子?

    别人不清楚沈溪跟张家兄弟的过节,彭余可是知道很多内幕,尤其涉及惠娘之事,他可是门清。

    沈溪笑了笑:“要让一个人毁灭,未必需要直接了当,也可以采用非常规的手段,让他们在失去自由时获得便利,对他们也算时候一种优待吧,至于这么做的后果,呵呵……小鱼儿,你不会拒绝我吧?”

    彭余心情一松,笑着说道:“就算大人让小人去杀人放火,小人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何况还不是。具体作何只管吩咐,小人必定竭尽所能,保证让您满意!”

    ……

    ……

    彭余看起来身份低微,实际却拥有极大的交际能力,再加上有沈溪作后盾,他在朝中行事非常方便。

    彭余能做的事,很多沈溪都做不了,只能全权委托下去,效果好得出奇不说,还能掩人耳目。

    彭余全力运作,张鹤龄和张延龄在被看押的情况下,日子突然过得舒心起来,非但每餐都有大鱼大肉,府上内眷尤其是妻妾可以随时去探望,不必再过那种清心寡欲的生活,更有人给张延龄提供便利,他随时可以从牢里出来,到市井间寻花问柳。

    总归只要银子使到位,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本来惶惶不可终日的张延龄,突然觉得自己又成了人上人。

    虽然家产被抄没,但始终有张太后作为靠山,这次他在牢里,宫里面不时派人来安慰,更有人送来两百两银子供花销。

    张延龄推测:“定是姐姐出手相助,她怕事情泄露,所以安排人接济……除了姐姐外,谁会对我这么好?”

    没有疑心是否有人在背后操纵这一切,张延龄行事越发肆无忌惮,甚至有时候外出,干脆不回刑部大牢过夜。

    张太后得到消息回馈后,居然十分欣慰,对此没有任何怀疑……只要两个弟弟没事她就放心了。

    张太后的评价很简单:“这定是陛下法外开恩……哼,量刑部之人也不敢对张家如何。”

    张太后没什么能力,却是有名的护短,只要涉及到她的娘家人,从来不问情由,这也是弘治皇帝惯出来的毛病,不过朱祐樘死后,她儿子根本不吃她这一套,两个弟弟几起几落,这次又入狱,好在性命无忧。

    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但事情很快便传到朝廷高官耳中,尤其是刚刚被调到刑部任职的全云旭,得知张延龄居然私自出刑部大牢,这让他吃惊不小。

    全云旭感觉事情重大,赶紧去见沈溪,把情况说明,全云旭脸上带着一抹凄哀之色:“刑部大牢要地,还是死牢,居然可以任由案犯自由出入,且在牢里花天酒地,招朋唤友,有许多不相干的人随意进出……大明王法不存啊。”

    沈溪放下手中书卷,问道:“这下宗献知道我为何不着急处理这桩案子了吧?”

    全云旭道:“难道沈尚书您就眼睁睁看着这种事发生,不闻不问吗?张家再猖狂,也不能如此行事,这简直是蔑视朝廷纲常和法纪。”

    沈溪道:“陛下虽然把人下到死牢,但天下人都知道陛下不会对自己的舅舅痛下杀手,清楚这不过是威慑不法皇亲的一种手段,过了风头他们便会回到自家府宅,甚至拿回失去的爵位……这就是大明的纲常和法纪。”

    全云旭听出沈溪话语中的无奈,低下头道:“那这件事该如何处置是好?上奏陛下?”

    沈溪微微摇头:“如此还不足以威慑其不法行径……既然他们行事如此肆无忌惮,那不妨将其罪行公之于众,看民间反应如何。”

    全云旭很意外:“如此是否会引起百姓议论,对陛下和朝廷的威严造成损害?”

    沈溪问道:“那你是要维持法度,还是要维持朝廷威严?”

    这问题让全云旭不好回答,简单思索后,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吾为刑部侍郎,当以维护大明法度为先,在下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跟他们周旋到底。在下这就将消息泄露出去,同时上奏陛下……”

    沈溪站起来,走到书架前,好像无心跟全云旭继续谈话,嘴里道:“你是刑部侍郎,刑部的事你不需请示我,自己做主便可。若出了什么问题,我自会想法保全。”

    如此说,沈溪一副要摆脱干系的架势。

    全云旭起身行礼,义无反顾离开沈溪的书房,往沈府大门而去。

    沈溪望着全云旭的背影,心中多少有些无奈:“这分明是在利用全宗献的正义感和责任心,这么做也不知是否正确,不过始终我们都是走在正义的道路上,只是采取的手段不同罢了。”

    ……

    ……

    全云旭请示沈溪后,甚至没问刑部尚书张子麟的意思,便单独上奏此事。

    梁储见到奏疏后非常惊愕,这涉及检举揭发权贵,而本来此事并不归刑部管,或者即便在刑部发生,也该由都察院来负责,或者是让言官上奏。

    梁储没有去拜访沈溪,而是先见了掌管监督大权的都察院左都御史陆完。

    陆完显然不想在这件事上随便掺和意见,听完情况介绍后故作惊讶地问道:“还有此等事?被陛下打入死牢之人,居然可以自由进出牢房?”

    梁储解释道:“这件事太过诡异,之前已派人去刑部问过,这几天没发现有人从里面出来,但却不时有人进去探望,而且案犯的待遇显然跟规矩不同,这一切应该是出自宫里边的安排。”

    “哦。”

    陆完释然道,“若是宫中贵人派人做的这些事,倒也解释得通。”

    在陆完看来,只要牵扯到皇宫内苑,监察院就不能随便掺和进去,甚至还劝说梁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梁储道:“此等事发生,应该求证后再说,不能单独以刑部一面之词上奏。”

    陆完问道:“叔厚觉得是有人故意造谣?还是说内阁准备将奏疏打回去?”

    梁储愣住了,他来见陆完的目的,是想让都察院出面来调查和调停,甚至调停的意愿更强烈,但现在陆完明摆着不想理会。

    陆完再道:“此等事,不妨问问刑部尚书如何处置,再或者请陛下派人调查,我等臣子牵扯进去,只会招惹麻烦,不管不问最是妥当。”

    ……

    ……

    梁储最后没办法,也没去跟沈溪商议,便简单拟定“详加调查”的票拟,让人将全云旭的奏疏送往宣府。

    宣府这边,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看到内阁转来的加急奏疏内容后,吓了一大跳,等看清楚上奏者的名字,又觉得是合情合理,因为最近一段时间,全云旭的确太过锋芒毕露了。

    “无论张家人做了什么,到底打断骨头连着筋,我不能在这种事上落井下石。”

    萧敬自然想替张家人隐瞒,但突然想到之前因为隐瞒大理寺上奏之事,被朱厚照迁怒,萧敬感觉自己肩头的压力很重。

    “又是他,又涉及相同的人情事,怎么他到哪儿,哪儿就会出乱子?”

    萧敬心里有些悲哀,“难道这全宗献是我的克星不成?这种人一根肠子通到底,难当大用,但为何陛下和沈尚书对他却很欣赏?他现在已为刑部侍郎,下一步别连刑部主官的位置都要落到他头上,那才真叫出乱子呢。”

    “这谳狱之事,从来没有非黑即白,难道他不懂这世间有灰色地带的说法?”

    萧敬又本着老好人的心态,把奏本给压下来了,在这种事上他有自己的坚持。

    在他看来,自己的职位并不是那么重要,甚至于他可以主动提出辞呈,对于权位他没有多少恋栈,不过若是朱家跟张家之间出现难以调和的矛盾,他觉得自己会成为罪人,难以到地府跟先皇交差。

    这次萧敬有了防备,生怕再被人捅破消息,所以特意盯着小拧子的一举一动。

    刚开始朱厚照确实不知有这么回事,但没过多久事情便弹压不住了,因为上奏这事的人愈发增多,连六科和监察院的御史言官都纷纷参劾张氏兄弟,尤其是参劾张延龄,状告其在刑部大牢中的种种不法行为。

    萧敬很清楚,一旦言官开始上报,说明情况已经变得相当严重,在朱厚照问罪之前,他主动跟朱厚照奏报此事。

    朱厚照听到后神色淡然,好像早就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一样,冷冷一笑,道:“朕那两个舅舅,从来都不学无术,没什么才能,十足的小人。先皇时能得隆宠,在朕这里却行不通……朕决定让张永好好查查,追究到底!”

    朱厚照固然生气,却不太想直接收拾张氏兄弟,本来他只打算给两个舅舅一点颜色看看,让他们老实做人。

    但现在情况明显不同,张氏兄弟的“胡来”超出他的底线,现在只是想把事情搞明白,再定如何处置,所以让东厂查明情况。

    现实摆在那儿,张氏兄弟尤其是张延龄行事不懂收敛,如此一来张永查案非常简单,不怎么费力便调查得一清二楚,随后向朱厚照秘报,说张延龄把刑部大牢当成自家的后花园,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还拿着不明来历的银子,到处寻花问柳,跟人说自己是国舅,就算被关押也只是暂时。

    “气死朕了!他这是嫌自己的命长吗?”

    朱厚照听这消息后,暴跳如雷。

    因为张永是以密折的方式把调查结果传到朱厚照跟前,使得萧敬对于张永呈报的内容不是很清楚,萧敬只能恶狠狠地打量小拧子,因为转呈密折之人正是小拧子。

    不过萧敬无法从小拧子的神色中察觉太多端倪。

    萧敬道:“陛下息怒。”

    朱厚照怒道:“因为他们是朕的亲舅舅,平时就算胡闹些,还一度危及大明江山社稷,但到底未有谋逆弑君之举,所以暂且放过他们,但现在看来,朕的容忍只是让他们蹬鼻子上脸!这案子不能就此晾着不理,必须严查……”

    萧敬听了这话,心中多少放心了些,因为之前朱厚照也是这个态度,好像皇帝除了生气和说要严查外,做不了别的事。

    不想朱厚照随后补充了一句:“只要情况查明,必要时可以判死刑!”

    “陛下,请三思而后行,他们毕竟是国舅,是太后的亲弟弟啊……”萧敬进言。

    朱厚照怒道:“朕把他们当国舅,他们有把朕当皇帝吗?这两个不开眼的东西,简直不可理喻……传旨,着沈尚书彻查此事……由沈尚书全权负责,以前的证据可以继续用,十天之内朕要有结果!”

