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五九章 谁吃亏
乱战在继续。
此时宁王兵马正在打扫战场,九华谷地大局已定,但附近的墩上和青石铺地区,还有激烈战斗发生,喊杀声震动四野,但已经不影响整体战局。
不过,此番以弱胜强,取得对朝廷兵马的决定性胜利,宁王并没有太过开怀。
徐俌这老油条没有选择死战到底,天亮后居然带着主力逃跑了。时势造英雄,朝廷平叛大军中还奇迹般地涌现出一批杰出将领,关键时刻站了出来,整顿残兵,且战且退,相互间还配合不断,不时发起反击,居然将宁王追击兵马给死死拖住了。
战事一直持续到当天下午,仍旧没有结束的迹象,宁王终于发现麾下兵马存在的不足之处。
说白了,整个大明江南地区兵马都疏于战阵,实战经验基本等于零,上了战场怯战的情况极为严重,很多交锋都是浅尝即止,尤其是宁王军中这种现象更加普遍和严重。
毕竟就是造反的军队,成员来源复杂,私心严重,都怕把自己拥有的本钱拼光以后在宁王军中没有一席之地,就算将来“靖难”成功也在新朝谋取不了高位,完全没有血战到底的勇气,所以一旦发现朝廷兵马抵抗激烈,便驻步不前,希望其他人冲到前面去拼命。
徐俌麾下兵马最大的损失其实不是来自于战场上的死伤,而是趁夜色掩护,偷偷逃到了附近山林,等脱离战场后再设法回转家乡。
宁王这边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双方交战时互相投诚的兵马超过两千余众,经常是被困的时候束手就擒,等回头发现战局变化,看押自己的兵马数量严重不足,再暴起发难,转眼便反正了。
但不管怎么说,宁王此战中占据优势已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战事持续一天一夜,夜色降临前,战事基本宣告结束。
宁王所部将一切顽抗之敌消灭,并趁势拿下北面的观前镇和贵池县城,并在青阳县城北边的青通河上设卡,摆出一副不把朝廷这路兵马彻底消灭誓不罢休的架势。
此时朝廷平叛大军被迫殿后的部队陆续回归徐俌统领的中军。
宁王所部损失不多,而徐俌麾下则损失惨重,但实际上战场上死伤和被俘虏的官兵大概只有一万人左右,剩下的一万五千人不是逃跑就是跟大部队失去联系,哪怕不想当逃兵最后也当了逃兵。
……
……
入夜后,宁王兵马开始从四周向青阳县城进逼。
徐俌发现情况不对,赶紧统率兵马退入青阳县城。
进城后,徐俌长长地松了口气,但随着最后一路兵马撤入城池,外边的天空突然被火光映得通红,不用说宁王已率领大军杀奔而来。
登上城头,徐俌看着外边似乎无边无际的火把光亮,一阵恐惧袭来,不由打了一个寒噤,面色变得异常难看。
这时传令兵来报,全军清点后只剩下两万四千余人,等于一战下来,折损过半,徐俌气得全身瑟瑟发抖,一个踉跄差点儿倒地,身体都快支撑不住了。
“公爷,您不必担心,可能晚些时候还会有兵马撤回……”徐程出言安慰。
徐俌脸色凄哀,指着外边道:“就算撤回,你说老夫敢打开城门吗?这场战事的失败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老夫晚节不保,本为武臣之首,却追随陛下讨逆,落得如此下场,以后再无颜面在应天府掌兵。”
徐程道:“公爷,战事尚未结束,只要我们能稳住阵脚,把宁王兵马拖在此地并击败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情……相信湖广、闽粤等省份的兵马快要完成集结并实施反攻了。”
徐俌摇头苦笑:“没那么容易,江西地方兵马基本归附逆臣,闽粤和湖广等地将官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先守住自己的地盘才是正理,哪里敢主动出击?再者谁敢触陛下霉头,抢先一步攻入南昌府,夺取头功?最后便是……南京各卫已抽调不出兵马来了……”
徐程小声提醒:“不是还有沈大人么?”
徐俌眼前一亮,心中那股郁结之气顿时通畅许多,望着徐程,目光热切:“对对,还有沈之厚……这小子厉害得紧,不用给他几万兵马,给他个三五千兵马,他就能力挽狂澜,当年京城保卫战,他不就凭借一己之力,扭转战局么?何况现在他麾下有数万精兵,从新城过来又不远……”
说到这里,徐俌的脸色又暗淡下来,蹙眉道:“但问题是现在陛下并没有请他出山的意思啊……”
徐程轻声道:“公爷,此前陛下是不想沈大人每次都建立殊勋,完全夺去他的风采,但彼一时此一时,如今陛下先在安庆府北边损兵折将,再有咱……这边失利,局势极为不妙,陛下怎可能为一口气而不顾大明江山社稷安危呢?”
徐俌恼恨地道:“说得也是,陛下早把沈之厚那小子派出来,何至于让老夫晚节不保?沈之厚一个人便顶千军万马,非要让老夫经历一场战败,损兵折将,颜面扫地。难道咱们领的这些将士不是爹生娘养的?”
徐程面色坚毅:“公爷,现在咱要做的,便是稳住青阳县的城防,就算咱把宁王兵马死死地钉在这儿,也算是一场胜利,陛下兵马就在西边的安庆府,距离此处一百五六十里地,宁王手头兵力有限,根本无法做到两头兼顾。”
“此时陛下无论是迅速南下,抢占九江府,威逼南昌府,还是东进,配合咱们来个里应外合,全歼宁王主力,都稳赢不输……就看陛下如何抉择了!”
“有道理,很有道理!”
徐俌细细一琢磨,连连点头,“传令下去,将士赶紧整顿城防,把城墙有缺口的地方赶紧补上,没有老夫的命令,任何人皆不得带兵出城……同时派人坐船,顺青通河而下直入长江,到南京去,叫张永想方设法为咱补给……咱就是要跟宁王打消耗战!”
……
……
徐俌撤兵青阳县城后,宁王面临两难的抉择。
从青阳县到安庆府城,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若是朝廷两路兵马联合起来跟他交战,他麾下这三万多兵马根本无法做到两头兼顾,而且宁王最担心的便是沈溪领兵西进。
宁王没有牢牢地把握住战机,在九华谷地这一预设战场全歼魏国公所部,实际上已失去战略上的主动。
朝廷两路兵马等于扼住宁王大军进攻南京城的咽喉,宁王绝对不敢在失去后勤的情况下,长驱直入直接攻打南京城。
最为关键的是,宁王没法保证他进攻南京城时,沈溪不会出兵。
如果宁王不能在最短时间内拿下南京城,或者说宁王兵马开到南京后没人开城献降,那他将无任何翻盘的机会。
如此境况下,宁王必须做取舍,是继续冒着后勤随时中断的风险,围攻青阳县城,彻底歼灭魏国公率领的这路兵马,还是说先回师,把目标放到安庆府城上……只要拿下安庆府城,杀死朱厚照,那就全盘皆活。
最后一个无奈的选择就是撤回江西境内,以逸待劳,依托地利跟朝廷兵马周旋。
正当宁王纠结下一步战略如何安排时,朱厚照刚刚得知有关九华谷地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事。
张苑跟皇帝禀奏的战报中,直接把徐俌这一仗说成近乎全军覆没的惨败。
一来是因为前线战报不详,二来是张苑忌惮徐俌跟张永、小拧子等人的合作,故意在皇帝面前加以攻讦。
……
……
“败了?怎么又败了?才一天工夫,怎么就先胜后败?”
朱厚照刚高兴不到两天,本以为自己时来运转,终于可以脱离沈溪的情况下,独自领兵取胜,却未料最终还是得到前线战败的消息,虽然这场失败不是他导致的,却也跟他有直接关系……说到底徐俌只是副帅,真正总揽大局的是他这个皇帝。
张苑趁机进谗言:“陛下,以目前所得战报来看,魏国公所部很可能已全军覆没,就算剩下也不会太多,若不赶紧调拨兵马,就怕宁王会长驱直入,直抵南京城下,现在咱们留守安庆府城已没有任何意义。”
朱厚照脸色很不好看,徐俌“全军覆没”的消息对他来说太过震撼,一下子五万兵马没了,他御驾亲征平息叛乱的愿望似乎就此要宣布破产。
朱厚照嘀咕半天后才道:“现在调南京兵马增援已来不及,只能让南京周边州府加强戒备,紧闭城门,哪怕能拖延逆王兵马东进的步伐一天,朕也重重有赏……再就是派人去调查魏国公此战到底怎么打的,朕就不信能一个都不剩。逆王本身并没有多少兵马,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厉害了呢?”
张苑道:“陛下,那江统领带过江的人马……”
朱厚照琢磨了一下,道:“让他赶紧撤回来,留在江对岸已没有意义……唉,很可能是朕害了魏国公,如果朕不派兵渡江,可能江边那些人马也不会东撤,突然加入战场,魏国公避免遭遇腹背受敌的窘况,或许就不会输掉这场战争。”
张苑和旁观的小拧子都没料到朱厚照居然开始自责起来,但此时他们不明另外一处战场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才会导致如此惨败,有些惊慌失措,没心思劝说朱厚照想开一些。
朱厚照道:“尽快把兵马撤回安庆府城,不过斥候还是要继续派出去,从这里到青阳县城不远吧?唉!就在朕眼皮子底下,居然让宁王打了个时间差,朕的颜面……唉!”
此时朱厚照很郁闷,他觉得这场战事中自己表现太差劲,明明可以跟徐俌兵马协同作战,结果每次都是孤军奋战,结果也是连续遭遇失败。
……
……
朱厚照下达撤退命令后,江彬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两天江彬志得意满,竟然开始学着正德皇帝那般沉迷逸乐,不再过问军中事务。
自打带兵过江来,作为主帅,独自统调两万兵马,这是江彬一生中最为风光的时刻,虽然他跟皇帝间只是一江之隔,但他却是这支军队的最高统帅,不管下面有什么好东西,都是第一时间往他这里送。
江彬夜夜笙歌,每天换着花样吃喝玩乐,枕边不停地换女人,就此糊里糊涂地过了两日。
这天早晨,他近乎同时得到徐俌战败和皇帝调他过江返回安庆府城的命令。
“江大人,咱渡江作战,看起来似乎是获得一场胜利,但根据最新战报,营地里的宁王兵马好像并非是败退,而是战略转移,他们到了东边的九华谷地跟魏国公统领的朝廷兵马交战,结果导致魏国公前后受敌,进而全军覆没……听说现在宁王已带兵前往南京,长江下游各州府已进入战备状态……”
许泰此时就像个事后诸葛亮,把打听来的消息说得头头是道,那语气就像“我早就提醒过你但你就是不听”,非常让人难受。
江彬皱眉道:“本将军带兵过江,明明取得一场大胜,怎么就变成敌寇战略转移?难道本将军俘获的战俘还有招纳的降将、降兵都是假的吗?”
许泰道:“但问题是这些消息都是从行在传出来的,陛下非常自责,已下令让您带兵回江北……不知到陛下跟前你该如何交待?”
江彬感觉自己似乎很难解释清楚,心想:“这也实在太巧了吧,我这边刚带兵过江取得一场胜仗,正高兴呢,结果转眼徐老头就败了,而且还是全军覆没……就算我这边真的打了胜仗,陛下也会跟下面的人一样,认为是我带兵渡江影响了整体战局进展,不会到最后把罪责推到我头上来吧?我岂不成了替罪羔羊?”
江彬脸色极其难看,却还是振作精神,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摆摆手:“既然陛下已下令全军返回江北,那就赶紧整顿兵马,尽快撤回去……总归躲在安庆府城内不会出什么状况。”
许泰疑问道:“为何咱不果断带兵东进,打宁王兵马一个措手不及……照理说现在宁王刚领兵打赢这场仗,正是疲乏不堪时,而且要取得全歼魏国公所部的战绩,想必自身损耗也很大,或许我们可以趁虚而入。”
江彬脸色不善,反诘道:“你有那本事吗?”
许泰顿时为之语塞。
江彬对于自己的本事还是了解的,关键是这会儿江彬觉得没必要去逞强,而且就算他主动请缨领兵跟宁王主力交战,皇帝也未必会同意他的提请。
江彬道:“赶紧下令撤兵,陛下的旨意不可违背……至于如何跟陛下交待,不用你来操心,面圣时你只管在旁听着便可,本将军自有应对之法……”
第二五六〇章 强行不亏
徐俌战败,江南局势越发紧张。
自打御驾亲征开始,朱厚照就接连遭遇失败,使得世人对他这个皇帝没多少信心,但江南各州府的人其实并不太惧怕,私下谈论时都会情不自禁提到一个人,那就是现在正在江南督造新城的沈溪。
就算皇帝不行,魏国公也不行,甚至满朝文武都不行,不是还有个什么都行的沈之厚?
沈之厚所在的新城距离南京不远,难道朝廷出现危难时会不调沈之厚去前线?
长江中下游,尤其是在南京过去的苏州、杭州、扬州等地的官员和将领都很镇定,总归现在形势还没到太过危急的地步。
不过此时朱厚照却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坐立难安。他已经不止一次考虑过让沈溪领兵的问题,但一方面面子上过意不去,另一方面他还在等从九华山附近州府甚至魏国公本人发来的详细战报,想要知道宁王兵马的具体情况。
朱厚照焦急等候时,江彬所部顺利回撤至江北。
这次江彬带兵过江作战,大获全胜,本来朱厚照很满意,不吝夸奖之辞,但在魏国公徐俌遭遇一场难看的惨败后,朱厚照对于此战的结果已变得漠不关心。
江彬回来后,带着许泰去面圣,发现朱厚照不复之前的意气风发,整个人显得极度颓丧,坐在那儿,阴沉着脸,好像随时都要发作。
“陛下,江统领和许总兵来了。”张苑提醒。
朱厚照抬起头来,看着前方半跪在地的二人,一摆手:“起来说话吧。”
因为徐俌战败,使得作为三军主帅的正德皇帝面子丧尽,江彬此时不会自讨没趣请求封赏。
江彬站起来,弓腰道:“陛下,末将未能提前查知贼寇情况,及时派兵增援魏国公所部,导致其战败……臣责无旁贷。”
朱厚照摆了摆手,无奈地道:“本来你带兵过江就是要击败对面的逆王兵马,剪除安庆府城眼皮子底下的威胁……你的任务圆满完成,朕岂能轻易怪罪于你?不过你派出的斥候确实没有第一时间将逆王主力的情况调查清楚,这才是你真正的过失。”
江彬听到皇帝只是认为他存在“过失”,而不是“有罪”,终于可以松口气。
一旁的张苑则愤愤不平,心道:“魏国公战败,江彬这厮责任可不小,陛下居然轻易便宽宏他?”
朱厚照道:“现在九华山那边的战事都结束了,怎还没最新消息传来?魏国公统领的那路兵马情况到底如何了?”
朱厚照发问,而且明显是在问江彬,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江彬派出的斥候到底调查到什么东西,这两天日子过得稀里糊涂的他什么都不知道,不过紧急关头他照旧拿出大嘴巴的特性,就算不知道也在皇帝面前瞎编一通。
江彬道:“回陛下,前线调查到的情报,魏国公所部溃不成军,部分兵马突围往东而去,至于主力……则全军覆没。”
江彬不知道徐俌战败后是死是活,至于那路兵马最终剩下多少,以及宁王主力的位置以及下一步动向,他都一无所知,但就是敢在皇帝面前乱说。
朱厚照恼怒地一拍桌子:“这徐老头,亏朕以前那么信任他,觉得他是中山王徐达之后,将门虎子,想必领兵作战有一套……现在朕总算见识到他的本事,绣花枕头一包草,什么都不是!”
张苑赶紧道:“陛下,以江统领所言,现在魏国公统领的兵马已无法对逆王兵马形成牵制,那逆王主力稍加整顿后可能就要回师,到时安庆府城周围有很大可能会爆发激烈交锋……应及早做准备才是。”
朱厚照没有回答张苑的问题,继续问道:“江爱卿,现在你查清楚宁王有多少兵马了吗?”
江彬毫不含糊,直接作答:“陛下,以目前调查到的情况,宁王麾下兵马应该在五万到八万之数,若是此战再收拢部分残军,可能会膨胀到十万左右……”
“嘶。”
朱厚照倒吸了口凉气,顿时觉得自己脑袋上悬了把利剑,随时都有可能落下来。
张苑瞥了江彬一眼,质疑道:“应该没那么多吧?”
江彬不理会张苑,奏请道:“陛下,为今之计应该发动地方募集兵员,再从南直隶和闽浙调兵遣将,到安庆府城来勤王。”
朱厚照摇头:“在安庆府城囤积重兵有何用?万一逆王长驱直入往南京去,朕难道要把南京城拱手相让?”
江彬道:“陛下,逆王应该不会有如此胆量,其实他打九华山这一仗已经很冒险了,把后方充分地暴露给了我们,从九华山往东,后勤补给线路更长,若不充分利用长江水道,仅仅靠山间小道,根本无法维持全军补给。”
江彬不会提南京附近有个用兵如神的沈溪,可以阻止最坏的情况发生,只会旁敲侧击,告知朱厚照南京不会遇险。
朱厚照沉思半天,最后叹了口气。
“现在下这些结论为时尚早,赶紧调查逆王主力动向,如果发现正往安庆府城赶来,就立即发出勤王令……可能这一次平叛战争的决战真要在安庆府城附近开打,而朕麾下兵马只有宁王一半……这是置朕于险地吗?”
朱厚照发现战局不利后,便起了退缩之意。
经历出兵时的志得意满,然后对照现在惨淡的模样,朱厚照基本上认清楚了现实……他或许真不是领兵作战的料。
江彬和许泰出去安排安庆府城防事宜,朱厚照开始思考是否要动身返回京城,以图“东山再起”。
张苑被留了下来,有些惴惴不安,生怕朱厚照会把失败的罪责迁怒到他身上,不过等了一会儿,却听到朱厚照用温婉的腔调问道:“张苑,从安庆府城赶回京城,抄捷径的话,几天时间能到啊?”
不但张苑,连旁边小拧子都听明白了,朱厚照这是不想再领兵,随时都处于担惊受怕的状态。
张苑急忙道:“从安庆府城回京,如果星夜兼程的话,可能半个月左右便能抵达。”
“这……”
朱厚照非常犹豫,最后摇摇头道,“要半个月吗?实在太久了,毕竟逆王主力距离我们不过一百五十多里路程,要追上銮驾实在太容易……朕离开安庆府城,等于是将自身置于危险中。”
张苑想了想,跟着点头。
在他看来,朱厚照丢弃兵马逃回京城并不是什么好选择。
“陛下,其实回京城山长水远,不如回南京城,贼寇兵马很难攻取有着坚固城防的南京,何况……附近不是有沈大人么?”
朱厚照听张苑提及沈溪,脸色异常难看,叹息道:“闹到最后,还是要沈先生出马,力挽狂澜吗?朕想打个胜仗,让世人知道朕在军事上的才能,怎么就这么难啊?”
皇帝此时有些恼羞成怒,发牢骚时也不管有下人在场,张嘴就来。
张苑和小拧子对于皇帝的想法心知肚明,张苑暗忖:“当皇帝的非要跟擅长军事的臣子去比拼战场上的成就,这不明摆着以己之短比人之长?没这本事就认了吧。”
张苑试探地说道:“陛下,或许可以让沈尚书带兵到南京城,给予逆王一定威胁……现在最重要的是保证安庆府城的安全,战时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朱厚照醒悟过来,点头道:“你倒是提醒朕了……虽说朕在安庆府城内,遭遇叛军攻城三军将士会用生命维护朕的周全,但就怕宵小之徒被宁王收买,私下打开城门,迎接逆王兵马……那朕可就呜呼哀哉了。”
张苑道:“陛下担忧极是,绝对不能给敌人可趁之机。”
朱厚照重重地点了点头:“那就赶紧下旨,让沈先生整顿兵马,准备出征……让他先援救安庆府城,朕就在这里等他。到时候朕为主帅,以沈先生为副帅,这场仗朕照样可以打下去。”
此时朱厚照终于想明白了,谁都可以任命为副帅,自己作为皇帝,主帅当定了,而不管哪个领兵,取得功劳,照样有他一份,只是把副帅从徐俌换成沈溪罢了。
张苑虽然不想让沈溪出山捡便宜,但此时却要为自己的小命和未来的前程考虑,不敢拖沓,急匆匆去做事了。
……
……
朱厚照下达调兵谕令。
下这道谕旨纯属是无奈之举,乃是朱厚照感到自身生命受到威胁时,不得不做出的妥协。
但是他下达谕旨不到两个时辰,便后悔了。
因为他终于知道魏国公徐俌所部的真实情况,明白了之前一战徐俌并没有全军覆没,相当一部分兵马转移到了青阳县城,距离安庆府城大概一百六七十里地,跟安庆府形成相互呼应的战略态势。
且此战中徐俌把粮草辎重抢回大半,全部带到了青阳县城,可以据城坚守相当长一段时间。宁王兵马缺乏攻城器械,暂时没有攻破青阳县城的能力。
“怎么回事?!之前不是说魏国公所部已全军覆没了吗?怎么突然就说他只是战略转移?”
朱厚照从张苑那里得到徐俌请罪的上奏后,火冒三丈,直接将江彬和许泰叫来,劈头盖脸便是一顿喝问。
江彬没料到自己的大嘴巴居然有落空的时候,本来他以为徐俌战败后下场必然十分凄惨,就算不是成为战俘,但此时也应该狼狈地在山野间逃遁,躲避宁王兵马的追杀,不可能这么快把奏疏送到安庆府城来。
江彬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听朱厚照仍旧不肯罢休地问道:“朕问你话,怎么哑巴了?!”
