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六二章 非常时期
案子最终定下,京城舆论很快平息。
张氏兄弟需不需要判死罪已不重要,官员们很自然避开这个话题,民间的非议小了很多,不过对沈溪称颂的声音却愈发多起来。
张家兄弟行将戍边,本以为可以抽身事外的张鹤龄也未能幸免。
张家兄弟即将发配充军之前一天,沈溪来见张延龄,刚坐下,张延龄便不满地质问:“不是说只要我认罪,就能放过我兄长和家人吗?”
沈溪道:“你没被判死罪,你兄长也是前往西北出任军官,待遇要比你好很多……如此还有何不满的?”
张延龄沉着脸不说话。
旁边典狱长笑道:“很好了,两位侯爷一起到西北,彼此有个照应,沈大人已经算是给足了优待……路上弟兄们会好好伺候两位侯爷,到了地方也有专人接待。”
这话不是沈溪亲口说的,但张延龄大概理解这是沈溪对他的“警告”,让他老实点儿,不然的话路上押解的差役以及到西北后负责看管戍边囚犯的将官也会让他们兄弟俩没好日子过。
沈溪道:“去的地方是延绥,不算苦寒之地,以你们兄弟在朝中的人脉,估摸用不了几年就能回来。”
“几年?哼!”
张延龄心中很不满,却不敢发作。
沈溪让随从给张延龄送上食物,很快一张桌子便摆得满满当当,全都是上好的酒菜。
沈溪抬手:“今儿多吃些,上路后风餐露宿,日子未必过得那么舒坦。”
“你这话什么意思?”
张延龄瞪着沈溪,问道,“你是来送我上路的?”
沈溪笑道:“看你这理解力……陛下不会杀你,难道我能送你去黄泉路不成?”
张延龄往摆满桌子的菜肴看了一眼,显然这会儿也饿了,这两天他茶饭不思,主要是被皇帝的绝情和沈溪的狠辣给吓着了,还有就是对未来的担忧。
尤其是在知道沈溪连刑部狱卒都能收买,随时可能在他的饭菜中下毒后,他更是没喝过一口酒,吃饭也只是简单进一些白米饭,还是小心翼翼试探地吃一点,过一段时间觉得没问题再进食。
以前他不小心,但现在他可说是处处谨慎。
沈溪没有留下来观赏张延龄吃饭的兴趣,道:“除了你们兄弟外,你们的族人没有大的问题,不过因你们被贬谪为民,家产被抄没,他们的日子会过得清苦些,但有太后接济,显然不用担心今后的生计问题。”
张延龄没说话,拿起碗筷来,开始进食……他觉得只要沈溪在,就不会有人下毒。
“若真有毒的话,沈之厚不会亲自前来,不然他怎么解释前脚来见过我,我后脚就中毒身亡?”
沈溪看着狼吞虎咽的张延龄,站起身:“还有一点,陛下希望你们兄弟能戴罪立功,你们在边疆会跟普通官兵同吃同住,不要指望别人帮忙……有陛下的谕旨,谁帮你们就是找死!你们千万不要给自己惹麻烦。”
……
……
沈溪从牢里出来,彭余早在外等候。
“大人,都安排好了,绝对不会让他们在路上有好日子过,没有马车,就是靠两条腿,一路就这么走到榆林卫!”彭余道。
“嗯。”
沈溪微微点头,“路上的饭菜不用太刻薄,让他们吃饱一点,或许开始时他们不太适应,久而久之就习惯了。”
彭余笑呵呵地道:“明白,这不……已在他们的饭菜里下了泻药,这边饭菜里有,另外一边也有,不是什么猛事,死不了人,但绝对会让他们一路没力气。”
沈溪眯眼看着彭余,虽然觉得这么做有点“阴损”,但还是笑了笑,没太当回事。
二人一起走出监狱,彭余又把跟张家相关产业的处置情况跟沈溪说明。
彭余道:“大人,小的查过了,张家一些女眷的户籍册子,跟现有的人对不上号,好像有些人被送进了宫里。”
“哦。”
沈溪点头,“有关人口的比对就没必要了,张家毕竟只有奴婢会充公。”
彭余笑道:“那是那是,不过有点还得跟大人说清楚,就是张家的产业已不多……城外一些田产,都被宫里派人收走,可能是……宫中某位贵人做的,想给张家留一点东山再起的本钱。”
彭余说的这些事,沈溪有所耳闻,张太后为了不让两个弟弟回到京城后无家可归,将张家一些祖传和后来购置、朝廷封赏的产业给收去了,因为是宫里派专人负责,使得负责抄家的三司衙门没人敢出面。
彭余道:“现在有风声传出,就是宫里会调拨一些款项,让内府做出妥善安排,以小人想来,可能是为张家两位国舅准备。”
“嗯。”
沈溪闻言没说什么,在这个问题上,他不需要跟彭余交待太多。
彭余左右看看,凑过头小声道:“倒是案子牵涉的一些官员,被抓捕后其家产,还有家中豢养的歌姬舞姬,以及奴婢,人数加起来数百,现在官府没定下如何发落,若是大人有需要……”
“不用了。”
沈溪道,“回头会有人把酬劳给你,总不能让你自己掏腰包。”
彭余赶紧道:“小人不需要大人给酬劳,为大人做事是应当的。”
沈溪神色平静:“不用太计较,该给的不会亏待,做事若连最基本的赏罚分明都不能做到,本官有何资格用你做事?”
彭余低下头,心中非常欢喜,因为沈溪的赏赐一定不会少,其实这次有着沈溪背书,他并没有付出多少。
沈溪再道:“你在内府任职,可以打听到不少消息,有什么情况就对我说,要是不方便见我,可以跟我派去的人说也一样,内府那边我尽量栽培你独当一面,谁若与你为难,尽管告诉我。”
“是,大人。”
彭余更觉光彩,现在沈溪向他做出承诺,等于让他在内府有了更高的话语权,所有人都要看他的脸色行事。
不过沈溪最后仍旧发出警告:“不过你今后做事一定要保持低调,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
……
沈溪上了马车。
车厢里,云柳早就等候在那儿。
回府的路上,云柳把最近发生的事跟沈溪详细说明。
“……船只还在不停地造,吕宋岛上的战船已有百艘,不过坚固程度不及辽东、山东、新城和朝廷龙江船厂造出来的大船,或者跟南方的树木材质稀疏有关……”
“……江南官场还算平稳,唐先生在南京做事遇阻,但在推进军队改革上,倒也卓有成效,有不少言官正联名参奏他。”
“中原灾情缓解,新到任的地方官员正着力恢复民生,迁徙的百姓相继回到家园,不过民间有传言,说今年还会有大灾,人心惶惶,官府已在消除谣言……”
云柳非常认真,但凡她负责的事,从来不会含糊,而沈溪平时不会太在意的事,她也会查清楚后再跟沈溪汇报,出色地做好了沈溪身边情报大管家的角色。
相比较而言,马九在情报获取上显得很业余,本来沈溪已将很多事转给马九去做,但后来又逐渐把工作归还给云柳。
“熙儿还在宝坻县未回,等她将新一批运来的银子统一装箱后,会跟工部和户部的人一起返京……”
大明跟佛郎机人的买卖还在继续中,大明的商品会从新城装运,不过前提是佛郎机人要把银子运到塘沽口来,由朝廷清点无误之后才会通知那边装船,中间会有三个月左右的时间差。
这也是大明在此番贸易中占尽优势的体现,所有货物都是提前三个月收钱,要等钱运到家里,才给筹措物资,外销的价格比民间高出许多。
差价基本都被朝廷赚了,而由于产销两旺,商贩也都挣到了钱,工农业均得到极大的发展。
“六百万两若是能都用在造船上,那就好了……”
最后云柳表达了一下自己的看法。
沈溪道:“跟佛郎机人的买卖收入,必须得充实国库,不可能直接调用。”
云柳坚持道:“大人,其实部分银两可以不走官府的帐。”
沈溪摇头:“我是大明臣子,做事就要以大明利益为先,若是我自行调配的话,会有人参劾,也别指望这种事完全能瞒过朝廷的眼线,甚至现在于吕宋岛上造船,也要小心谨慎,避开朝廷耳目,尽量不让岛上的人随便回来。”
“是。”云柳行礼。
沈溪掀开车帘看着外面,似有所思:“几年下来,该做的事基本都做完了,也没留太多遗憾。现在朝廷要出征佛郎机国及其海外属地,根本是无稽之谈……这一走,怕是出去容易回来难。”
“大人要亲自前往吗?”云柳问道。
沈溪没有回答云柳的问题,闭目沉思起来。
良久,沈溪才悠悠感慨一句:“未来的事,谁能说清楚?”
……
……
随着张氏兄弟被押解前往延绥,外戚和勋贵案彻底了结。
虽然事情得以圆满解决,朝廷未因此蒙受损失,各部差事按部就班进行,但随着这件事的结束,朱厚照对萧敬的操守产生质疑,已明确表示要更换司礼监掌印太监。
萧敬很识相,当发现朱厚照每次听他禀奏时都表现得很不耐烦,甚至多次责怪他年老昏聩不会办事,便意识到自己这次回朝大限已到,不如自行退下。
萧敬跟朱厚照请辞,特地上了乞老归田的奏疏。
朱厚照思考后没马上表态,大概意思是要在内侍中推选司礼监掌印,在新人选确定下来后,再让萧敬退休,如此一来,无论是宣府这边,还是京城,又或者是被罚去守皇陵的张苑都蠢蠢欲动。
涉及到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人选,看起来顺理成章应该由张永接任,但明白流程的人都清楚,这次朱厚照多半还是不会直接把首席秉笔太监给提拔起来,一时间京城和宣府对此议论颇多,很快便把之前外戚和勋贵犯事的话题给盖了过去。
宣府除了小拧子外,再就是几名随侍皇帝身边的当值太监,似是并不涉及司礼监掌印太监人选,连小拧子也因年轻被忽视。
张永自然是第一号人选,李兴也是大热门,再就是李荣、谷大用、马永成等人,甚至还有当前朝中二十四监中的几名大太监,都对这职位虎视眈眈。
而在所有人看来,决定这职位最终归属者非沈溪莫属。
这些太监早就知道沈溪不吃请客送礼这一套,以至于都在想办法接近沈溪,试图得到沈溪的支持。
其中对此事最为热心的是张永,因为张永觉得自己跟沈溪的关系最为亲近。
但沈溪为了避嫌,对所有太监一视同仁,只要不是皇命大事,一概不见,再加上在办完外戚案后沈溪深居简出,使得张永等人想见他一面并不容易。
四月二十一,这天吏部会议结束,沈溪见了几名到京参加考评的官员,亲自进行面试,这边通报进来,说是锦衣卫指挥使钱宁求见。
沈溪摇了摇头,那些太监见不到他,钱宁便来充当说客,之前钱宁曾见过他一次,问有关司礼监掌印人选之事,沈溪没有作答。
沈溪本来可以不见钱宁,但近来皇帝有意要把豹房部分功能搬到宣府,相关事情需要他这个监国对接,钱宁有时候也需要来传达圣谕和问询相关事务。
“让他来见。”沈溪到了吏部衙门后堂,坐下来喝茶等候,不多时钱宁规规矩矩前来,向他行礼。
钱宁道:“沈大人,陛下想让花妃和丽妃娘娘往宣府,小人特地来跟您知会一声。”
沈溪点头:“这种事不需要跟本官打招呼。还有,这所谓的妃,并未得到朝廷正式封号,在人前还是不要称呼为好。”
“是,是。”
钱宁忙不迭应着,说道,“这二女以前的手段不少,尤其是丽妃,她若是再得陛下宠幸,怕是对大人不利,就怕她……身怀孕事……是否要对此有所阻挠?”
沈溪打量钱宁,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还敢违抗圣旨不成?”
钱宁笑道:“大人明鉴,小人虽掌管锦衣卫,但心系社稷安危,此二女都乃祸国殃民的女子,扰乱朝纲社稷,若是能除去的话,必定能令朝野清平,而陛下也不至于被妖女迷惑,大人您看……”
或许是钱宁以前跟花妃和丽妃多有接触,而且这二女得宠都是他的“杰作”,所以钱宁对二女的防备甚深,提醒沈溪要提防此二女影响到沈溪在朝中的地位。
说白了钱宁也是为自己考虑,毕竟他的靠山现在是沈溪,而二女因为跟他有一定过节,现在他不敢让二人再得势。
沈溪摇头道:“陛下决定之事,为人臣子怎能随便质疑?这件事本官不想理会。”
钱宁试探地问道:“若是大人您跟皇后娘娘说一声……”
以钱宁的意思,您沈大人不想理会这件事,可以让皇后在皇帝面前吹吹风,利用内宫女人的争风吃醋,来阻止皇帝这么做。
沈溪眯眼道:“听你的意思,要参与到后宫争斗中?钱指挥使,你可是用心叵测。”
“大人言笑了,小人哪儿有那胆子?不过是提点意见……对,就是提点意见,这两个女人实在留不得,若是大人您觉得没什么不妥,就当小人失言。”钱宁意识到可能是自己言语不当而开罪沈溪,马上收口不言。
沈溪起身:“陛下要召谁往宣府去,只要不坏朝廷法度,本官没有理由反对……该管的事情才管,不该管的少加理会。”
这话又像是在警告钱宁,不要充当那些太监的说客,无论钱宁支持谁当司礼监掌印,都不能在沈溪面前胡言乱语,从而影响这件事的走向。
“是。”
钱宁是聪明人,在被沈溪提醒后,识相地不再多提。
沈溪道:“没事就回去,把陛下交待的差事完成好,或许未来一段时间你会到宣府,有什么大事不需要跟本官汇报。你的任务是保护好陛下的安全。”
沈溪说完,没有跟钱宁继续交谈的兴致,径直出门去了。
钱宁从吏部衙门出来,心中郁闷至极。
“好心当成驴肝肺,这两个女人的确是心腹大患,为何不解决?还是说他不想自己出手,而想让人代劳?”
“大人。”
钱宁没走出几步,便有锦衣卫迎过来,都是钱宁的心腹手下。
钱宁招招手,正要回北镇抚司,却见有轿子停下,并非官轿,轿子上下来之人钱宁认得,正是此番想角逐司礼监掌印之位的李荣。
“钱大人,您可有见到沈大人?”
李荣下了轿子后,忙不迭过来行礼并询问。
钱宁皱眉:“感情李公公等在这里堵本人?”
李荣解释:“没有的事,不过是碰巧路过……呵呵,本来在下也想来求见沈大人,知道您进去了,也就不再做无用功,在这里等候您的消息。”
钱宁不屑道:“没用。”
“啊?”
李荣紧张地问道,“是没见到,还是说……沈大人不肯表态?您只管跟沈大人开口,无论是什么条件,鄙人都能接受。”
钱宁道:“李公公,沈大人乃外官,司礼监掌印太监归谁,跟他老人家无关吧?”
“这……怎么说呢?”
李荣很尴尬,他也没料到钱宁会打官腔,道,“咱之前不说好了,若您有不满意的地方,可以再谈。”
钱宁摆摆手:“你送的那些东西,在下会让人原封不动退回,你觉得亏了,可以连本带利还给你。”
李荣急忙道:“哪有的事?不过是一点薄礼,就当是人情往来,给出去的东西哪里有收回去的道理?”
“那就别废话!”
钱宁摆起架子,拿起一副盛势凌人的姿态来,“沈大人现在很为难,太多人求到他名下了……你觉得自己的能力超过张永张公公了吗?还是说李兴李公公的本事在您之下?论陛下信任,非拧公公莫属……沈大人就算要提拔,也要有足够的理由!”
李荣面色踌躇,心想:“你这话里意思是……银子没给够?”
李荣道:“听说钱大人您将往宣府,到时会常伴君侧?”
钱宁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这是陛下的赏识,但也不过就是寻常当差,你以为可以随便跟陛下进言?不过有机会的话,自会替你美言几句。”
“这样最好。”李荣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钱大人您有事只管提,鄙人能办到绝对不会推诿。”
钱宁不耐烦道:“现在是非常时期,一些事还是避嫌为好,尤其是这衙门口,你不怕被人看到,我还嫌太过张扬了呢!陛下和沈大人那边,我自会替你说情,但你也要记得,这件事不可对外声张。”
“明白。”
李荣别提有多懊恼,却不得不保持面子上的礼重。
钱宁最后只是冷笑一声,带着人扬长而去,李荣心中的气不打一处来,心里嘀咕开了。
“这小子,尾巴都翘上天去了……就算在陛下跟前得一点宠,也不如江彬……或许走走江彬的关系还靠谱些,江彬应该不会跟沈之厚是一伙的,沈之厚可能会支持张永,咱家只要跟江彬结成一线……还有丽妃,应该就能跟张永掰掰手腕了。”
“公公,这人都走了,咱该如何?”李荣的随从过来问道。
李荣没好气道:“还能去哪儿,先去豹房,没听说豹房的人马上要往圣驾那边去?指不定哪位贵人,未来就成真的贵人了!”
第二六六三章 武功治国
丽妃终于要踏上前往宣府的路途。
她很兴奋,为了这次面见君王,她做了不少准备,尤其是在魅惑方面做足工夫。
“恭喜干娘,此番孩儿不能陪同您一同前去面圣,得留在京城打理这边的事务。不过孩儿一定会努力办事,不辜负干娘的信任。”
廖晗跑来向丽妃道贺。
皇帝召丽妃和花妃到宣府前,廖晗已有两个月时间未曾在丽妃跟前露面。
丽妃冷笑不已:“亏你记得本宫这个干娘,还算有孝心。”
廖晗覥着脸道:“孩儿一向有孝心,这不为干娘您准备一份薄礼?让人用箱子抬来,干娘可以详细过目。”
“不必了。”
丽妃对廖晗的心意并不感兴趣,也不觉得廖晗会把侵占她的东西还回来,道,“你留在京城,好好打探消息,有什么情况可以第一时间通知本宫。”
廖晗忙不迭道:“那是自然!干娘请放心,沈大人那边,孩儿一定会盯紧咯。”
丽妃摆摆手:“没你的事情了,本宫还要准备行装,明日不必来送。”
……
……
廖晗走后,丽妃还是将其送来的礼物看过。
丽妃看完后不由冷笑:“果然不出所料,这干儿子就是个见利忘义的小人,根本不值得栽培。”
廖晗送来的多为布帛等压箱底的陈旧货物,加起来也不值几个钱,丽妃越想越懊恼,就在她准备叫人把箱子收起来时,一名宫女进殿内禀告:“娘娘,花妃娘娘来了。”
“花妃?”
丽妃脸上满是疑惑,随即明白什么,一摆手,“宣她进来吧。”
不多时,花妃在一众宫女的陪同下,到了丽妃跟前。
让丽妃大为意外的是,花妃身上无论穿戴,打扮还是排场,都比她强许多。
丽妃心道:“也是之前我花了大笔银子活动,不然的话何至于像今天这般寒酸?这女人没多少心机,居然只把银子用来享受,却不知自己即将年老色衰,命运堪忧。”
“妹妹有事吗?”
丽妃端坐在那儿,没有起身相迎的意思。
她跟花妃是老相识,以前在豹房还是最大的竞争对手,恩怨颇多,不过随着皇帝不再临幸二人后,这种恩怨看起来就很可笑了……得不到圣宠的女人下场都一样,就算人在豹房受到优待,也跟发配冷宫没什么区别。
花妃没有太多拘泥,走到客座坐下,道:“许久未曾拜望姐姐,便来看看……姐姐这里摆设清奇,古朴素雅得很哪。”
这话有点嘲讽丽妃寒酸落魄,摆设不值钱的意思。
丽妃摇头:“我不喜欢场面上的东西,宁可过几天清心寡欲的日子……听闻此番将跟妹妹一同往宣府,可有其事?”
花妃微微点头:“就是来跟姐姐商议跟圣上会面之事,算起来……我们有许久未曾面圣了,骤然说要见驾,妹妹还有些惴惴不安……毕竟跟姐姐想比,妹妹更受冷落。”
“你我有何区别呢?”
丽妃装出同情的样子,目光落在花妃身上,上下打量……她不觉得花妃是来示好的,相反觉得这个竞争对手一定蕴藏有什么阴谋诡计。
花妃却没那么多的心机,继续道:“陛下迎娶沈家小姐后,两年未曾踏足豹房,你我姐妹也被陛下冷落,难道姐姐不想重新得到圣宠?”
丽妃声音娇弱无力:“希望是一回事,现实又是一回事……正所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逐渐就习惯了,陛下不来也就自己过几天简单日子,妹妹何必那么执着呢?”
花妃道:“咱姐妹年岁不小,可说人比黄花瘦,再过几年怕就算想邀宠也难,反倒是沈皇后年轻貌美,背后还有沈国公这个当朝柱梁撑腰,若无对策,日后到宣府朝夕相处,我们能有好日子过?”
“哦?”
丽妃打量花妃,大概听出花妃是来示好的,但以她一贯的疑心病,依然在怀疑花妃真正的目的。
但思来想去,觉得花妃根本没底气跟她谈条件,求合作的概率最大。
花妃继续道:“一些事上,若咱豹房的人都不齐心协力,以后有何争宠的机会?妹妹不但来求姐姐你,还跟其他姐妹说过,希望她们有机会也可以跟我们一样,把豹房的威风争回来。”
丽妃笑道:“怕是有些困难,你也说了,沈皇后背景强大,还有陛下宠爱,二者集于一身,光凭咱俩……还有豹房这帮姐妹,怕是徒劳无益。”
“姐姐何意?”
花妃不由皱眉,她没料到丽妃会这么不近人情。
丽妃道:“或许在妹妹看来,咱都失宠了,必须要连成一线,共同对敌。但其实有人一直防着我们,尤其是朝中那位显贵,你说若是他知道我们往宣府,还一心要到陛下跟前争宠,他会怎么做?”
本来丽妃只是把沈溪搬出来当借口,孰料花妃闻言咬牙切齿道:“有些人,就不该存于朝廷中,根本就是狼子野心。”
丽妃对于花妃的反应很好奇,心想:“之前就知道这女人跟沈之厚有过节,何至于到如此地步?或许可以好好利用……”
丽妃试探地道:“豹房的人,其实最好就是低调行事,然后防备沈家……沈家的眼线不但遍布朝野,宫里和豹房也有耳目,你我在这里的交谈,或许回头就会传到某人耳中。”
说话时,丽妃故意往旁边一众宫女身上掠过,但这些宫女都是低着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花妃道:“这些人不敢瞎传,姐姐若愿意的话,我们倒是可以联手对付朝中权贵。”
“哦?”
丽妃又有所怀疑,她当然不会在这种问题上表态。
花妃却显得很热切:“眼看要往宣府,估摸再有半个月时间,就要到宣府跟圣上团聚……但就算如此,面圣的机会也是极少,姐姐难道不想把握稍纵即逝的机会?”
丽妃心想:“我为了等那一天,已准备两年时间,我的方法足以压得过这女人,何必跟她联手?但……这次陛下没放弃她,说明她还是有一定价值,就算我现在不利用她,也不能直接回绝。”
“好。”
丽妃感觉有机可趁,尤其是在联手对付沈溪的问题上能达成一致,所以干脆点头同意。
花妃很高兴,让人送上礼物。
花妃笑道:“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望姐姐不要嫌弃,至于为圣上安排的节目,你我路途上可以好好商议。”
“妹妹客气了。”
本来丽妃以为花妃跟她那干儿子一样抠门,但等她看到花妃送来的礼物后,脸色顿时变了。
这些礼物虽然算不得贵重,但在豹房这种类似于冷宫的地方也算是很有诚意了,合起来至少价值七八百两银子。
花妃笑道:“那咱就说好了,希望姐姐不要临时变卦,能否得到陛下的宠幸不要紧,把那位朝中权贵给压下去,才是正经事啊。”
……
……
花妃走后,丽妃在心里盘算,越想越觉得不对头。
丽妃心道:“这女人不过是建昌侯府送到陛下跟前的女人,会跟沈之厚有如此大的仇怨?难道她是想替张家报仇?她一个被送来送去的女人,何至于对故主如此痴情?”
“沈之厚得罪的人可真不少,不过照理说开罪的都是朝中奸佞,连我也算其中一个,毕竟我之前没做过什么好事,但他什么时候开罪的花妃,让人意想不到。”
就在丽妃仔细思考时,一名宫女近前:“娘娘,行李全部收拾好了,明日可毫无牵挂地出发。”
丽妃道:“我写一封信,你送出去。”
“娘娘,奴婢不敢。”
宫女吓了一大跳,赶紧跪下来磕头。
丽妃没好气地道:“怕什么怕?只是问问情况,本宫又不是要杀你,你只管把信交给罗公公就是……”
“是。”
宫女这才稍微放心,等丽妃写好信函,拿着走出去,她要送去的人正是之前曾在皇帝跟前服侍,得宠一时的小罗子。
不过因豹房势力式微,再者小拧子有意报复,便把小罗子重新打发回丽妃身边。小罗子现在要地位没地位,要人脉没人脉,觉得自己的宦官生涯已到尽头,只能把所有希望寄托到恩主丽妃身上。
“真该好好查查。”
丽妃心有不甘,“沈之厚的底细,一定要查得清清楚楚,然后从中发现漏洞,不能让他继续得瑟下去!不过,花妃想让我对付他?呵呵,没那么容易,一定要迫使其为我所用,只要他能诚心把我当成合作伙伴,对他好,对我更好!”
……
……
信函通过小罗子的手传出豹房,没有直接传给沈溪,先从云柳手里过了一遍。
也是丽妃对沈溪掌控的情报系统有一定了解,通过跟汀州商会联系,把信函送到,辗转后信函到了云柳手上,再送到沈溪跟前。
“……大人,这女人分明是想利用您。”
云柳没有从丽妃的信中看出太多端倪,只觉得丽妃是想借跟沈溪合作,重新得到皇帝的宠信。
沈溪道:“她提到了花妃。”
云柳皱眉道:“难道她知道了那女人的背景和来历?”
沈溪摇头道:“这种事其实瞒不了太久,有关花妃的过往,其实有心人都可以查到,只是现在没人往这方面入手,不过现在花妃有意要跟我作对,引起她的怀疑而已。”
“两个妖女都留不得。”丽妃咬牙切齿道。
沈溪道:“皇帝的女人,不是你我想动就动的,静观其变吧!”
说完,沈溪直接将信函丢到桌上,好像从来没看过一样。
……
……
花妃和丽妃往宣府,在朝中没掀起任何水花,但市井还是有一些传言,说这是太后制衡沈家的一种手段。
皇帝跟夏皇后关系不睦,张太后为了能早些将儿子的心笼络回来,便从宫外这些女人身上入手,对于张家来说,当务之急是联合一切力量制衡沈家……
相关传言说得活灵活现,但沈溪清楚,在正德皇帝召丽妃和花妃之事上,张太后压根儿就不清楚,甚至张太后得知后还很生气,觉得儿子荒唐任性,不务正业。
“大人,江南备战卓有成效,十万新兵训练后已遴选出五万精通水性的官兵,再配合之前新城驻扎的一万兵马,基本能出海远征了。”
沈溪虽然不在兵部履职,不过他是监国,而且这次大明筹备跟佛郎机人的战事,均由沈溪出面协调,所以地方武将进京后依然喜欢往沈溪这里跑。
若换作以前,沈溪跟武将见面必会被人非议,但现在情况不同,毕竟沈溪有皇命在身,就算见见胡嵩跃、刘序这样的旧部,也没谁敢说三道四。
这天在沈溪的小院内,胡嵩跃和刘序正在跟沈溪掰扯,涉及沈溪离开江南后的许多情况。
沈溪不想听细节,问道:“你们回京准备待多久?”
刘序道:“停留多久要看都督府的安排,不过……听说卑职等人要被调往宣府任职?”
“是吗?”
沈溪似乎对此并不知情。
胡嵩跃讶异地问道:“大人,不是您把我们叫来的?往西北……意思是西北又要用兵?兵部那边没说什么,都督府也不给准信,就让我们住在京城东边的驿站,平时进个城都很麻烦……要不,大人帮忙问问?”
沈溪直截了当地道:“若是陛下召你们到他身边备战呢?”
“啊!?那感情好……”胡嵩跃先是一愣,随即嘿嘿笑了起来,好像能跟着皇帝打仗是一件非常荣耀的事情。
刘序却很谨慎:“连大人都不知风声的话,怕是背后有什么阴谋……”
沈溪道:“还能作何?难道有人针对本官?”
刘序摇头不语。
随着他们这些人地位飙升,自然清楚自己作为沈溪的嫡系人马,肯定会被朝廷乃至皇帝猜忌,若皇帝要对沈溪下手的话,一定会先把他们这些掌兵将领先行调离。
胡嵩跃看了看刘序,跟着说道:“来的路上就跟刘老二说过,江南备战日紧,突然调咱到京城,又不是述职,快马加鞭赶到后还没下一步指示,太过蹊跷……其实弟兄们更想跟着大人出海,咱在南洋所得地界不是还没占回来么?”
他所提“南洋地界”,说的是之前佛郎机人答应划拨给大明的南洋领地,现在协议已经签订,可惜朝廷一直没派人接收。
朱厚照也想派人去,但想到可能会落入佛郎机人的圈套,便犹豫不决。
朱厚照明白,只要沈溪出马基本能解决问题,但又怕沈溪去了后,朝廷事务没人打理,更怕沈溪外出遭遇危险回不来,所以这件事就被无限期搁置。
这也跟沈溪没有坚持派人接收领地有关。
不过在下面将士看来,这些领地属于之前跟佛郎机人交战所得战利品,是值得夸耀的事情,是将士们用鲜血和汗水换来的,所以他们比京城内的政客更热心这件事。
沈溪解释:“接收容易,但要治理却很困难,那些科举入仕的官员不愿意去那么远的地方为官。再一个,若咱大明的人无法在人口比例中占据上风,统治就犹如无根的漂萍,所以必须得准备充足,力争一举而下。”
胡嵩跃嘿嘿笑道:“那是,这是大人争回来的领土,事情自然是大人说了算!”
沈溪道:“既然进城来了,这几天暂时不用回城外驿馆,我让人在城里给你们安排住所,但每天必须去都督府至少两趟以上,问清楚情况,一有调遣马上赴任,不用再到我这里来说明。”
刘序和胡嵩跃同时起身,恭敬行礼:“得令。”
沈溪摆摆手:“这里不是军中,不用这些礼数,坐下来喝杯茶吃顿便饭,早早回去等着,这次你们回京城并非私事而是公干,别招惹是非。”
……
……
有关胡嵩跃和刘序等将领的调遣,兵部有意没跟沈溪打招呼,好像也是避讳什么。
沈溪没主动过问,之后还是兵部侍郎王守仁特地派人来跟沈溪说明情况。
正德皇帝在有关西北问题上做出指示,要调遣几名熟悉西北情况且取得赫赫战功的武将到身边,没具体点名,但胡嵩跃和刘序素为皇帝熟悉,五军都督府和兵部商议后,一个月前下了调令,差遣二人回京,特准允带部分嫡系兵马在身边。
“陛下似是想领兵出塞,重现几年前大人封狼居胥的一幕!”云柳调查过一些事情况,回来跟沈溪通禀。
沈溪道:“一边在江南备战,一边又想出草原,陛下心思太杂了……草原部族,现在对大明已无实质性威胁。”
云柳道:“陛下似是想在阴山以南地区重建太祖设置的卫所,让草原部族彻底臣服大明,开疆拓土。”
沈溪摇头:“暂时不切实际,就算想这么做,也得先解决道路不通的问题,需要十几年乃至于几十年的筹备,看来我得上奏陛下,让他收收心,早点回京城。”
云柳则持不同见解,道:“其实陛下不在京城也好。”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沈溪摇头道,“陛下不在京师,的确朝廷事务我可一言而决,但为大明长治久安计,陛下长期不在京师坐镇,会造成很多不稳定因素,作为股肱大臣,我怎会任由陛下胡来?”