    萧敬傻眼了,朱厚照突然要严惩张氏兄弟,还让沈溪主理,如此一来张氏兄弟的罪名怎么都跑不了。

    “陛下英明。”

    就在萧敬发愣没有领命时,小拧子突然在旁恭敬行礼。

    ……

    ……

    宣府的消息传来,正德皇帝给沈溪定下了十天期限,要把张氏兄弟的罪行全都查明并审定。

    这让京城内的达官显贵突然紧张起来,看似朱厚照只是在针对张氏外戚,但更好像是敲山震虎,警告京城内的每一个曾经有过不法行径的勋臣。

    沈溪从张永这边得到圣旨后,马上派人去都察院、刑部和大理寺打招呼,这次要三司会审,以刑部作为主审。

    到下午,刑部右侍郎全云旭来见沈溪,同时见到张永。三人将案子细节大概说了一下,沈溪一如既往把案子交给全云旭来办,同时也将之前就得到张氏兄弟为非作歹的证据悉数交给全云旭。

    等送走全云旭后,张永有些疑惑地问道:“沈大人将此案交给全宗献处置,不怕他嫉恶如仇,把什么事都往外捅?”

    沈溪道:“那以张公公之意,不想让人往外揭发案子细节,避重就轻?”

    “咱家绝无此意。”

    张永紧忙解释,“不过就怕这案子越闹越大,之前不过是魏国公,现在又是两位曾经的侯爷,接下来轮到谁可就不好说了。”

    沈溪摇头道:“这是陛下的吩咐,本官无从选择,既然陛下觉得此案应该大白于天下,并且要严格定罪法办,就要按照陛下的意思行事……本官在这个问题上不过是依照皇命办差罢了。”

第二六五七章 无须避讳

    案子很快进入审理阶段,证据都是现成的,也不需要补充什么证据,甚至还有张延龄签字画押的口供,这案子根本就是铁案如山。

    消息很快传到宫里,为张太后所知,张太后大为惊愕,问道:“之前不是说只是下狱和软禁,没有定罪吗?皇上疯了?”

    李兴低垂着脑袋:“太后娘娘,听说朝中有人上奏,揭发两位国舅看押时有不轨行径……”

    张太后一脸不屑之色:“都被关押在牢里,他们还能有何不轨行径?难道说他们会跟外面的人勾连,危害大明江山社稷?就算如此,也是外人想利用他们的身份和地位,挑拨我跟皇儿的关系,罪责不在张家,而在那些搬弄是非的奸臣身上。”

    “太后娘娘息怒。”李兴耐心解释,“以现在外面的传言来看,两位国舅在关押期间,可以自由出入看押之所,外面的人也可以随便进去探望,目无王法。尤其是建昌侯,他在天牢里花天酒地……”

    张太后的脸色很难看,因为这事她是知情的,本来以为这不过是有人逢迎她那两个可怜的弟弟,在家族遭难的情况下,有人帮衬,让两个弟弟不用过苦日子,她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出面阻止?

    谁知现在这件事却成为张氏兄弟图谋不轨的证据,让张太后很无语。

    张太后道:“是到底是谁做的这一切?李公公,是你派的人吗?你不知这么做会让他们兄弟俩遭受非议?”

    李兴心中直叫冤枉,跪下来磕头:“太后娘娘明鉴,奴婢怎敢自作主张做出这种事来……奴婢对两位侯爷是很敬重,但也知现在陛下正在气头上,有些事只会让陛下更加生气,所以……奴婢也不知是何人所为。先是刑部之人上奏,然后是御史言官弹劾,再后面东厂查证回报,现在罪名……已经坐实了。”

    “啪!”

    盛怒之下,张太后将一个茶杯直接丢在地上,砸得粉碎。

    “哀家还没死,就有人想谋害哀家两个弟弟!查,一定要查清楚,到底是有人好心办坏事,还是说根本就是想阴谋陷害!哼,无论是何目的,都该死!”

    “是,是。”

    李兴只能忙不迭应承下来。

    张太后道:“此案一定要拖延,哀家立即去信宣府,劝皇上回头是岸,或者哀家亲自往宣府走一趟,派人准备吧。”

    李兴为难道:“太后娘娘明鉴,陛下将此案交给沈尚书,定下十天之期,审结后把结果送到宣府,现在留给沈尚书的时间不到五天……”

    “那就派人阻止!”

    张太后一脸决绝地道,“难道哀家的面子,他一点都不给?他的妹妹以后要在宫里过日子!他这次帮了哀家,哀家也会卖他个面子!”

    ……

    ……

    张太后也知道,用自己的地位压住沈溪不那么容易,这是一次新老外戚之争。

    就算皇帝是她儿子,也架不住沈亦儿是她儿媳,这是皇帝母族和妻族间的争斗,为了让沈溪妥协,张太后只好搬出沈亦儿,试图用沈亦儿的安危来“威胁”沈溪。

    但这套对沈溪无效,便在于沈溪真心要惩办张氏兄弟,而非藉此做买卖,这也算是他对大明君臣乃至黎民百姓的一个交待。

    “沈大人,您就体谅一下吧,您这么坚持,在下回去后没法交差啊。”李兴只能跑到沈溪面前诉苦。

    沈溪则神情严肃,道:“此乃钦命要案,本官没有办法拖延和阻止,除非陛下有新的圣谕到来……或者,你到刑部去问问?”

    李兴道:“如今陛下正在气头上,怕是圣谕暂时没法收回……沈大人,只有您的意见陛下才肯听啊。”

    沈溪打量李兴,皱眉问道:“你的意思是……让本官徇私枉法?”

    李兴瞪大眼,看着摆出一副公事公办架势的沈溪,知道说再多都是徒劳,哭丧着脸道:“在下哪里敢违背大明纲常法纪,但案犯是太后的亲弟弟,一旦处置不当,会伤了皇上和太后的母子之情,一旦陛下不仁不孝,或会受千夫所指,不能不慎啊!”

    “要不这样吧,沈大人,您跟刑部那边打个招呼,您别说管不了,你是监国,总领朝纲,刑部的人全都听您的,只要您稍微知会一下,案子总归可以大事化小,至少不能让太后跟陛出现不忍之事啊!”

    就在李兴苦口婆心劝说之际,后堂传来个不阴不阳的声音:“还是省省吧,沈大人铁面无私,只会公事公办……李公公,你要认清楚自己的身份,你作为司礼监秉笔,代表的是陛下的利益,而不是太后娘娘。”

    说话间,张永从后堂出来,当李兴看到张永后,眼睛里充满仇恨,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道:“张公公,你为何会在此?”

    “你能在此,为何咱家不能?”

    张永嘲弄地说道,“你来替太后娘娘来说项,而咱家却是奉皇命督促沈大人尽快结案……咱家乃钦差,来这里可比你李公公合情合理多了!”

    “你就不怕……”

    说了半句,李兴冷哼一声,言语间满是威胁,大有把此事告知张太后之意。

    张永不以为意,笑着说道:“若此事为陛下所知,李公公司礼监秉笔的差事,恐怕就要干到头了。”

    李兴大惊失色,随即颤抖着声音对沈溪道:“沈大人,您也听到张公公的话了,他这是……威胁在下。”

    此时张永笑而不语,手揣在身前,跟市井看热闹的百姓一般。

    沈溪气定神闲,道:“你们都不是为了自己,而是肩负使命而来,那不如先看看这案子如何审定,就算有什么意见,也等出了结果再说。”

    李兴赶紧道:“有结果就来不及了……”

    “来不及就来不及罢。”张永不屑一顾,“你李公公是怕无法完成太后娘娘交托的差事?可真是稀奇,陛下留你在京城,是让你辅佐沈大人做事,你却在这里扯后腿,还危言耸听,你是何居心?”

    李兴不想跟张永争论,毕竟他朝中地位在张永之下,赶紧道:“沈大人,您给评评理,在下什么时候阻挠你做事了?实在是案子关系重大……”

    沈溪阻止他继续啰嗦:“既然是本官评理,那是否一切该听本官的?现在按照陛下圣谕办事,谁有意见?”

    这下李兴和张永都不敢说话了。

    ……

    ……

    有关张氏兄弟罪行的定谳,明显比之前徐俌和魏彬牵涉的案子容易多了。

    张氏兄弟根本就不知道避讳,很多坏事都是在京城百官以及百姓眼皮子底下做的,证据一箩筐,要多少有多少,且人证、物证随传随到,要不是张太后和谢迁等人阻挠,案子两年前就可以定下来。

    现在只是把两年前没完成的事归纳汇总并总结定案,主审官照理说是沈溪,不过沈溪仍旧把审判权交给如今风头正劲的全云旭,等于是让全云旭来当出头鸟……不过这说得通,沈溪贵为监国,不需要事事亲力亲为。

    三司会审,刑部作为主审衙门,案子如火如荼进行,不过两天,所有证据都已搜集和整理完毕,证人也都被召集并妥善予以保护,由于海量的口供存在,其实他们已不需要出面证明什么,只是作为预备之用。

    案子过堂,京城万众瞩目,张太后试图阻止事情的发生,却无济于事。

    最后张太后决定在开审当天,亲自到刑部阻止审案,一如当初她到沈家阻止沈溪审案一样。

    全云旭在开审前一天,特地来找沈溪,表达自己的担忧。

    “……太后娘娘已派人来传达懿旨,不允许刑部继续审问案子,还警告说若开审,太后凤驾必定亲临,到时可能引发骚动,危及大明社稷安稳……”

    虽然全云旭刚直不阿,要把案子一审到底,但还是担心张太后来阻挠……当年张太后到沈家时表现出多大的威慑力,他是见识过的。

    沈溪道:“没什么好担心的,朝事由陛下决定,此案更是按照大明律法行事,太后权力再大,难道能阻碍审案进行?”

    “这……”

    全云旭并不接受沈溪这套冠冕堂皇的说辞。

    沈溪安慰道:“你只管审你的案子,公堂外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嗯。”

    全云旭也很清楚,这案子其实公堂上没什么好审的,审结非常容易,但公堂外的较量就不是他能掺和的了,这远比之前魏国公的案子棘手多了。

    ……

    ……

    全云旭离开后,张永也来找沈溪,表达相似的担忧。

    “太后娘娘绝对不会坐视你把案子审下去,非阻挠不可,沈大人做好准备了吗?”张永用疑惑的目光望向沈溪。

    两年前太后干涉案子时,张永觉得沈溪在背后做文章,偏帮谢迁,导致功败垂成,这次沈溪又提前把要审案的时间、地点公布出去,就像是在给张太后打招呼。

    沈溪道:“张公公有何好建议?”

    张永摆摆手:“陛下吩咐十日内审结案子,把结果呈报上去,等于说决定权在沈大人身上,咱家没有干涉的权力。”

    沈溪再问:“那你觉得,阻止太后到公堂好,还是任其亲临审案现场好?”