“臣……臣也不知是怎回事。”
江彬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臣的确派人去了九华山周围查探情报,得知周边道路已为贼寇兵马封锁,逃出来的残兵败将都说魏国公此战遭遇惨败,人在何处都不知……或许是魏国公战败后整顿兵马,安全撤到青阳县城……并非是臣有意虚报。”
朱厚照虽然很生气,但也并非是要把江彬怎么样,就本心而言他还是非常相信这个得力干将的。
无论江彬指挥作战和情报获取能力如何不堪,至少人家肯为他去死,除了江彬没人有这份忠心,朱厚照一向讲道理,谁对我效忠我就信任谁。
张苑在一旁等着看好戏,却发现朱厚照脸上的怒色正逐渐消弭。
朱厚照语气仍旧显得很冷漠:“朕派你带兵渡江,结果你只取得寸功就跟朕上疏奏捷,朕还以为你打了多大的胜仗,其实不外乎如此!现在对前线战报又调查不详,险些让朕误判战局……你真是好大的罪过。”
江彬赶紧又跪下来磕头:“请陛下降罪。”
朱厚照摆摆手,沉声道:“朕体谅你,这次魏国公战败责任不在你身上,而且逆王实在狡猾,居然会在九华山地区囤积重兵,还引诱魏国公上当,进入他预设的伏击圈……若非你渡江打草惊蛇,或许逆王再准备个两三天,结果会更糟糕。”
张苑本以为朱厚照要治江彬的罪,正幸灾乐祸,未料居然主动帮江彬开脱,一时间傻眼了……宁王选择的开战时间,只是比江彬渡江作战晚了半天,蓄谋已久,怎么都说不上打草惊蛇吧?
朱厚照再道:“现在魏国公所部折损近半,好在依然能够坚持……反而是逆王现在很为难,他行迹败露,驻军地点距离江西有两百多里,仅仅依靠占据的一两座城池和几个镇子,根本凑集不到足够的粮草!现在青阳县城成了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张苑道:“陛下,您的意思是说……”
朱厚照站起来:“朕决定派出兵马不断骚扰逆王粮道,让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到那时他只能乖乖地夹着尾巴,领军逃回江西境内!”
……
……
张苑到最后也没想明白,皇帝到底哪里来的自信,居然这个时候了还要主动出击。
不过他知道朱厚照派出的是江彬和许泰后,又觉得这个决定非常英明,反正是让江彬和许泰去趟浑水,跟自己没关系,他这个司礼监掌印可以继续堂而皇之控制皇帝言路,逐渐化解江彬在朱厚照跟前设置的一系列壁垒。
朱厚照在屏退江彬和许泰后,又留下张苑和小拧子。
张苑大概明白皇帝的意思,可能是对调沈溪参战的命令后悔了。
张苑道:“陛下,既然现在已知逆王已陷入进退维谷的两难境地,徐老公爷又统领兵马稳守城池,局势并未恶化,那咱是否还要必要调沈大人过来?”
朱厚照非常犹豫,支支吾吾半晌后道:“你还别说,这真是个问题,若是让沈尚书来安庆府城的话,朕将颜面无才……本以为这一仗输定了,但其实我们只是牺牲部分人马,而换得战略上的主动,其实不算亏啊。”
张苑心想:“什么不亏,简直亏死了,你这是强行找补啊!”
朱厚照再道:“如果现在把传召的人追回来,时间上来得及吗?”
张苑有些犹豫,最后道:“陛下,就算来不及,其实也可以补下一道圣旨,改变之前调兵军令,让沈尚书整顿兵马,随时准备增援,但在接到下一道圣旨前,不得轻举妄动……如此不就行了吗?”
“妙!理应如此。”
朱厚照一拍大腿,兴奋地说道,“沈尚书确实不用着急过来驰援,让他先把兵马准备好,若是朕有需要的话再征调他,但现在看来,或许用不上了!”
……
……
朱厚照又一次出尔反尔。
不过对于深谙朱厚照性格的人来说,早就见怪不怪。
朱厚照发现自己小命受到威胁时,自然想到最大的靠山,也就是老师沈溪出手,但在发现自己其实一点儿危险都没有,甚至还能再嘚瑟一阵子的时候,就没心情找沈溪帮忙了。
张苑回去后赶紧草拟了一份诏书,给朱厚照过目后,便迅速发了出去。
一来是要追回之前派去调沈溪出兵的信使,二来是改变之前调沈溪出兵安庆府的战略,只是让其筹备兵马,随时准备增援。
圣旨发出去后,张苑终于可以松口气,他出了行在准备回屋睡个好觉时,小拧子主动过来搭讪。
“小拧子,你不在陛下跟前伺候,跑来咱家这里作何?是陛下派你来询问军情的吗?”张苑对小拧子抱有很大的敌意。
小拧子道:“张公公,有些事咱别藏着掖着,其实你早就想调沈大人兵马过来,只是一直不敢对陛下说,是吧?”
张苑撇了撇嘴:“你个小东西,瞎猜什么?”
小拧子凑上前道:“你也看出来了,现在江彬深得陛下信任,想要铲除他,光靠咱的能力怕是不行。毕竟咱是靠陛下的信任过活,江彬比咱更得圣宠,怎么能扳倒?若是沈大人出马情况就不一样了……”
张苑皱眉问道:“你这话是何意?”
小拧子道:“咱应该促成沈大人出山……最好是调沈大人的兵马到安庆府城来,由沈大人亲自出手对付江彬这个不识相的家伙。”
“咱跟沈大人是老交情,相信他愿意帮我们一把。”
第二五六一章 宿将之哀
徐俌兵困青阳县城,看起来暂时无忧,但随着宁王主力逼近,徐俌不得不为城防之事而担忧。
青阳到底不是什么大县,根本无法跟安庆府城这样的要塞型城市相比,城墙有很多地方年久失修,危机四伏。
江南已有一百多年未经历战乱,青阳县军民没料到自己居然会跟一场争夺皇位的战争扯上关系。
“公爷,您的奏请已送去安庆府城,不过现在陛下没有回复,看来陛下暂时不会计较您之前一战得失,很可能会在战后一起结算……”
城门楼上,徐俌站在二楼的露台查看城外敌情,徐程在旁念叨,每句话都不那么中听。
徐程到底是魏国公府旁支出身,说话没有那种下属对上司的毕恭毕敬和唯唯诺诺,基上本都是大实话,正所谓忠言逆耳,徐俌越听越烦躁。
没过多久徐俌便黑着脸问道:“那你的意思是说……老夫现在就等着挨宰咯?”
徐程赶忙解释:“公爷误解小人的意思了,小人的本意是说,一时胜败与得失不算什么,一切要以最终战果来定,现在将功赎罪还来得及。”
徐俌面带愠色:“这还用得着你来说?看看城外数万宁王兵马,老夫怎么取胜?难道带着城内兵马出去跟他们死磕到底吗?”
徐程无奈摇头:“宁王兵临城下一天一夜,但一直没有发起攻城,料想是在等候什么有利时机……”
“不过以目前的形势看,宁王未必有胆量在安庆府城和青阳县城之间做出选择,只要他发起攻城,我们能坚守两到三天,陛下派出的援军便会抵达,那宁王的攻城计划不仅会落空,还将面临腹背受敌的窘境,很有可能全军覆没。”
“唉!”
徐俌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但若是宁王现在发起攻城的话,你觉得陛下有多大的概率会派兵前来援救?”
“怕是两天后陛下才能得知消息,至于兵马来援,则非要等五天后。而陛下是否会派出援军另当别论!”
“若陛下和他统领的将领真的英明神武的话,也不会在过江作战后眼睁睁看着我们在九华谷地吃败仗。”
徐程想了想,最后苦笑着摇头,道:“小人不过是就事论事,至于实际如何,可能真如公爷所言,全都是无用功……现在最关键的是要跟安庆府城保持通讯通畅,有消息要第一时间传达。”
徐俌手按在城垛上,哀叹道:“倒还不如赶紧把沈之厚调来,只有他才能让这场仗顺利结束,老夫不想一世英名葬送于斯……”
……
……
朱厚照调兵圣旨很快送到南京。
张永第一时间得知消息,赶紧将王倬叫来,要求王倬安排兵马和粮草补给之事。
王倬道:“陛下要调沈国公上战场?”
因为消息的不确定性,王倬对此并不敢太确定,所以他见到张永后第一时间求证。
张永摇头:“本是如此,但不知为何,陛下随即又下了让沈大人就地准备的手谕,暂时不能带兵西进……至于几时启程要等陛下御旨。”
王倬松了口气:“如此一来,就没那么为难了。”
张永皱眉:“王大人,咱家怎么听不懂你的意思?你是希望沈大人力挽狂澜,还是不希望他出兵?”
王倬始终觉得张永跟沈溪的关系不一般,但这种时候他只能坦诚相告:“以在下看来,沈国公出兵暂缓一下为宜……陛下不在南京,如今局势尚在控制中,你说沈国公带兵进驻南京城,天下局势岂非为一人所定?”
“这……”
张永略一沉吟,终于明白王倬的意思,惊讶地问道,“你是担心沈大人造反?”
王倬道:“陛下和魏国公此战虽有折损,却也将战局稳定下来,宁王准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全歼朝廷一路兵马的企图落空,江淮大势其实已定下来……如今魏国公和陛下都不会轻易犯险,只要拖个几个月就能把宁王耗死,不是吗?”
张永摆摆手:“陛下坐拥数十万雄兵,难道要跟宁王打持久战,成何体统啊?”
王倬苦笑道:“张公公,咱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南京局势由咱们来控制最好,您希望沈国公出面快速了结战事,没什么问题,但对于江南官场来说,其实更希望把这场战事放缓了打,最好完结后皆大欢喜,陛下返回京城,沈国公也随驾回京。”
张永皱眉,开始认真琢磨王倬话中之意。
王倬苦口婆心地道:“江南官绅也是如此想法,若将战事扩大,那就会劳民伤财,沈国公一旦出马,可能会给江南地界带来天翻地覆的变化,官场也可能会被清洗一番,所以不如安于现状。”
张永眉头紧皱:“你这是替江南官场中人跟咱家说项,希望阻止沈大人出兵?”
王倬叹息:“算是如此吧……只要江南官场能顺利渡过这次劫难,就算损耗一些钱粮和兵马也不在话下……就怕沈国公带兵进南京,逆转乾坤,咱们这班人就成大明的罪人。”
……
……
王倬走后,张永才彻底想明白对方话,不由嘀咕起来。
“看来沈之厚的确功高盖主了,不但陛下猜忌,连大臣们对他也不信任,如此年轻便身居高位,还在于谁都知道只要他出马便能力挽狂澜,再困难的局面在他面前都不是事儿,就跟当初建立宋朝的赵匡胤一模一样……当官到这地步真不容易。”
“张公公,徐老公爷派人来传信,信使已在外,您是否接见?”就在张永琢磨如何应对皇帝调遣沈溪出兵之事时,下人进来通禀。
张永不由哑然失笑:“真是怪事,现在前线开战,咱家这个后方不相干之人倒成了众矢之的。”
随即张永道:“信使就不见了,着人把信送进来,咱家看过便可。”
下人领命后出去,不多时便将徐俌亲笔信函交到张永手上。
张永详细看过,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还让调兵,除了沈之厚江南之地还能调别人的兵马?真是给咱家出难题!”张永非常气愤。
徐俌在青阳县城感觉孤立无援,赶紧派人来张永这里求援。
之前皇帝在安庆府城感觉危急重重时,便下旨让江南各处筹备兵马,现在徐俌战败后更是加紧催促。
但现在的张永根本不想趟浑水,马上拿起笔来,将南京如今的“困难”详细陈述一番,而后将下人叫来,一摆手道:“交给那信使,让他回去报魏国公知晓。别说现在南京暂时没有闲余兵员,就算有,也要先给安庆府城那边送去,他还是自求多福吧。”
……
……
青阳县城、安庆府城和南京形成了一个怪异的三角形。
三方间虽然联系不断,但没有战略上的安排和协同,更像是在互相推诿,各自为战。
正德皇帝的圣旨以最快速度传到新城,两份圣旨几乎是同一时间送到了沈溪手上。
云柳亲自将圣旨送来,没有传旨的人,更像是朱厚照口头上对沈溪的传达,沈溪拿着两份圣旨,神色似笑非笑,心中五味杂陈。
云柳道:“大人,两份圣旨显然不是同时下达,可能是陛下先调您出兵,又考虑到出兵可能会带来江南政局的变化,因而让您只是抓紧时间准备好兵马,而不用即时出兵。”
沈溪脸色冷淡:“你以为有那么简单?以我估量,陛下下第一份圣旨的时候,连魏国公是生是死都不清楚,感觉自身非常危险,便调我出兵,浑然不顾面子有损;”
“但后来他知道徐老头残存部分兵马在青阳县城,宁王也因战线拉得太长陷入战略被动,在不能收回成命的情况下,只能改变命令,让我先做准备。”
云柳问道:“那大人到底是遵守哪一道圣旨,是否需要即刻出兵?”
沈溪摇头:“陛下已改变主意,不想我出兵,让我继续等待……这个时候我如果表现得太过急切,匆匆领兵到南京,恐怕会天下侧目,人心惶惶,所以这两道御旨……我就当没见到吧。”
云柳有些担心:“但陛下对江南形势预估不足,万一宁王那边再有变化,只怕那时就算御旨到来,大人再想救驾时间也来不及了。”
沈溪摇头道:“不能因为怕未来战局的发展对陛下、对朝廷不力,便冒天下之大不韪出兵……开弓没有回头箭,本来我跟陛下的关系便有些僵,若再不谨言慎行,很可能会让君臣间的关系越发恶化。”
云柳理解沈溪当前的处境,也知他的心态,低头不语。
沈溪脸色随即显得轻松起来:“不管了,总归现在一切都在可控范围内,其实我最好的选择,是在不用自己出马的情况下,采用一些方法帮助陛下取胜……这才是化解君臣间隔阂的最好方法。”
云柳抱拳行礼:“不知卑职该如何效命?”
沈溪再次微微摇头:“你能做的,就是把前线情报调查好,这次战事不同以往,这是皇家内部纷争,很多大臣和将领其实都在隔岸观火,错不该陛下在江南,若陛下留滞京城的话,这一战应该很容易解决……还有就是一个关键人物没在江南……”
云柳一怔,不知沈溪指的是谁。
沈溪没有出言解惑,他此时想的便是历史上帮助朱厚照解决宁王之乱的王守仁。
此时王守仁正在京城当兵部侍郎,比起历史上的地位可高多了。
大明不知不觉已走向岔路口。
……
……
进入十一月后,江南气温陡降,大江南北居然下起了大雪。
安庆府城和青阳县城驻扎的朝廷兵马基本来自于南方,当初朱厚照备战时想的是一鼓作气拿下南昌府,并没有准备过冬的衣服,如今遭受冰雪袭击,一时间措手不及,将士们冷得瑟瑟发抖,士气低迷。
徐俌于九华山谷地战败时,依然不惜一切代价护送粮草回县城,但过冬物资终归还是有所短缺,而南京又无法凑足安庆府和青阳县城所需的物资,使得两处大明主战兵马开始进入到冬天最难熬的日子。
时值小冰河期,江南大地冰封,低温期超过历史记录。
连续下了两天两夜的大雪,让青阳县城和安庆府城周边成了冰封世界。
徐俌忧心忡忡,下雪天没法登上城头,查知宁王兵马没有趁着冰天雪地攻城时,他才稍微松了口气,不过在之后举行的军事会议上下边的将领纷纷诉苦,跟他讨要过冬的衣物,他才知道情况不妙。
不过徐俌并未妥协,会议上当众骂了几个将领。
“公爷,情况危急,宁王兵马不攻城,只是跟我们干耗,这几天也没听说宁王主力往安庆府城方向调拨,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军事会议结束后,等将领们散去,徐程在徐俌面前表示了自己的疑惑。
徐俌则漫不经心:“他不来攻城,这不是好事吗?”
徐程道:“公爷,宁王在九华山之战中表现出的军事才能不低,这会儿他不着急,以小人想来可能是要酝酿一场大战,很有可能是想找机会偷袭南京城。”
“呵呵。”
徐俌脸上带着鄙夷的笑容,“宁王以为自己是谁,八竿子打不着的皇室宗亲,奢望能赢得人心,攻克南京城,进而窃取大明半壁江山?沈之厚坐镇新城,岂能视而不见?”
徐程试探都道:“关键是沈之厚……”
徐俌脸上的笑容淡去,仔细思索后,摇头道:“暂且不可能,沈之厚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悍然跳出来造反,倒是安庆府城最近没动静让人意外。宁王选择不撤兵,其实陛下最好的应对办法是派出一路偏师进入江西地界,把宁王的后路给端了。”
“嗯。”
徐程点了点头,没多言。
徐俌道:“最近没听说湖广、闽粤那边有何动向,照理说湖广和闽粤地方征调兵马,该动身往江西讨逆才是……宁王难道真不顾后路?还是说湖广以及闽粤兵马已为其挟制?”
徐程分析道:“宁王新近没发起什么大的战事,很可能就是在对付湖广和闽粤兵马,可惜江西地界情报很难传到此处……咱西边道路都已宁王兵马封锁,这才是当前最棘手的问题。”
徐俌摆摆手:“不用紧张,就算宁王正跟湖广和闽粤兵马交锋,也跟咱关系不大,别威胁到我军便可。”
徐程道:“公爷,别忘了咱还要戴罪立功。”
徐俌神色不善:“老夫不用你来提醒,只要稳住,最后宁王伏诛,老夫便是大功臣……老夫可不想在这个时候轻敌冒进,为了戴罪立功而遭遇更大的挫折,那是老夫给自己挖坑……接下来咱们只需稳固青阳县城城防,拖住叛军主力便可。”
第二五六二章 千里派谋士
徐俌是只老狐狸,并不着急出兵应战。
宁王不进攻青阳县城,他也就稳坐如山,总归皇帝那边没下令让他主动接战。
安庆府城,朱厚照也在等消息,这几日大雪让安庆府内外所有活动都停歇了,官兵缺少衣物御寒,只能躲在屋子或者帐篷里,围坐在火堆旁,瑟瑟发抖。
说是准备充分的一场战事,但一场大雪下来,什么问题都暴露了。此时很多士兵还穿着单衣,棉衣棉被在之前的撤退中损失不少,安庆府就算再富庶,但一下子要支应四万多大军吃穿用度,还是显得很困难。
“怎么回事,安庆府这样的上等州府,难道连供应几万官兵的过冬衣服和被褥都不能保证吗?”
朱厚照从张苑口中得知军中面临的困难后,火冒三丈。
张苑为难地道:“陛下,现在后方物资无法及时调运上来……安庆府作为长江中游的军事重镇,府库中粮食不缺,只是过冬的棉衣棉被没有准备太多。谁也没想过,今年南方的冬天如此严寒,一时有些措手不及。”
朱厚照冷笑不已:“朕要你作何?连起码的军需物资都不能保证……”
张苑一听委屈地低下头,他本想向朱厚照告徐俌和张永的状,毕竟出兵前南京官员在准备物资上非常不配合。
但话到嘴边,张苑忽然意识没凭没据地告状对自己不利,还不如什么都不说……反正他只是个太监,准备军需物资这些事他只是作为协调者存在,并不是他来主导这一切。
最后的结果也是朱厚照未完全迁怒张苑,开始在房中来回踱步,认真思索对策。
过了半晌,朱厚照问道:“安庆官府已在民间发起募集了吗?”
张苑回道:“陛下,能调的都调了,安庆知府派出官差到各家各户搜查,能用的被褥和衣物一律借调,但这次咱进城的兵马实在太多,城内各家各户没准备太多过冬的东西,毕竟这里是淮河以南地区,很难遇到如此大的风雪。还有就是这些年大别山地区匪患严重,安庆府受灾严重……”
朱厚照一听皱眉:“只是听说中原地区有灾情和战乱,什么时候安庆府的境况也如此糟糕了?”
这问题张苑没法回答。
事实便是如此,从弘治朝开始看起来大明还算国泰民安,但其实老百姓的日子仅仅是在温饱线上挣扎罢了。
一旦遇到天灾**,老百姓实在活不下去,就只能揭竿而起。
安庆府是长江下游地区的门户枢纽,蔽冀了整个江南。这几年安庆府虽然没经历什么大的战乱,但中原地区战乱不休,安庆府不可能完全置身事外……绵延五六百里的大别山是最好的藏兵和用兵地,很多流寇在中原混不下去了,就退入大别山,然后南下劫掠,因此安庆府西北地区一直就不得安宁。
朱厚照见张苑就跟闭嘴葫芦似的,什么都不说,当即非常不耐烦地吩咐:“赶紧通知南京那边,让张永他们筹备衣物和粮食送过来,朕不能让将士们挨饿受冻。”
张苑苦笑道:“陛下,不是老奴不肯传话,实在是南京那边一直在推诿,这场雪下了后,江南各处道路堵塞,若是以大江运输的话,又易为宁王水师偷袭。最好是从安庆府以北区域筹集物资,但各州府又缺乏有效调度。”
朱厚照怒不可遏:“怎么不打仗的时候没这么多困难?等到战事正酣时连几件衣服都凑不齐?”