……
……
沈溪马上起草奏疏,提请皇帝早些回京城。
之前虽然有很多文武大臣这么上疏劝说,但沈溪作为监国在此事上一直没发表意见,朝中多数人也明白皇帝有多胡闹,以至于很多人对皇帝回京之事不抱太大希望。
但若沈溪上奏,情况却截然不同。
“……陛下,以沈尚书之意,您在宣府的时间不短,就算巡幸和视察,这几个月也该把事完成,不宜长久停留于此,您在这里会被草原上那些豺狼惦记,这不最近两月北关外番邦哨探多了很多?”
萧敬现在接近于离任状态,但本着站好最后一班岗的心态,没有在劝谏皇帝向善的问题上妥协。
萧敬算是正德朝负责任且最有能力的内相,他对大明以及朱家非常忠心,这也是他尽职尽责的根本原因。
朱厚照道:“回京城能做什么?距离水师出征还有一年半,朕留在西北督军岂不是更好?”
萧敬对皇帝的回话颇感意外,心想:“陛下的心思跟先皇差别怎么那么大?这当皇帝的,只要稳守京城便是,何须要一件事接一件事做?而且自陛下登基以来,积极推进的每一件都偏向穷兵黩武,这些年的战事,比过去百年都多!”
“平时都说陛下胡闹,但怎么看来,陛下在武功方面却很用心?陛下难道想当开疆拓土的圣主?”
萧敬发现朱厚照军事上的天分,或者说是一种热忱,萧敬难以想象,一个被世人称为不务正业荒淫无道的皇帝,居然在武功治国上如此用心。
萧敬道:“沈尚书的上奏,陛下还是多参详才是。”
“不用了。”
朱厚照道,“朕今年不会回京城,朕说要在西北做出一点成绩,并非虚言,朕要调一些有能力的将领来,再把草原翻一遍,让鞑子知道朕的决心,除非彻底归顺大明,臣服于朕,否则朕就要踏平草原!”
……
……
萧敬得到朱厚照的旨意,回去便在沈溪的奏疏上拟定朱批。
大概意思是皇帝暂且留在西北,没透露太多细节,只是暗示沈溪,皇帝暂时要做出一定成绩才会回京。
朱批一出,司礼监内很快传遍,消息随之外泄。
京城文武百官得知内情,立即明白沈溪并没有胁迫皇帝,朱厚照不回京更多是自己胡闹。
不过对于皇帝坚持留在西北,甚至还要跟鞑子开战一事上,朝中微词颇多,都觉得要不是沈溪前几年那么容易便创造丰功伟业,也不至于让皇帝信心爆棚,以为能重演沈溪封狼居胥的一幕……
归根到底还是沈溪把皇帝带坏了!
随即兵部传来朱厚照旨意,将胡嵩跃和刘序等将领调到宣府,又从京营调兵三千,而这三千人基本是装备新式火铳的神机营官兵。
以京城文武看来,正德皇帝这是要对外用兵了。
第二六六四章 尝试
西北开始集结兵马。
大明这几年仗打多了,朝中人也就没觉得有何稀奇,只是兵部那边忙一些,而作为监国的沈溪则若无其事,仍旧按部就班当差。
几次兵部派人来问沈溪,沈溪都没接见。
毕竟现在的兵部尚书王琼是三边总制出身,跟王守仁一样对宣府、大同周边情况非常了解,二人基本能胜任眼下所有差事,沈溪没觉得自己有必要牵扯其中。
眼看往六月去,此时西北传来消息,张氏兄弟经跋山涉水后,终于在五月中旬抵达延绥,这一路可把两兄弟折磨得不轻,张太后想找人帮两个弟弟也没成事,两兄弟到西北后身上都带有伤病,苦不堪言。
“他们是罪有应得。”
当沈溪把这一情况告知惠娘和李衿后,惠娘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
沈溪微微点头:“就算他们身体有恙,还是要参与戍边,三边总督上奏朝廷该如何处置两位国舅,陛下以‘按照惯例处置’进行回复。”
李衿问道:“老爷不打算做点儿什么?”
沈溪笑了笑:“他们现在犯的是王法,自然有朝廷法度惩戒,他们即将面对的,可能会比一个普通戍边士兵更加艰苦的局面。”
惠娘看看沈溪,问道:“老爷,你还是不想跟张家人起太大冲突吧?其实老爷有的是办法除掉张氏兄弟,但最终还是心慈手软了。”
“哦?”
沈溪意外于惠娘直面这个问题,在他看来,或许是张氏兄弟落罪已成定局,惠娘瞧出来他没有继续干涉案子的打算,所以才会直言不讳。
惠娘道:“老爷虽不算锱铢必较,但对于身边人的保护可说不遗余力,何况他们兄弟对沈家乃至于老爷于朝中的地位都造成极大影响,总归已结仇,不将他们彻底扼杀,意味着将来会对老爷产生实质性的威胁……太后到底不过跟妾身年岁相仿……”
这话像是在点醒沈溪。
你要对付张家人,非等张太后死后,那可能要等个几十年,张氏兄弟将来有大把机会复出并报复。
沈溪点了点头:“也许我在朝中不会留那么久吧!”
“老爷言笑了。”
惠娘对沈溪态度有所了解,生怕自己会影响沈溪的决定,话题刚展开,又被她硬生生收回。
有关沈溪为官的问题上,惠娘小心谨慎,更愿意把自己当作一个从来不过问丈夫事情的闺中女子,但她平时又要帮沈溪打理商业和核算财务,沈溪会把很多事跟她说,她想避免谈敏感话题近乎不可能。
……
……
沈溪身边,除了惠娘和李衿关心张家兄弟的事,其他人沈溪根本无需去提。
家里的女人对此都不感兴趣,作为外室的马怜更不会去问,至于云柳和熙儿这边知根知底,明白沈溪对此案的态度也不会过问。
终于到了六月,朱厚照备战仍未结束,说是开战,但其实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通过调动和操练兵马威慑鞑靼。
倒是有消息传来,说是朱厚照带着数量不多的侍卫往张家口堡去了一趟,毫不畏惧路途上有贼寇来袭,让后知后觉的京城官员紧张半天。
毕竟大明没有皇储,朱厚照又没有兄弟,有个妹妹却没法继承皇位,若是朱厚照在西北有个三长两短,无论是死了还是被俘,大明要找继承人,还得到地方藩王府上找寻,主要是弘治帝的兄弟后裔中产生,这让文武百官觉得很不靠谱。
皇嗣不确定,意味着皇位有很多人惦记,会产生诸多不稳定因素,当京城以及地方都太平无事时,宣府自然而然成为世人关注的焦点。
便于此时,朱厚照传来圣旨,让兵部左侍郎王守仁兼任宣大总督,即刻赴任。
因为王守仁是带职前往西北,做的还是他以前熟悉的差事,让很多人大惑不解。
京城舆论普遍认为朱厚照仍旧没做好出征准备,所以找王守仁这个熟悉宣大之地情况的人去帮忙。
王守仁走前本想见沈溪一面,主动投了拜帖,沈溪却始终没派人召唤来见,加上时间很急,所以王守仁未跟沈溪有任何交流便匆忙踏上前往西北的路程。
直至王守仁走后两日,李鐩来跟沈溪汇报河道修缮工程进展时,才跟沈溪提及此事。
“伯安走前惶惶不安,大概是觉得到西北后,可能会发生意想不到之事,诸如陛下突然出兵,或者领兵在外音讯断绝等情况。草原上有太多不确定因素,没人愿意带兵出塞啊……”
李鐩很理解王守仁的心态,在他看来,带兵出击草原这种事,只有沈溪做得出来。
自太祖太宗后,大明势力逐渐退出草原,鲜有出动出击者,只有沈溪纵横驰骋,在草原建立不朽功业,奠定现在北疆相对稳定的局面。
沈溪道:“以在下看来,西北这场仗打不起来。”
李鐩惊讶地问道:“难道陛下准备那么久,不是为了一举平定草原?”
沈溪摇头:“草原上现在没有那个部族等着陛下去平定,各部自顾不暇,哪里有工夫跟大明开战?出兵草原最大的问题不是来自于草原部族的抵抗,而是对于环境的不熟悉,以及天灾**……陛下不能出关塞,否则可能会有乱子。”
“哦。”
李鐩好像明白什么,点头道,“如此说来,其实都是杞人忧天,或许陛下从开始不过是为了整顿边防,并非为了出兵。”
沈溪笑了笑:“那也未必,你认为在下说的这些情况,陛下真的都清楚吗?”
李鐩对于沈溪这种似是而非的态度大为不解,但他又知道很多事追问也是徒劳,沈溪不可能把详细情况跟他说明,有些事就算说了他也不明白。
沈溪道:“草原目前的境况,其实一年前我便已上奏,但陛下仍旧我行我素,几番往宣府,现在更是在那边建立行宫,长久不回京师,长此以往,就算陛下自己也知出兵意义不大,但架不住下面人挑唆,以及时局推进。若是再有草原部族不识相,跑到边关来虚晃几枪,添上一把火,陛下也随时有可能领兵出塞。”
“真是……不知该怎么说了。”
李鐩对此非常担忧,他发愁的不是这场战事该不该打的问题,而是觉得有这样的皇帝,大明很难维持现有的平静。
沈溪微微摇头,苦笑道:“陛下决定之事,臣子很难干涉,只能多番上奏,陈述利害,在陛下面前多发出一些不同的声音,或许陛下能听进去,否则……只有一种声音,陛下可能真要出兵了。”
……
……
在西北问题上,朱厚照丝毫没有求助沈溪的意思。
两个月下来,朱厚照仍旧在折腾,但有一点他稳若泰山,就是朝中主要官员上,包括司礼监,他都没做出人员更迭。
在这期间有人提出请辞,比如说多番请辞的萧敬,到了六月初仍旧稳坐司礼监掌印之位不动弹。
不过在这期间发生一件事,就是朱厚照把守皇陵的张苑调回京城,却没委派任何差事,只是让其在京城闲住,许多人觉得朱厚照又有启用张苑的打算。
返京后,张苑几次求见沈溪不得,六月初三这天干脆赖在沈溪小院所在的胡同口不走,侍卫知道张苑是什么人,没有驱赶,沈溪出来时张苑想拦截,沈溪却没给他机会,被侍卫带离。
“这老小子,以为自己是谁?”
朱鸿几次跟沈溪通禀张苑的情况,神色间有些不耐烦。
沈溪道:“那位到底是前司礼监掌印,到现在依然被陛下惦记之人,跟他说话要小心点儿。”
“老爷,说来也奇怪,他就在这弄巷口等,不去府上……您若是不住在这里,他岂非没有任何机会?”朱鸿奇怪地说道。
在朱鸿看来,死皮赖脸堵沈溪,去沈家府门前才是最好选择,还能把事情闹开,逼迫沈溪出面。
他却不知,张苑没法去沈家,因为沈家很多人认识他,只有朱鸿这样后进入沈家的人才不认识。
“管他呢。”
沈溪随口道,“他愿意等就让他等下去,他的差事不是由我来委派,陛下让他回京城,那就让他耐心等候陛下的消息。若他问你,你便这么跟他回复。”
“大人,他说想跟您商量要紧事,表情严肃,您真不见?”朱鸿想到张苑此前拿出那副吓唬人的姿态,不由问道。
沈溪摇头:“再大的事,我也犯不着跟他见面,京城内现在是多事之秋,萧公公可能随时都会退下来,他闹这一出不就是想让我帮他?若他有本事,直接去宣府求见陛下,而不是在这里当跳梁小丑,让世人知道他那点花花肠子!”
……
……
皇帝不在京师,没法举行朝议,但大臣间必要的商议还是有的。
梁储为内阁首辅,虽非京师主持政务之人,也拥有极高的话语权,六月初六这天,梁储召集六部官员举行会议,地点定在大明门外。
梁储很有心思,他知道现在皇帝不在京城,若是贸然于私密场合会见官员,必定惹来非议,便把地点选在皇宫外相对宽敞的地方,而这次召集之人,除了内阁三位大学士外,再就是六部尚书,连都察院左都御史陆完都没请。
众人被召集,即便心中觉得如此做不妥,但也没人反对。
这天临近午时,人员三三两两前来,沈溪和李鐩最后才现身,沈溪的出现让很多人松了口气。
“之厚,正要派人去问你呢……可有宣府消息?”梁储过来跟沈溪打过招呼,立即问出关切之事。
本来沈溪跟梁储同为辅政大学士,却因沈溪地位卓然,加之沈溪对于内阁事务不太关切,有意避嫌下,多日未曾前往内阁,梁储一时间居然觉得有些陌生。
沈溪微笑:“陛下未曾有吩咐传来。”
梁储道:“那司礼监掌印太监人选,可有定下?”
沈溪微笑着摇头,众人脸色多少有些释然。
有关张苑在京城等候觐见沈溪之事早已传开,在场都是部堂,耳目众多,对此多少有些了解。
一行人聚拢,却因在皇宫外,连张座椅都没有,便站在那儿。
户部尚书杨一清关切地问道:“梁中堂,有何大事要跟我等宣布?可是朝中出了了不得的事情?”
刑部尚书张子麟道:“这两月不少上奏留中不发,是否与此相关?”
梁储道:“乃是有关西北用兵之事。”
本来众人都以为梁储有什么要紧事跟众人商议,等其把当日所论说出后,在场人等难掩心中失望,便在于他们觉得这件事不需让朝官探讨。
兵部尚书王琼道:“陛下于西北整饬军务,未对兵部下过出兵御旨,可是最近北疆局势又有变化?”
梁储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从西北传来消息,说是草原部族贼心未死,几个部族联合起来侵犯大同,有意挑衅,陛下已跟军中将领商议,决定于近日出兵,反击狄夷的挑衅。”
说到这里,梁储将目光落在沈溪身上,不少人也在偷瞄沈溪的反应,见沈溪神情泰然自若,未表现得多惊讶,纷纷揣摩。
王琼道:“但到现在,兵部尚未收到风声……不知情况是否属实?”
按照王琼的意思,出兵这么大的事,若是连兵部都不知晓,那是无法作数的,但王琼也知皇帝做事不循常理,本来朱厚照就在西北,说要出兵乃旦夕之事,根本不用跟兵部商议。
梁储解释:“是王伯安写来的信函,于昨夜四更天送到,来不及跟诸位说明。”
“啊?”
那边李鐩很意外,看着王琼,“伯安的来信?难道德华不清楚?”
王琼并未有任何情绪变化,道:“那看来确实关系重大。”
以他的意思,情况紧急确实不该先知会兵部,而应跟内阁首辅汇报,这是王守仁顾全大局的表现,而没有追究王守仁知情不报的意思。
李鐩又看了看沈溪,道:“之厚对此如何看?”
李鐩不问沈溪是否知晓,也跟他之前多番见沈溪,甚至跟沈溪同来的路上还在说及西北军情,沈溪明确表示对皇帝行事不了解有关。
在李鐩看来,沈溪没有道理在这种事上隐瞒,甚至觉得皇帝到西北,有跟沈溪较劲儿之意。
沈溪道:“若只是些许鞑靼人骚扰边陲,便喊打喊杀,还要出塞还击,实在没那必要。”
李鐩道:“那之厚认为如何才合适?”
沈溪环顾一下四周,道:“即便出兵,也得适可而止,犯不着倾巢而出,更不能以陛下出关塞犯险。”
之前沈溪还说不支持出兵,随即又说出兵也行,只要不把战事扩大便可,说明沈溪在这件事上没有太过强烈的主观见解,有一定商议余地。
也是沈溪清楚,他现在在朝中位在梁储之上,若他态度鲜明且坚定,连梁储都不好反驳,他必须要顾全梁储的面子。
“如此也对。”
梁储接过话茬,“以在下看来,陛下不应贸然领兵出塞,而应将那些纠结在一起犯边的部族的情况调查清楚,再随机应变。”
靳贵对此有自己的见解,“我等不在西北,所查之事不多,若上奏请陛下不出兵,陛下未必会听从,倒是伯安在宣府,应该由他跟陛下面陈此事。”
“嗯。”
几人点头附和,觉得靳贵言之在理。
梁储望着沈溪:“之厚,你觉得呢?”
到了这个时候,梁储还要问沈溪的意见,他清楚涉及军事应该问沈溪,这也跟沈溪熟悉西北的情况有关,虽然沈溪跟王琼都曾做过三边总督,但沈溪的军事造诣更高,对地方情况也更为了解。
沈溪道:“诸位有何意见,在下附议便是。”
这么一来,相当于沈溪主动放弃发表意见,把权力交给在场之人。一干人面面相觑,在这个问题上,以前都是谢迁做主,或者是皇帝直接采纳沈溪的意见,如此这般商议还真让他们不知该如何说起。
梁储看着王琼:“那兵部赶紧拟出对策,趁着宣府兵马尚未调动,事情或许尚可转圜。”
……
……
雷声大雨点小,这是到过大明门,经历这场简短会议之人的共同想法。
本以为梁储能做大事,不想他把人召集起来,只是不痛不痒商量一下,没拿出切实有效的解决方案,难免对梁储心生失望,开始怀念之前独断专行的谢迁,还有凭着一股蛮劲冲刺在前的杨廷和。
来的时候三三两两,回去的路上各自找伴。
兵部要拟定对策,越快越好,王琼得赶回去召开兵部会议,所以走在最前面。
沈溪本要跟李鐩一起走,没走出几步,梁储便匆忙跟过来。
梁储道:“之厚,你多日未曾到内阁,这内阁事务,你是否不打算理会了?”
李鐩不知内阁的情况,自然而然停下脚步,本想避开梁储跟沈溪单独叙话,沈溪却没有避讳的意思,也停下脚步道:“内阁有叔厚兄支应,在下有何好担忧的?”
梁储叹道:“这内阁本就没几人,你一直不来,我跟充遂忙得脚不沾地,已经多日未归家了。就算你现在肩负江南备战之事,也不能把内阁的事情丢下不管啊。”
“嗯。”
沈溪不冷不淡地点点头,“在下尽量相帮。”
梁储着急地道:“眼下之事你更不能袖手,陛下听不进旁人的意见,鞑靼突然犯边,等于是给了陛下出兵的理由,你不会也赞同出兵吧?这几年开销巨大,大明军将也需要休整,明年应该……唉!”
或许是意识到劝不动沈溪,到最后梁储开始唉声叹气起来,显得非常无奈。
沈溪正色道:“出兵之事上,在下会据理力争,即便出兵也不会搞出太大阵仗,一直以来陛下对此等事并不太上心。”
“嗯?”
梁储不知沈溪究竟是什么意思,正诧异时,李鐩笑道:“陛下对军政颇为了解,叔厚你担忧过甚,让兵部赶紧草拟劝谏的奏疏,咱们联名上奏,相信陛下会详加考虑。”
“但愿如此吧。”
梁储最后又幽幽叹息。
……
……
梁储跟靳贵回内阁去了。
沈溪和李鐩继续向前走,李鐩笑呵呵道:“朝里没之厚你,做事真难啊。”
沈溪瞄了李鐩一眼:“时器兄何出此言?”
李鐩笑道:“看看,今天叔厚名义上是问大家的意思,其实不过是要听听你的意见,谨小慎微啊!”
沈溪微微摇头:“无论我等怎么看陛下的举措,这会儿也不该直接把我推出来,不能一点余地都不留……其实最好是怎么想怎么跟陛下上奏,自陛下登基以来,遭遇到的劝谏奏疏少了么?”
“今时不同往日。”
李鐩感慨地道,“陛下现在文治武功都有建树,以前觉得陛下胡闹,但现在看看……或许是偏见……幸好有你,朝廷无论怎么变,都乱不了。”
李鐩好像是在褒奖沈溪,也似在贬损。
沈溪并不在意李鐩怎么说,因为他知道李鐩这人心眼不坏,基本是就事论事。
沈溪道:“若真有番邦犯边,陛下忍不了,出兵也就出了,适可而止,我等不必太过担忧。这些年草原上连番征战,青壮尽失,再想威胁大明安危已不可能……经历此事后,或许陛下索然无味,会自行回京师。”
李鐩明白过来,点头道:“还是要让陛下吃点甜头,尝过了,也就不再寻思是什么滋味。这话有理啊。”
第二六六五章 等候支持
备战如火如荼进行。
从宣府到京城,从宣大总督衙门到京城户部、兵部,都在为这件事奔波,只有沈溪对此表现出漠不关心的态度。
这次备战,朱厚照明着不想接受沈溪的帮助,但暗地里他却希望能得到沈溪的指点,甚至不时去问是否有沈溪的单独上奏,一旦有吏部上奏还会详细问询一下是否有沈溪对此番出兵的见解。
到了六月底,备战仍旧没结束,出兵与否仍是未知数,倒是把朝中文武折腾得不轻。
李鐩领衔工部,本来为这次备战只负责军械制造方面的工作,但大明过去几年制造了很多火器,暂时不缺,而且根据最新的军改措施,九边的军械制造下放到了地方,不再归工部负责。
但因备战,工部不得不在京城及周边地区开设很多工坊,王恭厂也比往日热闹许多。
六月二十八这天,李鐩匆忙来找沈溪,在长安街小院跟沈溪相见。
正好是散朝吃晚饭的时间,沈溪请李鐩在小院内一起吃了顿便饭,李鐩没客气,二人吃过后,李鐩把自己面临的困难说出。
“……陛下希望朝廷能制造一批更为先进的军械,主要是火器,特别指出要改良之前的多管火铳。”
李鐩说的“多管火铳”,就是沈溪曾以此在榆溪河奠定胜局的“原始加特林机枪”,这种兵器在榆溪河战场大放异彩,骑兵碰到它就是自取灭亡。沈溪到江南出海迎战倭寇和佛郎机人时,这种兵器没有出场,改良工作因此停滞不前。
但除了沈溪外,旁人无法进行改良,很多技术上的东西,尤其是设计参数,只有沈溪掌握,工部那边研究过之前沈溪提供的图纸,发现制作出来已经非常困难,更别提改良了,朱厚照的要求超出了工部的能力范围。
沈溪道:“东西制造出来,还要改良,那要到什么程度才算优良?”
李鐩想了想,明白沈溪说的是标准,朱厚照只说改良,但没说向哪个方向改,优缺点不说,光靠一张嘴,连方向都没定下来,想要优化设计近乎天方夜谭。
“这个嘛……其实在下看过图纸,也看过成品,知道这东西杀伤力有多大,近处五十步左右,简直可以说神挡杀神,可惜太过笨重,而且一人无法操作,若是能把这东西缩小,再减轻重量的话,应用会更加广泛……”
李鐩是工部尚书,虽然工部尚书管行政,但李鐩平时喜欢捣鼓一些奇淫技巧的东西,这也算是他的特殊爱好。
李鐩对于“原始版加特林机枪”还算有点研究,发现那东西太过笨重,战场上只能当作火炮运用,且子弹制造麻烦,还有发射以及操作的复杂性,让李鐩觉得可以从这方向进行改良。
沈溪摇头:“既然工部已确定方向,何须来找我?”
“唉!”
李鐩听出沈溪对这件事没多少兴趣,连忙道,“之厚啊,咱有话直说,别说改良,就算现在工部要重新制造一挺多管火铳,也需要极大的人力物力,尤其枪管,十根中有五六根是残次品,不能使用……大管子都这般困难,还想改小……这不是让人为难吗?”
沈溪见李鐩焦头烂额的模样,不由笑了笑:“时器兄,不是我推搪,实在是我也力不能及,要说这制造图纸还是从佛郎机人那里得到,他们正在研究,我抢先一步造出来,还用于实战,已是异数,你让我去改造不是难为人吗?”
“什么?不是你发明的?”李鐩对此颇为意外。
以往但凡提到那神乎其神的大杀器,都觉得是沈溪独立完成研制,谁想其中竟有此变数?
沈溪为了避免麻烦,不把功劳往自己身上揽,故意叹息:“这种事有必要遮掩吗?我们炮制了佛郎机人的技术,从开始的佛郎机炮,到后来的多管火铳,要想有所创新,必须得投入巨大的心力……这些年我忙得脚不沾地,有那工夫吗?”
李鐩听沈溪提到前几年大明所用的佛郎机炮以及根据这个研究出来的佛郎机火铳,便对沈溪所说的加特林也是应用佛郎机人的技术没有太多怀疑,以前李鐩就觉得很好奇,为何沈溪这样两榜进士出身的文官,会对那些奇淫技巧的东西那么在行。
“不得不说,没有你,大明就没有这些强大的火器,也不可能把草原治得服服帖帖。”李鐩最后感慨地说道。
沈溪笑道:“有关图纸,我会再给工部一份,至于如何改良,得看工部……尤其是时器兄你了。”
李鐩本来是上门“求教”,最后没得到想要的,而他现在对沈溪接手改良加特林的事不再抱有希望。
之后二人简单交谈,李鐩便匆忙告辞。
以沈溪想来,李鐩最近应该睡不着觉了,皇帝点名让工部改良火器,作为工部尚书李鐩责无旁贷,李鐩为了完成差事只能召集人手研究,工部上下开始为皇帝备战忙活起来。
……
……
李鐩这边走了,沈溪没有回去,当晚在小院过夜,因为有吏部考核没完成。
回家了也没法陪老婆孩子,不如一个人留在小院更清静些,老早他便让人回去打过招呼。
一直到半夜,沈溪正要睡下,云柳匆忙前来,带来吕宋岛上制造船只和火器之事。
“……大人,按照您的吩咐,火器已进一步改良,现在已能大规模炼制精钢,铸造的钢管可以用来制造更为先进的火铳枪管,还有更为精细化的磨具可以打造零部件,这是从那边送来的样品……”
云柳带来一方木匣,打开后里面是一些看起来不起眼,却是划时代产物的东西。
靠模组化生产,制造的火器零件,诸如扳机、弹簧、螺丝等等。
“送来的东西不多,但现在都可以批量制造了。”云柳见沈溪用木质卡尺一个个测量那些小零件数据,振奋地说道。
沈溪道:“工部李尚书刚才来请我帮忙改进火器,后脚我这边就能大批量制造改良过的火器,一定程度上甚至实现了小型化……若是这些东西出现在大明境内,那可就说不清了。”
云柳请示:“是将部分样本交给工部,还是说……”
沈溪抬手打断云柳的话,“交给工部,意味着我研究的东西就必须给朝廷分享,那我在外面单独研制有何必要?”
“大人要留这些东西,不怕被人非议?”云柳皱着眉头,虽然她知道沈溪的意图,却很担心出事。
沈溪摇摇头:“我一来不会用这些东西谋逆造反,二来也不打算将这些玩意儿卖给番邦赚钱,有何必要担心旁人非议?最重要的,是不能让人知道有这么回事……真是好东西啊!”
听沈溪这一说,云柳更想知道沈溪秘密研究武器的意图。
但因沈溪不肯明言,云柳心中更多了几分担心,怕沈溪在外面做的事迟早被人知晓。
沈溪研究半晌,回头看到云柳站在那儿发愣,不由笑道:“你担心什么,我知道,总归这些东西将来能派上用场,哪怕真需要交给朝廷,我也有的是理由,就说从佛郎机人手中得来的,或者是我无意中改良的,旁人怎会非议?”
云柳突然明白过来,今时不同往日。
沈溪再不是以前那个被人压着,处处需要看人脸色行事的年轻后生,现在沈溪是监国,是可以在朝中呼风唤雨的人物,沈溪说什么便是什么,就连皇帝都不敢得罪。
沈溪把木匣合上,放下来:“这些小玩意儿,先别放在我这里,找地方销毁吧,普通人看到不知有何用,倒无大碍,但就怕落到有心人手里,到时候找茬就不好了。”
“嗯。”
云柳点头道,“大人,最近张氏族人异动频繁……西北那边有消息说,军中一些将领居然投靠那兄弟俩。”
沈溪笑着摇头道:“这就叫四五年当汉奸,四九年投**,自寻死路……既然有人看好张家两兄弟,由得他们去,我有的是手段让他们知道厉害!做事是要讲规矩,但有时候最大的规矩就是你手腕够硬。”
“大人的意思是……”
云柳无法理解沈溪这一番奇奇怪怪的话,好奇地打量沈溪。
沈溪道:“我不隐瞒你,但凡在西北想投靠张氏外戚之人,都会被我找个情由处置,他们会被调到更为艰苦的地方任职,我不会杀他们,但他们做错事,就该受到惩罚。因为从一开始,陛下就已定好规矩。”
云柳低下头:“卑职做事不当,没提前阻止。”
“没事。”
沈溪道,“肯定有人想烧冷灶,毕竟张氏兄弟背后是太后,有些想法是正常的,但他们不该忽视圣旨,活该倒霉。”
……
……
朱厚照在宣府的生活有些郁闷。
说是出兵草原,但在鞑靼游骑袭扰大同后,便不再在大明边关出现,朱厚照派出斥候调查,发现鞑靼人并未有侵犯大明国境的迹象,之前所谓的袭扰,更像是部族迁徙,偶然从关前路过。
“几个部族一起来边关,还说是意外?当朕那么好糊弄?”
朱厚照对下面调查的结果很不满,冲着萧敬一通发脾气,让萧敬无地自容。
萧敬发现,这几个月时间,虽然朱厚照未真正将他撤换,但其实早就对他没了耐性,从来没把他当成顾命大臣看待,更像是没用的家奴。
以至于萧敬很懊恼:“我再怎么没本事,也比张苑强吧?就算刘瑾也不过是会巴结陛下,但政务却打理得一团糟,怎么陛下会对我如此不满?”
萧敬理解不了自己有能力为何不得器重,他却不知朱厚照对于司礼监掌印这职务是否有能力并不在意,主要还是看这个人是否合他的心意。
所以无论萧敬本事多大,在朱厚照心目中,萧敬远不如刘瑾,甚至连张苑都不及。
就在朱厚照发脾气时,江彬从外边进来,近前后恭敬行礼:“陛下,末将带领两个千人队出关,抓回一百多鞑子!”
“这么厉害?”
朱厚照非常兴奋。
这边刚报告没有鞑靼人靠近边关,江彬就派人逮回来一百多鞑子,就好像是故意要打萧敬和宣大镇将领的脸。
江彬很得意:“人已押送到张家口,陛下是否亲自去查看?”
朱厚照道:“那是当然,马上准备马匹,朕准备骑马去。萧公公,朕这几天先不回来,小事你自行解决,大事留中,出发!”
……
……
朱厚照行事无所顾忌。
想去何处便去何处,骑马就可以,就算是在宣府边关也毫无畏惧,所带随从不过五百,这让萧敬看了既着急又无可奈何。
“陛下又走了?去张家口近百里地,去一天,回来一天,再逗留一天,起码三天,万一出事当如何是好?”
萧敬带着担忧,从行宫出来,整个人无精打采,根本没心思回去处理司礼监事务。
刚走出行宫大门,迎面过来一人,却是被朱厚照召到宣府来挂职宣大总督的兵部侍郎王守仁。
“萧公公?”
王守仁上前行礼,手上拿着一份上奏,好奇打量垂头丧气的萧敬。
萧敬道:“是伯安啊,你来作何?陛下……陛下不在,去张家口了。”
王守仁非常惊讶:“陛下往张家口?我是宣大总督,怎么不知道这事儿?没安排兵马随行么?”