    “当然是别让太后来,当着太后的面,这案子就算沈大人亲审,怕也进行不下去吧?”张永愁眉苦脸。

    沈溪点了点头:“听起来有道理,但本官却觉得,就算太后在跟前,这案子也未必不能审下去。”

    “呵呵。”

    张永面带苦笑,“沈大人,您可真自信,案子若能这么审的话,真是稀奇了……太后娘娘可不会跟你讲道理,到时她就是要护短,你敢乱来?”

    沈溪笑着问道:“就算太后娘娘派人干扰公堂,总不能一直都在吧?”

    张永愣了愣,随即摇头:“这事儿可说不准。”

    沈溪笑道:“本官还是觉得凡事不要勉强,按部就班为好。”

    张永用打量怪物的目光望着沈溪,最后有些失望地摇摇头,试探地道:“要不……让咱家帮忙阻挡一下,或可以耽搁太后到刑部的行程……刑部这边迅速过堂的话,应该没有大问题。”

    “千万不得。”

    沈溪道,“若太后有意为难,就算案子有结果,太后娘娘还是不会善罢甘休,在这个问题上,堵不如疏。”

    张永苦笑:“那就只能祝沈大人您明天过堂顺利了。”

    ……

    ……

    张永见过沈溪后,不情愿地回到自己私邸,跟焦急等候的李兴打了个照面,把沈溪的意思大概传达。

    李兴疑惑地问道:“沈大人真如此说?不会是用障眼法吧?先放出迷雾,让咱们这些人以为他会明天审案,结果今天就来个速战速决,一个时辰就把案子审定,太后娘娘来不及赶到阻止?”

    “并非没有这种可能。”

    张永道,“那你准备如何跟太后娘娘复命?”

    李兴满脸懊恼之色,显然不想参与其中。

    张永没好气地道:“本来不想搭理你,但到底此案关系到太后娘娘跟陛下的关系,你若去告密,也由着你。”

    “这话何意?”

    李兴听到这里有些不满地道,“张公公,维系宫内关系和谐,不是咱的职责吗?莫说是太后,就算是皇后……东宫夏皇后那边,咱也照做不是?”

    张永道:“陛下让咱家来监督此案,可不容许有人出来搞破坏,太后若真要出宫来,干预政事,咱家或者会派人阻挠。”

    李兴用略带奚落的目光瞟了张永一眼,好像在说,你有本事这么做啊,看看最后谁吃亏!

    “在下不跟张公公多言,还要进宫跟太后娘娘复命……张公公早些歇着,明日可有你的罪受。”

    李兴说完,趁着天没黑,赶紧回宫去了。

    同时李兴派了眼线去刑部那边,如此一来若那边有突然情况发生,他也能及时知晓,通知张太后。

    ……

    ……

    可惜沈溪并没有提前审案的打算,当晚他悠闲地到了惠娘处,把“好消息”告诉惠娘。

    惠娘听到后非常担心,道:“老爷不必为了妾身跟张家为敌,甚至结下血海深仇,实在没那必要……”

    心中恨着张家人,嘴上却让沈溪放弃,惠娘从来都是如此矛盾的一个人,不过这次她完全是为了沈溪好,因为她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很可能会造成张家跟沈家间的严重对立,朝中会出现极大的变数。

    而且还很可能影响沈亦儿在宫里的地位,太后会迁怒沈亦儿,利用手头的权力还有大明推崇的仁义礼法和孝道,对沈亦儿进行打压和报复。

    惠娘觉得不能为了自己的私仇,破坏沈溪的大事。

    沈溪笑着安慰道:“对付张家人,是我早就定下的策略,需要一步步来,前些年一直忙着打仗,从北疆到南方,现在终于腾出手来,还有这么好的机会,为何不好好利用?”

    惠娘沉默不言,这会儿她又恢复了优柔寡断,而且很想用那套拒不服从的态度,试着让沈溪改变心意。

    但此时她心中异常感动,因为沈溪是为了她针对张家,沈溪对张家的仇恨,更多是来自于她个人。

    李衿突然感兴趣地问道:“这次一定会让他们罪有应得吗?”

    “衿儿。”

    惠娘白了李衿一眼,不太满意李衿问话。

    沈溪笑着回答:“这就要看罪有应得的定义了……以他们的罪行来说,完全可以满门抄斩,甚至诛九族,但问题是他们始终是太后的亲弟弟,陛下可能不忍心痛下杀手。”

    李衿点点头:“那真是便宜他们了。”

    沈溪道:“不杀,也有生不如死的办法,或者才用一些非常规的手段……既然走到这一步了,没必要藏着掖着,要让他们得到怎样的惩罚,本身就是一门学问。”

    李衿调皮地吐吐舌头,根本没听懂沈溪话中之意,她又知道惠娘不支持她发问,所以干脆缄口不言。

    “明日公堂上,太后很可能现身……到那时就怕老爷没法收场。”惠娘忧心忡忡地道。

    沈溪笑了笑:“怕什么怕,其实我更想当着太后的面,把案子审结。”

    惠娘蹙眉:“老爷还是打消这念头为好,太后可不是善茬,她就这两个弟弟,肯定会护短,若老爷坚持,恐怕会受到极大的影响。”

    沈溪道:“你以为我现在什么都不做,太后就不会针对我?现在就是要针对她那两个作恶多端的弟弟,而且要当着她的面,让她知道大明江山到底谁来做主!”

    ……

    ……

    紫禁城,永寿宫。

    张太后坐在榻上,闭目养神,听李兴传达沈溪的意思。

    李兴道:“……娘娘,今日派人查了,刑部已关衙,案子几个关键人物都走了,看样子今晚不会审案。”

    张太后道:“也就是说,案子非要明天审?”

    “正是。”李兴笃定地说道。

    张太后道:“不管什么时候审问,现在都在审问大明忠臣,也是哀家的两个弟弟,哀家能坐视不理?明天一早,哀家就要到刑部,看看到底是谁想挑拨张家跟皇族的关系,是谁违背先皇的遗命。”

    李兴心想:“先皇遗命中有关于张家两兄弟的内容?”

    心中腹诽不已,但李兴还是老实回道:“是,太后娘娘,奴婢这就去为您准备。”

第二六五八章 牢房静悄悄

    夜色已深,关心此案的梁储去见过刑部尚书张子麟。

    张子麟把来日刑部过堂审问的情况大致跟梁储一说,梁储为难地道:“现在皇宫那边已知刑部明日开堂审案,太后怎会袖手旁观?这案子该如何才能审定?”

    张子麟道:“这个怕是只有问沈国公本人才知晓……他对此案似胸有成竹。”

    梁储好奇地问道:“你没问他明日有何准备?诸如太后亲临,干预审案?”

    短暂沉默后,张子麟微微摇头:“未问,沈国公也未提。”

    “那就遭了。”梁储道,“就怕他没这方面的准备,明日很可能会出大乱子来。天牢那边可有安排?”

    张子麟继续摇头:“之前出现狱卒看管不严的情况,刑部亡羊补牢,撤换了很多狱卒将,案犯严加看管,明日过堂前出不了事。”

    梁储道:“唉!朝中老出现这种乱子,偏偏都是几年前遗留下来的事情,真让人头痛啊!”

    此时梁储不住抱怨,怪以前谢迁没把事处理好,使得他来面对这个烂摊子。他也恨自己没有刘健、谢迁的魄力,不知是该阻拦办案,还是应该出手帮忙,又或者干脆中立不管……他感觉自己并非一个称职的首辅。

    简单交谈后,梁储起身要走,张子麟问道:“梁中堂这是要去见沈国公?”

    “不见。”

    梁储摇头,“看明日案子如何进展吧……总归沈尚书监国,该他伤脑筋,我这边先静观其变吧!”

    ……

    ……

    京城之夜,静寂无声。

    所有人都在等天明到来,从文武百官到普通百姓都知京城很快就会发生一件大事,为非作歹的外戚张氏兄弟要在刑部大堂受审。

    夜色深沉,刑部大牢内,张延龄迟迟难以入睡,辗转反侧,最后索性起来,背着手在牢房内走来走去。

    虽然身处天牢,但有人帮他传递消息,他知道现在外面是怎样一个状况。

    “……消息已传到宫里,相信太后娘娘会在天亮后赶到刑部来,国舅爷请放心,太后肯定会保护您的。”

    大约四更鼓敲响,一个中年汉子走了进来,隔着栅栏跟张延龄汇报。

    张延龄听到这话,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那汉子从腰间掏出钥匙,打开牢门,随即挥挥手,四名随从鱼贯而入,手里提着食盒,很快便把放在天窗前的一张桌子摆满。

    “国舅爷,您还是先用膳,晚膳你用得很少,明日上堂哪里有力气?”那汉子屏退随从,指着桌上一桌子美味佳肴劝道。

    张延龄皱眉:“这里环境这么差,连尿骚味都能嗅到……怎么吃得下嘛?干脆你放我出去,等吃饱喝足再回来!”

    汉子笑道:“您担待些,之前您自由出入牢房,惊动上官,现在上面正在查这件事,不少兄弟受到连累。所以,此番不得不委屈您一下,等过了今夜,您出去后,想到哪儿吃饭都成。”

    “嗯。”

    张延龄本来还想矜持,但肚子不配合地“咕咕”响了起来,终于还是坐下,拿起碗筷便吃了起来。

    吃了几口,发现味道颇佳,尤其是点缀着青葱的鸡汤饭,加上泼了油辣子的酸白菜,酸辣可口,顿时胃口大开,吃得那叫一个狼吞虎咽,而旁边那汉子只是笑着。

    “坐下来一起吃。”

    张延龄觉得自己承受眼前这汉子“恩惠”太多,招呼一声道。

    那汉子笑道:“不必了,小人哪里有资格跟您平起平坐,您只管用膳便是。”

    张延龄吃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停下筷子,转头问道:“说起来你也真有本事,刑部天牢都能让本侯自由出入……现在上面查案,风声那么紧,你也出入方便,你既没有刑部职司在身,怎么办到的?”

    汉子笑眯眯地说道:“因为小人的靠山硬。”

    “是太后娘娘给你当靠山?还是刑部尚书?”

    张延龄很意外,他此时想的是自己都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却连对方的底细都没打听清楚,有些遗憾。

    那汉子突然哈哈笑两声:“太后娘娘和张尚书怎会做小人的靠山?小人的靠山,其实就是这里的典狱长。”

    张延龄拿起碗筷,继续吃起来,脸上露出不屑的神色:“净吹牛,一个典狱长有那么大本事?不过你小子也算识相,对本侯不错,等本侯出去后重重有赏。”

    汉子笑道:“不用了,有人已经赏过了。”

    “是太后吗?”