张苑低下头,他知道自己能力不行,这时候不会逞强。
最后朱厚照完全没耐心了,开始下死命令:“马上传话南京,让张永他们砸锅卖铁也要筹集齐全军中将士用度,必须十天内运来。再把江彬叫来,实在不行的话,就赶紧开战,早点结束战事,将士们也不用再遭罪。”
……
……
朱厚照终于感受到什么叫无助。
看起来自己是皇帝,只要一个命令全天下的人都会围着他转,但等上了战场才发现理想跟现实有极大的差别,征调物资和兵员根本不是说句话能办到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朱厚照这次出征身边没带有能力的大臣,沈溪被他晾在一边,朝中像王守仁、陆完、王琼这样有能力的文官也没随行,他这次到江南来主要是为了游玩,但因为沈溪抢先平定海疆之事刺激到他,才激发他御驾亲征、只凭自己的力量平息宁王之乱的想法。
本来他可以从南京征调一些文臣武将随行,或者干脆把唐寅带在身边参谋军务,但这些他都没做,如此一来遇到困难时他就非常被动。
但皇帝郁闷归郁闷,总归现在安庆府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遭遇风雪袭击,宁王那边日子想必也不好过。
朱厚照叫江彬来,商讨对策,最后还是无奈地选择放弃主动跟宁王兵马交战的心思。
因为朱厚照自己也很害怕失败,由于军中情报获取一直都很滞后,在无法确定对手动向前,朱厚照不想以身犯险。
江彬就更不想冒险了,宁可在皇帝跟前当个佞臣,也不想立什么大的功劳,所以在主动出击问题上一直采取推诿的态度。
江彬向朱厚照提出一个建议,那就是敦促徐俌带兵跟宁王交战,由此来试探宁王的虚实。
朱厚照思来想去,确实没什么好办法,于是派人去青阳县城下旨,让徐俌带兵跟宁王兵马交战。
你徐俌不是经历战败,现在想当缩头乌龟吗?宁王不能让你把头伸出来,朕却可以,这个时候你不牺牲谁牺牲?难道让朕在这里守他个一年半载,让宁王在外面风光驰骋?
……
……
军令一天后传到青阳县城,当徐俌见过皇帝的使节后,整个人近乎瘫坐在椅子上。
“这鬼天气,到处都是冰雪,也能出城去跟敌军交战?”徐俌突然感觉自己命不久矣,整个人陷入一种绝望的状态。
徐程赶紧把不相干的人屏退,等回到徐俌跟前时,只见徐俌失魂落魄,双目无神,嘴里喃喃自语:“不知谁出的馊主意,这不是硬逼老夫去送死吗?”
徐程上前宽慰:“公爷莫要着急,其实陛下可能是考虑到军中没准备那么多过冬被褥和衣物,想速战速决。”
徐俌嚷嚷道:“要速战速决,陛下怎么不亲自带兵来援?就算陛下不来,让江彬或者王陵之等人带兵来也行啊,作何让老夫出城去跟宁王兵马交战?在不明敌情的情况下,这样做跟送死有何区别?”
徐程苦着脸道:“肯定跟陛下身边佞臣进了谗言有关,不然陛下绝不可能如此强人所难……”
徐俌道:“你赶紧说说,现在该如何是好?总不能让老夫葬送在这里吧?”
“这……”
徐程考虑再三,试探地道,“皇命不可违,既然陛下下旨让咱出兵,咱出兵便是,但不可倾巢而出,只是派出兵马试探一下宁王营中虚实,只要完成陛下御旨,哪怕有小败也可以接受。”
徐俌得到启发,连连点头:“对对,出兵就出兵,大不了折损一些将士,把陛下那边应付过去就行。”
……
……
徐俌准备派兵出城。
他没打算亲自带兵,只是按照徐程的建议,派出部分兵马做试探性攻击,能取得战果固然是好,若发现敌人强大也可以选择撤退,至不济干脆折损掉出击的这部分兵马,几种结果在徐俌看来都可以接受。
上位者自然不会关心中下层将士的死活,以能对皇帝交差为先。
不过就在徐俌准备派兵出城的前夜,青阳县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当徐程气喘吁吁把来者的名字跟徐俌一说,徐俌吓了一大跳。
“你再说一遍,来的是谁?又是谁派来的?”徐俌生怕自己听错了,立即跟徐程求证。
徐程道:“回公爷的话,来者叫唐寅,系受沈国公委派,此人曾在西北对鞑靼、中原平乱和江南剿灭倭寇的战事中发挥重要作用。”
徐俌惊讶地道:“莫非是那个诗画双绝唐伯虎?”
虽然徐俌对于附庸风雅的事不太了解,但唐寅名声在外,他还是有所耳闻的。
而且随着唐寅在沈溪跟前地位飙升,在朝中也有了建树,唐寅的诗画提前出名,在江南乃至整个大明形成一股收藏的热潮。
徐程点头道:“正是他。他带了沈国公的命令而来……据他话里透露的意思,沈国公为避免形势恶化,于九华之战当晚派遣唐伯虎前来助战……要不您见见他?”
“这个……老夫见还是不见呢?”徐俌犹豫起来。
唐寅这个人的能力如何还不知道,但如果此人一来就欣然接见,直觉告诉他很不妥,因为现在皇帝有意避忌求教沈溪,会见唐寅很可能成为一颗定时炸弹,就算作战取胜也可能会被皇帝迁怒。
徐程道:“公爷,还是见见吧,看看沈国公有何见地,哪怕咱不采纳,听听意见也是好的。”
徐俌仔细想了想,微微颔首:“也是,这又不是沈之厚亲自前来,不过派了个谋臣来罢了,看看他有何妙计……哦对了,唐伯虎带了多少人前来?”
“就几名随从。”
徐程道,“看样子不像是来接管军权的……而且就算沈国公本人前来,也没法调遣公爷您不是?最多是给予一点建议。”
徐俌这下满意了:“所言极是,只是帮忙出谋献策的话,那老夫还是听听唐伯虎的意见。正好明天要派兵出征,叫唐伯虎连夜来拜会,记得避着点外人。”
……
……
唐寅奉沈溪的命令,风尘仆仆到了青阳县。
本来唐寅最想去的地方是安庆府城,但他非常清楚,皇帝爱面子没找沈溪辅助他统兵,以现在的状态他去给皇帝参谋军机,基本上难以如愿,甚至可能连朱厚照的面都见不到。
如果朱厚照真有意要用沈溪来平叛,就不会到现在还把沈溪死死按在新城不让出来,哪怕战局发生不利于朝廷的变化也一如既往。
唐寅到青阳县城来颇费周折,毕竟宁王兵马将城池团团围住,好在有条大河通江达海,宁王根本无法时刻监视河面的情况,所以唐寅乘船有惊无险便直抵青阳县水门,然后以沈溪所发手谕叩开城门。
经过一番周章,唐寅在县城内见到灰头土脸的徐俌。
唐寅赶紧上前行礼,徐俌显得很热情,招呼道:“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唐伯虎?久仰久仰。”
唐寅可不认为自己的名声能到被魏国公“久仰”的地步,赶紧还礼:“公爷见外了,在下不过是奉沈尚书之命,前来协助您破贼。”
徐俌没料到唐寅把话说得如此直接,颇有点上来就给他下马威的意思。
徐程在旁笑道:“沈大人有心了,不过现在青阳县周边形势不太妙,这不,宁王兵马迟迟没有退去之意,这两日又连续下雪,将士们厌战心理严重,接下来的仗不好打啊。”
唐寅看了看徐程,再看了一眼徐俌,明白魏国公不可能一来就把他当成自己人。
哪怕他是沈溪派来的,甚至真的带来了退敌之策,但始终这里是徐俌的地盘,调兵遣将非要徐俌来做主,他的建言有时候会起反作用。
唐寅道:“公爷,在下出来前,沈尚书给出的意见是,暂时不要跟宁王兵马纠缠,若是能派出一路奇兵袭击宁王后方,或许会收到奇效。”
徐俌脸上本来有期待之色,但听到唐寅的建议后,脸色突然僵住了,神色的快速变化好像在说:“沈之厚不过如此。”
徐程则好奇地问道:“如何派兵奇袭?奇袭何处?”
唐寅正色道:“目前宁王在城外的兵马数量,大概有六七千之数,而在西边和北边几座城镇,宁王兵马数量大概在一万五千到两万之数,这便是宁王主力数量,此外在九江府、南康府等地,宁王大概布置有七八千兵马,最后在南昌府,留有大概一万余众……”
徐俌和徐程对视一眼,之前徐俌对唐寅和沈溪还很轻视,但在唐寅把宁王麾下兵马如数家珍一般说出来之后,徐俌不敢再有所怠慢。
徐俌道:“伯虎,你跟之厚一样是年轻人,年轻一代中算是颇有建树的,想来不会信口开河,这宁王兵马数量……你是如何得知?”
唐寅知道跟徐俌绕弯子没用,直言不讳道:“这些都是前线斥候调查得来的数字,消息非常准确……以在下路上所知,陛下应该是下达御旨,让徐老公爷近日出兵,而以在下进城后观察,公爷明日一早就要出兵吧?”
尽管徐俌很想否认,但在这种境况下,他觉得否认实属徒劳,便点头:“你消息倒是很灵通,的确如此。”
唐寅道:“公爷明日可以直接从城北派出一路兵马,最好是以骑兵为主,绕行前往墩上,一举切断宁王粮道。这一场风雪下来,宁王那边也暂时处于缺衣少粮的状态,只要能打断他们的粮草补给,就可以让城外这六七千兵马撤军。”
徐俌摇头苦笑,显然是不相信唐寅的话。
而徐程则眨眨眼,问道:“唐大人,您没说错吧?难道这些都是沈大人提前算好的?”
唐寅知道对方不相信自己,这会儿只能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不屑于做更多解释。
唐寅道:“宁王现在想以这六七千兵马拖住公爷您,而他则调遣主力,配合从九江府顺江而下的兵马,全力进攻安庆府城……宁王猜忌心很重,生怕这六七千兵马临阵投靠公爷,所以粮草只准备五日份的,而后每五天运送一次……现在因为下雪,路途不畅,宁王已有多日未曾给这路兵马运送粮草,只要能趁其不备断一次粮道,这一战主动权就会尽归王爷之手。”
徐俌呆在那儿,对于唐寅好似天书一样的陈述觉得很不可思议,半天没回过神来。
徐程则听出唐寅建议中的优点,虽然他自己也不能确定唐寅假设的前提是否成立,但他还是对徐俌说道:“公爷,若真是如此的话,唐大人所提真是妙计。”
徐俌黑着脸道:“要断敌人粮道谈何容易?难道宁王不会加以防备吗?再者现在城里哪儿还有多余骑兵去断粮道?就算有的话,现在城外大雪封山,骑兵怎么过去?”
徐俌的话更像是在挑刺。
唐寅道:“徐老公爷固守多日,宁王不会料到您会突然派骑兵奔袭数十里,还越过他们的防线……若您怕兵马出击后被宁王的斥候发觉,可以夜里悄悄出城,下雪天人会变得懒散,敌人绝对不会发现我们的举动。公爷,这是退敌的最好机会,请您三思。”
徐俌想了想,一时间没法定夺,但显然他不想轻易便听取唐寅的意见。
唐寅继续道:“至于公爷您说骑兵数量有限,但以在下所知,您手头仍旧有两千多正规骑兵,且是常年跟着公爷的精锐,这是他们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啊。”
“你……”
徐俌正想说,你怎么知道我手头的兵马情况?
但想到对方对自己的情形了如指掌,便有种身无寸缕站在唐寅面前的自卑感,这会儿不想再接受这份难堪,一摆手:“伯虎的计划很好,也是之厚这孩子有心了。这样吧,老夫让人安排好住所,你先入住休息,明日有事的话老夫再叫你。送客!”
……
……
徐俌很窝火,他自己对军中情况都不太了解,结果唐寅远道而来,却能如数家珍一样把他麾下兵马,连同宁王的家底都跟他细数一遍。
徐程送唐寅离开后,马上回到徐俌跟前,进言道:“公爷,听这个唐伯虎的意思,这一切都是沈国公计划好的……沈国公果然非常人也。”
徐俌道:“难道那小子还三头六臂不成?”
徐程也知道徐俌是嫉妒沈溪的本事,提醒道:“公爷,既然沈国公派人给咱指了一条明路,如果咱不这么做的话,等于是放弃一条建功的好途径啊,何不就听唐伯虎的,一边派出人马于城西敌营外骚扰,一边派出骑兵出北门去阻断他们的粮道呢?”
徐俌黑着脸道:“那就先试试吧,若是出了问题,看老夫不把那唐伯虎剥皮拆骨!”
第二五六三章 外来的和尚会念经
唐寅暂且不知,他千里迢迢来青阳县城帮魏国公徐俌跟宁王作战,却被徐俌当成替罪羔羊,随时都准备将他大卸八块。
翌日一早,城内便派出兵马从城东出城,唐寅前一日晚上一夜没睡,早早便到城门口去查看出兵情况。
徐俌没有亲自出来监督出兵之事,倒是徐程在,听说唐寅在城门口,赶紧过来问候。
“唐大人,这么早便起来了?昨夜休息得可好……”徐程满脸堆笑地问道。
唐寅从踏雪出城的官兵队伍中收回目光,望着徐程:“在下进城后还没有合过眼。”
“啊!?”
徐程稍微有些惊讶,“一定是因为招待不周……回去在下就着人为唐大人准备好一些的住所,绝不能亏待唐大人。”
唐寅摇头道:“在下差事在身,因惦记事情而无法安然入眠,今日若可的话,在下甚至希望能随兵马一同出征。”
徐程笑了笑:“不必了,有沈大人和您制定的计划,此战获胜应该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不过这战场瞬息万变,谁能在战前就敢确定一定能得胜呢?唐大人,咱先回衙门,相信公爷已在等候您了……要不咱移步?”
“嗯。”
唐寅点点头,其实他一点儿也不想见徐俌,但对方是军中主帅,他非见不可。
徐程笑着在前引路,好像一只狡猾的老狐狸,唐寅心中则有些悲哀:“明明我是沈之厚派来的使者,应该有一定身份和地位……但朝中这帮掌权的都在防着沈之厚,进而对我这个代表也防备有加。”
……
……
当天青阳县出兵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很早便从城北出发,去截断宁王兵马粮道。
另外一路则直接出西门,骚扰敌营。
两批兵马前后脚出城,唐寅只是去城西走了一圈,随后便被徐程带去见徐俌,到了地方才知道徐俌不在,然后被引到后院花厅等候。
下人送上茶水,唐寅喝了几口就发现徐程不见了,他打量一下四周,门口有人看守,便知道自己被软禁了。
唐寅明白徐俌对他的态度,因为沈溪的关系,徐俌对他存在诸多疑虑,不能给予充分信任。
唐寅坐在县衙后院花厅喝茶等候,不知不觉有些困倦,便靠着椅背小寐。
此时城西城头上,徐俌一身厚重的冬装,监督西面正在进行的骚扰战,城中兵马兵分两路出击后,徐俌身体一直都在颤抖,也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紧张。
“公爷,人已带到县衙……若北路兵马出了事,定不会叫他跑了。”徐程上了城头,对徐俌道。
徐俌回头看了徐程一眼,神色稍微有些凝重。
“就算出击的兵马出了事,老夫也不能杀了他……唐伯虎是沈之厚派来的人,就算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都道沈之厚用兵神乎其神,真有那么不可思议?临阵指挥他是有本事,但问题是现在他是在千里之外干预战事,还想一战而胜,实在太扯淡了。”
徐程道:“派出去的兵马回报说,城北河岸边的确没发现宁王的兵马踪迹,青阳县周围地形复杂,连续下了几天雪,宁王兵马确实收缩了……综合昨日唐寅所说情报,宁王在青阳县周边布置的人马不多,真有可能赢得一场胜……”
徐程正要帮沈溪和唐寅说两句好话,顺带振奋一下徐俌的精气神,却被徐俌伸手打断。
徐俌摇头道:“沈之厚到底不在此处,老夫听从他的建议用兵,其实是在玩火,此战得胜还好,若是失败了,老夫定将此事上报陛下,让陛下知道是沈之厚左右老夫用兵。”
徐程苦笑道:“公爷,出了事,咱恐怕没法跟陛下申辩。若说明……陛下只会更生气。”
徐俌闻言脸色漆黑,最后沉默不言。
……
……
唐寅昨夜睡不着,但在被软禁后却放下所有包袱,好好地休息了小半天。
等醒来时,唐寅脸上带着些许无奈,喃喃自语:“昨日没来由竟承受那么大的压力,今天得知战场上的事跟我无关,甚至可能被徐老头迁怒,也就不再想胜负如何……早知如此,应该找一处高床软枕之所好好休息才是。”
就在唐寅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准备问门口的侍卫是否有房间供休息时,徐程兴奋地跑来,刚到门口便招呼开了:“得胜了,真的得胜了。”
唐寅听了这话,不由微微松了口气,脸上多了几分冷厉,到底唐寅还是有脾气的。
唐寅没有挪步,徐程快步来到他跟前,气喘吁吁道:“唐大人,派去截宁王兵马粮道的骑兵队回来了,成功截获四五千石粮食,杀死和俘虏敌寇六百余人……”
唐寅问道:“徐老公爷呢?”
徐程先是一怔,随即笑道:“公爷正在迎接兵马回城,同时关注城西宁王兵马动向……今天城西用兵没什么战果,双方没打起来,不过出击兵马顺利撤回来了,相信稍后陈列于西边的宁王所部便会因缺衣少粮而撤兵……唐大人居功至伟啊。”
唐寅一脸冷漠,没把眼前的功劳当回事,一摆手:“就算是有功,那也是沈尚书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之功,在下不过是传话罢了。若是徐老公爷回来的话,在下会去拜访,但现在只希望尽快用餐,然后好好休息一下……你看是否可以安排一下?”
徐程笑道:“那是自然……你们这些人就这么怠慢唐大人?赶紧准备上好的酒菜,再为唐大人准备厢房休息。”
徐程对唐寅的态度明显跟之前不同,用喝斥下人的方式化解尴尬。唐寅对此完全不在意,在侍卫的引路下出了门口。
徐程则匆忙去给徐俌汇报。
……
……
此时徐俌志得意满,昨天还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现在却春风满面,人好像年轻了十几岁。
“公爷,已经去跟唐寅打过招呼,他暂时不过来。”徐程见到徐俌后笑眯眯地道,“恭喜公爷,这回可真是旗开得胜啊。”
徐俌笑道:“这算什么旗开得胜,之前那场惨败难道不算事么?”
徐程道:“暂时失利算什么?最重要的是看谁笑到最后……现在城外宁王兵马没了粮草,看他们怎么跟我们斗……若是趁着他们撤兵时,主动出击一战的话,我们或许可以获得更大的战果。”
徐俌脸上的笑容淡去,开始认真琢磨这件事,最后面带疑惑之色问道:“这个……到底是现在出击好,还是等他们主动撤兵时再追击好?宁王是否会再次派人来送粮食?这次咱带回的粮食不多,其余都就地焚毁了……对面宁王兵马的营地内或许还有存粮,他们真的只有六七千人?”
这一系列问题真把徐程问住了,虽然徐程平时看起来足智多谋,但毕竟从未有过实战经验,很难把握战争细节。
徐俌见徐程脸上露出难色,不由道:“如此说来,不能就此把唐伯虎给丢到一边置之不理,还是得用他,听取他的意见。他就算再不行,背后有沈之厚的力量,沈之厚人远在千里,却对这边的情况了如指掌,看来是派有大批斥候在青阳县城左右。”
徐程道:“那公爷的意思,现在去把唐寅给请来?”
徐俌摆摆手:“如此有能耐之人,不能太过轻慢……之前老夫对他态度不善,他也不主动前来拜访,可能是想完成沈之厚的交托后便回去,老夫偏偏不能让他如愿。老夫亲自去见他。”
“公爷,您……”
徐程对徐俌突然表现出的热情感到无所适从。
徐俌问道:“怎么,你觉得老夫主动去见他不合适?”
徐程摇头道:“公爷给他面子,就当是收买人心,但现在是否跟陛下上奏报捷更为重要些?若是可以跟陛下的人马协同作战,或许宁王只能仓促撤兵,此番平定叛乱也就轻而易举……”
徐俌一拍脑门儿:“嗨,你看老夫居然忘记早些跟陛下奏捷……赶紧拿笔来,老夫要亲自写奏捷书文。”
……
……
徐俌赶紧向朱厚照奏报自己的功劳,浑然不顾这场仗其实没真正开打,不过是截断宁王兵马的粮道罢了。
徐俌没马上求见唐寅,而是等黄昏时分,知道唐寅起床后,才亲自去见。
县衙后堂,徐俌一脸笑呵呵的模样,给足唐寅面子,先是嘘寒问暖一番,后来又过问家事,让唐寅觉得很假。
徐俌最后直入正题:“伯虎,这次幸亏有你在,有些情报老夫此前根本就不知晓……你是如何得悉宁王军中情形?”
唐寅实话实说道:“大部分的情况,都是沈尚书派人前来知会……”
徐俌眼前一亮:“可否将此等能人异士为老夫引荐?”
唐寅听了不由皱眉,心道:“徐老头好不要脸,沈之厚的情报系统会给你用?你是想直接把人收编窃为己有,绕过沈之厚当朝中顶梁柱?”
唐寅道:“在下没资格调遣这批人马,他们分散各处,只听从沈尚书命令,请恕无法为徐老公爷引荐。”
徐俌脸上露出遗憾之色:“那真是可惜,这些能人异士应该好好利用才对……伯虎啊,你看现在对方粮道也截断了,城外兵马缺少粮食和补给,士气大跌,军心必乱,下一步是否应该派兵出城跟他们交战?你有何好建议?”
唐寅摇头道:“截断粮道后,宁王必会有所防备,下一步宁王可能会将战略重点由安庆府城转移到青阳县城来,所以不适合主动出击,而要等宁王兵马前来……现在关键是要跟陛下取得联系,协同作战。”
徐俌本来想乘胜追击,扩大战果。
因为这次小胜不足以弥补之前的过失,徐俌急于为自己正名,以防被正德皇帝清算。
但唐寅的话,让他对出兵之举产生疑虑,而对方那言之凿凿的模样,徐俌根本就没法进行反驳。
徐程倒是在旁质疑:“就算宁王主力集中到青阳县城来,我们也可以提前出兵将外面敌军营地扫荡一番……他们刚刚遭遇一场失败,且粮草物资补给不足,不趁机打掉他们锐气,等敌寇主力到来,那时陷入苦战的就是我们了。”
唐寅反问:“不知徐老公爷有几分把握能将城西贼寇营地一举荡平?”