萧敬无奈地道:“先不提陛下出行之事……伯安,咱家且问你,你说大同和张家口外,暂且没有鞑靼人活动的踪迹,为何一转眼,江彬便奏报以两千人马俘虏一百多鞑子?”
“有此等事?”
王守仁对这消息非常意外,作为宣大总督他总领军务,照理说关口内外发生什么战事他都会第一时间获悉,结果他却压根儿就没听说过这件事,连江彬领兵出塞都是后知后觉。
萧敬道:“老朽还会胡言乱语不成?”
王守仁叹息道:“若在下所料不差,根本没有什么鞑子俘虏,很可能又是杀良冒功那一套。”
经王守仁提醒,萧敬突然明白过来,点头道:“那就是江彬乱说,这……陛下过去后遇险可该当如何是好?边关之地当真太平?”
王守仁稍微斟酌后摇头:“难说。”
这回答让萧敬哭笑不得,道:“看来还是得劝说陛下早些回来,或者赶紧派出人马护送陛下北上。伯安啊,你现在重任在身,不是出兵平定草原,而是维护好陛下的安稳。”
王守仁本来还有面圣进言的打算,听了萧敬的忠告后,紧忙行礼:“在下这就去办。”
……
……
朱厚照又往张家口堡,这消息很快传到京城,为沈溪所知。
与这消息几乎同时到京城的,是唐寅亲自带人去新城筹备出兵之事,唐寅特地写了书函给沈溪,请示海上操练兵马细节,准备照章行事。
“……陛下也是,说走就走,从宣府到张家口**十里路,中间不会出什么偏差吧?”梁储带来消息,此时用闲话家常的口吻跟沈溪交谈,一直用心留意沈溪的反应。
沈溪道:“陛下往张家口,身边有侍卫护卫,照理说出不了大事。”
梁储叹道:“可陛下滞留宣府不归终非善事,长此以往社稷不稳啊……之厚,咱们是否有必要前往宣府,劝说陛下回京?”
作为首辅却在大事上碌碌无为,一方面梁储的能力确实没到独挑大梁的地步,另外一方面就是沈溪太过强势,使得梁储很清楚自己没法主持朝局。
沈溪侧目望向梁储:“去了,就能劝陛下回来?”
“这就是问题所在啊。”
梁储面带难色。
沈溪再道:“之前陛下说要备战,如今备战完成,往张家口或有直接出兵的意思,难道宣府和大同等地斥候,未将草原部族动向调查清楚?”
梁储摇头:“消息滞后,且有风声传来,说是陛下对江彬宠信至极,可能会有杀良冒功之举。”
沈溪道:“这是传闻,还是有确切的证据?”
梁储在短暂沉默后继续摇头:“是萧公公派人带回的话,伯安正在宣府查草原部族动向,如今毫无风声,倒是江彬混得风生水起,听说俘虏了不少鞑靼人……”
“架不住某人真有能力呢?”沈溪随口道。
梁储想了想,摇头苦笑:“旁人有可能,至于江彬,有多大本事之厚应该很清楚才是。这种奸佞小人就不该留在陛下跟前,但无端上奏让陛下惩治,太过草率,或适得其反,只能一步步将这奸佞铲除。”
梁储说出要***彬的话,让沈溪颇感意外,一直以来梁储都是以老好人的面目出现,忤逆君王的事以前都是谢迁挑头,梁储作为次辅在存在感上甚至不如地位在他之下的杨廷和。
沈溪道:“既然陛下想派兵整肃一下草原部族,那就不如让江彬领军,看看他是否有那能力。”
“啊?”
梁储非常意外,“我可不是这层意思,轻言出兵恐怕要出大乱子,就算要让江彬离开陛下跟前,也不能这么乱来吧?”
沈溪认真说道:“那在叔厚兄看来,出兵事便可以备而不战吗?三军将士士气高涨,可以适当出兵,即便江彬能立功,也是陛下调度有方,叔厚兄你在担心什么?”
被沈溪质疑,梁储很为难,最后避开沈溪的目光:“既如此,那你便拟份奏折,为兄给你递上去便是,前些天陛下还询问你的意思,或许陛下不出兵,就是在等你表态呢!”
……
……
沈溪如梁储所请,递上了支持出兵的奏疏,在这奏疏中,沈溪并未主张由江彬带兵。
不过沈溪却明确指出,最好朱厚照不要亲自带兵出塞,即便要领军也不能在前军,最好守在中军,作为定海神针存在,这非常符合朱厚照的心意。
虽然朱厚照平日大大咧咧,但并非不知分寸的狂妄之徒,他之所以敢带少数人来往于宣府和张家口堡之间,是在于他对周边地形地貌极为了解,清楚现在北关各处城墙均修缮完毕,南方又有洋河作为天然阻隔,鞑靼人不可能从天而降。
但他出兵的话,绝对不会让自己身处险地,冲锋在前。
朱厚照到张家口堡后,并未发现那一百多鞑靼俘虏有何问题,都是青壮年,而且都是鞑子装束……草原上,很多部族的青壮男子就是士兵,现在这些人都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布,远远就可以闻到一股羊骚味,朱厚照龙颜大悦,特意嘉奖江彬和其手下。
随即沈溪的上奏从宣府转递过来,当朱厚照得知沈溪支持出兵时,一蹦老高,苦心准备的表演得到师长许可,剩下就是放手做一番大事。
“陛下,沈大人的上奏,内阁和司礼监都没发表意见,全看陛下定夺。”跟随在朱厚照身边的小拧子小心翼翼道。
朱厚照握紧拳头:“沈尚书对于战局把控非常到位,若他觉得适合出兵,那就定然是好时机,何况现在朕手下有一群能征善战的将士,定会替朕打一场胜仗回来。”
小拧子道:“不过陛下,沈大人并不推荐您亲自带兵出征。”
朱厚照笑道:“朕还是要去塞外走一遭,不过不能冒失,这样吧,朕让江彬打头阵,让他统兵六千作为先锋,朕则带三万精兵坐镇中军。”
“陛下三思。”小拧子劝说。
朱厚照本来喜笑颜开,闻言皱眉:“你个小东西还学会谏臣那一套了?你的任务就是听从朕的吩咐办事……赶紧去通知江彬,让他点齐六千人马,两天内提前出发。”
小拧子道:“是。”
朱厚照坐回椅子上,脸上涌现邪魅的笑容,“等打完这一仗,草原就能彻底平定,朕在阴山南北建它几十个卫所,草场全都用来垦荒,把牧民收为农民,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什么草原隐患,华夏王朝几千年的隐患到朕这里将彻底结束!到那时朕就是千古一帝!”
第二六六六章 总会掉链子
朱厚照钦点江彬作为先锋,带兵出击草原。
这又是一场看起来声势浩大的战事,还是御驾亲征,不过此番出征却并未让京城处于大战在即的紧张状态。
对于京城百姓来说,日子照旧,好像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么回事,就算平时聊起来,也会觉得皇帝不过是小打小闹。
草原上是个什么情况,别说朝廷,就连普通百姓都清楚,草原部族尤其是曾在草原上叱咤风云的蒙古铁骑早就是过去式,太祖太宗的荣耀就不说了,最近几年沈溪领兵出征,先后在榆溪河大败鞑靼兵马,鞑靼青壮大多战死,又加之起连年内战,未来几十年草原弱势的情况都不会改变。
至于皇帝要如何出征草原,或者是未来这场战争走向如何,更像是在做锦上添花之事,没人会觉得会失败。
但无论如何,这场战争让京城六部,尤其是户部和兵部忙碌异常。
户部负责调运粮食和弹药物资,兵部则要随时调查情报,将各处得到的消息归纳汇总,甚至开会商讨战略战术,以供皇帝参考……
沈溪作为大明声名赫赫的军事家,这次战事却似跟他没任何关系,他既未亲自往战场,又不参与后方保障,仍旧按部就班,推进他的政治经济改革,督导修建西山到京城的马拉铁路,兵部派人来问策,沈溪均婉言拒绝。
哪怕王琼亲自来见过两次,提及西北军情,沈溪都顾左右而言他,岔开话题就不再探讨。
江彬大张旗鼓出征,他知道现在战争已是热兵器的舞台,把从京营调来的神机营和宣大镇的火枪兵都带上,什么佛郎机铳、佛郎机炮、鸟铳、原始版加特林机枪等等,应有尽有,在他看来,沈溪的成功不过是建立在这些热兵器上,只要他也有拥有,就能一战功成。
江彬作为前锋兵马主将,许泰则是他的副将,二人统兵出塞后,三天内向西北方向急行军二百里,大大超出朱厚照的预料。
这也是江彬为了表现自己,提前调查过草原形势有关。他知道现在草原部族对大明构成不了威胁,各部族正在为争夺领地内战不休,实力连巅峰时的一成都不到,让江彬觉得没什么好惧怕的。
三天后的傍晚,全军驻扎,许泰带着朱厚照问询行军情况的密函而来。
江彬志得意满:“跟陛下说,我们已到大芒山,再有两天就可以到察罕脑儿卫故地,轻骑会将周边三百里敌情调查清楚,哪里有鞑靼人的踪迹,我们就往哪边走。”
察罕脑儿卫是本朝初年设立的卫所,位于鄂尔多斯高原南缘的旧察罕脑儿城。“一延缓边方。东西绵二千馀里。通接察罕脑儿断头诸处。最为要害。”它与官山卫一样都是太祖为安置降明的蒙古人而特意设立的军卫。
出征前江彬做过功课,大概清楚自己北上需要经过哪些地方,周边有什么部族,以及这些部族现在的情况,他都打听清楚,做了详细记录,务求做到知彼知己。
但很可惜他没有自己的情报系统,调查到的情况有很大的滞后性,一些情况可能都是两三年前的了,当然他不会知道这些。
许泰道:“跟陛下这么汇报吗?万一陛下觉得我们轻敌冒进呢?现在我们距离中军超过一百里,若是突然遭遇袭击,怕是前后不能衔接……”
江彬笑道:“你是傻了还是怎的?你进了草原后,有见过一个鞑子?”
许泰想了想,不自觉地摇了摇头。
“那不就得了。”
江彬哈哈大笑,“草原部族听说我们出兵,早就吓得北逃……他们知道我们不会在草原上逗留太长时间,等我们撤兵后再回来,他们现在内部还在交战,谁愿意出来鸡蛋碰石头?他们得胜了也没好处,自己的部族还有可能被人吞噬。”
许泰道:“道理是如此,但之前大同镇遇袭,怎么个说法?”
江彬摇头道:“之前调查到的情况,是草原部族内斗,一些部族主动内迁,误入咱们的地界,后面他们也没继续侵犯,向西边去了。”
“但愿一切顺利。”许泰言语间多少有些担忧,“咱不求能建立多大功业,只要平平稳稳就好。”
江彬则显得自信满满:“那可不行,既然到了草原,咱也要像沈国公一样封狼居胥,让世人记住咱们的名字,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陛下是可以跟汉武帝媲美的旷世明君,难道你不想青史留名?”
许泰瞪大眼:“咱青史留名?历史不称颂那位沈国公,称颂咱……还是趁早打消这念头吧。”
许泰发现江彬望过来的目光带着极大的不善时,赶紧改口:“祝江大人您马到功成。”
……
……
出征前几天,鞑靼人一点动向都没有,整个草原空荡荡的,就连牧草肥美的插汉脑儿,也就是汉人谓之白海子的长水海子周边,都没有游牧部落的踪迹。
朱厚照每天都在关心斥候发回的情报,他从沈溪那里学来不少窍门儿,知道行军作战最重要的就是要调查清楚敌人的情况,战争的发生可能是一两天甚至一两个时辰的事,为了备战需要准备的则需长年累月,只有做到知敌知己才能百战百胜。
因为大明这边是有兵马数量和武器装备方面的优势,草原地形也早就摸清楚,在朱厚照看来此行不存在什么天时地利人和的问题,只要把情报工作搞好,必将势如破竹。
“……陛下,现在看来草原上未有鞑子现身,之前有消息说,三边外倒是有鞑子部族活动……”
朱厚照这次没带谋臣,连宣大总督王守仁都没带,他手下参谋基本都是兵部属官,还有从宣大总督衙门临时抽调而来的吏员,当然还有他的随从。
钱宁护送丽妃和花妃到宣府后一直没走,这次也随行中军,作为朱厚照的贴身侍卫,平时也充当着幕僚的角色。
说这番话的人正是钱宁,旁边站着小拧子和几个幕僚,一群人围着沙盘,朱厚照举鞭在沙盘前煞有介事地指指点点,但除了钱宁开口外,其他人均默不作声。
“出塞有一百里地了吧?”朱厚照问道。
钱宁回道:“陛下,我们出来不过六十里。”
朱厚照点点头:“确实走慢了点儿,前锋出兵三天,我们两日,现在走了六十里,也算正常速度……前锋到哪里了?”
朱厚照对于自己行军速度没什么概念,还觉得自己做得很好。
钱宁道:“今日前锋行军情况没传来,不过昨日他们已走了一百二十里,就怕现在已有两百里,前后脱节。陛下,您看是否要下令前锋走慢些?”
钱宁说完,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随即他发现朱厚照脸色不好看。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行军从来都求快,哪里有叫人慢行的?前后脱节那就赶紧追上去……让前面的人等朕的中军,是否让敌人耻笑?”
钱宁这才意识到,这次朱厚照出兵更像是一时意气,要实现的战略意图是在草原立威,而非跟鞑靼人真刀真枪血拼。
钱宁心想:“外面传言没错,鞑靼人根本不具备跟我们一战的实力,陛下此番出塞,更多是炫耀武力!”
说话间,门口有人传递情报。
小拧子到帐门前接过,回来后交给钱宁,钱宁看完笑道:“陛下,果然如臣所料,先锋人马已前进二百里。”
“江彬到底不是庸才,江南的时候朕就发现,他带兵还是有点本事。”朱厚照语气中多少带着一些欣慰,觉得自己赏识并提拔江彬并没错,怡然自得。
钱宁问道:“那陛下,不知明日该如何行军?”
“他们一天走八十里,我们怎么也要一百里,反正前面的路他们都已经探好,现在已知没有鞑靼人横亘在我们前进的道路上,不抓紧时间行军等什么?”朱厚照严厉地说道。
“得令。”
钱宁没有跟朱厚照争论,朱厚照说什么就是什么。
一次看起来正规的军事会议,没拿出任何结果便宣告结束,与会人等各自回去休整,等待来日行军。
……
……
朱厚照说是抓紧时间行军,可次日太阳都跳出地平线老久了,他还没起床,他不起来,行军就没法进行。
钱宁很早就起来,在皇帐外等候。
小拧子进去看了几次,出来后都是一脸苦色。
“你该知道,陛下最近忙碌得很,白天行军,晚上还得研究战略,哪里可能这么早起来?”小拧子叹道。
钱宁皱眉不已:“若要达到日行百里的目标,等太阳升到正空才出发,怕是来不及了……虽然现在过了六月最热的时候,但正午时分还是不太适合行军。”
小拧子没好气地道:“你不用跟咱家说,这些事你昨日就该跟陛下说分明,陛下现在没起来你能怎么办?难道把陛下抬上马车,这么走合适吗?”
钱宁不知不觉间多了几分责任感,就想进账去劝说皇帝,当一个谏臣。
小拧子则摆摆手:“回去做好你的差事,等陛下起来再行军……反正陛下骑马或者坐马车,不怕日头晒……到时候走快一些就是。”
“唉!”
钱宁重重叹了口气,好像要把心里的担忧吁出来。
小拧子转身回到帐篷,正想凑到龙榻前瞅瞅,忽然发现朱厚照已坐起来。
“陛下?”
小拧子诧异地招呼一声。
朱厚照摸了摸脑袋,有些羞赧地道:“朕还是疏于锻炼,走了两天便有些扛不住了,行军跟平时还是不太一样。但是,要是让江彬走慢点……朕会很没面子,算了,朕还是补个回笼觉,晚点走也不迟。”
……
……
朱厚照正式领军出征后,保持一贯雷声大雨点小的风格,三分钟热度,稍微遭遇一点困难又开始推诿敷衍,根本没把作战当回事。
也是朱厚照觉得在对待鞑靼人的问题上完全不必担心,在他看来,鞑靼人早就无法对大明构成威胁,连他自己都知这次出征不过是立威而已,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
朱厚照这边暂缓行军,看起来失去前锋蔽冀,会陷入危险境地。但问题是他统领的中军异乎寻常强大,三万装备火炮、机枪和火铳的热兵器队伍,只要在掌握好情报的情况下,抱团固守,以这时代的弓骑或者步卒,根本难以冲到近前来,也就是说还未开战朱厚照已立于不败之地。
而冲在前面的江彬和许泰部就不同了,他们可不知皇帝没有遵守之前制定的计划,一味体现自己的带兵能力,加快行军,以至于先锋在经过六天后,跟朱厚照的中军距离超出近三百里。
到这会儿,江彬终于意识到,皇帝没有跟上自己的行军节奏。
“江大人,这么下去要出事啊,咱出塞已有四五百里,前后失去呼应,若是鞑靼人突然袭来,咱怎么应付?”
许泰看起来没多大本事,好歹副总兵出身,对于战术层面的东西有一定了解,再者许泰跟大明边军将领一样胆小怕事,如此孤军深入让他根本无法接受。
江彬道:“你当我愿意如此?现在陛下不是没跟过来么?其他几路人马现在看来都是摆设,没听说最近的大同镇协助的兵马在何处。”
“那怎么办?”
许泰一脸紧张地问道。
江彬站在一张宽大的地图前,思索良久后道:“看来这么冒进也不是办法,但撤回去要折威风,那未来几天便延缓行军步伐,多派人马去刺探鞑子情报,等候陛下的人马跟上来。”
许泰想了想,道:“之前一天都要走六七十里,明日行军几里?”
江彬冷笑一声:“先走个二三十里,等候陛下那边的消息,若陛下走得慢,咱就干脆找条河,扎营等候。”
……
……
江彬充满自信,觉得只要稳步推进,哪怕孤军深入,也可以跟鞑靼人正面抗衡,毕竟他之前有跟宁王兵马交战的经历,还取得过胜利,觉得对付早已不成气候的鞑子并非是大问题。
但显然江彬低估了鞑靼骑兵的实力,鞑靼人在火器上不如大明,甚至不如宁王所部,但在草原上纵横驰骋,还有作战经验远在明军之上。
就连沈溪,在兵力不占上风的情况下也不敢跟鞑靼人正面交锋,而是要创造一个有利于火器发挥的作战环境,辅以战壕、拒马等进行战斗。
热火器兵最担心的就是遭遇战,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绝对招架不住骑兵的死亡冲锋。
火器的射程始终有限,在有限的时间内,骑兵的推进速度非常快,只要防备不及时就会出现防守方面的漏洞,后续火器再难发挥效用。
这也是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前,许多国家依然大量保持骑兵的根本原因,而华夏更是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才取消骑兵这个兵种。
沈溪对这些很清楚,江彬却懵然不知,在他看来,只要自己拥有先进的武器装备,在草原上就无所忌惮,江彬自打领兵还没遭到太大挫折,现在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全无警惕心。
七月十六,沈溪面对眼前一份由朱厚照和江彬等人联合草拟的行军路线以及作战计划,只能摇头苦笑。
“大人,以目前看来,朝廷兵马已深入草原腹地,进到地势较高的地方,士兵必定会有水土不服的情况,但直至今日江彬依然在催促麾下兵马急行军,就怕将士吃不消……”
这次不是由沈溪带兵出征,但不影响云柳调查相关情报,不过跟以往不同,这次沈溪手下的斥候未大面积派到草原上,云柳所知情报也不是很详尽,尤其是没有查到鞑靼人的动向,草原一片安静。
沈溪没有详细询问,只是指了指地图上一处地方,点头道:“想来就是这里。”
“大人,您的意思是……此处会爆发大战?但江彬的人马已过此处。”
云柳不太理解,因为从情报看,沈溪所点地方,江彬之前带兵路过,就是察罕脑儿卫旧址,此时江彬已在五十里以上,后续陛下的人马也快要抵达。
沈溪道:“草原上并非处处都适合跟鞑靼人交战,若是鞑靼人突然杀出来,江彬大概只能持续一天,随后就会撤退,而真正让他可以据守的地方,只能是这里的残垣断壁,可惜这几年不清楚鞑靼人将此处破坏成什么样子了。”
云柳一时间有些为难,因为她以前根本就没想过一个普通的卫所旧址有什么好调查的,从未派斥候单独去看一眼。
“不过也好。”沈溪道,“让陛下知道草原上作战的困难,可以打消他许多不切实际的想法,对于稳定边疆局势有好处。”
云柳道:“大人,若是江彬战败,可是有不少将士会葬身疆场。”
沈溪板着脸道:“你以为我愿意看着他们去死?他们中间很多都是曾跟我并肩作战的勇士,但上了战场就身不由己,连我都不知鞑靼人会从何处杀出来,也不知江彬最后会取得如何战绩,我能做的,就是提醒陛下和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江彬做好防备。”
云柳感受到沈溪的严肃,不由产生一种窒息感,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沈溪叹道:“这么多年下来,草原永远打不散治不服,可惜中原王朝一直想着如何占领,而不想着如何促其归化,这才是问题症结所在。”
第二六六七章 演一场
沈溪对未来战事有了预见,立即写了一份奏疏上呈通政使司。
内阁首辅梁储看到奏疏后,赶紧派人通知兵部尚书王琼,告知沈溪预感到草原战局可能会发生不利变化,让兵部劝说皇帝撤兵。
王琼得知情况,连夜去找户部尚书杨一清议事,二人在杨一清居所会面。
等王琼将沈溪对战事的预测跟杨一清说出后,杨一清皱眉:“到现在得到的情况,出兵还是顺风顺水,而陛下统领的中军出关才一百里,应该不会发生大事。”
王琼道:“应宁你也了解草原上的情况,那些鞑子马队从来都是神出鬼没,如何能确定此番陛下不会遇险?若先锋遇敌,且如之厚所言遭遇兵败回撤,那其余隔岸观火的草原部族必然会趁火打劫,陛下心慌之下可能仓促撤兵,乱象必生。”
杨一清皱眉:“消息传到陛下耳中,大概需要几天?”
王琼叹道:“最快也要两天时间,不过想来伯安在西北会想办法加快送信速度,若是提醒得当的话,陛下应该会知难而退。”
“退?”
杨一清不由摇头,“若陛下撤兵,是否意味着放弃充当先锋的数千兵马?”
王琼苦笑道:“这时候,最重要的是保证陛下安全……陛下此番出兵,并非经过深思熟虑,所部人马也非酒囊饭袋,甚至可以说是西北最为精锐的兵马,之前我们已取得对草原的完全胜利,难道要通过这一战,将胜果付之一炬?”
杨一清道:“那还是要放弃?”
“嗯。”
王琼这次丝毫也不避讳,直接点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况且江彬之流,乃是陛下身边奸佞小人,正是这些人的挑唆才令陛下误判形势,仓促出兵,此时果断放弃此獠,乃最佳选择。”
杨一清忽然站起,坚决地道:“数千将士不能成为草原亡魂,必须要想办法化解当前危机。”
王琼没有起身,抬头看着杨一清,神色间非常不理解:“以你我的能力,如何个化解法?除非让之厚带兵出草原接应,你觉得现实吗?就算要之厚领兵,也得十几天的准备和行军,这已是最快速度,光是陛下同意就要等数日,时间完全来不及。”
“这……”
杨一清懵住了,站在那儿魂不守舍,为数千陷入危险境地的将士感到不值。
王琼站起来,拍拍杨一清的肩膀:“也不是说此战必败,而是之厚觉得该提醒陛下应该防备首尾失顾的情况,提醒前锋兵马及时回撤。”
杨一清打量王琼:“那你来找我作何?”
王琼颇为无奈:“事到如今,之厚不理会此事,梁中堂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接把问题交给我,我不来问你能问谁?咱二人联名上奏,好歹能让陛下信服些,哪怕找借口说孤军深入会影响后勤辎重调运,也能让陛下多加参详。再者,之厚的这份上奏,陛下应该能听进去,及时命令江彬撤兵,时间或许来得及。”
杨一清叹道:“看来,只能如此了。”
二人马上一起草拟上奏,在沈溪上奏发出不到两个时辰后,户部和兵部的上奏便紧忙送往西北宣大总督衙门。
……
……
接连几天行军,朱厚照始终处于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怡然自得状态。
没见鞑靼骑兵骚扰的迹象,前锋兵马长驱直入,他自己也安然享受着统领大军行军的豪情,幼时的梦想一朝实现,让他非常的惬意,不想从京城传来的几份紧急上奏给他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陛下,沈大人之意,这次出征很可能会出现大麻烦,鞑靼骑兵可能会伺机袭扰我军……”
钱宁跟小拧子站在朱厚照身前,把快马传来的上奏交给朱厚照。
朱厚照看了奏疏上的内容,脸色变得非常差,若是旁人这么说他不会在意,但沈溪说的由不得他不信。因为他就算再糊涂,也知沈溪的军事造诣有多深,对于战事的把控以及对时局的预见,绝非普通人可比。
朱厚照道:“出都出来了,能怎么着?就此打道回府?也不看看现在出塞有多远……早干什么去了?”
显然朱厚照相信沈溪的判断,但对这份上奏送达的时机有一定不满,便在于他觉得提醒来得太晚,如今全军士气高涨,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钱宁道:“陛下,现在撤兵完全来得及。”
这话让朱厚照很着恼,来回踱步,犹豫着是否要听从沈溪建议,当然他有自己的坚持,若觉得对的东西,就算沈溪再怎么劝说也是徒劳。
半天后,朱厚照打量钱宁:“现在有鞑子活动迹象的情报?”
钱宁稍微迟疑后,回道:“未曾发现。”
朱厚照摆摆手:“那不就得了,现在都还没发现鞑子踪迹,便说危险,是不是有些杞人忧天了?”
钱宁有点跟不上朱厚照的思路,就在他犹豫该如何回答时,旁边小拧子紧忙提醒:“陛下,若是鞑子突然杀出来,到时候想退都退不得。”
朱厚照瞪了小拧子一眼:“这种事朕用得着你来提醒?朕也知贸然进入草原腹地很危险的,现在不是三年前,那时草原精锐主力已完全被沈尚书的人马打散,但鞑子最大的特点就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朕本来这次就是想再给他们放把火,但出来才发现鞑子躲得老远,朕没必要被人牵着鼻子走,这会让朕陷入危险境地。”
钱宁和小拧子相视一眼,知道朱厚照在为撤兵找借口,嘴里却齐刷刷夸赞道:“陛下圣明!”
朱厚照又道:“马上传命给江彬,让他不要轻敌冒进,整顿好兵马,可以在察罕脑儿卫故地完成一些祭奠先贤和大明阵亡将士的活动,然后有序撤退,向中军靠拢。”
钱宁和小拧子听到这里,都长长地松了口气,毕竟他们自己也怕死,现在如果全军继续北上,若真不幸被沈溪言中,那他二人也有可能会葬身草原,死无葬身之地,英宗时土木堡之变就是前车之鉴。
“微臣遵旨。”钱宁赶紧领命。
这边钱宁正要走帐,却被朱厚照伸手叫住:“等等。”
钱宁赶紧这番回来,俯身做出领命状,但听朱厚照语气带迟疑:“就这么灰溜溜地撤退,太折朕的威风,总归要打一两场胜仗,为这次出征正名,同时昭告天下,明犯大明者,虽远必诛……你说有什么好办法?”
“陛下……”钱宁人犹豫不决,现在明摆着是鞑靼人有意规避,隐身暗处,随时准备咬上一口。他又没法术,怎么能让鞑靼人听从号令,乖乖地来输上两场,让朱厚照威风一把?
小拧子低着头,没有想过回答这个棘手的问题。
朱厚照有些不满地喝问:“怎么到这会儿一个个没主意了?朕领兵出征,如此大费周章,无功而返,耗费民脂民膏,你们就不着急?”
钱宁凑上前,低声道:“陛下,若想打一仗,并非不可能,而且保管让陛下大获全胜。”
“哦?”
朱厚照满脸都是惊喜,瞪大眼,简直抓耳挠腮心直痒痒,问道,“有什么好主意,快说吧。”
钱宁探头到朱厚照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朱厚照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就像刚吃了黄莲一般,眉头皱了起来。
小拧子尽管试着竖起耳朵仔细倾听,却没听清楚到底钱宁讲的是什么。
朱厚照黑着脸问道:“这么做,会不会……不太好?”
钱宁先回头看了小拧子一眼,好像当着小拧子的面有所顾忌,但发现朱厚照丝毫也没有要避开小拧子谈话的意图,这才道:“陛下,找人伪装成鞑子实在是不得已,鞑子可不傻,不会自投罗网。”
“这种事,只要操作得当,不会留下破绽……陛下领军交战获胜,立威后立即撤兵,将士们不知具体情况,只会认为陛下指挥高明,战无不胜……为保密,到时候让臣领兵出去迎战,保管出不了意外……鞑子以为是哪个部族犯傻,被咱逮住了机会,朝中也不会得到真相,不仅无损陛下的威严,后世还会称颂陛下亲临战阵,英勇无畏,堪比汉武!”
“嗯。”朱厚照释然地点头,“这主意听起来是很不错,但就是太……呵呵,太过下作了些,不过只要有效果就成……嗯,你记得多准备些人马,看起来像模像样……此事就交给你去做,不得对外泄露半句。”
小拧子终于听明白了,钱宁是想找人假扮鞑子骑兵来袭,而后做一场秀,让人以为朱厚照指挥作战取得胜利,自导自演一出大戏。
朱厚照最后又瞪着小拧子:“既然小拧子你听到了,就由你协同钱宁办事,做好了有赏,做不好问罪!”
“奴婢遵旨。”
小拧子满脸憋屈之色,却还是俯首领命。
……
……
钱宁和小拧子一起从朱厚照的营帐出来,他们也知现在不会再继续向前行军,下一步就等江彬所部撤回。
钱宁笑道:“拧公公,这次多谢你相帮……切记不可对外泄露消息,不然对陛下威名有损,你我担待不起。”
“用不着你点拨。”
小拧子怒气冲冲地说道,“你这是在玩火啊……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觉得这种事隐瞒得了多久?到时候怕是对陛下的声名有偌大伤害。”
钱宁笑着摇摇头:“那可不一定,就算事后有人知道这件事,也都会替陛下着想,竭力保全陛下颜面,就如同拧公公跟在下一样。”
“拧公公,你不会以为这种事会被民间知悉吧?都是捕风捉影的事情,只要陛下满意了,咱也顺利撤回关内,百姓怎会知道这关塞外的消息?还不是全凭官府提供给他们的消息?谁敢乱说,那是要吃官司的!”
这次小拧子没有反驳,问道:“咱家要作何?”
钱宁道:“现在陛下既然决定要撤军,所以做戏必须得抓紧时间,在下会从军中挑选几百名可信任的手下,将他们当作斥候派出去,连夜出发……等到了外边,先行集结,等换好鞑子的衣服,悍然杀回来,天明前开战,避免被人发现端倪。”
“陛下让在下领兵出击,外边参与演戏的弟兄也全力配合,事情就**不离十了。把声势造大一点,到时候在外围放上几把火,回营后就说斩杀鞑子数百,但因敌人势大,没法抢回头颅,先依托营地固守。再后来怎么解释都行,终归大明取得一场胜利!”
小拧子白了钱宁一眼:“真不用咱家做什么?”
