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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子     寒门状元txt下载     寒门状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六三四章 作别

    唐寅暂时无法回京,留在新城等朱厚照进一步指示。

    他奉旨南下找人的差事顺利完成,现在沈溪和沈家人平安无事,他已经可以回去跟朱厚照圆满交差。

    可惜的是,沈溪给了他新差事,让他去南京主政,他不得不接受。

    在新城等候期间,沈溪将新城事务交给唐寅来打理,这对唐寅来说算是驾轻就熟,毕竟当初沈溪领兵出海,新城政务也是他在主持。

    “大人留唐先生在南京,也有让他协调新城事务的考虑吧?”云柳私下问道。

    沈溪点头:“是有这方面的想法,他毕竟一手参与了新城建设,对这里的一切很了解,我怕自己回到京城后,南京一帮人会乱来,那我苦心建造的城市,可能会流于平凡和庸俗,我建造这座城就没了意义。”

    云柳道:“大人,卑职也可留在此地,为大人效命。”

    沈溪笑道:“你这么重要,我怎么舍得把你留下来?你做的事,远比管理一座城市更加重要。”

    “是,大人。”

    云柳非常感动,沈溪对她信任有加,她似乎看到自己光明的未来。

    ……

    ……

    沈溪在新城停留六日,便见到千里迢迢返回的惠娘和李衿。

    二女南下一趟,主要是摸排闽粤等地的商铺经营情况,同时也有故地重游之意,如此惠娘可顺便派遣一下心中抑郁。

    惠娘见到沈溪很高兴,久别重逢,缠绵也多了一些。

    沈溪从下午到惠娘处,一直到晚上头更鼓敲响,才一起出房来吃晚饭。

    三人坐在桌子前,一团和睦。

    “随安和东喜两个丫头,被妾身先一步送往京城了。”惠娘动筷子前,突然说了一句。

    沈溪微笑着点了点头,对于随安和东喜之事他不太上心,尤其是对随安,他心中始终有一丝阴影。

    等吃完晚饭,丫鬟把东西收拾下去,惠娘又老调重弹,道:“两个丫头年岁不小了,准备来年开春后,寻摸着送她们出门,亦或者给老爷留着?”

    沈溪问道:“她们已到嫁人的年岁了吗?”

    “及笄了。”惠娘道,“女儿家这年岁,正该考虑嫁人,难道要等十**岁之后再着急?那也未免太晚了!”

    沈溪笑了笑,道:“一切就随惠娘的心意处置吧。”

    惠娘看着沈溪,好奇地问道:“老爷舍得把两个如此乖巧可人的丫头送走?她俩只要稍微收拾打扮,绝对是上佳的美人。”

    沈溪苦笑不语,旁边的李衿则抿嘴一笑:“姐姐,你怎么老想把那两丫头送给老爷?老爷好像不领情……”

    “就你话多。”

    惠娘没好气地道,“其实若是老爷不能决定,先留着吧,过几年也行,她们最好的归宿,还是跟着老爷,无论是做妾,或是通房丫头,总比流落在外好。”

    沈溪道:“惠娘你是在试探我吗?”

    惠娘被说中心事,脸面有些挂不住,情不自禁避开沈溪的目光。

    显然随安和东喜没到着急嫁人的地步,不过她想“逼”一下,让沈溪尽快做出决定,其实本心未必舍得把二女送走。

    沈溪感到自己对惠娘有些咄咄逼人,哪怕惠娘真有试探他想法的意思,也并非坏事,毕竟惠娘是真心实意为他考虑。

    沈溪叹道:“那俩丫头生活好不容易安定下来,没必要这么快便嫁出去……倒不是说我想为自己留着,只是希望她们未来有个好归宿……”

    “都是贱籍,就算从良,哪里有什么好归宿?”惠娘担心地道,“就算多给嫁妆,难道还能当成千金大小姐嫁出去吗?”

    沈溪道:“未必嫁到大户人家,只要男方真心实意对待她们就好……老汀州商会的伙计中,就没有一个看得上眼的?”

    惠娘白了沈溪一眼:“也不看看那些老伙计都什么年岁了,难道随安和东喜过去为人当妾?就算有合适的人选,妾身也不打算这么做,还是跟闽地那些老人拉开一些距离好,免得牵扯太深。”

    沈溪感觉惠娘态度坚决,要跟过往一刀两断,跟汀州商会不再有任何牵扯。

    沈溪跟惠娘讨论随安、东喜的归宿,旁边李衿突然想起什么,说道:“之前宋当家在江南做了笔大买卖,老爷应该知道吧?”

    沈溪皱眉:“什么大买卖?”

    李衿突然缄口,用迟疑的目光望向惠娘。

    惠娘语气平淡:“老六的买卖越做越大,妾身怕老爷压不住他。”

    “哦。”

    沈溪这才意识到惠娘和李衿说的是什么。

    宋小城掌管着车马帮,在南方势力很大,却一直没得沈溪重用,眼看以前那些不如自己的老弟兄,诸如马九、朱鸿等人,一个个要么随军有了功名爵禄,要么在官府做事,端上铁饭碗,萌及子孙,宋小城自然无比眼红。

    跟别人不同,宋小城有钱有势,汀州商会弟兄一半都跟着宋小城,这几年仰仗沈溪在朝中快速崛起,跟地方官府勾连越来越深,生意也越做越大,手下弟兄上万人,已经成长为不可忽视的力量。

    惠娘见沈溪不太想提宋小城之事,皱眉道:“老爷到底怎么想的?小六已尾大不掉,老爷依然将他留在地方,难道不该带回去好好调教一番?”

    沈溪道:“有很多见不得光的买卖……除了他,换谁更合适?”

    惠娘道:“若老爷实在定不下,就由妾身来执行家法好了。”

    “姐姐……”

    李衿不赞同惠娘冒险,不由出言提醒,毕竟惠娘自己也说了要跟汀州商会那些老人划清界限。

    惠娘没好气道:“老爷迟迟不做决定,留宋老六在南方,迟早会成为祸患……老爷现在能驾驭得了他,但以后谁敢保证?别人给他面子,是看在老爷的份儿上,他要是出了事,别人绝对会把这笔帐记到老爷头上。”

    沈溪见惠娘倔强脾气又上来了,苦笑着道:“宋小城的事,我回头会妥善处理……”

    “嗯。”

    惠娘意识到自己态度有些过了,低下头,“老爷应快刀斩乱麻,尽快把事情解决,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

    ……

    沈溪当晚在惠娘处过夜。

    唐寅到来后,城里政务有人帮忙处理,沈溪无需牵挂案牍之事。

    在惠娘处过夜有一种家的温馨,不过他还是有些想念正在回京途中的家人。

    “老爷几时走?”

    惠娘一觉醒来,见沈溪伏在桌前书写,不由下床,拿了件衣服过来给沈溪披上。

    沈溪握紧惠娘的手,轻叹:“早走晚走其实一样,回去后还得跟陛下解释一些事,避免产生误会。”

    惠娘问道:“老爷在海外的领地建设得如何了?”

    “还行吧!”

    沈溪答道:“毕竟这些年投了不少钱进去,这次南下,大量土著来投,加上前几年移民,基本上那座岛已为华夏所有。我之所以迟迟不处理宋小城,也在于他得帮我迁移灾民前往吕宋,还有吕宋岛上的土特产,也需要他来销售。现在我很担心陛下知道后,会怀疑我有不臣之心,届时君臣间会平添许多猜忌。”

    惠娘想了想,道:“其实老爷根本不必做这些,回到朝中安心当阁老,权倾朝野自不在话下……何必自找麻烦呢?”

    沈溪道:“我跟你说啊,其实我并不想留在大明当官……这个官不好当……”

    “老爷?”

    惠娘用惊讶的目光望着沈溪。

    沈溪叹道:“我老早就有出走海外的想法,其实大海彼岸,有更广阔的天地等着我,这样我们就可以免去世俗之人的看法,到那时根本不需要避讳旁人异样的目光,你可以轻松融入沈家,这样不好吗?”

    惠娘避开沈溪的目光,站起身来走到窗前,背对沈溪:“老爷千万别有如此想法,妾身现在过得很好。”

    沈溪道:“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能相认,一辈子生活在痛苦中,这样真的好吗?其实这次我就想一走了之,带着你,带着沈家上下……但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割舍不下,不是权力地位,而是我在大明尚未完成的使命。”

    惠娘望着沈溪,摇头道:“老爷位高权重,不安安心心在朝中做一个权臣,却要流落海外当个野人,赤手空拳打造一片天地……这是老爷希望过的生活?”

    “呵呵。”

    面对惠娘的问题,沈溪只有苦笑的份儿。

    因为很多事,连沈溪自己都没想好。

    这次南下他基本搞清楚洋流方向,再结合从佛郎机人那里获取的水文资料,随时都可以带着船队离开大明,到美洲或者大洋洲发展。

    他可以建立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国家,按照他想要的方式发展,推动科学技术进步,但又知道这太过理想化。

    好像只有改变大明,促进华夏社会整体进步,才算完成使命,其他都不算。

    ……

    ……

    沈溪跟惠娘会面后,准备动身回京。

    此时沈溪提唐寅留守江南的奏请终于得到答复,朱厚照表示同意,颁旨将唐寅任命为南京兵部左侍郎,以钦差的身份督管江南军政,完成之前沈溪撤下徐俌后尚未完成的改革。

    徐俌和魏彬前途未卜,南京兵部尚书王佐告老还乡,唐寅实际上是履尚书职,为改革扫清了绊脚石。

    唐寅跟沈溪很快都要启程,一个赴南京,一个去京城。

    临行前,唐寅前来请示,让沈溪“指点”他此行该如何施政,毕竟此番去南京是沈溪一手促成。

    简单的践行宴上,沈溪给唐寅倒了一杯酒,道:“伯虎兄要怎么做,不必来问我,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独自完成决策。”

    唐寅急道:“这怎么行?在下就怕把事情弄糟。”

    沈溪笑着摇摇头,用鼓励的口吻道:“若是两年前伯虎兄说这话,在下虽然嘴上不认同,但心中确实抱怀疑态度。但到今日,伯虎兄能力已足够,唯一欠缺的只有自信……伯虎兄可以大刀阔斧地完成改革,再大的困难,也相信你能处理好。”

    沈溪对唐寅的评价非常中肯,唐寅能够理解,换作几年前,他对自己丁点儿自信都没有,但跟在沈溪身边连续磨练后,他仅仅是心中没底,却也跃跃欲试,觉得自己其实就差了一点火候。

    二人喝了几杯,唐寅不由提及过去几年跟沈溪走南闯北的经历,沈溪突然正色道:“以前在战场,跟敌人面对面地厮杀,直观而残酷。官场交锋其实远比战场更加复杂,敌人更加隐秘,出手也更狠辣,往往不遗余力,许多时候你甚至不知道得罪了谁就落马了……”

    唐寅眨眨眼,试探地问道:“却不知在下到南京后,最该提防之人是谁?”

    沈溪笑着反问:“你说呢?”

    “唉……”

    唐寅顿时很尴尬,叹息一声,道,“在下愚钝,官场历练几年,没做出成绩,之前平宁王之乱说是有功劳,却不过是走马观花,往江西走了一趟……真正的功劳还是在隐身幕后运筹帷幄的沈尚书身上。”

    沈溪道:“伯虎兄何必妄自菲薄?”

    唐寅望着沈溪:“其实在下还是希望得到一些指点,南京官场错综复杂,势力盘根错节,就怕在下去了后,难以全身而退。”

    沈溪想了想,正色点头,算是同意唐寅的说法。

    唐寅目光中多了几分期待,觉得沈溪应该会提点他两句。

    但最后沈溪仅限于点头,拿起酒杯道:“来,你我满饮此杯,祝伯虎兄就此鹏程万里,青云直上。”

    唐寅顿时无语,到这会儿他终于明白,这次往南京真的要自力更生,沈溪一点都不打算提点,哪怕他在南京死于非命,也只能怪自己能力不足。

    ……

    ……

    唐寅要去南京赴任,南京官场一片风平浪静。

    对于那些官僚和统兵勋臣来说,他们最怕的不是唐寅,而是沈溪。

    不但唐寅把自己当成沈溪的影子,就连江南官场也普遍如此认为,唐寅到南京在旁人看来就是沈溪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翌日一早,唐寅和沈溪来到新城北门,正要拱手作别,不想北边烟尘大作,大批马队前来,派人去查才知道是南京派来迎接的使者。

    来使名叫李良玉,并非文臣,而是南京守备衙门指挥,乃六品武职,此行带了两百多骑,还有二十多辆满载的马车。

    “这是下官的一点心意,望两位大人笑纳。”

    沈溪带唐寅去见李良玉,本来他可以一走了之,但想了想还是准备见见,为唐寅壮壮声色。

    跟在沈溪身后的唐寅神情有些不太自然。

    沈溪昨日没提点他,今天却带他来见南京派来的使者,用意何在实在琢磨不清。

    沈溪笑道:“李将军有礼了……这心意可不小,岂是你一人能提供?都有谁,礼单上列清楚了吗?”

    李良玉未料沈溪如此直接,不过以他的身份,跟沈溪见面已不属于“高攀”,简直是高山仰止,当下赶紧把怀中的册子拿出,呈递给沈溪:“沈大人明鉴,南京各位大人为您准备了厚礼,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当然还有唐大人的,下官不过是来为两位大人引路……”

    唐寅很清楚沈溪不喜欢官场送礼这一套,道:“沈尚书要回京师,不会去南京。”

    李良玉笑道:“途经南京也好啊……之前沈大人不就去过一次?不过那次沈大人走得急,南京各位大人未曾好生款待……这次回京师时间应该不是很赶,想来再去一趟也未尝不可……”

    沈溪脸上挂着笑容,看了看唐寅,似乎在暗示什么。

    唐寅心里直打鼓,暗忖:“沈之厚此举,不会是敲山震虎,让我知道官场险恶,敬酒、罚酒并存吧?”

    沈溪很快回过头,笑道:“你非本官,怎知时间不赶?陛下定了期限,本官的确没闲暇前往南京,请李将军帮忙带句话,就说他们的好意本官心领了,实在是君命难违啊……不过唐侍郎此番却要往南京赴任,不如请李将军一路护送?”

    “这……”

    李良玉愣住了,他背负的任务主要还是请沈溪前往南京一叙,唐寅只是附带。

    唐寅道:“怎么,李将军不想遵命行事?”

    沈溪闻言不由又在笑,这笑容再次让唐寅心里发毛,“沈之厚怎么突然成了笑面虎?他这笑意到底代表了什么?”

    沈溪在笑,不过是觉得唐寅有了官威,学会以势压人了。

    李良玉则赶紧道:“唐大人前往南京,下官自会倾力护送。”

    “那就走吧。”

    唐寅不想跟李良玉多废话,看了沈溪一眼,又情不自禁道,“这所谓的心意,劳烦李将军带走,沈尚书为官清明,朝野尽知……你这么当面送礼,是想坏沈尚书清名吗?”

    “下官绝无此意。”李良玉急忙解释。

    唐寅严肃地道:“那就是了,把东西收好,谁家的还到谁家。沈尚书,在下如此安排没问题吧?”

    沈溪笑着点头:“如此正合本官心意。”

    唐寅跟着点头,又望着李良玉:“事不宜迟,赶紧出发吧,在下不想耽搁行程,毕竟皇命在身……沈尚书,在下这就上路了,后会有期。”

    沈溪微笑拱手:“一路保重。”

第二六三五章 裂隙加深

    沈溪再次从江南回京。

    对于京城官场来说,这不算稀奇事,毕竟沈溪位高权重,他要做什么,下边的人根本无从反对。

    连以前一向跟沈溪唱反调的谢迁都妥协让位,杨廷和也被皇帝赶出朝堂,朝廷已建立起以沈溪为中心的新领导层,皇帝接下来要栽培亲信,谁都有上位的机会,朝中文武大规模变动已迫在眉睫。

    沈溪北上途中,第一个来见之人,正是锦衣卫指挥使钱宁。

    这次钱宁是特意来护送沈溪回京城……本来他南下是为找寻沈溪与其家眷,此番见到人非常激动,几乎都快哭出来了。

    “向沈大人请安。”

    钱宁单膝跪地,向沈溪行礼,此时沈溪尚在马背上。

    驿馆大门外,沈溪翻身下马,走到钱宁跟前,“钱指挥使如此见外作何?起来说话吧。”

    “是,是。”钱宁笑盈盈应着,起身再次向沈溪施礼,然后陪同沈溪一起进入驿馆,此时驿馆内外正有大批侍卫搬东西,却并非出自沈溪的安排,而是钱宁先一步来此处为沈溪布置住处。

    钱宁一脸媚笑:“小人来得匆忙,不及安排,只能临时收拾一二,为您换上紫檀桌椅,这样您也住得舒心些。”

    沈溪皱眉:“不过暂歇一晚罢了,作何如此费心费力?”

    “这是小人的一片心意,不过是一些不值钱的东西……餐饮方面小人找了本地最好的大厨,精心烹饪,小人知您在海上漂泊多时,恐无暇享用美食,特地找来厨子,一路追随大人北上,沿途伺候,所用食材一律都是提前半日采买,确保新鲜。”

    “这被褥是从苏杭那边运来的上好缎子,里面装的是蚕丝,绝对柔软,只是不知大人对美人的偏向,所以特找来几个暖被窝的丫头供挑选……”

    钱宁拿出以前巴结皇帝那一套,倾尽所能哄沈溪开心。

    以前为朱厚照只需要找吃喝玩乐的东西便可,现在为讨好沈溪,钱宁不惜在生活品质上下苦功,也是因皇帝外出的衣食住行很难超过宫里的标准,再费神也讨不了好,而沈溪作为外臣,平时少有接触这些顶级的享受,可以在这方面做文章。

    沈溪没有直接拒绝,笑道:“钱指挥使可真会照顾人,这些东西花费不少银子吧?”

    “不多,一文钱都没花。”

    钱宁本来一口咬定,但马上意识到沈溪不那么容易糊弄,紧忙改口,“就算是出银子,也是小人自掏腰包,绝对不会牵扯到地方上的孝敬,而且保管消息不会外泄,更不会传到言官耳中。”

    沈溪道:“若被人知道本官北上途中如此铺张浪费,必会大肆参劾……本来本官对这些享受的东西就没什么兴趣,为此冒险实在没必要。”

    “啊?”

    钱宁没料到自己如此“悉心安排”居然没换得沈溪垂青,不由有几分失望和惊惶,而他想到的便是沈溪是否会跟他最大的敌人,也就是江彬有来往,不需要他留在皇帝跟前当狗腿。

    沈溪摆了摆手:“桌椅什么的,送来就罢了,但仅限今日,厨子一概送走,从明日开始不得再如此安排,免得惹人非议。”

    钱宁一听松了口气:“都怪小人思虑不周,以后不会了,不让大人为难。赶紧来人,引大人上楼……”

    ……

    ……

    官驿二楼。

    沈溪埋头书写,惠娘一身男装在旁,。

    惠娘望着周围奢华的摆设,不由感慨:“钱宁可真会做事,若是老爷喜欢享受的话,倒是可以收此人到麾下听用。”

    沈溪放下笔,抬头望着惠娘:“听你这话里的意思,让我任用几个佞臣,就此安于逸乐?”

    惠娘道:“不然老爷做官作何?只是一心为国为民,就不想安然享受几天?”

    这问题,沈溪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开始思索,自己自从当官以来,都过着苦行僧一般的生活,好像对自己太过苛刻,有时候清闲下来,是有些觉得不值。

    “唉!”

    沈溪轻叹,“若是能跟之前一样,当个闲散尚书,可随时称病在家,由谢阁老顶在朝中,倒不失为一桩美事。”

    惠娘白了沈溪一眼:“但老爷从未真正清闲下来,就算人闲,心也不会闲。”

    沈溪苦笑,在这件事上,惠娘看得比谁都准。

    惠娘道:“钱宁此人,不是什么善茬,老爷用他太过冒险,他见异思迁惯了,老爷就这么相信他?”

    沈溪笑了笑:“惠娘你有何好建议?比如说将其赶走?或者善加利用?”

    “老爷做事,几时轮到妾身来指点?”

    惠娘横了沈溪一眼,“但若是要用,一定不能委以重任,想劝之从善比登天还难,除非老爷想利用他的卑下品性,在朝事上做点文章。”

    沈溪笑而不语。

    惠娘意识到自己失言,补救道:“不过,此等事与妾身无关。”

    沈溪笑道:“不过闲话家常,惠娘何必在意?这钱宁倒是个会做事之人,不过可惜……他就是奸佞小人,一直在对大明政局走向产生影响,也在潜移默化中改变陛下,留他在身边,还是有点用处的。”

    “作何?”

    惠娘再次好奇地问道。

    沈溪起身,正色道:“如惠娘所言,正人君子不一定能解决所有难题,有时朝中就需要小人做事,来形成制衡。”

    惠娘在名利场上摸爬滚打多年,对于此等事看得很淡,权钱勾结她见多了,对清官也不如何看重,当即道:“论起来,朝中没几个人比钱宁更恪尽职守,至少他会一门心思哄人开心……朝中贪赃枉法的人多了去,谁是佞臣实在不好说。”

    “哈哈。”

    沈溪笑道,“计较正邪忠奸根本没意义,既然钱宁跻身朝堂,就有他存在的道理,至少他现在能帮我做事。不是吗?”

    惠娘想了想,默默点头,放下手中砚台:“时候不早,老爷该休息了,妾身告退。”

    本来沈溪可以跟惠娘、李衿同住,但始终才跟钱宁会面,锦衣卫调查情报的能力还是很强的,有些事他需要避忌,毕竟钱宁并非完全受他掌控。

    “早些歇息吧。”

    沈溪道,“我处理完手头事务,也去睡。”

    ……

    ……

    沈溪跟钱宁见面后,如常北上。

    不过归途并非走运河,而是以陆路为主,以便加快速度。

    钱宁一路都在琢磨如何讨沈溪开心,却屡屡受挫,这让他日益惶恐不安。但他没听说沈溪有跟江彬来往,稍微松了口气,却还是暗中派人调查江彬和沈溪的关系……钱宁经历过多次宦海浮沉后已开始小心翼翼,对自己的靠山沈溪也不能完全放心。

    不过一直到京师都平安无事。

    沈溪进城后,马上去皇宫觐见朱厚照,却在午门外等了一个多时辰也没得传见。

    朱厚照好像故意跟沈溪赌气,就在乾清宫睡觉,却不说几时见沈溪,这可急坏了朱厚照身边人。

    连萧敬自己都出来见了沈溪两回,表明皇帝正在休息不得打扰,而小拧子和张永更是进进出出,时刻都在查看朱厚照是否醒来。

    眼看日落西山,朱厚照这觉似还没有睡到头之意。

    萧敬第三次出来,苦笑道:“沈尚书不必等了,就算陛下醒了,大约也不会见。您的功劳会以诏书的形式诏告天下……此番您大功在身,旅途劳顿,先回府歇着吧。”

    沈溪点点头,他很清楚,既然萧敬出来这么说了,定不是他自己的主意,而是出自朱厚照授意,萧敬不过是转述罢了。

    沈溪当然清楚朱厚照为何不见他,现在君臣间的关系已没有之前那么融洽。

    “若陛下醒来,萧公公代为通报一声,就说在下来过。”沈溪拱手行礼,“时候的确不早,在下告辞。”

    萧敬紧忙还礼:“恭送沈尚书。”

    ……

    ……

    沈溪离开皇宫后,萧敬松了口气,回去跟朱厚照见面,把几次见沈溪的情况跟皇帝说明。

    朱厚照道:“没事就行,见不见其实没多大差别。”

    即便朱厚照心有怨气,也不会在萧敬面前表现出来,依然装出一副跟沈溪铁哥们儿的姿态,但其实隔阂早已产生,而且不是一天两天。

    只是因沈溪失踪多时,让君臣间的裂隙更加明显。

    萧敬道:“陛下,那有关沈尚书入宫……几时再允他前来?”

    “等朕什么时候有时间再说吧。”

    朱厚照顿了顿又道,“沈尚书总算回来了,以后朝中大小事情都有人解决,朕不用再为琐事烦心,该做点正事了。”

    皇帝应该做什么,萧敬很清楚,但他不明白朱厚照口说所说正事是什么,他知道朱厚照想做的定不是治国安邦的事情,更可能是胡作非为之事。

    朱厚照打了个哈欠:“这一觉睡得真好,晚上去宫市看戏,听曲,再听听新说本……萧公公先回吧,你年岁不小,若处置朝事精力顶不住,朕不会为难你,非要将你钉在这位子上,让你不得闲。”

    ……

    ……

    沈溪回到京城,没有见到皇帝的面,也没有去吏部和内阁述职,直接回了小院。

    沈家家眷从山东出发,沿途欣赏风景,会比沈溪迟两天抵达京城,如此一来沈家家眷在路上耽搁的时间差不多九个月,当然其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山东地界隐匿行迹。

    沈溪到小院后,访客不请自来。

    率先来的是兵部侍郎王守仁。

    王守仁来跟沈溪问询一些有关西北军务,大概意思,是想让朱厚照将之前对宣府改革取消。

    “宣府乃军事重镇,以稳定为主,实在不宜变动太大。”王守仁的话,也代表兵部意思,以王琼为首的兵部大员不太支持朱厚照一系列改革措施。

    沈溪道:“西北改革举措其实不多,又是陛下亲力亲为,怕是在下对此无能为力。”

    王守仁道:“之后兵部会上奏,请陛下撤回变动,不敢劳驾沈尚书。”

    沈溪点了点头:“兵部中事,伯安兄不必来问在下。不如以王尚书的意思为准。”

    “嗯。”

    王守仁点了点头,抬头看着沈溪,目光中带着一抹异常,显然他不觉得沈溪卸掉兵部尚书职后,会彻底放弃对兵部事务的干预。

    而后王守仁又闲聊几句便告辞离开。

    这边王守仁刚走,李鐩匆忙而来。

    李鐩到来时已入夜,他是从工部衙门开完会着急赶来的,坐下后气喘吁吁。

    “天冷了,不知不觉又是一年。”李鐩一来不着急说及正事,更像是来跟沈溪唠家常。

    沈溪给李鐩倒了杯热茶,李鐩拿起来一饮而尽,这才道:“一年年下来,朝中事说有变化,其实还是老样子,倒是之厚你每年都能做出让朝野震动的大事……呵,还是你日子过得更壮怀激烈些,或许是年轻人有拼劲吧。”

    沈溪道:“时器兄有什么事可以直说。”

    李鐩笑了笑道:“你这趟出去,文武百官提前都没获悉风声,你突然失踪,朝中对你非议声不少,后来知道是陛下派你去,但为何陛下又要着急派人去找你?简直是匪夷所思啊……”

    沈溪知道,现在到了需要他给朝廷上下一个交待的时候,王守仁之前来不过是说及具体事务,而李鐩来更好像是代表朝廷跟他发问。

    沈溪道:“在下奉皇命出海,准备跟佛郎机人就重开商贸之事展开商议,谁知对方竟然跟海盗、倭寇勾连,准备偷袭大明京畿,逼迫朝廷开海……在下亲率舰队,与佛郎机联军于大明近海厮杀,从北到南,战事不断,其中一度在海上遭遇大雾,迷失方向,是以无法跟陛下上奏。”

    “哦?”

    李鐩道,“那看来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朝野一群人瞎琢磨罢了。”

    李鐩不想去计较沈溪所言是真是假,至于这个理由是否经得起推敲,不在他考虑范围内,他只需要得到沈溪的回答,回去能交差便可。

    李鐩道:“你莫怪为兄问你,实在是朝中质疑声太多……听说你今日去面圣,未得召见?”

    “嗯。”

    沈溪点头,“时器兄消息倒是挺灵通的。”

    李鐩轻轻摆手,把茶杯往旁边一放,道:“朝廷什么样子你很清楚,但凡你在京城,于皇宫有丁点儿动静,外面也一清二楚……现在你已是众人瞩目的焦点,必须要有面对这一切的心理准备。”

    沈溪没回答,他不觉得李鐩是来跟他“告密”的,哪怕李鐩跟他的关系再好,他也明白李鐩是正统文官,有自己的为人处世原则,不可能为了他而破坏这种原则。

    李鐩站起身来:“不过……你要防备一些人,你半年没回来,京城局势发生变化,不是每个人都对你友好。”

    沈溪道:“时器兄在说谁?”

    “哈哈。”

    李鐩笑道,“不过是痴狂之人在你面前胡言乱语罢了……我年岁不小,正想跟陛下提出请辞,回乡过几天安稳日子,安享晚年比什么都重要。之厚你且忙,我回去了,你旅途劳顿,有事改天再说。”

    沈溪对于李鐩匆忙来去,有几分疑惑,但只是没有表露出来,让李鐩看到而已。

    其实沈溪很清楚,李鐩并不是他自己想来,自己风尘仆仆回到京师,一直都在赶路,李鐩不过是替同僚打听一下情况,同时帮他解释一番。

    “吃过晚饭再走不迟。”沈溪挽留。

    李鐩笑道:“不麻烦你了,我年纪大了牙口不好,还是回府吃更方便些……近日我要在府上设宴,有时间的话你过来走走,一些年轻后辈早就想拜访你,可惜未得机会。”

第二六三六章 博弈

    沈溪很明白,自己身居高位后,最大的问题便在于身边人手不足。

    以前他要刻意避免这些事,现在已不需要顾忌正统文官势力的打压,他可以随意栽培自己的班底,李鐩却比他更上心,帮他四处张罗。

    沈溪回到京城次日,去内阁和吏部衙门走了一趟,把该见的人,该办的事基本办妥,然后手头就没什么要紧事了,就算他不在,内阁和吏部也不会出乱子,只是这半年来梁储和靳贵比较累罢了,皇帝现在依然没有增补内阁大学士的打算。

    “要不,之厚你去跟陛下提一提,适当地增加内阁人手,不然票拟没法及时完成,又或者这边完成了陛下却不满意,老是打回来让内阁重新拟定,你看看这些……”

    梁储指了指左手边堆着的一摞奏疏,沈溪好奇地拿起一份看了看,疑惑地问道:“不过是一些番邦奏请朝贡,还有地方遇灾申请朝廷赈济之事,这些几乎都有范本可供参考,怎么可能打回来重新拟定?”

    梁储有些无奈了:“偏偏陛下就是打回来了……若不赶紧完成,回头还会派人前来追问……陛下最近对朝事关心多了许多,应该是对一些事情有了自己的看法,且不喜墨守成规……希望之厚能挑起重担,毕竟你比别人都熟悉陛下的思路……”

    说到后来,梁储有些脸红,显然对于把事情推给刚刚回京的沈溪有些不好意思。

    沈溪心道:“这是否意味着……陛下开始往明君发展了?”

    当下点了点头:“尽力而为吧……这些奏疏我拿回去好好研究一下,明天或者后天全部票拟完……”

    “番邦使节已快到京城……陛下连接待之人都未安排,之厚你看……”梁储又想让沈溪主动担责。

    当然以沈溪的身份,不可能再出任迎宾之类的职务,更多是让沈溪迅速决定接待官员的人选,并奏请朱厚照快速通过。

    沈溪道:“素来番邦纳贡,都有陈规可循,这种事在下就不参与了……这些奏疏我先拿走,好好参详下!”

    沈溪不需要在内阁坐班,哪怕来一趟文渊阁,也不想待太久,更多是例行公事。

    ……

    ……

    沈溪走后,梁储叹息着回到座位上。

    这时靳贵从内屋出来,四下环顾一圈后问道:“之厚走了?”

    “嗯。”

    梁储点了点头,神色间多有无奈,“他对于朝事,并不太热衷,却不知现在已是多事之秋。”

    靳贵道:“若不能请之厚上奏,不如以我们……”

    梁储打断靳贵的话,摇头道:“陛下长久未开朝议,就算我等进言未必能被陛下获悉,如今能帮忙的人却不肯出手……难!”