徐俌和徐程对视一眼,随后默默摇头,显然二人都没多少信心。
现在敌人到底有多少兵马,他们都只是来自于唐寅提供的情报,而无法求证,只知道宁王驻扎在青阳县城外的兵马暂时没有攻城的能力,但要守住营地应该绰绰有余。
唐寅再道:“宁王麾下兵马,有部分是百战精锐,此前曾追随沈尚书平息西南民乱……虽然城外这六七千人未必就是精锐的全部,但其中包括有神机营和骑兵营,野外作战能力不弱于如今沈尚书麾下兵马,只是因为他们是被迫投靠宁王,不能完全得到信任……对付他们,我看不如派出使节前去劝降,哪怕他们不从,也可以扰乱宁王视线,让宁王心生疑虑,进而起到分化瓦解的效果。”
徐俌对于阵前实行反间计不太赞同,嘴角发出不屑的声音,未予评价。
徐程则道:“现在马上就要爆发大战,这会儿派谁去都等于是送死吧?”
徐俌道:“难道伯虎你想去敌军营地?”
唐寅稍微有些惊讶,显然没料到徐俌居然想派他这个局外人当使者,而唐寅不想去趟浑水,当即回绝:“在下没能力去做此事。”
徐俌脸上带着奚落的笑容:“伯虎不去也罢,你是之厚派来的,你不愿意没人能勉强……既然你觉得这两天出兵不合适,那就先稳固城防,若城外有何消息务必第一时间通知老夫。”
“在下明白。”唐寅起身行礼。
徐俌客气两句,带着徐程离开,对唐寅再没了尊敬,更像是利用完后弃如敝履。
……
……
二人回到营中,徐俌脸色阴沉。
徐程道:“公爷,就算他不支持咱出兵,咱还是可以出兵去跟宁王兵马交锋……胜算很大啊。”
徐俌没好气地道:“你没听他分析吗?城外这路兵马可是宁王麾下精锐,神机营和骑兵营可以跟沈之厚统领的精兵正面抗衡……本身他们就是沈之厚栽培出来的……当初沈之厚人在江西和湖广当了两年督抚,统领两地兵马平乱有功……这倒好,给朝廷栽培出强大的敌人来!真是可笑。”
徐程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答。
徐俌再道:“既然他说咱要稳固城防,那就继续稳固城防,老夫正好可以好好休整一番。之前陛下派人来督促出兵,本来就是给我们压力,现在我们都已成功化解,莫非还要给自己找麻烦不成?”
“公爷英明,现在赶紧跟陛下那边去信,让陛下派兵前来接应方为正途。”徐程顺着徐俌的话意道。
徐俌点了点头:“有道理,现在看陛下反应如何,若陛下让我们固守,那我们就固守到底,若陛下让我们出兵……到时候再说吧。”
本来徐俌有意派兵出城作战,但听了唐寅的话后,不知不觉改变初衷。
徐程非常纳闷,心想:“公爷也是,明明想出兵,也对唐伯虎的话不屑一顾,但为何如此快便改变想法?这说明公爷潜意识里还是信服沈国公和这个唐伯虎的分析。”
第二五六四章 相聚
青阳县城开始稳固城防。
哪怕城里依然缺少过冬衣物,在经历之前一次胜仗后也解决不少问题,再者大雪过后天气回暖,将士们的心气提高许多,城里的情况大为好转。
很快徐俌取得一场胜利的消息传到朱厚照耳中。
当张苑和江彬同时出现在朱厚照跟前,由张苑将这捷报传给朱厚照时,朱厚照的脸色不太好看。
“派出数千兵马,只取得歼敌六百余人的胜果,还好意思跟朕奏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已把逆王给灭了呢!”
朱厚照说这话时,想把徐俌掐死的念头都有了。
张苑在旁听了,顿时明白皇帝的想法,暗忖:“陛下这是在嫉妒徐老头的功绩……这么说来,徐老头现在胜也不是,败也不是。”
江彬道:“陛下,按照魏国公奏请,他希望安庆府城这边能调派出兵马,协同他跟逆王主力交战……现在逆王主力驻军于青阳县城以北城镇,应对风雪。此战结束,逆王于江岸驻扎的部分人马起营,大有南下之意。”
朱厚照冷笑不已:“他让朕出兵,朕就要听从?以为自己是谁啊?逆王本来正在找机会渡江,寻求跟朕决战的机会……现在或许只是暂时撤离江岸,很可能想引诱朕派兵过江,然后突然杀过来,到时候朕身边缺少将士保护……魏国公的奏请,简直是在资敌!”
江彬想了想,请示道:“陛下,那我等……”
朱厚照一摆手,直接打断江彬的话,随后侧头看向张苑问道:“张公公,之前你说魏国公出兵……他突然派出几千兵马作战,出城大概多远距离?”
张苑不明白为何皇帝要问这件事,略微迟疑后才回答:“陛下,以目前看来……可能出城有四五十里地吧。”
朱厚照皱眉:“他胆子倒挺大的……在不明逆王主力动向的情况下,就敢派兵出城几十里,他不怕这路兵马完全被人家吃了?还是说他纯属撞大运,结果真被他撞上了?”
这问题张苑回答不了。
江彬一拱手:“陛下,您觉得魏国公知道逆王军中情况却有意隐瞒不报?”
朱厚照想了想,点头道:“是有这种可能……他一边跟朕说不明敌情,一边却做出明晰敌人动向的决策,分明是想跟朕抢功劳……他让朕派兵过江增援的目的,就是配合他跟逆王交战……哼,以为他这点儿花花心思朕看不出来?”
江彬没料到皇帝对别人取得战功如此忌惮,想了半天,选择跟张苑一样沉默不言。
朱厚照站起来:“他想抢功劳,朕偏偏不让他如愿,反正现在逆王的目标是他……除非逆王退回到江西地界,朕才会进兵。现在外边下了雪,天时地利人和对我们都有利……朕耗也把逆王给耗死了!”
……
……
朱厚照没同意出兵,甚至对徐俌奏报的功劳不屑一顾。
张苑没得圣谕,也就没法草拟圣旨嘉奖徐俌麾下有功人员,张苑明白现在朱厚照担心别人抢功,非常识相地采取静观其变的态度,皇帝不让做的事他坚决不做。
出了行在,江彬快步跟上,招呼道:“张公公且留步。”
此时江彬说话的语气比之平时平和许多,少了高傲,像是心平气和跟张苑探讨问题。
张苑瞥了江彬一眼:“江统领有事吗?”
江彬道:“魏国公之前遭遇惨败,退守小县城寸步不出……也是在陛下下达让他出兵的圣谕后,他才被迫出兵,谁想一天内便取得一场胜利……张公公可知为何?”
张苑态度显得漫不经心:“大概人的潜能都是逼出来的吧……难道江统领你不是?”
张苑说话时用奚落的目光望着江彬,好似在说,之前你带兵渡江取得胜利,也是被陛下逼出来的,你跟魏国公有何区别?
江彬声音瞬间变得冷漠起来:“可为何在下听说,是青阳县城那边来了能人异士,暗中帮魏国公所致?”
张苑皱眉:“你从何听闻?”
江彬道:“从何听闻暂时不便跟张公公你细说,但这件事显然背后另有隐情……张公公别说自己不知道。”
张苑不屑地道:“咱家做事有自己的规矩,不可能跟江统领你一样,行事毫无顾忌。若你觉得背后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大可跟陛下奏明,咱家从来没拦着。”
江彬听了此话很气恼,心想:“本来要跟这老阉人心平气和讨论一下,谁想他根本就拒不配合……像这种冥顽不灵的小人,怎就混到司礼监掌印的位置上来了?简直不可理喻!”
江彬板着脸道:“既如此,那本将军便不多打扰了,告辞。”说完,扬长而去。
……
……
江彬走了,张苑却没有着急离开,站在那儿认真思索。
这时李兴快步过来,凑到张苑耳边说了一番话,张苑神色顿时紧张起来。
张苑问道:“此事可当真?”
李兴点头道:“千真万确……唐伯虎也不知怎就出现在魏国公军中,可能是受沈国公委派……听说唐寅只身前往,身边只有几个护卫,进城后很快就助魏国公取得一场胜利。”
张苑咬牙切齿:“他到底是何意?”
李兴惊讶地问道:“张公公在说谁?沈大人?还是魏国公?亦或者是那唐伯虎?”
张苑道:“这件事你如何得知?”
李兴知道张苑的疑心病又犯了,无奈地道:“这种事其实很难隐瞒……唐伯虎在魏国公跟前出现又非什么秘密,这消息很容易便可打探到,却不知是否该跟陛下知会一声。在下把此事告诉张公公,就是要让张公公做到心里有数,免得被陛下问起来毫无所查。”
……
……
新城这边,沈溪暂时不再理会发生在安庆府城和青阳县城的战事。
沈家老小在长途跋涉后终于抵达,这几天他忙着安顿家眷。
沈家上下人太多了,南北都有,原本在北方生活多年基本上习惯了,突然间来到江南,还是在一座全新的城市中生活,自然有些不太适应。
虽然沈溪已提前为家人准备好了府宅,但等沈家人入住后,还是有很多地方考虑不周,需要他这个一家之主逐一进行解决。
但不管怎么说,沈溪能跟妻儿团聚,心中有一种踏实感,自己在外辛苦做事也有了回报,家人是在他这个世界最大的牵绊。
沈家阖家到来,最不适应的要数孩子了。
小孩对于陌生环境很抵触,成年人或许能很快便接受,但对于孩子来说就需要相当长一段时间。
沈家老弱妇孺很快安顿下来,沈溪陪家里人过了几天,团圆饭吃了,几个妻妾晚上也分别陪过,相思之苦大为缓解,此后沈溪又开始那种两点一线的生活模式。
这段时间稍微冷落一下惠娘和李衿,相信对方也能理解,此时的他更不会多费心思去琢磨前线战事,把一切都交给了唐寅。
“……相公,收到您的信以后,妾身便赶紧安排家里人南来,北方现在应该是冰雪世界了,江南感觉好很多,虽然路上遇到下雪,但河面基本不会冰封,稍微出太阳雪就融化了……咱在南方住了多年,这边的环境其实更适应些,只是孩子们稍微有些不适,相信过几天就好了……”
谢韵儿任何时候都是一副贤妻良母的形象,她在沈家,主母的地位异常稳固,也在于她知书懂礼识大体,把沈溪的后院打理得井井有条。
到新城后,谢韵儿没问沈溪为何要千里迢迢把家人迁过来,只是尽全力辅助沈溪安顿亲眷,事无巨细都帮忙解决,就算周氏这样喜欢挑事的人,到了新城都很安份。
也在于新城风貌好到超出每个人想象,高楼林立,街道太整齐太卫生太繁华,最神奇的是夜晚照明的路灯,让城市真正成为不夜城。跟新城一比,京城在沈家人心目中都忽然有一种破落户的感觉。
新城太多新鲜事务,周氏抵达后,沈溪只是简单地陪着她跟沈明钧吃了回饭,没有太啰嗦,周氏便兴冲冲到新城街巷游逛,这几天还沉浸在惊艳的心态中。
谢韵儿没让沈溪的内眷走出家门,她知道家里的女眷此时最需要的是丈夫陪伴,倾诉别后衷肠,而不是出去玩。
沈溪听谢韵儿讲了很久,才道:“来这里有几天了,一切都安顿好了,白天你可以带着君儿她们出去走走看看,晚饭也可以出门散散步,我会叫人为你们打点好一切。”
谢韵儿摇头:“其实不用那么麻烦,出去太危险了。”
沈溪笑道:“你当这里是京城?这是我的地盘,治安很好,夜晚各处都有人巡逻,而且我会派人保护你们……虽然我不能陪你们出去,不过我可以把各处美景介绍给你们知道,让你们清楚哪里有好玩的地方。”
谢韵儿惊讶地问道:“相公,不是说南边正在打仗吗?这么出去……不危险吗?”
沈溪道:“在你们到来前,新城的确戒严了几天,但很快就解除了,因为没什么必要。战场距离这边很远,城里秩序井然,不过城北和城西少去,那边外来人居多,而在城东靠近港口的地方,都是工业区……简单说来就是没有普通百姓居住,基本是军人和工人及其家属。让你们游玩的也主要是这边,若家里需要什么东西的话,可以让下人去城北、城南采买。”
“哦。”
谢韵儿听得似懂非懂。
沈溪再次解释道:“其实说起来不难理解,新城各区域分工明确,工业区主要是生产商品和建造船只的地方,没有闲杂人等,而城西、城北主要是居民区,我们所处位置,基本不会有普通百姓经过,但若是顺着街道往北的话,普通百姓逐步增多,到晚上治安未必能做到夜不闭户……这里到底是一座新建的城池,迁徙来的人鱼龙混杂。”
谢韵儿微笑道:“只要能陪伴相公身边,就很好了,每天晚上都欢声笑语不断,不用点蜡烛便可四处透亮。”
沈溪点头:“基本上各大工厂和衙门有的东西,家里都会有,若是觉得院子不够大,可以按照心意随便扩建……在京城我们的府宅基本就那么回事,毕竟寸土寸金嘛,这里则不同……作为这座城市的缔造者,我拥有一定特权,想怎么扩建自己的宅子都行,只要门楣别超出规格便可。江南气候宜人,在这里定居,比起京城好太多了。”
谢韵儿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去,问道:“相公真的不打算回京城了吗?那以后仕途怎么办?”
沈溪抿了抿嘴,欲言又止,最后道:“有些事没法给你解释,先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再说吧。下午就安排人护送你们出去游玩,孩子们也一起,但身体不适的可以留在家中休养,衙门那边还有事,我便不陪你们了。”
……
……
沈家闹腾一片。
沈溪安排家人一起出去游览,等于是城主夫人们一起视察自己的城市,这里对沈家人来说,就像是自家后院一般,新城从一开始就以沈溪的构想进行建设。
沈溪没有陪家人,不是因为他真的有什么要紧事,只是他想去看看惠娘和李衿,并且让二女出来暗中见一下故人,主要是沈泓。
本来沈溪想带沈泓到惠娘处,让母子团聚,但惠娘态度坚决,无论如何都不行,沈溪实在拧不过,只好顺着惠娘的意思,让她和李衿趁着沈家人出来游玩时,从远处看看孩子。
李衿对于沈家人没什么念想,也没感情牵绊,倒没觉得如何。但等沈溪把情况跟惠娘说明,惠娘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便在于惠娘对沈家人的感情羁绊实在太深,感觉自己无法面对故人,哪怕只是暗中见一面,她都有很大的负担。
“这没什么啊。”沈溪开解道,“又不是陌生人,哪怕撞上了她们知道你还活着,都会替你高兴的。”
惠娘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真的会吗?”
李衿在旁劝慰:“姐姐,其实去见见也没什么,我想泓儿了,想看看他过得好不好,你难道不想吗?咱有好久没见过他了,孩子长得很快,一天一个样,咱看看他的身高和体形,也好给他准备冬衣。”
惠娘心思缜密,望了沈溪一眼,觉得沈溪此举别有用意,但具体是什么她又说不出来。
沈溪有意躲躲避惠娘的目光,道:“如果你觉得白天去看不合适,那就入夜后吧,家里人会在城中杜康酒楼吃晚饭,吃过才回去,我们在对面暗处看他们就好……泓儿很健康,几个兄弟姐妹中,他身体是最好的一个。”
惠娘似有所思:“出身低贱的孩子,能经得起风霜。”
沈溪没好气地道:“一样的出身,从小就被你宠溺,怎就变得出身低贱了?你要妄自菲薄我不阻拦,但孩子总没做错什么吧?”
惠娘气鼓鼓不说话,好歹是默认暗地里去见孩子的意见。
沈溪向李衿吩咐:“准备些厚棉衣,江南大部分地方都下雪了,咱们这边只是飘了点雪花,这几天天气很冷,别受凉。现在身体不好的反而是你们,天天躲在屋子里不出去,身体怎么吃得消?”
李衿赶紧起身,安排随安和东喜等丫鬟去准备厚衣服,几乎是把惠娘整个人包裹起来,一行才出门。
……
……
沈家人很开心。
孩子们玩疯了,尤其是到了雄伟的港口,看到江面上一艘艘如同城堡般的巨舰,小家伙们蹦蹦跳跳,最后还在专人引导下,上船游览,高兴得忘乎所以。
每个孩子都配有仆人,主要是丫鬟和奶娘,沈泓身边也有丫鬟跟着,为了让孩子们从小不至于太孤独,男孩身边有伴读书童一样的同龄人,女孩则有年岁相仿的丫鬟帮她们做事,就好像姐妹一样互相扶持。
港口各处厂房干得热火朝天,工人们顾不上是谁前来探访,都专注于手头的活计,周围街道暂时处于封锁状态……沈溪作为城主,既然自家人要出来游玩,这点特权还是有的,这也是为了保证内眷的安全。
不过现在是上班时间,这片地区又不是居民区和商业区,所以并没有太过扰民。
入夜后,街道各处路灯点亮,孩子们更加高兴了,等一家子上了酒肆,又有人专门准备好了大餐,一切都是最好的待遇,楼上设两桌宴席,楼下则为丫鬟和下人准备了六桌。
就在沈家人其乐融融时,酒肆对面一处黑漆漆的四层小楼,惠娘、李衿和沈溪站在那里,沈溪特地为惠娘准备了望远镜,方便她更能看清楚沈泓。
沈泓作为沈溪“义子”,在沈家地位丝毫不弱,跟兄长沈平一直在说着什么,后面也是坐在一起用餐。
沈平平时接受的家庭教育注定了他良好的修养,从来不会歧视谁,他对沈泓这个“弟弟”非常照顾。
之前惠娘还不太相信,但亲眼见到沈泓没被人欺负,相反还得到别人悉心照顾后,终于松口气,不过此时腮旁已经挂满泪水。
“姐姐,你看泓儿过得很好,跟沈家人相处融洽,这回你可以放心了吧?”李衿看了很久之后,安慰惠娘道。
第二五六五章 考校
惠娘没见到沈泓前,虽然也很想念儿子,好歹还能控制情绪。
见过沈泓后,原本沈溪以为能慰籍身为母亲的相思之苦,却不想惠娘整个人都陷入魔障的状态,长时间无法从失去儿子的悲伤中缓过神来。
面对这种情况,沈溪没办法劝说,当晚没在选择留惠娘处过夜……他知道惠娘完全无心于他这个丈夫,此时此刻心目中除了沈泓外再也容不下他人,沈溪只能先回府陪伴家人。
当晚沈溪单独找来沈泓考校学问,但因沈泓还处于开蒙识字的状态,所学不多,沈溪能考校的地方也不多。
突然间沈溪发现自己对于做学问已经很陌生,写八股文章非常费力,就算想指导沈泓学问也力不能及。这个时候他才想起自己完成科举后,很少再碰四书五经,平时在书房内也主要是看一些有关工匠和造物的书,还不时编撰一些。
一切便在于沈溪知道要改变这时代,靠四书五经没用,时代需要科学,科技是第一生产力,而不是教化思想束缚人心的儒家读物。
沈溪让沈泓回去休息,心头没来由一阵烦躁,便去了官衙,那边算是他第二个家,到后院花厅拿起本《孟子》看,却根本沉不下心,很快夜已过半。
“大人,您该歇着了。”
不知何时,云柳出现在沈溪身后,用温柔的声音说道。
沈溪没回身,摇摇头道:“我还不困……只有在如此情况下,我才能静下心来想事情。”
云柳道:“刚得到前线战报,唐先生抵达青阳县城次日,便帮助魏国公取得一场胜绩。”
沈溪点点头道:“袭击粮道这一招,其实我就跟唐伯虎谈过,但也提出必须要在合适的时机才能进行……这次是他审时度势,向徐老头提出的策略,一次成功,说明他长进了。”
“大人知道魏国公出兵袭击粮道?”
云柳有些意外,本来她以为自己不跟沈溪细说,沈溪不可能知道徐俌采取的战略。
沈溪语气平和:“袭击粮道,其实是解决战事的最为稳妥的方式,既可以避免跟宁王兵马硬碰硬,还可以打击宁王一方的军心士气。”
“宁王兵马此前在跟朝廷平叛大军作战中一直占据上风,军中有王禾这样有勇有谋之人供调遣,火器和战阵都首屈一指,陛下麾下则基本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将领……可惜就算王陵之和刘序在军中,也无法得到陛下器重。”
对于沈溪的评价,云柳无法接茬,沉默不言。
沈溪再道:“宁王最大的隐患,是没有一次把徐老头的兵马给吃掉,让徐老头从容撤到青阳县城设防……虽然只是一座小小的县城,却成为战局的焦点,宁王既无法继续东进,攻略南京,也很难渡江对陛下所在的安庆府城造成威胁。”
“随着严冬到来,宁王的钱粮供应必然出问题,江西一省根本无法与朝廷控制的各行省比拼经济实力,消耗战是宁王绝对打不起的。”
云柳道:“但以前线战报来看,朝廷两路兵马皆存在缺少物资的情况。”
沈溪淡淡一笑:“陛下亲率兵马,还有徐老头所部,不过是缺少一些过冬衣物罢了,粮草还是很充足的,就算一时准备不足需要后方调运,断不至于让士兵冻饿而死。而宁王麾下则完全不同,粮草辎重、御寒衣物什么都欠缺。你以为宁王不想把物资敞开供应全军吗?他没有这个能力罢了。”
云柳恍然大悟,脱口道:“所以大人之前派人去湖广,封锁了对江西地界的物资供应?”