钱宁笑道:“拧公公要做的就是稳定军心,这场战事结束后,陛下应该会下达撤退的命令,进兵时不够快,但回师一定要快。拧公公不是跟军中将领大多熟悉么?到时免不得请拧公公多去走动一下,打消将士们的顾虑。”
“不用你来提醒,咱家自然知道会如何做!”小拧子气呼呼转身离去。
……
……
当晚营地内一片安静。
因为中军阵容齐整,分开驻扎的几处营地在防御上都做到了尽善尽美,毕竟有胡嵩跃和刘序等熟悉行军作战的人布置营防,没有出任何纰漏。
钱宁找了些精擅弓马的锦衣卫,又从京营熟悉的将领中抽调几个百人骑兵队,让这些人带上鞑子的衣服,以探查敌情为名离开营地。
因为营地内会不时派出斥候,这些人手里持有手令,并未引起怀疑。
倒是胡嵩跃这边从手下的汇报中得知一些情况,赶紧找刘序商议。
本来刘序已准备睡下,毕竟他半夜还要起来巡营,在被胡嵩跃打扰后,他谨慎地把人迎进帐篷内商议。
“……营中派了一批人出去,却非普通的夜不收,而且数量也稍微多了一点。说来奇怪,从帅帐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明日暂时不走了。”胡嵩跃轻声说道。
刘序摸着下颌的胡须,若有所思道:“没什么好稀奇的吧,陛下本来就说暂缓行军,你也知是陛下领兵,怎会跟沈大人当初那样长驱直入,每天行军百里以上?”
胡嵩跃道:“那……你的意思是没事?”
刘序沉默起来,没有立即作答。
现在胡嵩跃已将一些情况告知他,若他说不用管,那回头出了事,责任就得由他来背。
“还是先看看是怎么回事。”
刘序本着小心无大错的原则,谨慎地说道,“鞑子暂时没动向,大人那边也没说什么,咱们只能是听从皇命办事,若只是因营地出去几队人马,就联想到可能会出事,未免有些杯弓蛇影……你说最坏的情况,能出什么事?”
胡嵩跃挠挠头,摇头道:“不知道啊,就是感觉不对头……可能跟沈大人久了,不太适应这种慢悠悠的行军方式,太过清闲,老觉得会出事。”
刘序道:“你是怕鞑子突然杀来?不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现在可比当初榆溪河时情况好多了,只要准备得宜,不怕鞑子翻天!不过,战略上藐视对手,战术上却要重视,当务之急是加派人手刺探情报,巡查营地仔细些,到底东边营地都归咱管,出了事你我要承担责任!”
“那俺这就去。”
胡嵩跃急切地道,“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扎营,务必小心些,出了事那就是泼天的大祸!”
……
……
夜深人静。
朱厚照派出命令江彬回撤的快马正在草原疾驰。
这里到底不是大明境内,在草原传递消息不可能有半途换驿马的机会,只能一人带数匹马,骑一匹而拖上两三匹,中途换乘,就就算如此马匹也不可能长时间不休息。
正是人困马乏时,信使却不可能休息,而且草原上传递消息,由于缺少路标和参照物,还有有可能出现迷路的情况,所以这样的马队同时派出多队,务求万无一失。
大明信使的骑队快速奔驰而过,突然一处山坳内冲出来一队鞍马齐备的骑兵,队伍逶迤,绵延数里。
这里距离朱厚照统领的中军营地,大概有三十里距离。
第二六六八章 意想不到的敌袭
时值天亮前最黑暗的那段时间,营地即将遭遇袭击的消息传到朱厚照这里。
朱厚照当晚几乎没怎么睡觉,即便他知道黎明时的敌袭不过是一场戏,但还是兴奋得睡不着,毕竟这可能是他在草原上经历的唯一一场战事,经过此事后他长时间不会再想出兵草原之事。
一次就让他过足了瘾头,或者说他觉得很疲累,想回宣府过几天安稳日子。
“钱宁,迎击之事安排好了吧?”朱厚照还是有些不放心,特地问了前来通报消息的钱宁。
钱宁笑着宽慰:“陛下只管放心,按照计划准备妥当,这次管保不会让鞑子乱来。”
换上一身戎装的朱厚照满意点头:“那还等什么?点齐兵马,准备出击!”
……
……
朱厚照知道这次来犯的“鞑靼人”只有数百,且为大明官兵伪装,但为了体现出这次战事的隆重,朱厚照准备全员应战,当然出击时只能让钱宁带领少部分骑兵出击。
随着营地即将遇袭的号角声响起,士兵们从营帐里冲出来,一部分拿上火铳进入堑壕,而其他人则快速集结,用最短时间完成备战,当然这中间还是有快有慢,胡嵩跃和刘序所在的东营率先列好队,做好出击准备。
“老胡,怎么犯这么大的错误?敌人杀到门口都不知?”刘序找到正在营门前四处张望的胡嵩跃,语气带着埋怨。
胡嵩跃不满地反问:“你怎么不说你自己没查到?后半夜是你值夜吧?”
没等开战,两个人倒先互相呛起来,不过当说完这番话后,他们都感觉到有些不太对头。
刘序道:“那就奇怪了,为何咱们的斥候都没传回消息,到现在没见鞑子的踪迹,但营中关于敌袭之事已言之凿凿?”
胡嵩跃抹了抹鼻子:“鬼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鞑子来犯这种事,没人敢乱报,或许是陛下那边有发现……咱只管守好营地之余,出兵迎战或者支援其他方向便是。”
这会儿二人都没怀疑这件事跟昨夜营地派出去的大量“斥候”有关,二人积极备战。
……
……
天色仍旧没有亮开,大明兵马已整顿完毕,营地里保持着外松内紧的态势,四下一片漆黑。
朱厚照“身先士卒”,登上营门口搭建的三丈高台,拿出沈溪给他的望远镜观战。
“陛下,这里危险。”
小拧子跟着爬上高台,手脚颤抖个不停。
朱厚照道:“别人怕,你知道内幕怕什么?难道你不想跟朕一起观战,见识一下大明将士是如何御敌的吗?”
被皇帝如此训斥,小拧子不敢吱声,只能跟着来到台子边上,却始终跟边缘的木栏杆保持一段距离,而朱厚照却倚在栏杆上,拿着望远镜望着远处,可惜什么都看不到。
“鞑子在哪儿?”
朱厚照一边打望一边问,可是钱宁不在旁边,毕竟作为这出大戏的策划者,钱宁要亲自带兵出击。
小拧子四下看了看,发现除了自己没人能跟朱厚照对话,便道:“想来快来了吧……陛下,您小心些,这里风大。”
朱厚照没回头,语气不善:“六七月天,又没有下雨,草原上哪里来的什么风,别瞎说……哎呀,来了来了!”
正说话间,远处突然有火光出现,意志黑压压的队伍正在往营地靠近,营地外堑壕里准备迎战的将士紧张起来,毕竟普通官兵不知这是一场“演习”。
这会儿曙光闪现,天地一片朦胧,远处来的黑压压队伍这时候已可瞧出一丝端倪,朱厚照站得高,手里又有望远镜,所以看得更清楚一些,嘴上念叨:“不是说几百人吗?这可远不止几百……阵仗不小啊。”
越是人多,朱厚照看了越兴奋。
“陛下,鞑子杀来了!”
小拧子站在朱厚照身后,哪怕知道这是一场戏,但还是尽力配合,皇帝喜欢的东西,他作为奴才会尽量附和。
朱厚照眉飞色舞:“鞑子都下马,人含枚,马衔环……倒是像模像样……咦?怎么还不出击?若是到了近前,等这边阵地里的官兵开枪后……要死不少人。”
小拧子凑到近前,低声道:“陛下,钱指挥使说了,正营一线阵地里官兵装备的火铳,只能听见响声,打不出弹丸,没杀伤力的。”
朱厚照放下望远镜,道:“只有他带的人是这样,但其他官兵可是实弹……再者,火炮也是实弹,不能让鞑子……靠近。对了!让他赶紧出兵啊!”
说完朱厚照继续拿望远镜观察前线动态,丝毫也没意识到在这高台上传达命令并非易事,因为没人配合,事前也没演练旗语,朱厚照爬上台子完全是兴趣所致,全无准备。
就在小拧子琢磨如何把消息传递出去时,钱宁已带领上千名骑兵发起冲锋,小拧子见状稍微松了口气。
“开战了!”
朱厚照兴奋不已,握着拳头道,“有好戏看了,这才是真正的作战啊!”
……
……
朱厚照并非没经历过战争,只是这次他觉得更加直观,心情也格外放松,因为他知道这场仗根本就是作秀,哪怕声势再大,也不可能死人。
这跟看一场戏没什么区别,而且这算得上是他自己导演的戏,很享受这种亲身参与的感觉。
当钱宁带领骑兵发起冲击后,营地内外官兵鼓噪起来。
这根本就是放弃大明一贯的优势,那就是稳固防守,以骑兵对冲的方式作战,把自己不善骑战的劣势完全表现无遗。
就算是沈溪,也没这么干过,钱宁却敢带兵冲击,让那些懂行的人觉得钱宁是在玩火。
但钱宁的准备很“充分”,他带兵冲击时,自信十足,为了彰显龙骑兵突击的震撼效果,他让人一边冲锋一边放枪,当然都是放的空包弹,反正里面没弹丸,就是发射响声,以增加出击的听觉和视觉效果。
这就更让人看不懂了,敌人还在二里外,就这么放枪,肯定打不中,更像是用火枪的响声把人吓走,但这么做没实际意义。
敌人听到枪响声,先是吃了一惊,随即纷纷上马,或从背上取下弓箭,或拔出马刀,打马向出击的大明官兵迎来。
双方骑兵距离越来越近。
虽然相比于朱厚照亲率的三万兵马体量,钱宁的一千骑兵不值一提,但这次是一次短兵相接的肉搏战,这种小规模的战事极具观赏性,至少在朱厚照看来如此。
……
……
当双方骑兵进入一里范围时,做好了肉搏战的准备,毕竟在高速冲击下,双方很快就要接触。
朱厚照嘴里念叨:“来了来了,千万别演砸了,这会儿天色都快大亮了,演得不像没人相信啊。”
在朱厚照念叨中,双方人马进入到二百步射程内,钱宁亲率的骑兵先“开枪”,还是只听见响声不见效果,对面马上根本没一个人摔下来,这不符合朱厚照这个导演的预期。
“怎么回事?这会儿不应该有人装作中弹坠马吗?不抓几个俘虏,难道还等鞑子全身而退不成?”
朱厚照皱起眉头,就差喊停了。
双方骑兵还在快速靠近,进入一百步距离内后,对面骑兵开始挽弓射箭,这让朱厚照很意外。
“放枪可以放空,放箭也能吗?难道没有箭头?”
因为距离有些远,朱厚照看不清楚对面的具体情况,只知道双方气势十足,真像是一场遭遇战。
随着对方放箭,钱宁麾下的骑兵不断落马,看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
朱厚照拿着望远镜,比别人看得都更清楚,心里“咯噔”一声,没明白过来钱宁如此“安排”有何意义。
“杀啊!”
钱宁被裹挟在队伍中,不知其中门道,虽然跟预期不同,但现在箭在弦上由不得他撤退,双方很快进入五十步以内,马上就要短兵相接。
因为这场交锋发生在大明营地外大概两里的地方,使得钱宁陷入孤军奋战的地步,完全没法得到后续援军,而在交兵后,钱宁身边的士兵开始陆续坠马,而鞑靼人那边却未有太大损失。
“陛下,情况不对啊。”
小拧子看得不是很真切,但隐约觉得对面的鞑子没见减少,倒是大明官兵坠马无数,到底死没死无法看明白。
而朱厚照基本看清楚了,因为他发现大明坠马官兵,很多直接被马匹踩踏,远远地也能看到猩红的鲜血溅出,这让朱厚照意识到,这根本不是他导演出的那场戏,好像真遇到敌袭了。
“鸣金收兵!赶紧鸣金!”
朱厚照对着小拧子咆哮。
小拧子吓傻了,这会儿他不知该如何传递消息,只能对木台上一排侍卫喊着:“传令收兵!”
朱厚照暗自嘀咕:“情况不对,看来来不及了,带的是没有弹丸的火铳,怎么打鞑子?马上传令胡将军出击,设法营救钱宁!”
小拧子提醒:“陛下,胡将军在右军。”
“啊?”
朱厚照这才意识到,因为他压根儿就没觉得会遭遇战事,没想过把胡嵩跃和刘序这些有能力的将领调到身边,还有意把人支开。
小拧子道:“陛下,现在去传命吗?”
“赶紧!”
朱厚照吼道,“两翼出击,让鞑子插翅难飞!”
随着明军营地锣鼓声敲响,出击将士一窝蜂撤退,回撤中有大量士兵落马,踩踏的情况非常严重。
战场如同炼狱一般,朱厚照拿着望远镜都不忍心去看。
不过令朱厚照稍感宽慰的是,此番前来袭营的鞑靼骑兵数量并不多,充其量不到三千,并不足以对大明中军营地形成实质性的威胁。
随着胡嵩跃亲率两千荷枪实弹的龙骑兵前去解围,远距离上三轮火铳射击下来,就有上百鞑靼人落马,其余鞑子见势不妙,狼狈撤退。
胡嵩跃也不敢贸然追击,因为敌人后方情况如何没人知晓,在完成援助钱宁部的任务后,便匆忙撤下来。
鞑靼骑兵往后方撤走,朱厚照严令不得追击,这场战事便在大明先败后“胜”中宣告结束。
……
……
中军大帐,朱厚照火冒三丈,来回踱步,等候人把钱宁给押回来,旁边站着的幕僚和将领都战战兢兢。
过了小半个时辰,钱宁才被押了过来。
此时钱宁灰头土脸,身上的甲胄都被人剥去了一半,却是他已被鞑靼人俘虏,若不是胡嵩跃后续赶来的话,他早就被鞑靼人给抓走了。
“你们先退下!”朱厚照要质问钱宁,还不能当着外人的面,先把周围的人给屏退。
整个中军大帐内只剩下朱厚照、钱宁和小拧子三人,小拧子站在旁边担惊受怕,全身颤抖个不停,因为他记得朱厚照说过,若这场戏做不成,他要跟钱宁一起被问罪。
“怎么回事?你不是跟朕说一定行吗?怎么会有鞑子突然杀出来?”朱厚照怒火中烧,这会儿终于不需要再掩盖,找到撒气的人便上去一顿拳打脚踢。
钱宁被五花大绑,此时跪在那儿只能忍受朱厚照的暴力对待,还不能多做解释,免得惹怒朱厚照,受到更大惩罚。
一直到朱厚照累了,坐在一边休息时,钱宁才把身体跪正,道:“陛下,并非臣不会办事,实在是计划……出了偏差,这些鞑子好像把咱们派出去的人马给……臣完全不知外边的变故……”
钱宁觉得自己很冤枉,一切都是按照计划进行,甚至让出击将士放空枪来做戏,却不知对面是真的鞑子兵,若非带了空枪,真枪实弹或许能跟鞑靼人较量一番,不至于败得如此彻底。
朱厚照道:“鞑子怎么来的?情报是怎么调查的?鞑子到底来了多少人?这些不都该由你负责吗?”
钱宁道:“陛下,臣只负责照顾您的周全,情报上的事,都是军中专门的将领负责,臣只是偶尔将他们调查到的情况带来禀告您。敌人到近前依然一无所知,定是有人玩忽职守,必须彻查……”
钱宁可不想死,他知道要逃脱朱厚照的迁怒,唯有找个替死鬼。
朱厚照上去又踹了钱宁几脚,显然还没消气,不过他到底是明理之人,知道并非是钱宁安排不周详,完全是鞑靼人突然冒了出来,让计划从一开始就胎死腹中。
“朕不杀你,不足以平民愤啊。”
朱厚照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道。
钱宁低下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是臣还想找机会戴罪立功……再者,或许歪打正着,若非臣安排人马乔装鞑子袭营,营地里严阵以待,鞑子偷袭或许就成功了……最后,此番战事外人并不知情,且我军出击人马最终还是将鞑子杀退,将士必定军心振奋……”
朱厚照怒道:“就算后面斩获一些鞑子的首级,但那是你的功劳吗?要不是胡将军统兵解围,你他娘的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这一来一回,你说折损了多少人马?”
恰在此时,传令兵将战果送至皇帐外,朱厚照摆摆手让小拧子去把总结清单拿过来,小拧子手颤抖着把清单递到朱厚照面前,朱厚照看过后直接丢在地上。
“念给他听!”
朱厚照喝令道。
小拧子赶紧从地上把清单捡起来,小心翼翼将上面的统计数字说出来:“……我军将士共计出击三千一百二十人,阵亡四百六十人,伤四百九十人,另有一百一十五人下落不明,基本为前军折损……计杀贼两百一十九人,俘虏一百二十六人,多为胡将军所部获得战果……”
朱厚照怒道:“你领兵一千一百多人,死的死,伤得伤,那些失踪的不用说都被俘虏走了,这还不算先前派出的人马!你之前派出多少人?”
钱宁想了想,赶紧回道:“陛下,派出的人马不多,也就三百二十六人,现在他们下落不明。”
为了让自己的罪责轻一些,钱宁只能压低自己派出人马的数量,他觉得朱厚照应该查不出来,所以敢胡乱报数,而且他觉得这些人马未必就是全数遭殃,鞑靼来袭的人马并不多,无法形成天罗地网,总有漏网之鱼……
朱厚照道:“若他们没事,超出预定时间,怎没人回禀?就算没全军覆没,也该有一两个活口回来报告吧?”
朱厚照这边话音刚落,门口又有情报传来。
朱厚照让小拧子出去接,等小拧子回来时手上并未带什么清单,只是小心翼翼地道:“陛下,真有活口回来,派出六百五十二人,只有二十三人杀出重围逃回,其余的人……非死即被俘……”
“混账!”
这下彻底激怒了朱厚照,上前去对着钱宁又是一通拳打脚踢,钱宁还是只能干受着。
这次朱厚照很快便罢手,站在那儿呼“哧呼”“哧喘”喘着粗气,脸色阴晴不定,似要定钱宁死罪,但也没下定决心,因为他知道这件事自己也负有责任,朱厚照并非那种喜欢让别人背锅的皇帝。
“暂且留你一条狗命,怎么处置朕还要再想想,今天对朕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但继续出兵显然不合适,这里是鞑子的地盘,他们随便找个地方一藏咱们的斥候就发现不了,来无影去无踪,暂时驻兵,等候前锋兵马撤回……”
朱厚照终于决定下一步军策,原地等候江彬所部人马撤回。
小拧子提醒:“陛下,这里不安全啊。”
“朕还用你说?”
朱厚照怒视小拧子一眼,语气着恼,“但朕不能放弃那些将士,统一撤退,相信鞑子不能乱来,我们的兵力优势在这儿摆着,营防做好即可高枕无忧!”
第二六六九章 撤兵
朱厚照下令原地驻扎,便等于是在危机四伏之地确定以防守为主的作战思想。
这显然不符合当前的情况,因为草原上无险可守,朱厚照这么做有玩火的嫌疑,不过暂时对大明有利的情况,是如今的鞑靼人组织不了大批人马袭击大明中军营地。
但当晚还是发生袭营事件,大明中军营地分成左中右三处,互相间协应,而鞑靼人好像很清楚明军防守的弱点,专门找朱厚照所在的中营袭扰,趁着夜色杀来,分兵而出,明军派出龙骑兵,几次追击效果都不佳。
抓了几个鞑靼兵,更多是茫无目的追击,最后朱厚照下令不得出营,固守不出,当晚营地一直不得安宁。
这边情况还算好,毕竟鞑靼人没有能力袭击大营,江彬那边则处在危险边缘。
朱厚照下令撤兵这一日,江彬又带兵行进三十多里,一直到日落扎营,他仍旧没得到鞑靼人的任何消息,处在“岁月静好”的状态。
“江大人,陛下有圣旨传来。”扎营完毕,江彬煞有介事召集将领召开会议,这边许泰带着朱厚照的圣旨匆忙前来。
江彬道:“可是陛下让我们换个方向走?”
到了这个时候,江彬自己也有些发怵,因为到草原腹地后他发现跟他想象的大不相同,这里地势很高,士兵们出现耳鸣以及头晕目眩等症状,明显不太适应高原气候,生病的人不少,而且前面山脉越来越多,侦查敌情也越来越困难,这跟江彬原本以为草原就是一片开阔地的认知违背。
许泰着急地道:“陛下让我们撤兵。”
“撤兵?”
江彬大惑不解,把圣旨接过来仔细看完,皱眉道,“陛下这是什么意思?战事还没开始,就要撤?这不是有损陛下威严吗?”
许泰苦笑道:“这会儿还讲什么威严,陛下说撤就撤呗……咱现在跟后续人马完全脱节,彼此无法形成呼应,若再继续行军,遭遇鞑子,那可如何是好?”
江彬将圣旨丢到一边,脸色不悦:“我还要顾自己的颜面呢,陛下的意思,是让我们找个地方举行祭祀活动,震慑一下草原部族,那现在就去安排妥当,明天就在此地进行……就像封狼居胥,咱一定要把声势造足些。”
许泰苦着脸道:“陛下不是让我们在察罕脑儿卫故地进行祭祀吗?那里毕竟有荒废的堡垒可以固守,附近还有湖泊提供用水,比这个地方好多了……实在不行,今晚连夜祭祀,明日一早撤兵?”
“听你的还是听我的?”江彬一听火冒三丈,大声喝斥道,“我说的话是军令,赶紧让人安排!今晚加强营防。”
“是。”
许泰虽然有自己的想法,但在军中他没有任何话语权,脸色难看地退了下去。
……
……
草原的夜晚静悄悄,就在江彬安心准备来日祭祀仪式时,大批鞑靼人马正在往他的营地靠近。
江彬驻扎的地方,是个奇怪的斜坡位置,虽然山下就是水源地,却无险可守,而且江彬自负把营地拆成几个小营地,相互间形成呼应,看起来颇有章法,但其实就是分兵,在兵力本就不多的情况下,这是自己坑自己。
“老子就不信鞑子能反了天!这草原现在是大明的草原,有本事跟老子真刀真枪试试!保管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江彬当晚还喝了酒,然后呼呼大睡,他不认为鞑靼人真敢来与自己一战。
却说这边,朱厚照命令大明军队原地驻扎,像缩头乌龟一样不肯派出兵马跟前来袭扰的鞑靼人正面交战。
如此一来,情报获取便困难起来,本来他以为很快就能得到江彬撤兵的消息,却接连几天都消息全无,这让朱厚照焦躁不已。
“陛下,该撤兵了,沈大人不是说了,久拖生变啊。”
小拧子惶惶不可终日,现在朱厚照明摆着在无险可守的地方驻扎,有点进退不得的意思。
朱厚照不耐烦地挥挥手:“朕会酌情考虑军情,等江彬完成祭祀后撤回,全军就可以凯旋了。”
又过了两天,还是没有江彬的消息,朱厚照意识到可能出事了,因为北边的情报完全断绝,朱厚照几次派人去打探消息都不得。
这天朱厚照把刘序叫到身边,详细问询鞑靼人的情况,刘序把自己所知告知。
朱厚照皱眉不已:“鞑子不是已经溃不成军了么?怎么才几年工夫,又活缓过来了?不是说草原想要复兴,非得等个十几年,至少要一代人以后吗?”
对于朱厚照所说的情况,刘序不太清楚,作为武将不需有如此大局观。
朱厚照道:“那前锋的消息,就一点没有?”
刘序行礼:“陛下,之前有传言,说鞑子不断派人袭扰我们,就是为了吃掉北边的先锋人马,不过后续并未有消息佐证,毕竟先锋距离我们有三百里……”
“什么吃掉。”朱厚照对刘序的措辞很不满,强调道,“朕相信鞑子不会那么不识相,你也说了三百里,撤回来至少得五六天时间,这还不算传递消息和完成祭祀的时间,先等着吧。”
……
……
转眼又是两天,仍旧没有江彬的消息,这下朱厚照着急了。
这天周边袭扰的鞑靼兵马没之前那么多,朱厚照让刘序和胡嵩跃酌情派出人马往北去接应,命令若是有大批鞑靼人动向,便尽量避战,朱厚照怕后续再有败绩,影响他的声望。
本来刘序和胡嵩跃可以派出麾下将领出击,但这几天二人憋了一肚子火,这次出击干脆由刘序亲自领兵,带了足足四千,一人双骑的龙骑兵往北进发。
当天上午出发,到下午刘序便带兵回来,并未经历战事,不过刘序却带回让朱厚照无比震惊的消息——江彬战败了。
“怎么回事?好端端怎么突然败了?几时发生的事情?”朱厚照差点上前去抓住刘序的领子发问。
刘序解释道:“陛下,末将行进途中,斥候发现附近湖边有战马活动的踪迹,于是带兵前去查看,结果发现几个衣衫褴褛的大明官兵,仔细询问后才得知此事。”
朱厚照稍微松了口气道:“恐怕是逃兵在胡言乱语,朕不相信会发生这种事情。”
刘序再度行礼:“末将不但得到逃兵的口供,还在那湖泊附近的一处丘陵后边,找到几个蒙古包,原来是从北方南下的牧民,他们也说大明打了败仗,逃到漠北的各鞑靼部落近来陆续南下,返回各自的牧场。另外,听说江将军带人往东边溃退了……目前在何处无人知晓。”
“陛下,赶紧撤兵吧,不然来不及了。”小拧子听到这话,吓得不轻,赶紧劝说。
朱厚照神色冷峻,嘀咕道:“拖了这么多天,早就知道可能发生问题了,但现在都是传言,未可尽信。”
随后朱厚照抬头看着刘序:“既然知道鞑靼人逼来,你还回来作何?直接带兵北上,不就能探知更多消息?”
刘序解释道:“末将不敢轻敌冒进……以当前所得知的情况,鞑子兵马至少有一万,听说还不断有部族武装力量加入,而卑职……只带了四千官兵,粮草和辎重都不足,若发生遭遇战的话……”
朱厚照心情极其糟糕,当即叱骂:“沈尚书带出来的人也是孬种吗?”
刘序未料到朱厚照会如此评价他主动回撤的举动,虽然他很想解释自己更多是担心中军的安全,却也只能乖乖领受。
朱厚照随即意识到这么训斥手下大将不合适,摆摆手:“朕准备带兵回撤,你和胡将军率六千兵马殿后,若知道江将军所部情况,随时前去救援!”
这边朱厚照非常不甘心,却也有些发怵,毕竟他很怕死的。
朱厚照心想:“之前沈尚书已提醒过朕,让朕赶紧回撤,朕没有听从,若再逗留下去发生鞑子集结兵马来犯的境况,朕可能想走都走不了!”
就在朱厚照神游天外时,刘序一声“得令”吓了他一跳,他冷冷地瞥了刘序一眼,一抬手让刘序去安排撤兵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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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厚照的中军在草原上耽搁多日后,终于踏上返回张家口堡的路。
来的时候走得很慢,回撤却很快,因为朱厚照怕死,至于江彬所部是胜是败,好像跟他没多大关系,就算死再多将士只要他的安全能够保证,就不算问题,宛如之前从南京带兵出征江西,即使最后得胜也无辜葬送数万将士性命。
朱厚照对于军事的热情很大,可惜始终是纸上谈兵,此时他有一种挫败感,逼着他快马加鞭往张家口堡赶。
刘序和胡嵩跃亲率六千人马殿后,但他们并未发现有鞑靼人杀过来,倒是江彬那边的情况他们了解得越来越详细。
根据斥候从游牧民那里打探来的消息,江彬在得到回撤命令的当晚便遭遇袭击,鞑靼人的数量不清楚,不过想来有几千骑兵,跟江彬所部数量相当。
本来大明兵马处于守势,且有先进的火器作为支撑,应该可以获胜,可惜江彬指挥作战的能力基本为零,比朱厚照还要纸上谈兵,遭遇袭击时他正蒙头大睡,等到被侍卫唤醒冲出营地,外围防线已被攻破,鞑子冲进营地四处纵火,江彬恐惧之下没有组织防御,直接上马逃走,这导致当晚的惨败。
不过江彬和许泰还是带了部分兵马突围,慌乱中他们慌不择路,一路往东而去,鞑靼人凑不出足够的兵马袭扰朱厚照的中军,干脆继续追击江彬和许泰,想要将这一路明军兵马彻底绞杀。
当最新军情传回,朱厚照所部距离张家口堡已不到十里地,朱厚照听完汇报后非常着恼。
朱厚照冲着小拧子就是一通斥责:“朕就说不用怕鞑子,就你一直催朕撤兵!若是朕带兵北上,还可以取得一场大胜,那些鞑子早就是强弩之末,或许可以把江彬那六千人马救回来……现在恐怕他们都要葬送在草原了!”
小拧子很委屈,他很想说,不走的话您的安全要受到威胁,而且在不明敌情时谁敢让你冒险?就算现在知道鞑靼人的实力不怎么样,你还是不能去!毕竟现在得知的情况,不过是一些道听途说,没法确证。
“陛下息怒。”
旁边侍立的钱宁赶忙道,“为今之计,最好是撤回张家口内,如此可确保您的安全,再伺机派人救援……对了,不是还有胡将军和刘将军所部负责殿后么?既然他们探听到鞑子实力不济,理应主动出击驰援。”
朱厚照冷冷地看了钱宁一眼。
此时钱宁因为打败仗已被剥夺锦衣卫指挥使的职务,却依然留在他身边当侍卫,也是朱厚照对故人一向都很信任的缘故。
“那就赶紧撤兵!”
朱厚照黑着脸道,“希望胡将军和刘将军不辜负朕对他们的期望!”
……
……
草原上发生的事情,朱厚照不想公之于众,严令不得对外透露消息,普通将领均不知江彬遭遇败绩。
朱厚照尚未回兵张家口时,身在京师的沈溪已得知草原的情况,跟以往沈溪能得到确切消息不同,这次沈溪获悉的情况更多是传言,毕竟草原腹地的情况不是普通斥候能调查到的,这次战事带着几分诡异,但基本都在他预料内。
“……大人,江彬即便不死,怕也差不多了。”云柳道。
沈溪摇头道:“情况应该没那么糟糕……鞑靼人是什么情况,你还不了解吗?他们充其量能集结个三四千人,根本就没有全歼江彬所部的能力,若我所料不差,江彬突出重围后很快就能反应过来,集结溃兵,然后退到某个地方固守待援,只是没办法派人回来通知。”
云柳突然想到什么,问道:“大人是觉得,他可能被困在察罕脑儿卫故地?”
“嗯。”
沈溪点头道,“若我是江彬,发现敌人袭击,且暂时无法撤回大明境内,一定会找有防守基础的地方等待援军到来,而察罕脑儿卫故地算是最合适的地方,除此外就只能利用地形地貌,构筑防御工事……不过这不是他擅长的,以他的脑袋,能想到撤回卫所故地已难能可贵。”
云柳道:“但现在刘将军派人回来传话,是暂且没得到江彬的消息。”
沈溪神色冷峻:“鞑靼人别的不行,但在自己地盘上,要完成消息的封锁还是很轻松的,刘序和胡嵩跃都不擅长搞情报,他们只能通过那些被误导的牧民打听情况,以讹传讹。”
“大人,是卑职无能。”
云柳开始认错。
沈溪道:“这跟你有何关系?是我把目光转向了海洋,从未想过再去草原上走一遭……陛下的举动让本来不可能发生的事成为现实,鞑靼人获得江彬所部的武器装备后,恐怕会嚣张一段时间。不过这样也好,至少短时间内陛下不用想出兵草原之事了。”
云柳请示道:“那大人是否要通知到刘将军和胡将军,让他们紧急驰援察罕脑儿卫故地?”