    靳贵也多有无奈,道:“之厚到底只是在内阁挂职,不过是时常来走走……出了事,还是要我们自己承担。”

    ……

    ……

    紫禁城,永寿宫。

    张鹤龄和张延龄两兄弟趁着入宫向张太后问安时,大告沈溪的状。

    这次张鹤龄终于被弟弟说服,现在他俩的府宅天天被人盯着,之前更是被朱厚照派出的御林军团团围住,张鹤龄意识到大势已去,想要东山再起或许真的要听弟弟的,需要“铤而走险”。

    当然张鹤龄的铤而走险有一定限度,最重要的是不能惹怒皇帝侄儿,更不能有丝毫谋逆之举。

    “……姐姐,姓沈的小子借着公干的机会,出去不知干什么了,陛下从宣府匆匆赶回来就一直关注此事,姓沈的小子已是心腹大患,你应该想想办法,早点让他退下来。”张延龄见到张太后告完状,然后说出自己的看法。

    张太后语气悠然:“很多事情,哀家都管不着。”

    张延龄急了:“姐姐,你不管谁来管?现在咱张家已落魄,姓沈的依然不肯放过我们兄弟,若摆明刀枪,正大光明地干,我们不惧怕谁,可有些人偏偏喜欢用阴招,利用陛下的宠幸做文章。”

    “嗯。”

    张太后点头,却未置可否。

    张延龄还想说点儿什么,却被兄长一把抓住,张鹤龄冲着他摇摇头,然后恭敬地道:“太后娘娘,此番沈尚书和其家眷顺利回京,说明很多栽赃我们兄弟的事实乃子虚乌有……姐姐就算现在难以借助陛下的力量打压此人,也应该从其他方面着手,避免有人坐大。”

    张太后叹道:“很多事,说来容易做起难,你兄弟俩又何尝让哀家省过心?”

    张延龄急了:“怎就不省心了?小弟我做事从来都是考虑后果的,这次谁都没乱来,大哥也一样,只有沈之厚暗中搞鬼。姐姐,你不要轻视自己在朝中的影响力,大明以仁孝治国,陛下就算贵为天子,也得听你的话!”

    “如今陛下不问事,您就该出来顶着,只有您站到前台,我们张家才有出头之日,不然以后都要被沈家压在下面。”

    ……

    ……

    张太后对于执掌朝政还是有兴趣的,但她却怕跟儿子交恶,导致母子关系破裂,一时进退维谷。

    送走两个弟弟,张太后沉思良久,让李兴给沈溪送去一份“礼物”。

    说是礼,价值却不高,多为宫中常用之物,张太后以赏赐功臣的名义送到沈溪府上。

    沈溪当天休沐,等候下午家眷回府,吃过午饭他就会出城迎接。

    领了懿旨,沈溪陪着李兴一起进到正堂,李兴笑道:“沈大人,您可真是好福气,以前没那个大臣得太后赏赐,说明太后看重你呢!”

    沈溪淡淡一笑:“都是宫中御用之物,平常百姓哪敢随便用?平日还得供着……”

    李兴嘿嘿笑了两声,却没否认。

    沈溪再道:“李公公不在司礼监做事,几时沦落到要给人送东西的地步?现在司礼监很闲吗?”

    李兴紧忙解释:“事实并非如此,司礼监忙得很,每日都有数不清的奏疏需要朱批,重要的还要汇报到陛下跟前……不过现在监内有萧公公和张公公坐镇,在下只是做点打杂的小事,太后娘娘的吩咐比旁的事要来得重要,自然要亲自走一趟。”

    “嗯。”

    沈溪笑了笑,未加评价。

    李兴凑上前,小声问道:“沈大人,太后娘娘给您送礼的意思,您可明白?”

    “明白什么?”

    沈溪反问道。

    李兴一怔:“到底是太后娘娘的一片心意,赏赐功臣,您不打算说点儿什么?照理说您应该进宫去谢恩,太后娘娘的意思,希望你以后有时间经常到宫里走动走动。”

    这话入耳,沈溪顿时明白张太后的用意。

    张太后现在想将他收揽成“自己人”,所以特意抛出橄榄枝,看看他接不接招。

    沈溪心道:“以前谢迁和杨廷和经常去见张太后,被张太后耳提面命,二人在朝中很多事上都会给张太后面子,甚至在张家有危难时出面相帮……张太后这是想让我接谢迁的班哪!”

    沈溪明白张太后的用意,却没说破,故意惊讶地问道:“在下一介外臣,怎能随便入宫闱禁地?”

    李兴道:“以您的身份,进宫有何难?而且您并非入宫面圣,只要去了,自会有人跟太后娘娘通禀,太后娘娘一道懿旨下来,您便能进内帷,无须得到谁的准允。”

    “呵呵。”

    沈溪笑而不语。

    李兴是聪明人,明白张太后跟沈溪间的隔阂,道:“在下是代太后娘娘递个话,哪怕您入宫去看看皇后娘娘也可以啊……陛下之前不是准允您随时去见么?在下这就告辞,得赶回去复命。”

    “嗯。”

    沈溪站起身,做出恭送的姿势。

    李兴道:“沈大人不入宫谢恩也罢,不过……您真的不打算跟太后娘娘说点儿什么吗?”

    沈溪笑道:“在下感谢太后娘娘恩赐,不过碍于朝中规矩,在下只能在这里遥祝她老人家万寿无疆。”

    “嘿,沈大人真会言笑,要恭祝,还是入宫当面说比较诚心……也罢,在下会把您的话转达给太后娘娘,您请回……在下走了。”

    李兴一阵无趣,在沈溪相送下出了沈府大门。

    ……

    ……

    张太后拿沈溪没办法,便在其他方面动脑筋。

    张太后现在要做的,并非真的想把沈溪招揽过去,而是逐步瓦解朱厚照跟沈溪间的“联盟”,让沈溪失去皇帝的信任。

    这在张太后看来,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

    果不其然,张太后派人送礼后,朱厚照很快得知消息,当即大发雷霆,显然他对于张太后的举动并不认同。

    “妇道人家,身居禁宫内苑,居然给大臣送礼?成何体统?”朱厚照怒气冲冲道。

    来告知朱厚照此事的人正是张永。

    毕竟张永提督东厂,张太后的一举一动都为朱厚照留意,张永随时随地都在找机会表现自己。

    张永道:“陛下,以老奴所知,两位国舅入宫后,太后娘娘才做此决定,派去送礼的乃司礼监秉笔李兴李公公。”

    “他怎么没来?”

    朱厚照冷声喝问。

    张永低下头:“李公公并不知道老奴要来通禀陛下。”

    朱厚照气息浓重,盛怒未消,开始琢磨如何对付他那两个舅舅。

    张永见朱厚照迟迟不言,当即请示:“陛下,是否传召李公公?”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叫他来作何?太后交待他办事,他能回绝不成?太后明显要跟沈尚书攀关系,想让沈尚书跟谢老头一样,有事就去跟她请示……如此一来,她就好遥控朝政。”

    张永意识到,自己有可能弄巧成拙,本想坑李兴一把,现在却导致朱厚照对张太后及张家人更加愤恨。

    当太监的,始终要为太后和皇帝母子间的感情考虑,哪怕想利用这件事做文章,也不敢太过火,否则会殃及池鱼。

    朱厚照自言自语道:“不行,不能让她奸计得逞,沈尚书若被她拉拢,以后岂非她就是太上皇了?历史上有太上皇的皇帝,下场通常都不太好,比如唐中宗李显,还有便是宋钦宗赵恒,几乎都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

    张永试探地说道:“陛下,事情并未到如此境地,不过是送了点东西,乃是皇家的恩赐。”

    朱厚照怒道:“朕的臣子,需要宫里的妇道人家去送礼拉拢?若是皇后给的,朕自然不会有意见,但太后嘛……嗯,朕决定了,朕也要赏赐沈尚书,你们说朕赏赐什么好?”

    朱厚照说“你们”,但在场能答话的除了张永外只有小拧子,小拧子却不想牵扯进这件事里,最后回答问题的只能是张永。

    张永心中别提有多别扭了,战战兢兢地道:“陛下,要不……赏赐田地或者美宅,又或是黄金珠宝等等……”

    朱厚照皱眉:“沈尚书缺钱花吗?给这些,能体现出朕的诚意?朕记得以前父皇在世的时候,给刘少傅他们送的……是蟒衣,对,就送蟒衣,这样还能节省点儿银子呢。”

    这话说出口,张永和小拧子都傻眼了,朱厚照送礼现在都需要考虑“节省”的问题了?!

    朱厚照道:“马上让御用监的人准备一件适合沈尚书身材的蟒衣,再由张公公亲自送过府去,时间要快,不得有任何耽搁。以后太后再有什么动作,一定要第一时间告知朕,朕不信有人比朕还会收买人!”

    ……

    ……

    朱厚照气愤归气愤,但对张太后无可奈何。

    到底是他老娘,是他心中过不去的坎,朱厚照只能用这种方式“敲山震虎”,说白了就是警告张太后,你送礼的事朕已知晓,朕会自己赏赐大臣,不用你来操心,朕送去的东西比你实在多了,赏赐蟒衣那可是天大的恩赐,是要载进史册的。

    在朱厚照催促下,张永当天便把御赐蟒衣送到沈溪府上。

    沈溪却不想接受。

    自从弘治十五年明孝宗朱佑樘赏赐内阁三位大学士刘健、李东阳、谢迁蟒衣后,这么多年了,前后两任皇帝再未有赏赐蟒衣的举动,今日正德皇帝只赏沈溪而不赏他人,明摆着把沈溪当作超脱于其他朝臣的存在。

    皇帝如此“礼遇”,他回京后却连面都没见上,显然不能让沈溪心安,这更像是朱厚照跟张太后之间的一次博弈。

    沈溪道:“如此贵重之物,在下如何能接受?”

    张永无奈地道:“沈大人,这是陛下的恩宠,旁人只有羡慕的份儿……您莫不是不想接受?”

    沈溪摇头:“但凡赏赐,都该有规矩,这算怎么个说法?”

    “呵呵。”

    张永笑道,“赏都赏了,还要何说法?这是陛下对您过去几年功勋的奖赏,旁人没有……也是因旁人功劳没您大不是?”

    沈溪道:“那功劳大小,如何界定?难道只有领兵之人有功勋,而在朝兢兢业业之人就没功劳?”

    张永听到这里只能苦笑,转而劝说:“沈大人,很多事其实您明白其中缘由,不需点破吧?陛下赏都赏了,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如太后娘娘的恩赐一样,您只管收着,这是陛下和太后对您的赏识,若您不接下,反倒让两位贵人为难。”

    沈溪脸色阴沉,却不再跟张永说什么。

    张永生怕沈溪提出要入宫跟朱厚照死谏等言论,他现在只想早些抽身事外,连忙道:“沈大人,您才跟家人团聚,咱家便不多叨扰了,告辞告辞。”

    说完逃命一般离开。

    这边张永刚走,沈溪让人将蟒衣送到书房,却没有往显眼的地方挂,照理说这种恩赐他应该去皇宫谢恩,但朱厚照没这么安排,他也就不打算这么做。

    “相公,这是何物?为何这官服,跟平时的不同?”谢韵儿从内院出来,见下人举着的金灿灿的蟒衣,不由问道。

    沈溪不想去跟谢韵儿解释太多,道:“陛下的恩赐,太过显眼,暂时不会穿。”

    谢韵儿点头,目光一直落在蟒衣上,最后跟沈溪一起进了书房,却见沈溪愁容不展,于是问道:“相公莫不是有烦心事?妾身在此会打扰吗?”

    沈溪没有让谢韵儿离开,道:“本来今天因为你们回来,我心情很好,却因太后和陛下接连前来送礼,让我陷入苦恼境地……对于外间事我有的是办法解决,唯独对于宫内纷争,鞭长莫及啊!”

第二六三七章 废后?

    朱厚照赏赐给沈溪的蟒衣,是朝廷文武大员中唯一的一件,哪怕首辅大学士梁储都没有,如此也体现出沈溪在朝中显赫的地位。

    沈溪却没有太把这个当回事,他尽量想保持低调,但奈何皇帝这一举动在朝中太过碍眼,他就算想保持低调也低调不起来。

    外间开始对此议论纷纷,不过没人敢在沈溪面前说三道四。

    沈溪回朝后,一切如旧。

    吏部和内阁的事他兼着,旁的事却不多问,朱厚照仍旧是以前那种撒手不管朝政的态度,只是因为现任司礼监掌印萧敬能力太强,再有梁储、靳贵和沈溪通力合作,朝廷事务才显得井井有条。

    此时已快到腊月,天气骤然变得寒冷起来,北方接连下了几日暴雪,进京的道路因积雪而中断。

    朱厚照终于在冬月二十七这天想起举行一次朝议。

    说是朝议,倒不如说是简单的君臣会面,内阁大学士、六部尚书和侍郎、左右都御史、通政使和五寺正卿都得传召,提前一天宫里便派人到各官衙打过招呼。

    因朝廷上下对朱厚照此番开朝议的目的不甚明了,头天晚上,杨一清和王琼到沈国公府拜访沈溪,三人在书房相见。

    二人来找沈溪的目的很简单,就是问清楚正德皇帝的用意。

    等了解对方来意,沈溪无奈摊手:“明日之事,我跟大家一样茫然……我也是入夜后才得知消息,宫里派人来传话,具体陛下要商议何,全不知情……或许只是一次例行的君臣会面吧。”

    王琼到底刚入朝,跟沈溪对话时显得很拘谨。杨一清则神情自若:“之前陛下往宣府一趟,做了不少准备,似要在宣府长期设置行宫定……之厚你是否觉得,陛下有可能会在年前前往宣府?”

    沈溪凝视杨一清,心道:“他观察倒是挺仔细。”

    “有这个可能,但问题是现在外边雪很大,居庸关内外道路难行,而且越往北走越寒冷……哪怕陛下要去,也未必非要在此时动身,春暖花开时节去不是更好?”沈溪道。

    杨一清看了王琼一眼,试探地问道:“草原上鞑靼人动向如何?若年底前西北遭遇战事,陛下或有心往宣府一行……”

    “哦!?”

    沈溪诧异地望向王琼,“西北边关有动静吗?”

    王琼是兵部尚书,现在西北边防情况他最清楚,当即摇头:“只是偶尔有小股骑兵袭扰,跟往常年并无异样,不足以令陛下做出改变。”

    杨一清道:“听说……辽东现在不太平……”

    沈溪笑了笑:“听应宁兄的意思,天下到处都不太平,难道陛下什么事情都要理会?陛下往宣府,只是一时任性为之,不会形成常态……真有事的话,等明日入宫面圣后再谈吧,此时多说无益。”

    杨一清叹息:“就怕明日朝议时,陛下突然抛出事情来,猝不及防下,很多事我等臣子不好招架。”

    沈溪看这情形,便知王琼是被杨一清硬拉来的,当即道:“若陛下真提出什么让人难以接受之事,大不了我等同僚一起劝谏……谢阁老离开后,陛下尚未举行过朝议,若真有叛经离道之举,我等需拿出谢老犯言直谏的态度,不然的话,将来陛下在朝事上会更加任性。”

    沈溪对朱厚照的评价,并没避忌其贪玩好耍的脾性,直话直说,甚至带有几分不敬。

    杨一清最怕的就是作为文臣之首的沈溪在很多事上完全顺着皇帝的意思,毕竟现在朝中能跟朱厚照直接对话的人太少,以前谢迁哪怕顶着被降罪的风险,也会苦劝,跟朱厚照针锋相对。

    杨一清非常担心谢迁和杨廷和退下后,朝堂上少了跟皇帝顽劣本性对抗的氛围。

    沈溪说出这话,其实也算是一种表态,无论现在谁在朝,都必须得拿出文官铁骨铮铮的姿态,不能任由皇帝胡来。

    杨一清重重点了点头,不过并未多言,旁边王琼则带着关切之色:“此番陛下只将文臣传召入宫,都督府那边无人传召,之厚可晓因由?”

    沈溪摇摇头。

    虽然他隐约知道些内情,但在杨一清和王琼面前却不想表露,淡淡一笑:“等明日面圣后,一切便见分晓。”

    ……

    ……

    王琼和杨一清离开国公府。

    二人没有回家,而是往长安街而去。

    六部尚书在长安街都有自己的别院,以作为轮值时休息之所,二人知来日一早便要入宫,便不打算回府。

    做官做到王琼和杨一清这个份儿上,家庭观念已很淡薄,经常是几天半月不回家,家里有什么事只能靠人传话。

    二人各自下了轿子,正要作别,王琼突然问道:“应宁,你觉得之厚是知晓,还是故作姿态?”

    杨一清反问:“他有何理由隐瞒?”

    王琼想了想,觉得杨一清言之有理,但还是心存狐疑,嘀咕道:“难道之厚对此真的懵然不知?”

    杨一清耳朵尖,闻言道:“不是听说之厚回到京师后,入宫面圣却未得陛下召见?看来很多事,他也无可奈何,若我等总给他压力的话,会让他左右为难……他毕竟不是谢阁老。”

    “哦?”

    王琼对杨一清的言论稍感意外。

    杨一清对沈溪还算有比较正面的评价,王琼略微考虑,实在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杨一清摆摆手:“如他所言,还是等面圣后,知道具体是何事再说吧。不过以目前的状况看,陛下若没要紧事,不可能传见我等……此事很有可能跟之厚有关。”

    “嗯。”

    王琼再度点头,他不想说太多,毕竟在京师官场他还算是个“新人”。

    新人当然要有新人的样子,有事多请教旁人,自己尽可能少发表意见。

    ……

    ……

    有关皇帝召见之事,不但受传召之人私下打探情况,连宫里众多执事也在暗中议论纷纷。

    张永先去见了小拧子,本想问清楚状况,却见不到人,无奈之下只能连夜去找萧敬,二人在宫外萧敬私邸相见。

    “……你不该来见我啊。”

    萧敬上来第一句,就是对张永埋怨。

    张永道:“咱家也知来见萧公公不合时宜,但明日之事透着一抹蹊跷,若不提前问清楚,心里不踏实,今夜恐无法入眠。”

    萧敬没好气地道:“咱都在宫里做事,怎会关心朝会时出不出问题?君臣会面,再平常不过了。”

    “嗯?”

    张永目光中多了几分奇怪的光芒,凑近低声问道,“那便是说,萧公公您其实知道一些内幕?”

    萧敬摇摇头:“就算知晓,也不能说,这是规矩,何况陛下心中所想岂是我等奴婢所能揣测?不过可以稍微提点一下,事情或许跟北边有关……你心中有个准备便可,明日诸位大臣入宫时,尽可能不言语。”

    张永眯眼:“萧公公可真会卖关子。”

    萧敬板起脸来:“你要知道,司礼监不比往常,先帝那会儿,司礼监诸宦哪怕不是人人有权,也能对朝中形成制衡,你看看现在,除了誊录票拟外,我等还能做何?若不认清现状,非要把某些事计较出个子丑寅卯,最后害得只能是自己。”

    张永没料到萧敬会拿出“明哲保身”的态度,暗忖:“虽然说年纪大了,但萧公公何至于胆小如此?难道是怕了沈之厚?”当即问道:“萧公公在担心谁?”

    萧敬摇头:“谁都不担心,不过是有些感慨罢了……另外,你最好少跟小拧子走动,别以为你们间的事情旁人不知!”到最后居然警告起张永来。

    张永心里不由生出几分厌烦,虽然他表面上很给萧敬面子,但始终对萧敬抢走本该属于他的司礼监掌印之位耿耿于怀,甚至带着几分嫉恨。

    张永站起来,当即便要离开,嘴上冷言冷语:“萧公公不肯释疑,咱家不勉强,但这里要提醒萧公公一句,司礼监确实跟往常不同,萧公公现在跟谁走得近,也不是什么秘密,外人清楚得很……”

    “哦对了,张苑张公公之前派人到京师来活动,好像对被外放非常遗憾,同时对回京似乎充满信心……您说这是为何?”

    萧敬指着张永:“你此话何意?”

    张永笑道:“不过是想跟萧公公探讨一番……若萧公公不知,咱家如何能乱说话?走了走了,明日一早便要入宫……不过以陛下的脾性,怕是临近午时朝会才会举行。萧公公不必相送,咱家没老到走不动,自行出府没有任何问题。哈哈。”

    到最后,张永简直是在讽刺,既是对萧敬教训他的还击,又是在警告萧敬别以为是顾命大臣就能踩着他。

    萧敬愤怒至极,但他很清楚现在朝廷内官体系早不复弘治朝的情况,派系分明,他萧敬离开几年,其实已很难再融进来,别人也难以投靠他,因为都知道以他的年岁干不了几年,反倒是张永这样的年轻新贵握有主动权。

    “真是不可理喻。”

    萧敬在张永走后才抱怨,“难怪陛下会重新启用我,此獠太过跋扈!以为巴结上沈国公,就能在朝堂呼风唤雨?但太监始终是太监,皇室家奴罢了,朝事最好莫要掺和太深,他在朝多年怎会不明白这道理?”

    ……

    ……

    冬月二十七,临近中午时分,一众朝官由午门往乾清宫而去。

    在前引路的是司礼监首席秉笔张永,而前来传话的则是小拧子。

    文官中,最受人瞩目的自然是沈溪,不过沈溪保持一贯的低调,跟梁储和靳贵走在一块儿,显示出内阁大学士间的团结。今天他没有穿蟒衣,只是一身普通文官袍服,所以并不显眼。

    此时大雪已停,宫内积雪虽未完全扫除干净,但宫女和太监也将主要道路清理出来,宫殿的屋瓦上依然银装素裹,阳光照射下显得极其耀眼,诸殿堂前林立着御林军侍卫,不时还有手持刀枪的巡逻队伍经过。

    一行人并未趋步而行,毕竟道路湿滑,沈溪走在其中,凝眉想着心事。

    乾清宫外,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早已等候在那儿,却没见李兴的身影。

    见众多官员前来,萧敬迎上,跟众人行礼……他没有特别跟沈溪打招呼,而是直接与内阁首辅梁储对话。

    “梁中堂,陛下已在内恭候多时,您先与阁臣及六部尚书入内觐见。”萧敬道。

    梁储一时没明白过来,毕竟在场并非只有内阁大学士与六部尚书,还有各部侍郎以及左右都御史和寺司正卿等人。

    不过皇帝既然已经吩咐下来,就不会给人商量的余地,照理官员们只能遵命行事,但梁储还是先用征询的目光望了沈溪一眼,大概是留给沈溪提出质疑的时间,不过沈溪却沉默不言。

    简单沟通后,大队伍留在乾清宫门前,六部尚书和内阁大学士进内觐见,一共不过七人。

    进内后,却见朱厚照坐在御座上打哈欠,一脸昏昏欲睡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恭候多时。

    “臣等参见陛下。”

    因为并非大朝会,几人面圣不需下跪,躬身行礼便可。

    朱厚照从不在意繁文缛节,不耐烦地一摆手:“不必多礼,诸位卿家平身说话。”

    几人站定,本来不该在此时抬头去看皇帝,却因大臣们已长时间未有面圣机会,此时都情不自禁抬头看一眼,至少要知道皇帝气色如何,以便对接下来的会面有个大致的预判。

    朱厚照没有留心这些细节,直接道:“朕召见诸位卿家,所为两件事,第一件事朕准备前往宣府,而后半年到一年时间,朕不打算回京师来。京城事务就交给诸位处理了。”

    这话说出来,并不让在场人等感觉意外,之前也有人猜到,可能朱厚照又想去宣府玩。

    梁储道:“陛下,如今大雪封城,西北狄夷骚扰不断,您实在不宜冒险离开京城。”

    朱厚照道:“朕就是为狄夷犯边之事而恼怒,想亲自去督战,这京城有诸位卿家,朕有何可担心的?朕走后,天下苍生福祉就交托给诸位了。”

    这话说出来,有种交代后事的意思,在场人听起来都有些别扭。

    朱厚照似怕有人跳出来反对,又道:“朕主意已定,你们不必相劝,若真有事,可以以快马通传宣府,朕一样可以把事解决。”

    在场人不由往沈溪身上看,大家心里都在琢磨一个问题:“之前陛下让沈之厚监国,结果沈之厚却闹失踪,陛下不得不从宣府火速赶回……此番陛下又要往宣府,怎不再提监国之事?这是跟沈之厚产生嫌隙了?”

    朱厚照好像忘了有监国这么回事,继续道:“第二件事,朕准备废后。”

    “啊?”

    在场之人惊讶无比。

    本来这是皇家私事,但因涉及国本,皇帝跟皇后的夫妻之事就成为涉及国家和朝堂稳定的大事。

    众人惊讶不已,因为朱厚照有两位皇后,大家都在想,皇帝到底是准备废哪位皇后?

    梁储紧忙道:“陛下,事关重大,需从长计议。”

    杨一清直接出列,道:“陛下切勿如此,皇后乃一国之母,在未有过错之下,绝不能轻言废弃。”

    朱厚照道:“朕有两位皇后,难道你们不觉得有何不妥?”

    在场之人不再言语,他们当然觉得不妥,但事情既然已发生,就必须正视,在心底其实已默认两宫并存的局面。

    朱厚照继续道:“当初有不少人劝谏,让朕放弃立两位皇后,朕也是如此想的,皇后乃一国之母,一人都不可能同时拥有两位亲生母亲,怎能让国家有两位国母?朕跟夏氏女本来夫妻感情就淡薄,所以朕准备将她送出宫门……”

    如此一来,在场所有人只有干瞪眼的份。

    这个皇帝做事实在不靠谱,立两位皇后也就算了,现在还要废后,废后不是打入冷宫,而是送出宫门,意思是曾经的皇后可以另嫁他人?

    “陛下,万万不可!”

    仍旧是梁储在进言,他作为内阁首辅,此时除了他之外旁人都不好插话,哪怕是礼部尚书也要靠边站。

    朱厚照道:“此事朕没完全定下来……至于这中间有何规矩可循,得由礼部来定……傅尚书以为呢?”

    礼部尚书傅珪虽然为人木讷,但在涉及道统礼法的事情上却丝毫不退让,本来他不打算发言,但现在被皇帝追问,旗帜鲜明地提出反对:“陛下,就算是废,也当废西后,凡百姓中结发夫妻不得休弃,况圣上乎?”

    这话明摆着同时得罪朱厚照和沈溪,但人们却挑不出毛病来。

    毕竟西皇后是朱厚照“增加”的,不合规矩,就算朱厚照要废后也该先拿沈家小女开刀。

    这话当即把朱厚照惹恼了,怒斥道:“皇后是朕的,朕要立谁废谁,还要听你们的意见不成?沈尚书,你觉得呢?”

    或许是沈溪一直不说话,让朱厚照很不满,又或许是朱厚照觉得在这件事上沈溪理应站在他这边,所以才会向沈溪发问,想用沈溪的威严来堵上这些人的嘴。

    沈溪没回答这个问题,神色严肃:“百姓娶妻纳妾尚且需要礼数,难道陛下立后废后便如此草率,形同儿戏?”

    一句话就把朱厚照接下来的话给堵上了。

    当初立两个皇后的人是你,现在废皇后的也是你,朝中大臣已对两后并存的局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怎么你还想再挑战臣子的敏感神经一次?

    对你来说,多个皇后少个皇后难道有什么差别?

    朱厚照一时语塞,心中却有诸多不满,显然他对沈溪的耐性没之前那么好,黑着脸道:“沈尚书,朕之前想要单独立你的妹妹为皇后,你不同意,说是朕不能轻言废后。朕采纳了你的意见,同时立了两位皇后,算是对你妹妹最好的成全。现在朕觉得,东皇后跟朕之间没有夫妻感情,想成全她,让她出宫,你又出言反对……难道朕做这一切,不是为了你,为了沈家吗?”

    换作以前,朱厚照也知有些事不能这么说,但现在沈溪公然出来反对他废后之事,他也就顾不上旁的。

    他觉得自己好心被当成驴肝肺,明明自己是在帮沈溪,却好像自己是罪人一样。

    沈溪道:“陛下单以无夫妻感情为名,贸然废后……按照自古以来的规矩,就算昏庸无道的皇帝也不会轻言把自己的皇后废黜,这是天理伦常,不可违背!”

    “啊?”

    朱厚照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沈溪非但不支持他废夏皇后,还拿他跟自古以来的昏君相比,隐约是说——你还不如昏君呢。

    杨一清赶紧挽救:“沈尚书不可如此说,古来皇后废立之事不知发生过多少次,若皇后跟陛下间感情……的确不合的话,此等事也并非不可……”

    朱厚照突然觉得杨一清顺眼多了,道:“杨卿家所言极是,没有感情还要勉强凑在一块儿,岂非强人所难?民间还有和离之事,为何朕就不可?”

    皇帝要跟皇后和离,这种事让在场之人听起来就觉得无比荒唐。

    沈溪行礼:“陛下,此等事不应该来问臣,你让臣如何回答才好?”

    朱厚照本来还对沈溪充满怨怼,但听了此言,突然一怔,瞬间明白过来。

    你现在要废夏皇后立我妹妹为正宫,如此不合规矩之事,你让我怎么回答?难道我跟你说这么做很好,你就应该如此?那我以后怎么在朝中自处?威严如何保持?

    朱厚照意识到这么问沈溪,简直是让对方难堪,也就不记得沈溪拿他跟昏君作比,连忙道:“朕也说了,这件事从长计议,可以先行商议个折中之法,若东皇后觉得心有不甘,朕可以将她降为贵妃,跟皇后平起平坐。”

    “陛下不可。”

    傅珪找到坚持的方向,再次出言反对。

    朱厚照很不耐烦,一摆手:“可不可的,押后再议……先说朕去宣府之事,你们没人反对吧?”

    相比于废黜皇后,朱厚照去宣府根本不算个事,反正你去了不是一回两回,唯一担心的就是这冰天雪地的容易出事,偏偏皇帝你还没有留下子嗣。

    朱厚照道:“既如此,那朕去宣府之事就这么定了,朕大概会在十天后出发,跟皇后一起去……是西皇后!把外面的人叫进来,朕还有事要说!”

第二六三八章 矛盾重重

    外面等候的大臣进到乾清宫后,不知此前里面商议了什么,但见几名阁老、部堂脸色凝重,便知没什么好事。

    萧敬道:“陛下,人已到齐。”

    “嗯。”

    朱厚照环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到工部尚书李鐩身上,“工部,朕之前让在运河沿线城市修建行宫之事,为何没了下文?”

    李鐩本来在旁看热闹,却未料成为众矢之的,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

    有关行宫修建之事,早在朱厚照南巡时便提出,由上一任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苑具体负责,张苑倒台后,朱厚照去了宣府,这件事便没了下文。

    工部没人督导,自然不会主动申请银两修建运河沿线城市的行宫,避免劳民伤财。

    半天后,李鐩支支吾吾道:“工部并未接到御旨。”

    朱厚照一拍桌子:“那就可以半途而废?前期投入就当打水漂了?”

    在场没人帮腔,李鐩不好接茬,却听朱厚照生气地道:“此事必须尽快落实,徐州、扬州等地的行宫都要修建,朕会定期派人检查进度。”

    内阁次辅靳贵出列:“陛下,中原灾害接踵而至,大明各地战乱方平,正是百废待兴时,实不宜大动土木。”

    平时靳贵属于那种老实巴交不喜欢惹事的类型,但此时却主动站出来反对,朱厚照脸色顿时变得很差。

    朱厚照勃然变色:“靳大学士,朕要修建行宫之事,乃早就定好的,时间拖了一年有余,现在国库用度没那么紧张,难道朕这么做不行?”

    朱厚照神情和语气都极度跋扈,靳贵有些心惊胆战,低下头,沉默以对。

    旁边梁储道:“回陛下,户部今年开销巨大,实在不宜再增加用度,毕竟冬天过去就是春荒,总要预留一些钱粮,以备不时之需。”

    “你们都要跟朕作对吗?”

    朱厚照板起脸,老气横秋地教训一句。

    梁储和靳贵赶紧行礼,却未松口。

    旁边大臣一看这架势,便知君臣间产生严重对立,本来就许久不见面,一见面就争执不休,俨然如当初谢迁和杨廷和在朝时那般。

    沈溪道:“陛下做事当有轻重缓急之分,修建行宫不用急于一时,陛下不是说接下来要往宣府?现在着急修建南边行宫,未来陛下南巡却不知是何时,或许是一两年,又或许是两三年,长期不住人的话过不了多久行在就会破败不堪,到陛下起行南下时是否又要重新修缮?”

    沈溪建言,情况跟刚才截然不同。

    之前一些人没出来跟朱厚照争论,就是在等沈溪表态,现在沈溪说话后,许多人纷纷出列,均言运河沿岸城市的行宫可以暂缓修建。

    朱厚照有些气急败坏,皱眉打量沈溪:“沈尚书,朕不是非要跟你们争,实在是此事早有定论,花出去的银子总不能白白浪费掉吧?”