“算是吧。”
沈溪道,“当时我让马九去湖广和江西,更多是调运物资,发现宁王有谋反倾向后,立即下令断绝跟江西的贸易,湖广、巴蜀、河南和陕西等地物资,全都没办法流入江西,算是对宁王的一种经济打击手段。”
“现在宁王之所以不敢轻启战端,也在于他打不起,下面将士饭都吃不饱,浑身乏力,只能躲在帐篷里烤火度日……光靠意志力是没法支撑过整个冬天的……”
云柳由衷地道:“所以大人就算没出面应对这场战争,也早就为陛下谋划了。”
沈溪道:“战略格局,并不在于战场上兵马一时得势,而是要看各方实力对比和后方物资补给线路是否通畅,之前我最怕的是陛下和徐老头操之过急,非要趁着入冬前跟宁王火拼,却未料宁王先走错一步棋,过早把陛下逼进安庆府城,又把徐老头逼进青阳县城,就此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
“有些事其实在战前根本无法预料,现在陛下和徐老头都不着急,该着急的就是宁王了,偏偏宁王领军孤悬在外,很难拖延下去……相信再有个十天半月,宁王只能黯然撤兵退回江西。”
云柳想了想,问道:“那万一陛下或者魏国公忍不住,选择跟宁王开战,或者宁王主动发起攻城呢?”
沈溪道:“宁王不是傻子,明知道攻不下青阳县城,也攻不下安庆府城,怎么可能在这种被动的情况下开战?如今青阳县城跟安庆府城之间形成呼应,宁王在进攻一处时必须防备另外一处增援。”
“防守相对薄弱的青阳县,此前宁王倒是有机会拿下来,但他犹豫不决,选择屯兵江边,终于错失良机。现在唐伯虎去了,加上天降大雪,那青阳县就不用再担心了,徐老头没多少实战经验,只要发现唐伯虎所提建议都一针见血,是不会拒绝这样一个谋士的建议的。”
云柳点点头道:“大人真是神机妙算。”
沈溪苦笑着摇头:“不是我神机妙算,只是这场战争一步步发展到如此境地罢了,希望唐寅这次有机会为陛下器重,将来大明的江山社稷或许跟他休戚相关……一切就看他的造化了。”
云柳道:“大人想提拔唐先生?”
沈溪道:“那是他的宿命,他本来就该在朝堂有所作为,不是我有意要成就他。不过我这么做其实算是改变历史,不知道是否会遭致历史的反噬!”
……
……
如沈溪所料,唐寅在青阳县的日子过得很是惬意,就算徐俌不能完全相信他,却也不敢忤逆他,他说不出兵徐俌果然就不出兵。
徐俌以上宾之礼款待唐寅,每天都好吃好喝供应着,时不时问问唐寅意见,唐寅基本上没有私藏,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跟徐俌说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朱厚照得知唐寅到了青阳县的消息。
这件事由张苑先一步跟皇帝说及,本来江彬也有耳闻,只是暂时没调查到沈溪派去青阳县的人是谁,张苑想不能让江彬事事争先,便赶紧到朱厚照那里“告状”。
朱厚照闻听这消息后大感意外,皱眉道:“沈先生是什么意思?为何要派个不相干的人去青阳县城?难道是他觉得魏国公没本事,所以特意找了个人去辅佐?”
张苑道:“陛下,老奴也不知沈大人此举是何意,不过也有可能是姓唐的自己跑去青阳县的。”
朱厚照瞪了张苑一眼:“你这是什么鬼话?唐寅一直在为沈先生做事,他去青阳县城只能说明是受沈先生委派……他去后就助魏国公取得胜利,还是劫粮道……唐寅有这么大的本事?”
张苑回答:“此人本事如何实在不好说,但沈大人那是真有本事的……唐寅可能是听命行事吧。”
朱厚照一摆手:“你或许错了,沈先生以前向朕举荐过唐寅,说这个人有能力,可堪大用。若非如此,他不会每次都带唐寅在身边,参谋军机……沈先生军事造诣那么高,总不会在军中养闲人吧?”
张苑想了想,赶紧附和:“陛下言之有理。”
朱厚照点头道:“之前沈先生领兵出海,讨伐倭寇,将新城事务托付给唐寅,朕去新城时便是此人迎接……嗨,当时朕可能看走眼了,没觉得此人有多大本事,也有可能是深藏不露。”
张苑心想:“陛下为何突然对唐寅的评价无限拔高?或许是爱屋及乌吧……我那大侄子派唐寅帮徐俌打了胜仗,陛下便觉得唐寅这个人有真本事,难道是想把人弄到身边来做军师?”
张苑试探地道:“陛下,要不传旨,让唐寅到安庆府城来为您出谋划策?”
朱厚照打量张苑:“这么做怕是不合适,沈先生又不是把人派到朕这里……”
张苑赶紧道:“这天下间臣子,不都是为陛下办事的吗?唐寅是否有真本事,也该由陛下您亲自考察不是?”
朱厚照想了想,中肯点头:“这么说也有一定道理……有本事的人就应该在朕身前效命,而不是留在魏国公那里……魏国公老迈昏聩,哪里懂什么唯才是举?再者就算知道唐寅有才,他能器重到什么程度?”
张苑笑道:“陛下英明……老奴这就去传旨?”
朱厚照沉吟后还是摇头:“不用着急,先看看情况……现在青阳县城到安庆府城的路都被宁王兵马封锁,全靠水道联系。若唐寅出青阳县城被宁王所得,大明就要损失一名优秀的人才。”
“为今之计,朕先固守安庆府城防守,不着急出征,可以让唐寅为朕出个条陈,指明下一步用兵方向,看看他是否有本事……若朕觉得他可堪大用,再让他前来效命不迟。”
……
……
朱厚照对唐寅很感兴趣,却没马上召人到安庆府城来,而是打算先考校一番,让唐寅写一份军策。
随即张苑便去办事,江彬很快得知内情。
对于张苑来说,唐寅并非威胁,毕竟他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连内阁首辅谢迁都不惧,自信可以稳吃文官出身的唐寅。
而江彬却对唐寅非常忌惮,在他看来皇帝跟前只需要一个得宠的臣子,也只能是他江彬。
中军帐内,江彬当着许泰的面大发脾气:“陛下是何意?既已决定在安庆府城固守,为何还要听一个不相干之人的意见?这唐寅是何来头?”
许泰试探地道:“江大人,您不知唐寅是谁?新城时您还见过他,他是沈国公最信任的部下,这几年跟着沈国公走南闯北,军中履历非常丰富……听说他的诗画更是出名,江南乃至大明有不少人收藏。”
江彬斜着看了许泰一眼:“你几时成了附庸风雅之人?”
许泰面带惭愧之色:“此人到底是南直隶解元出身,听说因科场舞弊案失去晋升机会,最终靠巴结上沈国公上位……有传言此番魏国公出兵取胜,全靠他在旁出谋献策,现在陛下可能要把此人传召到安庆府城来,专门为陛下献计。”
江彬咬牙切齿地道:“他来了安庆府城,咱以后如何在陛下跟前自处?”
许泰摇头道:“那就要看江大人您如何跟此人打交道了。不过现在看来,张公公出面跟陛下提及此事,很可能张公公私下已跟唐寅取得联系,此人来了对咱很不利……要不,咱半途把他给做了?”
江彬皱眉道:“这是陛下点名要的人,何况陛下暂时没让此人到安庆府城……”
“早点解决问题,也免得日后麻烦……所有的隐患最好提前清除掉!”
许泰阴测测地道,“或者将他的行藏泄露给宁王,让宁王解决……到时他若是陷入敌营,就算营救回来也不可能再为陛下器重,您说呢?”
江彬若有所思,深以为然道:“也好,一切视情况而定,总归不能让他到安庆府城来得圣宠!”
……
……
唐寅此时还不知道,他已经成了香饽饽。
不但徐俌把他奉为上宾,连朱厚照都开始惦记上了,张苑和江彬暗地里对他都有所筹谋,甚至宁王也得知唐寅到青阳县参谋军机的事。
此时宁王正对自己麾下谋士不满。
王禾能征善战,但到底只是武将,善于执行命令而少决断。宁王早就听闻唐寅的本事,再者这次唐寅帮徐俌取得的胜利让宁王觉得唐寅眼光很厉害,还有就是唐寅受沈溪推崇,也让宁王觉得其本事不浅。
很快,朱厚照下达的御旨传到青阳县城,唐寅对于皇帝让他写军策之事很不解。
“公爷,陛下的意思,在下不太明白。”唐寅当着来传旨的徐俌的面,把自己心中的疑惑说出。
徐俌笑道:“伯虎,你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呢?你这么聪慧的人,难道看不出来这是陛下赏识你,给你个晋升的机会?”
徐程也在旁恭维:“是啊,唐大人,这可是圣上眷顾啊,若是您能给陛下好好出谋划策的话,以后前程似锦。”
唐寅道:“关键是在下身处青阳县城,并未在安庆府城内……陛下所要军策,到底涉及安庆府那边,还是青阳县城这边……亦或者是整个战局啊?”
徐俌被问得一愣,迟疑好一会儿才回答:“你想到什么就上奏什么,能写都写,老夫其实也想知道伯虎对战事走向的看法。”
唐寅摇头:“在下来的第一天便跟徐老公爷说明情况,要想早些结束此战,只能派兵深入敌后,开辟新战场。但现下陛下屯兵安庆府城不出,谁出兵前往敌后都不合适……在这节骨眼儿上,当然要看战局后续变化,非纸面三言两语能说清楚。”
徐俌想了想,略微颔首:“确实是这么个理儿。”
唐寅再道:“若是这军策为宁王的人截获,无异于让其有所防备,不如找个机会于陛下跟前面陈。”
徐俌淡淡一笑:“伯虎,你恐怕暂时不能离开青阳县城……之前那一战取胜后,宁王一怒之下,发兵前来青阳县城,如今四门又被堵上了……你出城定会为宁王的人所趁,想去安庆府怕是没那么容易。”
唐寅道:“在下不是想走,只是说明当前面临的难题罢了……若可以的话,在下更愿意为徐老公爷出谋献策,至于陛下那边,在下只是上条陈说个大致的框架……”
徐俌对唐寅的回答非常满意,笑着点头:“伯虎有心了,不过老夫可不敢专才于小小的青阳县,现在陛下欣赏你,那是好事,你赶紧写出军策,老夫会派人送到陛下跟前。这是陛下对你的考校,是否真正采用另当别论,你也别担心被宁王麾下兵马截获之事。”
唐寅想了想,终于无奈点头:“那事不宜迟,在下这就写……有劳徐老公爷了。”
第二五六六章 奇袭
徐俌离开县衙,回到营帐,神色有些古怪。
徐程问道:“公爷,您真要放此人到安庆府城去辅佐陛下?”
徐俌背对徐程,一摆手:“陛下欣赏他,那就把他送过去,没什么啊……必过现在陛下没点名索要此人,说明还是存有疑虑,想看看他的真实水平如何!”
徐程为难地道:“但唐寅此人的确有能力啊,若是能留在公爷跟前听用的话,确实可以帮到公爷……就这么白白送去安庆府城,实为不智啊。”
“你……你说谁不智?”
徐俌转过身怒视徐程。
徐程赶紧俯身赔罪,又解释道:“陛下跟前能人不少,难道会对一个连进士都不是的人看重?或许陛下只是对他感到好奇罢了……”
“不管唐寅进言什么,咱们转达时只管扣下,再叫人模仿他的笔迹重写一封,陛下看到军策,肯定认为唐寅没什么真本事,也就不会再招揽此人。到那时,他就会专心在公爷身边做事。”
徐俌唇角上扬,嘴里发出不屑的声音:“就算唐寅不为陛下所用,也不可能为老夫所用……他身上打着沈之厚的标签,沈之厚让他来,多半是想以旁敲侧击的方式为陛下尽力,君臣间找个台阶下罢了。”
“你真以为唐寅有本事?唐寅不过是沈之厚推出来的傀儡,真正运筹帷幄之人,是那个跺跺脚可以让大明地皮为之颤抖的沈之厚……唐寅算什么东西?”
徐程听徐俌对唐寅如此不屑,也就再为其争取什么,行礼道:“那一切都顺其自然吧……看陛下是否真的欣赏他的本事。”
……
……
唐寅为得到正德皇帝欣赏,煞费苦心。
嘴上说不想帮皇帝出谋划策,其实内心不知有多迫切想得到朱厚照赏识……甚至于唐寅觉得这次上的这份军策比起当年参加会试答考卷都要来得重要。
唐寅一晚上都在仔细思索,遣词造句一再斟酌,争取把心中所想准确无误地表达出来,当然他更多是按照临行前沈溪给予的“提示”,利用宁王瞻前顾后的思想,在九江、南昌等州府做文章,让宁王及麾下兵马无心于江西之外的地区作战。
寅时末,唐寅终于把军策写好,无心睡眠,耐心等待天亮,以便把军策交给徐程,方便徐程尽快派人前往安庆府城送函。
谁知一直到太阳升起,徐程才出现在县衙,会面时徐程对唐寅表现得依然恭敬。
唐寅把军策郑重地交到徐程手里:“劳烦徐先生将此书函以加急方式送往安庆府城。”
徐程笑道:“这是自然,不知在下可否看看其中内容?”
唐寅点头,随即徐程便把以奏疏形式写就的军策打开,详细将上面的内容看过,脸上的笑容因专注而逐渐消失,等看完后再抬起头来时,被唐寅那张满含关切、期待与担忧的脸吓了一跳。
“确实是好策略,若陛下能按照唐大人的建议安排接下来的行军作战,一定能马到功成……本来朝廷取胜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只是照此计策实施的话平叛会更加顺利些。”徐程恭维道。
唐寅拱手:“徐先生抬举在下了,在下不过是把自己一些浅见罗列出来,希望能对接下来的战事有所帮助……若陛下不予采纳,只能说明在下才疏学浅,不堪重用。”
“客气了,唐大人真是客气了。”
徐程客套完便拿着唐寅的军策匆匆离开县衙。
……
……
徐程并没有马上派人送信,而是把军策拿给徐俌看。
徐俌本来对唐寅的军策没什么兴趣,但看完后,即便是他这样严重缺乏实战经验的人也能看出其中门道。
“这小子,真是不可貌相啊……这东西真是他写的?还是说沈之厚早就想好,让他背熟后临时写出来?”
徐俌诧异地发出感慨。
徐程道:“唐寅亲笔所写乃千真万确之事,但至于是不是沈国公提前想好并叫其记忆背诵的有待商榷……不过想那唐寅可以得沈国公欣赏,怎会没有本事呢?己未年那次会试,听说他榜上有名,只是被李阁老刷了下来……他是南直隶乡试解元,在诗词和山水画上造诣很高,民间广为流传……”
徐俌白了徐程一眼:“听你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对他高山仰止……难道你觉得老夫非留他在身边参谋军机不可?”
徐程想了想,叹了口气道:“想留此等人中龙凤在公爷面前或许有些难度,首先沈国公便不会答应……但若是能跟他交好的话,若其将来在朝中大有作为,一定不会辜负公爷您的赏识之恩不是?”
徐俌撇撇嘴:“老夫没心思攀这种高枝,他有本事,让他去陛下跟前施展。咱这里庙小,容不下这尊大佛。”
徐俌可不是什么治世能臣,好好地守着他那世袭的一亩三分地混日子便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以这样的心态,不太可能主动笼络人,哪怕唐寅再有本事,徐俌也没打算收拢身边,毕竟作为勋臣荣华富贵他出身时就注定了,若是对权位表现得太过热切,广植党羽反倒不美……引起皇帝的猜忌就不好了。
唐寅的军策很快送到安庆府城。
张苑亲自呈递朱厚照跟前,还是趁着江彬不在的时候去送的……张苑有意把唐寅收揽为“自己人”。
张苑心想:“陛下对江彬信任,并不代表江彬办事能力高,不过就是看重江彬这小子是军户出身,又愿意为陛下去死,再就是能帮陛下领兵……我现在身边最缺乏的就是这种人才。”
朱厚照拿到唐寅的军策,仔细阅读起来,不需要旁人给他解释,朱厚照完全能看明白上面写的是什么。
看了半天后,朱厚照抬起头,似有所思:“宁王生性多疑,有雄心但无胆魄……真是这样的吗?”
这问题好像是在寻求一个答案,但其实现在他旁边只有小拧子和张苑,二人都无法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张苑怕冷场,轻声道:“陛下,这是唐伯虎说的,现在看来……倒也有几分道理,您想啊,逆王兵出江西,就算是在九华山打了胜仗也还是停步不前,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焉了……这种人根本就不配跟陛下作对。”
朱厚照释然地点点头:“倒也是这么回事,也就是朕现在对敌情判断不足,再者经过魏国公的战败,所以有所顾虑。若是有能力的人领兵,这会儿早就出击跟逆王决战了……逆王进退失据,瞻前顾后的确没大将之风。”
张苑恭维道:“陛下英明。”
朱厚照又低头看面前的军策,过了一会儿道:“唐寅还说,现在最重要的是对江西进行全方位封锁,让逆王兵马的粮草物资供应不上,同时以湖广、闽粤兵马骚扰敌后,甚至可以从朕统领的中军抽调兵马奇袭九江府,开辟新战场,站在全局的高度对逆王展开打压。”
张苑听了朱厚照的话,也不知这战略是否得当,总归现在唐寅说什么他都会支持,当即道:“陛下,这算是一步高招吧,逆王现在着眼点放在青阳县上,大概接下来一段时间有可能会跟魏国公兵马于青阳县展开拉锯战,正是我们派出奇袭兵马的绝佳时机。”
“嗯。”
朱厚照点点头全当赞同,但随即就蹙眉沉思起来。
就算朱厚照能力不高,但许多时候也开始学着装深沉,让人琢磨不透他心中所想,以此来保持一种神秘感。
张苑再次出言建议:“陛下,既然唐伯虎有能力,何不将他叫到安庆府来?正好可以让他在陛下跟前出谋献策。”
朱厚照摆摆手:“朕说了,暂时不用他到朕这里来,让他先帮魏国公吧……魏国公现在确实需要人帮忙,朕这里城墙高深,还有大江作为屏障,逆王想打过来太难了,而魏国公只是守着一座小县城。孰轻孰重,难道你不清楚?”
张苑道:“那陛下……是否采纳唐伯虎之议呢?”
朱厚照有些迟疑:“朕的确想同意他的建议,派兵绕击敌后……但以什么人领兵合适呢?”
张苑心想:“换作以前,陛下根本不会在这种问题上纠结,直接便派江彬那小子去了……陛下如今犹豫不决,足以说明陛下对江彬的能力也开始怀疑起来。”
张苑以坚定的口吻建议:“老奴认为,让小王将军带兵去最合适。”
“哦?”
朱厚照眼前一亮,问道,“何出此言?”
张苑道:“小王将军在西北多年,骁勇善战,且善于运用骑兵作战,若是以他领兵,突袭九江府,必能在逆王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扰乱敌寇腹地安宁,让逆王兵马不战自乱……至于小王将军身边,有刘序刘将军辅助,他们都是陛下跟前干将,可托付重任。”
朱厚照又点了点头,再次赞同张苑的说法,但他那紧皱的眉头足以说明此时他心里还是有所顾虑的。
张苑心中透亮:“陛下这是不想太过器重我那大侄子栽培出来的人,陛下想用自己人……可惜实在是没有合适人选出来担当重任。”
张苑继续推波助澜:“陛下,要绕击敌后的话,必须要做到稳准狠,不需要统领太多兵马,只需以合适的人带适当兵马前去便可……小王将军和刘将军领兵出击,兵员不需超过五千,就能起到奇效,等宁王首尾难顾阵脚大乱,狼狈撤回江西时,陛下便可带兵长驱直入,活捉宁王。”
“好!”
朱厚照本来还有所顾虑,但在听了张苑的话后,挑动了他的敏感神经,不再迟疑。
朱厚照站起来,大声道:“就让小王将军和刘将军带兵去,调拨给他们……三千兵马,他们麾下将士可以带上,再从军中调拨部分兵马配合,这件事一定要保持机密,谁都不得泄露。”
……
……
张苑没料到朱厚照如此爽快便同意他的建议。
从行在出来后,张苑心里无比得意:“江彬苦苦追求胜利,以为自己得圣宠就能拥有一切,但陛下关键时候还是相信我那大侄子的人,王陵之和唐寅这些人都是我那大侄子一手提拔起来的……关键时候还是要靠我那大侄子啊。”
因为朱厚照说保密,这件事上张苑根本就没打算对江彬泄露。
回去后,他立即将王陵之和刘序叫来,准备对二人耳提面命一番,最好是将二人拉拢到自己麾下。
王陵之和刘序觐见张苑时,态度没有那么恭谨,也在于张苑以前做过不少针对沈溪的事,作为沈溪麾下大将,王陵之和刘序打心眼儿里看不起张苑这种喜欢在皇帝跟前搬弄是非的阉人。
“两位将军,这件事高度机密,事关平叛战争胜败,甚至大明国运。陛下有意派二位将军带兵绕击敌后,袭击宁王后方城池,也不求你们攻城略地,毕竟你们是轻骑出击,带的辎重不多,迅速占领一大片地打开局面很困难,但把宁王后方搅得鸡犬不宁还是能做到的。”张苑笑眯眯道。
王陵之和刘序对视一眼,二人都有推诿的意思。
王陵之不善言辞,由刘序出面对答。
刘序道:“张公公,陛下为何突然要调我二人出击敌后?请问这是陛下的意思,还是说……有人故意这么安排的?”