“不用了。”
沈溪道,“若你是鞑靼人,明知无法跟大明军队抗衡,也发现大明主力已撤兵,会继续跟江彬缠斗吗?过一段时间,江彬自己就能回撤张家口……现在就看他能带回来多少人马了!”
……
……
朱厚照灰头土脸回到张家口堡。
去的时候意气风发,回来时则近乎残兵败将,王守仁在城门迎接时,朱厚照甚至没下马,黑着脸径直从王守仁身边路过。
等一行人抵达张家口堡内行在,萧敬一脸紧张之色,翘首以盼,见到朱厚照平安回来,萧敬总算松了口气。
“陛下,您可算回来了。”
萧敬想上去帮朱厚照牵马,却被锦衣卫阻拦下来。
朱厚照瞅了一眼萧敬,从马背上下来,丝毫也没理会萧敬,直接进入行在,后续钱宁则带着大批锦衣卫,接管行在的安保工作。
“到底是怎么回事?”萧敬紧张兮兮问钱宁。
钱宁没有回答萧敬的问题,跟在朱厚照身后进入行在,后续小拧子从马车上下来,萧敬赶忙过去追问。
小拧子叹道:“这不明摆着的事情吗?萧公公,做人何必那么执着?有点眼力劲儿吧!有些事情不宜声张,您德高望重能不明白这些?”
萧敬本来还不确定这次出征遭遇失败,毕竟前线消息被鞑靼人以及朱厚照给封锁了,现在见到这状况,顿时明白皇帝领兵遭遇极大挫折,他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不能去触及逆鳞。
等小拧子跟着进去后,萧敬一个人在门口唉声叹气。
“萧公公,可有问清楚是怎生回事?”王守仁骑马跟随圣驾到了行在外,见萧敬站在那儿,不由下马过问询。
萧敬摇头叹道:“伯安,你莫要问老朽,老朽未跟随出征,怎会对征讨鞑靼人的情况那般了解?有事还是请示陛下,老朽一概不知。”
……
……
在这特殊时候,张家口堡内的人都学会了装糊涂,连王守仁也不得不加入这个行列。
皇帝平安返回关塞内的消息,以最快速度传到京城,让很多人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虽然他们不清楚草原上发生了什么,但隐约感觉出了大事。
朱厚照就算再想封锁消息,但对于权贵来说,战争胜败无从隐瞒,他们只是不会公开宣扬,也是要跟跟皇帝保持统一口径。
随之而来的,是沈溪府上突然变得热闹起来,谁都想来问问他对这件事的看法,李鐩、杨一清、王琼和靳贵都来过,分别代表不同的衙门和势力集团,而他们的目的归纳总结起来就是一条,想知道战事到底结束没有。
皇帝御驾亲征遭遇失败,几乎是无可争议的事情,但草原上具体发生了什么,大军又是如何战败的,折损多少人马,还有统领前锋兵马的江彬现在情况如何……这些问题,就连兵部尚书王琼都不清楚,需要来求教沈溪。
以前沈溪作为兵部尚书,可以跟这些人直说,但现在却不行。
便在于现在的他不管理军队,哪怕他是监国,在涉及行军作战上,尤其涉及军中机密,他都要回避。
要是他不管不顾,把自己所知说出,别人会非议他妄议军机,他在朝中的身份极其特殊,谁都担心他权力太大危及社稷安稳,绝对不能跟军队牵扯太深。王琼前来拜访时,沈溪甚至故作姿态,向王琼讨教结果。
两天下来,该来拜访的人都拜访过,沈溪终于可以清静一下,不过三边总督胡琏却又派人向京城送信,把延绥调查到的有关鞑靼人的动向跟朝廷汇报。
总的来说,就是胡琏查到鞑靼人活动频繁,似乎有大动作,当然这种上奏属于事后诸葛亮性质。
“出了问题,不知该由谁来承担责任?”
李鐩这两天都在往沈溪这边跑,一直到第二天晚上,只有李鐩留下来跟沈溪一起吃饭,不自觉地感慨一句。
沈溪问道:“时器兄指的是什么?”
李鐩道:“不就是陛下御驾亲征铩羽而归么?最初陛下定下出征草原,朝中很多人都赞同,连之厚你都上奏表示同意,现在出了事,责任划分下来……”
话说到一半,李鐩说不下去了,因为这番话等于承认他知道西北战败的消息。
沈溪摇摇头:“谁说一定要划分罪责?若是功劳呢?”
李鐩很意外,问道:“之厚你是否知道什么事,未跟朝中人说明?”
沈溪拿起茶杯,道:“战果这东西,要以陛下的圣旨为准,现在无端揣测,可能会出现偏狭,时器兄其实不必在意西北的事情,无论是胜或败,都不会威胁边塞稳定,这点你放心便可。”
“那倒是。”
李鐩思索后点头,“鞑靼人想犯边也没那能力,就算有了一定实力,贸然进犯也是送死,谁让陛下随时都可以调你去西北呢?”
说到最后,李鐩不由望着沈溪哈哈大笑,似乎觉得很有趣。
沈溪则无奈叹息:“能不去,这辈子最好都不要去,毕竟是苦寒之地,不是谁都吃得消的,一次两次还好,每次都要当救火队长……这不是难为人吗?还是留在京城过几天安稳日子好。”
第二六七〇章 棋局不在棋面上
朱厚照回到张家口堡后,马上派人调查江彬的情报,同时还关心殿后的胡嵩跃和刘序的情况。
很快事情便有了回馈。
胡嵩跃和刘序所部正在有条不紊回撤,二人听闻圣驾平安返回张家口后,没有恋战,在保证自身不被偷袭的情况下,加速撤离,朱厚照回到张家口当日,二人距离张家口已不到一百里。
随着朱厚照回到张家口,对于前线军情了解更多,王守仁也上呈更加详尽的情报,朱厚照看过后大发雷霆,把请来奏事的萧敬着着实实痛斥一通。
萧敬根本就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因为这场战事他的存在感很低,朱厚照有之前刘瑾和张苑蒙蔽圣听的前车之鉴,根本就没打算这次用兵上听取萧敬的意见。
在朱厚照看来,萧敬本就是要撤换的昏聩老臣,只有当他需要倾泻怒火的时候,才会找萧敬来当出气筒。
“陛下消消气。”
萧敬被骂得狗血淋头,还不得不拿出忠心护主的态度,可怜巴巴地对朱厚照道,“千万别气坏龙体啊!”
朱厚照气呼呼地道:“朕出征一趟,总算看清楚一些人的真实面目……你们这些家伙人模狗样,关塞内一个个都忠心耿耿,有勇有谋,到了草原上却像熊包一样,连个顶事的人都没有!”
萧敬心想:“这跟我有何关系?陛下这是指桑骂槐吗?”
朱厚照侧头看了小拧子一眼,问道:“朕让你派人去京城询问沈尚书的意见,遵命行事了吗?”
“陛下,已派人去了。”
小拧子恭敬地道,“可能需要几天时间才能得到回复。”
朱厚照怒道:“现在草原上的情况依然是一无所知,可能后续还会有鞑靼犯边的情况发生,这种时候怎么可以等上几天?八百里加急问询不成么?实在不行的话,让沈尚书亲自来一趟张家口堡也未尝不可。”
“陛下,莫要着急。”萧敬再次劝说。
朱厚照斜着看了萧敬一眼,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喘了口气后幽幽地道:“朕就是生气,为何沈尚书能做到的事情,朕就不行?难道草原不是朕能去的地方吗?”
说到这里,朱厚照异常憋屈,旁边萧敬和小拧子总算明白过来,皇帝这是不甘铩羽而归,此番领兵出塞进入草原,就是为了跟沈溪证明自身的能力,可惜天不遂人愿。
萧敬道:“陛下,沈尚书自小研究兵书,颇有造诣,且他于行伍多年,经验丰富……”
本来萧敬想把沈溪的能力跟朱厚照对比一下,说到一半才意识到,这么做简直是在打击皇帝的自信心,哪怕他说的是事实,也不能乱讲。
若说朱祐樘追求的是实话实说,眼前的正德皇帝却喜欢被人恭维,脾气阴晴不定不说,还喜欢耍小性子,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佞臣存在。
朱厚照怒不可遏:“你就是想说朕不如沈尚书,对吧?朕承认这一点,不过你们要记住,是朕成就沈尚书,而不是沈尚书成就朕!马上派人调查江彬的情况,若有消息,马上回禀,同时急令胡将军和刘将军带兵驰援,不得有误!”
……
……
朱厚照进内休息。
小拧子和萧敬一起出来,萧敬唉声叹气,一副悲苦无依的模样,小拧子则低头不言。
萧敬道:“小拧子,草原上到底发生什么?到这会儿你还要跟老朽隐瞒吗?”
小拧子头也不抬,闭上眼道:“萧公公这是强人所难啊,陛下不让说的事,谁要是说出来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你个这小东西。”
萧敬气得直跺脚,“这么大的事,你觉得自己有能力承担?”
小拧子摇摇头:“谁也不能忤逆陛下的意思,萧公公问这么清楚却是为何?难道从陛下之前的话语中,你不能参详一二?”
“说呀!老朽不跟旁人讲便是。”萧敬气急败坏地道。
小拧子继续摇头:“陛下让问沈尚书之意,萧公公便去问沈尚书……此时无论发生何事都得请陛下来说,但凡陛下没松口,谁说出来就等于是让自己的脑袋搬家……萧公公这般年岁自然不担心,咱家年纪轻轻,还想多活几年呢。”
萧敬听小拧子说得严重,知道再逼迫也没用,气得再次跺了跺脚,然后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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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厚照郁闷不已,但他无力改变战局,只能寄希望于胡嵩跃和刘序能去驰援江彬,如此或许可以带给他惊喜。
但显然胡嵩跃和刘序并不是那种靠自己主观判断解决战场问题之人,他们以前取得的成绩,更多是恪守沈溪制定的战略,一丝不苟完成,然后无惊无险地取得战功。而现在他们所想,不过是把自己率领的兵马安全撤回大明境内,对于驰援江彬没多少想法。
几天后,朱厚照意识到江彬所部全军覆没,到这会儿都没消息,意味着再无可能有好消息传来。
刘序和胡嵩跃在奏疏中明确说明,现在并未得到江彬所部情报,草原上的消息传递已被鞑靼人封锁,那就是说鞑靼人掌握了这一战的主动权。
“陛下,您看是否请沈尚书前来,由他来安排下一步战略?”萧敬趁着给朱厚照奏事的时候,小心翼翼请示。
虽然现在萧敬都不知草原上发生了什么,但他却靠现有消息,基本可以判断出江彬战败,而且很可能全军覆没,这种消息瞒不了他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
朱厚照道:“这会儿就算是请沈尚书来掌兵也无济于事,丢那人作何?不过这两天沈尚书没上奏传来吗?”
萧敬为难地道:“沈尚书是有上奏,但都涉及吏部事务,并未涉及西北军情啊。”
“唉!”
朱厚照重重地叹口气,显得很沮丧,这会儿他已不复出征时的豪情壮志,宛若霜打的茄子,摆摆手道,“安排一下,过两天朕就回宣府行宫,西北军政事务就交给兵部侍郎王守仁吧,他在宣府当总督很长时间,对后续战局应该有自己的见地,由他接手再合适不过。”
萧敬请示:“那是让王侍郎现在就接手,还是等过几日陛下走后再说?”
朱厚照瞥了萧敬一眼,没好气地道:“现在就让他接手吧,朕可不想理会这些糟心事……真他娘的麻烦。”
……
……
朱厚照当了甩手掌柜,把所有军政事务都丢给王守仁,同时移交的还有千钧重担。
王守仁接手后也感觉头大,战事发展到这般境地,惨败是肯定的,但为了皇帝的颜面还不能如此跟天下人交待,毕竟之前大明可是保持对草原的绝对胜率,前几年把草原都打服了,还选出个可汗到京城监视居住,这才不到三年时间,就说草原部族已重新崛起,让大明的无敌之师遭遇惨败,这对大明军民的士气打击不可谓不惨重。
在沈溪阴影下,西北军民无论做什么都要仰望沈溪的丰功伟绩,而王守仁觉得自己力不能及。
但王守仁到底是青史留名之圣贤,能力没得说,他接手后,宣大防务进一步加强,同时催促胡嵩跃和刘序带兵撤回关内,生怕再出现一场败局。
不过此时的胡嵩跃和刘序并无马上撤回张家口的打算,他们领兵在距离张家口一百里的地方驻扎,好似真要等待救援草原上尚未撤回的人马。
“老胡,情况不对劲,大人为何让我们在草原上逗留?王大人已几次派快马来催促咱撤回关内了。”刘序急忙去找营地外高地上用望远镜观察周边地形地貌的胡嵩跃说事。
胡嵩跃道:“咱负责殿后,当然是陛下和沈大人让咱怎么干,那怎么干……陛下没让咱撤,沈大人又说让我们留在草原上等候消息,咱着急撤退,不是违抗军令么?”
刘序点点头道:“是这么个理儿,但问题是现在咱在这里干等什么?又不出兵!进又不进,退又不退,就跟等死差不多,万一鞑子主力杀来当如何?到那时想撤回关内可不容易……咱手下不全是骑兵,又没沈大人坐镇中军,守在这里意义何在?”
胡嵩跃回头看了看刘序,皱眉道:“这么说,你不相信沈大人的判断?刘老二,你别忘了咱现在的地位是谁给的!当初你跟俺一样,不过是混吃等死的低级军官,哪里会想到这会儿功成名就,老婆孩子一大堆?”
刘序被骂得颜面不存,气恼地道:“谁说不听沈大人的?但现在沈大人既不是兵部尚书,也不在西北任职,现在可是王大人催促咱回去,那可是宣大总督,还是兵部侍郎。”
胡嵩跃不屑一顾:“什么王大人,跟沈大人有得比吗?出身是挺不错,但从不见在战场上有何建树,他升迁起来,更多是靠沈大人的赏识,还有父辈的人脉……到了战场俺老胡不信别人,就信沈大人,沈大人说让等,就算天塌下来也要等下去,除非是沈大人让我们撤兵!”
“唉!”
刘序对胡嵩跃的态度稍微有些不满,但他也知道实在拧不过胡嵩跃,只能听之任之,毕竟他也认为沈溪没理由害他们。
……
……
西北军务并不单单归宣大总督衙门管理,王守仁每天都会把他所知情况告知京城的兵部,让兵部乃至于五军都督府都知道西北这边发生了什么。
初时王琼几次都想请沈溪去兵部叙话,发现沈溪刻意避免跟这事扯上关系,也学聪明了,不再期望沈溪公开露面,也不求李鐩代为转达,而是单独前去拜访,且是深更半夜后去沈家,无声无息,就是为了防止外人知晓。
王琼亲自前来,本来沈溪可以回绝,但现在王琼凌晨时分来访,明显是以私人身份,还是如此窘迫境地,沈溪不能拒见,便在书房跟王琼会面。
二人坐下来后,先简单说了一下兵部事务,随即王琼便着急地把西北军情说出,恳请沈溪分析一下现在的局势。
王琼道:“……陛下贸然出兵,当初之厚你也同意的,不过随后出现的情况明显超出预期……便在于江彬带领兵马轻兵冒进,才酿出现在的变故,但未必说他一定败了吧?”
沈溪凝视王琼:“德华兄的意思,这一盘棋局还有救?”
王琼叹道:“陛下对佞臣信任有加,让从来都没有在战场上证明过自己的佞臣带兵深入草原,本身就是一步险棋,现在险棋已快到死棋的地步,若再不插手的话,可就不是一人之事,而要关乎国运。”
沈溪点了点头:“其实谁又愿意看到战事发展到如此境地?出兵本身没什么,草原上现在各部族争斗严重,自顾不暇,根本就无心跟大明交战,所以他们能躲就躲,但若鞑靼人发现自己的退缩并未换来大明的撤兵,反而有一路兵马轻敌冒进,甚至进入他们的包围圈内,他们会怎么选择?”
“本来可以避免的战事,却因进兵时机和线路不当而造成眼下的局面,说到底还是有些人太过于自信,以为草原部族无心交战,可以狐假虎威,张牙舞爪炫耀武力,毫无防备之下被蜂拥而出的鞑靼人击败,你说该如何拯救?”
王琼稍微琢磨一下沈溪的话,问道:“之厚是觉得,这步棋没得救?”
沈溪道:“要救,也只能是身陷棋局之人自救……现在草原上的情报完全被封锁,鞑靼在控制信息传递上还是很有一套的,当初在下领兵深入草原腹地,也试图将消息传递回来,都被封锁,现在是江彬带兵,情况跟当初并无不同。”
王琼点头附和,因为他很清楚江彬的能力跟沈溪有天壤之别,既然连沈溪都说没办法传消息回来,江彬无能为力也是很容易理解的事情。
沈溪再道:“此时派兵驰援,可能会遭遇更大败绩,但若拒不派兵,则会一直被封锁消息,不知草原境况,那为何不找些方法转移鞑靼人的注意力呢?”
经沈溪这一提醒,王琼眼前一亮:“之厚的意思,是从旁处派出兵马袭扰草原,让鞑靼人无心张家口一线战事?”
沈溪微微一笑:“在下可没这么说,这是德华兄自己的理解,不过想来这并非坏事,德华兄的建议很不错,若从旁处出兵,让鞑靼人知道现在的困境,或许北关外就没那么多事了。”
“这……”
王琼略显为难,“但现在对于张家口北边的局势,没有更好的把控,这么做有何意义?万一旁处出兵,也出现麻烦呢?”
沈溪道:“若鞑靼人已将江彬所部人马尽数消灭,有何必要封锁消息?大概率……意思是有很大的可能,江彬遭遇战败但未全军覆没,而是在等候援军……至于旁处出兵,可以适可而止,只要让鞑靼人感觉到压力,他们自然会撤兵。”
“鞑靼人想要赶走大明兵马的目的达到,为何还要苦苦恋战?若继续交战下去,他们就不怕大明再发动一场彻底清剿草原的战事?”
王琼身体一震,明显被沈溪的话震慑。
“可不是么?别看现在鞑靼人占据主动,若是大明改变战略,转而全线出击的话,尤其是让沈之厚带兵出击,草原再无安宁可言!鞑靼人投鼠忌器,哪里敢乱来?”
王琼很着急,站起来道:“那在下这就上疏请示陛下,请陛下传令北关各处出兵袭扰,令鞑靼人知难而退!”
第二六七一章 保佞臣
当兵部尚书王琼将出兵建议送呈宣府后,朱厚照第一时间得知此事。
朱厚照并不知这建议系沈溪手笔,觉得非常扯淡。
“……现在什么时候了,再贸然出兵的话不是要出更大的乱子?兵部的人难道连一点脑子都没有吗?”
朱厚照对王琼的建议不屑一顾。
萧敬本来也不明白王琼的用意,但他脑子很灵活,而且王琼在上奏中把出兵原因说了出来,只是朱厚照没时间细看。
萧敬道:“陛下切勿着急,其实以王尚书之意,乃是用各路兵马牵扯鞑子的注意力,以此迫使其收敛,撤兵自保。”
朱厚照皱眉:“这么做意义何在?战事已结束,难道想怂恿朕发起更大规模的报复行动吗?”
“这个……”
萧敬不知该如何解释,支支吾吾半天回答不出来。
小拧子在旁提了一句,“陛下,现在草原上的情况未必做得准,万一前锋兵马还在与鞑子交战,鞑子撤兵,不就可以让更多大明将士安全撤回长城内吗?退一步讲,这么做就算不能对战事有影响,至少让鞑子不敢贸然进犯张家口堡。”
朱厚照仔细想了想,颔首道:“既如此,那就按照兵部建议,传令宣大、偏关和三关各处出兵,但一定保证不要轻敌冒进,跟各路官将说清楚,谁出了乱子就由谁来承担责任!大明再也不许有一场败仗!”
“是,陛下!”
萧敬小心翼翼领命。
朱厚照一甩袖:“该准备的都准备好,朕明日一早回宣府,这里的事暂时交给王守仁……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别之前没把鞑子引来,这么一闹腾鞑子真来了!”
……
……
朱厚照“跑”了,为了防止鞑靼人来袭,朱厚照从张家口堡撤往宣府,这会儿他也有些想念留滞宣府的人,比如说跟随他一起到边关来的沈亦儿。
朱厚照往宣府去后,不到两天时间,西北六镇兵马轮番向草原纵深出击,除了先前配合朱厚照出兵的大同镇和偏关镇的两路大军,三边在胡琏指挥下,兵分数路,直逼河套之地,虽然规模不是很大,却按照兵部吩咐,大造声势,意在警告鞑靼人。
等朱厚照回到宣府时,已是八月初四,这天兵部又来上奏,萧敬中午就想跟朱厚照奏禀,朱厚照却一头扎进行宫不出来,北征这一趟让他身心俱疲,对于外事不加理会。
“萧公公不要去惊扰陛下了。”小拧子提醒道,“除非有战场上的紧急军报,不然谁去惊扰圣驾都会受到处罚。”
萧敬叹了口气,怏怏不乐离开。
结果当晚萧敬又心急火燎而来,这次他真的带来战场上的最新消息,由胡嵩跃和刘序上报。
“事关草原战事,江彬所部并未全军覆没,正在回撤张家口堡途中。”
萧敬又惊又喜,之前最担心的前锋兵马全军覆没之事并未发生,皇帝听闻后必然宽怀,因为没有比这更好的喜讯。
小拧子则显得异常谨慎:“萧公公,你莫不是在言笑吧?这样……还能没事?对了,你说什么全军覆没……谁跟萧公公你说的?”
萧敬这才意识到失言,赶紧改口:“乃是江彬带兵回撤,消息是由胡将军和刘将军派人送回来的,还不快去通传?”
……
……
过了很长时间,萧敬终于见到一脸迷惑之色的朱厚照,显然正德皇帝脑子已经不够用了,实在理解不了草原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萧敬把胡嵩跃和刘序的上奏呈递过去后,朱厚照端详半天才放下来,问道:“江彬所部人马折损多少?”
萧敬一怔,又变得小心谨慎起来,道:“战报中并未提及,不过想来,折损不大,鞑靼人并未有继续南犯的迹象,战事应该是彻底结束了。”
朱厚照道:“那意思是……胡将军和刘将军的人马尚未跟江彬所部汇合,可以这么理解吧?”
“是。”
萧敬肯定回答,他已把战报详细看过,能确定胡嵩跃和刘序的措辞,以及真伪,他很清楚胡嵩跃和刘序并非那种欺上瞒下胆大包天的将领。
朱厚照一摆手:“朕担心这么多日子,江彬居然并未出事?也算造化了……如此说来,后续出兵真有效果?嘿,朕答应派出人马到草原袭扰,这才几天,鞑子就真撤了?就算有反应,也没这么快吧?真让人不明白……鞑子在搞什么?”
萧敬心想:“陛下是何意?难道陛下觉得江彬所部应该全军覆没?”
朱厚照抬头道:“跟王守仁说,江彬回来后,马上召他来宣府,朕要亲自问问他,好端端一场战事打成这般模样,到底是谁的责任!朕必须严查到底!”
本来萧敬对江彬这样的佞臣无好感,趁着江彬战败时,他希望朱厚照能重重地惩罚江彬,就算不处以死刑,革职查办也可以,此时他心中隐约有些失望,江彬居然逃得一命,难道就就是所谓的祸害留千年?
“是,陛下。”
萧敬低头回道。
……
……
八月初八这天,草原战事最终结果,胡嵩跃和刘序率领兵马北上五十里,终于跟江彬、许泰所部会合,将开战前后发生的事情搞清楚了,马上给朱厚照传回消息。
还是萧敬跟朱厚照奏报,这次萧敬谨慎许多,没有把心中想法表现在脸上,更多是公事公办。
“……江彬遭遇鞑靼兵马夜袭,夜色中不明敌人底细,匆忙逃离,六千折损两千有余,之后带兵回撤到察罕脑儿卫故地,被鞑靼兵马堵住去路,只能固守待援,好在鞑靼人不多,只有万人上下,之后小半月都是苦战,直到几天前鞑靼人撤走,江彬才带兵南撤,中途又发生几次小规模战事……”
“……江彬带领的六千兵马,跟胡将军和刘将军会合时,只剩下不到两千,粮草辎重、武器弹药和马匹损失惨重,平安归来的将士多半带伤,但总算未让陛下失望。”
萧敬禀报完毕,恭敬等候朱厚照进一步指示,他希望朱厚照能降江彬的罪,只是他不会刻意表现出来,反倒为江彬表功,似乎能够全身而退也非常不容易。
朱厚照冷笑不已:“六千兵马就剩下两千,折损四千余众,这跟全军覆其实没多大差别,江彬好意思留着脑袋回来?那四千将士就永远留在草原上当枯骨?”
萧敬道:“陛下息怒,此战已结束,实在没必要气坏龙体。”
朱厚照懊恼不已,总归这结果不是让他太失望,之前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只是他心中有极大的不甘,却找不到宣泄的地方。
“江彬现在何处?”朱厚照厉声问道。
萧敬回道:“尚未到张家口堡,不过陛下的御旨已传过去,只要他进入关内,就会被拿下,押送至宣府。”
“嗯。”
朱厚照点了点头,“还有许泰和那些将领一起押解前来……哪怕他们刚经历过浴血奋战,朕也要一一追究责任,不过最重要的是把罪魁祸首找出来,不然朕没法跟天下人交待!”
……
……
江彬回到张家口堡,以为自己是功臣,经过连续战斗下来,他对鞑子的轻视早已不见,反倒认为能在草原上全身而退很不容易,最重要的是他利用先进的火器,杀死杀伤很多鞑靼人。
因为他麾下官兵装备有大明最先进的武器,而鞑靼人的进攻手段乏善可陈,加上不想冒险死太多人,所以对察罕脑儿卫故地的攻击不是很猛烈,跟榆溪河战事并非一个数量级,即便如此,还是把江彬所部人马吃掉大半。
鞑靼人本想围城打援,等候大明皇帝带兵自投罗网,结果发现朱厚照跑得很快,只能改变战术,准备把江彬所部在察罕脑儿卫旧址给困死。
不过其后大明各处兵马深入草原腹地骚扰,部族联合兵马人心浮动,说白了就是各家都怕自己的地盘给大明给占了,更无法承担人员和牲口的损失,所以无心作战,越到后来散去的人越多,对察罕脑儿卫故地的围困不攻自破,到最后干脆一哄而散,江彬这才有机会脱困。
江彬刚进入张家口,就被王守仁带人拿下,江彬气急败坏质问,王守仁却充耳不闻,将其五花大绑押上囚车。
“本将军乃是大明功臣,谁敢对本将军无礼?”江彬还在叫嚣,但其实气势已没当初那么盛,眼前并非是任人宰割的酒囊饭袋类型的地方官将,作为宣大总督本身又是兵部侍郎的王守仁,有足够的权力拿下他。
王守仁从未想过跟江彬多废话,直接将其投到狱中,先饿了江彬一天,这才往宣府押送。
王守仁甚至跟押送的人打招呼,若是江彬中途乱来的话,可以直接格杀!
这次不但朱厚照身边人想对付江彬,就连朝中正统文官也巴不得江彬去死,便在于江彬犯了众怒,王守仁甚至做好若是皇帝宽赦江彬罪行,他将派人暗中击杀江彬的准备,当然一切还属于构想。
江彬于八月十五被押送至宣府,朱厚照这天却没心思召见。
江彬人被押送到宣府镇专门用来看管落罪军官的牢房,又是一通非人的虐待,时值中秋佳节,朱厚照压根儿就忘了有这个人,萧敬和小拧子等人也有意不跟朱厚照提及。
一直到八月十九,朱厚照才记起还没见江彬,当即招来萧敬询问情况,萧敬实话实说,告知江彬早就到了宣府。
“人在何处?”朱厚照不紧不慢地问道。
“关押在牢中。”
萧敬道,“不过老臣听说,他的境况不太好,身上有伤不说,还因为染病……用饭食都很困难。”
朱厚照本来对江彬满腔愤恨,听到这话有些不忍了,道:“快带朕去看看!”
……
……
江彬这几日的遭遇有些凄惨。
被押送至宣府的路上就遭到诸多虐待,到了地头又被关押在阴暗的地牢中,加上之前受伤未愈,还被故意安排到环境最恶劣的水牢,让他得了严重的风寒,昨日才从水里捞出来,此时已昏迷不醒。
朱厚照很关心江彬这个下属,他亲自去探监,到了地方发现江彬狼狈不堪,连他印象中的乞丐都不如,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好像已经死了,浑身散发出刺鼻的恶臭,顿时皱眉不已。
“这是怎么回事?”朱厚照略微有些不满,哪怕他真打算好好教训一下江彬,也没想过要用如此手段折磨。
萧敬在旁道:“陛下,老臣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军中囚犯大概都如此吧,只是他受伤和染病在身,看起来更严重些。”
朱厚照仔细回想了下,确实是他下旨把江彬当成罪犯看待,下面的人对罪犯的确没什么好客气的,只是朱厚照对眼前江彬的遭遇大为不忍。
“打开牢门。”
朱厚照并不是那种拘泥的皇帝,准备近距离探视。
萧敬赶紧提醒:“陛下,切不可如此,这里很脏,也不知他患了何病,万一近了感染什么病回去,那怎么得了啊!龙体要紧啊。”
“开门!”
朱厚照毫不客气地呼喝。
随即有狱卒过来打开门,朱厚照跨步入内,恶臭味更加刺鼻,使得朱厚照想上前触碰江彬鼻息的念头打消,他站在江彬身前不到五步的地方,看了很久,没发现江彬睁过眼。
“陛下,人没死,有口气。”
狱卒上去仔细查看过后,回头对朱厚照奏禀。
朱厚照怒气冲冲地质问:“好端端一个人,能被你们折磨死!这里是鬼门关吗?朕的救命恩人都如此,那普通将士又如何?”
萧敬小声在朱厚照耳边道:“陛下,这里是关押逃兵和俘虏的地方,军队的牢房想进来可不容易,江彬犯下大罪,不能因他的身份而有所偏狭啊。”
“用得着你来教训朕?”
朱厚照怒从心头起,直接喝斥。
或许是朱厚照的声音太大,江彬身体稍微活动一下,眼皮子动了动,却没力气睁开,最后又无声无息。
朱厚照道:“安排太医医治,一定要把人给救回来,出了事拿你们是问!”
此时的朱厚照不记得要追究江彬罪责,好像他是专门来救人一样,直接让侍卫把江彬带走,还找太医为其医治。
……
……
江彬的遭遇,很快传到王守仁耳中,王守仁知道后唉声叹气,因为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本来他想让江彬直接死在狱中,铲除一个奸佞,却未料到反而适得其反,朱厚照好像连追究的意思都没有了。
王守仁意识到这件事可能会被皇帝追查,如此境况下他只能设法求助他人,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的直属上司兵部尚书王琼。
他写了密信给王琼,大概说明此事,而且暗示一切都是他指使。
消息发出后,王守仁寝食难安,觉得自己很可能会被朱厚照清算,哪怕这件事他根本就没做错。
京城那边的王琼得到信函后,非常吃惊,未料王守仁居然会对江彬痛下杀手,虽然王琼也想让江彬死,却没想过动用一些卑鄙的手段,此时王琼也听说了朱厚照从牢房内救出江彬之事。
出了此等事,王琼意识到若皇帝追究,他这个兵部尚书保不住王守仁,不过他不敢声张,先想到怎么把事情压下去,尽量不让朱厚照追查到王守仁身上,但显然王守仁做事没沈溪那么缜密,事情很快为朱厚照知晓。
负责调查此事的主要是东厂,也有锦衣卫配合,江彬安插在朱厚照身边的人起到关键作用,这些人靠江彬起家,自然不愿意以后在朝无依无靠,调查时竭尽全力,而且难免添油加醋。
朱厚照拿到结果,怒火中烧,当即将萧敬和钱宁召来,在这件事上他甚至没通过身边两个得力干将。
“真是岂有此理,居然有人谋害朕的心腹爱将!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朱厚照在萧敬和钱宁面前咬牙切齿地咆哮起来。
萧敬和钱宁都不敢应答。
萧敬知道自己在皇帝身边伺候时日无多,钱宁那边也因之前的战败而心惊胆寒。
朱厚照道:“马上将王守仁拿下,朕要问他的罪!”