    “那陛下用内府银子来修,又何尝不可?”沈溪再道。

    朱厚照脸色顿时变得很差。

    此前户部调拨五百万两银子用来恢复民生,其中一部分进了皇帝“私人”腰包。沈溪意思很明确,你要修行宫,别让朝廷出钱,动用你的私人小金库,我们没什么意见,只是你花完银子再想从户部划拨到小金库,就没那么容易了。

    “最多不过十万两银子,户部拿不出来吗?”朱厚照皱眉问道。

    沈溪没回答,户部尚书杨一清出列:“回陛下,如今户部各地府库钱粮已有预案,一方面要应付九边巨大的军费开支,一方面要应对来年全国各地可能发生的自然灾情,不可妄动。”

    “呵呵。”

    朱厚照怒视在场众人,觉得很没面子,要点银子修建行宫,都被人如此推三阻四,就像所有大臣联起手来对付他一样。

    朱厚照很生气,却不想在这问题上过多纠结,道:“既如此,那朕就用内库银子修行宫。这件事就此搁置。”

    众人听到这话,稍微松了口气,觉得已把小皇帝的嚣张气焰给压了下去,算是“阶段性胜利”,如此也可让皇帝的任性妄为有所收敛。

    不过很快他们就意识到一个问题……朱厚照找外面大臣进来时,说过有事商量,既然他在修行宫这一议题上没太坚持,那就说明还有下文。

    果不其然,朱厚照接着道:“朕刚才跟你们提了两件事,你们意见可真不少,现在朕还有一件着紧事……朕准备发兵攻打佛郎机国及其海外领地……”

    在场文臣听到这话,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有些傻眼。

    有关朱厚照打算远征欧巴罗,以彻底打败佛郎机人这一情况,其实朝中文武已有耳闻,不过随着沈溪出兵跟佛郎机人交战大获全胜,以及随后与之草签贸易协定,都以为这件事已作罢,战端不可能再启。

    孰料朱厚照旧事重提,而且还是当着在场文官的面提出来,好像要以国策方式推行。

    梁储赶忙道:“陛下,之前佛郎机国已对我大明赔偿战争损失,大有臣服之意,为何要……”

    朱厚照板起脸来,“他们哪里是臣服?他们在海上,属于霸主,只是在跟大明的战争中一再受挫,才想出这缓兵之计……哼,他们想用一些小恩小惠麻痹朕,重新集结兵力后再跟大明交战。与其坐待敌人上门,不如主动杀出去,把他们的地盘夺回来!”

    “这……”

    梁储彻底无语了。

    有关沈溪跟佛郎机人签订协定并准备重开贸易之事,朝中文官本来都有极大的意见,毕竟在儒门子弟心目中,总坚持“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思想,他们不觉得跟佛郎机人和谈是好策略。

    但相比于朱厚照准备出兵跟远在天边的佛郎机人开启战端,沈溪的选择就属于上上策了。

    所有人都看向沈溪,等待沈溪进言。

    毕竟跟佛郎机人是战是和这个问题,沈溪拥有极高的话语权,毕竟以前都是沈溪具体负责跟佛郎机人的外交和作战。

    不过此时沈溪却沉默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帝准备把沈溪跟佛郎机人的谈判结果给彻底否定,如此也等于是对沈溪的否定。

    事情可大可小。

    朱厚照见梁储不言,而沈溪也没有发表意见的意思,扬声道:“如此说来,你们不反对吧?”

    兵部尚书王琼道:“陛下,跟佛郎机人交战之事当从长计议,此事关系重大,两国之间以前并无太多往来……”

    朱厚照抬手示意,不许王琼说下去,道:“朕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本来在这个问题上,战或和都可以,朕也是深思熟虑后才想起来,佛郎机人今天可以跟我们和谈,明日又可能支持海盗、倭寇跟我们交战,他们会抢夺我们海岸线上的岛屿,在那里囤积人马和物资,随时威胁大明疆土安定。”

    这话说出来,在场大臣没法反驳。

    毕竟佛郎机人以前就这样,朝秦暮楚,跟大明经历了战——和——战——和的过程,双方基本是只谈利益,不讲原则。

    加之大明臣民坚持天朝上国的思想,没人看得起佛郎机国,这也跟沈溪屡次挫败佛郎机人的阴谋有关。

    朱厚照道:“你们不反对吧?沈尚书,你觉得呢?”

    沈溪摇头道:“此事陛下不该问臣。”

    “嗯?”朱厚照又皱起眉头,这话,跟之前沈溪评价有关废后之事一样,让他难免会多想。

    朱厚照明白,若他改变初衷跟佛郎机人开战,其实等于是把沈溪陷入不仁不义的境地,本来草签的协约现在基本作废,以后跟佛郎机人没法再正常进行贸易。

    朱厚照眉头紧皱,显然沈溪的态度,让他觉得难办。

    他一边想打压沈溪,让沈溪的威信在一定程度上降低,同时对佛郎机人的战争,又必须仰仗沈溪,如此便产生了一种矛盾……既要打压,又要充分利用沈溪的统兵才能,如此跟佛郎机的战事中才有胜算,这是一个悖论。

    王琼道:“陛下,为今之计,当先调查佛郎机人的情况,以甄别是否有必要跟他们一战。”

    “是啊,陛下。”

    靳贵出列道,“若连佛郎机人的动向都不清楚,哪怕我们派出海船,也未必能找到佛郎机国……臣查阅万国图志,并未找到关于佛郎机人的任何记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如今连对手是个什么情况都不知,不可贸然开战啊。”

    靳贵虽然只是一提,没太细说,但在场大臣却意识到,朱厚照公布要跟佛郎机人交战前,应该是让靳贵或者翰林院的人查阅过佛郎机国的情况,为开战做准备。

    靳贵明确告诉朱厚照,除非佛郎机人主动来战,不然带兵出海找到佛郎机国,并非易事。

    朱厚照站起来,道怒:“沈尚书,之前提出跟佛郎机交战之人可是你,为何你现在保持沉默?可是觉得红毛番人可信?跟他们签订贸易协定就能高枕无忧?”

    一连串问题抛给沈溪,沈溪神色淡然:“跟佛郎机人开战也可,但耗费巨大,仅人力物力用度就要以千万两银子计!从准备到完成,最短三年,最长则要十年……”

    沈溪的意思是,你作为皇帝不是想靠武力解决佛郎机人的问题,并且为你攫取源源不断的资源吗?现在我明确告诉你,要想获得这些,得先跟佛郎机人断绝一切贸易往来,再拿出一千万两银子以上的费用进行筹备,最快也要三年后才能看到效益,也就是说这三年时间里大明君臣都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且还怕最后出征佛郎机国及其领地,以失败告终,那此前所有投入都会打水漂。

    朱厚照听到后很不高兴,这跟他的预想有极大不同,道:“沈尚书之前不是说一年左右就能战胜他们?”

    沈溪道:“回陛下,今日朝堂上商定出兵事宜,到从大明军港出兵,中间就需要一两个月时间进行准备,出兵后船队远航抵达佛郎机国或者是其于海外控制的银矿之所,耗费时日则需十个月甚至一年。”

    “到达彼岸,就算能在短短一月内完成战事,也得用半年到一年时间对占领之地进行整合,同时招募土著对银矿进行开采、冶炼、运送和装船,再用一年左右时间运回大明。”

    “这便是三年所能达成的目标,而且是按照最快、最顺利的进度进行估算,一旦中间某一环节出问题,就将面临失败,前期所有投入都成泡影!”

    沈溪说完,大臣们均面露异色,对沈溪分析问题的方式感到新奇。

    以前大明文臣都靠所谓的死谏跟皇帝对着干,真正讲道理的时候不多,而沈溪则是摆事实讲道理,让朱厚照知道这件事施行起来难度有多大,考虑很多细节问题,让人信服之余,不得不采纳。

    朱厚照听到后并没有怀疑沈溪是在危言耸听,脸上浮现失望之色。

    朱厚照又看向王琼:“王尚书,有办法加快进程吗?”

    王琼从一开始就没准备出征佛郎机国或者其领地的事情,这些一直都是由沈溪负责,他连大明现在有多少条船都不知,更不知佛郎机国及其海外领地在哪儿。

    王琼为难地道:“回陛下,臣认为沈尚书所提,句句在理,此事应从长计议。”

    这话让朱厚照极度不满,嚷嚷道:“从长计议!怎么什么事都要从长计议?难道你们做事就不能利索一点儿?为何朕做什么决定你们都要反对?”

    沈溪道:“陛下,如今我们对于远洋航线不熟悉,对于佛郎机人海外领地的情况尤其是兵力部署茫然无知,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我手,所以臣才建议先跟他们贸易,从他们手上赚取银两壮大自身的同时,再以几年到十年时间进行筹备。”

    “等一切准备就绪,出兵便事半功倍,那时我们在南洋拥有自己的港口,海船、兵马齐备,一发动便以摧枯拉朽之势占据佛郎机人在南洋、西洋的领地,然后挥兵远征,一举把佛郎机打垮。”

    沈溪回到京城后,这算是他第一次跟朱厚照汇报工作,也是他首度把心中设想和计划跟朝廷做出交待。

    之前虽然沈溪给朱厚照写了上奏,但朱厚照并没有静下心来阅读,因此也就无法体会沈溪的良苦用心。

    梁储听沈溪言,紧忙出来行礼:“陛下,出征佛郎机国及其领地之事关系重大,牵扯方方面面的利益太深太广,需一定时间筹划。此事……实在不宜操之过急。”

    朱厚照脸色很不好看,毕竟他提什么建议都被大臣给堵上,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当得很没劲。

    朱厚照道:“出征之事,朕说要进行,就不能耽搁。十年朕等不了,最多三年……三年之内就要把佛郎机人的领地给占据……你们不反对吧?”

    大臣们虽然有意见,但也没到非要跟朱厚照撕破脸皮的地步,便在于他们很清楚眼前并非是“正常”的皇帝,现在朱厚照已做出妥协,若他们不识相非要争执不休,吃亏的定是他们,刘健、谢迁和杨廷和等人便是前车之鉴。

    朱厚照见众人没说话,最后望向沈溪:“沈尚书,你意下如何?”

    沈溪道:“陛下既已定策,臣没意见……不过,三年筹备不知由何人负责?”

    朱厚照差点脱口而出,让沈溪来负责,但一来沈溪或许会就此离开京城,让他在朝中少一个强有力的帮手,二来刚被沈溪各种阻挠,此刻又得仰仗对方,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沉默良久,朱厚照才道:“此事应由兵部负责……哦对了,兵部侍郎唐寅不是去江南坐镇了吗?朕就让他在江南操办,正好南京距离长江口的新城很近,就让他负责监督修造船只,还有练兵之事!”

    大臣们对于唐寅受重用有意见,他们不认为唐寅有此能力,但问题是现在朱厚照已做出决断,他们面面相觑后,无人出来反驳。也有些人等沈溪提意见,可是沈溪也是沉默以对,似乎乐见其成。

    朱厚照道:“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说完,朱厚照重新坐回龙椅上,脸上浮现满意的神情。

第二六三九章 困局

    朝议结束,大臣们从乾清宫出来,一个个都有些摸不清头脑。

    也跟很多人对于之前朱厚照跟阁臣和六部部堂所谈内容不了解有关,等他们问清楚状况,知道朱厚照又要去宣府,还有废后的打算时,才意识到朱厚照的任性妄为又上升了一个台阶。

    “之厚你看该如何?之前你跟佛郎机人签订了十年和平协议,现在陛下的意思是……只签三年,佛郎机人能没有反应?”

    李鐩走过来问沈溪。

    旁人不来,是有些话不好跟沈溪直言,李鐩相对大大咧咧,又跟沈溪有深厚的交情,他来问话再好不过。

    沈溪道:“既是陛下钦定,还能如何?跟佛郎机人做买卖,本就是不确定的事情,能得多少利益……着实存疑!三年跟十年,相差不大吧!”

    李鐩叹息:“其实差别不小!”

    沈溪问道:“时器兄何出此言?”

    李鐩往前走着,若有所思道:“往常年,工部每年预算和调拨款项都捉襟见肘,要做什么事都缩手缩脚,地方都在伸手要钱,亏空巨大,若遇什么大的天灾,需要修修补补,简直是束手无策。”

    “这两年情况好多了,户部拨款痛快,工部负责的工程均可满足需求,除此之外还有余力修缮黄河、淮河等大江大河的河堤,谁都知这是跟佛郎机人做买卖的结果。”

    沈溪点了点头。

    沈溪知道大明的情况,本朝开采银矿成本太大,而发行宝钞又因没有金银等作为准备金,同时政府的信用也没有建立起来,滥发而令宝钞几近崩坏。

    国家没有掌握货币发行,连定价权都没有,市面流通的货币严重不足,使得整个社会始终处于通货紧缩状态,长此以往,肯定会伤害大明的经济,资本主义始终处于萌芽状态,而无法发展壮大。

    但在大明跟佛郎机人做买卖,获得大笔银两流入后,国家开始掌握货币的发行和定价权,这让市场重现活力。

    最关键的,货币的增多刺激了市场经济强有力向前发展。

    朝廷各衙门也感受到手头银两充足做事有多方便,至于带来的通货膨胀被大明整体经济的高速增涨给冲淡,百姓并未感受到银子增多带来的不方便,倒是极大地刺激了生产积极性。

    沈溪道:“陛下不说了么,三年后出兵佛郎机人的海外领地,把他们的银矿山给夺下来!”

    李鐩试探地问道:“之厚,你跟佛郎机人打过仗,知道他们的情况,在你看来,跟他们交战,取胜的机会有多大?不是说在大明海域,而是到他们的国土或海外领地!”

    沈溪想了想,不由摇头。

    显然沈溪不想太快出兵海外,这不符合大明的利益,花费的成本巨大,毕竟西方人的大航海时代开启多年,并不是说大明有政策、有海船就能解决问题。

    大明是陆权王国,百姓乡土情结严重,基本不想出外冒险,要出逐鹿四海的航海家很困难,更别说大规模的海外扩张行动了。

    李鐩叹道:“陛下长久不举行朝会,一来就来这么一出,唉!陛下要往宣府,此事你怎么看?”

    沈溪摇头:“陛下去何处,并非大事,根据这些年的经验,朝廷出不了乱子。”

    “希望如此吧。”

    李鐩又跟沈溪闲谈几句,并不想深谈,往另一边去找王琼商议去了。

    ……

    ……

    一行出了宫门,沈溪上轿,直接回到小院。

    他前脚进门,后脚门子就来报,说是英国公张懋来了。

    此番张懋未得传召,又想知道宫里的情况,直接找沈溪询问乃是最直接的方式。

    沈溪不能避而不见,把人请到正堂,坐下来寒暄两句,张懋便问道:“之厚,听说陛下要出兵佛郎机国?”

    沈溪有些诧异:“张老的消息倒是灵通。”

    张懋苦笑不已:“此事关系重大,由不得不知,且跟都督府息息相关,为何陛下不问我等?”

    朱厚照召集文臣入宫,本以为商量的是中枢和地方政务,涉及民生,却不想是跟佛郎机人交战有关……这种事皇帝居然不问五军都督府的领军勋贵,着实匪夷所思。

    沈溪道:“陛下不过是草定策略,未到落实阶段……或许是不想让都督府过早掺和进来吧。”

    张懋对朝廷出兵佛郎机的计划非常在意,他也知此事朱厚照已交由唐寅负责,但想来背后应该还是沈溪在主持。

    他老谋深算,便直接到沈溪这里来打探情况。

    沈溪对此漠不关心,道:“如今在下已不执掌兵部,张老若有问题,不妨去问兵部王尚书。”

    张懋道:“之厚,你在军事上的造诣无人能及,若陛下坚持出兵海外,恐怕只有你来统筹全局,甚至可能是你亲自领兵。”

    沈溪摇头:“以在下所知,从大明到佛郎机国,光在海上漂泊便数月,久在海上,将士懈怠,且瘟疫和灾祸不知何时会发生……如此一来,出兵计划当由朝廷召集群臣商议,提前做好万全之策,岂是在下一人能定?”

    “至于统兵……更属无稽之谈,在下执领吏部,且在内阁兼职,均属文职,焉能贸然领兵?”

    张懋笑道:“之厚你莫急于否认,听说之前你跟佛郎机人签订的协约中,跟他们要了南洋一些领地,应该是为出兵佛郎机做中转之用吧?”

    沈溪道:“从大明到南洋已有漫长距离,但去佛郎机国,比之往南洋远不止十倍,这中转之说……怕是不妥。”

    显然张懋对于海上距离,还有佛郎机国的具体位置没什么概念,理所当然觉得沈溪是在骗他,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

    张懋看出沈溪脸色中的冷漠,笑着闲扯几句,起身告辞。

    ……

    ……

    当晚,沈溪于京城南边的联络站见到云柳。

    云柳刚听说皇帝要出征海外之事,以为是沈溪进言所致,赶紧前来请示。

    “……大人,陛下安排唐先生负责此事,您是否要派人传信,让唐先生知道您的具体计划?”云柳问道。

    沈溪慨叹:“陛下说要出征海外,实在太过冒失,我对唐伯虎没什么指导,此事就按照陛下吩咐办便可。”

    云柳道:“唐先生没有大人指点,如何能成事?”

    沈溪打量云柳:“你当我真想让他成事?出兵佛郎机,的确是我先提出,但不过是一个长期目标,而不应该马上落实。如今我们刚跟佛郎机人打过仗,且得到对方赔偿,通过贸易还可以源源不断得到银子,完全可以用几年甚至十几年时间备战……为何要寻求速战速决?”

    云柳听出沈溪语气中的失望和气恼,知道此番朱厚照的计划完全超出沈溪预期,沈溪对此计划并不赞同。

    “大人或可再次进言,请陛下收回成命。”云柳想了很久,才又提出建议。

    沈溪摇头道:“从两位阁老退出朝堂,我进入内阁后,朝中很多事便跟以前不同,不要以为某个人得到陛下赏识就可以跳过历史上那功成名就却兔死狗烹的结局,要想不被陛下猜忌和恼恨,只有甘于平庸才可,但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我想改变朝局,而不是当一个混吃等死的阁老大臣,流于平俗。”

    云柳道:“如此说来,陛下不会采纳您的建议?”

    “嗯。”

    沈溪点头道,“既然陛下定下要在三年内出兵佛郎机国及其海外领地,那就先按此计划执行,只是筹备方面我不会过多参与……这是兵部的事情,唐伯虎是聪明人,他应该能感觉到朝局变化,由他来统调出兵之事,其实是最好的人选。”

    云柳望着沈溪,想问却欲言又止。

    沈溪道:“唐寅那边不必过多理会,即便他派人来求教,也不准安排引见。此事既是陛下所定,由唐寅执行,那就让他们自行处置,非到真正出兵时,我不会牵扯其中。”

    ……

    ……

    所有人都想看沈溪如何在出兵佛郎机国及其领地之事上做文章,但让他们失望的是,沈溪一直保持沉默,好像是透明人一般对此不闻不问。

    兵部那边最着紧,几次上奏皇帝请示有关于江南练兵和造船之事,不想奏疏到了内阁后沈溪不参与意见,让梁储和靳贵分外为难。

    有些事,只有沈溪才了解和熟悉,梁储和靳贵对于造船和练兵本就一知半解,花费更是只能照本宣科,遇到这种上奏,他们倒宁可让王琼自行决定,不想拟定票拟,而问及沈溪,沈溪每次都借故推搪。

    最后票拟泛善可陈,毫无细节可言,司礼监很难办,萧敬对这种事没法解决,只能把问题抛给朱厚照。

    一次两次,朱厚照以为兵部准备不足,等发现每次都如此时,才意识到,现在不是兵部没有准备,而是兵部不知该如何个筹备法。

    问题的关键是谁来当决策人,无论是兵部尚书、内阁大学士还是司礼监诸监,都想把事情推给别人,在沈溪不问政的情况下,只有让朱厚照来定方略。

    “怎么回事?这些问题应该每次都来问朕吗?难道你们没脑子?内阁那边是怎么办事的?兵部和户部是怎么办事的?”

    这天萧敬跟李兴例行跟朱厚照奏事,再次提到出兵佛郎机的筹备难题,朱厚照顿时大发雷霆。

    萧敬挨骂,只能为难地把实情相告:“陛下,兵部对于如何落实筹备出兵事宜全无头绪,王尚书从未领兵打过海战,他不明白细节,所以只能请示陛下。”

    朱厚照道:“这有何不懂的?海上出兵,不过是把人装在船上,这跟陆地以方阵出兵有何差别?陆地出兵需要用火炮,海船也装上火炮……”

    萧敬一时间很为难,不知该如何解释,倒是旁边李兴道:“陛下或许有所不知,从开始准备到出兵海上,都是沈大人在负责,现在沈大人把兵部尚书的位子让出来,令接手之人很难办。”

    朱厚照皱眉:“听你这话里的意思,朝廷缺了沈尚书,什么事都做不成了?非要让他来负责,甚至出兵时也由他来领兵,是吗?”

    “这个……陛下,其实专业之事还是应该交由专业之人负责为妥,旁人要插手,除非是唐大人回到京师,或者参与制定方略,不然的话……就只能求教沈大人。”李兴据理力争。

    朱厚照很生气,觉得李兴是在跟他较劲,但他到底非那种全不讲理之人,在仔细考虑后也知李兴说得没错,本来就该由沈溪负责,除了沈溪旁人难以胜任此职。

    朱厚照道:“那就不能让兵部那边直接去问沈尚书?”

    李兴继续道:“以外间所传,兵部涉及有关出兵佛郎机国事宜,沈大人一直都在回避,王尚书几次想请沈大人商量也都被拒绝,等到上奏过内阁,沈大人把事交给梁中堂和靳大学士,从未想过参与其中……如此一来,事情便搁置下来……”

    “啊?”

    朱厚照显然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打量萧敬问道:“萧公公,是这样吗?”

    萧敬也为难,却实话实说:“陛下,老奴所知情况也是如此,陛下或可下旨让沈尚书具体负责此事,可解眼前之困。”

    朱厚照气息不匀,觉得脸面越发挂不住,却又像做错事一般,认真思索如何跟沈溪破冰。

    良久后,朱厚照道:“朕之前没跟他商议,便定下跟佛郎机人交战,等于将他之前跟佛郎机人的谈判结果全盘否定,现在又去找他,那就等于说朕在求他……朕堂堂九五之尊,岂能如此低三下四?”

    萧敬和李兴当然明白皇帝的难处,作为家仆,他们懂得为皇帝“分忧”。

    萧敬道:“陛下,不妨由老奴去见沈尚书,跟他提及此事。”

    朱厚照看着萧敬,最后点点头:“如此也好,先去探探沈尚书的口风,看他是怎么个意思,若他实在坚持的话……朕再找别的方法。”

    萧敬和李兴都在想:“陛下还能找什么方法?出兵佛郎机,除了沈之厚外,旁人能有何好意见?”

    “遵旨。”

    萧敬赶紧行礼,此事便当商议过,随后他亲自去见沈溪,等于是替皇帝跟沈溪服软,让沈溪参与到其中来。

    ……

    ……

    李兴和萧敬从乾清宫出来,二人即将分道扬镳。

    李兴道:“萧公公真要去见沈大人?沈大人对此事怕是有些怨气,您去了若是一言不合……出什么岔子就不妥了。”

    萧敬瞄着李兴,道:“我不去,你去?”

    李兴顿时很尴尬,他揣测或许是刚才他在皇帝面前踊跃发言,跟皇帝提了很多“不该提”的事,惹恼了萧敬。

    但萧敬并未因此跟李兴发火,看着远处道:“沈尚书功勋赫赫,是有骄傲的资本,但从道理上来说,他作为臣子就该无条件服从陛下的决策。”

    李兴补充道:“本来此事也是他提出的……”

    “哪怕陛下真的在此事上做得太急,也该用温和的方式劝谏,而不是跟陛下对着来,对陛下的决策不管不问,或许沈尚书的傲气太甚,以至于要收心很难。”

    萧敬说话间多了几分感慨,道,“这跟先帝时候的朝堂格局,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啊。”

第二六四〇章 不决

    沈国公府。

    萧敬前来拜访,却并非是传旨或商议公事,而是以私人身份来访。

    “沈尚书,老朽本不该来见您,这内侍跟外臣间总归有许多避讳,此番却不得不来,毕竟关系朝廷安定。”

    萧敬一副情非得已的模样,上来便诉苦。

    沈溪点了点头:“萧公公有事但说无妨。”

    萧敬笑容略有些谄媚,脸上皱纹更深了,“这不谢阁老走后,朝中大小事务,涉及地方民生,全看梁中堂的意思……不过,涉及军务之事,还得仰仗您哪!”

    沈溪道:“萧公公过誉了。”

    萧敬赶紧摆手:“老朽没有丝毫夸张的成分,这也是朝野共识,文政问梁中堂,武功之事非要以沈尚书的意见为准。陛下平日便如此说……”

    上来便是一通恭维,说得好像朝堂离了沈溪就不行一样,但沈溪却知道,这不过是萧敬说来堵他的嘴的,当即眯起眼来:“这就是萧公公前来的目的?”

    萧敬跟沈溪接触不多,以为对方客套一番,没料到竟如此直接,连一句敷衍话都听不进去。

    “咳……沈尚书该明白老朽前来的目的。”萧敬咳嗽一声,然后正色道。

    沈溪摇头:“在下不明白。”

    萧敬叹息:“陛下对于出兵佛郎机之事思虑良久,如今即将动身前往宣府,京师这边应该有个较为妥善的布置才是……让南京方面统筹出兵事项,是否太过草率?”

    沈溪有些诧异,问道:“萧公公来之前,可有去过兵部,或是见过王尚书?”

    “呵呵。”

    萧敬笑着回道,“沈尚书切莫着急把事推开,涉及军务自然应该由兵部处置,但此等事却非要您出马不可。”

    沈溪问道:“萧公公是替陛下来传旨?”

    萧敬有些惊慌失措:“并非此意,陛下并未让老朽前来,不过是老朽察觉近日兵部上奏关于出海作战之奏疏,到内阁未得妥善票拟,陛下又多次问及,老朽实在没办法,只能前来求助。沈尚书身为阁臣,更乃大明股肱,不应在此事上坐视不理吧?”

    沈溪神色严肃:“在下何意,相信那日在乾清宫,萧公公听得很清楚才是……出兵海外需要长时间筹备,而陛下给出的期限仅为三年,也就是说三年后陛下便会派兵扬帆出海……此事并非在下负责,若过多牵扯其中,势必引发朝中人非议,在下焉能不避嫌?”

    萧敬道:“沈尚书何须避嫌?”

    沈溪正色摇头:“旁人或不需避嫌,在下却非避嫌不可……在下执领吏部,涉及官员考核,再加上于内阁兼差,很多事自顾不暇,无心思量非职责范围内事务。”

    说着,沈溪拿出不客气的态度,“故萧公公所请,恕在下难以从命,此事更多还是要听从陛下意思行事。”

    “这……”

    萧敬脸色异常难看。

    他本以为自己拉下脸来见沈溪,婉转表达皇帝之意,沈溪定会卖他这个面子。孰料沈溪未在此事上做任何妥协,完全是拿出一付公事公办的态度。

    萧敬怒气冲冲地质问:“若陛下让沈尚书全权负责此事,您持如何态度?”

    沈溪坚决地道:“在下会推辞。”

    “你!”

    萧敬差点儿就要跟沈溪翻脸,毕竟他跟别人不同,他的资历决定了不需给沈溪面子,谢迁在朝已算老资历,其实萧敬的资历比谢迁还要老,又是先皇委任的顾命大臣之一,身份尊贵。

    沈溪道:“萧公公不妨请示陛下,看陛下如何态度,若萧公公仅以个人身份让在下屈服,会破坏朝廷规矩,在下在其位谋其政,绝对不会坏规矩……萧公公请回吧。”

    萧敬打量沈溪,很不情愿,毕竟他也算领皇命而来。

    但此时,他发现沈溪“油盐不进”,只能起身告辞。

    “沈尚书,做人应懂得分寸。”

    萧敬临走前既像是提醒,又像是在警告,“陛下对您的恩遇乃千古罕有,沈尚书就算不思报陛下知遇之恩,也该为大明贡献所有力量,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推三阻四,朝中事该由谁负责,并非明面规矩可定,自有它的规律。”

    “多谢提醒。”

    沈溪语气冷漠。

    萧敬横了沈溪一眼,却还是欠缺跟沈溪正面冲突的勇气,带着一股灰溜溜的心态离开。

    ……

    ……

    沈溪送萧敬出门口后回来,太阳已挂在西山上,时间已晚,他不会再去吏部衙门。

    对他来说,最近这些日子的确有些疲累,在朝廷中枢做官,尤其还是六部之首,方方面面的事他都要管,一时间他竟然有种身心俱疲的感觉。

    等回到书房,谢韵儿端了参茶过来,此时正一脸娴静地坐在书桌旁看书。

    “相公出去送客了?”

    谢韵儿见到沈溪,放下书,迎上前施礼。

    “嗯。”

    沈溪微微点头,道,“乃是宫里的萧公公。”

    谢韵儿笑了笑:“定是陛下有大事要跟您商议……相公最近很忙吧?”

    沈溪摇头:“朝中事务不太好向你解释,总归他来有目的。”

    谢韵儿这才意识到可能自己问太多了,连忙道:“相公,有件事不知是否该跟您知会一声……娘今日早些时候进宫去了。妾身刚从小山那里听说,小山去那边送东西,没见到娘,从下人口中打探到些情况,回来告诉了我。”

    沈溪并未当回事,道:“娘可能是入宫去看亦儿了吧。”

    谢韵儿道:“妾身就怕娘不懂宫里的规矩,冒犯里边的贵人。”

    沈溪笑道:“无碍,宫里跟平常地方无太大区别,娘到底并非初来京师,就算有做得不妥之处,相信宫里人也不会加以怪责。”

    “哦。”

    谢韵儿这才稍微放心,不再提及周氏之事。

    ……

    ……

    周氏入宫,俨然如刘姥姥进大观园,好生把沿途景致给看了个过瘾。

    沈亦儿许久没见到老娘,见面后拉着母亲的手,一番叽叽喳喳,不知不觉就快到天黑。

    周氏拿了沈亦儿“赐”的宫廷御用之物,让几名太监捧着,正要出宫,刚出交泰殿,就见前方朱厚照带着小拧子和两名太监过来。

    “参见皇上。”

    隔着老远周氏便往朱厚照跟前跑去,见面后直接跪下来磕头,俨然如戏台上唱戏那般。

    朱厚照早就知道周氏要来,他跟周氏不算陌生,以前到沈家时就见过,而当日丈母娘入宫还是他一手促成。

    朱厚照笑着道:“老夫人有礼了……你们快扶老夫人起来。”

    小拧子紧忙去扶。

    周氏不想小拧子碰自己,如今她有了身份,觉得“男女授受不亲”,哪怕知道小拧子是个太监也不想让小拧子接近自己。

    当然,这也跟她南戏看多了,有些忌讳太监这种大反派有关。

    周氏腿脚灵便,身体康泰,自己便从地上爬起来,也不懂得避忌,目视朱厚照,笑着说道:“皇上身子骨可真硬朗,千万要照顾好龙体……哎呀,天色不早,老身这就走了。”

    朱厚照笑道:“老夫人刚来,着急走作何?咱们一起用膳吧?”

    “不用不用!”

    周氏大概知道皇帝是讲客气话,进宫前她很得意,但见了沈亦儿问了有关皇帝的情况后,感觉情况很不妙……这个闺女在宫里任性妄为,她发现朱厚照跟自己女儿的夫妻关系并没有那么和谐,在这种情况下她不会做那非分之想。

    不想朱厚照却很坚持:“朕早就跟皇后说了,要留老夫人在宫里用膳,老夫人请吧。”

    周氏有些发懵,不太明白朱厚照的用意,但还是坚持:“皇上,时候不早,以后有的是机会一起聚餐……或者您可以带着皇后去府上,老身会好酒好菜款待。”

    “噗哧。”

    朱厚照身后的两个太监听到周氏这么“朴素”的话,忍不住笑起来。

    朱厚照回头瞪了二人一眼,吓得两个太监跪下来磕头,等额头皮都磕破了,这才笑着对周氏道:“府上一定是要去的,朕答应过皇后时常出去走走。这不,朕准备了一些礼物,已叫人送到府上去了……还有件事,最近朕没跟沈卿家见面……”

    “嗯?”

    周氏一时间没明白过来,皇帝为何要在她面前谈及儿子。

    朱厚照笑道:“有些事呢,朕希望沈卿家能多参与一下,老夫人乃明理之人,不妨多去劝劝沈卿家,再者您可以时常入宫来,跟皇后多团聚,说说话,如此皇后在宫里也不至于太苦闷。”

    周氏虽然没听懂,但还是点头哈腰:“老身明白。”

    朱厚照以为周氏是那种一点就透的聪明人,笑着说道:“那朕就不耽误老夫人出宫了……来人哪,送老夫人出宫,用朕的马车送老夫人回府。”

    “那怎么好意思?”