张苑稍微有些不悦,板着脸道:“两位将军难道觉得咱家敢假传圣旨不成?绕击敌后,这建议还是唐伯虎……就是沈大人跟前那位红人提出的建议呢。”
刘序稍微松了口气,道:“那意思是说,唐先生会跟我们一起出兵敌后?”
张苑摇头:“那倒不会,唐伯虎如今仍然在青阳县城,相助魏国公与宁王主力作战,他的目标是拖住宁王主力……他为陛下上了军策,提出骚扰敌后的想法,这大概也是沈大人的意思……两位难道怀疑沈大人胡乱用兵?”
刘序拱手道:“不敢,不敢。只是这冰天雪地的,突然提出绕击敌后,可能粮草物资补给方面有所不足,一旦遭遇战事的话,或许就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张苑笑了笑:“这就要看两位将军的本事了……宁王主力不在江西,现在江西各州府非常空虚。陛下又没给两位将军定什么具体指标,比如说几日内抵达,或者攻下多少城池,杀伤多少敌人……所以两位将军不必背负太大的心理包袱,只要带兵出击完成陛下嘱托便可,若是能造成大的波澜,让宁王率军回防,那两位将军就居功至伟了。”
王陵之点点头:“如此说来,我们的任务倒是不难。”
张苑笑道:“那是当然。”
刘序白了王陵之一眼,好似在责怪对方多嘴。
刘序道:“不知我二人是否有面圣的机会?由陛下亲自传达出兵谕令,并告知具体计划,我们也好知道这一战到底要如何进行。”
张苑脸上带着讳莫如深的笑容:“面圣之事就不要提了,圣旨很快就会传达,到时两位只管领兵出征便可,你们麾下自带兵马只有两千,若需要调遣哪路兵马只管提,但总数不能超过三千……哦对了,这事一定要保密,尤其不能让江统领以及他麾下将领知晓,这些人……本来就对二位有成见,他们可是憋着劲要跟你们争功。”
刘序无所谓地道:“我等同为朝廷办事,不分彼此。”
张苑笑道:“刘将军可真洒脱,咱家佩服,不过就怕有些人暗中使绊,让二位出兵敌后诸事不顺,还将此事泄露给宁王知晓,让宁王派兵半途截击……两位此战必须在机密中进行,这也是陛下亲**待,可不是咱家有意为难你们。”
“明白。”
刘序再次行礼。
张苑满意点头:“至于出兵细节,其实不必跟两位细谈,你们都是久经战阵的老将,跟随沈大人多年,领兵是你们所擅长的,只是这次不会有人在旁协助你们,到敌后更多是要看你们自行发挥。”
刘序问道:“不知我们几时可以回兵?”
张苑道:“只要战事不结束,两位就要一直在敌后袭扰,协助陛下攻下南昌府城,活捉宁王。要记住,就算你们有机会击败宁王,也要把机会留给陛下……你们身为臣子,应该知道如何才能让陛下满意,对吧?”
第二五六七章 攻守
王陵之和刘序,开始准备出征事宜。
这次朱厚照派来的监军太监名叫孙贤,目前在司礼监听用。
此人通过贿赂张苑上位,原本的想法是跟随皇帝出来转一圈,轻轻松松获得军功,就此坐上司礼监随堂太监的位置,不想却被指派为王陵之的监军,对此孙贤颇有意见,却又不得不听命行事。
随着王、刘二人领兵出击,乘坐船只逆流而上,向大江上游的九江府而去,选择在合适的地点发起登陆作战,此时江彬终于探得风声,但他知道这是朱厚照出的奇兵,至于王陵之和刘序接下来具体要做什么,根本就不清楚。
“江大人,沈国公手下的人正陆续被重用……先是那个姓唐的,现在又是这两个在军中拥有极高声望的将领,下一步不会是请沈国公出山,亲自领兵吧?”许泰在江彬面前表达了自己的担忧。
虽然许泰一直听从江彬吩咐行事,但也不是说非得迎合江彬,这个时候他觉得很有必要提醒江彬小心。
江彬黑着脸道:“若陛下真要重用沈国公,不会等到今日……陛下派王、刘二人领兵出征,很可能是受唐伯虎蛊惑……姓唐的献上的军策内容我大概知晓,让陛下在江西地界以及周边省份做文章,这次二人领的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许泰诧异地问道:“江大人的意思是……咱们不用担心?”
江彬气恼地道:“若你能为陛下分忧,何至于让别人有机可趁?既然知道陛下不得已,必须重用别人,你就赶紧做好差事,让陛下知道你的能力……如此下次我直接跟陛下提请让你领兵,如此你也有建功立业的机会!”
“江大人,您可不能这样……这么冷的天气,外边荒野泼水成冰,如何能带兵作战?”
许泰意识到得罪江彬很可能被使绊子,不禁着急起来……自己明明是出于好意提醒,却被对方出言威胁,要用一些非常规手段对付自己,这让他心里很不好受。
江彬道:“本将军最重要的职责便是守护陛下跟前,不可能亲自领兵……你我两位一体,你不带兵谁带兵?”
“你也知道,宁王在江对岸根本就没留多少兵马,他们的粮道直接暴露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只要出兵就能获胜……这个时候你不把握机会,怎么建功立业?之前你已跟随我渡江作战,且取得胜利,怎么胆子还是那么小?”
许泰低着头,不知该如何应答。
江彬摆了摆手:“也罢,幸好张苑那老东西没趁机兴风作浪,咱们赶紧寻找机会跟宁王兵马决战,如此也不至于让功劳旁落,否则……恐怕只能铤而走险了!”
……
……
王陵之和刘序带兵出击后,朱厚照就像忘记有这么回事,不闻不问。
朱厚照俨然把二人当成沈溪,总归是去敌后作战,他这个主帅不关心二人怎么发挥,只等最后的结果。
此时徐俌也没心思理会王陵之和刘序绕击敌后之事,因为宁王主力回师,连续多日对青阳县城发起攻城。
宁王部更像是对之前城中兵马外出截粮道之举进行报复,将城池团团围住,就连城里连接长江的青通河,都用铁索拦住,彻底切断县城跟外界的联系,同时用从临时赶制的云梯、冲车、攻城塔、投石机等对青阳县城发起轮番攻击。
即便这次战事惨烈,但始终没法跟之前九华谷地一战相比,徐俌早已稳住阵脚,身边还有唐寅作为军师,帮忙参谋军机,城里提前准备好金汁、火油,再辅以弓弩和火铳,杀伤力巨大,至少短时间内不用担心城池被破。
但即便如此,魏国公这几日也在焦头烂额中渡过。
“公爷,已去问过唐伯虎,按照他的意思,咱现在应该着重在城北和城西加强防御……下一轮宁王肯定还是会选择从这两个方向发起攻城战。”
这天晚上,宁王去城墙上走了一圈,看着士兵们颓丧的模样,还有城下堆集的死尸,以及低空盘旋的乌鸦,心中生出一种急躁不安的情绪,此时徐程的进言,让他陡然生出一股恼意。
“早知道不该听唐伯虎的,派出骑兵去截断对方留守兵马的粮道……此前宁王注意力都在安庆府城那边,这下可好,把宁王主力给招来了,陛下还不派一兵一卒来援……这小小的县城能经得起如此连续而猛烈的攻击?”
徐程道:“公爷不必担心,就算城破,咱也能在巷战中坚持下去……这青阳县城的城墙虽不高,但还算厚重,城内已开始构筑战壕,形成纵深防御……为的就是城破后阻挡宁王兵马前进的步伐。”
徐俌皱眉:“这也是唐伯虎建议的?”
徐程点头:“之前跟公爷请示过,公爷您同意的啊。”
徐俌这才回想起来,截粮道次日,唐寅提出如此建议,当时徐俌的看法是有备无患,虽然宁王兵马没杀来,但多一手准备总是好的,于是应允在城里构筑防御工事,却未曾想现在战事趋于白热化,防御工事依然在修筑中。
徐俌懊恼地道:“真等宁王兵马杀进城来,仅仅凭借这些战壕和拒马,有能力抵御么?这唐寅跟沈之厚一样,害人不浅啊。”
徐程愣了愣,连忙问道:“公爷,您是觉得修筑防御工事没那么必要?要不将此事叫停?”
“算了吧。”
徐俌黑着脸道,“该修还是得修,至少多一道保障!明日宁王应该会继续派兵攻城,这次让唐伯虎自己上城头督战……老夫不能再冒险了。有什么紧急情况可以直接问他,只要不是太过分,老夫一律同意!”
……
……
徐俌几天苦战下来,感觉自己老命不保,以至于面临下一波苦战时产生怯战心理。
徐俌是世袭的勋贵,长久在南京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应对政治倾轧比直面战争有经验得多,所以连续面对生与死的考验,他有些快支撑不住了。
在这种情况下,为了保证城墙不失,徐俌干脆把城防重任交给唐寅。
这也是徐俌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
徐俌乃世袭勋贵,看不起起于草莽的军中将领,生怕这些读书不多,不明忠孝仁义的武将临阵倒戈,所以宁肯相信文臣,而文臣中他又不知该信任谁,想到唐寅是皇帝和沈溪双重认证的能人,自己没必要硬挺着,干脆让唐寅接替自己上城头指挥作战。
唐寅从徐程口中得知徐俌的安排后,不知是否该感到荣幸。
徐程道:“唐大人,您的能力连陛下都认可,在下希望您能帮助公爷,保护城中百姓不受侵犯……这两天公爷实在累坏了,被流矢所伤不说,还因感染风寒高烧不退……”
徐程只能尽量为徐俌的逃避寻找借口,但他说的话,连自己都不信,更不用指望能瞒过唐寅,但还是需要一个大家都能过得去的理由。
唐寅一摆手:“在下明白……徐老公爷如此看重在下,在下定不会让他失望,必会在城头坚持到最后一刻。”
“唐大人真是大明脊梁……”
徐程除了恭维话实在找不到其他的说辞。
唐寅点头:“在下今晚就去城北营地过夜,有事的话可以到那边找我……你尽快把负责城北和城西防务的武将叫过来,在下有些话想跟他们交待一下,涉及明日苦战,不能不慎重对待……徐先生,这么做没问题吧?”
徐程一怔,这种事上他本来做不了主,但既然徐俌把权力交给唐寅,他觉得自己不答应的话似乎有些不妥,当即道:“自然没问题,在下回去就叫人……唐大人,咱们一起走吧。”
……
……
在唐寅安排下,城北和城西连夜加强防防务,城头布置了拒马,还设下排枪阵,也就是让火铳兵做机动,一旦敌人从哪个方向冲上城头,立即冲过去站成三排,轮换射击,利用火力密度把敌人赶下城墙。
此外,唐寅还派人在城墙内外埋设用瓦罐填装的火药,危急时引爆阻敌,如此一来进退都有凭靠,还能让宁王兵马吃大亏。
唐寅做事一丝不苟,这些战术他都是跟沈溪学的,充分体现了对火器的倚重。
当青阳县城战况陷入胶着时,张苑正不断跟朱厚照奏报情况,按照张苑的想法,皇帝应该立即派出兵马驰援,而不是像现在这般,眼睁睁看着自己麾下一路兵马跟宁王主力交战,不管不顾。
“……陛下,逆王兵马已连续攻城三天,青阳县城城西曾短暂被敌寇攻上城头,但魏国公亲自领兵杀敌,好不容易将贼寇赶下城去,如今连续遭受佛郎机炮和投石机轰击,城墙已多处破损,逆王兵马固然损失惨重,魏国公也无力派兵出城反击,只能被动防守……”
张苑说话时声音低沉,生怕一个不慎就让皇帝迁怒。
朱厚照黑着脸问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谁让他中逆王奸计,一个小小的引蛇出动之计就让他折损两万兵马……若那两万人还在,何至于怕逆王那几个虾兵蟹将?”
张苑道:“魏国公已多次派人前来求援,说是接下来逆王还会加紧攻城。”
朱厚照突然不说话了,黑着脸杵在那儿,似乎依然不支持出兵增援。
张苑再道:“小王将军和刘将军带兵出击已四日,据报昨日他们在九江府彭泽县城与湖口县城之间的荒野登岸,暂时没遭遇强敌……或许可以让两位将军从侧翼包抄,解青阳县之围。”
朱厚照一摆手:“小王将军只带了三千兵马,这么点儿人怎么为青阳县解困?况且你不看地图的吗?从彭泽到青阳,中间起码隔着三四百里地,就算骑兵速度再快,在这冰雪天也得两三日,到那时花儿都谢了……”
“因此,小王将军至多在九江府乃至南康府、饶州府连续滋扰,让逆王风声鹤唳,如坐针毡,然后退兵。现在魏国公让朕派出兵马支援他,本来不是不可以,但若逆王抱着围城打援的想法,在半道袭击咱们的援兵当如何?”
张苑对朱厚照的分析很无语。
现在徐俌所部很可能面临全军覆没的局面,你却因为担心派出兵马而导致安庆府城防守空虚,迟迟不肯派出援军,理由是怕中埋伏……还不是你自己怕死?
张苑道:“陛下,若是青阳县城那边出现变故,可能真要影响整体战局……逆王之所以没挥兵东进,便在于青阳县城扼住逆王进兵南京的路线,一旦青阳县城告破,魏国公所部全军覆没,逆王便可长驱直入!”
“住口!”
朱厚照喝止张苑,直接站起身来,“朕难道不知局势如何吗?容朕再考虑考虑,顺便看看青阳县那边局势变化,再决定是否派援军不迟。”
……
……
徐俌、唐寅和青阳县城里的军民正承受战火洗礼。
虽然青阳之战并非宁王谋反后最惨烈的一战,却也是极其艰苦的一战。
徐俌关键时刻当了逃兵,战事后半段几乎都是唐寅临阵指挥,但涉及千人以上的兵马调动则必须经过徐俌同意,军令传达不那么通畅。
好在宁王也并非是那种骁勇善战或者足智多谋的主帅,虽然也曾亲临一线督战,但宁王没有披挂上阵,而麾下兵马经过几天鏖战后也是身心俱疲……在死亡面前,哪怕再精锐的兵马也会产生懈战情绪。
在青阳攻防战进入第六天后,城池仍旧没被宁王兵马攻陷,不过城内情况已到非常糟糕的地步。
连续两天都有逃兵出现,城内百姓坚持不住,相继出现冻饿而死的情况……几天大战下来,城内物资消耗非常之大,最主要是缺少粮草和柴禾,为了熬金汁,老百姓的门板几乎都被拆下来烧毁,寒风透屋,百姓苦不堪言。
当天刚经历一场苦战,到下午时战事结束,入夜后,唐寅跟徐程一起到城西视察。
天上飘着雪花,官兵们沉默地在城墙下临时搭建的窝棚里煮着晚饭,锅里面米粒看不到几颗,更像是清水。
城墙上的士兵不能下来,得防备宁王兵马来袭,唐寅走过几个营地,没人起来行礼,脸上神色全都麻木不仁。
唐寅皱眉问道:“之前不是说粮食能得到保证吗?为何情况如此糟糕?”
徐程叹道:“唐大人有所不知,进城后粮食虽然充足,但也只够半个月所需,本以为南京那边会将后续粮食运来,但到现在一粒米都没见到啊……再者,城内百姓难道不吃不喝?刚开始时还能设粥铺供应百姓所需,现在百姓顾不上,连当兵的都快饿死了。”
唐寅无奈地道:“不仅仗打得一团糟,连粮草都没准备充分……这就是贸然开战的后果啊!”
徐程惊讶地问道:“唐大人这是在指责陛下吗?”
因为这话明显对皇帝不敬,唐寅说出口就后悔了,毕竟徐程背后站着徐俌,若是传到皇帝耳中,哪怕唐寅再有能力也会被晾在一边。
唐寅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徐程的问题,继续巡查军营,等他走一圈下来,整个人都快累虚脱了。
徐程道:“唐大人,这两天宁王兵马攻击日紧,陛下或许已出兵前来援救……您看是否有此可能?”
唐寅摇头:“如此境况,除了死战到底,还能怎么着?这都已七八天时间,陛下援军仍旧只是传闻,甚至是否有援军都难说……再坚持几天,可能城里就要到人相食的地步……粮食我可变不出来。”
徐程苦笑一下,嘀咕道:“真以为你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呢。”
二人继续往前走,徐程已完全没力气了,捂着肚子吆喝道:“唐大人见谅,这两天在下也没吃过一顿饱饭,实在走不动了,不如早些回去,看看有什么东西能果腹……若回去晚了,怕是只能喝西北风了。”
唐寅强撑着说道:“徐先生要回,在下不阻拦,在下得留在军中,跟将士们同甘共苦……走好,不送。”
第二五六八章 转机
青阳县城等待皇帝派出援军,朱厚照却在等候捷报传来。
不是朱厚照不想派援军,而是他觉得自己的小命比其他人的性命重要多了。
青阳县城那边就算战败,在他看来不过就是战局恶化罢了,但自己小命绝对不能出丝毫意外。
如此心理下,青阳县军民只能指望宁王主动撤兵。
不过,朱厚照不派援军,并不代表他不关心战事进展,但不管怎么问,结果都一样……战局正处于胶着状态,一时无法分出胜负。
消息被宁王兵马封锁,青阳县城那边的情报很少传递过来,即便有也只是只言片语,也是附近州府的官兵死守城池不出,无法探得情报,而江彬素来又报喜不报忧,使得朱厚照以为青阳县的情况很好,已快到取胜的地步。
就在青阳县的战事持续到第九天的时候,朱厚照终于收到徐俌的加急求援上疏。
这份上疏不是张苑或者江彬送到朱厚照跟前的,而是小拧子从非常渠道得到,呈递到朱厚照跟前。
朱厚照看到后大为震惊,马上把江彬和张苑叫来质问。
江彬和张苑这才知道原来一天前,也就是青阳县攻防战进行到第八天时,县城的西城墙连续遭受投石机和佛朗机炮轰炸下,轰然倒塌。宁王兵马如潮水般涌入城池,战事正式进入到巷战状态。
“陛下……这……昨日还说一切正常,怎突然……”
江彬想为自己找借口,但见到朱厚照脸色后,觉得再有虚言,不单是被朱厚照喝斥两句那么简单,甚至有可能小命不保。
朱厚照怒视张苑,道:“张公公,情况如此危急,你为何知情不报?”
张苑乃司礼监掌印,在朱厚照看来大明各地发生什么事情,张苑都应该第一时间告诉自己,所以这件事上,朱厚照没有过多苛责江彬,更多是把怒火撒到张苑身上。
张苑赶紧跪下来磕头:“回陛下,青阳县城那边已有四五日未有任何情报传来……至于县城城墙失守,战事已进入巷战阶段的事情,老奴一无所知。”
朱厚照怒道:“你不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吗?凭什么不知道?”
张苑倔强地解释:“陛下,并非老奴不想方设法获取情报,而是青阳县城周边地区皆被封锁,池州府地方已失去联系,正常的奏报渠道已失灵。”
“现在处于战争状态,派斥候是军队应该做的事情,军方没有情报传来,老奴也无可奈何啊!此前老夫的情报,全都是江统领告知,他对此应该最清楚才是!”
朱厚照一怔,他最初觉得张苑是在狡辩,但仔细琢磨后却发现,战争期间一个跟他一样被困在城里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在没有得到外来情报的情况下,知道的事情跟他一般无二,只能通过军方获悉。
江彬一看朱厚照脸色变了,赶紧为自己争辩:“张公公,你可别血口喷人……在下可没说过有关青阳县城的情况。”
张苑一听赶紧道:“江统领的确没跟老奴说过有关青阳县的情况……试问在池州府多座县城沦陷,地方官府失去功能的情况下,老奴除了从江统领那里得到消息,还有什么渠道?”
“你怎没别的渠道?东厂、锦衣卫是干什么的?你平时没派人调查?”江彬拼命为自己辩解,却发现这种解释很无力。
城内兵马都为他控制,甚至上呈皇帝的情报都要经过他,之前徐俌几次上奏被张苑“截胡”,这让江彬很恼火,而这次徐俌求救上奏没通过张苑之首,这也是江彬疏于防备的重要原因。
朱厚照怒视江彬,喝问:“江卿家,之前朕让你派出大量斥候去调查青阳县城的情报,你没派人吗?”
江彬低下头:“回陛下,人是派了,但都无功而返,江对岸被逆王派出的斥候屏蔽,我们的人基本是有去无回。”
朱厚照道:“那为何没对朕讲?”
江彬哑口无言,越发不知该如何应答。
显然江彬在应付皇帝上没有张苑那么有经验,此时心乱如麻:“怪不得姓张的阉人这两天不跟我作对,甚至有点儿低声下气的意味,原来在等这出……他以前应该经历过此等事,早就有经验,专门设个圈套等我往里钻。”
朱厚照恼火地道:“现在青阳县的西城墙已倒塌,这种糟糕的境况还是昨日城里官兵需要去面对的,也就是说一天下来,情况很可能已恶化,说不定朝廷兵马已全灭……”
江彬道:“陛下不必太过担心,魏国公乃武勋世家出身,熟读兵法,情况未必有我们想的那么糟糕。”
朱厚照怒不可遏:“放你的狗臭屁……城墙都倒塌了,逆王兵马可以不受阻碍地长驱直入,这种情况还想坚守城池,你当魏国公是沈先生吗?哦对了,沈先生……早就该让沈先生领兵,看看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一个个除了混吃等死还会什么?来人啊,赶紧传旨让沈先生出兵!”
眼见情况失控,朱厚照心惊肉跳,脑中能想到的最好的挽救当前危局之人自然是战无不胜的沈溪。
江彬老大不情愿,道:“陛下,此时青阳县城出现变故,从安庆府派兵救援最合适……若等沈大人出兵,是否鞭长莫及?”