萧敬脸色大变,道:“陛下,不知王侍郎犯了何罪?这……总归要有个理由啊!”
朱厚照将手上调查后整理成的册子丢到桌上,怒不可遏:“光是欺君罔上这一条,就足以灭他九族!敢跟朕玩花样,当朕是白痴吗?这案子朕要御审,看是谁给他的胆子!居然敢背着朕杀大臣,他以为自己是谁?”
到这会儿,萧敬才意识到江彬遭殃出自王守仁的手笔,之前他还奇怪为何军方会把江彬往死里整,他本来还以为是江彬引起公愤所致。
面对暴怒的皇帝,萧敬只能遵命行事,眼下最炙手可热的宣大总督,很可能是未来兵部的当家人,以极其不光彩的方式在张家口下狱,随即押送至宣府。
……
……
王守仁下狱的消息震动朝野,到底他出身不凡,翰林学士之后,又是两榜进士,能力也得到认可,再加上王守仁做的事引发朝官的强烈共鸣,觉得整江彬纯属为国锄奸,打从心眼儿里替王守仁不值。
王守仁押送前往宣府的途中,王琼上奏为其开脱,他可不敢说这件事是由他指使,只是说念及王守仁以往的功绩,还有其赤胆忠心,提到王守仁的父亲王华对朝廷的贡献……
王琼很清楚自己在正德皇帝心目中并无多少分量,无奈之下赶紧去见沈溪,希望通过沈溪为王守仁说情。
又是夜深人静,王琼故技重施,到沈府求见,二人在沈溪书房会面,时间比上一次更晚。
沈溪对王琼的来访无任何意外,王琼帮王守仁说话天经地义,连沈溪都不想因为一个江彬而让王守仁就此离开历史舞台。
“……之厚,你也知道伯安的脾性,他嫉恶如仇,江彬此人无德无能,作为全军前锋在草原酿下空前惨败,将您打下的良好基础破坏无遗,是个人都会气愤,而且伯安在这件事没做什么,都是下面人义愤使然……”
王琼不停为王守仁开脱,意思是这件事王守仁责任不大,要追究也拿下面执行的人开刀,这跟沈溪的意见相违背。
就算你要救自己的得意助手,也不能拿下面那些不起眼的人做挡箭牌!王守仁不该死,下面的人就该死吗?
沈溪道:“伯安做这件事实在太过冲动,若这种手段有用的话,陛下身边会有佞臣存在吗?忠臣在关乎社稷安稳的问题上不守规矩,就跟佞臣没什么区别,不能因为佞臣邪恶,便用恶法对待。”
沈溪说这些话时不免想到自己的作为,觉得王守仁只是行事不够缜密,不该让人发现,因为沈溪也觉得王守仁没做错,在用恶法的问题上,他可比王守仁强了太多,但只要能保守秘密,别人就拿他无可奈何。
“王守仁是个老实孩子,不会办事,这种事做了还能泄露出去,真是活见鬼……找人办事,你得先把自己摘出去,不能利用手头的权力让人办事,最好是用银子暗中收买人,这样就算出事也没法追查!”
王琼自责地道:“都是我缺少对下属的管束,还有就是他太想整肃朝中奸佞之臣……可是陛下……为何要保江彬如此小人?”
沈溪摇摇头:“江彬做错事,陛下本来会治罪,现在伯安这么做,结果适得其反。陛下宠信江彬不是没有道理,此人救过陛下,而且很会办事,陛下身边并非只需要我们这些文臣当差,有些事非得用他这种人……”
王琼不解地望着沈溪:“之厚,你……”
沈溪道:“德华兄不要以为在下是在替江彬开脱,单讨论如何让伯安免于陛下追责,最重要的还是要让陛下知道,其实伯安只是做事过激了些,是出于对出征失败的气愤,而非发泄私怨。”
“嗯!?”
王琼仔细思索沈溪的话,不自觉拿沈溪的意见跟自己的想法印证,看看是否有能够学习借鉴的地方。
沈溪再道:“陛下对待大事宽厚仁慈,最重要的是陛下讲道理,江彬犯了错这是事实,哪怕陛下不追究,从军法上来说江彬也该得到惩罚,只是江彬身上有伤,还染病不起,这才让情况变得糟糕起来,伤病终归不是伯安带来的。”
王琼道:“那就是让陛下觉得,伯安其实没做什么?”
沈溪苦笑了一下,摇头道:“我们不在宣府,说什么做什么都难以影响陛下的决定,为伯安说情的上奏我会上,等陛下冷静下来把事情考虑清楚,相信不会为难伯安。”
“希望如此吧。”
王琼语气多有无奈,显然意识到自己没有更好的办法。
现在有沈溪一起上奏说情,总归自己没白跑一趟,只是他觉得沈溪在这件事上还是太过保守,在他看来,沈溪有更加直接有效的办法,只是沈溪好像有意避免跟皇帝交恶,不采用罢了。
第二六七二章 宣府见
朱厚照下令将王守仁捉拿下狱不过是一时意气,觉得自己被欺骗,不爽之下非要拿王守仁治罪。
可当他真让人把王守仁押送来宣府后,便后悔了,因为此番出兵尚未结束,除了宣府镇外,西北五镇还在持续不断出兵,袭扰草原,这会儿他直接把宣大总督拿下,明显是扰乱军心,至少宣府和大同镇官兵会无所适从,而且他仔细回想了下,王守仁做事矜矜业业,从筹备出兵到他班师后帮忙收尾,全力以赴,并不觉得有多讨厌。
“他一没派人暗杀,二没亲自动手,就算吩咐手下好好教训一下江彬,这也是人之常情,谁让江彬闯了大祸?就算是朕,也准备好好教训一通!”
朱厚照心中后悔,但碍于情面没法直接宽赦王守仁,作为皇帝他也需要台阶下。
恰在此时,王琼等大臣保王守仁的奏疏纷纷到来,连沈溪的上奏也夹杂其中,这令朱厚照的心结突然重了起来。
越是有人为王守仁说情,朱厚照越觉得自己被人戏耍,朝中重臣居然联手保一个算计他的大臣,这让朱厚照很不爽。
朱厚照本来还有找机会放掉王守仁的打算,到此时彻底坚定主意,就是要将王守仁问罪。
朱厚照将萧敬找来,嘱咐一番,大概意思是他要亲自审问,看看是否有幕后指使者,至于朝中文武官员为王守仁开脱的奏疏,朱厚照让萧敬一一用严厉的口吻回应,大概有追究到底之意。
“不知陛下要如何御审?是否要准备公堂?”萧敬满脸为难地问道。
朱厚照道:“就在行在审问便可,到时候人不需要太多,让锦衣卫充当衙差,朕审问结束后会立即宣判,不用经三法司!”
“这……”
萧敬仍旧很迟疑,不过还是领命,“老臣遵旨。”
……
……
王守仁要被定罪,朝中为他鸣冤抱不平的人络绎不绝,毕竟王守仁的官声很好,又是官宦子弟的代表,军功和政绩都比较出色,百姓中也素有威望……
若非有沈溪,王守仁绝对是年轻人中的佼佼者,奈何现在王守仁做了一件让皇帝不快的事,想要为他开脱的人得好好掂量一下皇帝的执拗脾气,按照以往的经验,他们不敢跟任性妄为的皇帝对着干,没人把自己当成谢迁或者沈溪。
很多人意识到这个问题只有沈溪一人能破解,便在于朱厚照对沈溪完全信任,但沈溪上奏过的,似乎并没有起作用。现在普遍的看法是要救王守仁,只能让沈溪亲自前往宣府去一趟。
但沈溪不想这么做,他是钦命监国,现在朱厚照不在京师,他不能乱来,不然可能重蹈一年前失踪的覆辙,闹出大乱子来。
为了王守仁之事,京城正统文官没少到沈溪府上走动,很久未在朝中露面的致仕老臣,也纷纷通过通政使司衙门上疏,试图让朱厚照网开一面。
这体现王守仁人缘好的一面,却伤害了朱厚照那幼小的心灵,越是有人帮王守仁说情,王守仁的处境越不妙,这点沈溪看得很清楚,所以他只是象征性上奏为王守仁分辨,后续并未有太多动作。
八月二十八,朱厚照在行在审问王守仁。
王守仁虽被下狱,但他没遭遇之前江彬的悲惨待遇,境况算是不错,见到朱厚照的时候一身光洁的衣衫,并非囚服,而是一袭干净的天蓝色直裰,看上去器宇不凡。
朱厚照临时所设的公堂上,钱宁作为押解案犯到场的“衙差”领班,站在堂下,萧敬和小拧子分立皇帝左右,除此之外还有刚到宣府的张永在旁小心翼翼侍候着。
这更像是私人设置的公堂,连个记录审案过程的书吏都没有,完全是皇帝随兴所致。
“犯人,你可知罪?”
朱厚照没审过案,但他见过不少,他跟王守仁之间很熟悉,拿起皇帝的威严来却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王守仁垂首道:“臣知罪。”
朱厚照没料到坐堂审案会如此容易,他本来想发挥一下自己审案方面的“才能”,谁知上来王守仁不按照常理出牌,直接认罪了,让朱厚照一时间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
萧敬提醒:“陛下,案犯认罪了,可以直接宣判。”
“嗯!?”
朱厚照瞥了萧敬一眼,没好气地道,“还没说什么罪,怎么定罪?真是不知所谓!犯人,你且说自己犯了何等罪行?”
王守仁低着头,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但眼神异常坚定,正色道:“臣欺君罔上,暗地里让人惩治战败的罪人江彬,陛下要如何惩治臣,臣绝无怨言,只是请陛下依照大明军法,将怂恿陛下出兵且统率精兵离奇战败的罪臣江彬依法处置!”
朱厚照愣了愣,右手猛击桌面,一阵剧痛传来,才想起来旁边备有惊堂木,黑着脸道:“好你个王守仁,朕问你犯下何罪,你居然定别人的罪……现在只说你的!你且说如何欺君罔上?”
王守仁抬起头来,目光直视朱厚照,正气凛然道:“若陛下认为江彬无罪,那臣也不会认罪,臣只是在职责范围内行事,并未有僭越之举。”
朱厚照怒道:“怎么,你还想狡赖?背着朕惩戒朕下令捉拿之人,这还不算罪行?”
王守仁理直气壮地问道:“敢问陛下,臣作为宣大总制,在得到陛下圣谕捉拿江彬归案,派人将他擒拿以囚车押送至宣府,何罪之有?”
“啊?”
朱厚照稍微惊讶一下,意识到审案并不那么容易,但他脑筋转得很快,立即驳斥,“你派人杀他,就犯下欺君之罪。”
王守仁道:“臣并未派人杀他,若陛下如此指证的话,请出证人当面对质,臣何时何地让他杀谁!若说不出来,便是诬告。再者,罪臣江彬如今好端端活着,他有今日之境地,概因当日战场上负伤所致,臣只是疏忽怠慢罢了……但陛下既然将他定为罪人,臣要及时押送他到宣府,臣已派人为他包扎好伤口,且让人为其配了药,臣不觉得自己有罪。”
朱厚照突然觉得自己想辩倒王守仁很困难,就在他气急败坏,不知该说什么时,旁边的萧敬开口了。
萧敬道:“王伯安,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刚开始可是跟陛下认罪的,现在要反悔吗?”
朱厚照终于想起什么,指着王守仁道:“对啊。你在戏弄朕吗?先认罪,现在又不认?你以为可以视朕如儿戏?”
王守仁不卑不亢道:“臣自承做错事,若说有罪,便是做事前未跟陛下禀报,但以臣为大明江山社稷之心,其实无罪,一切要看陛下如何定夺,若陛下觉得臣有罪,臣愿意承担一切后果,但也请陛下不负天下人期望,将江彬定罪,也好安那数千葬身草原的大明将士的亡魂。”
“你……”
朱厚照气得嘴唇直哆嗦,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法与王守仁辩论,而且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对于王守仁“犯罪”的证据,掌握得太少,现在所有都是留存于纸面的证据,既无人证也无物证,就算他要定王守仁戏弄君王的罪名,也得把前因后果列出来。
“陛下您看……”
之前萧敬还在质问王守仁,但其实是替王守仁说话,此时他望着朱厚照,请示之意显而易见。
朱厚照一脸羞恼之色:“这案子确实要补充证据,尤其得参考江彬的意见,这两天他身体应该好转了吧?回头让他过堂,亲自指证案犯!”
王守仁道:“即便陛下定臣有罪,臣也认为江彬之罪远在臣之上,臣不求别的,只要陛下定江彬跟臣一样的罪明便可,就算杀臣,臣也认了。”
“好你个王守仁,分明是在要挟朕……你以为自己是谁?这满朝文武就你一个清流?朕要杀谁留谁,轮不到你来定!别以为你是王先生的儿子,朕就不敢杀你!你犯的罪,就算灭你满门也没话说。”朱厚照咬牙切齿道。
虽然朱厚照不像话,但在尊师重道这件事上还是很克制,王守仁的父亲王华到底是他在东宫时的先生,只是碍于王华是刘健集团骨干才一直未被启用,其实朱厚照心中还是很敬畏王华的。
王守仁并不想生活在父亲的阴影里,当即道:“臣一人做事一人当,请陛下不要牵累臣的家人。”
“晚了!”
朱厚照怒不可遏,咆哮道,“你欺君罔上的时候怎么没考虑过家人?你当官没几年,本事没多大,倒学会替朕做主,朕没说要杀你,你居然想拉着别人一同引项受死,这天下到底是你说了算还是朕说了算?来人,将他押下去,改日再审!”
“是。”
萧敬巴不得将案子延后,现在王守仁跟朱厚照据理力争,在萧敬看来不是什么好兆头,如果朱厚照气急败坏下当场定罪,王守仁非吃大亏不可。
萧敬道:“将案犯押下去,择日再审。”
钱宁瞟了萧敬一眼,这才带着人将王守仁押下去,王守仁此时什么都不说,低着头好像已认命。
等王守仁离开公堂后,萧敬提醒道:“陛下,钱宁伤情已好得差不多了,不如……对王伯安小惩大诫,放了他?”
朱厚照怒道:“放了他?哼哼,朕的颜面何在?本来放了他也行,看看他在公堂上的德行,真把自己当成大明中流砥柱了?这种人杀了也是白杀!”
……
……
为了个王守仁,京城官场都快翻天了。
都在想怎么营救,好像王守仁是否有罪已关乎大明法统,沈溪作为监国,门槛都快被人踏破了。
普通人前来求见,沈溪可以不见,但梁储、靳贵、李鐩、王琼这些人他无法拒绝,来说的无不跟王守仁有关。
显然朝中人都意识到,非沈溪不能救王守仁。
“……之厚,我等前来不是为难你,可这件事没你真不行。”李鐩来见沈溪时有些抱歉,他很清楚这么做有多强人所难,“陛下有将伯安定死罪的打算,萧公公派人回来传话,表示情况很不乐观,陛下正在气头上,伯安也非要跟陛下争个子丑寅卯,这不是自断后路么?”
沈溪皱眉:“以时器兄的意思,我该如何施救?上奏都不可,非要亲自前去宣府?”
“难道就没别的办法了?”李鐩认真地望着沈溪,大概的意思是朝中上下对王守仁的事都没招了,只有靠沈溪想个办法。
沈溪无奈地道:“似乎除了在下亲自前往宣府救人外,再无他法。”
李鐩若有所思:“若可以让江彬出面……事情或许有转机。”
沈溪眯眼:“这是何意?伯安是因江彬之事落罪,现在反倒要求江彬,让江彬出面说情?就算江彬肯,伯安会愿意?”
“之厚,你可别误会,在下不是这意思,奸佞之人咱不用。”李鐩道,“但若是能证明江彬罪孽深重,那伯安做事不就顺理成章了么?陛下也能消气……”
沈溪对李鐩的建议非常无语,心道:“王守仁错的是自作主张,违背或者篡改陛下圣意,让陛下恼恨,就算江彬真的该死也轮不到王守仁来惩处,这才是根源,你们这些人怎么就不理解呢?”
沈溪道:“如此看来,在下可能真要往宣府走一趟,当面跟陛下求情,或许能令陛下放过伯安。”
李鐩惊愕地问道:“你要去宣府?”
“还有别的办法吗?”
沈溪非常无奈,摊了摊手道,“前去一趟倒也无妨,不过京城事务可就劳烦时器兄,还有诸位同僚了。”
李鐩感觉沈溪态度不虞,赶紧起身:“是为兄逼迫太紧……之厚,你再想想,此事或许有转圜余地,陛下这不还未定罪么?容后再议吧!”
说完李鐩也不留下吃饭,匆忙离开,好像不给沈溪增添压力,这样一来沈溪也就不用跟皇帝走上对立之路。
……
……
沈溪真准备去宣府,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当沈溪跟云柳说明情况,让云柳去安排时,云柳惊讶地问道:“大人,您若是去宣府跟陛下求情的话,陛下对您怕是又会生出芥蒂来。”
沈溪道:“难道你现在还不明白吗?我如今身处的位置,意味着我没法对朝事保持沉默,但凡遇到问题我都必须承担责任,哪怕因此跟陛下交恶……其实也未必是坏事。”
“这对大人于朝中行事,很不利啊。”云柳强调道。
沈溪点了点头:“你的顾虑我很清楚,但有些事我必须得做……我现在让你做的不是往宣府,而是立即南下新城,准备一些事情。”
云柳脸上露出恍然之色,意识到沈溪此去宣府就是故意跟朱厚照交恶,为南下创造条件。沈溪对于在朝中当监国并不热衷,似乎有意避开纷争。
这半年多来,京城用上了电,几条主要大街以及皇宫里乾清宫、交泰殿和坤宁宫,以及文华殿、文渊阁都开始用电灯照明,老百姓对经济实惠的蜂窝煤趋之如骛,开采煤矿成为有利可图之事。
现在从西山煤矿到京城的马拉铁路正在建造中,下一步从宣大地区的大同、下花园、浑源煤矿连通长城内关的铁路正在酝酿,资本的力量正在快速崛起。
沈溪要做的只是引起一把火,随着蒸汽机应用逐步加强,火车这种钢铁巨兽一旦出现,羊吃人的圈地运动必然会发生,那大明的崛起将不可避免。
在这个时候,沈溪需要更多为自己考虑了。
沈溪再道:“此番去宣府,我不会提前上奏,等出发后陛下自然会知晓,这次的事能办成,算是我对大明的一个交待吧。”
对于沈溪所说的“交待”,云柳暂时想不明白,但隐约感觉沈溪有“交代后事”的意味,好像是想用某种方式“还债”,尽管她没完全理解沈溪的用意。
……
……
沈溪出发了,低调出京,在这之前他只是简单跟梁储交待几句,梁储劝他留下,沈溪却执意要往宣府。
沈溪毕竟不是首辅大学士,哪怕他是监国,也不代表他做的事没人能替代,即便他走了,朝廷也不会出大乱子,大明朝政已不像几年前那么混乱,刘瑾和张苑相继倒台后,朝政步入正轨,朝中早已习惯没有皇帝存在,可以自行把手上的差事做好。
当沈溪出发两天后,消息传到朱厚照耳中,朱厚照对于沈溪前来宣府,并不感觉气愤或者不解,而是有些惊慌失措。
“沈先生来作何?朕没让他来,西北军务也用不上他,各处出兵那么顺利,他来……不会只是为王守仁的事情吧?”朱厚照吓得脸色都白了。
萧敬对朱厚照的反应非常意外,在他看来皇帝太过任性,应该是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怎会对沈溪如此忌惮?
萧敬道:“陛下,沈尚书身为监国,未经传召便离开京城,怕是不妥吧?”
萧敬本想说沈溪“擅离职守”,可以问罪,但斟酌了一下字眼,只说“不妥”,也是考虑到现在沈溪在朝廷中流砥柱的地位,还有皇帝对沈溪那不明朗的态度,他怎么说都是年老成精,这点形势还是能看透的。
朱厚照道:“就算沈先生擅离职守,朕还能把他怎么着不成?只是……朕见到他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萧敬请示:“那陛下,沈尚书若到宣府,不知如何接待?到时,是否传他来面圣?”
“容朕好好想想,他出京城一定会来宣府?不对啊,他不来宣府又能去哪儿?嗨,真麻烦,朕晚上还要跟皇后一起用膳,赶紧想个对策看是否能把沈先生劝回去,实在不行的话……你就亲自去劝,就说朝事繁忙,少不得他这样的能臣担当,总归要劝走他……唉!你看着办吧!”
朱厚照彻底慌了,他想到沈溪前来质问他,就觉得心里没什么底气。
他嘴里嘀咕个不停:“若又来撂挑子这一套可如何是好?朕好不容易将他安抚下来,这一年多来什么事情都很顺,听说如今京城连电灯都点上了,朕还打算在宣府也用上电……不会因为个王守仁闹出乱子吧?”
萧敬提醒:“陛下,要不将王守仁放了……如此一来,或许沈尚书就不来了?”
朱厚照看了萧敬一眼,眼睛里带着光芒,觉得这个提议非常有建设性,当即点点头:“此乃老成谋国之言,可以试试……你先去劝,劝不动的话赶紧派人跟朕说,朕到时候放人便是!”
……
……
沈溪往宣府,一路走得很快,萧敬没料到沈溪轻车简从,比预期抵达时间要早上几天。
萧敬刚出宣府城一天,就跟沈溪碰上,还是在官路上相遇,而不是在驿站或者城塞内,这让萧敬非常难堪。
此地距离宣府不到四十里,萧敬亲自上前拦住沈溪车驾,把沈溪叫到临时帐篷内,将朱厚照的意思大概跟沈溪传达一下。
萧敬道:“之厚你到宣府来,没有提前跟陛下打招呼,走得还这么急,陛下甚是生气,若你只是为了伯安,实在没必要啊。”
沈溪看着萧敬:“那何事才有必要?”
“这个……”
萧敬迟疑一下,随即叹息道,“唉!其实老朽也想帮伯安,不然也不会屡次派人回去通禀,不过这次出来前陛下有言在先,若是之厚你仅是为伯安之事而来,陛下可通融,大不了不计较伯安的罪行便是。”
沈溪颔首:“陛下倒也善于纳谏。”
萧敬笑道:“那之厚你这就打道回府?”
沈溪摇头:“若是自京师出发前,陛下便做如此决定,在下不会踏上西来的道路,但到现在,不得不提请陛下为草原数千亡魂做主。”
萧敬惊愕不已:“听你话里的意思,要让陛下追究江彬的罪责?这……”
“嗯。”
沈溪郑重点头,“江彬犯了罪,就该承担罪责,我是来替王伯安将他未竟之事完成。”
萧敬本来以为可以息事宁人,沈溪回京,他的差事就算完成,最重要的是王守仁也会平安无事,结果沈溪态度异常强硬,坚持要把江彬治罪,等于是逼朱厚照杀江彬,这让他接受不了。
“之厚,你可要三思而后行啊,你如今在朝中的地位……还有你的声望和人脉,你的年岁……你将来在朝大有作为,何必为了个不成器的江彬跟陛下力争?陛下也意识到江彬乃奸佞小人,将来绝不会再对此人器重,你若顶撞陛下,对你前途很不利啊。”
萧敬这会儿很着急,他虽然对沈溪有一定成见,但也知沈溪是大明的中流砥柱,且萧敬也认可沈溪的能力,所以他不会跟刘瑾、张苑等人一样处处针对沈溪。
这次萧敬一心为沈溪好,希望沈溪“见好就收”。
沈溪道:“谢过萧公公好心提醒,但在下这次前来打定心思要做成这件事,希望萧公公成全,不要阻拦。”
“你……”
事关重大,萧敬想到之前朱厚照让他及时把消息传回,现在时间明显有些来不及了。
萧敬道:“你先冷静一下,不如今日就在附近的驿馆休息,好好考虑一番,让老朽回去跟陛下打声招呼?”
“不用了。”
沈溪道,“天色尚早,四十里路骑马可以在天黑前抵达,倒是萧公公未必适合如此高强度的赶路,就此别过,宣府见。”
第二六七三章 一物降一物
萧敬奉命去劝沈溪回头,可是他的消息比沈溪进城时间还要晚,朱厚照知晓沈溪到了行宫门口,才收到萧敬的回信。
“没用的东西,让他去劝,结果人比他来得还要快,真是老迈昏聩,不能再用了。”萧敬道。
小拧子解释道:“是沈大人来得太快了,萧公公昨日才出城,今日沈大人便到了,谁都未曾料到。”
朱厚照好似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现在人都到门口了,朕该如何应付,难道让他在外面等着?”
让大臣在宫门处等候,这种事朱厚照以前没少做,拒绝见沈溪也不是一次两次,但那时沈溪不算朝中中流砥柱,始终上面有谢迁,现在朱厚照正仰仗沈溪给他管着朝廷,越如此越怕沈溪撒手不管。
小拧子试探地问道:“要不……陛下见见沈大人?”
朱厚照斜着瞥了小拧子一眼:“好你个小东西,朕且问你,若沈尚书到朕跟前,质问朕,你让朕如何去应答?”
这问题别说小拧子回答不出来,就算能回答也要保持沉默,因为他知道朱厚照并不是征求答案。
朱厚照沉思一下,道:“你不是很有见地吗?那就由你去跟沈尚书见面,就说朕这两天身体不舒服,让他回头来见,不能把沈尚书劝走,为你是问!”
小拧子心想:“早知道就不说话了。”
他非常憋屈,却老老实实行礼:“奴婢这就去。”
……
……
沈溪进城后,直接到行宫求见朱厚照,阵仗闹得很大,简直不给皇帝颜面。
小拧子奉命从行宫出来,见到沈溪后一脸为难之色,上前恭敬行礼:“沈大人,好久不见,您身体可好?这……您大老远前来,理应先去官驿休息,陛下龙体有恙,怕是不能召见您。”
沈溪面对满脸尴尬之色的小拧子,没有理会,站在那儿好像木杆子一般,一动也不动。
小拧子道:“沈大人,您可有听清楚?小人再跟您说一遍,陛下无法赐见,要不您先把跟陛下说的事呈列出来,由小人给您送进去可好?”
沈溪道:“拧公公不必劝了,本官前来有要紧事拜见陛下,若陛下不赐见便在此处等候不回,至于要说的事面圣后自会说明,谢过拧公公好意。”
“这不行啊,小人没法回去跟陛下交差。”
小拧子哭丧着脸道,“陛下态度很坚决,说不见就真的不见,您在这里等着也是徒劳,若您是为兵部侍郎王大人来,小人也可传达,其实陛下也不过是想稍微惩戒一下王大人,并非要判死罪,陛下说了只要您和和气气的,凡事都好商量。”
沈溪闭上眼,不再去跟小拧子说话,这下小拧子只能干着急,说了半天也不见沈溪接茬,只能三步一回头进到行在门内。
“公公,您看这可如何是好,沈大人不走啊。”
侍卫急了,沈溪在门口引起宣府城内的轰动,很多人在远处打量这边,虽然不能靠近也给行在的安保工作带来影响。
小拧子道:“沈大人是什么身份,他自己不走还能驱离不成?咱家这就进去跟陛下通禀,你们看着点,别让无关人等靠近!”
……
……
小拧子回到行在内院,朱厚照坐在那儿发呆。
听到脚步声,朱厚照抬起头来,问道:“走了吗?”
小拧子道:“陛下,沈大人没走,奴才实在拿他没办法。刚刚萧公公又来信,说他劝不动沈大人,这会儿正乘坐马车,加速往宣府赶回来。”
“没用的东西!”
朱厚照骂了一句,也不知这是在骂小拧子还是萧敬。
朱厚照又道:“那沈尚书来是何目的?让朕放了王守仁?若如此的话,根本不必来。”
小拧子低下头道:“奴婢问了沈大人,他没说,不过萧公公传回的信里却说明,沈大人想让陛下追究江彬的罪责,以正大明军纪法度,警示世人。”
“什么?”
朱厚照震惊不已,瞠目结舌道,“江彬做错了什么,这么多人想让他死?他们都要跟朕对着来吗?”
小拧子道:“陛下,江大人虽然有功劳也有苦劳,但这次在草原上……的确在大好的形势下打了败仗,若不追究的话,实在说不过去……”
小拧子说到这里便顿住了,心中一阵懊恼,觉得自己这么多话,一定会被朱厚照迁怒,可是朱厚照却根本没有追究的意思。
朱厚照站起身,来回踱步,神色一片迷惘,半天没回过神。
小拧子终于有了点胆气,道:“沈大人在外求见,城里军民很好奇,百姓知道是沈大人亲临后,都在围观,沈大人在边关的声望很高。”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这还用得着你来说?沈尚书征服草原,封狼居胥,让边塞百姓可以过安心日子,这样的人在百姓中怎么可能没声望?他很年轻,又不拉帮结派,百姓就喜欢这种年轻豪杰。”
小拧子眨眨眼,没跟上朱厚照的心路历程,因为他不觉得这会儿朱厚照还有心夸赞沈溪。
朱厚照停下脚步,打量小拧子问道:“江彬这两天伤势如何?”
小拧子道:“奴婢不知,不过之前听说伤病差不多好了,已能下地走路。”
朱厚照喘了口粗气:“朕本来要定他的罪,结果却把他从鬼门关救回来,难道现在又要杀了他?真是……朕这皇帝当得真是没劲啊。”
“陛下,可别气坏龙体。”小拧子赶紧劝说。
朱厚照摆摆手:“都这会儿了,沈尚书来宣府,想来朝野皆知,他这是想利用朕来积攒声望啊,或许是他太年轻,需要这种声望,但朕就这么被人白白利用!”
本来朱厚照对沈溪的评价很高,却出此恶言,小拧子立即意识到朱厚照跟沈溪间的嫌隙越来越大,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和谐。
朱厚照道:“他既然愿意等,就让他等着,王守仁不能放,江彬也不会治罪,看谁耗得过谁!”
……
……
朱厚照跟沈溪已很久未曾见面,本来君臣间言谈甚欢,突然间起了矛盾,好像君臣间最后的信任也消失殆尽。
当晚朱厚照并未出来见沈溪,去见了花妃,在花妃处过夜,沈溪在行宫外等了一宿。
小拧子倒是一直在门口等着,毕竟已进入九月,宣大之地天气已经很冷了,尤其是夜里,小拧子让人给沈溪送衣服没被接受,小拧子几次想出来跟沈溪对话,但实在没有那勇气。
一直到天明,小拧子睡眼惺忪起床,侍卫赶紧过来给他递上热茶。
小拧子着急地道:“沈大人走了吗?”
侍卫道:“还在外面……公公,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得想主意让沈大人回去,要是得了病如何是好?”
小拧子没好气地道:“陛下都不能解决的事,你们倒有心思……既怕沈大人生病为何不去送衣服送椅子?让他在外站着?”
侍卫苦着脸道:“这不是沈大人不要吗?再者说了,既是来求见陛下,坐在那儿可就不像话了,沈大人这么做也是为了朝廷,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啊。”
“啊?”