    周氏一听眉开眼笑,嘴上如此说,心里却不知有多兴奋。

    朱厚照道:“老夫人生了个好女儿啊,她如今母仪天下,回头朕打算废了东皇后,以令媛为正宫皇后。”

    “呵呵,那感情好。”周氏笑着顺着皇帝的话往下说,却不知她这话有多犯忌讳。

    朱厚照笑了笑,一摆手,马上有人送周氏出宫。

    等周氏走远,朱厚照望着她的背影呢喃:“她真明白了吗?哎呀,居然忘了跟她说,劝皇后早点跟我圆房之事……瞧我这猪脑子!”

    ……

    ……

    周氏还算尽职尽责,从宫里出来她先不急着回府,而是去找沈溪。

    当然不全是按照朱厚照的吩咐来劝儿子,更重要的是她想来显摆一下,自己可以随意进出皇宫,作为皇后之母风光无限,再也不用看儿子脸色行事。

    到了沈家,周氏等了半天才见到沈溪,还不是正堂,而是后院。

    “你们都先出去,为娘有话对他说。”周氏先把家里的女眷和孩子屏退,这才拿出跟沈溪对话的架势。

    沈溪虽然对周氏看不过眼,但这么多年都忍下来了,没必要在小事上撕破脸,孝道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要讲的。

    沈溪语气恭敬:“娘有事吗?”

    周氏道:“憨娃儿,你跟皇上是怎么回事?为何皇上让为娘回来劝劝你,让你别那么拧?”

    说话间,周氏期待地望着儿子,她也很好奇到底是什么原因才让皇帝的态度显得略微低声下气,这是她一路怎么都想不明白的。

    沈溪语气仍旧平和:“事情跟娘没关系,涉及朝政,娘还是莫要多问为妥。”

    周氏当即脸色变得很难看,道:“娘怎么就不懂了?你是娘生下来的,你有本事那也是娘赐的,你跟皇上间有什么解不开的结?不是说这世间皇上最大吗?你怎么不听他的话?没错,娘是认不了几个字,但为人处世的道理却比你通透,你不听娘的话听谁的?难道听你爹的吗?”

    沈溪道:“娘,你知道具体是何事?”

    “知道何事还用问你?说吧,你跟皇上到底怎么了?咱两家不分彼此,从民间关系来说,那是你妹夫,别是你看人家年轻,欺负他吧?”周氏道。

    沈溪摇摇头:“陛下要出兵海外,想让儿子替他张罗一下。”

    周氏没料到沈溪竟真会跟她直言不讳,稍微琢磨后道:“这是好事啊,皇上最信任的就是你!他帮他打仗,巩固大明江山,咱沈家也可世袭罔替,永远富贵下去。”

    沈溪道:“此战胜算极小,即便胜利也耗费巨大,娘认为儿应该承担起责任,最后把失败的责任揽在身上?”

    “什么?”

    周氏惊讶地问道,“胜算不大?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是在战场上从来没败过吗?还有你解决不了的事?”

    沈溪脸色带着些微怪异的冷笑:“出兵海外,海上行程十万里,风土人情完全不同于大明,疫病横行,频遇飓风,这种仗敢打吗?”

    周氏眨眨眼:“真这么凶险?那憨娃儿,咱还是别去了,赢了也落不得好,还不如就像现在这样,安安心心在京城做官……打海外那些蛮子成也没大功,败了就彻底没了。当娘没说过!”

    周氏听了沈溪的分析后,也算“识相”,不再跟沈溪废话,张罗着回家去了。

    ……

    ……

    萧敬见过沈溪后,连忙回去跟朱厚照回禀。

    萧敬小心翼翼,生怕惹恼朱厚照不好收场,但朱厚照却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生气。

    朱厚照道:“朕早就料到会如此……沈尚书坚持不想在此事上出力,朕能如何?不能一有什么事,就靠他,当初平宁王之乱时朕就亲自去了,不一样马到功成?”

    萧敬心想:“那也算马到功成?一场不大的战事死了几万人,还闹出那么大的乱子,若是真让沈之厚领兵,或许轻而易举就胜利了。”

    “陛下,沈尚书到底最懂行伍之事,尤其涉及海战,由他负责再合适不过。”萧敬提议。

    朱厚照皱眉打量萧敬,道:“萧公公,朕都说了此事不可勉强,你作何非要坚持?就算朕真的让沈尚书负责此事,也没打算让他亲自领兵……没听他说吗,一去就要两三年时间,还是说你另有目的?”

    萧敬非常惊讶,心道:“陛下怎会如此想我?”

    萧敬赶紧解释:“老奴只是觉得很多事应该由沈尚书做最合适,这也是人尽其才考虑,并无他意。”

    朱厚照不耐烦地道:“希望你别有什么妄想,朕能用你回来当这个司礼监掌印,也是采纳了沈尚书的意见,别到最后你跳出来跟他作对,那就违背他跟朕的意思了……行了,事情就此打住,朕先去歇着了。”

    说完朱厚照神色不虞,说是去歇息,但萧敬知道朱厚照就是去找乐子,听戏喝酒解闷去了。

    萧敬送走朱厚照,心中非常惊骇,心道:“沈之厚在陛下面前到底说了什么?回京陛下先让我去见他,现在又说是他推举的我……沈之厚会甘心让我这样的老人回来主持朝政?还是说他觉得我回来,一切尽在他掌控中?”

    萧敬忧心忡忡,赶紧回去找人商议。

    回到京师后,萧敬组建了自己的幕僚团队,而他的能力远并非张苑、刘瑾之流可比,只是他没有野心而已。

    ……

    ……

    有关出兵佛郎机之事,到腊月后,又平淡下来。

    朱厚照于腊月初七这天动身往宣府,在此之前京师已接连晴了几天,冰雪消融,当天他没让任何人送行,一行出京师后才发回谕旨,督促朝中人打理朝事,但谕旨中多次提到沈溪,隐有百官唯沈溪马首是瞻的意思。

    只是这次比之前一次出京师时表达更隐晦一些。

    朱厚照走后,京城一切风平浪静,好像朱厚照在哪儿,对朝廷并无影响。

    沈溪为了避免被人说僭越,干脆在朱厚照走后就没有再过问内阁事务,毕竟他非首辅,每次去内阁都不像做事,更像是视察工作,梁储和靳贵在大部分事情上都会尊重他的意见,使得他说什么都会以他的意见来照办。

    腊月十二,梁储主动来找沈溪。

    “……之厚你看,南京兵部王尚书退下来后,以兵部唐侍郎行尚书事,如此是否太过草率了些?长此以往南京必出乱子不可!你看是否有必要让陛下重新委命尚书?还有魏国公和魏公公被押送到京师来,案子该如何审?”

    梁储很为难,因为这些事的处理,朱厚照没有通过朝廷,更像是一意孤行。

    现在朱厚照当了甩手掌柜,把事一推,人往宣府去了,沈溪又不想牵扯进去,梁储觉得自己可没有给国公定罪的权力。

    沈溪道:“这案子内情也非在下所知。”

    梁储苦笑:“在你离开京师时,陛下派人将之押送京城,但到底以何罪名论罪?贪赃枉法?”

    梁储虽然也不清楚内情,却知晓此事跟沈溪及其家眷失踪有关,但现在沈溪和家人都平安无事,就算朱厚照真要整顿江南官场,也得“师出有名”。

    沈溪笑道:“叔厚兄为何不请示陛下?此案乃陛下钦定,若我等做得不妥,陛下岂非要追责?”

    “嗯?”

    以梁储的想法,内阁必须要有自己的态度,票拟不能空着,但现在沈溪的意思却明摆着让梁储踢皮球。

    沈溪道:“此案,应该由刑部草拟上奏,至于票拟便以准允提案便可,具体落实时司礼监自会请示陛下……案情重大,难道司礼监就能自作主张?”

    梁储叹了口气,最后无奈道:“看来只能如此,就怕陛下一直拖着不决。”

    沈溪道:“也许不决,反而是好事吧。”

    梁储一怔,半天后他才明白沈溪说的是什么意思。

    这种案子,审了比不审麻烦事更多,还不如像当初外戚张氏兄弟那样,直接来个悬而未决,皇帝的面子得以保全,朝廷上下还不会有非议声。

第二六四一章 案归原主

    徐俌和魏彬被押送至京城,没有被关押在锦衣卫北镇抚司大牢,而是被临时看押在城内一处官家宅院,算是被圈禁。

    这还是沈溪帮忙通融的结果,不然的话二人进京师之后就会被押送进大牢,少不得受苦。

    刑部那边很紧张,尤其是刑部尚书张子麟。

    张子麟在没法跟皇帝请示的情况下,只能向朝中要员请示,只要地位比他高的,近乎走了个遍,最后来到沈溪的小院求助。

    “……之厚,想必你也看到了,如今陛下似乎并不太想理会这案子,上奏都已发出五六天了,陛下仍没放出任何风声来。”

    张子麟用试探的目光打量沈溪。

    沈溪微微眯眼:“此案非要在年前定下来?”

    张子麟道:“那倒不用如此着急,可时间久了,江南人心不稳……此二人尤其是魏国公在南方势力根深蒂固,出了乱子谁能承担责任?”

    沈溪摇头:“可此案并非由刑部主理,不是吗?”

    “可是……断案怎么都绕不开刑部吧?”张子麟继续为难地道。就本心而言,他肯定不想理会这事,尤其涉及累世勋贵,稍微不慎就会引发连锁反应。但正如他所言,刑部负责的就是刑狱之事,他如果不积极主动点,会被人参劾尸位素餐,所以才来向沈溪求助。

    沈溪道:“那就先等陛下谕旨到了,再看如何断案……锦衣卫把人看着,三法司的人连犯人的面都见不到,谈何审案?再者,没有陛下的旨意,谁能动魏国公他们?”

    张子麟终于明白过来,恭敬行礼:“那一切就仰仗沈中堂了。”

    沈溪是第一次被人称呼“中堂”,在这时代,中堂虽然并非一定是首辅的专有称谓,但很多时候确实只有称呼首辅才会如此。

    以沈溪的资历,别人称呼他一声“中堂”,便等于承认他朝中第一人的地位。

    张子麟以前跟阉党牵扯不清,若非沈溪帮忙,他可能早就被定性为阉党给下狱问罪,旁人对沈溪或许只有同僚之情,但张子麟对沈溪却一直心怀感激。

    当然以张子麟的秉性,很愿意拉帮结派。

    谁在朝中掌权,他就愿意向谁靠拢,现在朝中一大帮人都如此。

    而如今的沈溪恰恰就是朝中最大的山头,无人出其右,自然要好好巴结。

    ……

    ……

    徐俌和魏彬被押送至京师,暂时没被问罪,但朝中上下都清楚,这两位罪名可大可小。

    最大可能会被判斩,最低则可能平安无事打道回府。

    问题的关键便在于朱厚照作何想法,还有会以怎样的量刑标准来对待。

    徐家派人到京城来活动,先是联络勋贵,尤其是定国公府,更是走动频繁,希望看在同为中山王徐达之后,拉徐俌一把。

    首代定国公徐增寿乃魏国公徐达第四子,母孙夫人。明成祖朱棣妻弟。以父荫官至左都督,靖难时被建文帝以私通燕军之罪诛杀,永乐二年追封定国公,爵位世袭。

    目前定国公已传至第五代,因上一代也就是景泰六年袭爵的徐永宁在成化二年坐误毁制书,被勒令赋闲在家,当代定国公徐光祚实际上是徐永宁之孙,于弘治十七年袭爵,可惜一直没有受两代皇帝重用,所以能给予魏国公的帮助并不大。

    此外,徐家还走了三法司那边的门路,希望能为徐俌开脱。

    徐家最怕的是朝廷以“通倭”和“谋逆”两大罪名来给徐俌定罪,还担心徐俌会被追究之前九华山一战失败的罪责……

    以前徐俌得势时,没人会担心这个,但现在徐俌已被剥夺爵位和官职,押送至京师,就跟待宰羔羊差不多。

    徐家人找到钱宁,一改之前的傲慢,送上厚礼,毕竟正是皇帝派钱宁到江南调查地方官员的罪行,这才拔出萝卜带出泥来的。

    钱宁乃是重利的小人,收了徐家的礼,却不想办事,反而拿出一副“这事跟我没多大关系”的态度,表示自己会善待徐俌,保管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但定罪和量刑方面就不是他能力所及了。

    这天徐程又到钱宁府上询问情况,却被钱府下人给赶了出来。

    徐程厚着脸皮在钱府门前等了一天,才见到了钱宁本人。

    钱宁见到徐程,一脸厌恶之色:“你来找我作何?要找,你找沈大人去,只有沈大人才能帮上忙,锦衣卫只管抓人,不管定罪。”

    徐程苦着脸道:“这不是沈家门不好进吗……”

    钱宁道:“你进不了沈家门,大可像现在这般,在沈国公府外赖着不走……难道你要我帮你进沈家?总归这件事我已做到仁至义尽,若你再不走的话,别怪我不客气!不是要对付你,而是对你们家公爷。”

    钱宁觉得以人身安全威胁徐程不易,干脆拿徐俌的安危作为威胁。

    果然这招非常好使,徐俌紧张摆手:“钱大人,您可莫要为难我家公爷,要不这样吧……我们再送上两千两银子,您帮忙疏通一番,至少让小人见到沈大人,不知可否?”

    钱宁一听有两千两银子拿,顿时犹豫不决。

    本来他不想趟浑水,但银子的诱惑力实在太大,过了好一会儿他咽了口口水,道:“行吧,不过先说好,你先把银子送来,我再带你去见人。”

    “小人到京师四处活动,手头已不宽裕,要不先给一半,等见到沈大人后,再多给您一千两……不过要等个五六日。”徐程道。

    钱宁想到自己去见沈溪并不难,便痛快地应允下来:“行。明天带一千两银子来,下午就带你去见沈大人,不过沈大人是否肯出手帮忙,那可就不好说了……三千两银子必须给足,否则别怪我翻脸啊。”

    徐程点头哈腰:“只要能见到沈大人便可,沈大人到底跟我家公爷是旧交……”

    ……

    ……

    钱宁收到钱,办事倒也利索,次日下午就带着徐程去见沈溪。

    钱宁没有去沈府,而是去了沈溪在长安街的小院,这里也是当初谢迁办公的地方。

    到了小院外,钱宁为难了,因为这附近有不少侍卫,未经通传很难入内见沈溪。

    具体负责安保的将领便是朱鸿。

    钱宁认得朱鸿,作为锦衣卫指挥使,他见到朱鸿却像下级见到上司一样,笑盈盈过去行礼问候,末了才道:“劳烦朱爷您进去跟沈大人通报一声,就说下官带着魏国公府家人前来求见。”

    朱鸿为难地道:“钱大人,您可真是折煞小人了,您乃锦衣卫指挥使,天子亲军统领,小人本不该阻拦,但我家大人有令,来人必须以拜帖说明目的……您这么唐突前来,小人怎敢轻易放行?”

    “这样啊……”

    钱宁故意摆出坏脸色,折返回去对徐程徐程说道,“你也看到了,要见沈大人并不容易,三千两银子少了,再给加一千两。”

    徐程没想到钱宁会坐地起价,心想:“现在沈大人明哲保身,什么人都不见,更别说是涉及到有关魏国公府之事……不过,若不通过钱宁,还真没别的办法,毕竟定国公也说过,如今只有沈大人才能解决问题。”

    “五百两。”

    徐程讨价还价,“实在没多的了。”

    钱宁横了徐程一眼,却摆摆手,算是接受了这个数目,重新走过去道:“这样吧,朱爷您进去,就说下官前来拜访,为的是魏国公案,这也是陛下亲**待,拜帖就不必了,沈大人知道事关重大,定会召见。”

    连朱鸿都感觉钱宁是在拿皇命当借口,但他不敢怠慢,毕竟钱宁搬出皇帝来了,以他的身份不能不进去通禀。

    朱鸿进去很久后才回来,钱宁赶紧迎上前问道:“朱爷,沈大人怎么说?”

    朱鸿道:“我家大人让钱大人进去,不过这位……不行。”

    “这怎么可以?”

    徐程很着急,自己才是事主,见到沈溪后一些条件和要求也得由他来提,钱宁根本没法代劳。

    钱宁看了徐程一眼,笑了笑:“朱爷,这位乃是案子的关键人物,非进去不可,就让他当在下的随从,一起进去,保证不叨扰沈大人,您看……”

    朱鸿没好气道:“钱大人,您可莫要为难小人,是大人亲口吩咐下来的,必须照办。”

    钱宁一看朱鸿态度坚决,只能拿出锦衣卫指挥使的派头,对徐程道:“徐师爷,你也看到了,这不是我不帮忙……要不这样吧,我先进去为你探探沈大人的口风,你先在外等着,之后再安排你进去可否?”

    徐程非常坚持:“不可,见不到沈大人,小人没法交差。”

    钱宁怒道:“问题是沈大人的意思是不见外客,你让我怎么办?事情先这么定了,不然的话你就带着银子滚蛋吧!看谁能帮你见到沈大人!”

    这下徐程老老实实不说话了,钱宁拂袖跟随朱鸿往里面去。

    徐程则在外眼巴巴看着,口中呢喃:“都说不能相信陛下跟前的奸佞,果然如此,这钱宁就是贪财无耻的小人,若非关系魏国公府的生死存亡,鬼才愿意跟他打交道!”

    ……

    ……

    钱宁进了小院,见到沈溪后,下跪叩拜。

    沈溪一摆手,让钱宁起来,随即一脸好奇地问道:“钱指挥使不去宣府伴驾,为何还留在京城?”

    钱宁一张脸苦哈哈:“沈大人明鉴,陛下把许泰召到宣府去了,又从锦衣卫调了两个千户的人马过去,却没让小人随行。小人只能留在京城,维护京畿安全。”

    沈溪道:“原来如此,那你来作何?”

    钱宁凑上前:“为魏国公府上的事……徐家派人到京城四处走动,希望能为魏国公开脱。”

    沈溪抬头打量鬼头鬼脑的钱宁,“这事跟你有何关系?你跟徐家,不是有恩怨么?还是说你准备让本官对徐家人赶尽杀绝?”

    “呵呵。”

    钱宁脸上带着尴尬的笑容,“沈大人您还记得这些事啊?不过那都是陈年旧事了,其实小的从来不记仇,当初不过是一点误会。看在南京时魏国公放小人一马的份儿上,便琢磨是否能帮上徐家忙。”

    沈溪低下头继续看桌子上的公文,嘴上没好气地道:“说吧,你收了徐家多少银子?”

    “啊?”

    钱宁没料到沈溪会如此直接。

    沈溪道:“徐家不给你银子,你会冰释前嫌,还好心好意替徐家说话?”

    钱宁这下尴尬了,道:“是送了一点……但都是小事……”

    “多少?”沈溪道。

    钱宁当然不会实话实说,支支吾吾:“一千两银子。”

    沈溪道:“一千两银子就能让你不计前嫌?你可真是大方,换了我,一定会收三千两银子,进来前看到情况不对再跟人多要一千两。哦,那徐家人一定会还价五百两,合起来三千五百两。”

    钱宁听到这里,吓了一大跳。

    他不奇怪沈溪知道三千两银子的事,毕竟那是昨日发生的,当时他府上有不少人,徐家也有人,可能会把事情传扬开。

    但门口说的那一千还价五百的事,钱宁觉得只有自己跟徐程二人知晓,徐程没进来,就算旁边有人耳朵尖能听到,但怎么可能这么快便传到沈溪耳中?

    “沈大人真会说笑。”

    钱宁感觉自己身上冷汗直冒。

    钱宁很怕沈溪追究,毕竟这也算是受贿,数额还不小。

    沈溪却没有跟他继续计较的意思,道:“收了就收了,最怕的是不承认,在本官跟前做事,最重要的是诚实,不然怎么互相信任?做错了,未必会追究,但若不报,那就失去合作的基础。”

    钱宁恭敬行礼:“是小人错了,徐家那边的确应允给三千五百两银子,但现在小的也真的只收了一千两,并未瞒报。”

    沈溪点了点头:“那你是领皇命而来吗?”

    钱宁道:“陛下并未对此事有所交待,若非这三千五百两银子,小人不会来打扰沈大人。”

    “嗯。”沈溪又点了点头,“既然收了银子,就要替人家办事,你把人晾在外面算怎么个说法?”

    “啊?”

    钱宁很惊讶,心想,你不是不许带人进来么?

    沈溪微微摇头:“把人叫进来,你去带,就说这是你努力的结果……你可以再跟他要一笔银子,若不给,你就不让他进来。本官算是帮你吧?”

    “这……大人您说笑了,小的这就按照您说的去办。”钱宁屁颠屁颠出门去了,心里还在想,沈大人倒不是迂腐之人。

    ……

    ……

    徐程见到沈溪,跪下来苦苦哀求,言语间俨然是把徐俌和沈溪说成“铁哥们”,共同进退的那种。

    “……我家公爷并未做出对大人不敬之事,如今遭受不白之冤,望沈大人明察。”徐程到最后已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沈溪默不做声,旁边钱宁道:“徐师爷,擒拿魏国公乃陛下钦定,沈大人可没法帮你明察。”

    这种时候,钱宁当然懂得利用沈溪的权势来打压徐程,尽量压低徐程的期待。

    徐程道:“钱大人您说说,我家公爷是何罪名?”

    钱宁看了沈溪一眼,回道:“罪名不都说了?贪赃枉法,办事不力!江南匪情,他未及时上报。”

    徐程辩解:“贪赃枉法之事无从查起,到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至于未及时上报江南匪情……那也是沈大人有意隐瞒消息,再者我家公爷已卸任公职,赋闲在家……这朝中事几时轮到魏国公府上报?沈大人,您可要为我家公爷做主啊。”

    “沈大人,魏国公到底有罪没罪,不如等陛下钦定,您其实不必理会外间之言。”钱宁恭敬对沈溪提醒。

    沈溪点头:“这案子,的确轮不到本官来定,无论三司衙门,或是东厂、锦衣卫,都比本官有发言权。”

    徐程一听沈溪要推搪,赶紧道:“沈大人,若您出来帮我家公爷说句话,便等于是救人于水火之中。我家公爷平时都说,沈大人乃朝中栋梁,朝中没了谁都可以,但不能没有您,我家公爷愿意倾听您的教诲……我家公爷把您当作至交好友啊。”

    钱宁笑道:“好友?魏国公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

    就算收了钱,钱宁还是拿出盛气凌人的态度,这也是他气不过以前徐俌利用地头蛇的身份打压恐吓他的往事。

    沈溪道:“可是……陛下并未对此案做任何批示。”

    徐程继续磕头:“若沈大人肯上奏为我家公爷说情,魏国公府上下必当为您效犬马之劳,沈大人,您若不相助的话……忍心看着我家公爷就此被定罪?”

    沈溪站起来,神色平和:“当初本官劝说魏国公激流勇退的时候,曾说过,让他收心养性,未来指不定什么时候便可复出朝堂。”

    “他是否听从本官的,另当别论,当时陛下给出的承诺,是对他以往所做之事,既往不咎。”

    徐程难得听到沈溪表态,再问道:“不知大人,我家公爷在那之后做出什么违背朝纲之事?”

    “难说。”

    沈溪微微摇头,“这就要看陛下是怎么认定的。本官能做的是……若陛下以魏国公之前所做错事追究罪行,本官会上奏,据理力争,但若罪名是那之后发生……前后不到一年时间,你们做过什么,自己应该知道才对。”

    “若追究的是今年发生之事,本官可就爱莫能助了。”

    徐程一怔,他也在竭力回想徐俌在卸任南京守备勋贵后曾做过什么,但怎么都记不起来有什么事情要被朝廷追究问罪。

    以前徐俌做了不少贪赃枉法之事,但卸任后,徐俌没了权力,做事不敢太嚣张,还算比较本分。

    钱宁见沈溪和徐程都不言,不由带着几分恼火道:“沈大人做了如此回复,你还有何话可说?赶紧走,别打扰沈大人做正事。”

    徐程这才反应过来,行礼道:“沈大人,您若能施加援手,魏国公府上下定永生不会相忘,为您准备的谢礼已送到京城,随时都能送到城里任何地方。您以后再往江南,我家公爷也会好生款待。”

    钱宁不屑地道:“这点小恩小惠,就以为能救一条命?”

    这话更像是故意说给徐程听的,有让徐家大吐血的意思。

    沈溪则道:“本官并不需要什么感谢,此乃牵扯朝廷稳定的大案,所有事都由陛下钦定,三法司如今都未插手,你让本官如何能出来说话?还是要等案子开审后,本官才能根据实际情况,对此事上奏。”

    徐程道:“是,大人说得极是。”

    沈溪点头道:“既如此,你先回去等着吧,别到处走,若被御史言官知晓,据此上奏参劾,恐怕会出大事。你也不希望自己的活动影响到魏国公的安危吧?”

    “这……沈大人言之在理,只要您肯出手相帮,小人怎会到处走?小人这便回去静待好消息。”徐程道。

    钱宁道:“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还指不一定呢,若你家公爷这一年来为非作歹的事做得太多,可怪不得旁人。”

    徐程没有回话,而沈溪也表现出很冷漠的态度:“既如此,那就先请回。”

    ……

    ……

    徐程跟钱宁一起从沈溪小院出来,徐程沉着脸,他能感觉出,沈溪在帮忙这件事上并不是很上心。

    钱宁骂道:“哭丧着脸作何?不知道的还以为别人欠你银子!我已尽全力帮助你,你答应的银子别忘了送来!”

    徐程不敢不送,现在徐俌还是锦衣卫看管居住,他若不就范的话,钱宁有的是办法让徐俌吃苦头。

    “是,是。”徐程唯唯诺诺。

    钱宁瞥了徐程道:“魏国公这大半年来,到底有没做违法之事?”

    “啊?这……这……”

    徐程根本不知该如何跟钱宁对话。

    钱宁脸上带着奸笑道:“不说,我也会去调查,别忘了锦衣卫是做什么的,你们在江南做得那点破事,其实一查就会有结果。陛下最后问罪的时候,很多时候还得仰仗锦衣卫的调查。”

    徐程稍微反应一下,才意识到这是钱宁伸手要钱的又一种手段。

    既然沈大人都说了,要追究你家公爷的仅仅是这半年多来的罪行,皇帝能知道什么?还不是要跟下面的人问?问得最多的当然是东厂和锦衣卫。

    “不知锦衣卫可查出什么来?”徐程试探地问道。

    钱宁冷笑不已:“涉及机密之事,能随便跟你细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自己做过什么自己清楚!我也算是给你指点了一条明路!”

    徐程脸上带着苦恼之色,他当然听出钱宁的意思。

    徐程心想:“意思是让我给他还有提督东厂太监张永送礼……但这招真的行得通吗?”

    钱宁马上换了脸色:“门路给了你,你是否识相,那就要看你们徐家的选择。我今日的差事已完成,先回去了,你好自为之吧!”

    “钱大人您……”

    “银子别忘送到府上,若还有事相求,可别忘了再准备银子!”

    ……

    ……

    徐程见过沈溪的第二天,宣府那边对徐俌和魏彬案做出批示,朱厚照钦命由沈溪来督办案子。

    圣旨由李兴从宣府带回,李兴就是协同沈溪办案之人,也等于是朱厚照派来监督和落实案情的。

    李兴用了四天时间从宣府赶回京城,进城后第一件事便是去找沈溪,在吏部衙门跟沈溪见面。

    “沈大人,这是陛下的御旨,您亲自阅览吧。”

    李兴不敢在沈溪面前托大,直接把圣旨交给沈溪,让沈溪自己看,省去请旨宣旨接旨的环节。

    沈溪看过后,没有丝毫意外,朱厚照不过是批复刑部尚书张子麟的上奏,钦定由沈溪来办案,让三司衙门会同。

    李兴道:“在下之后还要去刑部见张尚书,您有什么指示,可由在下传话。”

    沈溪摇头道:“以本官想来,这案子最好不要由刑部审定。”

    “那您的意思是……”李兴很意外。

    沈溪放下圣旨,抬起头来:“本官准备以大理寺审案,待审问清楚后,会亲自上奏陛下。李公公可有意见?”

    李兴一怔,随即陪笑道:“沈大人这是说得哪里话?这案子,陛下交给您来办,在下能有何意见?您说的就是最高指示,可上达天听。”

    沈溪道:“那好,此事就这么定了,回头我会让大理寺接手此案。”

    李兴赶紧问道:“不知将会以怎样的罪名审案?”

    沈溪摇头:“尚未开审,怎能定下罪名?一切不还得调查么?”

    李兴苦笑道:“沈大人,您莫怪在下多言,陛下既把案子交给您,便希望您早日将案情落实……若是重新调查的话,消耗时日颇多,反而不如……早些把罪名定下来,沿着这方向去审问。”

    “那陛下在定罪方面有指示吗?”沈溪问道。

    李兴想了想,摇头道:“陛下并未对案子有过多交待,一切都以御旨为准。”

    沈溪道:“那就是了,既然陛下未说要把此案往哪个方向办,自不能随便结案,不过本官不会将案子拖延太久,以本官的想法,争取年前把案子审结上奏。”

    “沈大人,这可没几天了啊。”

    李兴本以为沈溪要拖个一年半载,却未料沈溪准备用十天左右的时间就把案子审定。

    沈溪摇头道:“就算此案要调查,也用不了太长时间,李公公不妨就在京师中多停留几天,年前一定让你踏上回宣府的路。”

    李兴苦笑道:“不着急,不着急……沈大人,您实在不必为了在下而着急审问,陛下也没急着说一定要在年前结案。”

    沈溪道:“事情还是着紧一些为妥……既领皇命,怠慢便等于亵渎皇恩!李公公既要往刑部,本官便不送了,走好。”

第二六四二章 法制

    沈溪奉命主审徐俌和魏彬的案子,这在朝中算得上是爆炸性消息。

    被皇命钦点审案,沈溪已非第一次,朝中文武大臣都意识到沈溪很可能会在徐俌和魏彬的案子上力争有所表现,借此来打压和震慑那些心有不服之人。

    揣测很多,但因沈溪的态度不明朗,一切都处于传言阶段。

    大理寺派来跟沈溪接手案子之人,是大理寺少卿全云旭,沈溪跟全云旭已见过多次面,全云旭对沈溪的风格早就有所了解。

    全云旭带着大理寺卿张纶的意思而来,在这个问题上,张纶不想掺和进来,而张纶请辞也并非一次两次,外间传言张纶很快就要卸任。

    沈溪对大理寺官员做了一番交待,没马上就开始审案,甚至连徐俌和魏彬关押之所都未有改变。

    眼看到了腊月二十,案子仍旧纹丝未动,朝中质疑的声音多了起来。

    李兴每天都往沈溪这边跑,问询情况。

    “沈大人,您也该开审了吧?这都快到年底了,有关您要在年前结案之事,在下可是如实上报到陛下那里,你不能食言哪。”

    李兴很为难,若沈溪没提年前结案还好,关键是提出来了,还被他告知朱厚照,谁知现在沈溪反而不着急了。

    沈溪道:“案子若过堂,一天时间便能解决,但问题的关键在于要提前找到罪证,但现在并没有。”

    李兴着急地道:“怎么没有?以在下所知,魏公公跟魏国公在江南任职期间,贪污受贿极多,地方上官员和武将每逢往南京履职,必对二人行贿,他们贪赃枉法的事做了不知有多少,更有传言说魏国公跟倭寇有贸易往来,与民争利,中饱私囊,还有出兵江西时于九华山大败……”

    此时李兴,俨然是案子的主审官,提到徐俌的罪过简直如数家珍。

    沈溪淡淡一笑,道:“忘了提醒李公公一声,陛下在魏国公卸任守备勋贵时,明确做出过既往不咎的承诺。”

    “啊?”

    李兴惊讶地问道,“竟有此等事?为何在下不知?哦对了,是沈大人0亲自去办的这件事……那可就为难了。”

    李兴意识到,所谓对徐俌的罪证指责,都是来自于徐俌卸任前,而在那之后很难找到徐俌的罪证。

    李兴试探道:“索性此事朝中并未公布,当时沈大人您处理时可说是三下五除二,没走漏丝毫风声,什么既往不咎的,全当不存在,您看……”

    沈溪板着脸道:“君无戏言,你是想说,陛下的话可以当不存在?”

    “沈大人您莫要较真儿啊。”

    李兴除了苦笑没办法了。

    沈溪道:“所以此案必须做到调查细致,关于魏国公这半年来做过什么,还有魏公公在江南所作所为,都需要查清楚。几天时间而已,李公公不会急于一时吧?”