    张延龄斜眼看着汉子问道。

    汉子摇摇头,张延龄微微皱眉,就在他思索究竟是谁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

    他赶紧放下碗筷站起,却见一个戴着黑色斗篷的人走过来,进入牢房后,摘下斗篷,在微弱烛光照耀下,张延龄惊呼出声:“沈之厚?!怎么是你?”

    就在张延龄意外沈溪于此时来的时候,刚才还对他毕恭毕敬的汉子,走到沈溪面前恭敬行礼:“小人参见沈大人。”

    “嗯。”

    沈溪微微颔首,显然对这汉子很熟悉,因为这汉子不是外人,正是他派来办事的彭余。

    张延龄看到沈溪后呆若木鸡,当看到彭余行礼后直接站到沈溪身旁,更觉大事不妙。

    “沈之厚,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延龄指着彭余,“他……也是你派来的?”

    沈溪走到桌前坐下,看了一眼满桌菜肴,再抬头打量张延龄,道:“不然呢,你以为谁会给你如此好的招待,让你自由进出牢房,让你过神仙一样的日子?”

    张延龄突然意识到什么,低下头,伸出手要去抠喉咙。

    旁边彭余笑道:“国舅爷,您别忙活了,这饭菜里没下毒,若是有毒的话,您能活到今天?”

    张延龄这才直起腰,气喘吁吁望着沈溪和彭余,还有外面一帮侍卫,脸上的震惊神色仍未消减,不过他意识到彭余说的没错,若这一切都是出自沈溪安排,要让他死简直太容易了,出了刑部大牢,在哪儿找个人把他除掉,那是神不知鬼不觉,而事后还可以被追究越狱的罪责。

    张延龄道:“沈之厚,你到底要做什么?案子马上就要开审了!你以为老子会屈服?”

    意识到沈溪“不敢”对他下手后,张延龄又硬气起来,拿出高傲的姿态,好像他才是上位者,正将沈溪的生死捏在其手。

    沈溪道:“你还真是硬气,到这会儿还有胆量这么跟本官说话!现在打开天窗说亮话,这里有一份供状,你照着写,保你一条命。”

    张延龄哈哈大笑:“你这小子是疯了还是傻了?哈哈,这种鬼话也跟老子说?吃错药了吧?”

    沈溪一摆手,后面有侍卫将一份供状呈递到他面前,张延龄也不去看,知道这是沈溪让他认罪的供状,就像当日让他承认在徐俌协助下跟倭寇做买卖一样。

    沈溪道:“你可以不认,但你绝对不可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你什么意思?”

    张延龄瞪大眼看着沈溪,“你小子不会真在这饭菜中下毒吧?毒杀老子,你也要陪葬!不对,是你满门都要抄斩!灭你九族!”

    沈溪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道:“小鱼儿,读给他听听!”

    张延龄瞪大眼看着那份信,只见彭余将书信接过去之后,念道:“先生,有关国舅案,朕苦思冥想……大人,小人不敢读……”

    彭余只读了一句,便意识到这是正德皇帝写给沈溪的私人信函,手颤抖个不停。

    不过张延龄那边身体也跟着剧烈颤动,此时他也意识到这封书信对他极为不利。

    “继续念,你没有任何罪过。”沈溪道。

    “是,大人。”

    彭余这才颤颤巍巍地读道,“有关国舅案,朕苦思冥想,若再让二人为非作歹,必定令朝中人心不服,如你所言,若公堂审案,母后必会干涉,朝野不宁。既如你言,二舅罪大恶极,秘密练兵、通番、刺杀大臣,皆十恶不赦之罪,不杀不足平民愤。您酌情,若他迷途知返,可留他性命,若执迷不悟,不用过堂,令其死于狱中,对外宣称畏罪自尽,定无人知晓,朕也能对天下人交待……”

    “……至于大舅,若查明他跟二舅之事有关,也可杀之。但希望不要牵累张氏后辈,当朕对太后有所交待,张家不至断了香火……”

    到最后,朱厚照还不忘强调:“……朕对先生万分信任,相信先生定能处理好此案,先生随意作为,无论如何处置,朕不会干涉。钦此。”

    张延龄越听越吃惊,到最后他近乎瘫坐在木床上。

    “大人,小人念完了。”

    彭余赶紧将信函交还沈溪。

    沈溪打量张延龄,问道:“陛下的意思,你可明白?”

    “你……你这是威胁我?”张延龄道,“老子绝对不会畏罪自尽……你杀了老子,太后不会放过你的。”

    沈溪道:“这个节骨眼儿上还敢威胁本官?先想想如何保命吧!说,你是想畏罪自尽,还是老老实实写供状,选择权在你,总归本官要对陛下有所交待,不能半途而废。”

    “老子不选……你有本事能奈老子何?”

    张延龄意识到大难临头,突然站起身,就往牢门外冲,却被几个人高马大的侍卫拦住去路,仿佛老鹰抓小鸡一般,屁股向上,额头贴地按倒在冰冷的地上。

    沈溪走过去,看着扭动身体大呼小叫的张延龄,冷笑不已:“当初你贵为皇亲国戚,执掌军权,本官要捉你绑你,都不在话下。如今本官位远在你之上,又得皇命,可以随意处置你,你还在本官面前来这套,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张延龄一听顿时两眼一闭,气势立马软了下去,道:“要杀便杀,何必啰嗦?”

    “那好。”

    沈溪道,“本官佩服你是条汉子,那就赐麻绳一条,让国舅爷在天牢里死得体面一些。”

    张延龄本来还想死撑,但在听到沈溪让人准备麻绳时,心中那股气突然泄了,大喊大叫:“你这是草菅人命!不能杀我,我是皇亲国戚,我是皇帝的亲舅舅,你们杀我,要被太后诛九族……”

    没人会理会他的抗议,等绳子送进来,几名侍卫准备过去勒住他脖子,“帮助”他自尽时,他已彻底没了脾气。

    “别杀我,什么我都承认,留我条命吧。”

    张延龄本以为自己答应招供,就不再被人逼迫,可惜进来的人没得沈溪的吩咐,根本没有停手的意思。

    张延龄紧张起来,扯着嗓子喊,“你们干什么!我答应招供了!沈之厚,你赶紧阻止他们。”

    沈溪仍旧坐在饭桌边,右手拈起一颗花生米,往嘴里一扔,咔嘣脆。

    辣椒和花生这些年通过佛郎机人传入大明,如今在南方广为种植,但在北方还是稀罕物。

    此时张延龄已被人架住手脚,按到椅子上,正有人将麻绳打成环,扣在他脖子上,只等沈溪一声令下,就要将其吊到屋梁上。

    彭余走到近前,笑着道:“国舅爷,对不住了您呐,这是陛下吩咐的,也是沈大人的交待,我等不过是奉命办事。”

    张延龄吓得六神无主,拼命扭头,看向沈溪:“沈大人,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放过我一马,我……我不想死啊……哇哇……”

    到最后,也不知张延龄是在哭,还是在笑,牢房里鬼哭狼嚎。

    绳索套住了张延龄的脖子,然后绳子一紧,他整个人突然从椅子上提了起来,全身的重量都用在了脖子上,张延龄被人按住双臂,只能使劲扭动身体,脖子越勒越紧,叫声逐渐增大,却戛然而止,显然绳子已勒住他气管,再也发不出声来。

    不知不觉间,张延龄屎尿俱下,前襟后裆湿了一大片。

    恰在此时,一声严厉的声音传来:“住手!”

    正是沈溪发出,行刑的人立即绳子松开,张延龄整个人萎顿在椅子上,双手重获自由,捂住脖子直喘粗气。

    良久,张延龄稍微缓过来些,声音虚弱:“你们……不能杀我,我姐姐……是太后,你们杀我,不能跟我姐姐交待,咳咳咳……”

    彭余问道:“大人,要继续吗?”

    沈溪摆摆手,让行刑的侍卫退开,张延龄得脱自由,直接跪下来:“沈大人,你别杀我,我什么都听你的。”

    经历“被上吊”,生死不由自主后,张延龄彻底怂了,不敢计较以前跟沈溪的恩怨,直接下跪求情。

    沈溪语气冷漠:“你这又是何必呢?大丈夫应该死得其所,也不是本官想杀你,而是陛下想用你的命来平息朝中纷争。”

    “不一定要我的命,可以将我流放,或者坐个十年八年牢,有很多办法可想。”张延龄这会儿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之前的傲慢嚣张早就不在,此时的张延龄还没有一个普通人有骨气,接连向沈溪磕头,俨然把沈溪当成救命恩人。

    沈溪心想:“越是狐假虎威、嚣张跋扈之人,到临死关头越胆小,这种人不过是仗着靠山,在规则中横行,一旦别人也跟他一样不守规矩,要置其于死地,他便卑微得连蝼蚁都不如。”

    沈溪道:“本官想让你明白一件事,现在你的生死不由你自己做主,若是你不按照本官说的办,就算今天你能侥幸保留一条命,明日你也要死,而且会连累你的家人!”

    “不会,不会!”

    张延龄这会儿就像哈巴狗一样,只要能留一条命,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沈溪对旁边的人示意一下,道:“收拾一下,然后把纸笔给他。”

    顿时有人收拾桌子,把饭菜撤下,擦拭干净后增添了几盏烛台,把牢房内照得透亮,这才给张延龄送上文房四宝。

    张延龄坐下,把白纸摊开,拿起笔迫不及待就要写,沈溪却一摆手:“别急,工工整整写好了,最后签字画押。这是你最后的活命机会……”

第二六五九章 这是什么操作?

    天亮后,刑部处在一片庄严肃穆的氛围中。

    沈溪一早从刑部大牢出来,没有回府,而是直接往刑部正衙去了。

    刑部尚书张子麟、左都御史陆完、大理寺卿张纶都已到齐,同时还有当日主审张氏案的刑部右侍郎全云旭也于拂晓时分来到刑部,为的是打个时间差,在张太后到来前把案子审结。

    不过显然这些人没料到沈溪会留一手。

    沈溪到过天牢之事无人知晓,此时见到沈溪,陆完等人迎上前来,都觉得沈溪来得太晚了。

    “之厚,你怎么才来?”

    陆完走过来,皱着眉头道,“这会儿怕是太后已经出宫来了。”

    沈溪道:“时间刚刚好,这是公堂审案,总不至于天没亮就偷偷摸摸开审吧?难道案子见不得人?”