小拧子又稍微吃惊一下,未料沈溪的举动居然把宫中的侍卫都感动了,现在世人都站在沈溪的立场,觉得皇帝做的事很过分。
既宠信奸佞,又为了奸佞而加罪忠良,现在有朝中股肱大臣前来说情,皇帝居然避而不见,让肱骨之臣在外吹了一宿冷风。
“坏了坏了,越是如此,陛下越会生气,沈大人这么做,不是跟陛下对着干吗?”小拧子感觉情况不妙,站起身正要往外走,张永和钱宁从行在出来。
“沈大人还没走?”
张永先往大门外看了一眼,确定沈溪还站在那儿后,回头道,“拧公公这一夜都做了何事?怎么不劝劝沈大人?”
小拧子着急道:“劝说有用的话,沈大人早走了,能别说风凉话吗?”
钱宁对侍卫吩咐:“赶紧为沈大人准备热茶和椅子,让沈大人可以休息一下。”
侍卫道:“不行啊,大人,别说沈大人不接受,若是给了,陛下那边如何交差?”
钱宁回头看了看张永,希望张永能给个意见,但张永也没好办法,摇摇头不言不语。
“张公公、拧公公,陛下请两位进去。”就在三人商量不出对策时,旁边有太监过来通传。
小拧子和张永对视一眼,随即二人便往里边去,等见到朱厚照时,这位正德皇帝已整理好衣衫坐在那儿,手上拿着几份奏本,并不见萧敬。
朱厚照将其中一份奏本丢到桌上,道:“萧公公年老体迈,不堪大用,所以朕已派人去通知,让他不用来面圣谢恩,直接回清河养老!朕会赐田宅和奴婢,让他颐养天年。”
“陛下,那司礼监事务……”
小拧子提醒一句便缄口,此时他已意识到可能会关系到朝中人事变动,还跟他有关,不能随便过问。
朱厚照神色波澜不惊,不紧不慢地道:“掌印太监出缺,就由秉笔接替……张永,你暂代司礼监掌印之职。”
“老奴遵旨。”
张永喜出望外,追求多年,终于一朝完成心愿,位列皇宫所有太监之首。
朱厚照又道:“你东厂的差事,暂时交给李兴,他在京师,朕会让人前去通传,至于司礼监中出缺,就由张苑接替吧,他以前干过掌印,现在让他当个秉笔,如此也不至于荒怠朝事!”
朱厚照简单把撤换萧敬之事说出来,就往内院去了,似完全忘记沈溪等在宫门前。
等朱厚照的背影消失不见,张永欢喜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虽然他的老对手张苑又回司礼监担任秉笔太监,算是很不好的消息,但总的来说张永还是很兴奋的,多年夙愿一朝完成,好像人生也了无遗憾,至于张苑他觉得没什么必要担忧。
“真不知你高兴个甚。”
小拧子对张永的兴奋多少有些不屑,白了张永一眼。
张永笑道:“多亏拧公公您礼让,其实这职位非你莫属才是,不过却便宜了李兴和张苑,咱俩可是一体的。”
小拧子没好气道:“你当咱家羡慕嫉妒才说这话?也不想想陛下为何要把你提上来,门口那位的事你能解决得了吗?”
本来张永很高兴,闻言身体一震,突然明白很多事。
“你……”
张永感觉无言以对,正如小拧子所言,他上任后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把沈溪“请”回京城,若事情顺利,那他的职位将会稳固下来,可一旦失败,他很可能会成为最短命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刚上任就会被朱厚照卸职。
小拧子道:“现在你上位了,先说一声恭喜,不过丑话说在前面,若是劝不动沈大人,自己去跟陛下领罪,别想牵累他人下水。”
张永神色尴尬,却找不到反驳的理由,随即小拧子也往内院去了,张永站在那儿半天没回过神来。
……
……
张永走马上任,出了行在去跟萧敬见了一面,本意是传达朱厚照的旨意,不想这边萧敬已知晓。
萧敬对于自己卸任司礼监掌印之事很是淡然,好像早就等着这一天,正式卸任后他反而神清气爽,整个人仿佛年轻了几岁,满脸的皱纹都似乎消失了,这种精神状态张永根本无法理解。
萧敬提醒道:“现在你到了这位子上,好好辅佐陛下,朝中事要多担当,可不能把什么都往外推,别忘了刘瑾的前车之鉴啊。”
张永颔首:“多谢萧公公点醒。”
“嗯。”
萧敬点头道,“不过你也要明确现在朝中格局,沈之厚到宣府来是为劝说陛下诛除江彬,但陛下无意动江彬这人,这件事继续发展下去,势必造成君臣间的严重对立,朝廷也会出大乱子,现在此事交给你,好好掂量着办。”
张永赶紧问道:“不知萧公公有何好建议?”
萧敬摇头苦笑道:“若有好建议,老朽也不至于落得这般田地,陛下对老朽不满日久,咱都是自己人,没什么好隐瞒的,在陛下跟前做事得处处留心……”
虽然萧敬没明说,但张永却明白是什么意思:“这是提醒我伴君如伴虎啊。”
萧敬再道:“沈之厚虽然年轻,但也是先皇钦点的顾命大臣,处理事情有礼有度,谢阁老对他寄望甚深,在这件事上切勿跟他交恶,否则必然千夫所指……他现在已是监国,未来更是内阁首辅的不二人选,你要多协助他做事。”
“嗯。”
张永面色拘谨,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萧敬施施然站起来,冲着张永拱了拱手,然后叫来家仆开始收拾东西。
张永起身问道:“萧公公这就走?其实可在宣府多停留几日。”
以张永想来,萧敬到底施政经验丰富,可以聘请萧敬当自己的幕僚,遇到事情可以多问问萧敬的意见,必要时还可以把这个“前任”推出来当替死鬼。
萧敬却是那种拿得起放得下的性格,完全不眷恋权位,道:“陛下让回,这就走,遵照陛下御旨办事总归没错,这里就交给你了。”
……
……
张永别提有多懊恼了,他从萧敬这里没问出策略,只能硬着头皮去劝说沈溪,却不知该如何说起。
行宫门口,沈溪好像木杆立在那儿,张永远远看一眼,正要往前走,钱宁过来笑着恭维:“还没好好跟张公公说声恭喜,以后多仰仗张公公您了。”
张永对钱宁倒是没多大意见,道:“沈大人那边,该怎么劝啊?”
“这个……”
钱宁双目圆瞪,“一切听从张公公吩咐。”
张永不耐烦地道:“算了,问你也是白问,你别过来打扰,咱家要去跟沈大人交谈……”
说完张永走向沈溪,一直到沈溪跟前,轻轻咳嗽一声算是提醒,沈溪睁开眼,扫视他一下。
张永面色尴尬,拱手道:“沈大人,有件事跟您通知一下,咱家这不刚去面圣么……陛下说让咱家接替萧公公,做司礼监掌印,以后多多关照。”
“恭喜了。”
沈溪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一句。
张永面色略带凄苦:“有什么好恭喜的,连起码的替陛下分忧都做不到,咱家汗颜啊!”
说这话时,张永眼巴巴地望着沈溪。
沈溪嗤笑一声:“怎么,我站在这儿,碍着张公公你的前程了?”
“不不不……”
张永赶紧解释,“咱家并无此意,您想在此停留多久都可,只是……咱家不知该如何做好差事,想请沈大人多提点。”
沈溪摇头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张公公若有对公事不解之处,当求教萧公公,而不是来问本官……内官和外臣见面交谈一向是忌讳,张公公在司礼监并非一两日,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才是。”
这话等于是直接回绝张永,其实沈溪很清楚张永不是来求教他,而是想让他“知难而退”,但到这个地步,他已不可能退缩。
张永道:“萧公公什么脾性沈大人您该有所耳闻,知道退下来,他对咱家三缄其口,咱家不得已才来求教沈大人。沈大人在朝中多年,总能指点一二吧。”
沈溪摇摇头,懒得搭理张永。
张永叹息:“沈大人定以为咱家是来当说客,劝您回去,其实不然,陛下除了安排差事外,并未提任何事,沈大人您……”
本来张永还想替君臣间说和,但等话出口后便后悔了,因为他意识到朱厚照对沈溪“罚站”之事不闻不问,体现了皇帝对臣子的不重视,或许会引起沈溪的强烈不满。
沈溪道:“张公公到了这位子上,好好做事,本官能提点的就这么多,别的事既不相干,也最好不要过问。”
“这……”
张永脸色别提有多难看了,皱眉问道,“沈大人,您可有事呈奏陛下?”
沈溪摇头:“面圣后自会说。”
“嗯。”
张永点了点头,却是他先“知难而退”,选择回避进了行宫,入内后一头冷汗,钱宁赶紧递上手帕。
……
……
朱厚照安排张永当司礼监掌印,就是让张永去驱离沈溪,他本来在等“好消息”,却一天都没个音信。
沈溪在行宫外等了一天两夜,朱厚照紧张起来。
“不吃不喝?立在那儿没事吗?没晕倒或者体力不支?”
朱厚照问询小拧子情况时,脸上满是关切之色,对沈溪的身体状况很在意。
小拧子道:“回陛下,沈大人暂且没事,以奴婢想来他多次领兵出入草原,身体应该能扛得住。”
朱厚照恼火地道:“让张永办事,他怎么当逃兵了?人呢?”
小拧子本来可以趁机说张永坏话,但他知道自己跟张永是一伙的,只能隐忍地道:“张公公多次去劝说沈大人,但沈大人态度坚决,非见陛下不可。”
“气死朕了,就没一个顶用的吗?”朱厚照怒气冲冲,要去砸东西,还没等伸手,只见里面出来一人,脸色瞬间变得非常尴尬。
出来的不是旁人,正是沈溪的亲妹妹沈亦儿,也是朱厚照最发愁的人物。
沈亦儿过来,浑然不顾小拧子在场,喝问:“我大哥来了,你让他在外面等两天,这算什么意思?想让我大哥身体吃不消?他病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朱厚照态度瞬间软化下来,道:“这不……朕也在想办法……沈尚书就是不离开……朕也没办法啊。”
说着话,朱厚照摆摆手示意小拧子退下,小拧子还没后退两步,就被沈亦儿叫住。
“站住!”
沈亦儿先朝小拧子喝了一声,再看向朱厚照,“我大哥来求见,有事要说,你不见他他肯定不会走!你说你没办法?根本就是诚心想害我大哥。”
小拧子这会儿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觉得自己听到的话都是催命符,沈亦儿一点皇后的样子都没有,把朱厚照当窝囊废丈夫训斥,作为皇帝朱厚照偏偏连一点脾气都没有。
“不是这么回事。”
朱厚照只能苦口婆心解释,“你大哥来,是想让朕杀大臣,他要保的王守仁,也是一个罪臣……这些是朝廷大事,跟你没关系。”
沈亦儿气呼呼地坐下来,道:“你说朝廷大事跟我没关系,我承认,但若是跟我大哥有关系,那就跟我有关!”
朱厚照心下踟躇,但他又非常忌惮沈亦儿,支吾半天也没给个音信。
沈亦儿大喝一声:“你到底要怎么做!”
朱厚照身体抖了一下,随即一咬牙:“来人,先去把江彬下狱,朕准备回头好好审问一下,拿出个结果……回头朕自会见沈大人,只是现在不方便,让他先回驿馆等候,朕处理完手头之事便传唤!”
第二六七四章 知错能改?
朱厚照迫于无奈,准备按照沈亦儿的吩咐去见沈溪,但心中始终感到很不痛快,不想如此轻易便就范……沈溪这种紧逼的态度让他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做得很没尊严。
朱厚照从行宫后院出来,木着脸,闷闷不乐,服侍在旁的小拧子很有眼力劲儿,看破不说破,始终缄默不语。
“人下狱了吗?”
朱厚照先来到书房,背着手来回踱步,沉默良久,突然问了一句。
小拧子有些意外,赶紧回道:“陛下是问江彬和许泰吗?话已传出去了,不知下面的人是否会按照御旨办事……奴婢这就去问问?”
朱厚照摆了摆手:“这种事不必问,朕心里有数……你去跟沈尚书说,让他好好休息,再送些补品过去,让他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朕回头便会召见。”
小拧子道:“奴婢现在就去传话吗?”
“嗯。”
朱厚照心不在焉地点头,随后抬头看向小拧子,“你说什么?”
小拧子毕恭毕敬地道:“是否让奴婢去给沈大人传话?”
“去吧。”
朱厚照摆摆手,“一定记得让沈尚书休息好,他这两天累坏了,很容易病倒……皇后最在意他这个兄长,其实朕也在意,只是平时不说罢了。”
……
……
朱厚照并不想见沈溪,但君无戏言,既然答应了沈亦儿就不能食言而肥,入夜后他突然想起来,叫人来询问沈溪的情况时,才从小拧子那里得知沈溪仍旧没走。
“还没走?没把话传到?朕对你说的那些,你都听到狗耳朵里了?”朱厚照气急败坏,怎么也没料到沈溪会如此执着。
小拧子委屈地道:“奴婢办事不利,苦劝沈大人很久他也不肯去驿站休息,小的本想跟陛下回禀但无机会……奴婢没用……”
小拧子看似认错,但其实是在说,我想跟您禀告但无机会,谁让您一天没召见我?
朱厚照恼火地道:“站着宫门前不走?差不多两天了吧?出了事谁能承担?”
小拧子道:“陛下,沈大人的意思是若不能亲自见到您,绝对不会走,奴婢实在没办法,奴婢很想帮陛下还有沈大人……”
“没用的东西,光会说风凉话,真让朕失望。”
朱厚照骂了两句,就要往外走,突然想起什么,冲着小拧子吩咐,“你不用跟朕出去……你到后院去跟皇后说一声,朕去见她兄长了,让她不用担心!”
“是。”
小拧子一阵愕然,想到要去跟沈亦儿解释他就一阵头疼,显然他不太适应多一个主子,而且这个主子还是个任性的小女生。
……
……
朱厚照终归还是硬着头皮到行宫门口去见沈溪,君臣会面并未有太多礼数,沈溪低着头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眼神冷漠,看上去了无生气。
朱厚照道:“先生久违了,咱们找个地方叙话吧。”
说着他便想带沈溪到行宫内随便找个房间聊聊天,君臣间好好沟通一下。
可惜走出两步,感觉没对,朱厚照回过头来,发现沈溪站在那儿没动,借助灯笼的光芒仔细辨认清楚,才确定沈溪没有晕厥过去。
“先生,咱有话好好说,您有什么事情不能上奏吗?你到了这里来,京城事务怎么办?”
朱厚照本想喝斥,但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他见到沈溪后胆怯油然而生,让他不敢跟沈溪正面面对。
沈溪道:“陛下已成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难道还不清楚吗?”
朱厚照面色不善:“先生这话是何意?难道朕处置王守仁有错?他背着朕想把江彬和许泰弄死,这算什么?就算二人真的有罪,那也该是朕派人审问,这是朝堂的规矩,不容破坏!”
“江彬和许泰有罪,所以朕将他们下狱,但王守仁就没犯错吗?”
沈溪问道:“陛下治国,是要靠忠臣良将,还是靠奸佞小人?”
“先生,你这么说就有些过分了。”
朱厚照板着脸,老气横秋地道,“朕承认这次用错了江彬,但不代表他的错有多离谱,危急时刻,他不是带兵成功突围了吗?当时是朕犯了错,导致他孤军深入,最后九死一生回来,这种情况下朕忍心杀他?”
“至于说江彬和许泰是佞臣,这就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江彬曾救过朕的性命,又跟随朕走南闯北,一心护主,怎算佞臣?朕哪次用他办事含糊了?就算江南一战,他也立下大功。”
沈溪摇了摇头:“若陛下觉得靠江彬之流能治国,那就大错特错,这种人不过是想借陛下的宠信谋求私利,而不是为国为民。”
朱厚照冷笑不已:“先生说得可真是轻巧,难道先生做每件事都是为国为民,没有丝毫私心?”
当朱厚照话语出口,立即意识到有些言重了,而沈溪好像也很生气,头扭向一边,君臣二人沉默相对,气氛异常尴尬。
良久,沈溪轻轻叹了口气,脸上满是失望,道:“陛下还是考虑清楚为好,无论王守仁有多大罪,他都获得朝中绝大多数官员的支持,若陛下想成就他贤良的名声,让自己背上千古骂名,尽可下死手……是让大明长治久安,还是烽烟四起,陛下自己掂量,臣不过是来跟陛下提醒一声。”
朱厚照道:“这也算提醒的话么?朕怎么听起来那么像是威胁啊?”
像是任性的小孩子赌气,朱厚照气鼓鼓地望着沈溪,一点儿也没有回心转意的意思,君臣矛盾越发尖锐。朱厚照知道这一切是沈溪坚持来宣府且执意面圣造成的恶果,沈溪也很清楚现在的局面是如何形成的。
沈溪恭敬行礼:“臣领皇命处理朝务,但同时还要督促江南军务,实在力不能及。”
朱厚照用错愕的目光望向沈溪,问道:“怎么,先生想跟朕请辞吗?”
沈溪道:“距离陛下决定出征佛郎机国及其海外属地的时间还有一年,如今备战工作一塌糊涂,臣希望能亲自往江南一趟督导。”
“不可!”
朱厚照直接回绝,“先生就这么走了,旁人会如何评价朕?他们会觉得朕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而坏了跟心腹大臣的关系,朕的骂名可就真背上了……先生,你非要跟朕唱反调吗?”
沈溪闭上眼,微微摇头:“臣更想成就陛下的美名!陛下若能虚怀若谷,将王守仁释放,再将战争中犯下过错的罪臣惩戒,那陛下将会获得天下人尊重……陛下明知是错,为何非要错上加错呢?”
一句听上去如同指责的话,让朱厚照身体一震。稍微思索后,他沉着脸道:“看来朕没法说服先生你了,朕答应回去后好好考虑这件事,先生先回去休息可好?”
沈溪道:“臣想得到确切的答案。”
朱厚照一摆手:“朕答应了会秉公办理,先生若不回去的话,朕可不敢保证不会杀王守仁!先生是在逼朕!”
说到最后,朱厚照用威胁的口吻对沈溪说道……这是拿王守仁的生命逼迫沈溪就范。
“唉!”
沈溪叹了口气,对朱厚照拱手一礼,不再多废话,转身而去,这下朱厚照又非常意外,瞠目结舌地站在那儿。等沈溪走远,朱厚照才反应过来,摇头道:“事情这么容易就解决了?”
“陛下。”就在朱厚照疑惑不解时,小拧子出现在身后,“您让奴婢传的话,已告之皇后娘娘。”
朱厚照转过身,除了看到小拧子外,还见到让他非常“失望”的张永。
“皇后怎么说?”朱厚照问道。
小拧子道:“皇后娘娘说,只要陛下把答应的事做到,就不生陛下的气了。”
“呵呵。”
朱厚照这会儿除了苦笑不知该如何表达此时自己的心情。
小拧子又道:“还有,皇后娘娘说,在宣府住不习惯,想回京城,若是陛下要一起回去也可,但若陛下不想回,娘娘想单独回去,让奴婢跟陛下奏禀。”
朱厚照有些不耐烦:“也就是她,每次都能要挟朕,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当皇帝的什么事情都要听从皇后的建议?哼,她不过是个黄毛丫头罢了!”
这话得到小拧子和张永的赞同。
其实他们也不理解,为何朱厚照可以对沈溪冷言冷语,而对沈亦儿却是如此唯命是从的态度,他们觉得朱厚照可能是中了某种魔咒。
不过随即朱厚照的话又让他们大跌眼镜:“……但她始终是朕的妻子,以后朕还要跟她相濡以沫过一辈子,在某些事上听她两句也没什么,再者沈尚书也是朕的大舅子,朕怎能不把他们的话当回事?”
小拧子和张永都在疑惑,朱厚照如此东一句西一句是为什么。
突然朱厚照下令:“传令下去,将王守仁释放,将江彬和许泰发配死牢!”
“陛下……”
小拧子不知道该如何领命,总觉得朱厚照说这话言不由衷。
朱厚照道:“朕已作出决定,不容更改,这既是对皇后交待,也是对沈先生交待,更是对天下人交待!朕想当一个明君,奈何总是有奸佞小人误朕……下一个佞臣不会就是你们两人中的一个吧?”
小拧子和张永吓得脸色惨白,赶紧跪下来磕头。
朱厚照摆摆手,径直往大门里边去去,留下一句话:“朕不需要你们的恭维,只要用心为朕做事便可,那些虚伪敷衍的话不要说,朕要看到你们的表现,谁若再误朕,朕可就真要成为受天下人唾骂的昏君了!朕要做千古明君,当不起骂。”
……
……
朱厚照放过王守仁,看起来皆大欢喜,却也令他跟沈溪的君臣关系濒临破裂。
作为皇帝,朱厚照喜欢什么事都控制在手,不喜受人束缚,所以那些弘治朝受到重用的老臣才会一个个被赶出朝堂,谁跟朱厚照作对就要承担严重的后果,以前沈溪虽然也会劝朱厚照,但那时朱厚照至少对沈溪保持礼重,但随着年岁增长,大明内忧外患逐一解除,朱厚照对沈溪的耐心也慢慢消失。
当小拧子将消息传达给沈溪时,表达了他的担忧。
“……沈大人,虽说陛下按您的意见把江彬下狱,还释放了王大人,但陛下很不高兴,您一定要小心啊。”
不用小拧子提醒,沈溪很清楚自己跟朱厚照关系如何,不会去想怎么缓解矛盾,一切都还在可控范围内。
“多谢拧公公提醒。”
沈溪拱手道谢。
小拧子道:“还有张苑回朝之事,虽然这次他从司礼监掌印贬到秉笔太监,但他在朝中影响力不可小觑,依然很难对付,陛下对他的信任可不低。”
“嗯。”
沈溪微微点头,未置可否。
小拧子再道:“沈大人提及外调之事,陛下意见很大,您是朝中股肱之臣,陛下非常需要您打理朝政,您走了,朝堂出乱子如何是好?”
沈溪眼睛微眯,表情似笑非笑,对于小拧子的提议没做任何回应。
小拧子感受到沈溪的冷漠,暗自叹息,没心思跟沈溪这样手握权柄的大人物争论什么,行礼后匆忙告退。
等小拧子走后,云柳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云柳道:“大人,如此便等于跟陛下产生嫌隙,大人莫不是真想外调?如今陛下对您信任有加,朝中上下无不以大人马首是瞻,实在没必要如此……”
沈溪摇头:“此时留在朝中,反而多是非……不说别的,仅仅推动从山西到京城的铁路建设就让人头疼,我还想过几天闲散日子。”
有关沈溪的心思,云柳只能尽量领会,在沈溪身边这么多人中,只有她大概了解沈溪想做什么,但具体会如何依然一头雾水。
云柳谨慎地道:“大人如日中天,却要激流勇退,只怕无法全身而退。”
沈溪明白云柳的意思,现在他在朝中地位稳固,虽然已很小心不故意开罪谁,但政治从来都是新人换旧人,继位者定会不惜动用一切手段消除前任对朝堂的影响。
爬上高位后,除非完全隐退,否则必然会面临这种局面。
大明曾经身在高位的人物,诸如刘健、李东阳、谢迁等人都很清楚自己要面对的处境,所以都选择急流勇退,致仕后尽量不参与朝事。
现在的沈溪年岁不大,却难以深藏功与名,何况他如今是国公,这职位辞不掉。
“有一些方法,可以让我退出朝堂纷争,或许是眼下,又或许是将来,若以为在朝堂上几十载都能安然如初,那才真的没有看清朝堂本质,这种事只要看淡便可。”沈溪说完后便再无解释之意,云柳恭谨退下。
……
……
沈溪跟朱厚照的关系极为微妙,君臣间无再见面的意思。
很快朱厚照派人向沈溪传话,让他即刻动身回京,继续以监国之身处理朝事。
江彬和许泰虽然下狱,也表明会被问罪,但朝野希望看到的结果并未出现,沈溪不会在这时候离开。
张永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上任后一直焦头烂额,把消息告知朱厚照后,便已做好挨训的准备,但这次朱厚照却出奇的冷静。
“这样都不走,还能有什么办法?”
朱厚照脸色非常无奈,在他看来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对付沈溪,哪怕沈溪是臣子,他也不打算用对付老臣那一套来整治沈溪,或者干脆跟沈溪搞对抗。
张永试探地道:“或许沈大人想等陛下将案子彻底平息。”
朱厚照斜着瞟了张永一眼:“怎么处理?让朕把人杀了?现在朕已将江彬二人打入死牢,随时都可以明正典刑……但天下人都在观望,难道逼迫朕举起屠刀杀人,是臣子应该做的事?朕还要不要面子?”
张永听出朱厚照的意思,赶紧解释:“老奴也觉得沈大人过于咄咄逼人,他仗自己是皇亲国戚,又是大明功臣,便对陛下不敬……”
本来张永不想在朱厚照面前中伤沈溪,但他现在已经是内相,必须在这个时候跟沈溪划清界线,以体现他一心为皇帝着想的态度。
可惜这种话并没得到认同,朱厚照摆摆手:“别以为朕不知,朝中现在大多数人都要听沈尚书的,连你也不例外,你有现在的地位还不是沈尚书举荐的?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张永非常惊愕,他怎么都不会想到皇帝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好像朱厚照在对沈溪的问题总是暧昧难明,似乎就算逆着性子也要听沈溪的。
朱厚照道:“他不肯走,就想办法让他走!这样,把江彬和许泰送到京城,让京城衙门审理他们的案子……”
张永道:“陛下,沈尚书上奏,说是想回江南……这是之前他特别跟老奴提及的……”
朱厚照皱眉道:“他也跟朕说过,但朕不同意,他走了朝中事务谁来打理?让朕亲自去管吗?还是说交给张永你?”
张永低下头:“老奴必当竭尽所能。”
朱厚照不屑地道:“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好好把朕身边的事处理好就行,至于沈尚书去江南备战之事……再议吧!”
说完朱厚照站起身便往内堂去了,另外一边小拧子瞅了张永一眼,扁扁嘴也自去了,似乎在怪责张永乱说话。
……
……
王守仁终于得脱自由,官复原职,经历这场牢狱之灾后,他身心俱疲,整个人都失去了活力。
王守仁知道自己得脱自由全靠沈溪相助,所以出了牢房后,回家洗漱一新便去拜访沈溪,除了表达感谢外,也想发表一些自己对国事的看法。
“……君王之侧,小人乱国,草原一战乃奸佞小人不懂兵法,轻敌冒进所致,如今罪人不过是被下狱……实在不甘心啊。”王守仁愤懑地说道。
沈溪摇头:“还能如何不甘法?难道你觉得杀了他们,就真的天下太平了?你确保不会有第二个江彬,亦或者第二个许泰出现?”
这下王守仁回答不出来了。
此时他已经意识到自己贸然设计杀江彬和许泰并非人臣之举,对于皇帝要追究他罪行也不是很意外,他善于总结,知道自己有些莽撞了,若非有沈溪出面,他脑袋都落地了或许江彬和许泰都还平安无事。
沈溪道:“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伯安你也知如今奸佞不少,难道你不想更进一步为陛下分忧,为百姓谋福祉?只为跟小人争一时长短,最后所误者是你自己啊。”
王守仁抬头用不解的目光望着沈溪:“莫不是之厚也认为我做事不当?”
沈溪叹道:“你所为合情合理但不合法,而我现在做的跟你大致相当……陛下将江彬和许泰二人下狱,不过是迫于形势,采取权宜之计,你认为陛下会轻易动手?我们已把陛下逼到进退不得的地步,陛下也知你忠心,很多时候需要台阶下,而你太过秉直,错过了跟陛下和解的机会。”
被沈溪教训,王守仁有些羞惭,自然而然想起当日在公堂上跟朱厚照据理力争的场景。
王守仁低头道:“说到底只是为争一口气。”
沈溪苦笑:“你这口气代价可真大,这几年来朝堂已更迭多次,很多老人退了下来,正是需要我们这些人稳定局势的时候,若这口气能换来大明的长治久安,倒也没什么,但你试想,就算江彬和许泰死了,你也跟着殉葬,朝堂上到底是得到更多,还是失去更多?”
王守仁不再跟沈溪争论,行礼时对沈溪满是感激,但心底还是有自己的坚持。
沈溪知道难以说动官宦世家出身的王大少,又道:“伯安兄这几日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等过几日再到衙门履职,如今西北大局稳定,你不必太操心。”
王守仁道:“有之厚在,我也就放心了。”
……
……
如王守仁所言,有沈溪在宣府,哪怕主要目的是劝谏皇帝,但许多事情也没放下,军政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西北这边许多人都是沈溪旧部,就算沈溪不亲自往战场,只要将士们听说沈溪坐镇宣府,都精神振奋。
而鞑靼人更不敢招惹沈溪这个瘟神,许多部族听说沈溪又到了宣府,吓得赶紧北迁,长城以北几百里为之一空。
第二六七五章 如尔所愿
沈溪留在宣府跟朱厚照相持不下。
最初朱厚照视而不见,到底沈溪不在他行宫门前赖着不走,他不用担心随时被沈亦儿教训。
但随着时间推移,朱厚照心中的不安逐步加深,生怕京城那边出乱子。
“自古以来,皇帝不坐镇京师必定会整出一些幺蛾子来,本来沈尚书可以在京城帮朕看着,绝对出不了事,但沈尚书就是要跟朕对着干,不肯回去,若真有人惦记朕的皇位,朕该怎么应对?”
朱厚照虽然贪玩好耍,但他很清楚自己的玩心是建立在朝政托付于可以信任的大臣手上,他明白身为皇帝没有退路,大明皇室的内斗由来已久,篡位成功的远的有靖难之役,近的则是夺门之变,不成的就是他登基后的安化王和宁王之乱,输者不仅输掉皇位,甚至还危及生命,在这件事上饱受沈溪熏陶的朱厚照,有着非常深刻的认知。
当朱厚照说出这番话时,旁边有聆听者,便是前来给朱厚照奏事的张永,因皇帝之言类似于自言自语,仿佛帝王把内心真情实感说出来,张永不敢主动接茬。
但朱厚照并不介意张永听到自己的心声,侧首问道:“张永你且说,朕该如何让沈尚书回京师?有什么好办法?”
张永心想:“要有办法的话何至于陷入如此僵局?这司礼监掌印可真不好当,什么破事都要询问我的想法……我又不是沈尚书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如何才能劝动他?”
心中腹诽不已,但张永哪里敢表露出来,想了想试探地道:“回陛下,京师事务不少,六部跟内阁配合无间,还有陛下英明指点,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大明江山稳若泰山,怎会有人威胁社稷稳定?”
朱厚照皱眉不已:“朕问的是如何让沈尚书回心转意,主动返回京城做事,你跟朕说的什么狗屁话?”
张永低下头道:“老奴认为……想要让沈尚书回去……只需陛下您下一道圣旨便可。”
“切!”
朱厚照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如果发道圣旨就能把人打发回去,朕也不至于现在如此被动……之前不也让人去传过话了吗?”
张永凑上前,低声道:“陛下您忘了,您是君而沈大人是臣,君要臣死臣都不得不死,何况是安排他去一个地方?陛下给出限期让他必须走,他非走不可!”
朱厚照烦恼地道:“万一他不走,还要跟朕说那些请辞的话,撂挑子不干呢?”