    李兴来的时候很着急,但听了沈溪的话,发现沈溪对此案可说尽在掌握,赶紧道:“不急,不急,沈大人办案,那定是滴水不漏,在下怎会着急?沈大人,您大可在这几天时间里好好彻查,不过正月前结案……您不能食言。”

    沈溪点头道:“十天时间,足够了。”

    ……

    ……

    李兴很着急,但没办法。

    大理寺那边跟沈溪一样,对徐俌和魏彬的案子不急不慢,反正是沈溪负责,沈溪不着急他们就有理由放缓。

    调查还在进行中,腊月二十二,沈溪去了看押徐俌和魏彬的地方,见到徐俌本人。

    在被押送到京城后,徐俌不复之前的风光,整一待死之人,头发全白,满脸皱纹,一点精气神都没有,见到沈溪时愣是辨别半天才反应过来。

    “之厚?怎么是你?”

    徐俌见到沈溪很意外。

    他不知是由沈溪主审案子,以为很可能是皇帝亲审,极端情况是不审讯便直接定罪。

    总归他的案子很复杂,皇帝亲自派锦衣卫拿的人,很可能也是根据皇帝的主观臆断定罪,朝中各大衙门很难插手。

    沈溪坐下来:“你的案子,陛下交给我处理了。”

    徐俌“哦”了一声,虽然有些惊讶,但也在情理中,跟着坐下,脸色沧桑:“是你也好,不是你也罢,这案子陛下可有交待怎么定罪?老朽怕是回不去江南了吧?”

    沈溪道:“你做了什么错事,惹得陛下雷霆大怒,倒是可以跟我说说。”

    徐俌无奈摇头,却不敢跟沈溪对视,道:“以前做错的,自然没法弥补,只希望陛下不要为难我家人,若是老朽死可以免除阖府罪责,且保留魏国公爵位,老朽愿自我了断……一辈子下来什么都看透了,只希望祸不及家人。”

    沈溪道:“若非你拥有魏国公的爵位,何至于犯错?”

    本来徐俌很平静,听到这话突然变得激动起来,抬头打量沈溪:“之厚,听你这话里的意思,陛下是要让徐府鸡犬不留?”

    沈溪摇摇头:“陛下未对此案有交待,只说一审到底,年前就会结案。”

    “年前……那没几天了。”

    徐俌面如死灰,有种大限将至的凄凉。

    沈溪道:“既然你没什么可说的,那我先告辞了。”

    说着,沈溪起身便要走。

    徐俌赶紧站起来,挡在沈溪面前,道:“之厚啊,你别这么走,老朽有话说!老朽想跟陛下上奏,请陛下原谅,老朽主动请罪可好?”

    沈溪摇头:“现在已非你主动跟陛下请罪就能免脱罪责,罪名如何,要陛下来定,连我都不能过多干涉。至于你徐家是否能保全,全看你做过多少错事……徐老公爷,请允许我最后一次这么称呼你,很可能下次再见面时,不是公堂上,就是在刑场了!”

    “呵!”

    徐俌嘴里发出一声,然后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

    沈溪无心去跟徐俌过多交谈,径自出门而来,旁边有个魏彬需要他见。

    ……

    ……

    魏彬的反应比徐俌激烈许多,便在于他觉得自己“没罪”。

    “沈大人,您可要为咱家跟陛下求情啊,咱家一心为朝廷,从未做过为非作歹之事。”魏彬叫屈道。

    沈溪坐在那儿,神色平静,从怀里拿出一份清单,丢在魏彬面前:“这里是魏公公在江南一年来贪污受贿的情况,每一笔都有记录,且有证人……魏公公作何解释?”

    “这……”

    魏彬把清单翻过,一把将其撕毁,道,“栽赃,都是栽赃!”

    魏彬知道,这清单既然敢拿给他看,定不会是唯一的一份,但就是忍不住。

    沈溪摇摇头:“或许在魏公公看来,到江南出任守备太监,就是为了捞钱,弥补以前贿赂刘瑾、张苑时的损失……不过你要知道,你所做所为,根本就是在为陛下脸上摸黑啊!”

    魏彬忙不迭道:“沈大人救我。”

    沈溪面色有几分无奈:“你没做错事,我能救你,但现在是你做错了,且罪不可恕,让本官如何救?陛下让本官审你,本官包庇你,就是跟你同流合污,你觉得本官犯得着为你坏了朝堂的纲纪法度?”

    魏彬低下头,有种心如死灰的感觉。

    沈溪站起身来:“干脆你主动跟陛下请罪,看陛下是否会原谅你。”

    “沈大人,跟陛下请罪……不等于是认罪么?”魏彬苦着脸问道。

    沈溪冷声道:“这算是给你机会……你主动认罪,才有被原谅的可能,若你不认的话,本官定会追查到底,到那时看看你是否有脱罪的机会!”

    魏彬想了想,马上点头:“沈大人公事公办,只是碍于情面,才来提醒咱家,是吧?只有皇命赦免,咱家才能脱难……是的,是的,是陛下让咱家去做守备太监,陛下肯定会想到咱家会做错事……咱家会把所得银子全都献给陛下,换一条老命。”

    ……

    ……

    沈溪见过魏彬出来,全云旭在外等候。

    全云旭见到沈溪后,赶紧上前行礼,沈溪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多礼。

    “沈尚书,虽然如今是大理寺接手此案,但一直未能问案,不知几时将魏国公和魏公公送到大理寺去?”全云旭问道。

    沈溪道:“大理寺急着结案吗?”

    全云旭道:“一切还是要您来定,不过现在朝中对此非议颇多,有人说此案可能会牵扯到许多人,却不知是否要先拿一些人回来?”

    沈溪摇头:“不需要。”

    “那大理寺现在能作何?”

    全云旭关切地问道,争取在沈溪面前有一个表现的机会。

    沈溪道:“你不必心急,说了年前结案,接下来有的是你忙的。我已上奏陛下,就此案细节做请示。”

    全云旭松了口气:“若是陛下指明断案方向,那就好办多了。”

    沈溪却直接摇头:“不是由陛下钦定,而是三法司来断案,不过此案总归由陛下牵头……主审官并非你我,而是陛下,你明白吗?”

    就算全云旭是那种聪明至极之人,也被沈溪言语一绕,半天没反应过来。

    沈溪却不多解释,拍拍他的肩膀:“这不是孰强孰弱的问题,而在于此案非要正规过堂,结果也并非由人来定,而是由证据!这就叫法制!”

    ……

    ……

    眼看到了年底,沈溪对此案仍旧不急不忙。

    他越是淡定,有人就越担心。

    寿宁侯府,张延龄一脸焦躁地来找张鹤龄,谈及魏国公徐俌和前南京守备太监魏彬的案子。

    张鹤龄淡然道:“此案跟你有何关系?别没事找事。”

    张延龄道:“之前我不觉得跟咱有关系,但看姓沈那小子的动作,便知他没安好心,徐老头是勋贵,咱也是,所以他肯定是要想办法把徐老头的那些脏东西往咱身上弄。”

    张鹤龄皱眉道:“你以前跟徐家的人有来往?”

    “这个嘛……”

    张延龄似在尽力回忆,最后点头道,“若说一点没来往,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以前咱送物资到江南去的时候,若没有徐老头开路,那些货可运不到海上去。”

    “混账东西!”

    张鹤龄当即恼火地咆哮,“如此说来,你自己屁股不干净,别怪别人要往你身上泼脏水!”

    张延龄哀叹道:“大哥,你太过心急,还没等我把话说完呢,我是跟徐家的人有来往,但他们所干的那点破事我可没参与。”

    说话间,张延龄显示出一副无辜的模样。

    张鹤龄道:“徐家人做的事,你清楚?”

    张延龄一脸得意之色:“怎会不知?徐家人自以为办事聪明,跟倭人做买卖,使的都是我用烂的招数,这些事能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

    这话让张鹤龄变得严肃起来,仔细打量弟弟,想知道张延龄还有什么惊人之语。

    张延龄凑过来,好像在叙说家常一般:“徐家人跟倭寇做买卖,用的是官商……就是他们自己不出面,把货卖给这些控制的商人,再由商人把货运过去,徐家人只派人打通地方官府关节便可。”

    “这是用中间人的手段,但若要查的话,就算是刑部那些个窝囊废都能查出来,更何况是沈之厚?”

    “不过他还有更高明的手段,那就是让倭人自己来运,他们只把货送到仓库,等倭人自己派人来取,以为这样做神不知鬼不觉,但现在倭人被沈之厚给剿灭了,相信那些账册早就在沈之厚手里。”

    “还有他想用南方军队来跟朝廷对抗,栽培了不少人到地方卫所任职,听说这半年多来这些人相继被调走,有的还被问罪,这些人应该早就把他的罪过给供述出来了……”

    张鹤龄听弟弟把话说完,眉头紧锁:“你倒是什么都清楚,不让你查案,实在是可惜了!”

    张延龄不识好歹,以为兄长是在称颂自己,笑着道:“可惜沈之厚没来找我,不然我能给他提供不少线索。”

    张鹤龄道:“那徐家人做的事,哪些你是亲身参与的?”

    张延龄马上不耐烦地道:“都说了我没参与其中……大哥你别不信啊,姓徐的以前联系我,让我从京师调拨火铳、火药到南方,由他销售出去,但这已是两三年前的事情了,朝廷火铳数量都有定额,我拿一些出来已经很不容易,怎么调拨给他?以前跟工部尚书李鐩说过此事,但被李鐩严词拒绝。”

    “李鐩?”

    张鹤龄皱眉,意识到问题不妥。

    张延龄道:“大哥你肯定在想,姓李的跟沈之厚走得近,很可能会把事情抖露出来,但问题是我没怎样,当时南京上奏请求把新式火炮和火铳调到江南,增强江南防务,但问题是那时所有人目光都在西北,谁顾得上南方?”

    张鹤龄松了口气:“没成行就好,若成了,你就完了!”

    张延龄突然又紧张起来,道:“但后来,我把一些火铳运到江南,让倭人自行仿造,听说姓徐的还从倭人手上淘换回来一批……”

    “几个意思?”

    张鹤龄当即便火大了,瞪着弟弟问道,“大明守备勋臣从贼人手上买火器?”

    张延龄没好气地道:“可不是么,你说姓徐的是不是傻?倭人虽然自行制造火器,但质量跟工部造出的两样,我听说,射程不到工部督造的一半,准头也不行,关键是放几枪就卡壳或者炸膛,根本上不得战场,不然姓沈的小子怎会轻易就把倭人给剿灭了?”

    张鹤龄没听懂弟弟所言,皱眉道:“你的意思是……沈之厚可能会利用此事做文章?”

    张延龄道:“在火器上,他能找到徐老头的证据,但未必能找到我的,而且不是说这案子已中止了吗?陛下都不让审下去了。”

    张鹤龄突然明白什么,霍然起身:“我明白了,沈之厚可能是想把两个案子一起审,总归都是江南的案子。他失踪时,陛下派人把咱府上给包围了,而后就把徐俌和魏彬押送到京城,二者间必然有联系!”

    “我就说嘛……大哥你总算明白了。”张延龄翘着二郎腿道。

    张鹤龄怒道:“那你还如此清闲?赶紧派人去宫中,跟太后娘娘打声招呼,让太后娘娘出面调停一番,让沈之厚赶紧把徐家的案子结了。”

    “怎么结?”

    张延龄一脸茫然。

    张鹤龄骂道:“你个臭小子,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赶紧主动向沈之厚提供证据,竭力撇清你跟此案的联系,只要沈之厚不将这把火烧到咱们张家,他就算灭了魏国公府满门,那也是姓徐的咎由自取!”

第二六四三章 值得信任

    张延龄听了兄长的建议,马上找人去跟张太后联系。

    随后张太后遣使与沈溪接洽,具体负责人正是朱厚照派来督办案子的李兴。

    李兴现在也算是张太后的人,只是李兴跟太后派系的关系,远没有之前高凤与外戚那般紧密。

    李兴以例行问询案情为由来找沈溪。

    长安街小院里,二人寒暄一番,甚至还一起用过午饭。

    酒足饭饱后,李兴才把自己的来意说明。

    “……太后娘娘希望沈大人能早些把江南的案子给结了。”

    沈溪微微皱眉:“此案跟内帷有何关联?需要太后娘娘发下谕旨指示办案?”

    李兴尴尬地回道:“没什么特别,只是太后娘娘惦记朝堂稳定,希望尽快把案子了结,以平息朝野非议。”

    沈溪点点头:“之前已说过,年前便会结案。”

    “沈大人,您的办事能力毋庸置疑,但问题是距离大年三十就剩下五天了,千家万户都在准备过年的事,朝中各衙门也都在把一年的差事收尾,怎么到这案子上,却丝毫不见进展呢?”

    李兴苦着脸,眼巴巴地望着沈溪,希望得到合理的解释。

    沈溪道:“李公公,你是担心年前案子没法结束?”

    李兴试探地问道:“沈大人迟迟不动此案,是否跟案中案有关?在下如此猜测,您看是否这案子会跟……朝中其他人有染?”

    见沈溪不答,李兴继续追问:“跟外戚也有可能,比如说……张家人?”

    沈溪摇头道:“一案归一案。”

    “那有没有可能两案并审?”李兴继续追问。

    沈溪没好气地道:“李公公,到底是你来审案,还是本官?”

    “……当然是您。”

    李兴赔笑着回道,“不过在下既奉皇命而来,很多事必须要问个清楚明白,以便向陛下禀奏。”

    沈溪道:“既是本官主审,那就得按照我的节奏来,说年前结案就年前,旁人来说项也是徒劳,若是其他人我丝毫细节也不会透露,但既然李公公系领皇命而来,那本官也好心提醒一句,陛下没让开封的案子,我这边坚决不会去碰。”

    李兴松了口气:“意思是跟张家人没关系了?呵呵,您也知道为何太后娘娘会过问此案……若跟她老人家没丁点儿关系,她关注这作何?”

    沈溪点点头,却未多言。

    李兴突然记起什么,从怀里拿出一份东西,交给沈溪:“这是在下搜集来的证据,有关魏国公和魏彬贪赃枉法,都是机密……沈大人莫要问出处,其实您应该很清楚才是。”

    “太后给你的?”沈溪问道。

    李兴摆摆手,一副笑呵呵的样子,状极神秘。

    沈溪皱眉:“既不能说,那这证据根本就没法采纳……来历不明的东西,如何在审案时呈堂?”

    李兴无奈地道:“沈大人您还真是讲规矩,说句不中听的,这些证据都是白得来的,而且是铁证……有了这些证据,能更好让二人认罪!”

    沈溪直接把李兴推来的“证据”递回去,道:“案子该以怎样的规矩审,用不着李公公来教。”

    李兴扫兴地道:“那好,是在下孟浪了,这些证据收回去便是……您需要的话,随时可以调用,或者在下交给大理寺也可。”

    见沈溪没表示,李兴知道是自己多事了,脸上不由带着几分悻悻然的神情。

    随后李兴要走,沈溪也要回吏部当差,二人一起从小院出来。

    李兴突然又神秘地提醒:“沈大人,您若真要把案子扩大,一定要提醒在下一声,或者您不想说,跟陛下请示也可。事情牵扯到王公贵胄,未必那么容易收场,您位高权重,不怕前路荆棘,但我等可是前怕狼后怕虎……您可千万莫要害人哪!”

    ……

    ……

    案子悬而未决,京城内议论声音非常多。

    非但如此,连置身宣府的朱厚照这几天也关心起案情来,但问过后才发现,案子根本没有任何进展。

    “陛下,沈大人似乎不着急马上定案,说是年底会结案……但看样子很悬哪!”腊月二十七这天,小拧子小心翼翼在朱厚照面前说明情况。

    朱厚照叹道:“朕到宣府,本是借整顿军务之机,出征草原,结果到来后连续遭遇大雪,道路断绝,现在草原上冰雪覆盖,杳无人踪,在这边城里根本是无所事事。现在京城那边好不容易有点热闹可瞧,结果到现在案子都拖着不解决,这不是让朕上火吗?”

    小拧子道:“陛下不必着急,沈大人既然说过年底会结案,想来会给陛下一个交代。”

    朱厚照斜着瞧了小拧子一眼,道:“你倒是会说话,朕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这日子挺难熬的……这几日皇后不理会朕,本来说好天晴后带她去狩猎,结果都多少天了,外边始终积雪覆盖,困在这城里哪儿都不能去……”

    小拧子想了想,道:“陛下,这都年尾了,不如等开春后再……”

    “等不及了!”

    朱厚照站起身来,“让江彬好好准备,他不是一直为朕安排出行之事吗?如今检验他办事能力的时候到了。”

    说话间,朱厚照就要往外走,小拧子非常紧张地跟上。

    朱厚照忽然回头喝止:“你不必跟着,朕去看看皇后,下晌到宣府城里走一走……你去让江彬把事安排好。”

    ……

    ……

    小拧子在皇帝跟前显得有些“孤立无援”。

    京城时,皇宫地界大,手下众多,他无需时刻守在朱厚照身旁。

    到了宣府,朱厚照带来的太监不多,小拧子需要时刻伺候皇帝跟前,基本失去外出的机会。

    但即便能出去,臧贤和张永也不在,很多事他没法找人商议。

    今天小拧子难得不用跟在皇帝身边,赶紧出得寝殿,准备找人向江彬传话,不想江彬竟然主动找来了。

    “拧公公,您忙着呢?陛下有何交待?”

    殿门前,江彬脸上笑容灿烂,小拧子看到后非常厌恶,板着脸喝问道:“你有脸到这里来?”

    江彬惊讶地问道:“在下有什么违规的地方么?陛下要出外狩猎,前两天雪已经停了,今日更是难的的晴天,估计再有个两三天,冰雪便会彻底消融……在下已为陛下安排好一切,是否可以进去通传一声?”

    小拧子想到朱厚照要跟江彬一起出外狩猎,江彬有可能重新得宠,心里就很不爽。

    奈何他实在是无计可施,只得怏怏道:“陛下让你做好准备,说是下午有可能会到城里去走走看看……等候吩咐吧。”

    “好咧。”

    江彬很兴奋,整个人容光焕发,精神百倍,守在寝殿大门前不肯离开。

    小拧子回身往里边走的时候,嘴里嘀咕个不停:“为了面圣真是拼了,还以为跟当初一样,被陛下时刻挂念,处处倚重?呸,你也配!?”

    ……

    ……

    张永在京城时刻都在关心宣府的情况。

    腊月二十七这天,他收到小拧子来信,被告知这几天朱厚照准备出游,并且对江彬隐隐有重新器重的迹象。

    张永很担心,很想马上就去宣府,可惜没得皇帝传召,一时心中彷徨,没有定计。

    张永当晚假借问江南案之机,到沈府求见,沈溪在书房里见到他。

    会面后,张永丝毫也不隐藏,直接把来意说明。

    “……陛下对江彬再度重用,此人一旦上位,怕是会出现当初陛下出征江赣时的不利情况……一手遮天,蒙蔽圣听!”

    沈溪打量张永,问道:“张公公这是怕了?”

    张永道:“要说怕还是有那么一点,毕竟江彬乃陛下跟前近臣,耳渲目染之下,或会影响陛下观感以及对事情的判断……沈大人,您也要防备一些,一旦他在陛下跟前进谗言,或多或少都会妨碍您做事。”

    沈溪漫不经心地道:“区区一个江彬,根本没法在朝中掀起大的风浪,倒是有些事更为着紧些。”

    “何事?”

    张永一脸莫名其妙,他从沈溪的神色可以判断出,好像跟他有关系。

    沈溪沉默不语,似乎无心解释,这下可把张永急坏了,连忙问道:“沈大人,您有话直说,咱是自己人,何必藏着掖着?您若有大事,急需人手,只管跟咱家知会一声,咱家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沈溪道:“张公公,听说近来你在司礼监当差,见了不少人,收了不少礼?”

    “这个……”

    张永面色极为尴尬,“不过是官场一些正常应酬罢了。”

    沈溪再道:“萧公公回朝时日不短,你觉得他做事如何?是公允公道,能力突出,还是说老迈昏聩,不堪大用?”

    张永一时间不好评价,那到底是他的上司,且他跟萧敬间并未有直接冲突。

    但张永为了上位,一咬牙道:“萧公公以前是能人,但毕竟老迈不堪,很多事显得力不从心,若是让旁人来坐他那个位置,未必比他差,当然……咱家也不是说自己做得比他更好。”

    沈溪笑了笑:“张公公说话真是滴水不漏,刚才不是还说有话直说么?”

    张永苦恼地道:“沈大人,咱的确是自己人,没什么好隐瞒的,您也该知道咱家有多希望能更进一步吧?奈何陛下总不给机会,现在外面有人传闻,说即便萧公公退下来,下一个上位的也不会是我张某人,现在那些有资历的太监根本不把我当回事,背地里时常加以奚落。”

    “所以,咱家便想,现在不趁机会多收一点礼,笃实资本,将来恐怕就没机会了……现在这官场,有钱才好办事哪!”

    沈溪冷声道:“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张永叹道:“沈大人,咱家也知您明察秋毫,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但咱家所说都是实情,不是咱家一人收钱,但凡太监,还有中枢和地方大员,哪个手头有权不趁机捞一笔?这不年关到了,很多滞留京师等候吏部考核的官员,都在四处走动,若非您严令不得在您府上,怕是门槛都快被踏破了吧?”

    张永说话时一脸委屈的表情,好像自己做的是顺理成章的事,并未违背大明法纪。

    他也知道在沈溪面前说这些,就像自揭老底,不过也就是如此态度,让他觉得把柄交托出去更能取得沈溪的信任。

    张永又道:“您位高权重,不缺那点银子,也不缺名望和地位,所有人都要给您面子,但咱家不同,咱家乃是宫中执事,钱财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这一辈子努力是为何?还不是在世时风光一些?最怕的是半抔黄土加身,还慨叹这辈子有未了之心愿……沈大人不会不成全咱家吧?”

    沈溪眯眼道:“你是来诉苦的?”

    “唉!”

    张永重重叹息,“沈大人,听说陛下到宣府后,对萧公公多有不满,总以他老迈昏聩为由加以斥责,很多朝事没有您的票拟,陛下对处理方式也不满意,可能过不了多久司礼监又要出现人员变动了,您……不能帮一把?”

    沈溪摇头:“帮不上。”

    张永急道:“您别急着拒人于千里之外……只要咱家登上这位子,不管任何时候,都会厚礼相赠,且咱家执掌司礼监一日,所有事都以沈大人意见为准。您帮不帮忙那是其次,今日咱家把话撂在这里,您平日多斟酌一下司礼监掌印人选,看看有谁比咱家更合适。告辞了!”

    ……

    ……

    张永感觉自己有机会上位,频频在京城官场走动,他在京城受到的制约不多,加上执掌东厂,让他有了更多活动空间。

    这些情况既然被沈溪看在眼里,自然不可能完全瞒过朱厚照耳目。

    沈溪送走张永后,仔细考虑起此事,心中有些气恼,却又无可奈何。

    “大人。”

    云柳一身男装出现在沈溪面前。

    云柳到沈家来,每次都要入夜后才成行,且换上男装,潜踪匿迹,一概公事公办,不掺杂任何儿女私情。

    沈溪问道:“怎么样,江南的事查彻底了么?”

    有关江南的案子,沈溪没有派旁人去查,而是动用了他掌控的情报系统,其实很多事沈溪早就了然于胸,不过是让云柳补充一下细节罢了。

    云柳道:“回大人,如您所料,魏国公卸任守备勋贵后,并未收手,很多人继续向他行贿,他也仍旧在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买卖……魏国公府上的家产超过五百万两,若是加上固定资产,可能会超过一千万两!”

    沈溪叹息道:“累世勋贵,江南镇守,果真富可敌国!怪不得旁人都想往这位子上爬。”

    云柳再道:“至于魏公公那边,到南京后贪污受贿所得在五万两以上,但不会超过十万两,有些账无从核查。”

    沈溪点头:“就算这样也罪该万死!”

    云柳请示:“大人,那此案是否就此定夺?以现有的证据,完全可以过堂审问,距离新年只有两天时间,就怕时间来不及……”

    “后天吧。”

    沈溪道,“拿出一个时辰把案子审定,再以快马将案宗呈递到宣府,年前结案的承诺就算完成。”

    云柳显得有几分不解:“大人,为何要压至年底最后一两日?还是说现有的证据不足?请大人示下。”

    沈溪摇摇头道:“要审案,并不一定速战速决就好,有时候这也是心理战,时间不宜迟,但也不宜太过迅速,需要拿捏尺度。”

    “后日正好是京畿衙门关门前的最后时刻,年初的休沐期会让京城消息闭塞,而这恰恰是我需要的……按照这进程进行,绝对没错!”

    ……

    ……

    腊月二十八,有关徐俌和魏彬的案子仍旧没有开审,不过当天沈溪已通知三法司的人,此案会在来日审定,所以这天中午大理寺少卿全云旭来跟沈溪对接案情。

    不过全云旭见到沈溪后,才知道沈溪没打算交给他卷宗。

    全云旭道:“沈尚书,此案从开始您就未安排大理寺或者刑部派人到地方去调查,都是靠地方自行呈奏涉案人等罪证,这些罪证是否能在短短半月内收集齐全?还有,现在朝中多数人认为此案应押后一两月,等开春后再审……现在过堂是否操之过急呢?”

    沈溪笑道:“宗献,你似乎对此案很关注,理解很深刻吧?不如明日你来主审如何?”

    本来全云旭对案子有颇多见解,但听了沈溪的话后,面露愕然之色,随后连连摆手:“不可,不可。下官没有本事主审如此大的案子,更何况……”

    沈溪道:“你是怕没有罪证吗?倒也无妨,明日堂上会把证据逐一呈上,你只管按部就班审问便可。”

    “这……”

    全云旭脸上满是为难之色。

    但沈溪却隐约从全云旭的目光中感受到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心中一动,当即道:“你回去把此二人涉案情况好好了解一下,不过有一点要知晓,陛下之前在让魏国公卸任守备勋臣时有言在先,对他卸任前的作为既往不咎……最终定案必须把这条考虑在内。”

    全云旭愣了愣才明白过来,诧异地问道:“沈尚书,你莫不是真让下官来审理此案?”

    沈溪笑道:“不然我跟你说这些作何?”

    说话之间,沈溪站起来,走到全云旭跟前,脸上带着欣赏之色:“宗献,这几年你在大理寺的作为,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你跟我合作办案并非第一次,你行事的风格,我是了解的。”

    “对你来说,眼前乃是证明你的最佳机会,案子牵扯到王公贵胄,还牵扯到宫里的大太监,你若处理得当的话,未来大有可为。”

    全云旭低下头,依然有些犹豫:“可下官毕竟……在大理寺只是做一些打杂之事,这几年经手的都是一些小案……而且,陛下钦命将此案交给沈尚书,下官怎敢僭越行事?”

    沈溪笑道:“我说可以就可以,怎么,你没信心办案?”

    全云旭有些尴尬:“准备的时间终归还是仓促了些。”

    沈溪点了点头:“若准备时间过长,案子反而不好审,知道原因为何吗?”

    全云旭本来还在一种推辞的态度,听到沈溪的话后,马上进入过案的状态,思索后道:“沈尚书是怕此案牵扯进太多人吧?”

    沈溪微微颔首:“是有这方面的原因……案子经不起查,因为朝中涉案的人太多,就说六部吧,从户部到工部,还有兵部和吏部,很多人都跟江南案有牵扯,那些在南京当过官的,更是经不起调查。”

    “以九年为一个时间段,过去两个九年里,有多少人涉案?怕是没有二百,也有一百吧?”

    全云旭皱眉道:“此案的水如此深?”

    沈溪笑着摇摇头:“你知道朝中有多少勋贵牵扯进案里?江南军费开支不明一直为朝廷诟病,朝廷曾数度派员整顿,可是先皇时查到一半便不了了之,我在江南当过官,对这些事有所了解。”

    全云旭马上联想到沈溪当过东南三省沿海总督,还当过湖广、江西两省总督,对于江南的事当然比他了解的更全面。

    沈溪道:“你入朝时间不短,但对于此中险恶获悉不多,此案往大了说,朝中很多人都有干系,但往小了说,不过是二人仗着手中权力做了一些为非作歹的事情。”

    全云旭问道:“那此案最好是大事化小?”

    “嗯。”

    沈溪笑着点头,“陛下的意思便是如此,你看前后几任南京兵部尚书都没事,不就说明问题所在吗?”

    全云旭想了想,跟着点头:“以下官所知,南京兵部王尚书其实也牵扯进案中,但陛下没问罪,只是让他卸任……便很值得推敲。”

    沈溪道:“王尚书最多算是魏国公的棋子,本身没做过大奸大恶之事,最多也就不过是面对强权不作为罢了,至于其他几任兵部尚书基本也是这个问题,强龙难压地头蛇,他们作为朝中委派的流官,能作何?”

    全云旭问道:“这是陛下和沈尚书坚持要对江南军队进行改革的根本原因吧?”

    沈溪没有隐瞒,笑着点点头:“初衷的确如此,此事由我办最合适,便在于我在江南的时间相对较长,对地方上的情况很了解,而且军中我也说得上话,让旁人去未必有如此结果。”

    “当然,外在因素很多,江南发生的几场战事,尤其是陛下亲征平宁王之乱至关重要,在这之后进行改变,算是顺理成章的事情,遭遇到的阻力也不会那么大。现在唐寅在江南便做得不错,把我制定的一系列政策坚决地推行下去……”

    全云旭行礼:“在下冒失了,对江南案所知不多,还一直催促沈尚书您。”

    沈溪笑着拍拍全云旭的肩膀:“论年岁,你比我大,但论朝中为官的经历,我比你多多了。官职的高低不代表什么,只要是为朝廷做事,不必计较谁的资历更深一些。”

    “所以我相信明天过堂时,你能找到案子的重点,最短时间内把案子审定,也让朝中的非议声迅速平息下来!”

    全云旭听了沈溪的话,感慨万千,任何在朝为官之人都希望能得到当权者的欣赏,他也算是恃才傲物的人,眼见沈溪如此欣赏,还准备对他加以重用,心中自然非常激动。

    “沈尚书放心,在下必当竭尽所能,把此案审问得滴水不漏。”全云旭表态道。

    沈溪笑着摇头:“不是滴水不漏,而是要面面俱到,让各方都满意。”

    ……

    ……

    案子进入快车道。

    当天下午,全云旭便跟大理寺卿张纶做了汇报,正式接手案子,随后他去看押地见过徐俌和魏彬。

    徐俌和魏彬对沈溪非常忌惮,但看到来的人是名不见经传的全云旭,不由疑惑起来。

    不是说由老奸巨猾的沈之厚来审案么?怎么来个年轻人?

    虽然全云旭比沈之厚年长一些,但论资历和能力,简直没法比!

    不过在听了全云旭的一些问话后,二人心情跟着紧张起来,他们两个到底在朝中摸爬滚打多年,看人很准,被全云旭盘问时明显感受到压力。

    “宗献,老朽以前没机会跟你多来往走动,以后便是故交了,这案子……”

    徐俌凭借祖上的荫蔽,敢跟任何人攀交情,而且最近几天他觉得朝廷没理由拿他这半年多的事情来做文章,很可能会网开一面,再加上沈溪不亲自审问案子,他以为沈溪是故意逃避,由全云旭来主审的话,等于是给他全身而退的机会。

    但他攀关系的话没说完,就被全云旭打断。

    全云旭道:“徐老公爷太客气了,就算以后要走动,也要先等明日案子过堂后再说,此案到底如何结案,还得看您是否配合。”

    徐俌道:“明天的案子,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沈家人平安没事,老朽自然也该无罪释放。再者,佛郎机和倭寇组成的联军北上之事,老朽所知不多,况且这中间还有沈之厚刻意隐瞒的因素……”

    全云旭把手中宗卷翻动几下,道:“那徐老解释一下跟江南商贾做买卖的情况吧。听说这些商贾很多跟倭寇有干系?”

    徐俌惊讶地问道:“这不是凭空污蔑人清白吗?老朽身为累世公爵,与大明同休,怎会侵犯朝廷的利益,跟倭寇做买卖?就算家里有人做这个,那也是背着老朽,老朽对此完全不知情,至于那些商贾跟谁做买卖……老朽管得着吗?”

    全云旭又翻动几页宗卷,道:“罪证不在大理寺这边,所以徐老不用忙着跟我解释,明天虽然是由我提堂,但沈尚书也是会出席的。”

    “呵。”

    徐俌脸上带着吃瘪的笑容。

    全云旭又道:“例行问话,以地方呈报,倭寇和海盗在去年战败后,销声匿迹很长一段时间,徐老也因个人原因卸任官职。”

    “对对对。”

    徐俌赶紧顺着话道,“老朽不问军政之事久矣。”

    全云旭顺势道:“但今年二三月间,闽粤沿海之地又有海盗和倭人活动,当时为何徐老为何未曾上报?”