    陆完摇头苦笑:“太后来了,案子就审不下去了。”

    张子麟过来问道:“是否派人阻挡一下,让太后晚些到刑部衙门来……又或者干脆将大门堵了,不让外边的人进来?”

    沈溪看了一眼从刑部大门外一路小跑进来的张永,摇头道:“今日衙门不需要避讳谁,正常审案便可……宗献,开始吧。”

    全云旭在几人中地位最低,听说可以开始,赶紧走向大堂正中,这会儿张永刚好走进大堂。

    “几位大人都在呢?沈大人,您还不赶紧些?太后娘娘的凤驾距离这里已不到两条街了!太后娘娘可是天未亮就摆驾出宫了。”张永着急地道。

    沈溪一摆手:“张公公安心旁听审案吧……太后要来便来,我们也阻挡不了。”

    沈溪这副气定神闲的姿态,让在场之人都理解不了,张永正要问询,却见沈溪转身往旁边预备好的旁听席走去,直接在居中的座椅上坐下。

    几人面面相觑,随即也走过去,各自选了个位子坐下。

    刑部尚书张子麟和张永坐在沈溪左右手边,张纶和陆完坐在远一些,对面坐了一排书吏,衙差肃立两排,公堂一片寂静。

    “太后娘娘驾到……”

    众人刚坐下,没等开堂审案,李兴已从大门那边闯进来,生怕有人堵门,进来后高喊一声,也不着急往里面走,他带来的宫廷侍卫已将刑部大门给牢牢占住。

    听到这一声招呼,刚刚坐下来的众人都站起,看向仍旧端坐不动的沈溪。

    沈溪没着急起身,坐在那儿闭目眼神。他没起来,别人自也不会出去迎接,随即外面传来锣鼓声,却是张太后的凤舆在锦衣卫前呼后拥下直入刑部大门,锦衣卫指挥使钱宁走在队伍前面,左顾右盼。

    张永不由用好奇的目光看向沈溪,觉得钱宁在太后队伍中非常蹊跷。

    “参见太后娘娘。”

    等张太后缓步进入公堂正门,所有人均躬身行礼。

    沈溪站起来,不过只是拱了拱手表示尊敬。

    张太后一看还没有正式开审,微微松了口气,凤目环视四周,最后目光落在沈溪身上,声音极为威严:“今天在这里做什么?”

    张子麟、陆完和张纶都不吭声,沈溪也没说话。

    全云旭却义正词严道:“回太后,今日刑部奉皇命开堂审案,正大光明,有何不妥么?”

    “散了散了,把案犯放了!”张太后丝毫不避讳眼前都是朝中重臣,把这里当成自家后院,命令的口吻仿佛是吩咐自家仆从,“以后没有哀家的懿旨,谁也不许插手此案,听到没有?”

    张子麟、陆完和张纶还在装哑巴,全云旭又道:“太后,审案乃陛下御旨施行,此地是刑部衙门,主管天下刑狱,太后请自重。”

    张太后一听不由薄怒,道:“你是何人?敢在这里教训哀家?”

    全云旭丝毫不让,满脸坚毅之色,瞪着张太后。

    旁边李兴一看这架势,赶紧劝说:“太后娘娘,这位是刚上任的刑部右侍郎全云旭,他刚到刑部,不懂规矩。”

    全云旭道:“我看不懂规矩的是李公公你吧?今天刑部审案,跟司礼监有何关系?你这是僭越!”

    张太后怒道:“好你个刑部侍郎,以为自己是谁,敢对哀家如此说话?来人啊,将他拖出去杖打二十!”

    说话间,便有锦衣卫进来,要上前抓人。

    但见此时突然从旁边走出一人,挡住锦衣卫的去路,正是沈溪。

    沈溪走出来后,没人敢上前,因为锦衣卫都知道沈溪不好惹,张太后也知沈溪不可能坐视不理。

    沈溪一抬手,道:“太后见谅,容臣说一句,这里是公堂,还是皇宫内苑?刑部侍郎是朝廷命官,还是宫里的太监宫女?”

    张太后见到沈溪,气势没那么强,这就是此消彼长的关系,张太后当然知道谁是始作俑者,也明白今天主要对付谁。

    张太后没有回答沈溪的问题,冷笑不已:“怎么,沈卿家这是要质问哀家?有人对哀家不敬,难道哀家没资格教训?”

    沈溪道:“刑部侍郎全云旭所言,每一句都是人所共知的道理,哪一句对太后不敬?请太后指点。”

    张太后怒道:“你现在说的这番话,也是对哀家不敬。”

    沈溪回头指了指书吏那边,道:“把今日公堂上的对话全部记录下来,回头交陛下审阅,看看是否有对太后娘娘不敬之处。”

    而后沈溪对张太后拱手行礼:“即便有,也等陛下降罪……今日乃圣谕公堂审案之日,就算太后亲临,也必须旁听审案,这是规矩,也是国法!任何时候,国法不容动摇!难道诸位想违背国法吗?开堂!”

    沈溪没有命令张太后,而是用严厉的眼神看了一眼三法司各主官。

    沈溪如此“大公无私”,陆完、张子麟和张纶当然要给面子,他们不敢出来跟张太后作对,但现在身为监国的沈溪出来挑大梁,他们只能跟随沈溪的脚步行事。

    如此一来,张太后就算怒极,也没什么办法,便在于沈溪以监国之身,代表了皇帝,皇权和后权较量,终归还是皇权占据上风。

    “沈卿家,你没听到哀家的话?”张太后厉声喝问。

    众人回到各自的位子前,没人敢坐下。

    沈溪道:“太后若要旁听审案,臣自当为太后准备座位,但也请太后不要干涉朝官审案,或者干脆开放刑部公堂,让百姓进来旁听。”

    听沈溪说要让百姓进来听审,刑部尚书张子麟顿时紧张起来。

    大明开放审案,多为县衙级别,府一级已经很少见,到了刑部基本上不会公开审理案子,更别说涉及皇亲国戚的大案。

    但显然张太后不明白其中道理,听说可以放百姓进来后,明显一愣,显然她在乎弟弟案子的同时,更关心皇家的脸面。

    张太后道:“今天要审的,是哀家两个弟弟,他们是国戚,是皇上的亲舅舅,你们作为臣子有何资格审问他们?来人,把两位国舅接出来,哀家要带他们走。”

    “太后娘娘,这……”

    就算站在张太后立场的李兴,在这件事上也犹豫不决,他可不敢当着沈溪的面提人,更何况现在还是皇帝让沈溪审理此案。

    张太后怒道:“你们要抗旨吗?”

    沈溪反问:“敢问太后,这旨是圣旨,还是懿旨?本来二者都该听,但若是二者截然相反,那该听谁的?”

    张太后差点说“听哀家的”,但她马上意识到这是文字陷阱。

    无论皇帝是否要遵守仁义礼法,讲究孝道,天下始终是皇帝的,而不是太后所有。

    沈溪道:“现在刑部奉皇命审案,就是以圣旨为先,是否需要请动圣旨?”

    张太后厉笑道:“沈之厚,别以为哀家给你面子,你就可以在这里放肆妄为!哀家的两个弟弟绝不会有罪,谁敢审,就是跟哀家为难,看谁敢造次?”

    张太后仗着自己是孝宗唯一的妻子,又仗着皇帝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没有把眼前人看成是大明臣子,更多是自己的家奴,这让她形成一种“就算我弟弟有错也不会有罪”的态度,觉得无论弟弟做了什么事,都是皇室家事。

    这也是以往孝宗留给她的错觉。

    但现在已不是孝宗在位时,沈溪坚决地道:“本官已拿到罪证,可以证明张氏外戚为非作歹!”

    “伪证,都是伪证!就算建昌侯招供画押,也是他被人诱供所致,做不得准。”张太后狡辩道。

    沈溪道:“若是他们兄弟自己在公堂上承认罪行呢?”

    张太后一怔,随即冷笑道:“这不可能,他们没有罪,怎会承认自己有罪?沈之厚,你再不放人的话,哀家就要对你不客气了!”

    这会儿张太后除了气势足一些,对沈溪无计可施,便在于无论是宫廷侍卫还是锦衣卫,乃至这里的衙差,都奈何不得沈溪,沈溪身负监国之责,又是公爵又是吏部天官,还是内阁大学士,要对付谁太容易了,张太后则长居深宫,对外事少有过问。

    谁都懂得掂量轻重,宁可得罪太后,也不能得罪沈溪。

    沈溪道:“太后,若两位外戚没有罪,臣自当放他们回去,但若是他们自己都认罪的话,是否可以定罪呢?”

    “你……”

    张太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因为她打从心眼儿里不觉得两个弟弟会当众承认罪状。

    就在张太后没回答时,沈溪一摆手:“将案犯张延龄押到堂上来。”

    “哀家倒要看看谁敢。”

    张太后环顾四周,脸色铁青,一副择人而噬的模样。

    但奈何沈溪号令已下,就算公堂上这些大员不敢乱来,但总归有人替沈溪办事,比如说等候多时的衙差,沈溪的侍卫,还有钱宁带来的锦衣卫等等。

    张太后觉得自己镇住了场面,不料片刻后,张延龄已被押送到公堂正门前。

    “姐姐?”

    若非张延龄喊了一声,张太后都不知有人把她弟弟给押来了。

    张太后听到这一声呼唤,心中别提多激动了,她以为自己弟弟在牢里吃了很多苦,正要替弟弟申冤,转身后却发现自己弟弟不但没穿囚服,还衣着光鲜地立在那儿,头发不乱,身上枷锁都没有,明显一愣。

    这哪里是囚犯?张延龄就像是在自己家里,饭后出来溜达一圈消食的。

    “二弟,你受苦了,他们……可有为难你?”

    张太后此时表现出来的就是一个宠溺年幼弟弟的姐姐模样,毫无太后威仪,关切之下就迈步上前。

    张延龄神情激动,就差抱着张太后痛哭一番,陈述自己的遭遇,但发现公堂上赫然站着的沈溪后,身体一凛,整个人木在那儿。

    沈溪道:“太后看到了,即便案犯关押于牢房内,刑部也没有为难他,吃喝用度都跟侯府中相同,之前甚至还自由出入刑部大牢,简直目无王法。”

    张太后转身瞪着沈溪:“放人!”

    李兴赶紧道:“太后娘娘,要不咱听听审案,沈大人不是说了,若是侯爷不承认有罪,就可以回去了。”

    沈溪冷笑不已:“本官可没说过,只要他自己不承认有罪就可以回去,现在是公堂审案,难道太后想让京城百姓也进来看热闹吗?”