朱厚照道:“现在已不是青阳县城是否失守的问题,是朕的江山能否保住的问题……之前朕就不该留在安庆府城,果断些回京,把这烂摊子交给沈先生就没任何问题了……逆王再怎么凶悍,在沈先生面前也不值一提。”
张苑和江彬相视一眼,心里都在想:“你既然早就认定如此,那之前干嘛去了?非要到火烧眉毛才记起来有个沈之厚?”
张苑赶紧道:“陛下,魏国公求援,此时应该派出兵马增援,而不能放任不管啊。”
朱厚照想了想,打量江彬:“江卿家,你怎么看?”
江彬道:“陛下,不如由许泰将军带兵出征,明日一早……”
“狗屁!”
朱厚照指着江彬的鼻子骂开了,“许泰出马能解决问题?如此关键时刻,你江彬要当缩头乌龟?而且出兵时间还是明天?朕要你领兵……朕调拨给你一万兵马,半个时辰内乘船过江,紧急驰援青阳县城……若完不成任务,你提头来见吧。”
“陛下……”
江彬一听焉了,这简直是让他去送死啊。
朱厚照一摆手:“再多嘴多舌,就只划拨给你五千兵马……趁朕没改变心意前,带一万人出征,不解青阳县之围不得回师,日夜兼程,中途不得驻扎,若朕知道你临阵退缩,同样是杀头之罪。”
……
……
江彬无奈下只得带着一万兵马渡江,一切都在仓促下完成。
随着上次江彬撤兵,宁王兵马在江对岸再次建起营地。
江彬不明敌情,不敢直接在安庆府城对面实施登陆,于是选择逆流而上,半个时辰后在上游找了个没人的开阔地让船队靠岸。
宁王兵马并未对江彬部过江造成任何阻碍,江彬正沾沾自喜,忽然斥候来报,宁王兵马突然拔营,有序往牛头山方向撤退。
许泰得知消息后赶紧去跟江彬报告。
此时江彬刚踏上南岸土地,许泰三步并成两步冲过来,兴奋地道:“江大人,天大的喜讯……宁王派在这边的兵马撤走了,看来是忌惮江大人的威风,闻风而逃啊……”
江彬皱眉不已:“这算什么喜讯?宁王兵马撤走,多半是往青阳县城方向去了……如此一来,魏国公那边承受的压力更大了,而我们渡江没遭遇任何阻碍,只能带兵往东……与其进入不熟悉的地方作战,还不如就近打一仗,好歹对陛下有个交待。”
许泰一怔,仔细思索后觉得江彬言之在理,脸色没那么好看了。
许泰道:“江大人,那咱现在当如何?如今已经临近黄昏,要不就在江岸边驻扎,明日再追击?”
江彬不屑地道:“说话过点儿脑子行不行?刚过江就驻扎休息,陛下知道后会怎么想?就算要扎营也先往前走个几十里,夜色降临前不能休息……传令三军,整顿好后立即赶路,目标青阳县城!”
“唉!”
许泰重重地叹口气,只能按照江彬的吩咐去传令。
……
……
江彬在惴惴不安中率领兵马前行。
由安庆府城对岸的黄石矶往东的道路并不好走,而且江彬不想这么急着去“送死”,所以只有在斥候确定前方没有宁王兵马后才会行进,导致的后果就是走一段歇一段……在他看来,麾下这一万人或许连宁王主力一轮攻击都挡不住,听说对方阵中有沈溪亲手训练的百战精兵,想要稳住阵脚非常困难。
随着夜幕降临,江彬带兵一共才往东走了二十里地,此时将士已是人困马乏,军中怨声载道。
夜晚行军非常危险,在看不清环境的情况下,骤然遇敌很容易炸营,加上江彬知道暂时离开皇帝的视野,于是下令驻扎。
因为是野外宿营,江彬麾下兵马没太多经验,忙碌了半个多时辰,营地才成型,将士们没精力捣腾吃的东西,又累又饿,再加上天气寒冷,钻进帐篷就不愿出来,营地虽然安排有专人巡逻,但防守并不严密,如果碰到沈溪这样的老手,很可能一个突击就贯穿营地,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江大人,陛下才调拨给咱一万兵马,不足以解青阳县城之围啊……”此时许泰已不是来跟江彬报喜,哭丧着脸更像是报丧。
江彬恼火地道:“还不是因为之前陛下已派出三千骑兵去敌后骚扰?安庆府城内一共才多少人?在优先确保陛下安全的情况下,你说驰援青阳县能派多少人?”
许泰道:“要不咱走一步看一步?一旦打听到青阳县城失守,赶紧撤兵,回去就跟陛下说咱晚到一步?”
江彬怒道:“陛下有言在先,无法救回魏国公所部,提头去见!到那会儿是提本将军的头,还是你的头?”
许泰哭丧着脸道:“若的确救援不及的话,陛下不会如此苛刻吧?这种事岂能强人所难?”
江彬道:“若现在青阳县城已失守,倒也能对陛下交待……就怕青阳县城那边现在还在坚守中,回头陛下知道我们坐视魏国公兵马全军覆没,驻步不前,到时不杀你的头杀谁的头?”
“这……”
许泰本来要提一点建议,却是被江彬堵住话头,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才好。
江彬好像是在祈祷一样,自言自语道:“只能祈求青阳县城赶紧失守,魏国公早点儿送命;要么就是宁王兵马主动撤走……要不然,咱就只能拼死一搏!”
……
……
在带兵跟宁王主力交战这件事上,江彬没有任何底气。
驻扎到天亮,全体将士匆匆吃过早餐,重新起行,半途江彬得到消息,说是宁王兵马正在撤退。
江彬赶紧把斥候叫到身边,详细问询,却没得到准确答案。
许泰赶紧过来询问情况,得知只是“谣传”时,表现得很失望。
“……听这意思,宁王很有可能撤兵了,那咱就未必是去送死。”许泰目光热切地望着江彬。
江彬皱眉道:“宁王用兵诡诈,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打算围城打援,青阳县城不失守对我们来说未必是好事,到时宁王肯定会带兵阻击我们,宁王最终的目标绝对不是一座小小的青阳县城,而是安庆府城啊。”
许泰吸了口凉气:“岂不是说咱现在除了送死外,没有别的选择?”
江彬道:“现在要赶紧派人打探宁王主力的动向,若真是冲着我们来的,一定要提早做准备,找个险要之地设好防御,只等宁王兵马来攻。”
……
……
江彬心情非常忐忑。
不过好在随后愈发多的消息传来,让江彬几乎可以肯定,宁王真的撤兵了。
许泰这会儿也学聪明了,只是在旁边倾听,不着急去问。
一直等江彬脸色松弛下来后,许泰才凑过去问道:“青阳县城那边情况如何了?城池被攻陷了,还是说坚守下来了?”
江彬脸色随即沉下来:“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许泰道:“不是在下非要唱反调,只是这关系到咱们的身家性命……都是些好消息,是否赶紧派人通知陛下?”
江彬一伸手,阻拦许泰,“暂时不用着急,先把青阳县城的情况搞清楚,弄明白宁王主力的动向,才好跟陛下奏报。宁王回撤,很可能跟咱正面撞上,现在咱要更加小心……嗯,先去牛头山建立营地,做好防守准备。”
……
……
江彬本来是奉皇命领兵前往青阳县城解魏国公之围。
但在知道宁王兵马正有序撤退后,庆幸之余,立即赶到牛头山,设立稳固防御,同时派出更多的斥候向东去刺探情报。
恰在此时,青阳县城那边派出的斥候跟江彬军中斥候撞上了,很快确切消息传来……宁王兵马在围攻青阳县城损失惨重后,狼狈撤兵。
虽然青阳县城那边魏国公徐俌觉得宁王是承受不了巨大的损失被迫撤退,但此番宁王兵马撤退得异常仓促,事前没有任何征兆,让徐俌觉得非常可疑,揣度可能是宁王有什么阴谋诡计。
按照唐寅建议,魏国公派出部分骑兵尾随宁王兵马,发现宁王在撤兵中并未乱阵脚,逐步放弃路途上的城镇,兵马越聚越多,但始终都留有部队殿后。
连续战事下来,徐俌麾下骑兵已是十不存一,所以追击战并没有打响,青阳县城那边派出的骑兵更像是在“欢送”宁王兵马。
等江彬最后确证宁王撤兵,时间已过去一天一夜。
“江大人,其实咱出兵时,宁王就已撤兵了。真是天助我也!宁王应该是听说陛下派出援军,忌惮您的威名,这才仓皇逃走!”
许泰这会儿又恢复本能,赶紧到江彬跟前拍马屁。
江彬脸色凝重,摇头道:“咱没能力阻击宁王兵马撤退,青阳县城也没丢,终于可以顺利跟陛下交差了。”
许泰笑问:“那咱马上撤兵?”
江彬冷笑道:“如此着急撤兵,你确定青阳县城一定没问题?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到现在仍旧搞不清楚宁王为何撤兵,也不知宁王麾下兵马数量,更不知宁王作何打算,回去后没法跟陛下交差……为今之计,只有先带兵到青阳县城跟魏国公汇合,再做打算。”
……
……
军情一日几变,到最后确定下来,宁王并不是诈败。
宁王没有选择顺着江岸一路退到安庆府对岸,建立营寨,而是走殷汇、唐田、东至县城这条线,顺着龙泉河故道退回江西。
江彬和许泰料想,可能是宁王所部粮草和兵马数量严重不足,再加上暴风雪袭击,长期挨饿受冻,在外征战的将士军心士气严重不足,所以选择暂时撤回江西,待春暖花开后再出兵。
如此一来,宁王从战略进攻转变为战略防守。
这观点,江彬和许泰没什么费力便达成共识,然后江彬赶紧给朱厚照写上奏,第一时间将消息传回安庆府城。
朱厚照这两天在忧心忡忡中渡过,他已不止一次想过请沈溪出山,甚至已计划好了,只要前线徐俌或江彬出了问题,他会马上发出调令,让沈溪火速领兵前来支援。
所幸他没等到战败的消息,当然也没胜利的消息,只是得知宁王撤兵。
“陛下,可喜可贺,逆王撤兵了!想来是因为贼寇军中粮草辎重出了问题,还有便是不得人心。”张苑笑盈盈跟朱厚照报喜。
朱厚照却忧心忡忡:“就这么撤兵了?朕怎么觉得其中蕴含有什么大阴谋呢?”
张苑道:“的确撤兵了,逆王兵马在青阳县一战损失惨重,陛下派出援军当天,也就是昨日中午,逆王兵马便从青阳县城撤走……”
朱厚照摆摆手:“逆王兵马已经攻进城去了,魏国公奏报说正在打巷战,这种情况下逆王也有放弃的道理?”
张苑一怔:“或许……魏国公巷战打得好,再者有唐伯虎那个人才辅佐,另外……也有可能是陛下派出小王将军骚扰敌后,让宁王顾此失彼呢?”
朱厚照仔细想了想,用力地点头:“倒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朕总觉得,逆王这次撤兵很蹊跷……难道是沈尚书领兵到了南京,逆王得到风声,赶紧溜了?”
张苑惊讶地道:“陛下,没听说沈大人领兵出征啊。”
朱厚照道:“暂时不要管逆王为何撤兵,一定要防止其使诈……不管他因何撤兵总归不会跟朕投降……哼,他不进攻朕也要攻,难道朕会容忍卧榻旁有人酣睡?”
张苑试探地问道:“陛下,是否下令让魏国公和江统领带兵西进?”
朱厚照琢磨了一下,随即点头:“必须进兵!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此乃用兵之道。可能跟你说的一样,逆王因为地盘小资源少,这次开战他粮草补给跟不上,才不得不选择撤兵吧,不过朕一向主张趁他病要他命……”
“这么好的机会如果不把握,朕有何脸面带兵?赶紧去确定消息,若真是逆王力有不逮,朕会亲自领兵进江西!”
第二五六九章 不用自谦
朱厚照有了之前一系列经验教训,就算知道宁王兵马撤了,也不敢马上带兵前往江西,而是先派人调查宁王军中情况。
魏国公徐俌也是瞻前顾后,生怕中对方调虎离山之计,以至于错过追击的最好时机,让宁王兵马在几乎没有任何阻碍的情况下撤回江西境内。
宁王为何突然撤兵,不但朱厚照一头雾水,连徐俌和唐寅也仅仅是猜测是江西境内出现什么重大变故,比如说后院起火,湖广和闽粤等地兵马来袭,而导致其不得不撤兵。
千里之外的沈溪,第一时间得知详情。
城内官衙,云柳正在向他汇报最新情报,此时宁王兵马还没回到江西境内,沈溪却已知晓发生何事。
沈溪将手上书卷放下来,用严肃的口吻道:“……宁王大势已去。”
云柳道:“大人,现在陛下和魏国公所部兵马尚未进入江西地界,且九江府、南康府和饶州府遭遇到的战乱并不能对宁王造成致命威胁……大人为何如此笃定宁王大势已去?”
沈溪站起来,绕过面前的案桌,走到云柳跟前。
本来云柳目不转睛地看着沈溪,此时却不得不低下头。
沈溪语气淡漠:“宁王想要谋取天下,必须以攻为守,哪怕自己的老巢南昌府城丢了都不能回兵,只有持续不断向陛下施加压力,他才有机会攻取南京,另立朝廷,进而赢得民心;或者倾尽全力拿下安庆府城,只要陛下出事,他就可以名正言顺接过帝位……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云柳仔细想了想,微微点头,虽然她以前也想过这问题,却不会像沈溪这般细致。
沈溪再道:“可惜宁王守成思想太重,前怕狼后怕虎,当知道后院失火,还有便是出兵遭遇阻碍,青阳县城和安庆府城一个都没拿下,反而折损不少兵马,麾下也因缺衣少粮,人心离散,便没有继续把仗打下去……若他一鼓作气拿下青阳县城,可能战局就要彻底改写。”
云柳道:“那大人,真的不怕宁王卷土重来吗?”
“成王败寇,宁王已没有能力卷土重来了……战场上讲究的是一鼓作气,一旦他选择撤回江西,再想出来就千难万难了。”
沈溪直截了当说道,正式宣判宁王死刑。
“宁王兵马回去后必定分崩离析,而朝廷平叛大军则气势大盛,只是现在陛下和徐老头瞻前顾后,如果是我带兵的话,肯定会狠狠打击宁王回撤兵马侧翼,可能宁王还没回江西便已兵败身亡。”
云柳由衷赞佩道:“宁王也该庆幸,大人您没亲自领兵。”
沈溪苦笑着摇头:“正因为我没领兵,几万将士便这么白白死了……尤其是魏国公部,连续两场大战下来损失惨重,五万大军如今只剩一万余,不过倒是成全了陛下,不怎么费力便可取得一场辉煌的胜利……不过这样也好,如此至少会让我们君臣关系得以缓和,我也可以过两年太平日子。”
说完,沈溪脸上露出一股意兴阑珊的神色,朝堂纷争他已不想继续掺和进去,人生努力方向似乎将就此画上一个句号。
……
……
安庆府城,朱厚照终于确定宁王撤兵的原因。
“……陛下,小王将军在您号令下,带兵在九江府登陆,他没有选择攻打有重兵把守的府城德化,还有湖口县城,而是带兵入南康府和饶州府,直插南昌,沿途府县官员和将领都在陛下龙威下选择投诚,如今都昌县城和饶州府城鄱阳已下……小王将军去时只带了三千兵马,现在已扩展为三万大军……”
张苑兴奋不已。
因为王陵之出兵这件事说起来也是在他力主下完成,他觉得自己有很大的功劳。
朱厚照也很高兴,便在于这一战略决策是他亲自做出的,他自然把功劳的大头归到自己头上。
朱厚照得意洋洋:“没想到朕的决定产生如此奇效……小王将军真乃大明最勇猛的将领,回头朕就要给他封爵!”
张苑本来很兴奋,听到朱厚照这话后就有些不情愿了。
王陵之封爵,他心里非常妒忌,觉得这蒙头蒙脑的家伙根本没资格,当然他不敢为自己争取,只能忍气吞声。
朱厚照并未察觉张苑情绪上的细微变化,仍旧激动地道:“朕决定,马上带兵进江西,兵分三路……哦不对,是四路,由小王将军做先锋,朕领中军紧随其后,江彬带兵在侧翼掩护,而魏国公负责殿后,四路大军合围南昌城,朕要亲自擒拿贼首!”
张苑赶紧恭维:“恭祝陛下马到功成。”
朱厚照满意点头:“不用你说,朕也觉得这一战赢定了。不过在此之前,朕要跟魏国公讨一个人……你知道是谁吧?”
张苑笑道:“老奴明白,应该是唐伯虎吧?老奴回头就派人去青阳县城传旨,让他马不停蹄往安庆府城来。”
……
……
朱厚照下令全军出击,其实已耽搁三天时间,错过追击的最好时机。
不过此时朱厚照也不在意了,一边整顿兵马,准备船只,一边等另外几路兵马到位,最主要是等唐寅前来。
此番领军平叛朱厚照充分认识到身边没有谋臣的弊端,在他看来,唐寅只是随便说了个绕击敌后的策略就取得巨大成功,这样的人才应该早点收到身边使用。
唐寅在青阳县城,刚刚经历一场死而复生的逆转之战,突然受皇帝征召,幸福来得太过突然,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徐俌倒是早有心理准备,对唐寅很是恭维,毕竟之前青阳攻防战中,唐寅表现太出色了,亲自在一线领兵,甚至在西城墙倒塌后,依托提前构筑的防御工事和街巷屋舍,展开了最血腥的巷战,可说为熬到宁王撤兵立下汗马功劳。
现在听闻皇帝征召唐寅去当谋臣,徐俌改而用巴结的态度面对,甚至亲自设宴款待。
“伯虎,老夫知道你有本事,你的诗画造诣,还有带兵作战的能力……完全不亚于沈之厚啊。这次你到陛下跟前,可说是青云直上的大好机会……下一步进兵江西是否顺利,也跟你休戚相关。”
徐俌一边为唐寅敬酒,一边出言恭维。
旁边一名叫张烈的将领也跟着举杯:“唐大人料敌先机,指挥若定,将来定能封侯拜相。”
徐俌瞪了张烈一眼,怪责对方抢了自己的风头。
唐寅语气平和:“在下不过是受沈尚书之托,到前线来协助国公作战,很多情报传递还有战事规划都出自沈尚书之手。”
徐俌笑道:“伯虎你实在太谦虚了,完全没必非把功劳往别人身上推……之厚对你是有知遇之恩,但说到底也是你自己有本事,到了陛下跟前,无须如此自谦,只需尽力辅佐陛下打好每一仗,前途似锦啊!”
徐俌提醒唐寅,你到了皇帝面前别总是提沈之厚的名字,事关皇帝颜面,不得不慎。
皇帝之所以重用你,是因为你并非沈之厚嫡系,可以把你拉拢过去为皇帝所用,有制衡沈之厚的意思,结果你什么功劳都往沈之厚身上推,一是适得其反,会导致皇帝跟沈之厚间的矛盾激化,二来就是你唐寅就此以后只能成为沈之厚的影子存在,无法得到重用。
唐寅本来不想居功,但经过徐俌提醒后,立即明白过来。
徐俌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伯虎,虽然诗画上,老夫不如你,战场调度指挥也是各有千秋,但为官之道,还有为人处世上,老夫当你的师傅那是绰绰有余。”
“哈哈,老夫在朝多年,该经历的都经历了,官场是浮是沉究其根本在于一个人脉如何……伯虎你此番到陛下跟前,正是你上进的绝佳机会,有什么问题尽可来问老夫,不管是派人还是致信,老夫绝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唐寅赶紧站起来,拱手行礼:“多谢老公爷赐教。”
徐俌走过去,手按在唐寅的肩膀上,笑道:“别客气,咱坐下来说话吧。来,赶紧满上,明日一早你就要往安庆府城侍奉陛下,今晚咱不醉不归!”
……
……
唐寅当晚喝了不少酒。
此次饮宴有庆功酒的意思,当然最主要还是徐俌为他践行,军中将校都来敬酒,让唐寅不厌其烦。
不过这种官场交际场合,不能表现出桀骜不驯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唐寅只能硬着头皮接受敬酒,最后喝得酩酊大醉。
一直到第二天清早被人叫起来,唐寅感觉头痛欲裂,却还是赶紧到城里码头乘上前来接他的船只,前往安庆府城。
出发后翌日中午,船只终于抵达安庆府城,随即唐寅便得到朱厚照召见。
张苑带着唐寅进入临时行在,此时行在已做好出征前的所有准备,甚至唐寅觉得大军之所以没出发,就在等他一人。
“见到陛下,一定要小心应话,陛下问你什么便回答什么,再者少提沈大人……一切都是唐大人自己有本事,不用谦虚。”
张苑进入行在后,还在出言提醒。
“是。”
唐寅拱手行礼应下来,脚下不停。
此时他内心活动很激烈:“我不太通晓官场规矩,现在所有人都提醒我要避免提沈之厚,看来他们君臣间的矛盾已到不可调和的地步,或者说君臣间有很大嫌隙……看来我得多学学这官场应对之道。”
到了一处厅堂,皇帝不在,唐寅只能耐心等候。
等了半个时辰,朱厚照姗姗来迟,此时他已换上一身戎装,好像随时能提枪上马。
两人之前就认识,此番会面时,朱厚照神色说不出的激动,就像伯乐发现千里马,正德皇帝小眼睛里洋溢着一种异样的神采。
“唐卿家,又见面了。”
没等唐寅行礼,朱厚照已迫不及待走到唐寅跟前打起了招呼。
这让唐寅有些无所适从,他正要拱手行礼,却被朱厚照一把扶住,亲切地道:“唐卿家不必多礼,朕此番找你来,是想在朕出征时由你在旁出谋献策,这不三军都已准备齐全,就等你这个军师来了吗?”