    徐俌惊讶地道:“此事跟老朽何干?时任兵部尚书沈之厚也在江南,况且老朽当时已卸任守备之职。”

    全云旭抬起头来:“看来徐老记性不好,在下这里提醒一句,您当时正在任上,江南军务由您上报朝廷,沈尚书不过是奉旨去平倭寇,具体情报应该由南京兵部、都督府和守备府提供。”

    “这……此事没法跟你解释,你主谳狱,怎会知道这些?”徐俌皱眉道。

    全云旭再道:“就算您卸任,但在江南的影响力依然在。地方卫所将情报上报给你,你完全可以从容将手中情报转交朝廷,让朝廷及早防备,但您没有这么做,您控制的商贾还跟倭人继续来往,为他们提供物资……对于这些罪行,你如何看?”

第二六四三章 值得信任

    张延龄听了兄长的建议,马上找人去跟张太后联系。

    随后张太后遣使与沈溪接洽,具体负责人正是朱厚照派来督办案子的李兴。

    李兴现在也算是张太后的人,只是李兴跟太后派系的关系,远没有之前高凤与外戚那般紧密。

    李兴以例行问询案情为由来找沈溪。

    长安街小院里,二人寒暄一番,甚至还一起用过午饭。

    酒足饭饱后,李兴才把自己的来意说明。

    “……太后娘娘希望沈大人能早些把江南的案子给结了。”

    沈溪微微皱眉:“此案跟内帷有何关联?需要太后娘娘发下谕旨指示办案?”

    李兴尴尬地回道:“没什么特别,只是太后娘娘惦记朝堂稳定,希望尽快把案子了结,以平息朝野非议。”

    沈溪点点头:“之前已说过,年前便会结案。”

    “沈大人,您的办事能力毋庸置疑,但问题是距离大年三十就剩下五天了,千家万户都在准备过年的事,朝中各衙门也都在把一年的差事收尾,怎么到这案子上,却丝毫不见进展呢?”

    李兴苦着脸,眼巴巴地望着沈溪,希望得到合理的解释。

    沈溪道:“李公公,你是担心年前案子没法结束?”

    李兴试探地问道:“沈大人迟迟不动此案,是否跟案中案有关?在下如此猜测,您看是否这案子会跟……朝中其他人有染?”

    见沈溪不答,李兴继续追问:“跟外戚也有可能,比如说……张家人?”

    沈溪摇头道:“一案归一案。”

    “那有没有可能两案并审?”李兴继续追问。

    沈溪没好气地道:“李公公,到底是你来审案,还是本官?”

    “……当然是您。”

    李兴赔笑着回道,“不过在下既奉皇命而来,很多事必须要问个清楚明白,以便向陛下禀奏。”

    沈溪道:“既是本官主审,那就得按照我的节奏来,说年前结案就年前,旁人来说项也是徒劳,若是其他人我丝毫细节也不会透露,但既然李公公系领皇命而来,那本官也好心提醒一句,陛下没让开封的案子,我这边坚决不会去碰。”

    李兴松了口气:“意思是跟张家人没关系了?呵呵,您也知道为何太后娘娘会过问此案……若跟她老人家没丁点儿关系,她关注这作何?”

    沈溪点点头,却未多言。

    李兴突然记起什么,从怀里拿出一份东西,交给沈溪:“这是在下搜集来的证据,有关魏国公和魏彬贪赃枉法,都是机密……沈大人莫要问出处,其实您应该很清楚才是。”

    “太后给你的?”沈溪问道。

    李兴摆摆手,一副笑呵呵的样子,状极神秘。

    沈溪皱眉:“既不能说,那这证据根本就没法采纳……来历不明的东西,如何在审案时呈堂?”

    李兴无奈地道:“沈大人您还真是讲规矩,说句不中听的,这些证据都是白得来的,而且是铁证……有了这些证据,能更好让二人认罪!”

    沈溪直接把李兴推来的“证据”递回去,道:“案子该以怎样的规矩审,用不着李公公来教。”

    李兴扫兴地道:“那好,是在下孟浪了,这些证据收回去便是……您需要的话,随时可以调用,或者在下交给大理寺也可。”

    见沈溪没表示,李兴知道是自己多事了,脸上不由带着几分悻悻然的神情。

    随后李兴要走,沈溪也要回吏部当差,二人一起从小院出来。

    李兴突然又神秘地提醒:“沈大人,您若真要把案子扩大,一定要提醒在下一声,或者您不想说,跟陛下请示也可。事情牵扯到王公贵胄,未必那么容易收场,您位高权重,不怕前路荆棘,但我等可是前怕狼后怕虎……您可千万莫要害人哪!”

    ……

    ……

    案子悬而未决,京城内议论声音非常多。

    非但如此,连置身宣府的朱厚照这几天也关心起案情来,但问过后才发现,案子根本没有任何进展。

    “陛下,沈大人似乎不着急马上定案,说是年底会结案……但看样子很悬哪!”腊月二十七这天,小拧子小心翼翼在朱厚照面前说明情况。

    朱厚照叹道:“朕到宣府,本是借整顿军务之机,出征草原,结果到来后连续遭遇大雪,道路断绝,现在草原上冰雪覆盖,杳无人踪,在这边城里根本是无所事事。现在京城那边好不容易有点热闹可瞧,结果到现在案子都拖着不解决,这不是让朕上火吗?”

    小拧子道:“陛下不必着急,沈大人既然说过年底会结案,想来会给陛下一个交代。”

    朱厚照斜着瞧了小拧子一眼,道:“你倒是会说话,朕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这日子挺难熬的……这几日皇后不理会朕,本来说好天晴后带她去狩猎,结果都多少天了,外边始终积雪覆盖,困在这城里哪儿都不能去……”

    小拧子想了想,道:“陛下,这都年尾了,不如等开春后再……”

    “等不及了!”

    朱厚照站起身来,“让江彬好好准备,他不是一直为朕安排出行之事吗?如今检验他办事能力的时候到了。”

    说话间,朱厚照就要往外走,小拧子非常紧张地跟上。

    朱厚照忽然回头喝止:“你不必跟着,朕去看看皇后,下晌到宣府城里走一走……你去让江彬把事安排好。”

    ……

    ……

    小拧子在皇帝跟前显得有些“孤立无援”。

    京城时,皇宫地界大,手下众多,他无需时刻守在朱厚照身旁。

    到了宣府,朱厚照带来的太监不多,小拧子需要时刻伺候皇帝跟前,基本失去外出的机会。

    但即便能出去,臧贤和张永也不在,很多事他没法找人商议。

    今天小拧子难得不用跟在皇帝身边,赶紧出得寝殿,准备找人向江彬传话,不想江彬竟然主动找来了。

    “拧公公,您忙着呢?陛下有何交待?”

    殿门前,江彬脸上笑容灿烂,小拧子看到后非常厌恶,板着脸喝问道:“你有脸到这里来?”

    江彬惊讶地问道:“在下有什么违规的地方么?陛下要出外狩猎,前两天雪已经停了,今日更是难的的晴天,估计再有个两三天,冰雪便会彻底消融……在下已为陛下安排好一切,是否可以进去通传一声?”

    小拧子想到朱厚照要跟江彬一起出外狩猎,江彬有可能重新得宠,心里就很不爽。

    奈何他实在是无计可施,只得怏怏道:“陛下让你做好准备,说是下午有可能会到城里去走走看看……等候吩咐吧。”

    “好咧。”

    江彬很兴奋,整个人容光焕发,精神百倍,守在寝殿大门前不肯离开。

    小拧子回身往里边走的时候,嘴里嘀咕个不停:“为了面圣真是拼了,还以为跟当初一样,被陛下时刻挂念,处处倚重?呸,你也配!?”

    ……

    ……

    张永在京城时刻都在关心宣府的情况。

    腊月二十七这天,他收到小拧子来信,被告知这几天朱厚照准备出游,并且对江彬隐隐有重新器重的迹象。

    张永很担心,很想马上就去宣府,可惜没得皇帝传召,一时心中彷徨,没有定计。

    张永当晚假借问江南案之机,到沈府求见,沈溪在书房里见到他。

    会面后,张永丝毫也不隐藏,直接把来意说明。

    “……陛下对江彬再度重用,此人一旦上位,怕是会出现当初陛下出征江赣时的不利情况……一手遮天,蒙蔽圣听!”

    沈溪打量张永,问道:“张公公这是怕了?”

    张永道:“要说怕还是有那么一点,毕竟江彬乃陛下跟前近臣,耳渲目染之下,或会影响陛下观感以及对事情的判断……沈大人,您也要防备一些,一旦他在陛下跟前进谗言,或多或少都会妨碍您做事。”

    沈溪漫不经心地道:“区区一个江彬,根本没法在朝中掀起大的风浪,倒是有些事更为着紧些。”

    “何事?”

    张永一脸莫名其妙,他从沈溪的神色可以判断出,好像跟他有关系。

    沈溪沉默不语,似乎无心解释,这下可把张永急坏了,连忙问道:“沈大人,您有话直说,咱是自己人,何必藏着掖着?您若有大事,急需人手,只管跟咱家知会一声,咱家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沈溪道:“张公公,听说近来你在司礼监当差,见了不少人,收了不少礼?”

    “这个……”

    张永面色极为尴尬,“不过是官场一些正常应酬罢了。”

    沈溪再道:“萧公公回朝时日不短,你觉得他做事如何?是公允公道,能力突出,还是说老迈昏聩,不堪大用?”

    张永一时间不好评价,那到底是他的上司,且他跟萧敬间并未有直接冲突。

    但张永为了上位,一咬牙道:“萧公公以前是能人,但毕竟老迈不堪,很多事显得力不从心,若是让旁人来坐他那个位置,未必比他差,当然……咱家也不是说自己做得比他更好。”

    沈溪笑了笑:“张公公说话真是滴水不漏,刚才不是还说有话直说么?”

    张永苦恼地道:“沈大人,咱的确是自己人,没什么好隐瞒的,您也该知道咱家有多希望能更进一步吧?奈何陛下总不给机会,现在外面有人传闻,说即便萧公公退下来,下一个上位的也不会是我张某人,现在那些有资历的太监根本不把我当回事,背地里时常加以奚落。”

    “所以,咱家便想,现在不趁机会多收一点礼,笃实资本,将来恐怕就没机会了……现在这官场,有钱才好办事哪!”

    沈溪冷声道:“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张永叹道:“沈大人,咱家也知您明察秋毫,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但咱家所说都是实情,不是咱家一人收钱,但凡太监,还有中枢和地方大员,哪个手头有权不趁机捞一笔?这不年关到了,很多滞留京师等候吏部考核的官员,都在四处走动,若非您严令不得在您府上,怕是门槛都快被踏破了吧?”

    张永说话时一脸委屈的表情,好像自己做的是顺理成章的事,并未违背大明法纪。

    他也知道在沈溪面前说这些,就像自揭老底,不过也就是如此态度,让他觉得把柄交托出去更能取得沈溪的信任。

    张永又道:“您位高权重,不缺那点银子,也不缺名望和地位,所有人都要给您面子,但咱家不同,咱家乃是宫中执事,钱财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这一辈子努力是为何?还不是在世时风光一些?最怕的是半抔黄土加身,还慨叹这辈子有未了之心愿……沈大人不会不成全咱家吧?”

    沈溪眯眼道:“你是来诉苦的?”

    “唉!”

    张永重重叹息,“沈大人,听说陛下到宣府后,对萧公公多有不满,总以他老迈昏聩为由加以斥责,很多朝事没有您的票拟,陛下对处理方式也不满意,可能过不了多久司礼监又要出现人员变动了,您……不能帮一把?”

    沈溪摇头:“帮不上。”

    张永急道:“您别急着拒人于千里之外……只要咱家登上这位子,不管任何时候,都会厚礼相赠,且咱家执掌司礼监一日,所有事都以沈大人意见为准。您帮不帮忙那是其次,今日咱家把话撂在这里,您平日多斟酌一下司礼监掌印人选,看看有谁比咱家更合适。告辞了!”

    ……

    ……

    张永感觉自己有机会上位,频频在京城官场走动,他在京城受到的制约不多,加上执掌东厂,让他有了更多活动空间。

    这些情况既然被沈溪看在眼里,自然不可能完全瞒过朱厚照耳目。

    沈溪送走张永后,仔细考虑起此事,心中有些气恼,却又无可奈何。

    “大人。”

    云柳一身男装出现在沈溪面前。

    云柳到沈家来,每次都要入夜后才成行,且换上男装,潜踪匿迹,一概公事公办,不掺杂任何儿女私情。

    沈溪问道:“怎么样,江南的事查彻底了么?”

    有关江南的案子,沈溪没有派旁人去查,而是动用了他掌控的情报系统,其实很多事沈溪早就了然于胸,不过是让云柳补充一下细节罢了。

    云柳道:“回大人,如您所料,魏国公卸任守备勋贵后,并未收手,很多人继续向他行贿,他也仍旧在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买卖……魏国公府上的家产超过五百万两,若是加上固定资产,可能会超过一千万两!”

    沈溪叹息道:“累世勋贵,江南镇守,果真富可敌国!怪不得旁人都想往这位子上爬。”

    云柳再道:“至于魏公公那边,到南京后贪污受贿所得在五万两以上,但不会超过十万两,有些账无从核查。”

    沈溪点头:“就算这样也罪该万死!”

    云柳请示:“大人,那此案是否就此定夺?以现有的证据,完全可以过堂审问,距离新年只有两天时间,就怕时间来不及……”

    “后天吧。”

    沈溪道,“拿出一个时辰把案子审定,再以快马将案宗呈递到宣府,年前结案的承诺就算完成。”

    云柳显得有几分不解:“大人,为何要压至年底最后一两日?还是说现有的证据不足?请大人示下。”

    沈溪摇摇头道:“要审案,并不一定速战速决就好,有时候这也是心理战,时间不宜迟,但也不宜太过迅速,需要拿捏尺度。”

    “后日正好是京畿衙门关门前的最后时刻,年初的休沐期会让京城消息闭塞,而这恰恰是我需要的……按照这进程进行,绝对没错!”

    ……

    ……

    腊月二十八,有关徐俌和魏彬的案子仍旧没有开审,不过当天沈溪已通知三法司的人,此案会在来日审定,所以这天中午大理寺少卿全云旭来跟沈溪对接案情。

    不过全云旭见到沈溪后,才知道沈溪没打算交给他卷宗。

    全云旭道:“沈尚书,此案从开始您就未安排大理寺或者刑部派人到地方去调查,都是靠地方自行呈奏涉案人等罪证,这些罪证是否能在短短半月内收集齐全?还有,现在朝中多数人认为此案应押后一两月,等开春后再审……现在过堂是否操之过急呢?”

    沈溪笑道:“宗献,你似乎对此案很关注,理解很深刻吧?不如明日你来主审如何?”

    本来全云旭对案子有颇多见解,但听了沈溪的话后,面露愕然之色,随后连连摆手:“不可,不可。下官没有本事主审如此大的案子,更何况……”

    沈溪道:“你是怕没有罪证吗?倒也无妨,明日堂上会把证据逐一呈上,你只管按部就班审问便可。”

    “这……”

    全云旭脸上满是为难之色。

    但沈溪却隐约从全云旭的目光中感受到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心中一动,当即道:“你回去把此二人涉案情况好好了解一下,不过有一点要知晓,陛下之前在让魏国公卸任守备勋臣时有言在先,对他卸任前的作为既往不咎……最终定案必须把这条考虑在内。”

    全云旭愣了愣才明白过来,诧异地问道:“沈尚书,你莫不是真让下官来审理此案?”

    沈溪笑道:“不然我跟你说这些作何?”

    说话之间,沈溪站起来,走到全云旭跟前,脸上带着欣赏之色:“宗献,这几年你在大理寺的作为,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你跟我合作办案并非第一次,你行事的风格,我是了解的。”

    “对你来说,眼前乃是证明你的最佳机会,案子牵扯到王公贵胄,还牵扯到宫里的大太监,你若处理得当的话,未来大有可为。”

    全云旭低下头,依然有些犹豫:“可下官毕竟……在大理寺只是做一些打杂之事,这几年经手的都是一些小案……而且,陛下钦命将此案交给沈尚书,下官怎敢僭越行事?”

    沈溪笑道:“我说可以就可以,怎么,你没信心办案?”

    全云旭有些尴尬:“准备的时间终归还是仓促了些。”

    沈溪点了点头:“若准备时间过长,案子反而不好审,知道原因为何吗?”

    全云旭本来还在一种推辞的态度,听到沈溪的话后,马上进入过案的状态,思索后道:“沈尚书是怕此案牵扯进太多人吧?”

    沈溪微微颔首:“是有这方面的原因……案子经不起查,因为朝中涉案的人太多,就说六部吧,从户部到工部,还有兵部和吏部,很多人都跟江南案有牵扯,那些在南京当过官的,更是经不起调查。”

    “以九年为一个时间段,过去两个九年里,有多少人涉案?怕是没有二百,也有一百吧?”

    全云旭皱眉道:“此案的水如此深?”

    沈溪笑着摇摇头:“你知道朝中有多少勋贵牵扯进案里?江南军费开支不明一直为朝廷诟病,朝廷曾数度派员整顿,可是先皇时查到一半便不了了之,我在江南当过官,对这些事有所了解。”

    全云旭马上联想到沈溪当过东南三省沿海总督,还当过湖广、江西两省总督,对于江南的事当然比他了解的更全面。

    沈溪道:“你入朝时间不短,但对于此中险恶获悉不多,此案往大了说,朝中很多人都有干系,但往小了说,不过是二人仗着手中权力做了一些为非作歹的事情。”

    全云旭问道:“那此案最好是大事化小?”

    “嗯。”

    沈溪笑着点头,“陛下的意思便是如此,你看前后几任南京兵部尚书都没事,不就说明问题所在吗?”

    全云旭想了想,跟着点头:“以下官所知,南京兵部王尚书其实也牵扯进案中,但陛下没问罪,只是让他卸任……便很值得推敲。”

    沈溪道:“王尚书最多算是魏国公的棋子,本身没做过大奸大恶之事,最多也就不过是面对强权不作为罢了,至于其他几任兵部尚书基本也是这个问题,强龙难压地头蛇,他们作为朝中委派的流官,能作何?”

    全云旭问道:“这是陛下和沈尚书坚持要对江南军队进行改革的根本原因吧?”

    沈溪没有隐瞒,笑着点点头:“初衷的确如此,此事由我办最合适,便在于我在江南的时间相对较长,对地方上的情况很了解,而且军中我也说得上话,让旁人去未必有如此结果。”

    “当然,外在因素很多,江南发生的几场战事,尤其是陛下亲征平宁王之乱至关重要,在这之后进行改变,算是顺理成章的事情,遭遇到的阻力也不会那么大。现在唐寅在江南便做得不错,把我制定的一系列政策坚决地推行下去……”

    全云旭行礼:“在下冒失了,对江南案所知不多,还一直催促沈尚书您。”

    沈溪笑着拍拍全云旭的肩膀:“论年岁,你比我大,但论朝中为官的经历,我比你多多了。官职的高低不代表什么,只要是为朝廷做事,不必计较谁的资历更深一些。”

    “所以我相信明天过堂时,你能找到案子的重点,最短时间内把案子审定,也让朝中的非议声迅速平息下来!”

    全云旭听了沈溪的话,感慨万千,任何在朝为官之人都希望能得到当权者的欣赏,他也算是恃才傲物的人,眼见沈溪如此欣赏,还准备对他加以重用,心中自然非常激动。

    “沈尚书放心,在下必当竭尽所能,把此案审问得滴水不漏。”全云旭表态道。

    沈溪笑着摇头:“不是滴水不漏,而是要面面俱到,让各方都满意。”

    ……

    ……

    案子进入快车道。

    当天下午,全云旭便跟大理寺卿张纶做了汇报,正式接手案子,随后他去看押地见过徐俌和魏彬。

    徐俌和魏彬对沈溪非常忌惮,但看到来的人是名不见经传的全云旭,不由疑惑起来。

    不是说由老奸巨猾的沈之厚来审案么?怎么来个年轻人?

    虽然全云旭比沈之厚年长一些,但论资历和能力,简直没法比!

    不过在听了全云旭的一些问话后,二人心情跟着紧张起来,他们两个到底在朝中摸爬滚打多年,看人很准,被全云旭盘问时明显感受到压力。

    “宗献,老朽以前没机会跟你多来往走动,以后便是故交了,这案子……”

    徐俌凭借祖上的荫蔽,敢跟任何人攀交情,而且最近几天他觉得朝廷没理由拿他这半年多的事情来做文章,很可能会网开一面,再加上沈溪不亲自审问案子,他以为沈溪是故意逃避,由全云旭来主审的话,等于是给他全身而退的机会。

    但他攀关系的话没说完,就被全云旭打断。

    全云旭道:“徐老公爷太客气了,就算以后要走动,也要先等明日案子过堂后再说,此案到底如何结案,还得看您是否配合。”

    徐俌道:“明天的案子,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沈家人平安没事,老朽自然也该无罪释放。再者,佛郎机和倭寇组成的联军北上之事,老朽所知不多,况且这中间还有沈之厚刻意隐瞒的因素……”

    全云旭把手中宗卷翻动几下,道:“那徐老解释一下跟江南商贾做买卖的情况吧。听说这些商贾很多跟倭寇有干系?”

    徐俌惊讶地问道:“这不是凭空污蔑人清白吗?老朽身为累世公爵,与大明同休,怎会侵犯朝廷的利益,跟倭寇做买卖?就算家里有人做这个,那也是背着老朽,老朽对此完全不知情,至于那些商贾跟谁做买卖……老朽管得着吗?”

    全云旭又翻动几页宗卷,道:“罪证不在大理寺这边,所以徐老不用忙着跟我解释,明天虽然是由我提堂,但沈尚书也是会出席的。”

    “呵。”

    徐俌脸上带着吃瘪的笑容。

    全云旭又道:“例行问话,以地方呈报,倭寇和海盗在去年战败后,销声匿迹很长一段时间,徐老也因个人原因卸任官职。”

    “对对对。”

    徐俌赶紧顺着话道,“老朽不问军政之事久矣。”

    全云旭顺势道:“但今年二三月间,闽粤沿海之地又有海盗和倭人活动,当时为何徐老为何未曾上报?”

    徐俌惊讶地道:“此事跟老朽何干?时任兵部尚书沈之厚也在江南,况且老朽当时已卸任守备之职。”

    全云旭抬起头来:“看来徐老记性不好,在下这里提醒一句,您当时正在任上,江南军务由您上报朝廷,沈尚书不过是奉旨去平倭寇,具体情报应该由南京兵部、都督府和守备府提供。”

    “这……此事没法跟你解释,你主谳狱,怎会知道这些?”徐俌皱眉道。

    全云旭再道:“就算您卸任,但在江南的影响力依然在。地方卫所将情报上报给你,你完全可以从容将手中情报转交朝廷,让朝廷及早防备,但您没有这么做,您控制的商贾还跟倭人继续来往,为他们提供物资……对于这些罪行,你如何看?”

第二六四四章 公卿过堂

    徐俌对于一年前的指控不怎么在意,因为沈溪说过皇帝不会计较这些。

    但现在全云旭却指他近一年来仍旧有跟倭寇私下贸易的情况,这却是他万万不能接受的,心想:“连沈之厚都找不到证据,你一个后生想套我的话?”当即板起脸来:“你这是血口喷人,说话要讲证据。”

    全云旭将卷宗合上,道:“徐老公爷,你这话不该在这里说,等明日上了公堂上再提不迟,到时候沈尚书会出面……等证据拿出来你不要抵赖才是。”

    “哼,少虚言恐吓!”

    徐俌道,“老朽不吃这一套。”

    之前他还想和颜悦色跟全云旭说话,但现在隐隐有彻底发作的迹象。

    全云旭摇头道:“若是徐老公爷主动交待,跟被人指证,定罪的结果也是不同的,若徐老公爷一直矢口否认,最后的结果……”

    全云旭也不想说威胁的话,当即便要走。

    徐俌瞪着旁边不吭声的魏彬,怒气冲冲地问道:“魏公公,你不打算说点儿什么吗?”

    魏彬摊摊手,那面如死灰的模样好似在说,我又不是你,有祖宗荫蔽,犯了过错可以得到赦免,我这样的待宰羔羊有何可说的?

    全云旭径直往外走,徐俌这才意识到与其交恶没半点好处,连忙道:“宗献,有些事咱可以坐下来慢慢谈。”

    全云旭停下脚步,回首看了徐俌一眼:“希望徐老公爷能明白,本人此番前来,并非是以私人身份,我们没有坐下来心平气和谈话的可能……该问的已问完,明日公堂见吧。”

    徐俌一怔,趁着全云旭未走出门口前,追问一句:“你都问什么了?怎么这就算是完事了?”

    徐俌很不理解,明明全云旭所问一概都没得到他准确答案,这也能算是完成任务?

    全云旭却不解释,这次头也没回离去。

    ……

    ……

    全云旭走了,徐俌火冒三丈地朝魏彬嚷嚷:“魏公公,你是要坐以待毙吗?”

    旁边锦衣卫守卫提醒:“不许交谈!”

    “怎么,怕我们串供不成?既然怕串供,从开始就别把我们关押在一起!”徐俌朝锦衣卫守卫嚷嚷。

    锦衣卫平日嚣张跋扈惯了,但到底眼前是国公和宫里的大太监,最后不一定会被降罪,所以锦衣卫守卫不敢乱来,只能忍着。

    魏彬苦叹:“大理寺少卿负责主审案子,明摆着沈大人想要抽身事外……这是不愿当面撕破脸啊。”

    徐俌道:“听你这一说,沈之厚还成了宽厚仁慈之辈?”

    “那是对你!”

    魏彬道,“反正咱家已做好最坏的打算……之前给陛下的自陈状不知陛下收到没有,眼看就要定罪,只怪当初利欲熏心要往江南,在这京城安安稳稳过日子多好?”

    徐俌听魏彬一副诀别的模样,心中更是气恼,怒道:“少跟老夫唱反调,现在案子如何审还不一定呢。”

    魏彬不跟徐俌争,自行往看押的院子走去,口中道:“希望徐老您有命出去,若没命的话,咱黄泉路上也好做个伴。”

    ……

    ……

    徐俌回到摆设齐全的屋子里,人突然没了精神,坐在临窗的太师椅上,整个人沧桑许多,目光涣散,好像失去信念支持。

    “这大半年来做的事,都能被人查到?看来宫里那位不想善罢甘休,派人时刻盯着我的一举一动,分明是要除掉我而后快!”

    徐俌面如死灰,“亏我先前还以为能从这里出去。”

    徐俌的心境转折太大,坐在那里,有种生无可恋的悲凉,一直到深夜仍旧未能开解。

    后半夜四更鼓敲响,徐俌依然了无睡意,站起身,走到门口想看看,却听外面一阵嘈杂声传来,他赶紧问守在外边的锦衣卫:“隔壁院子怎么有动静?可是要过堂了?”

    锦衣卫守卫道:“这是什么时辰,怎会过堂?好像是沈大人来了。”

    “沈大人?”

    徐俌仿佛看到希望,转念一想,沈溪应该是去见魏彬了,突然一阵心灰意冷。

    “之前魏彬说他给陛下上了认罪的供状,也就是说沈之厚给他开了方便之门……沈之厚这是想保魏彬?不对,是陛下想保魏彬……到底是他身边听用的奴婢,一个太监只是贪污受贿的话,罪不至死。”

    “我要见沈大人!”

    徐俌狂躁起来,伸出手去,几乎抓住那名锦衣卫守卫的衣领。

    锦衣卫当即避让开,拔出腰间的绣春刀,嘴里发出威胁的声音:“徐公爷,您不是让小的为难么?沈大人见谁,可不是咱一介小兵能决定的!你安心等着吧!”

    徐俌高声嚷嚷:“之厚,老朽有事要跟你说,你快过来!之厚!?”

    为了让沈溪听见,徐俌几乎是扯着喉咙喊,但隔壁院子没有丝毫回应。

    ……

    ……

    隔壁院子,沈溪的确在这里,正跟魏彬坐在一块儿,好像闲话家常。

    正好遇到徐俌高喊,魏彬不由竖着耳朵倾听。

    沈溪道:“你也看到了,人都有求生之心,若以魏公公罪名,想求活必须做点事。”

    魏彬为难地道:“沈大人想让在下检举魏国公?但他做何事,在下如何知晓?他这大半年来,是有派人去海上做买卖,但具体做什么,在下不好查……”

    沈溪笑了笑:“意思是说,魏公公你放弃求生的机会?”

    魏彬赶紧道:“不会,在下当然想活,但……乱指证的话,那就是无中生有了……沈大人,您要在下说什么,只管明言,在下非愚钝之人,您只要点个话,在下怎么都会遵从您的号令。”

    沈溪点了点头:“魏公公很上道,我把你该说的重点已列出来,都在张上,你看过就明白了。”

    说完,旁边沈溪随从走过来,将一张纸呈递给魏彬。

    魏彬一看展开的纸上所写内容,不由一头雾水,因为上面根本不是完整的话,而是几个看似没有什么联系的词句。

    “沈大人,您倒是明说啊。”魏彬道。

    沈溪摇头:“你想让本官诱供吗?呵呵,魏公公,你把这上面的东西记住,明天到了公堂上,见机行事吧!”

    ……

    ……

    沈溪没去见徐俌,任凭徐俌大吼大叫,依然选择泰然自若离开。

    沈溪当晚没有回府,也没去自己在长安街的小院,而是去了惠娘处。

    本来他以为惠娘和李衿早就睡下,进了院子才发现,惠娘正坐在堂屋等他。

    “还没睡下吗?”

    沈溪歉意地问道。

    惠娘起身帮沈溪把大氅解下,挂好后,又整理了一下沈溪的衣领,这才道:“老爷说来,这么晚不见人,妾身怎能安心?”

    沈溪笑道:“也许突然有大事,我不来了呢?”

    惠娘跟沈溪一起坐下,嘴上道:“妾身知道老爷最近在忙什么,听说是在办江南大案,涉及魏国公……老爷明日天亮后就会离开,对吧?”

    “嗯。”

    沈溪点头。

    惠娘道:“那实在不该过来,从这里到哪儿都不方便,哪里有沈家那么光明正大,堂堂正正?若被人知道妾身在这里,对老爷的官声有损。”

    沈溪笑着道:“这么多年下来,你们不好端端的吗?外面哪里有什么传言?不用担心这个。”

    惠娘马上让丫鬟准备好热汤饭,然后道:“饭菜早就让人备好,先烧了一锅,后面反复热过,如今都不能用了……这已是第二锅。”

    说话间,简单的两个菜,还有热气腾腾的白米饭呈递到沈溪面前。

    沈溪拿起碗筷,笑着道:“还是惠娘贴心。”

    惠娘白了沈溪一眼:“咱是南方人,从小到大都吃米,不喜吃面……这北方的东西再好,也不那么习惯,南方人若一辈子有米饭吃,就算是很好的日子了……”

    言语间,惠娘颇多感慨。

    沈溪没有着急用餐,用好奇的目光望着惠娘:“你想说什么?”

    惠娘道:“老爷接下来要审的是江南最有权势之人,牵扯面太广,不管最后这案子审成什么样子,都会有人记恨,到时老爷未必有安生日子过。”

    “惠娘,你不用多心。”沈溪轻松自若地道,“这案子,不会出大状况,我的人身安全不会有任何问题。”

    惠娘望着沈溪:“妾身不想老爷跟官场中人结怨,以前光是两个外戚,就险些让我们家破人亡,到现在妾身都没个着落……这个魏国公,曾是江南地界最有权势之人……老爷如何能保证他们不在背后施放冷箭呢?”

    沈溪见惠娘一脸担心的模样,有所感怀,伸手轻抚惠娘的鬓发,道:“在朝为官,若是前怕狼后怕虎,那我也不会这么快便做到今天这位置上……现在问题的关键不是我想管,而是有人想借我的手做一些事情,不得已而为之。”

    惠娘低着头,没有回应沈溪的话。

    沈溪再道:“现在朝廷处于非常时期,陛下往宣府,你当他只为了玩?他是想把这烂摊子交给我来收拾,先拿先皇留给他的那些老臣开刀……这不过是改变的前奏,以后这种破事会有很多,且在我能力范围内,哪里有回绝的理由?”