    沈溪话音刚落,钱宁从外进来,走到张太后跟前,恭敬行礼道:“太后娘娘,刑部衙门外已聚集上万百姓,听说要审问国舅,京城民众都跑来凑热闹,由于人太多,锦衣卫根本无法将他们驱散。”

    “好你个沈之厚,家丑尚且不可外扬,你是想让皇家丢尽脸面是吗?说,你居心何在?”张太后怒气冲冲对沈溪道。

    沈溪脸色凝重,沉默不语,却打量张延龄,张延龄努力躲避沈溪的眼睛,这会儿他已准备反悔。

    张延龄身体抖个不停,他先看看沈溪,又瞧瞧张太后。

    很快他意识到,若自己求助于姐姐,便等于违背朱厚照的“善意”,跟皇帝作对,很可能要被沈溪以各种方法把他“害死”,甚至连他的兄长以及张家后代都要跟着遭殃,终于想明白了。

    张延龄苦着脸道:“姐姐,您对弟弟的心意,弟弟铭记于心,但弟弟的确做错了,愿意接受三司会审,也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张太后本还在跟沈溪据理力争,听到这话后她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望着弟弟,惊疑不定地问道:“延龄,你在说什么?没糊涂吧?没做过的事,为何要承认?”

    “姐姐,是我做错了。”

    张延龄跪下来道,“我辜负先皇和陛下的信任,还有姐姐对我的宠爱……呜呜,我把兵器卖给倭人,让他们帮我练兵,阴谋跟皇上作对,还跟他们做买卖,把人口贩卖过去……西北开战时,我留在京城,大发战争财,囤积居奇,弄死不少跟我作对的人……”

    “我还把百姓家的女儿抢回来做妾,奸污不少良家妇女……我贪污受贿数十万两银子,强买强卖,弄了几万亩田,把不听我号令的官员和将领下狱,定他们的罪,占他们的田宅和妻女……呜呜,我有罪,我该死!”

    说到最后,张延龄“啪啪啪”打自己的脸,坦诚自己的罪行。

    当张延龄把自己以前做过的坏事说出来后,张太后惊呆了。

    她本来以为,就算弟弟真的做错事,也不过是一点小事,绝对不可能涉及谋逆、杀人、奸淫掳掠这种事,现在她才意识到,自己的亲弟弟还真是什么都敢做。

    不但强占民田,更无法无天到要把她儿子取而代之的地步。

    沈溪道:“太后可有听清楚案犯的供述?若未听清也不要紧,案犯之前已将他所有做过的罪行,全数记录在供状上,并且签字画押,准备交由陛下御览。”

    “这次刑部库房将会戒备重重,绝对不会再出现上次那般意外失火的情况。”

    张太后额头青筋虬露,脸皮不停抽搐,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答。

    而在场的大臣全都惊呆了。

    这算什么操作?

    这么难的案子,本来困难重重,连开审都近乎不可能。

    居然会是以这么一种诡异方式定案?

    油都滚不烂的张延龄,居然会自己主动承认罪行?

    还是当着太后的面认罪?

    无恶不作的国舅,突然良心发现?

    尤其是全云旭,他本来做好迎接困难的准备,现在却猛然发现,最大的困难不是困难,有沈溪为他撑腰,他只需要站出来几句话,撑撑场面而已。

    剩下的大活都交给沈溪来完成便可。

    半天后,全云旭终于反应过来,一拍惊堂木,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了回来。

    全云旭道:“既然案犯已招供,那此案可定谳,来人,让案犯在呈堂供状上签字画押,只等定罪。”

第二六六〇章 让你妥协

    “慢着!”

    张太后一听要给张延龄正式定罪,不由急了,一抬手喝止在场人等。

    张太后走到张延龄面前,将张延龄从地上搀扶起来,严肃问道:“二弟,你跟哀家说说,为何没做过的事也要承认?是谁逼你的?谁犯的错就让谁承担后果……你只要告诉姐姐,是你府上下人做的,姐姐也保你无罪!是沈之厚逼你承认的吗?”

    张延龄很委屈,眼中噙着热泪,差点儿就要跟自己的姐姐诉苦,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

    沈溪突然发问:“太后,您这是在公堂公然诱供吗?案犯自己都承认的事情,为何到了太后这里,却变成他人所为,跟案犯毫无干系了呢?这样指鹿为马,实在说不过去吧?”

    张太后神色慌乱,论口才久处深宫的她怎么可能跟眼前这些经历科举考验并在官场厮杀一路路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的大臣相比,更别说是跟拥有辩证法思想的沈溪辩驳了。

    就在她想继续拿自己太后的威仪压制沈溪时,张延龄突然甩开她的手,带着泣音道:“太后,您错看弟弟了,弟弟做的这些错事,没什么不可承认的,错了就是错了……您先回去吧,弟弟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会牵累张家。”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张家几时怕你牵累了?”张太后怪责道。

    张延龄望着自己的姐姐,眼里满是感动,但当他跟沈溪对视时,脸上便露出胆怯。

    若只是沈溪要杀他,他一点都不担心,大不了跟张太后明说,加派人手保护便可。

    但问题是现在是皇帝要杀他,而且明说让他“畏罪自尽”,那就算跟张太后说明情况,今天侥幸从刑部出去,皇帝和沈溪还是有千百种方法把他弄死。

    尤其是想到之前一直把彭余当成好人,跟着彭余出入大牢,甚至一起吃喝玩乐,张延龄便不寒而栗。

    这世界最难测的是人心,他不能保证自己身边有没有皇帝或者沈溪派来的人,日后他随时随地都有可能面临不测。

    一根麻绳,就把他吓坏了。

    沈溪正色道:“案犯已当众承认,那就按大明律法定罪……不知太后有何话可说?”

    “哀家倒要看看谁敢!”张太后还是一味地护犊,张开手,挡在自己弟弟身前,摆出一副不把大明国法当回事的姿态。

    沈溪摇头:“太后若想把事情闹大的话,尽可阻止,本官会让外面围观的百姓进来评评理……现在百姓都在刑部大门口,只要门一开,百姓就会涌进来。”

    张太后用愤懑的目光望着沈溪,咬牙切齿道:“沈之厚,你非要跟我张家作对吗?你不怕你妹妹在宫里没好日子过?”

    沈溪道:“太后,请收回这句话!在下申明一件事,此案乃陛下钦点,并非臣力主,若太后让臣难办的话,臣无法对陛下交待。”

    张太后怒道:“现在就把案子给停了!这是哀家的懿旨!皇上那边,哀家自会打招呼。”

    沈溪没有理会张太后的胡搅蛮缠,道:“既然人证物证俱在,案犯也主动认罪,此案已可结案,至于罪名和量刑,可由陛下钦定,退堂!”

    此时沈溪不需跟张太后过多废话,他作为这个案子的负责人,哪怕没站在案桌后,但只要简单说上两句,就算结案。

    如此看起来是草率了一些,但毕竟案犯已主动招供并签字画押,过堂就算完成,没必要拖沓。

    哪怕张太后就站在面前,沈溪也堂而皇之将张延龄定罪,现在唯一无法确定的是会施以何种刑罚。

    “你……”

    张太后怒不可遏,当即摇摇晃晃,做出一副要晕倒的架势,旁边李兴等人赶紧去扶。

    沈溪知张太后根本是无病呻吟,不过是想拖延时间,把案子押后,道:“将案犯押回天牢,等候陛下裁决,再派人护送太后回宫!”

    “沈之厚,哀家跟你无冤无仇……不能就此结案……听到没有?把哀家的弟弟带回来,谁允许你们把人押走……”

    张太后这会儿已完全不顾她太后的威严,就像撒泼的恶妇,在公堂上失态地大吼大叫。

    陆完、张子麟和张纶一看这架势,相互瞥了一眼,赶紧往后堂跑,就当什么都没看到,免得事后被追究责任。

    公堂上只剩下沈溪、全云旭两个文官,还有张永、李兴等一众太监,当然还有一些避无可避的衙差和锦衣卫。

    钱宁从门口进来,行礼道:“太后娘娘,凤銮已在外边备好,请上銮。”

    张太后可没有走的打算,沈溪过去行礼:“太后,现在外面都是百姓,您不宜失态……此案可以由陛下寰转,臣并未直接给案犯定罪,便是对您最大的交待。”

    “你说什么?”

    张太后一脸疑惑地望着沈溪。

    李兴赶紧解释:“太后娘娘,沈大人本来可以在公堂上直接给国舅爷判刑,而以现在的证据看……很可能是处以极刑,但沈大人不想如此做,所以才让陛下来定罪。”

    张太后怒道:“你这么说,难道哀家还要感激他不成?”

    沈溪道:“现在案犯主动承认罪行,有从轻发落的情节,臣必当跟陛下请旨,不会以极刑定罪。而另外一名案犯,目前看来罪名不大,若太后非要坚持的话……臣不好收场,只能公事公办。”

    “你在威胁哀家?”张太后怒视沈溪。

    全云旭跟着过来,当听到张太后喝问后,脖子一缩,下意识地退后几步。他怎么都没料到,沈溪居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跟张太后讲道理。

    沈溪道:“论国法,案犯张延龄必死无疑,难道这是太后想看到的结果?怕是朝中大臣也不愿看到这一幕吧?”

    “你……”

    张太后见沈溪软硬不吃,态度坚决,气势没之前那么强了。

    沈溪再道:“臣能做的,就是在认定案犯罪行后,尽量为他求情赦免,不至于论死,将来无论陛下是宽宥,还是继续关押,亦或者流放,甚至到边关戴罪立功,至少他府上以及兄长不会有事,但若太后做得太过分,怕是陛下难以对天下人交待。”

    “你……”

    张太后死死地瞪着沈溪,可是却找不出理由反驳。

    沈溪道:“太后真要施救,就该去信或者亲自见陛下,请求陛下做出宽免或者大赦,这不在臣的管辖范围内,今天臣不过是把案子审结,现在事已完成,先告退。”

    说完,沈溪恭敬行礼,也不管张太后有何反应,当即便往外走。

    张太后急了,赶紧道:“你说延龄不用死,是吗?沈之厚,你给哀家回来!”

    “沈大人,您别着急走啊,太后娘娘有话对您说。”李兴紧忙过去拉沈溪。

    在这之前,李兴甚至还在张太后面前小声提醒一句:“其实沈大人是想帮助侯爷啊。”

    沈溪和全云旭重新回到公堂,此时张永也走了过来。

    张太后道:“沈之厚,你刚才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你说让哀家去跟皇上说情,但皇上肯听哀家的吗?”