“这个嘛……”
张永未料到朱厚照会刨根问底,思索好一会儿后才为难道,“若真如此,那说明沈大人心意已决,倒不如……成全他。”
朱厚照怒不可遏:“好你个张永,朕算是看出来了,你不是给朕出主意,而是想挑唆朕跟朝中股肱大臣的关系……你也知道沈尚书是朕什么人,他既是朕的先生,皇后的兄长,又是国公、内阁大学士、吏部尚书,你知道他对朝廷有多重要?有他在朝中,那些魑魅魍魉一概不敢出来造次,你让他离朝,朕就少了辟邪的门神,那些牛鬼蛇神都会来找朕的麻烦。”
张永道:“陛下,或许从某种角度而言,沈大人是门神,挡住小鬼,但若门神的枪口不对外,而对内呢?”
本来朱厚照很气恼,但在听到张永的话后,突然愣住了,呆滞半天也没回过神来。
张永却感觉自己把握到了朱厚照的脉搏,顺着梯子往上爬,又补充道:“沈大人以前在朝的确兢兢业业,老奴几次在他身边共事,佩服沈大人卓尔不群、刚正不阿的态度,知道他为国为民,为大明江山社稷,呕心沥血,但人心总会变的。”
“变什么?”
朱厚照斜眼问道。
张永回答:“陛下喜欢以史为鉴,那老奴不妨请陛下回想一下,自古以来那些有权有势的大臣,都是以如何方式收场的呢?”
朱厚照深吸一口气,若有所思:“不得善终之人居多,那也是帝王的猜忌心太重,但这不代表君臣之谊不能善始善终,不是有很多正面案例?像刘备和诸葛亮,唐太宗和魏征……”
张永提醒道:“陛下所说,乃是君强臣弱时,可别忘了史书上还有王莽篡位、安史之乱以及陈桥兵变的先例!老奴绝非挑唆陛下跟沈大人之间的关系,但请陛下想一下,这几年沈大人是否因成为朝中股肱,而对一些老臣,甚至对陛下指手画脚?许多时候都拿一些事跟陛下要挟?”
朱厚照不说话,显然心中已有成见。
这是朱厚照自带的防御心使然,他对每一个进谏的大臣都天生带着反感,哪怕对沈溪又敬又怕,但隐约也会有一种憎恶,他自然不是完全没想过沈溪会谋反之事,只是一次次在内心把这种可能性给否决了。
张永道:“陛下之前误会老奴跟沈大人走得近,完全在于老奴之前做事,很多地方不得不仰仗他,老奴知道错了,但由始至终老奴的忠心全在陛下这边。请陛下明鉴。”
说着,张永跪地叩拜,等候朱厚照降罪。
朱厚照摆摆手:“讲这些没用,沈尚书这会儿又不结党,还主动交还兵部尚书之职,不可能威胁大明江山社稷……你先想想怎么把他打发走,回京城最好不过。”
张永道:“以老奴所知,沈大人想往江南筹备与佛郎机人的战事,那老奴不妨做一种假设,若是沈尚书如愿前去赴任,对陛下、对朝廷有何损失?陛下可以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其实很多事情沈尚书在江南也可完成。”
“嗯?”
朱厚照皱眉看向张永。
张永语气变得缓和许多,再道:“沈尚书坐镇南京,既满足其愿望,他离开宣府也能让陛下高枕无忧,朝中事务也不担心没人打理。”
朱厚照皱眉沉思,开始认真思考这个建议的可行性。
但此前朱厚照考虑跟沈溪的关系,耗费太多心力,此时头脑很混乱,半天不得要领,最后不耐烦地甩袖道:“此事先等等,实在不行,就让沈尚书去江南……朕确实不想他留在宣府这边,朕做什么事都不自在,烦死了!”
……
……
因为生平最敬畏之人在身边,朱厚照行事有了制约,这些天心烦意乱,精神萎靡不振。
再加上张永不断进言,让朱厚照改变心意,最后下达了让沈溪往南京“公干”的圣旨,让沈溪暂时离开宣府往南京,算是皇帝对大臣的妥协。
这次由张永前去传旨。
当张永在驿馆见到沈溪后把事情说出来,眉飞色舞,倒有邀功的意味……看看,要不是我,你还在跟陛下冷战,现在你可以如愿以偿去江南,躲开京城的是是非非,君臣矛盾也可以解除。
沈溪神色冷漠:“我的意思是前往新城履职,而不是南京。”
张永笑道:“二者有区别吗,沈大人?您去南京或者新城,都是往江南,您既是监国,又是吏部尚书,还担负筹备朝廷对外战事的职责,您在南京,要往新城视察,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您甚至都不用跟陛下请示。”
沈溪打量张永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张公公用心良苦啊。”
张永先是一愣,迅即意识到沈溪是在挖苦他。
因为谁都能看出来,沈溪往江南,受益最大的便是他这个刚上任的司礼监掌印太监。
张永既完成皇帝的交托把沈溪撵走,又让沈溪远离朝廷核心,让司礼监的职权扩大,否则沈溪留在京城,司礼监掌印太监形同虚设,朝中所有事务近乎被沈溪垄断,这不是张永希望看到的情况。
张永辩解:“鄙人乃是一片好意,沈大人若不领情便罢。”
沈溪却摇摇头:“相反,我得好好感谢张公公代为斡旋。”
张永笑道:“那是当然,咱们毕竟是一条心,还有便是拧公公……最近他也很为难,陛下为了沈大人不奉诏而至宣府,以及迟迟不肯离开,焦头烂额,对身边人多有苛责……您离开对谁都有好处。”
沈溪苦笑道:“看来我的到来,让很多人都很难做。”
“这……在下倒不是要指责沈大人……”张永强行辩解。
沈溪一抬手打断张永的话,“张公公所做之事,本人铭记于心……张公公放心,我无论做何事都秉承规则,咱们间井水不犯河水,今日之事多谢了。”
“沈大人客气。”
张永嘴上说得漂亮,心里却在嘀咕:“你不走,我就算是内相也要听你的,而且还不得不听,因为陛下对你言听计从,小事你处理,大事也听你的,那我做司礼监掌印还有何趣味可言?更何况张苑是你的人,这次你不知如何施展的手段,又把张苑给弄回朝来,莫非是想找机会替代我?”
张永显然对沈溪有了诸多意见,当初靠巴结沈溪上位,现在如愿,却认定未必如皇帝所言是沈溪举荐他的,下意识地为排挤沈溪找理由。
这也是畏惧之下的自然反应,他很清楚只要沈溪想对付他,或者将他弄出司礼监,不过是举手之劳。
沈溪起身:“既然陛下圣旨已下,本官即刻找人收拾行囊,可能要先回京师一趟,稍后便启程。”
“沈大人要走?”
张永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本来他还以为沈溪不肯轻易就范。
沈溪道:“再不走,或许会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本官不想为人所恶,便如某些人所愿好了。”
沈溪属于那种“知情识趣”之人,当意识到跟皇帝离心离德后,他会选择合理的方式避开京城官场纷扰,躲到江南去,偏安一隅。
但他的举动很难得到朝官们认同,他们自然觉得沈溪另有目的,跟沈溪有一定过节,或者对沈溪满是猜疑和妒忌之人更会觉得他有“阴诡计谋”,纷纷猜测他采取的是“以退为进”的战略。
沈溪从宣府出发,快马加鞭赶往京城。
朱厚照没有给沈溪定期限,在他看来最好沈溪中途就改变主意,这样他这个皇帝就不用考虑何时回京城了。
“陛下,该为沈大人准备的,均已备好,但沈大人没领情,似是对陛下有些许意见,走的时候老奴想去送行,也没给机会。”
张永终于把沈溪送走,觉得自己走了一步好棋,他怕回头沈溪就让他吃瘪,不敢在皇帝跟前直接中伤,而是通过旁敲侧击来潜移默化。
朱厚照道:“他既先回京城,那事情还有得商量,朝廷的事非要他处置不可,那些老臣和勋臣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张永请示:“要不陛下就派老奴回京师,由老奴来帮沈大人打理朝事?”
朱厚照瞄了张永一眼:“朕需要你在身边做事,你回京作何?司礼监那边不是有张苑么?反正他没到宣府,就让他在京城打理朝政……”
“李公公也在京城。”张永一听不妙,赶紧补充说明。如今他在皇帝身边这帮太监中最提防之人非小拧子,而是曾长期担任他上司的张苑。
朱厚照却打断张永的话:“他处理朝事比你有经验,更不要说那个什么李兴……你先把内阁转来的上奏处理好,朕不想每次都亲自过问。”
……
……
沈溪回到京城,正阳门外梁储和张苑带人恭候。
作为内阁首辅,梁储在前司礼监掌印张苑面前表现得很恭谨,接到沈溪的马车后,一行人相继上马车或轿子,往京城而去,等大队人马离开,封锁的城门才重新开放,给过往百姓造成不小影响。
“之厚此去宣府,其实没有太多必要,陛下也不想杀伯安,你去了……反倒出了岔子,这不被贬去了江南……唉,你不在京城,很多事不知该如何进展下去……”
梁储能力是有的,对沈溪也非常信任,谢迁致仕后,梁储这个首辅大学士更像是摆设,正为将来把权力过渡给沈溪做准备,梁储根本就没有跟沈溪竞争的意思。
沈溪道:“往江南去,是在下主动跟陛下提请的,既然肩负备战之责,不如到一线去,如今留在京城能做的事也不多。”
梁储苦笑:“什么不多,分明是多得处理不过来……之厚,你年纪轻轻,本应奋发进取,怎听你的言语,有种莫名的沧桑感?”
沈溪笑了笑没接梁储的话。
两人都知道相逢后很快就要分离,马车上所说多为朝事,并不涉及私人,一直快要到吏部衙门时,梁储才像记起什么,把一封请帖递给沈溪:“有时间可以过去,话慢慢说,见的人多了,或许你会改变主意。”
沈溪看了看,却是张懋发来的请柬,似有喜事,但请柬上没有说明。
沈溪也不知为何张懋要借梁储之手给他送请柬,以他的理解,张懋是想让京城可以独当一面的大臣找个机会聚一聚,以相对低调的方式会面商讨一些事。
若是旁人发起自是不妥,但张懋是元老勋臣,正为自己孙子的爵位和职位而费心,这封请柬看上去合情合理。
沈溪却态度坚决:“在下回来只是办一下交接,把吏部和内阁的事安排妥当,待看望过家人后,就要动身往江南,实在无心赴宴。”
“嗯。”
梁储点头,似乎很理解沈溪的心态,道,“话已带到,你去不去由得你心意,快到地方了,内阁那边的事你不必担心。”
沈溪轻轻点头,老友间有了一种无法直言的距离感。
……
……
沈溪回京城,只去过吏部衙门,随后回了国公府,一天时间没出来。
看起来不大的事,在京城这一潭死水中却激起很大的波澜,因为谁都知道现在的沈溪跟离开京城前的沈溪大不一样。
李鐩和王琼都想登门拜访,又不愿让沈溪为难,让人递了拜帖却没得回应,在所有人都以为沈溪会在京城停留几天时,却有消息说沈溪已到了通州,乘上了南下的官船。
京城名利场上的人才意识到,这次沈溪离开绝非言笑,如同一年前沈溪突然从京城不辞而别一样,这次仍旧走得匆忙。
朱厚照是在沈溪离开京城四天后才得到消息,闻讯后大发雷霆,觉得京城负责接待沈溪的人没有把事做好。
“……事情都处理完了?说走就走!张苑干什么的?不知道挽留一下?哪怕让沈尚书晚走几天也行啊!”
朱厚照怒气冲冲,也不知在生什么气,更不知这股气该对谁撒。
旁边小拧子、张永和钱宁意识到,皇帝这是恼恨沈溪毅然离开,至于什么张苑和梁储,都不过是皇帝迁怒之人罢了,或者在皇帝心中也不认为这件事与张苑、梁储等人有什么关系。
张永道:“京城传回的消息,说是沈大人临走前谁都未见,英国公本有意设宴,邀他过府叙话,却被拒绝,至于旁人想去拜访的,也一概没见到人,直到沈大人离开京城后才为外人所知。”
朱厚照瞪着张永:“那吏部和内阁的差事呢?”
张永稍微沉默一下,这才回道:“沈大人似乎并未卸下任何差事,该由沈大人处理还是由他处置,只是很多突然发生的事怕是来不及送到江南,还有吏部涉及考核、人事变动等,可能要吏部两位侍郎代为处置。”
“还有内阁事务,有首辅梁中堂在,相信不会出大事,只是现在内阁人手太少,或可……适当增加一两人。”
本来很多事不归张永管,但现在他想找存在感,证明自己在朝中有话语权,若是能在内阁增加人选这一问题上占据主动,甚至皇帝还听取他的意见,那会对他将来在朝中招揽人心很有帮助。
朱厚照却连考虑的兴趣都欠奉,怒道:“沈尚书前脚刚走,你马上就建议增加人选!?这算怎么个意思?觉得他在应天府就不能处理朝事了?他去不过是为了备战,过一段时间就会回来……”
张永道:“这样啊……那陛下现在就可以下旨,将沈大人召回京城。”
朱厚照又怒视张永一眼:“那朕岂不是出尔反尔?是你让朕同意让沈尚书去南京,怎么,你不会告诉朕,你现在又觉得沈尚书回京才对维持朝堂稳定更好,是吗?”
张永知道皇帝正在气头上,他说什么都是错,但还是鼓起勇气道:“从来都是沈大人在朝才对维持朝堂稳定最好,不过沈大人自己坚持要往江南,老奴只是不想让陛下和沈大人太过为难,至于老奴……一切都听从陛下吩咐……”
“行了行了!”
朱厚照不耐烦地挥挥手,“人都走了,说这些有屁用啊!现在赶紧把南京的事处理好,全力支持沈尚书行事,要钱给钱,要人给人,争取可以让他早日回来……最多也就去三四个月,朕不希望等来年开春后,京城仍旧没人做主!”
……
……
朱厚照的话,透露出很多内容,张永算是听明白了。
皇帝缺不了沈溪这个股肱大臣,同时来年开春之前,朱厚照不打算回京城,这也意味着他这个刚上任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也要留在宣府,皇帝不打算让他回京城主持政务。
这不是张永希望看到的,他觉得自己施展抱负的舞台一定在京城,而现在他的心腹大患张苑却留守那儿,让他产生极大的危机感,毕竟京城才是权力核心所在,而留在皇帝身边不过是随时听从吩咐,他现在更像是个临时被抓出来跑腿的存在。
“拧公公,可不能如此下去,若不能及早回京城,任由张苑势力重新做大,那你跟鄙人就要遭殃了。”
张永准备把小拧子“收编”,以前他都听对方的,现在却想自己做主,把小拧子推出来当枪使。
小拧子却不屑地道:“沈大人刚离开京城,这京城官场的事情就轮得到你来做主?以前张苑权倾朝野时,也没见他把咱如何,怎么,现在他失势了你反而觉得他是大威胁?早干嘛了?”
张永脸上满是尴尬之色:“留下他,终归是隐患啊。”
小拧子正眼都不去瞧张永,撇撇嘴:“谁不是隐患?少了这个还有那个!咱家也会是你的隐患,你怎不连咱家一起除了?瞧瞧你的那些建议,现在好了,沈大人走了,你可算能耐了!看谁给你收拾烂摊子!”
第二六七六章 助力
沈溪从京城出发,沿途都异乎寻常的低调,并不常住官驿,每到一处绝不扰民。
地方官府倒是能提前获悉消息,但官员们都知道沈溪的为人,没有刻意送礼,却通过一些方式对沈溪进行特殊“照顾”,每次都被沈溪派人回绝。
沈溪近乎被“发配”,但这种情况并非第一次,朝野都很清楚沈溪在大明的地位,不会认为正德皇帝跟沈溪会长久对立下去,想巴结沈溪的人多如牛毛。
只是此番沈溪离京,身心俱疲,根本就无暇顾及他人感受。
船板上,沈溪游目四顾,时值深秋时节,运河沿岸已不复夏日的郁郁葱葱,许多山头光秃秃的,就算有植物覆盖,也是层林尽染,落叶纷飞,呈现出一种凄哀悲凉的萧瑟景象。
云柳站在沈溪身后,目光里满是担忧:“大人此番南下,怕是再难回来。”
“嗯。”
沈溪微微点了点头。
云柳道:“但大人的家人还在京师……为何不携带家人一起南下,沿途尽享天伦之乐?”
沈溪目光及远,看向延绵的大山,摇头道:“作为奉调出京的官员,带家人在身边,会落人口实……但不会长久留他们在京城,只是权宜之计罢了。”
云柳明白过来,道:“大人还是想远离朝堂纷争。”
沈溪淡淡一笑,没有跟云柳细说,恰在此时,岸上有快马沿着河岸狂奔,好像是在追赶船队。
侍卫们如临大敌,毕竟沈溪的安全至关重要,哪怕他们觉得快马上的骑手很难对沈溪造成实质性的威胁,也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大人,似是赶来传信的……可能是京城或宣府来的消息。”云柳仔细辨认后说道。
“嗯。”
沈溪点头,迈步往船舱去了,留下句话,“把信接过来,人就不见了。”
……
……
正如云柳所言,确实是宣府送来的加急信件,却并非皇帝下了新的圣旨,而是张永找人前来传讯。
信函中,张永告诉沈溪如今正德皇帝的情况,提醒因为与沈溪的矛盾,至今朱厚照依然闷闷不乐。
云柳提前看过信函内容,蹙眉道:“张公公此举是何意?居然如此轻易就将陛下的消息泄露……”
沈溪将信函放下,道:“他在学着做一个称职的司礼监掌印,想当好陛下的左右手,调和君臣矛盾……不过事情没他想象的那么容易。”
云柳道:“张公公是想取大人而代之?”
“谁又不想呢?”
沈溪道,“朝廷许多人都想将我取代,张永身为内相,属于最不甘心的那个……刘瑾和张苑虽然都得势过,但他们没有张永会隐忍,看他之前一直屈从于小拧子这样的后生,便该清楚了。”
云柳仔细回想,点头道:“以他的年岁和资历,却因拧公公于陛下跟前得宠,便俯首帖耳,的确很能忍,但此人似乎并不太工于心计。”
沈溪道:“事情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众多得势太监中,真正有本事者为谁?要么是在陛下跟前邀宠,尽出馊主意……亦或者刚直不阿,能于陛下跟前做实事,却不为陛下所喜……总之,司礼监掌印不但要有处理各种突发状况的能力,更要懂得如何平衡各方关系。”
云柳面色中带着不解,正想发问,沈溪微微叹息:“张永想坐稳司礼监掌印的位置,想当一名称职的股肱之臣,所以才会如此积极向我通报陛下的消息……可惜他还是太过急切了。”
“大人何出此言?”云柳问道。
沈溪道:“无论这封信他是出于何种目的写的,想不为陛下所知很困难,他刚上位应该保持低调才是,如今他前后反差巨大,必会令陛下心生警觉,而后陛下就会故意找茬……别以为张苑复用只是陛下一时心血来潮,陛下对张苑的忠心和做事的能力还是很肯定的。”
云柳想了想,“大人看好张苑重新上位?”
沈溪道:“谁上位,跟我没关系。若说以前我还会参与其中,现在我宁可当一个旁观者……说起来倒是应该感谢张永的提醒,他让我知道现在的我有多不受欢迎,此时选择功成身退也算是最好的应对吧。”
……
……
沈溪尚在南下途中,南京方面已先一步得知沈溪要来的消息,又是杯弓蛇影。
南京官员和勋臣早就领教过沈溪的厉害,徐俌之前的遭遇说明沈溪对待权贵不会网开一面,甚至手段还异常阴险毒辣,近年来有过作奸犯科行为的勋臣和官员非常担心沈溪会对官场发起一场整肃运动。
唐寅向沈溪致信,表达了他对此事的担忧。
“……大人,以唐先生之意,此时对江南官场进行整肃,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唐先生在江南近两年时间,这里风气不改,唐先生已无计可施。”
云柳之前对唐寅还算敬佩,因为唐寅跟着沈溪做了许多轰动一时的大事,但最近这一年多来,唐寅表现得很平庸,在被沈溪寄予厚望的情况下,表现得碌碌无为,这也跟沈溪未对唐寅有过提点有关。
沈溪道:“唐寅初出茅庐,换做任何一个世家出身的公子哥,怕是早就被糖衣炮弹给攻陷了,他现在还能坚守底线,逐步推进政治、经济和军事改革,已属难能可贵。”
在云柳看来,唐寅做事失败,却未曾想沈溪对唐寅的评价会如此高。
沈溪又把唐寅的信函仔细看过,叹道:“唐寅现在已知江南官场的弊病在何处,但可惜他的背景不够深,江南官场不是谁都可以动刀子的,现在的他尚不具备统领一方的能力。”
云柳道:“大人对唐先生似乎过于苛求了。”
“是吗?”
沈溪提到沈溪,脸上肃穆之色有所缓解,微笑着说道,“我不是过分要求他,而是他的潜力没有被完全激发出来,之前他做事束手束脚,现在我来了,不就有他大展拳脚的的机会了?”
云柳不解:“大人要帮他?”
在云柳看来,沈溪既然到了江南,完全可以自行大刀阔斧地把江南官场积弊解决,根本不需唐寅代劳。
但现在明摆着沈溪把唐寅推到台面上,云柳只能理解为,沈溪是故意成全唐寅。
沈溪笑道:“谁帮谁还不一定呢!之前我对他冷漠,不过是给他施加一定压力,现在看来光靠压力不足以解决问题,那就不如跟他好好合作,江南军队改制基本已完成,连徐俌都退居幕后,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能阻碍我跟他把事情完成。”
云柳道:“其实……大人自行便可将事情完成。”
沈溪摇头:“有唐寅在,大明未来就有希望……唐寅现在走的路异常艰难,相比于他诗画上的造诣,他从政方面的天赋也不落于常人,我很看好他!”
……
……
唐寅很快收到沈溪回信。
留在南京的唐寅本来很纠结,作为举人出身的官员,他对于自己的前途并不是很看好,身居高位,又领皇命来推行军政改革,背后还有沈溪这个当朝监国全力支持,他觉得自己承受的压力很大。
这次他本希望沈溪能给一点建设性意见,让他对未来做事指明方向。
奈何沈溪在回信中只是跟以往一般敷衍了事,看起来对他鼓励有加,还不如说是把事情都放给他,让他自行处理。
俨然是一副对他很信任,却什么都不帮的态度。
“唐大人,南京六部大员相约请您过府喝酒……之前您称病不出,这都已过去一个月了,再拖下去也不是办法。”旁边幕僚提醒。
唐寅本不想为自己找幕僚,奈何官场上的规矩,有应酬先要有幕僚支应,否则许多事情都两眼一抹黑,根本办不成什么。
眼前这幕僚跟南京各大家族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唐寅配合着演戏,明摆着是要告诉南京官场中人,他在装病,不想出来面对麻烦。
唐寅道:“得病还有拖不拖的?病没好,就得继续养,至少等到沈尚书来吧。”
幕僚不解地问道:“莫非沈大人还会治病不成?”
唐寅点头:“那是自然……沈尚书为官前,精通岐黄之术,你也未免太过孤陋寡闻了吧?”
幕僚笑道:“就算真的会治病,也治不好唐大人的心病。”
“那可就未必了。”
唐寅道,“人到了,什么病都能根除……沈尚书的本事不单治身体,更治官场弊病,你看看这南京朝廷,官员们风花雪月不问明日事,何曾在乎百姓疾苦?我就当帮他们一把,把沈尚书找来,为他们好好把把脉,把顽疾给解除了。”
幕僚苦笑:“唐大人可真会言笑。”
唐寅冷哼道:“是否言笑,等沈尚书来了自然知晓,对我他们可以敷衍,对沈尚书……他们只有乖乖领命的份。”
……
……
沈溪尚在旅途,已有不少人涌到扬州等候,准备为沈溪安排起居。
南京官场和军队系统的人都畏惧沈溪,尤其如今皇帝不理朝事,沈溪在朝中的地位更是凸显。
可惜在扬州等候迎接的人注定要失望了,沈溪没有进城,趁着夜色掩护,船队过运河扬州段,直入大江与水师会合,直驱新城,丝毫也没有往南京赴任的意思。
“这算怎么回事?”南京礼部尚书隋连升跑到唐寅这边来问情况,都以为唐寅会对沈溪的行踪非常了解。
唐寅道:“沈尚书到来前,在下派人去问过,得到的反馈中,并不包含他接下来往何处去,沈尚书过扬州城而不入,一定是往东边那座城去了,有事去那里找不是更方便?”
隋连升道:“伯虎老弟火气很大吗?”
或许隋连升听出唐寅言语中的抵触,好奇地问道,他把沈溪当作唐寅的靠山,不明白唐寅为何有如此大的反应。
唐寅道:“沈尚书背负皇命而来,他做事非南京朝廷可干涉,至于他的去向,现在都清楚了,有事不必到在下这里来问,但凡涉及朝务,便请示沈尚书,或者上奏也可以。”
“伯虎误会了。”隋连升解释道,“都觉得你跟沈中堂过从甚密,想让你帮忙问问情况,既然你不想牵扯进去,谁会勉强?走了走了,有消息的话通知一声……其实他不来南京也算好事。”
……
……
唐寅觉得隋连升说的话是“肺腑之言”。
沈溪不到南京,对南京官场来说的确是大好事,只是对唐寅来说就不那么幸运了,开始发愁沈溪不来他该怎么办。
恰在此时,唐寅得到消息说沈溪已至新城,这是沈溪头年里帮朱厚照平了海疆之乱后,再一次回到新城,而且短时间内没有打算再离开,
唐寅赶紧差遣人去跟沈溪传信,想“请”沈溪回南京,可人派出去后迟迟未得回音,此时已近年关,唐寅这边收到朱厚照的圣旨,让他这个南京兵部侍郎做事勤快点,把没完成的差事赶紧做完。
皇帝施加压力了,这种压力更像是沈溪到江南后,朱厚照找到机会对唐寅的一种“鞭策”。
此时沈溪进了新城,城主府已装饰一新,进城后只需简单交接,城内军政大权便顺利到手,而一些老部下也到他这里听命行事,朝廷布置的衙门形同虚设。
这一年多来,朝廷在新城设立新衙门,除了恢复上海县衙外,还设立卫所,名为“平江卫”,但其实这卫所并未正式编制,只是个空头衙门。
南京朝廷奏请,想让朱厚照在新城设立知府衙门,只是定性和命名上出现问题,便在于新城的意义实在太过特殊,皇帝和沈溪都没为新城起名,南京朝廷可不敢随便定名,又为此上奏几次,都被朱厚照留中不发。
朱厚照对于给新城起名字,没什么想法,随手放到一边,之前又涉及司礼监掌印萧敬跟张永的更迭,事情就此拖延下来。
沈溪到新城后,愈发多的信函送到他这里,基本都是从南京发出,沈溪懒得理会,先由云柳收拾和翻阅,再到他跟前做总结。
“……南京各方的人都很好奇,为何大人此番没有直接往南京,宣府和京城来的消息,都说大人奉命往南京公干,具体没说做何,大人到新城,让人更生怀疑。”云柳道。
沈溪则显得无所谓:“陛下派我到江南,有说过我是来作何的?”
云柳道:“未曾。”
“那便是了。”
沈溪道,“陛下没委派具体差事,而我是以监督海外征伐之事而来,南京朝廷的人着急什么?再着急,也改变不了南京没有我官衙的事实。”
云柳稍微想了下,点头表示同意。
本来沈溪就不是江南任职,到哪里都是以钦差的身份,既然沈溪来江南没有皇命也没具体任务,那就按照肩负的筹备征伐佛郎机之事,自然要在新城办公并完成,去南京明显做不了事。
云柳再道:“但皇命让大人往南京,这才是他们不解之处。”
沈溪道:“说什么皇命,陛下真的知道江南缺什么?天下缺什么?”
云柳道:“就怕有宵小借机生事。”
沈溪态度平和:“想生事随便,别最后惹火烧身,朝局可不是人人都能参透,真有强出头的,那是他自找麻烦。”
……
……
有关沈溪往新城而不往南京的消息,很快到了京城,然后又送至宣府,朝中文武以及内府太监都觉得沈溪跟皇帝的关系闹得很僵。
有些人并非是要挑拨君臣关系,单纯只是将江南之事上奏,这些消息汇总上来,都落到首席秉笔李兴这里,而此时李兴才到宣府不足两天。
“李公公,如今您执掌东厂,京城内外消息应由您上奏陛下……出了此等事,沈大人明摆跟陛下有了误解,为人臣子是该帮忙化解,还是要添上一把火,就看您如何跟陛下奏报了。”
李兴拿着南京厂卫传递消息的条子,坐在那儿听李荣唠叨。
李荣作为御用监太监,跟他一起到宣府来打理有关扩建行宫之事,随着西北各条战线纷纷奏凯,朱厚照有意为自己请功,要在宣府扩建行宫,修造祭坛。
李兴瞄着李荣:“那你认为,是该化解,还是添上一把火?”
李荣稍微一怔,随即苦笑摇头:“鄙人不敢多言,张公公应该有见地。”
李兴将手上的条子放下,冷声道:“让咱家去求张永?他现在爬上高位,已目中无人,来了两天想求见一面都不得,趁着面圣时咱家不参他一本就算好的。”
“犯不着如此,你我位在其下,怎能造次?”李荣劝说。
李兴摆摆手,凑过头小声道:“你御用监太监的位子,说白了是咱家让出来的,咱家可以进司礼监,你以后想进何处,就要看你会不会办事了!”
虽然李荣跟李兴都是太监中的老资历,二人年岁相仿,但现在李兴明显比李荣混得好,而在捞钱上,也是李兴技高一筹,这正是李荣羡慕不已的。
李荣道:“请李公公赐教。”
李兴脸色阴沉:“那位沈国公的事情,不容外人牵扯其中,谁去跟陛下说,都要承担风险,轻则挨骂,重则可能要受廷杖,连命丢了都说不准。”
李荣惊讶地问道:“不至如此严重吧?”
“呵呵。”
李兴道,“咱家不会去说,但咱家希望有人能带话,比如说你,或者是你想办法把事传出去,让某些人知晓。”
李荣马上意识到李兴想拿他当枪使,但他却没有拒绝的权力,便在于李荣在李兴面前屁都不是,御用监太监现在愈发难当,沈溪通过改革,将内府很多权限收回朝廷,而正德皇帝也把自己的荷包看得严实,如此一来这个油水丰厚的衙门就成了鸡肋。
李荣道:“那就把信传给掌印张公公?”
“你自己来定。”
李兴起身道,“顺带带着这些地方上送来的礼物出府,给谁都可以,总归事情跟咱家无关!”
……
……
李兴一退六二五,什么事都不想牵扯,但其实他已深陷泥潭而不自知。
李荣别无选择,只能是赶紧想办法求见张永。
跟李兴多番求见不得不同,李荣很快被张永接见,会面后李荣将条子拿出来递给张永。
张永接过瞄了几眼,问道:“这是东厂的责任……几时轮到你这个御用监太监过问东厂事务了?”
李荣起身:“是那位不想管,让鄙人插手,甚至定下规矩说必须把话带到。”
在张永面前,李荣不需要隐藏什么,直接就把李兴出卖了。
张永眯眼道:“这家伙,倒是会逃避办事,沈大人去新城这种事本该由他在面圣时呈报,现在不说,让咱家去说,是何居心?”
李荣道:“您老乃司礼监掌印,面圣奏报未尝不可,反而是李兴刚上任便逃避责任,失职严重。”
张永斜着瞥了李荣一眼:“听你这话里的意思,想让他早点下去,自己爬上那位子?说起来,你也是宫中老人,怎么都该轮到你上位,可惜这些年你没办成几件像样的事情。”
李荣赶紧行礼:“望张公公多多提点。”
张永道:“也罢,看你诚心相告的份上,这次给你个机会,咱家带你去面圣,由你去说,办好了咱家自会助你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