    ……

    ……

    腊月二十九。

    上午一大早,大理寺衙门人头攒动,大理寺卿张纶未出现,当日提堂问案之人乃大理寺少卿全云旭,同时沈溪和李兴二人在旁监督。

    简单交谈过后,案子开审。

    全云旭先安排大理寺的衙差去锦衣卫的关押地将徐俌和魏彬提来,同时跟沈溪说明他面临的困难。

    “沈尚书,有关此案涉案证据,下官所知不多。”全云旭目光热切。

    李兴笑道:“全少卿不必担心,有沈大人在,你还怕案子不能审结?正常走你的流程就是。”

    李兴说话时用古怪的目光打量沈溪,似在怪责沈溪把案子拖得太久。

    随即几人落位,沈溪和李兴坐在旁边听审的位子上,全云旭则端坐公堂正中,一时间气氛紧张、凝重。

    随着时间推移,徐俌和魏彬迟迟没押送来,气氛才稍微轻松些。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徐俌和魏彬被押送来。

    因二人都是重要人物,无论是护送的锦衣卫,还是带路的大理寺衙差,都不敢对二人有丝毫不敬,二人身上也没戴枷锁,一脸平静地走进公堂,徐俌的神色看上去要比魏彬要镇定许多。

    “开堂!”

    全云旭一拍惊堂木,把魏彬吓了一大跳,他往周围人身上看了一眼,最后目光落在沈溪身上。

    魏彬和徐俌走到大堂中间,全云旭喝问:“堂下何人?”

    魏彬尖着嗓子道:“全少卿,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有事说事,给个座坐可好?”

    全云旭很尴尬,案犯很“嚣张”,上了公堂居然跟主审官要座,让他大开眼界。

    随后全云旭用目光请示沈溪,发现沈溪微微颔首时,一摆手:“赐座。”

    很快有差役搬了两把椅子出来,放到徐俌和魏彬身后。

    魏彬毫不客气地坐下,徐俌瞥了一眼,指指座椅:“这算什么?老朽是案犯?还是说老朽只是来旁听审案的?”

    全云旭道:“魏国公也是明知故问……今日要审的乃是你跟魏公公的案子,不过你有爵位在身,且本官体谅你年老体迈,才赐座,若你不受,可将座椅撤下。”

    徐俌叹道:“从南京到京城,上千里的囚车都坐过来了,难道还怕站一会儿?只管审案吧,老朽站着听便可。”

    徐俌这边坚持不坐,魏彬则用好奇的目光打量他,最后悻悻地站起来。

    全云旭未让人将座椅撤下,道:“魏国公和魏公公贪赃枉法的案子,由陛下钦定,两位如今已到公堂上,有何好说的?”

    徐俌将头一别,似表明他无话可说。

    而魏彬那边则显得很激动:“咱家什么都愿意交代!咱家之前已上奏陛下,将所犯罪行如实上奏,难道大理寺没得到相关消息吗?”

    全云旭皱眉,有关魏彬主动认罪的细节他并不清楚。

    却见沈溪朝旁边挥挥手,当即有随从出来,将一份奏疏的东西转呈全云旭。

    全云旭拿起一看,赫然发现是魏彬上奏认罪的奏本,却不见内阁票拟的条子,也不见司礼监或皇帝的御批,更像是原封不动就拿来了。

    魏彬见到那东西,自然觉得很熟悉,抻着头想看清楚,却未得见。

    全云旭道:“可是这份东西?”

    魏彬惊喜地道:“是,陛下可有御批?”

    全云旭神色局促,显然他觉得眼前之事不简单,奏疏原封不动被沈溪送过来,就像是沈溪私自把奏疏给扣了下来一样。

    全云旭不动声色地道:“先不论此,且问你在这上面所提罪过,可是你所犯罪行之全部?”

    魏彬一看这架势已无可回避,无奈地道:“正是,咱家犯不着遮掩,这正是咱家所犯罪行,陛下即便要赐咱家死罪,咱家也认了。”

    这会儿魏彬非常期待朱厚照对他网开一面,在他看来,大明的太监只要有权有势的,或多或少都存在贪污受贿的情况,只是多少的问题,要一个个杀过来的话恐怕宫里没人了。

    全云旭没有正面回答魏彬的问题,将面前的奏疏合上,故意不让旁人看到,又看向徐俌:“魏国公,你可认罪?”

    徐俌神色凄凉:“只要有人证物证,老朽自然会认,但若空口无凭,老朽凭何认罪?”

    这话明摆着是要跟大理寺对抗,甚至是要跟朝廷作对,当然更多是对沈溪的抗议。

    全云旭生气地道:“魏国公,你莫要辜负浩荡皇恩,若非你徐家世代忠良,陛下不会对你如此宽厚……你别不知好歹。”

    徐俌抬头打量全云旭,目光中露出少许鄙夷之色:“如你所言,我徐家世代忠良,要查办我徐家,总归要有证据,你们有吗?”

    全云旭皱眉,却见沈溪那边又有动作。

    随即有人将几卷卷宗送上,放到全云旭面前的案桌上。

    全云旭此前对这些材料完全不知,好在这些卷宗都分门别类且做过总结,一目了然,再加上他阅读能力超强,只是扫了几眼便把主要内容看清楚。

    “今年六月前,你跟倭人做过三笔买卖,分别是依附于魏国公府的官商赵骏、林青、孙小年办理,这是账目清单,你是否认罪?”

    全云旭让人把其中一份材料送到徐俌面前,徐俌看过后脸色大变,他在公堂上可不敢做出公然抢夺案宗并销毁的事情,只能竭力推脱道:“这些人,老朽一个都不认识。”

    全云旭拿起桌上一封书信,道:“这是你写给观海卫指挥使的信函,详细交待让观海卫将士配合运送货物的船只出海,还从钱塘征调了六百多差役帮你搬运货物,你还是不认罪吗?”

    全云旭并未直接把书信送到徐俌面前,只是向其比划了一下。

    徐俌咬牙切齿,显然是恨地方将领和官员为求自保将他出卖。

    徐俌道:“这跟送货物出海,没有任何关系,就算有,也是正常的军中物资调度,那时老朽于守备勋贵任上尚有未完成的差事,需要做完才能完全撒手。”

    全云旭点头:“这也说得过去,不过这里有江南二十多名将领联名参劾你的奏疏,你总不会认为他们都在冤枉你吧?”

    随后全云旭让人把奏疏誊本送到徐俌面前,誊本并未将二十多名军将的名字罗列出来。

    徐俌看过后脸色更加难看,强自争辩:“这些都是陈芝麻烂谷子……沈大人,你不是说陛下对老朽卸任前之事,既往不咎吗?”

    或许是徐俌意识到在他卸任前很多事没法解释清楚,干脆向沈溪施压,拿出沈溪劝说他主动请辞南京守备时的承诺说事。

    沈溪坐在旁边没回话,全云旭看了沈溪一眼,不见沈溪解释,立即明白沈溪这是给他足够的话语权,只有他缺证据的时候才会让人给他送材料。

    全云旭道:“魏国公所说陛下允诺既往不咎之事,有无证据?陛下可有御旨或丹书铁券赐下?”

    徐俌恼火地道:“我徐家世代为大明尽忠,需要这些东西来证明?大明千秋基业,有一半是我徐家先祖打下的,就算老朽不说,你们难道心里没数?”

    全云旭有几分局促,便在于徐家在大明太过隆宠,到底是开国元勋徐达之后,徐家后代屡屡犯事,朝廷也不过是将魏国公的爵位和朝中职务褫夺,没说要问罪,而且过个一两代人又原物奉还。

    “不论功勋,只论案情,就算魏国公祖上功勋卓著,也得秉公办理。”全云旭奠定了个基调。

    “哼!”

    徐俌轻哼一声,拂袖傲立,气势十足,似乎不屑跟全云旭辩驳。

    全云旭道:“就以你卸任后,干涉地方军政,又涉及跟倭人私通买卖货物,且跟地方将官多有来往,便证明图谋不轨……”

    徐俌打断全云旭的话:“你说话小心一点,我徐家与国同休,绝对不会做忤逆之事,这点……沈大人应该清楚。沈大人,你为何不出来说两句?要让一小小的大理寺少卿在这里指手画脚?”

    沈溪神色平和,好像没听到这话一样,不过全云旭却勃然大怒,板着脸道:“大理寺审案,就算是王公贵胄来也一视同仁,你魏国公何来的特权?”

    徐俌不去辩驳,民间是有俗语云“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华夏自古以来的王朝就没有把这条落实过,权贵更愿意相信“刑不上士大夫”。

    全云旭道:“你卸任后跟地方将官过从甚密,图谋不轨,其罪一;贪污克扣军饷,合计六万二千余两,私占火器六千、粮草六万石,其罪二;暗中通倭,与之买卖军械兵器,其罪三;江西战败瞒报死伤将士数目,伙同御史李琦等人伪造地方整理将士尸首遗物上报,其罪四;擅自拓建府宅,别院,占用民宅合计一百三十九栋,以强买强卖侵占江南百姓土地四千八百九十六顷,欺压良民,其罪五;江南调动兵马擅自不报,其罪六。”

    说到这里,全云旭抬头看向徐俌:“你对陛下不满,暗中图谋不轨,曾令地方将官只听你号令而无须受南京兵部调遣,江南各大卫所指挥使也为你轻易撤换……你可认罪?”

    徐俌听到这里怒火中烧,他不看全云旭,而是怒视沈溪:“全都是胡言乱语,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全云旭闻听此言神色淡然,徐俌越是愤怒,说明其罪行越是**不离十。

    “魏国公,你若觉得这些都是凭空诬陷,稍后人证物证便会过堂……这是名录,你是否要过目?”

    徐俌大概猜到有哪些人和证物可能会被提到大理寺公堂上,一旦公开的话,罪证确凿,他翻案的机会就没了。

    “老朽要面圣,跟陛下陈明此案。”徐俌倔强地吼道。

    在徐俌看来,这是他脱罪的唯一方法,眼前的沈溪是指望不上了。

    全云旭却摇摇头:“今日过堂不求繁杂,所有步骤尽量简化,既然魏国公认为人证物证不需一一过堂,就此认罪,那你的罪行大理寺可就要记录在案了。”

    徐俌一听不由急了,连忙问道:“你这算怎么个意思?老朽何时认罪了?”

    全云旭毫不含糊,一摆手:“将地方将领检举魏国公贪赃枉法的信函呈递上来……”

    徐俌有种有劲使不出的感觉,急忙摆手:“什么信函,都是一群为求自保的罪人胡乱攀咬,也可能是被某些人挑唆利用。”

    突然旁边魏彬道:“全少卿,咱家知道魏国公的一些犯罪证据,检举出来,算不算戴罪立功?”

    “好你个魏彬,说什么胡话?”

    徐俌一听急了。

    本来他还准备跟魏彬共同进退,谁想关键时刻对方先把他给卖了。

    魏彬道:“徐老公爷,都是证据确凿之事,你否认也属徒劳,也不想想现在是什么时候,这就叫树倒猢狲散,真以为你以前栽培的那些将领会跟你站在一条线上?怕都是秋后的蚂蚱……咱家知晓魏国公很多罪行,只是之前忌惮于他在江南的势力,不敢跟朝廷上报,现在和盘托出。”

    “你!”

    徐俌气得都快要吐血了。

    全云旭一脸淡然,摆手道:“魏公公要检举什么,只管罗列下来。来人,给魏公公准备纸笔。”

    魏彬道:“不用了,咱家说便是,写的话太慢,也记不全。”

    全云旭点头:“魏公公直接说也可,自会有人帮你记录。”

    徐俌嚷嚷道:“姓魏的阉人,你多说一个字,信不信本公将你剥皮抽筋?”

    “将魏国公请到后衙,等魏公公这边审问完毕,再将他请出来。”全云旭一看徐俌咆哮公堂,立即安排衙差将其往外拖去。

    徐俌干着急,只能无助地望着气定神闲的沈溪,心中无比恼恨:“难怪昨日沈之厚会去见魏彬,感情是让他来指证我,好让魏彬脱罪!”

    徐俌声嘶力竭地道:“姓魏的阉贼,你别被人骗了,某人可保不住你。”

    这话根本不被魏彬听进耳中,他现在力求自保,知道什么便抖出什么,即便他不知道的也会瞎编,总归顺着沈溪的心意说,让徐俌无计可施。

第二六四五章 总有人当炮灰

    等徐俌从后衙再次被“请”出来时,感觉大限将至。

    全云旭将魏彬的供述看完,此时似笑非笑地望着走进来的徐俌,那揶揄的目光好似在说,你还有什么招使?

    徐俌灰头土脸地道:“今日老朽认栽了,不过有些事并非老朽一人所为。”

    全云旭道:“怎么,你还想举报他人不成?”

    “当然!”

    徐俌道,“先不论魏公公,就说之前的南京守备太监张永张公公,也收受不少好处,地方上对他的孝敬颇多,为何朝廷不捉拿问罪?”

    全云旭看了眼卷宗,摇头道:“张公公暂且未牵涉进此案……怎么,魏国公要检举他吗?”

    徐俌瞪着沈溪,面容狰狞道:“还有沈大人,别看他坐得端正,但其实在江南没少干贪赃枉法的事情,长江口修造一座城池,花费朝廷几百万两银子,他上下其手,中饱私囊,借助造船更是贪墨大批银钱,总数应不少于一百万两……”

    此时徐俌几乎是疯狗一般乱咬人,最重要的是想把沈溪拖下水来,来个鱼死网破,不让欺骗他的人好过。

    全云旭道:“魏国公若要检举,大可写上奏陈述此事,另行立案侦查审讯;现在你牵涉的这个案子证据确凿,只差查抄府邸了!”

    徐俌大吼大叫:“沈之厚,你真无耻!”

    “啪!”

    全云旭一拍惊堂木。

    徐俌怒视沈溪,好似要把沈溪生吞活剥,但沈溪依然没有站出来解释的意思。

    倒是旁边的李兴笑着说道:“全大人审案条理分明,有理有据,让人信服,如此一来案情真相大白于天下;魏公公自行跟陛下请罪,顺带指证了魏国公罪行,如此可正式结案,将案件最终结果呈报陛下。”

    “慢着。”

    全云旭看了看魏彬的供述,突然谨慎地道,“涉案人等,似乎并非仅此二人。”

    李兴愣了愣,问道:“怎么,全大人想把案子扩大化?”

    李兴说话时瞥了沈溪一眼,好像在说,你不会真把火烧到沈大人头上,想要查明沈大人是否涉案吧?

    全云旭谨慎地道:“从目前查到的情况看,过去数年乃至十几年间,朝中大量权贵牵扯进江南案,涉及克扣军粮,将府库银钱和库粮变卖,据为己有,或是以次充好,糊弄百姓,甚至牵扯到九边府库贪墨之事……”

    李兴本以为全云旭只是沈溪的喉舌,代表沈溪审一下案子,面子过得去就行了。

    却未料全云旭竟然是个盘根问底之人,居然想把案子扩大化。

    李兴赶紧道:“全大人,有些事没证据,最好别乱说,年前解决眼前这桩案子便可,咱家还要跟陛下上报呢!”

    此时徐俌张牙舞爪地道:“怎么,牵扯到朝中显贵,就不敢审下去了?以为朝中有干净的人?但凡在江南当过官,或涉及军务,谁没从老朽手上拿好处?老朽才贪墨多少?况且陛下明言对老朽以往所做之事不再追究,老朽可将过去几十年迎来送往的账目呈递陛下跟前,将功折罪。”

    李兴道:“要调账目的话,直接抄家便是,何须劳驾魏国公?”

    徐俌冷笑道:“大不了一拍两散,老朽豁出去了,朝中涉案人不少,一个个衣着光鲜,但其实都是狼子野心,变换着花样从大明身上捞好处,比如说英国公、保国公、鲁国公等人……”

    徐俌一旦决定乱咬人,便毫不留情,先不管有没有证据,把案情往大了说。

    这下可把李兴急坏了,因为李兴最怕的就是事态扩大,他不好收场不说,而且很可能这把火会烧到他头上。

    因为李兴也从江南收得一些好处。

    大明官员进京虽然没有像清朝那样有冰敬炭敬这些例行的孝敬,却也有不少人明目张胆地往朝中权贵府上送银子,过节送礼也会送,朝中文武百官谁敢说自己是绝对干净的?

    有些人本身不想收,但因为风气如此,无从拒绝,久而久之也就当作外快,总归百年下来都没出事,他们不觉得朝廷会追究。

    但现在情况不同,正德皇帝登基后,看起来胡闹,但朝中很多事新人新气象,朱厚照大刀阔斧地进行人事改革,还有个年轻气盛喜欢跟权贵作对的沈溪助阵,让很多人心中惴惴不安。

    全云旭喝令:“够了!”

    因为他之前审案已表现出足够的能力,此时气势十足,这一声震慑全场。

    全云旭道:“本官已说明,何人牵扯进案子,魏国公回去后可逐一检举,记录在案,上奏会如实呈递陛下,但你现在说这些,等同扰乱公堂。”

    徐俌目呲欲裂:“沈大人,你不出来说句话?”

    沈溪坐在那里,神色自若,好像眼前事跟他无关一般。

    徐俌又气又急,恨恨地道:“既然沈大人有意把事闹大,那本公就配合你!先前魏公公已写证词,现在轮到本公了,你们不会不让我在这公堂上写吧?”

    全云旭再看沈溪,见沈溪一点儿插手的意思都没有,他感觉事态重大,不好收场。

    “来人,文房四宝伺候。”

    全云旭只能无奈让人准备好桌椅和笔墨纸砚。

    徐俌拿到纸笔之后,悲愤异常,本来他有心在临死前多拉几个人垫背,但真要实施时,却无从落笔。

    倒不是说他对谁生出怜悯心,而在于仓促间不知该从何说起。

    沈溪终于从座位上起来,走到徐俌面前:“要记录,最好一个不漏,你应知道只有检举的人多了,你才有戴罪立功减免罪行的机会。”

    徐俌抬头望向沈溪,红着眼睛问道:“你这话是何意?威胁本公么?”

    沈溪笑而不语,直接往堂外走去。

    全云旭连忙问道:“沈尚书往何处?”

    沈溪道:“魏国公的检举信出炉看来要等一段时间,本官先到后堂歇歇。”

    等沈溪离开,全云旭一阵心虚,刚才表现出的气度大半是强撑的,现在支持他信念的沈溪走了,他不免有些泄气。

    “徐老公爷先写吧,本官先退下,写好后再过堂。”说完,全云旭带着大理寺的属官往后堂去了。

    倒是魏彬没走,但也没凑拢来,站在远处望着徐俌,不时发出冷笑声。

    徐俌拿着笔,手颤抖个不停,半晌后竟然将毛笔搁下。

    魏彬冷笑不已:“怎么,不敢检举了?随便谁都行,你都到这个份儿上了,不知立功的重要性?”

    徐俌黑着脸道:“这就是你跟沈之厚酝酿的阴谋诡计吧?把人揭发出来,正好可以将朝廷反对他的人清理一番,而后陛下和沈之厚便可高枕无忧,而你也可官复原职……只有老朽当了炮灰,且被世人唾骂!”

    ……

    ……

    大理寺后堂,全云旭正跟沈溪总结此案。

    公堂上的情况,沈溪看得非常清楚,无需赘言,此时全云旭更像是在汇报审案的心路历程以及心得体会,为接下来的审理做准备。

    “……此案必定牵扯诸多人,今日要审结怕是不易,或许年后需长时间调查。”全云旭表达自己的看法。

    沈溪神色波澜不惊,含笑问道:“以宗献看来,此案应该扩大化?”

    全云旭道:“沈尚书的意思是……适可而止?但现在魏国公要供述很多涉案人等出来,不理会不行啊!”

    沈溪从袖子里拿出一份卷宗,交给全云旭:“不但魏国公,就连魏公公,也曾向本官检举……这份名单你看看。”

    全云旭这才知道魏彬供述的并非只有公堂上那些,还有更多的资料沈溪没有拿给他看。

    全云旭接过后仔细端详,越看越吃惊,案子比他想象中大很多。

    沈溪道:“宗献可知为何我不提前把这些给你过目?”

    全云旭把卷宗放下,神色谨慎:“沈尚书就是不想让案子牵扯进的人和事太多,导致事态扩大?”

    沈溪点了点头:“大明官场,从根子上已烂透,当权者贪得无厌,利用权力大肆贪赃枉法,中饱私囊,即便是一些清名卓著的官员,也会收纳百姓投献土地规避朝廷税赋以及强买强卖扩大田宅的现象……把事态扩大,牵扯进的人太多,事情会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那沈尚书……”

    全云旭犹豫不决地问道,“这份举报卷宗留着有何意义?若是魏国公再供述一批出来,事情真不好收场了……”

    沈溪微笑着说道:“案子审成什么样子是可控的,但真相必须揭露,这些事未必需要在公堂上说,但至少得跟陛下奏明,让陛下知道我们是有做实事的。”

    “啊?”

    全云旭的思路越发跟不上了。

    不过全云旭非迂腐之人,思索良久后,好像明白什么,说道:“沈尚书是为了给陛下有个交待?”

    “算是吧。”

    沈溪平静地道,“案子具体是怎样的,陛下有权知晓,身为臣子不能替陛下做决定,这案子今日审结,年后就会平静一段时间,算是给陛下留下充足的解决问题的时间。”

    “哦。”

    全云旭总算听懂了,没有再随便发表意见。

    沈溪再道:“官场中,很多事无需计较对错,或者说没有对错,眼下就是把公堂上二人的罪状审定,交由陛下处置。”

    全云旭无条件遵从沈溪意见,点头道:“一切听从沈尚书安排。”

    ……

    ……

    徐俌供述出一些人,觉得无关紧要,不会影响徐家的根本利益,以此来作为他“赎罪”的筹码。

    他本以为沈溪和全云旭会出来好好跟他好好计较一下罪证的问题,却未料这案子好像已经审完了一样,不仅沈溪不见身影,连全云旭都未再到堂上来,他写完检举文稿不久便被押送回锦衣卫的拘押地。

    “这是怎么回事?”

    徐俌疑惑不解,“沈之厚不是想利用这件事来对付朝中政敌么?难道是我没如他所愿,没有乱写一通,他对此不满,所以决定先把案子搁置?”

    徐俌在朝多年,头脑还是有的。

    他想到沈溪可能会把事态扩大化,借以打压“政敌”,在他看来,沈溪最想打压的一定是跟沈家同为外戚相互有竞争的张氏一门。

    徐俌在供述中没有提张家人半句,如今沈溪和外戚张氏兄弟他都开罪不起,为了保全徐家,他只能咬牙不提张家违法乱纪之事。

    一直到临近黄昏时,徐俌在惴惴不安中等来全云旭。

    全云旭这次单独见他一人,见面后徐俌迫不及待地问道:“宗献,不知此案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日继续开审?还是说押后至年后上元节再审?”

    全云旭摊摊手:“此案已上报陛下,具体得等陛下的旨意。”

    徐俌惊愕地问道:“这就上报?是你报的,还是沈之厚?沈之厚对此案持如何说法?”

    全云旭道:“希望魏国公明白,作为审案人不过是将案子据实以陈,至于定罪那是陛下的事,你和魏公公身份特殊,非陛下不能定罪。”

    徐俌听到如此冠冕堂皇的话,自然不满意,追问道:“老朽是问你沈之厚的态度。”

    全云旭脸上呈现出一种“问我也白搭”的姿态,从手中拿起卷宗,认真地问道:“现在本官前来只是就案情本身,跟魏国公讨教几个问题。”

    “唉!”

    徐俌叹了口气,毫不客气地坐下,似乎对全云旭非常无语。

    全云旭道:“魏国公上午的供述中,可有需要补充的地方?”

    徐俌心想:“来了来了,沈之厚一定是想让我跟魏彬一样,把张家人给牵扯进来,他晾我半天的目的,就是先挫我的锐气,这小子的手段非比寻常。”

    徐俌语气平和:“该说的,老朽已说了。”

    说到此处,徐俌气定神闲,好像在等全云旭翻脸,准备刑讯逼供什么的,他也做好忍受皮肉之苦跟全云旭乃至沈溪周旋到底的心里准备。

    却见全云旭淡然点头:“不知魏国公对自己的罪名有何辩驳的地方?”

    徐俌先是一怔,显然没料到全云旭这么快就跳开话题了,当即道:“那些罪名,都是子虚乌有,是诬告忠良,老朽绝不承认!”

    但见全云旭拿起笔来,在宗卷上记录着什么。

    徐俌顿时皱眉,问道:“宗献,你在写什么?”

    全云旭道:“当然是把魏国公所说记录下来,这也算呈堂证供。”

    徐俌一听当即恼火地道:“你记录这些作甚?身为大理寺少卿,可知自己职责所在?”

    全云旭笔耕不止,连头都未抬起,心平气和道:“这些事用不着魏国公指点,在下所为,不过是职责范围内的事情,这些话可以作为你申辩之词,为何不能记录?”

    徐俌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心中很着急,因为他很清楚,一旦落到纸上就有可能让朱厚照看到。

    “沈之厚做事狠辣,他若想栽赃我,一定会找到各种证据,到时陛下一定以为此案铁证如山,而我却拒不认账,陛下羞恼之下,甚至会加重我的罪行!”

    徐俌道:“这些话不必记录了,老朽身正不怕影斜,不需做无谓的辩解。”

    全云旭抬头,冷目打量徐俌:“希望魏国公明白,大理寺审案,不需征求谁同意,这些乃是合理记录。再者,上午过堂的情况已上达天听,这些不过是事后补录,若陛下发回重审时或许会用上,魏国公不必过多介怀。”

    “你当老朽是疯癫之人?老朽能不知你和沈之厚的用意?”徐俌可不认为全云旭在说实话,敌意非常明显。

    全云旭道:“该问的都问了,在下告辞。”

    说完,全云旭站起身便要走。

    徐俌着急地走过去,想拉住全云旭的衣袖,却被锦衣卫给拦下。

    “魏国公还有事?”

    全云旭莫名其妙打量情绪激动的徐俌,问道。

    徐俌瞪着全云旭:“你来就只是为了问这几句话?说吧,沈之厚有何目的,一并给老朽说出来,他希望老朽供述什么?”

    全云旭摇摇头:“上午审案结束,在下至今都未见过沈尚书,从何听取他的意见?以魏国公所言,该说的都在公堂上说了,沈尚书已将此案上报陛下,就算要问,也要先等陛下的御批吧?”

    “不可能,沈之厚定不会如此轻易把案子了结。”徐俌道,“他一定有阴谋。”

    徐俌情绪失控,整个人处于癫狂边缘,随时都会发作。

    全云旭叹了口气:“情况便是如此,若魏国公觉得沈尚书有旁的目的,那不妨等沈尚书来的时候你亲自问他,在下告辞。”

    “你别走,老朽要见沈之厚,让他来见!”

    徐俌张牙舞爪,就跟发狂一般,想要冲上前拽住全云旭不放,要不是锦衣卫死命阻拦,可能他整个人都要扑到全云旭身上。

    全云旭回首用鄙夷的目光望了徐俌一眼,淡然离开。

    ……

    ……

    “沈之厚不可能轻易放过我!他也不可能放过张家人!他一定是想利用我,但他不明着来,老是耍阴谋手段!这小子的鬼花样一向很多!”

    见过全云旭后,徐俌心情很乱,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

    几名锦衣卫一直盯着他,防止他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我现在保了张家人,张家一定会想办法施救!哎呀不对,张家人跟我关系不是很密切,或许他们巴不得我早点死,因为我知道张家那两个败家兄弟所做所为,还帮他们跟倭人私通,畏惧之下,他们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徐俌突然站起身,朝锦衣卫喝道:“本公要见吏部沈尚书!”

    几名锦衣卫守卫打量徐俌,没一人应声。

    “听到本公的话没?本公就算阶下囚,也是堂堂国公,你们不想活了吗?”徐俌怒道。

    一名锦衣卫百户走进屋子,无奈地道:“徐老公爷,您真没必要跟我们这些人为难,沈大人不来见,就算您吼破喉咙也没用。而且不都说了么?案情已呈报宣府,交陛下御览,您见沈大人也无用,反而不如安下心过几天舒心日子。”

    “什么意思!你诅咒本公没几天好活了吗?”徐俌怒道。

    那百户苦笑摇头:“在下的意思,指不定几天后陛下就将您给放了!您可是国公,开国元勋之后,陛下总会体谅的。”

第二六四六章 收场

    除夕夜,有关徐俌和魏彬案的审理情况,如实上报宣府行宫的正德皇帝。

    萧敬小心翼翼将奏疏交到朱厚照手里。

    朱厚照无心细看,简单问了一下上面所写内容,而后用“哦”的一声表示他已知晓。

    萧敬道:“此案陛下交给沈尚书审理,沈尚书以大理寺少卿全云旭主审此案,现在已有结果……”

    朱厚照又点了点头。

    萧敬见朱厚照神色波澜不惊,不由提醒:“沈尚书建议,将魏国公处以极刑,威慑天下不法之徒,魏彬则贬斥中都……”

    朱厚照瞄了眼萧敬:“你觉得呢?”

    萧敬赶紧低下头:“老奴不敢随便下定论。”

    “唉!”

    朱厚照叹了口气,“本来朕只是气愤沈尚书失踪,想好好惩治一下知情不报的徐老头,谁知他竟真跟朕杠上了,对朕之前剥夺他职务一事怀恨在心……这次他抖出来的事不少,这是想活命啊。”

    萧敬劝谏:“陛下,功勋之后不能随便杀戮啊。”

    朱厚照没好气地喝斥:“这还用得着你来提醒?不过沈尚书定了魏国公极刑,朕不好驳回……况且这徐老头坏事做得太多,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啊!”

    “陛下。”

    萧敬跪下来磕头道,“勋贵之家与国同休,请务必三思而后行。”

    朱厚照不耐烦地挥挥手:“真麻烦,京师那边就应该把所有事情都解决掉再跟朕汇报。今天大过年的,朕马上要跟皇后一起用膳,稍后又要去看戏,哪里有时间理会这些琐碎的小事?先留中吧!”

    萧敬道:“陛下,沈尚书可能在等您的御批。”

    朱厚照站起来,径直往后院走去,未留一句话。

    等正德皇帝离开,萧敬从地上爬起来,身体摇摇晃晃,旁边两名太监连忙上前搀扶。

    “唉,这种事情怎么能留中不发?这样既没法对沈尚书交待,也没法对天下人交待啊。”作为司礼监掌印,萧敬没有前两任那般拥有生杀予夺的大权,更像是个听命行事的幕僚,现在连建议都不被皇帝采纳,对此他非常无奈。

    ……

    ……

    新年到来。

    京城洋溢着欢快的氛围,街头巷尾张灯结彩,鞭炮不时响起,热闹非凡。

    得益于大明威加四海,四夷臣服,民生快速恢复,市井间增添很多活力,玲琅满目的商品,尤其是新城制造的新鲜玩意儿开始在年底走入平常百姓家。

    过年这几天沈溪没到处走动,作为内阁一员,新年期间首辅梁储未安排他轮值任务,都是梁储自己和靳贵换班。

    吏部也没什么差事,至于徐俌和魏彬的案子暂时没了下文,让他心境平和。

    年初见了朝中前来拜访的各部要员,他也去走访了几家,随后便躲在家里看书,躲个清静。

    大年初四这天,司礼监首席秉笔兼提督东厂的大太监张永来访。

    张永先表明自己对朝中最近发生之事的态度,没有提有关下一任司礼监掌印人选之事,但沈溪却能听出张永变着法儿在暗示。

    张永最后做总结:“李兴回宣府去了,现在司礼监这边只剩下咱家一人,沈大人若有要事,只管跟咱家打声招呼。”

    沈溪笑道:“内阁中事,本官一概不过问,怎会跟张公公打招呼?你今日踏进府门,便已犯了忌讳吧?”

    张永讪笑不已:“同为朝廷做事,说忌讳太过见外。”

    沈溪笑而不语。

    张永道:“沈大人这招敲山震虎可真厉害啊。”

    “哦?”

    沈溪稍微有些意外,问道,“此话怎讲?”

    张永笑盈盈地道:“沈大人要对张家兄弟下手,却不直接把棍子落下,反而以江南案加以震慑……听说相关证据已呈递陛下跟前?”

    沈溪眯眼道:“张公公消息倒是灵通,不过你所说敲山震虎之事,无从谈起,案子归案子,怎跟张家人牵扯上了?”

    张永笑道:“沈大人何须隐藏?咱家看得很透彻,李兴此人跟张家走得太近,他回京后多番跟张家人互动,案子稍微有风吹草动,他便一五一十呈报给太后……真是张家豢养的一条好狗啊!”

    “呵呵。”

    沈溪笑了笑,未加评价。

    张永继续道:“张家那两兄弟最近胆都快吓破了,老老实实,什么动作都没有,不过听说陛下有可能会在开春后重新赐给他兄弟二人官爵,不知此事是否属实?”

    沈溪摇头:“这最多不过是坊间传闻,怎能拿到台面上来说?”