    沈溪道:“太后应该清楚,若没人为案犯说情,以他的罪名,怕是死十次都不够……草菅人命,还有通番谋逆之举,自古以来,就算皇亲国戚怕都是诛族的大罪。”

    “是啊,太后娘娘,沈大人是为侯爷着想,他说的是实情啊。”李兴看出形势变化,就像个老好人一样在张太后耳边不断吹风。

    张太后完全慌了手脚,忘了刚才是谁定下她弟弟的罪名,一脸着急之色:“那哀家该怎办才好?”

    沈溪道:“太后最好是让案子审结,若让陛下定罪,有人暗中加以挑拨的话,案犯怕是凶多吉少,但若是在公堂上直接定下他流放或囚禁的刑罚,即便是陛下,很多时候也得尊重三司衙门的决断。死或生,凶或吉,太后最好早做决断。”

    听了沈溪的建议,除了张太后外,一个个人都傻眼了。

    让不可一世的建昌侯认罪就已经够神奇的,你居然还想让护犊的太后接受你在公堂上给她弟弟定罪量刑?

    这不是疯了,就是世道变了。

    沈溪语气平和,道:“当然太后也可以不接受,跟陛下请求宽恕案犯的罪行,或许可以让国舅无罪释放。”

    张太后听了沈溪的话,脸上带着些微苦涩的笑容。

    对于自己那个皇帝儿子,她早就无可奈何,也知道自己治不了儿子,求情无用,反倒是沈溪的建议她觉得可以采纳。

    “让哀家好好思量一番。”

    张太后没有直接答应,但态度有极大动摇,此时的她需要冷静下来好好思虑一番,转身就要往公堂外走去。

    沈溪在背后提醒道:“此案最好不要拖延,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太后若想保人,今日结案后怕是难上加难。”

    张太后背对沈溪,脸上露出不忍之色,旁边李兴建议:“太后娘娘,现在可以派人去求陛下,也可以听沈大人的,只要不定死罪,人没事,早晚都能从牢里出来,或者让侯爷去戍边,戴罪立功也好。”

    “戍边吧。”

    张太后最后终于做出妥协,转过身看着沈溪道,“哀家的弟弟到底也算行伍出身,若他在西北,有机会建功立业……他有这个能力!”

    沈溪微微点头:“太后明鉴,让案犯戍边,乃当前最好选择。案犯长居京师,做了不少欺压良善之事,若让他去边陲历练一番,或可成全太后苦心。”

    李兴笑道:“沈大人,您可真是为国舅爷着想……真是这么回事,只要今天案子定下来,那以后也不会有人对国舅爷以前所做之事说三道四,只要国舅爷在边关建立功劳,或可成为一代名臣。”

    李兴拍马屁的姿势不对,他的这番话没得到张太后认可。

    张太后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如何让弟弟免除死罪上,往公堂中央走去,道:“那就赶紧开审吧。”

    全云旭本以为案子到此为止,却未料又得重新开审,一时间竟然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走到沈溪身边请示:“沈尚书,您看此案……是否还要重新过堂。”

    闻言张太后怒视全云旭,好像在说,你没听到我说的话?

    但明显此时全云旭不会以张太后的意思为准则,依然用征询的目光看向沈溪。

    沈溪道:“此案尚未定罪量刑,那不妨将都察院、刑部、大理寺的部堂请出来,在此商讨一番。”

    全云旭终于松了口气,因为这意味着他不用再当出头鸟了,赶紧进去请陆完、张子麟和张纶三人。

    等三人出来时,一个个都没摸清头脑。

    “之厚,你看这案子……”

    陆完跟沈溪还算熟络,过来用疑惑的神色问道。

    沈溪道:“案犯罪名已落实,但尚未最后定夺,该如何量刑,劳驾几位商讨一下。”

    “这个还是交给之厚你……”陆完话刚说了一半,看到张太后那不善的目光,声音戛然而止。

    沈溪回头看了张太后一眼,道:“太后,现在是否需要将案犯重新过堂?”

    张太后生气地道:“不用!”

    显然张太后不想让自己的弟弟多次出入公堂,被人知道有损张家名声,现在她的意思是,就算弟弟不在公堂上,也可以根据审讯结果定罪。

    沈溪道:“既如此,那就定案犯张延龄发配充军,流放三千里。至于案犯张鹤龄,则杖三十,囚三年。”

    张太后一听火大了,怒道:“为何要行杖刑?还有囚三年是何意?”

    李兴又赶紧出来解释:“太后娘娘请息怒,这应该是按照律法量刑,不妨听听沈大人如何说?沈大人您快解释一下啊,您不是说不追究大国舅的罪吗?怎么还要处刑?”

    沈溪还没解释,全云旭捧着卷宗道:“案犯张鹤龄虽然并未犯下谋逆和通番罪行,但有很多事他都知晓,知情不报,非主犯也属从犯。再者他欺压百姓,强占民田之事上跟张延龄同流合污,判三年,属于从轻发落。”

    “这里有你说话的资格?”张太后怒道。

    全云旭本来昂首挺胸,气势十足,闻言乖乖地退到后面,等沈溪出来说话。

    沈溪回头看了一眼,微微眯眼:“此案便如此定了,至于杖责和关押罪名,可以通过请求陛下宽免,罪不至死便可。若不追究,如何跟朝廷以及百姓交待?”

    李兴道:“是啊,娘娘,最重要的是两位侯爷平安无事,若定了死罪,那就没法挽回了。”

    张太后心中别提有多憋屈了,但面对这么一群要么装聋作哑一问三不知的老臣,要么面对沈溪这样一个咄咄逼人处处要挟的年轻大臣,她有力也使不出。

    她心想:“二弟就是糊涂,为何要认罪?只要不认罪,何至于会如此?”

    沈溪道:“太后还是及早决断为好。”

    “皇上让你来审这案子,你怎么量刑,别来问哀家,哀家可不想落人口实说后宫干政,就按照你说的来办吧。”

    张太后很生气,但最后还是无奈说道。

    沈溪点头:“既如此,那这案子便如此定了,刑部定下罪名以及刑罚,马上草拟上奏,趁着太后在时,交太后过目。”

    张太后气急败坏地道:“不用了,既然罪名和刑罚已定,难道你们还敢反悔不成?哀家不干涉你们怎么上奏,此案便如此定了,不得再有人反悔!”

    说完,张太后跨步往公堂外走去,李兴和钱宁赶紧跟上,还没走上几步,李兴却被打发回来,显然张太后不放心,让李兴留下来查看结果后再去回奏。

第二六六一章 门道

    正式量刑后,张太后终于带着满肚子怒火离开,几名朝中重臣相视一眼,均松了口气。

    “沈尚书,您可真有能耐,当着太后娘娘的面,都能把案子给结了,佩服佩服。”张纶冲着沈溪恭维。

    陆完和张子麟则面带忧色,他们怕事情没那么容易了结,很可能这只是个开始,剩下的就是太后、皇帝和沈溪三方博弈。

    沈溪则有几分遗憾,摇头道:“案犯张延龄罪大恶极,本该处于极刑,但他主动认罪,其态度良好,只能从轻处罚……现在就看陛下如何决断了。”

    “是,是。”

    张子麟道,“这案子陛下交给沈尚书处置,我等悉听尊便。”

    全云旭道:“不知沈尚书有何见地?此番还是由您来上奏?”

    沈溪摇头:“刑部结的案,由刑部上奏为妥……宗献,你来草拟奏本,诸位没意见吧?”

    张子麟笑道:“宗献忠勇任事,年纪轻轻便锋芒毕露,由他来上奏再合适不过,张公公和李公公以为呢?”

    生怕冷落张永和李兴,张子麟作为“地主”需要尽到礼数,所以象征性地询问。那边张永和李兴根本没什么意见,所有人注意力都放在沈溪身上。

    “那就赶紧草拟奏疏,我等好代为参详……宗献,事情便交给你了,我等不妨先进去喝杯茶?”张子麟道。

    沈溪道:“不必了,本官还有别的事,先行告辞。”

    张子麟有些意外:“那刑部上奏……”

    沈溪道:“我对宗献有信心,他应该能酌情把握好措辞,说到底这也不过是一桩寻常的案子,一切按照规矩办理便可。”

    说完,沈溪直接离开,李兴见状去也不是,留也不是。

    张太后让他留下来监督,现在他弄不清楚自己应该去该监督沈溪,还是继续监督这边上奏的情况。

    “之厚做事就是不一样。”陆完看着沈溪的背影,感慨一句。

    张子麟使了个眼色,意思是有李兴和张永在场,这种话最好到私下里再说。

    随即张子麟招呼众人到后院去喝茶等待,但张永和李兴根本就没兴趣。

    李兴道:“麻烦几位大人抓紧时间把上疏写好,咱家还要急着回去跟太后娘娘复命!对了,今日之事实在太过诡异,几位大人可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完好奇地问道:“李公公也不知情?”

    李兴苦笑:“咱家知晓还问你们作何?太后娘娘今日前来,从未曾想到建昌侯……前建昌侯会认罪,是不是有人暗中搞鬼?”

    已坐回正堂案桌后埋头书写的全云旭闻言反驳:“李公公这话,就是在质疑我们审案不公咯?案犯押解到公堂前,我等连人都没见过一面,何来搞鬼一说?”

    听全云旭这么个说辞,李兴马上意识到这件事只可能跟沈溪有关,心道:“有些事咱家还是太过着急了,一切都在沈大人掌控中,所以他才不怕太后娘娘亲临。”

    ……

    ……

    不多时,全云旭将上奏草拟完毕,几人传阅后,都觉得没有问题,连连夸赞全云旭做事稳妥。

    全云旭道:“诸位看到了,这是公堂审案的结果,一些环节出现偏差,那也是太后亲临干预审案所致,不过案犯已招供,人证物证俱在,如此上奏,陛下会如何定谳,诸位要有心理准备。”

    一直不吭声的张永嘀咕道:“嘿,好大的口气。”

    显然在场之人也觉得全云旭“狐假虎威”,明明他是在场官员中级别最低的,但说出的话却有凌驾于众人之上的意味。

    李兴道:“这么上奏,换作以前,由朝议定夺,倒也没什么,现在监国沈大人亲自裁决,再交给陛下复核,绝对没问题。”

    陆完等人默不作声,全云旭道:“既如此,那请几位联名做个见证吧。”

    “啥?”

    李兴一听火大了,“怎么还要我等联名?这跟咱家有何关系?全侍郎,你不会觉得咱家是来听审的吧?咱家不过是来看戏的……”

    全云旭纠正:“既身在公堂,见到刚才发生的一幕,作为见证者就该联名,难道无关人等能随便出入公堂?”