    张永道:“沈大人说是谣言,便是谣言,不过防着点总是好的。”

    “嗯。”

    沈溪点了点头,未置可否。

    张永若有所思:“陛下长久不回京师,就怕京畿有变……这不朝中出了这么大的乱子,魏国公乃勋贵之首,他下狱落罪,从勋贵到大臣人人自危,人们都巴不得早些过完上元节,等开衙后可以及时了解案情进展。”

    沈溪继续沉默,不打算对此事进行评价。

    张永不依不饶地道:“陛下迟迟不归,朝事不能耽搁,那些悬而未决之事,沈大人是否可以试着做主?”

    沈溪问道:“有何大事?”

    “年初财政预算,还有四方藩属上贡,以及江南那边出征佛郎机国及其海外领地的预案……很多很多,由沈大人来处置再合适不过。”张永谆谆善诱道。

    沈溪神色冷漠:“我还是安心打理吏部事务,那些悬而未决之事,可交由陛下圣裁,亦或者张公公去内阁问问也可!”

    张永看出沈溪对朝事的懈怠,几乎是无欲无求,但张永不相信沈溪真的如此洒脱,视权势如粪土。

    “他看起来年轻,但在朝摸爬滚打十几年,资历比他深的已不多,多年媳妇熬成婆后,怎么可能把手里的权力放出去?”

    张永道:“沈大人不妥善处理的话,很多事情都进行不下去了。”

    沈溪摇摇头:“外间有传言,说陛下开春就回,也不知是真是假……很多事可以等开春后再想办法解决。”

    “有些事实在是拖不得……”

    张永继续提醒。

    沈溪笑道:“拖不得就只能继续上奏,有萧公公在陛下跟前,还怕这些事不能上达天听?本人既没有监理国政之责,也无僭越之意,不如安心做好自己的差事,如今上元节未过,在家陪陪家人,修心养性,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张公公以为呢?”

    张永这下彻底无语了。

    ……

    ……

    沈溪处之泰然。

    朝中很多人却无法保持淡定,有关腊月二十九那天大理寺过堂审案的情况已传得满城皆知。

    魏彬和徐俌都做了案子以外的“交待”,也就是说朝中许多人此时可能已经成为了嫌犯。

    至于皇帝对于沈溪的上奏留中不发,更可能是在酝酿一场大的风暴,很可能上元节过后朝廷就会迎来一场大清洗,而这次针对的却不一定是朝官,以前雷打不动的勋贵也有可能遭殃。

    其中最紧张的要数张鹤龄和张延龄两兄弟,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是沈溪的眼中钉、肉中刺。

    正月初五这天,张鹤龄从宫里获悉一些情况,立即去了弟弟的府宅,见面便是一通喝斥。

    跟以往不同,张延龄对于兄长的到来未有太大抵触情绪,老老实实接受训斥。

    “……你看看自己都做了什么?非跟南边扯上关系,你以后做事能否聪明一点?现在把柄落于沈之厚之手,他很可能已上奏陛下。”

    张延龄耸耸肩,道:“大哥,你再怎么教训也改变不了现实……如今不是还没出事吗?这难道不足以证明陛下有意袒护我们?再者,就算陛下要处置我们,不是还有姐姐吗?”

    张鹤龄皱眉:“每次都指望太后相帮,这自古以来,皇帝就连自己的血肉至亲包括兄弟子女都会杀,真以为姐姐是万能的护身符?”

    张延龄不耐烦地坐下,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道:“事情都发生了,以前沈之厚拿咱的把柄更多,最后陛下不是把案子给悬着了,所以说大哥你许多时候根本就是瞎操心。”

    “你个臭小子!”

    张鹤龄伸手就要打人。

    张延龄丝毫也不慌张,道:“谁都知道姓沈的小子会针对咱,咱做什么都是错,还不如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自己吓唬自己算怎么回事?”

    “你!”

    张鹤龄仍旧怒视弟弟。

    张延龄站起来,道:“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先帝时那些个家伙就一直闹腾,一代一代没个完,就这姓沈的小子命硬,但料想他没几天好蹦跶,这次陛下不是要派兵出征佛郎机国么?咱就鼓动让他去,等他走了,咱兄弟的机会就来了。”

    “出征佛郎机国?是否成行都难说,即便成行,那也是两年后的事情,先想想眼前之事如何收场。”张鹤龄道。

    张延龄笑容灿烂,道:“大哥,不是做弟弟的说你,你真当徐老头和姓魏的阉人知道很多事情?他们最多是一家之词,姓沈的要真要有证据,会到现在还不出手抓人?他也知道对付不了我们,这才采取妥协的态度,不信你走着瞧,此事肯定是雷声大雨点小。”

    张鹤龄道:“你如此自信?”

    张延龄笑道:“我收到一个消息,说是徐家正在想办法求助姐姐……你想啊,若是徐老头把咱供述出来,徐家人有脸来求助?应该是没招供,想跟咱站到同一条站线上,所以现在的局势是各方联合在一起对付沈之厚。”

    “那小子以为自己走了一步好棋,帮陛下肃清朝中勋贵,却不知开罪了勋贵,就等于自寻死路!”

    ……

    ……

    朱厚照未对江南案进行批复,沈溪乐得清闲。

    过年这几天,他好好把新城规划做了一下,即便他人不在江南,心也在那边。

    新城的拓建提上议事日程,主要是在沿海地带修筑堡垒,在长江口构筑炮台,这些都是大明海防的一环。

    当然这些银子朝廷不会出,需要自行筹措,好在新城发展已步入正轨,各种各样的工厂越来越多,产生巨大的经济效益,要完成城建比较轻松。

    “大人,唐先生从江南来信,他无法对南京官场进行整合,需要大人您施加援手。”正月初八这天,云柳带来唐寅的消息。

    沈溪看过唐寅的信函,从字里行间能明显感觉到唐寅已焦头烂额。

    唐寅不过是以南京兵部侍郎的身份到任,以他的地位根本无法撼动那些根深蒂固的权贵,唐寅几经努力却四处碰壁,心灰意冷之下准备放弃,来信向沈溪求援。

    沈溪当即提起笔,对唐寅的请求做出批示。

    云柳在旁看着,等看到沈溪写到有关让唐寅“自行负责”的字样时,顿时明白沈溪不会出手相帮。

    “他奉皇命而去,作为钦差,那些权贵再厉害,能奈他何?如果他无法凭自身的能力驾驭一切,我就算现在出手,也不过只是挽回一点颜面,到最后他还是会落荒而逃。我只对他以前曾走过的路负责,将来的路走成什么样子,那是他自己的事。”沈溪道。

    云柳困惑地问道:“可是大人,若唐先生在江南无法履行职责,真铩羽而归的话,您的面子可就丢大了。”

    沈溪道:“面子值几个钱?唐寅不走出舒适圈,永远都是旁人眼中的跟屁虫,要说指点,在他临行前我已做出,他若完不成使命,那是他自己的问题。机会摆在面前,难道什么事都要靠我?”

    言语间,沈溪非常失望,在云柳想来,沈溪对唐寅寄予厚望,没料到这么快便“认怂”,有一种“有眼无珠”的失落。

    沈溪再道:“陛下做了交待,有关出征佛郎机国及其海外领地的准备工作都由他来完成,这是他证明自身能力的最好机会,若能成功,不管他是举人出身还是进士出身,都可以更进一步,若不行的话就只能从高处跌下去。”

    云柳行礼:“卑职这就派人将大人的书函送去江南。”

    “嗯。”

    沈溪点了点头,随即又想起什么,一摆手,“转译成密码后再送出,到地方后再转译回来,跟他说的事莫要让旁人知晓!”

    ……

    ……

    沈溪对唐寅袖手不管,这在他看来理所应当,孩子大了始终要断奶,而唐寅就是那个即将断奶的孩子。

    正月初九,英国公张懋跑来见沈溪,会面简单寒暄后,对沈溪年后没有去拜访之事多有埋怨。

    张懋道:“之厚,咱们是什么关系?有事没事可以经常走动嘛,尧臣近来总提及跟你在江南时经历的种种往事,他年轻,需要你多提携啊。”

    沈溪心想:“你孙子再年轻,也比我年长,说得好像我是他的师长一样。”

    想到这里,他不由联想到谢丕,谢丕的年岁跟张仑基本相当,而且同样被谢迁托付给他照看,有机会便提拔重用。

    不过谢丕显然比张仑“客气”,年后已来见过沈溪两次,一次是在沈家书房,一次是在沈溪于长安街的小院。

    谢丕对于跟沈溪交往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不像张仑那样抹不开面子。

    沈溪道:“尧臣兄能力突出,又在都督府任职,应该更多跟军中将领接触,而不是在下。”

    张懋笑道:“武夫粗鄙,只会舞刀弄枪,跟他们来往无益,倒是你这边,既对文章有见解,又对行军打仗无比精通,还是让他到你这里来沾染些文韬武略为好。”

    “欢迎之至。”

    沈溪只能敷衍张懋,他相信张懋这老狐狸不会允许张仑天天往他这边跑,因为军方那些人对他防备心一直都很重。

    二人闲叙家常,良久后张懋关切问道:“听说之前魏国公案有结果了?陛下那边可有消息?”

    沈溪摇头:“陛下尚未下达任何旨意,可能要等上元节后才有定夺。”

    张懋点头会意,又关心地问道:“那你准备如何处置这案子?”

    沈溪道:“以魏国公所犯罪行,应处以极刑,不过考虑到他是功勋之后,又是王公贵胄,当赐狱中自尽。”

    张懋用打量怪物般的眼神望着沈溪,“何至于到如此严重的地步?即便他做错了事,还是可以挽回的啊。”

    从这句话,沈溪感觉张懋是来替徐俌说情的,或者说是替徐家说情。

    沈溪无奈叹息:“在下跟魏国公有一定交情,出兵江南时,他对在下提供不少帮助,奈何他离任后仍旧做出通倭之举,此等罪责并非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加之他素来贪赃枉法,欺压良民,以张老看来,如何处置才合适?”

    “这个嘛……”

    轮到让张懋出主意时,这老狐狸顿时“怂”了,支支吾吾道,“老朽不懂这些,就不谈这个话题了。说起来你这里书籍可真不少,老朽得好好看看……”

    张懋有意避开话题,但沈溪却知张懋不可能完全避开,因为京师勋贵都怕被徐俌给牵连进去。

    沈溪心道:“这只老狐狸前来,看似为徐老头说情,但其实是想从我这里获取口风,想知道年后这案子可能往哪个方向发展。他却不知其实我这边早就结案了。”

    二人走到书架前,张懋煞有介事从书架上拿下两本书来翻看,结果却是普通的时文选集。

    找了半天,才找了几本比较罕有的书。

    沈溪道:“这里有之前文肃公对在下的馈赠,也有谢阁老走前留下的文稿,若说在下的私藏,实在拿不出手。”

    谢铎谥号“文肃”,他过世前后馈赠了沈溪不少书籍。

    这也是谢铎的精神财富,虽然谢铎门生不少,但让谢铎最满意的“门生”还是沈溪,哪怕沈溪从未曾拜入他的门墙。

    谢铎收藏的一些孤本和名作,基本都送给沈溪,而沈溪却没有把其摆到书架上,而是用妥善的方式保管起来。

    沈溪很清楚,这时代很容易走水,珍贵的书籍需要好好保存,而不是拿出来展览。

    张懋对此不是很懂行,他不是研究学问的,闻言只是笑了笑:“已经很好了,比我家强多了。”说完把书本放回书架上,重新走到客位前坐下,拿起茶水呷了一口,脸上的笑容凝固,随即又舒展开。

    等沈溪坐下后,张懋问道:“最近可有跟于乔来信交谈?”

    沈溪摇头道:“未曾有过书信来往。”

    “这样啊。”

    沈溪的回答超出了张懋的预料,在其看来,既然谢迁为沈溪创造了这么好的朝局环境,应该是很关心朝堂局势,甚至会时常对沈溪有所“指点”才对。

    但张懋却不知,弘治朝这些文官都有很高的修养和品德,无论是他们自己主动退下来,还是说被皇帝勒令退朝,回乡后都颐养天年,不问政事,如此体现他们的高风亮节。

    刘健、李东阳和谢迁这三位对大明朝有特殊贡献的能臣,在此事上的态度非常一致。

    沈溪道:“倒是在下听闻张老你跟一些人走得很近?比如说……魏国公?”

    “啊?”

    张懋没料到沈溪会突然把话题扯到徐俌身上,先吃惊一下,随即意识到这可能是沈溪的某种暗示,当即道,“之厚,你可别误会,老朽跟魏国公一个在北,一个在南,平时少有见面的机会,怎会跟他走得近?定是谁在胡言乱语……或者是有些人一厢情愿。”

    沈溪笑了笑:“传闻而已,未必当真。”

    沈溪神色轻松,张懋却久久不能平复心情。

    张懋心想:“这小子果然不一般,知道我来的目的,这是在暗示我别再提此案哪!”

    张懋道:“本来涉及大明水师事宜,想问一下你,但想到你现在卸任兵部,有些事不如直接去兵部问王尚书,所以就此作罢。这天气看着着好起来,不复年前天寒地冻,正好多走动走动……”

    闲扯一阵后,张懋起身告辞。

    沈溪无论如何都是要相送,二人出了院子,天空飘起了雪花。

    张懋哈哈笑道:“正说天气不错,谁想居然下起雪来了。”

    沈溪笑着点了点头,道:“今年的春天,来得可能会迟一些。”

    “是吗?”

    张懋很好奇,“之厚,你对天象还有研究?那回头好好讨教你一下,老朽对此可是一窍不通。”

    二人走到沈家门口,这边朱鸿进来,手上拿着几分拜帖。

    张懋笑道:“每天到你这里来拜访的人都不少,不过让人意外,本来你这里应该门庭若市,为何不见外面有人等候?”

    沈溪道:“来人都是先将拜帖送来,若见的话,自会去请。”

    张懋点头:“还是你这里门槛高啊,不过也对,现在朝中人谁不仰视你的门楣?不过年轻人也要戒骄戒躁……哈哈,老朽不多叨扰,回去了……”

第二六四七章 左右为难

    南京城,唐寅每天都在焦头烂额中渡过。

    这段时间,他很早便到兵部衙门,处理事情至深夜才回府,连妻儿都无心照顾。

    这天下午,唐寅刚见过亲军十七卫的几个指挥使,回来还没歇一会儿,南京兵部主事白夏瞿来见,为他带来京师的信函。

    本来唐寅满心希望这是沈溪的信,等打开一看,才知是兵部尚书王琼的手书。

    “可有沈尚书的信?”

    唐寅甚至未细看信件内容,直接抬头问白夏瞿。

    白夏瞿摇摇头:“没有,要不派人去京师催催?”

    唐寅面露失望之色,叹道:“若有信的话,早就该来了,可能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吧……不过是一封信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不打紧,但其实唐寅很在意,等仔细看过王琼信函的内容,脸色越发难看。

    “不知王尚书有何指点?”白夏瞿目光热切地问道。

    唐寅摆摆手:“不过是对兵部下发公文的补充,没什么事,你先退下吧。”

    白夏瞿心中满是疑惑,但还是依言离开。

    此时差不多已到黄昏时分,唐寅侧头看了看窗外略显昏暗的天色,起身把办公桌收拾好,没有留下来继续处理公文的兴致。

    “这一天天的,都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唐寅拿着王琼的信函,神色失落回家去了。

    ……

    ……

    新城,有关出征佛郎机国及其海外领地的准备工作正在有条不紊进行。

    刘序和胡嵩跃这对老搭档以水军提督的身份负责组建大明远征军,从江南招募十万水性绝佳的青年,训练搞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新城一片欣欣向荣,本来二人都着急回京城甚至回九边,但现在看新城发展迅速,家人生活安定富足,生活比起北方强太多了,二人倒不着急走了,跟大多数将士一样,都觉得新城这边更有归属感,这毕竟是他们亲手打造的城市,凝聚了他们太多的情感。

    “军师来信了。”

    这一日白天的训练刚刚结束,晚上胡嵩跃还准备带人进行夜间拉练,刘序拿着封信走进城主府。

    为了日常备战,水军提督衙门设在城主府后院,沈溪为他们从香料群岛找来一群佛郎机冒险者作参谋,专门制定日常训练计划,包括陆地和海上两个部分。

    因为渔业已经成为新城的又一大支柱产业,用陶瓷做的鱼罐头甚至远销到西北、西南等地,新兵们守在海边,天天有鱼肉吃,因此就算参军前许多人有夜盲症,连续吃几个月海鱼下来什么症状都没了。

    刘序的到来,让胡嵩跃眼睛里增添几分光彩,笑着道:“我懒得看了,你快说说,军师说了什么?”

    刘序道:“军师的意思,让我们按部就班训练,适当派出海船,在近海海岛布控,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胡嵩跃面带失望之色:“就这么点儿消息?沈大人没有吩咐?”

    “唉!”

    刘序跟着叹了口气,“京城那边传来消息,说沈大人不会负责此番出征事宜,陛下让军师统筹,等于说咱以后听军师调度便可。”

    胡嵩跃和刘序脸上都带着失落,显然他们对唐寅没那么信服,哪怕唐寅的确有本事,但万事就怕比较,唐寅所有的成绩都是跟着沈溪取得的,从来没有单独证明过自己,所以对于他的能力,这些追随沈溪的将领都存疑。

    胡嵩跃道:“近海布控作何?难道是……怕佛郎机人卷土重来?”

    刘序道:“佛郎机人刚运了上百条船的货物走,根本就无心跟我们交战,前来运货的船只都没装备火炮,护航的战舰据说都停在距离海岸线百里外的地方,不敢越雷池一步,咱们这么做会不会引发争执?”

    “管他的呢。”

    胡嵩跃骂骂咧咧,“跟红毛番人打仗不是一次两次,现在他们有银子,我们才跟他们做买卖,等哪天没有了,说不得就会干他丫的……这年头实力才是一切,适当亮亮拳头或许有奇效!”

    ……

    ……

    眼看到了上元节,唐寅终于收到沈溪来信。

    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是勉励了一下唐寅,让唐寅在江南好好干,顺带让他处理好新城事务,对于别的完全没有指点。

    长久没得回信,唐寅已经预料到沈溪会是如此态度,放下信函时,口中低声慨叹:“看来他是想让我单独面对和处理这边的事情,不再跟以前那般,把我当成幕僚或门生,对什么事情都进行指点……”

    这次依然是白夏瞿来送信,闻言紧张地问道:“沈大人有什么交待吗?”

    唐寅这才想到旁边还有人,当即摇头:“沈尚书说了,江南之事,若有不通之处可以直接请示陛下,兵部事务他不会过问。”

    白夏瞿道:“可是……唐大人,沈大人委派您来江南整理官场,怎能说不管就突然撒手了呢?”

    唐寅脸色多少有些难看,道:“本官乃是受皇命前来江南任差,你此话何解?”

    “没有。”

    白夏瞿意识到自己失言,赶紧解释,“下官道听途说一些事,做不得准,您当然是陛下钦命的南京兵部侍郎,不过沈大人乃吏部尚书,从道理上来说,您受吏部委派也不算错。”

    唐寅心道:“无论我再想怎么摆脱沈之厚的影子,外人始终把我当成他的人,关键是没有他,我莫说在朝中有所作为,连进入朝堂都是一种奢望。”

    唐寅不耐烦地摆摆手:“这几日一直未得清闲,明日便是上元节,放你几天假吧。”

    “唐大人,您这是作何?您来后,一直都是下官在旁照应。”白夏瞿大惊失色,以为唐寅要冷落他。

    唐寅抵达江南前后,兵部事务近乎瘫痪,若非白夏瞿忙里忙外支应,唐寅可能连眼前这个烂摊子都支不起来。

    唐寅道:“你做得很好,不过本官要出外公干一趟,所以放你的假。”

    “去哪儿?”

    白夏瞿毫不客气地问道。

    唐寅板起脸来:“本官除了到江南来整顿军务,还有一件很重要的差事,你不知道?”

    白夏瞿稍微反应之后,笑道:“那一定是去东边那座城,若是唐大人不嫌弃的话,下官可以跟您一同前去,您看……”

    “不必了。”

    唐寅否决了白夏瞿的提议,因为他不是很信任此人,正色道,“过去后要忙于军务,一时三刻走不开,南京兵部还有一些事需要你照应。你留下来,本官才放心。”

    白夏瞿面带失望之色,却还是点头:“那唐大人您速去速回,这南京没您……没人能撑起来。”

    ……

    ……

    唐寅打算次日启程前往新城。

    有人听说此事后,赶紧前来阻挡,却是南京户部尚书王佐。

    “王老有何急事,不能等在下归来后再说?”唐寅知道王佐来一定没好事,可惜被人堵在家里不得不见。

    王佐笑盈盈坐下,拿起桌上的茶杯,道:“听说沈国公给你来信了?”

    唐寅皱眉:“不过是私人信函,王老你消息可真灵通。”

    王佐道:“那就是有这回事了,不知他对江南之事有何见解?却说他离开江南有一段时间了,南京许多事都悬而未决呢。”

    唐寅心想:“怎么南京这帮官员都想知道沈之厚的想法?他们如此关心,为何不直接去信问沈之厚本人?”

    “只是一些无关紧要之事。”

    唐寅避重就轻道,“沈尚书对江南之事并无交待,只对在下多有嘉勉。”

    王佐神色古怪地打量唐寅:“伯虎可是有难言之隐?”

    唐寅没好气地道:“沈尚书对待江南官场的态度,一向都不想插手,即便此番在下来江南,他也无任何指点,这一点王老应该清楚才是。”

    “伯虎莫要着急,老夫不过是就事说事罢了。”王佐感觉唐寅态度不佳,连忙用相对温和的口吻道,“这也跟南京很多事悬而未决有关,陛下去了宣府,好像对朝事没那么用心,这南京之事,沈国公不管,谁来管?”

    唐寅干脆保持缄默,以此作为抗议。

    王佐叹道:“不是老夫非要来找你,只是陛下定下两年出征之期,这不江南处处都在动员,兵员、粮草和辎重,还有新城造船,这些都不是小事,哪一样不要银子?”

    “南京户部每年所做之事,不过是将府库收入整理归纳,没有独立的支配权,一次要准备如此多钱粮,实在是让老夫捉襟见肘,老夫就想让沈国公多过问一下此事,他素有见地,想必有万全的解决之法。”

    唐寅觉得王佐确有难处,跟他遭遇到的困境一样。

    唐寅摇头:“王老更应跟朝廷请示,而不该向在下提这些事。”

    王佐苦笑:“伯虎,你才是陛下钦命负责和统筹全局之人,老夫有困难不来找你,找谁?”

    这下唐寅无法反驳了,毕竟朱厚照跟沈溪置气,把差事交给他,那他理应承担起责任。

    唐寅道:“向朝廷申请调拨钱粮,非在下能力能及。”

    王佐想了想,道:“现在已经是新的一年了,但江南这边的预算至今未批下来,老夫的想法,是咱们一起跟朝廷上奏,尽量把江南这边的钱粮留下,以支应造船和训练水军用度。”

    “嗯。”

    唐寅点了点头,没有发表意见。

    王佐随后从怀里拿出一份早已备好的奏疏,摊开来:“你先看看,若是有不对的地方你且提出来。”

    唐寅闻言不由皱眉,王佐分明是有备而来,他凑上前仔细看过,脸色凝重。

    王佐道:“既无问题的话,咱就早些把上奏定下,免得朝廷预算确定下来,江南又要捉襟见肘过一年。经历倭寇肆虐和宁王叛乱,如今又面临筹备训练朝廷水师,这两年乃是江南日子最紧巴的时候,上上下下都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伯虎,你可得体谅下面这些人的难处啊。”

    唐寅深刻体会了一把身在局中那种有心无力的感觉。

    他心中开始抱怨:“就算是沈之厚自己来,江南这一团乱局未必能解开,他却如此放心交给我,难道真的相信我有能力解决这些疑难?”

    ……

    ……

    唐寅启程,前往新城,路上写了上奏给身在宣府的朱厚照,想借助朱厚照的力量来帮他解决江南困窘,说白了就是跟皇帝叫苦。

    但其实他的上奏尚未抵达宣府,朱厚照已感觉让唐寅独自在江南支撑大局,很难施展开拳脚。

    年后,朱厚照终于服软了,把萧敬打发回京城,让萧敬去劝说沈溪去江南主持大局。

    萧敬于正月十五下午抵达京城,一路马不停蹄赶路,他异常疲累,到底他已是年过古稀的老人,经不起旅途的折腾,进城后还不能有任何懈怠,马上去国公府找沈溪,在沈家书房内,萧敬总算可以坐下来休息片刻。

    “萧公公如此着急回来,莫非是有大事发生?”

    沈溪语气随和,丝毫看不出有什么紧张。

    萧敬苦笑:“朝中是否发生大事,旁人不知,您沈尚书还能不清楚?老朽不过是奉陛下之命,前来跟沈尚书您传达一点意思,话不多说,这是陛下的亲笔信,您自己看吧。”

    终于见到沈溪,萧敬松了口气,这次朱厚照对他的游说工作没有强行要求,朱厚照将主要心思都放在写信上,他最多不过是送信的使者。

    并不是正式的圣旨,只是一封简简单单的书函,朱厚照甚至连印鉴都没用,只是以学生的身份请求沈溪主持朝局,尤其提到两年后出兵佛郎机国及其海外领地的国策。

    “陛下对沈尚书寄予厚望啊。”萧敬适当帮腔。

    沈溪很快便把信函看完,从他的角度来说,这封信没多少营养,因非公文,没有实际效用,沈溪大可选择遵从或者不遵从,总归跟朱厚照搞对抗他已不是第一次了。

    沈溪摇头:“陛下到底是何意?”

    萧敬显然对信件内容非常清楚,惊讶地问道:“沈尚书难道没看清楚?是否让老朽给您读一读?”

    沈溪笑道:“莫不是萧公公以为在下不识字?”

    “没有,只是怕沈尚书您不能理解陛下的苦心。”

    萧敬道,“之前陛下仓促决定出兵佛郎机国及其海外领地,事后陛下也有非常后悔,只是皇帝九五之尊,金口玉言没法更改,一直到今天才给沈尚书您细说其中缘由。咱作臣子的,应该理解陛下的难处不是?”

    “呵呵。”

    沈溪脸上挂着笑容,显然不打算轻易接受朱厚照的提请。

    萧敬自然明白想让沈溪接纳皇帝的请求,并非容易之事,当下又道:“沈尚书,您看有何困难之处,老朽可以回去跟陛下禀奏。”

    沈溪问道:“萧公公几时回宣府?”

    “这……”

    萧敬顿了顿,才摇头道,“这一路赶得太急,老朽得喘息几日才会恢复过来,另外陛下未着急让老朽回去,只需派人把您的回复跟陛下汇报便可……或许要到月底才会启程回宣府。”

    沈溪道:“那在下不是有一段时间细细思量?”

    萧敬赶紧道:“沈尚书莫要言笑,陛下亲笔信函都来了,岂能耽搁?沈尚书,陛下不但让您主持南京地方军政事务,全力准备跟佛郎机国一战,还有就是让您主持朝局,这可是无上的隆宠啊。”

    沈溪很想说,我现在这情况跟是否主持朝务有何区别?难道我想主持,所有人就会都听我的?

    萧敬似也感觉皇帝开出的条件不那么吸引人,他微微低下头:“老朽也知,上次陛下便委派沈尚书您为监国,此番其实无甚差别……若是您实在有心无力的话,也可以跟陛下提出来。”

    沈溪道:“怎么提?说在下不足以承担此重任,决意退出朝堂?”

    “啊?”

    萧敬非常吃惊,“万万不可……沈尚书,您是说要先思量是吧?思量清楚也好,不过时间不宜长,明日老朽再来,您看是否合适?”

    萧敬是聪明人,不想跟沈溪起任何矛盾和冲突,他很清楚自己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根本没法和沈溪抗衡,干脆拿出拖字诀。

    沈溪微笑着点头:“那在下先思虑一夜,看这件事如何来解决。”

    萧敬心想:“让你当监国,主持朝政,需要思虑?这种事换了谁都乐于接受,你何必让陛下为难,也让我为难?”

    萧敬心中腹诽不已,却只能起身行礼,道:“那便静待佳音。”

    ……

    ……

    萧敬走后,沈溪犹豫不决,便在于他不太想接受主持出兵之事,他已厌倦在战场上出生入死。

    当夜,沈溪没有留在府上过夜,而是来到城内一处秘密居所,审阅了全国各地发来的情报,同时也听了云柳的详细汇报。

    “大人,唐先生在江南,的确难以撑起场面。”

    云柳直接了当评价,“新城很多事务被耽搁,而近日新城发生了很多事,可能唐先生会到新城一行。”

    沈溪叹道:“本以为有了唐寅,我便可以轻省些,把江南之事交托出去,孰料还是要自己费心。”

    云柳道:“卑职愿意前去新城,为大人分忧。”

    沈溪打量云柳,在他看来云柳的能力要比唐寅强多了,毕竟云柳在他身边日久,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几乎全盘接受了他的思想和行为模式。

    不过沈溪不会把江南事务交给云柳,主要原因是云柳没有站在阳光下的身份,且很多事上都仰仗他,一旦遭遇困境还是得靠他出手。

    沈溪摇头:“你留在京城,有更重要的事情做。哦对了,萧公公那边有什么消息?”

    云柳早就想到,沈溪不会放她出去,赶紧把萧敬回到京城后的情况跟沈溪汇报:“……萧公公去见过兵部王尚书,还有户部杨尚书,入夜后才返回私邸。”

    沈溪道:“一切尽在预料,看来陛下交托的事情,并非只见我一人。”

    云柳问道:“大人是否会接受陛下所托?这是大人执掌朝政的最好机会。”

    沈溪看着云柳,语气缓和:“在你看来,当官必须要以号令朝堂为目标?”

    云柳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低下头呈认错状,却听沈溪道,“诚如你所言,接受陛下的条件,我将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京城内不会有人跟我抗衡,我推行的政策,也会逐一落实,造福民生,但如此做的结果,就是加深一些人对我的怨怼。”

    云柳道:“只要福及苍生,大人其实不必太在意某些人的观感。”

    沈溪笑道:“当权者当然不必在意这些,越在意别人越会被束缚住手脚,但关键是处理朝事多了,意味着我会更加疲累,早出晚归,绝非我追求的生活。”

    沈溪说的这些,云柳大概能理解,沈溪不是那种为了权力可以不择手段之人,而沈溪平时所做会很随兴,使得他在追求权力的同时,也在追求一种安稳的生活方式。

    沈溪又叹道:“如今陛下换了态度,以恳求的方式跟我说事,我无法拒绝,到底要维护这段亲密的君臣关系。”

    云柳道:“大人所言极是。”

    沈溪轻轻摇头:“江南事务,我还是不会过多插手,不过会在兵部做点文章,先拿年初预算说事,只有预算问题解决了,六部和江南才不会出乱子。”

    “可是大人,佛郎机人的银子,尚未运到京城来。”云柳道。

    沈溪道:“在何处问题不大,总归能落到实处,这两年中原和江南连续遭遇兵灾,可能来年财政调拨会出现问题。这些等回头再行商议。”

    ……

    ……

    正月十六,朝廷各大衙门新年开门第一天,沈溪一早便在吏部衙门见到萧敬,让萧敬带回他给朱厚照的私人信函。

    “沈尚书这是接纳了?”

    萧敬知道沈溪的态度后很高兴,这意味着他可以回去交差。

    沈溪道:“如萧公公所言,为人臣子,此等事如何回绝?”

    萧敬笑道:“那是那是,沈尚书一直公忠体国,当然不会让陛下失望。相信陛下很快便会下达御旨,让沈尚书主持朝政。”

    “嗯。”

    沈溪微微点头,对被皇帝委命为监国并不怎么上心。

    萧敬突然又记起什么来,道:“沈尚书,昨日老朽去见了兵部和户部两位尚书,提到今年财政调拨,以两位尚书所言,江南用度可能要比往常年多出几倍。您看……”

    沈溪道:“户部今年预算奏疏,似乎尚未到内阁。”

    “呃……”

    萧敬仔细想了想,道,“快了,应该就是这几天的事,杨尚书是管理财政的一把好手,这几年户部府库一直充盈,经历了那么多场灾劫,户部对于今年的预算可说准备充分,不过现在还是要听一下兵部和南京那边的反馈,到现在南京兵部的唐侍郎还没有上奏此事。”

    沈溪摇头:“此事在下也不知。”

    萧敬笑道:“您以后不过问也不成了……这不,您都接纳陛下所请,这份上奏其实由您来上也可,您对于备战的开销用度最清楚,如此也好尽快让户部动起来,尽快解决预算问题。”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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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门状元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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