    张子麟苦口婆心劝说:“宗献,这件事别为难李公公和张公公,他们本就不在审案人员名单中,即便来也是因缘巧合。”

    张永却走过来,大声道:“联名有何不可?咱家就是来听审的,那又如何?难道不敢让陛下知道,咱家曾在公堂出现不成?拿笔来!”

    说完张永直接从全云旭那里接过笔,竟真的在奏本上署名,此举让陆完、张子麟和张纶始料未及,因为他们都没打算署名。

    “请吧。”

    全云旭又看着陆完等人。

    陆完、张纶和张子麟这会儿都不由觉得全云旭是个不识相的主,哪里有这么逼迫人联名的?

    不过他们猜想这可能是沈溪的意思,便心不甘情不愿地拿起笔,在奏疏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最后把难题交给李兴。

    李兴恨恨地拿起笔,在奏疏上把自己的名字写上,嚷嚷道:“真是不懂规矩,咱家就是来当看客的,你们真是……咱家不跟你们理论,回去跟太后娘娘复命!”

    ……

    ……

    张太后被迫接受案子定性,赶紧去信宣府,求儿子放过她两个弟弟。

    至于沈溪,终于完成一直坚持的事情,若释重负,心中却不免带着几分遗憾。

    当晚,他见到惠娘,把情况给惠娘一说,惠娘神色平静,像是对张家案并不关心。

    倒是李衿问了一句:“张家人作恶多端,为什么不判死罪?”

    沈溪摇头道:“谈何容易?”

    李衿好奇地道:“不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么?张家不过是外戚而已,他们还做出谋逆之举,草菅人命,陛下应该想过杀他们吧?”

    沈溪摇头,有些事他不好对李衿和惠娘解释,他明白,对惠娘和李衿来说,或许只有张氏兄弟死了,才算解了心头之恨,少了后顾之忧。

    沈溪心想:“历史上张氏兄弟作恶更多,一直到嘉靖朝才诛除,到那时满朝文武依然要为他们说情,便在于一个‘情理’。”

    沈溪道:“他们牵涉谋逆的罪名,是将武器贩卖给倭人,并在海外练兵,但终归这些兵马不在张家人控制下,由始至终也未发生谋逆的事实!”

    “通番卖国是他们最大的罪名,但未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同时有张太后为他们撑腰,作为皇帝的舅舅,许多情节都可以减轻罪责。”

    “至于草菅人命,他们手上没有沾一条命,都是指使人干的,至于罗织罪名将一些官员和百姓投到牢中迫害致死,牵扯到不少官员,但罪名到底算在他们头上,还是算在那些为虎作伥的帮凶身上?若要以此定死罪,是否要将这些年京城牢狱冤案一个个牵扯出来?”

    说到最后,沈溪长长地叹了口气,大明官场的水太深,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解决的。

    李衿还想说什么,却被惠娘打断。

    惠娘道:“衿儿,你不要多问,老爷身处宦海,遇到的事情并非只论是非,还有其他考量,光是张家背后站着张太后,兄弟俩就没那么容易定死罪,除非派人将其暗杀,但这显然不是老爷想做的。”

    沈溪道:“惠娘是在怪我?”

    惠娘摇头道:“老爷一直跟张氏兄弟作对,有很大原因在妾身身上,妾身自知罪孽深重……其实就算没有张家人作恶,当初妾身也没法在京城求存,这些年下来,妾身什么都看开了,他们既没有杀我,又没有让我家破人亡,何必苦苦相逼呢?”

    面对看起来通情达理,但其实心中充满执念的惠娘,沈溪除了苦笑不能做别的。

    李衿问道:“那就这么便宜他们?一个下狱三年,另外一个发配充军,估计用不了多久,就又可以在京城逍遥自在了,到那时,他们不会找老爷的麻烦?”

    “嗯。”

    惠娘微微点头,“这才是老爷最担心的事情吧?老爷该考虑清楚,此番既然没有斩草除根,将来就注定要面对他们的反扑,甚至太后也会为难沈家,首当其冲的就是宫里的亦儿……”

    说话间,惠娘望着沈溪,从她的眼神中,沈溪能感受到她是真心替他和沈家着想。

    沈溪道:“这次发配充军,会让某些人在西北得到应有的惩罚……你别忘了西北是谁的地头。”

    一句话,就让惠娘明白过来,沈溪虽然不能从律法上判处张延龄死刑,却可以用其他手段,让张延龄吃到苦头,甚至折磨而死。

    李衿不解地问道:“西北那边的事情老爷管得了?”

    惠娘看了李衿一眼,解释道:“老爷在西北多年,打了那么多仗,人脉可不少……如今三边总督胡大人更是老爷旧部,若是普通权贵充边,很可能会得到优待,但若老爷有意让谁在西北吃苦,就算他在朝中有人也是徒劳。”

    李衿局促的脸色,终于放松下来,笑道:“那就好了,让那作恶多端的家伙吃到苦头,最好被老天收拾。”

    沈溪笑了笑:“有罪必须要得到惩罚,充军就是充军,让其跟普通士兵一样吃苦,过一样的生活,甚至作为斥候深入草原刺探军情……我会让他得不到任何帮助,稍有懈怠就死无葬身之地。”

    惠娘点了点头,对这个问题她不想再追究。

    沈溪明白惠娘的一些想法,虽然当初张延龄害了惠娘以及惠娘主持的商会,但其实也间接成全了她跟沈溪,否则两人可能永远“有缘无份”。

    ……

    ……

    张氏案的结案上奏,两天后呈递到朱厚照面前,司礼监掌印萧敬亲自送来,小拧子和江彬也在。

    朱厚照着急地把奏疏看过,看完后有些失望地道:“最多只是罪罚戍边?量刑是否太轻了些?”

    萧敬却觉得判罚很合适,连忙道:“陛下,三司衙门已详细审验过案子,连沈尚书也亲自过问案情,想来这是最好的处罚结果。”

    “做了那么多为非作歹之事,依然可以保命,真是便宜他们了!”朱厚照蹙眉说道,状极气恼,却长吁一口气。

    他吁这口气的原因,在场三人都能察觉出来,若真要杀张氏兄弟,朱厚照难以跟张太后交待,这也是朱厚照为何要提前给沈溪去密旨,让沈溪“暗中行事”促成张延龄自杀的根本原因。

    一旦把案子提到明面上来,要公平公正审理,最后很容易定死罪,以朱厚照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都无法招架。

    朱厚照道:“没有沈尚书的上奏吗?”

    萧敬先是一怔,随即意识到,可能在这案子上,皇帝更在意沈溪的想法,赶紧回道:“陛下,沈尚书并未就此案单独上奏,这份联名上奏中也没有沈尚书的署名。”

    “哦?”

    朱厚照仔细看了那份奏疏,当看到上面列着几个名字时,不由笑了笑,似乎觉得很有趣,“三司衙门主官名字都在,还有司礼监两位秉笔也署名,果然是货真价实的三司会审。”

    萧敬道:“陛下,不知该如何批复?”

    朱厚照摆摆手:“就算是三司会审的结果,朕也想听听沈尚书的意见,先等等沈尚书的奏疏……过几天朕再答复。”

    皇帝如此说,意思是这案子暂时留中不发,这也符合萧敬的心理预期,赶紧行礼后退下,却是连江彬在皇帝面前禀奏什么都没顾上过问。

    ……

    ……

    一直过了两天,朱厚照才把萧敬叫到跟前来,一番耳提面命。

    “……朕那个不成器的二舅,让他去延绥好好当几年差,从普通士兵做起,没有任何优待,必须跟戍卫边塞的士兵同吃同睡。至于大舅,留他在京城坐牢真是便宜他了,干脆也调到三边,不过给他个小官当当,让他也吃点苦头,也好知道大明疆土守之不易,不然天天想中饱私囊……”

    朱厚照改变刑部上奏所提罪罚,更像是自作主张,让张氏兄弟都到延绥当差。

    萧敬犹豫不决地道:“陛下,太后娘娘派人送来书函,今天刚到,您是否……”

    朱厚照拂袖道:“母后无非是想给她两个弟弟求情,但现在是三司会审的结果,她凭什么求情?当时她在刑部公堂胡搅蛮缠时,可有想过大明法度?”

    当皇帝说出这番话来时,萧敬小心翼翼,此时他已意识到朱厚照对京城内发生的情况很了解,连当日刑部审案过程都一清二楚。

    萧敬心想:“没听说沈之厚上奏,难道上了密折?那沈之厚到底是告状?还是为张家两兄弟说情?再或者站在中立角度?”

    朱厚照道:“把朕的圣旨早些传到京城,把朕的两个不成器的舅舅押到延绥,再传朕的圣谕给三边总制胡琏,让他监督执行,若有人敢暗地里相帮,朕就拿他俩开刀!”

    “是,陛下!”

    萧敬一脸惊恐之色。

    ……

    ……

    朱厚照的圣旨传到京城,没有人觉得意外。

    很多人觉得,让张氏兄弟发配三边充军,不是什么糟糕的选择,甚至可以说是当前惩治张氏兄弟的最好办法。

    京城官员一边恼恨于张家兄弟为非作歹,但皇帝真要杀二人,他们反而会上奏力保,便在于这是大明法统问题,张氏兄弟的地位并非那些世袭勋贵可比,张家兄弟有太后撑腰,无论皇帝再怎么恨两个舅舅,只要两个舅舅没做出真正谋逆举动,在道义上就占据优势,逼着那些老臣为他们开脱。

    现在没判死罪,意味着那些老臣不用跑出来维护两兄弟,对京城权贵来说,也是好事一桩。

    但这结果,显然不让张太后满意。

    “戍边就戍边,非要当什么小兵,还要跟士兵同吃同睡?难道就不能给个千户当当?”张太后对来传消息的李兴大发脾气。

    李兴解释:“娘娘明鉴,这是陛下圣旨中的内容,还说若有人偏帮,就要给两位侯爷定死罪!”

    张太后一拍桌子,怒气冲冲地道:“连自己的亲舅舅都不顾,非要听信外人的话……哼,皇儿身边全是小人,到了该整治的时候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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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腻了刀光剑影,鼓角争鸣,或者可以品尝一下社会底层草根的艰苦营生。 本书讲述的是穿越大明落魄寒门的沈溪,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年代,用他的努力一步步改变命运,终于走上人生巅峰! 天子2016历史巨献,值得您拥有!寒门状元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寒门状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寒门状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