唐寅受宠若惊,正感到无比荣光时,突然又觉得哪里不对。
皇帝话说得很漂亮,但他意识到一个圣明的君主,根本不可能为了一个人而延误出兵时机……若真如此的话,那只能证明这个皇帝根本就是个昏君。
朱厚照笑道:“不过朕要先去做准备,再过一个时辰大军便要出征了。”
唐寅还是没答话,不过他已经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进城时刚好是中午,这会儿已是未时中,大冬天的若要再等一个时辰出征,那几乎快到黄昏时分……皇帝居然选这种临近天黑的时候出兵?
张苑在旁提醒:“陛下,今天时候不早,不如等明早再出征不迟。”
朱厚照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哈哈大笑道:“也是,这都已过了头晌,下午出兵不太吉利,想来魏国公和江彬所部已在往江西境内进发,所以我们不必太过着急……对吧,唐卿家?”
唐寅没料到自己要说的第一句话,就涉及到出兵时间这种大事。
唐寅心想:“既然决定出兵,当然是越快越好,就算是半夜也要出兵,但陛下现在这么问,我能怎么回答?实话实说?还是将就敷衍?”
正当唐寅左右为难时,张苑在旁提醒:“唐大人,陛下问您话呢……您是否没太听明白?”
张苑以为唐寅因为面圣时太过紧张而回答不出皇帝提出的问题,却不知此时唐寅只是在纠结怎么回答才是正确的,而并非是因为激动或者紧张。
唐寅努力让自己语气平和些,拱手恭敬行礼:“陛下,行军作战讲究的是事不宜迟,以臣闻听,王将军和刘将军兵马会尾随逆王溃兵进军……此时南昌府城空虚,而宁王必将回守重点放在守卫南昌府上,暂时会放弃对九江府的防守……我军若于此时出击,可一举拿下九江府城德化和湖口县城,从而扼鄱阳湖水道,占据战略上的绝对主动。”
“有道理。”
朱厚照仔细想了想,点头嘉许。
张苑却对唐寅的回答不满意,心想:“让他有什么答什么,这倒好,在陛下面前侃侃而谈了……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张苑道:“唐大人,其实明天再出发也不迟,今天天色实在是不早了。”
没等唐寅回答,朱厚照先一摆手:“话不能这么说,要出兵一定要讲究兵贵神速,唐卿家所说没错,既然已经准备好出兵,就不要再耽搁……马上传令三军,即刻上船,然后船队直接往九江府府城进发。”
“陛下……”
张苑马上又要出言劝阻。
朱厚照却显得异常坚决,大手一挥:“让你传令便去,此乃朕发出的最高军令,不得有任何质疑……赶紧去办。”
第二五七〇章 才女说情
唐寅也没料到,自己到朱厚照跟前出的第一个主意就被皇帝欣然采纳,刚进城又要马不停蹄出城。
不过他也因此得到很高的待遇,那就是跟皇帝一起出征,随时参谋军机。
甚至上船后,他才发现自己跟朱厚照居然乘坐同一条船……以朱厚照的意思,有什么事会第一时间向他求教,这让唐寅觉得自己肩上的压力无比巨大。
兵马于下午黄昏时分出发,连夜行船,丝毫也没有靠岸休息的意思。
一日后,船队在九江府城德化县城外登陆,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拿下这座江防要塞……城内兵马举旗反正。
稍事休整,大军挥师向东,驻扎在湖口的宁王兵马两个千户望风而逃,朝廷正式光复湖口要塞。
朱厚照大喜过望,留下部分兵马驻守湖口后,其余官兵再次登船,这回的目标直指南康府城星子县城。
船行至半道,有消息传来,魏国公徐俌兵马已过东至县,正在向南康府于鄱阳湖右岸唯一的县城都昌进发。
而此时宁王统领的叛军主力,正跟王陵之的兵马在南昌府东南的进贤与饶州府西南的余干一线形成对峙的态势。
本来王陵之想趁着宁王主力在外,一举将南昌府城给攻下来,毕竟如今他麾下收拢不少举义的兵马,已然兵强马壮,但获悉宁王回师,王陵之发现自己拥有的优势荡然无存,而且他们从皇帝那里领取的任务是骚扰地方,不能攻城,尤其是张苑严令南昌城务必要交给皇帝来攻取。
因此在刘序劝说下,王陵之主动领军后撤,坐视宁王主力顺利撤回南昌府境,然后才徐徐进逼至余干一线,与宁王留下来殿后的兵马形成对峙之势。
随着宁王撤军,战事已进入最后的收尾阶段。
在整体战略上来说,宁王唯一的翻盘机会,就是在乱战中击溃皇帝亲自统领的中军,趁乱杀掉朱厚照,朝廷必定会发生剧烈动荡,折损皇帝犯下大错的朝廷兵马必然溃散,届时当前的不利局面自然会破解。
但可惜的是此时朱厚照所部并不在南昌府周边。
宁王刚领兵回到南昌城,便得知朱厚照统领朝廷水师,正往南康府城而去,不禁为之胆寒。
这次朱厚照明显比以往更有底气,宁王水师羸弱的秘密已暴露,凭那几十条舟楫根本就不能对朝廷舰队形成威胁,所以长驱直入鄱阳湖腹地朱厚照也毫不畏惧。
宁王不敢放弃南昌府城,北上南康府城跟朱厚照作战,如此一来等于把自己最后一丝生路给堵上了。
……
……
“姓王的小子真是好运气,到了江西腹地,发现地方上真正归附宁王的人少之又少,由他把平乱大旗竖起来,沿途望风而降,结果兵力瞬间膨胀十倍,到现在居然可以自成一军,还跟宁王打起了相持战……老夫颜面何存啊?”
两天后徐俌领军进入江西地界,得知正是因为王陵之把宁王后方搅得鸡犬不宁,宁王才不得不选择撤兵,否则孤师外悬的宁王主力不仅粮道不稳,甚至连老巢都有可能被王陵之给端掉。
徐俌非常不悦,照理说王陵之的出击解了青阳县之围,算是变相帮了他一把,避免了全军覆没的悲惨命运。但徐俌丝毫也没有领情的意思,尤其得知王陵之进入江西腹地后基本没打一场硬仗,沿途都是官员和地方将领开城献降,让他觉得自己的艰苦成就了别人,王陵之算是捡了他的便宜。
徐程虽然知道徐俌是嫉妒心理使然,但只能顺着徐俌的意思说。
“公爷别动怒,咱是中了宁王的奸计,这才在九华山一线遭遇埋伏,不得不连续打硬仗,不然的话,以公爷的威望,抢先进入江西地界,归降的人马更多,想来就算拿下南昌府城也是兵不血刃……这不,咱已进入江西地界,接下来就可以大肆收编兵马,弥补之前的损失。”
徐俌皱眉不已:“不是还有江彬在旁么?”
徐程笑道:“此人不足为虑,若说王将军还有些真本事的话,这位陛下跟前的红人简直就是个没用的绣花枕头……居然领军留滞石门镇,逡巡不前……他想抢功由得他去,说不定死得比谁都快。”
徐俌脸上露出一抹冷笑:“就算有机会他也把握不住……他从安庆府城对岸出兵,比我们快两日左右,结果现在反而被我们抛到后面,若这样都让他抓住机会立功,老夫成什么了?总为别人做嫁衣裳的裁缝么?”
……
……
徐俌加快行军步伐。
大军进入江西地界后,战场态势已呈现一边倒。
宁王出征不利,就算只是战略撤退,但对于那些归附宁王的人来说也觉得大势已去,一切便在于谁都知道宁王想谋夺天下只有进攻一途,根本就没有固守的说法,偏偏宁王知道南昌府出现危机时不是选择继续猛攻,彻底消灭魏国公这路偏师,而是选择撤兵防守,这就让宁王部属看不到丝毫希望。
在这种背景下,无论哪路人马出击,沿途基本都是招降纳叛,只有宁王统领的主力还在苦苦支撑,但眼下基本已无法扳回颓势。
到这个地步,只要眼睛不瞎都明白一件事……宁王大势已去,所剩时日不多,就看他能否把握机会杀掉朱厚照。
可惜朱厚照学精明了,兵马到了南康府城星子县城后也不忙着攻打城池,而是试探性派人去“招降”,结果正如所料,使者进城后,没过多久南康府城内的叛军就开城出城投降。
像德化、湖口、星子这样的大城都被朱厚照接连兵不血刃拿下,形成一种效应,一些本来还在观望的小城守将也没理由坚持……宁王委派的地方官员根本控制不了局势,北边九江府剩下的城镇纷纷反正。
朱厚照志得意满统领大军进驻南康府城。
当晚张苑带着一份名单来见朱厚照,发现唐寅也在,多少有些措手不及,他怎么也没料到唐寅会如此得朱厚照信任。
“陛下,这是城中逆王委派的官员和将领名单,请陛下降旨,杀掉这些忤逆君王的贰臣!”张苑上来便发狠,便在于这些官员和将领没一个向他送礼,进城后还多有不配合,让张苑心里很不爽。
朱厚照道:“朕已跟唐卿家商议过,开城献降的城池不能随便制造杀戮,怎么说他们也是朕的子民,就算曾误入歧途,也是为时局所逼,他们拨乱反正,响应朝廷兵马,少杀人就是大功一件。”
张苑道:“陛下,不全杀,至少也要杀一儆百吧?不然以后谁都以为背叛朝廷没事……岂不要出大乱子?”
朱厚照摇头:“朕要以仁义治国,岂能随便杀人?这些人是举义归顺,就算是狄夷也不能随便杀……杀俘这种事只有蛮夷才能做出来,朕乃明君圣主,若是连降臣都杀,以后谁还敢对朕开城献降?朕还准备兵不血刃拿下南昌城呢!”
当朱厚照把这话说出,张苑顿时无言以对。
唐寅则在旁行礼:“陛下圣明。”
张苑不由打量唐寅一眼,因为平时这种恭维话都是由他和小拧子这样的近臣去说,而现在却变成名不见经传的唐寅,怎让他不气?
张苑心道:“好个唐寅,走了个姓江的,现在却添个姓唐的,以后还有我什么事?不行,不行,要么把姓唐的拉拢过来,要么干脆把他弄走……”
……
……
朱厚照对战俘的宽仁很快收到效果,南康府城周围的城池本来都在观望,见到朱厚照在拿下星子县城后连降职的事都没做,城里秩序井然,随后各县、镇便开始派人来提献降归顺朝廷之事。
朱厚照对地方上的将领和官员没什么苛求,反而很自豪,自己龙威所及,地方都主动献降,显得他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
善莫大焉!
如此一来,宁王的防守战线再一次被压缩。
此时宁王的日子很不好过,随着朝廷兵马从四面八方涌来,他统率的兵马已无力支撑,只能命令前线部队回撤南昌府城,准备倚靠南昌城防进行固守。
此时几路兵马开始往南昌府城挺进,连之前用兵谨慎的王陵之,都在宁王撤兵后,一举拿下南昌府东南的进贤县城,两日后又攻取丰城,彻底封堵住宁王南逃之路。
本来朱厚照志得意满,准备一举将南昌府城攻克,可惜天不遂人愿,江南各地普降大雪,这次的雪比之前还要大,山川湖泊都被冰雪覆盖。
朱厚照本想乘船从南康府城出发,经鄱阳湖入章江(明赣江下游称谓),直接进至南昌府城外,但因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湖面上冻,让行船变得异常困难。
在不明接下来天气的情况下,朱厚照只能暂时留驻南康府城,准备在大雪融化后再出发。
下雪这几天,南昌府城周围一片死寂。
本来开战后宁王一直在战略上占据主动,偏偏王陵之一路三千人不到的兵马绕击江西腹地,让宁王进退失据,仓促退兵下逐鹿皇位的野心被迅速摧毁,宁王麾下那些将领和谋臣根本就没料到败亡如此之速。
朱厚照虽然在南康府城内没出来,但他还是派人去南昌“劝降”,大意是让宁王极其麾下文武迷途知返,保证不多制造杀戮,大有分化离间之意。
这出自唐寅的手笔。
宁王大势已去,但若做困兽之斗,接下来的战事会造成大规模死伤,而且唐寅也怕朱厚照御驾亲征会给大明安稳带来不利影响……战事本身没什么问题,不过皇帝有可能在此战中犯险,不如直接劝降,同时可以分化瓦解宁王身边人,因为必然有人想投降,有人则会选择死战到底。
一旦宁王麾下文武产生分歧,那宁王兵马的战斗力便会大幅下降,给朝廷平叛带来极大便利。
不过朝廷使者进入南昌城后便没了消息,至于是被扣押还是被杀,暂且没人知晓,宁王也没有派人回应朱厚照。
这让朱厚照很生气,当着张苑和唐寅的面,气急败坏地道:“朕本来就是想要将他五马分尸,考虑到他跟朕同为皇族,要饶他不死,结果却不领情?那朕就攻进城池,杀宁王府个鸡犬不留!”
朱厚照对宁王对自己的漠视很气愤,便在于战事初期宁王将朝廷兵马压制在安庆府城和青阳县城,让朝廷损失巨大,朱厚照觉得自己的面子严重受损。
所以当宁王对他抛出的橄榄枝采取置之不理的态度后,朱厚照便下狠心要诛灭宁王全族,这也是朱厚照争强好胜的性格使然。
……
……
又过了两日,大雪停止,气温回升,鄱阳湖冰冻解除。
就在朱厚照准备即刻从陆路出兵南昌时,突然张苑来报,说是从南昌府内来了宁王使者,大概是商议归顺之事。
朱厚照皱眉打量张苑,道:“朕派去的使者到现在都没消息,他居然有脸派人来谈归顺?这应该是缓兵之计吧?”
张苑一脸神秘,上前凑到朱厚照耳边低语两句。
朱厚照眼前一亮,不顾旁边唐寅怪异的目光,一摆手:“赶紧去安排,朕亲自接见这使者便是。”
唐寅问道:“陛下,不知宁王派何人前来出使?”
朱厚照脸上带着猥琐的笑容:“这个不劳唐卿家费心,不过就是商议归降之事,无需每件事都得你来过问吧……小拧子,你安排唐卿家去休息,今天和明天应该不会再出兵。唐卿家,你先下去吧。”
唐寅满肚子疑问,却只能被迫跟着小拧子往后院去了。
而朱厚照则兴冲冲跟着张苑去了一处小花厅,没等入内,便听到里面有女子说话声,等他进去后才发现是一名美艳妇人正在斥责值守侍卫对她随从不敬。
“陛下驾到。”
张苑有意为朱厚照壮声威,见那女子态度不善,便直接大声发话。
随着张苑话音落下,那女子终于转身看了过来。
朱厚照只是看了一眼,仅惊鸿一瞥,就再也没法从那女子面庞上挪开眼睛。
只见那女子头梳云鬓,乌发如云,长着一张秀气的瓜子脸,眉毛修得十分精致,凤目修长,高挺的鼻子,一张红润的樱桃小嘴,她身材高挑,略略偏瘦,穿着一袭雪白的宽身衣裙,显得气质绝佳,举手投足间有一种说不出的风韵和优雅,诱人之极。
女子上前欠身行礼:“小妇人乃罪臣女娄氏,参见陛下。”
来使不是旁人,正是跟唐寅相识的宁王正妃娄素珍。
娄素珍的祖父娄谅是著名理学家,曾教导王守仁宋儒格物之学,其父娄性曾任南京兵部侍郎,后在白鹿洞书院讲学。娄素珍自小便是美人坯子,因家学渊源,才名远播,曾作《春游》诗:“春晴并辔出芳郊,带得诗来马上敲。著意寻春春不见,东风吹上海棠梢。”
娄素珍美名远扬,十六岁时被宁王朱权五世孙朱宸濠用八抬大轿娶为正妻。
唐寅当年从琼崖晒盐归来,不愿跟沈溪到处打仗,于是带着妻儿出走广州府,游历名山大川,曾在白鹿洞书院短暂听娄性讲学,后因盘缠告尽差点儿流落街头。
娄性知唐寅书法和绘画出色,于是将其推荐到宁王府作塾师,娄素珍正好就是其学生之一。
在唐寅指导下,娄素珍诗书画艺术达到很高造诣,引得江南文人学士,因倾慕娄妃才艺而纷纷聚集宁王府,这也是宁王野心膨胀的重要原因。
面对佳人,朱厚照整个人都有些不自然,上前道:“快快平身,见到朕不必多礼。”
本来朱厚照不想见宁王使者,但听说来的是江南有名的大才女娄素珍后,便改变想法,亲自来见,而他一向对妇人感兴趣,见到娄素珍后更是觉得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立即表现出一副猪哥模样,根本就不像是有威仪的皇帝。
娄素珍未料到少年天子会如此不堪,虽然她没抬头正眼瞧朱厚照,但神色间多有拘谨。
朱厚照道:“快……快赐座!”
张苑马上安排人给娄素珍搬来椅子,娄素珍却不愿落坐,轻声道:“皇上抬爱,小妇人乃是替罪夫来向陛下请罪……希望陛下能撤兵,免得江西百姓生灵涂炭。”
朱厚照皱眉:“哎呀,宁王谋朝篡位,朕也知跟你没多大关系……你虽是妇道人家,但熟读诗书,应该明白这层道理……朕已带兵进入江西境内,怎能说退就退?”
娄素珍道:“罪夫会亲自来向陛下请罪。”
“是吗?”
朱厚照颇感惊讶,“他跟你说他会来向朕请罪?朕觉得这事儿很不靠谱啊,他现在手上还握有几万兵马,肯定会顽抗到底……朕要是不彻底平息叛乱,没法撤兵,对天下人很难有个交待。”
此时朱厚照不自觉打起了官腔,一双小眼睛落在娄素珍身上,一刻都不想挪开。
娄素珍仍旧低着头,所以她不知朱厚照目光中的觊觎,依然沉稳地道:“若是陛下答应饶罪夫不死,且能保留世袭爵位的话,罪夫愿意承担过错,将挑唆他背叛朝廷的人献上,交由陛下处置!罪夫谋逆,也因奸人挑唆而起。”
“这个嘛……”
朱厚照没有直接拒绝娄素珍,好像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其实他是在想拿什么条件来跟娄素珍交换,逼迫对方就范。
旁边张苑看出一些苗头,赶紧道:“陛下,现在这一出很可能是贼首的缓兵之计。”
朱厚照一怔,随即他想起这是此前他听说宁王派来使者的第一反应,现在只是由张苑再提醒一遍罢了。
娄素珍道:“宁王本为世袭皇族,世代为朝廷镇守江赣,从未有僭越之举,然近年来朝中奸佞当道,地方上更有无耻小人不断挑唆宁王跟朝廷的关系,让陛下以为宁王有反意……但在陛下出兵前,宁王都恪尽职守,从未有谋逆之举,请陛下明察。”
说着,娄素珍再次欠身行礼,语气显得很激动,拼命向朱厚照陈明“冤情”。
朱厚照这次毫不客气,直接伸手去搀扶,当手接触到娄素珍花若凝脂的手臂肌肤后,被娄素珍仓皇间避开。
朱厚照很尴尬,掩饰地笑了笑:“你说的这些话,朕战后一定会详查,不过现在宁王谋反已是世人皆知的事情,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谁都要为自己做的错事负责。不过朕不想在江西多造杀孽,若是宁王亲自来朕跟前负荆请罪的话,朕可以饶他不死,但他的爵位没法保留了。”
娄素珍一时间没法回答,不过此时她已感受到强烈的危机。
这种危机的起因便是朱厚照对她“毛手毛脚”,而且她有一种非常可怕的想法:“王爷为何非要让我来?我乃闺中妇人,难道他不知陛下是如此脾性之人?”
娄素珍感觉自己可能被宁王利用,却不敢深想,毕竟她心中对宁王还是非常尊敬的。
跟历史上宁王主动谋反不同,此时的宁王根本就是因为朱厚照出兵而不得不反,宁王准备非常仓促,连娄素珍这样的才女都难免觉得丈夫是被逼反的。
娄素珍一边劝说丈夫投降朝廷顺应大义,一边又想为丈夫和家族开脱,而宁王干脆让她来见朱厚照,一来是不想听她啰嗦,二来也有利用她的意思。
朱厚照道:“宁王妃远道而来,朕不能亏待,赶紧安排住处,有些事咱们可以慢慢谈,朕不着急……百姓民生福祉最为重要,朕也不想让江西地方生灵涂炭,张公公你赶紧去安排啊!”
说话间,朱厚照冲着张苑使了个眼色,眼里满是炙热的火焰。
张苑哪能不明白朱厚照那点小心思,分明是要他把娄素珍安排到隐秘住所,如此方便皇帝随时可以见娄素珍。
张苑安排下人把人送走后,回来听命。
朱厚照在张苑面前丝毫不掩盖对娄素珍的觊觎,目露精光,赞叹道:“这女人,真是世间罕见啊。”
张苑笑道:“陛下,她本为罪臣之妇,无论如何都逃脱不了罪责,陛下若垂青于她,那是她的造化,不如由老奴为陛下安排,让陛下您可以……尽兴?”
朱厚照笑看张苑一眼,点头嘉许:“好,这件事由你来安排。但一定不能硬来,朕可不是不讲理的皇帝。”
第二五七一章 贞女
朱厚照对宁王妃娄素珍非常“感兴趣”,以至于这一天他始终有些魂不守舍,一直在期待夜晚降临。
“朕乃帝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因此这天下间所有的女人也理应属于朕,哪怕此女曾嫁给宁王,但现在宁王犯下谋逆大罪,朕要是不收下她,她就要陷身教坊司这样的地方,不如跟着朕过好日子。”
朱厚照一边想着如何占有娄素珍,一边努力为自己开脱,让他心安理得认为自己是在做“好事”。
不过黄昏时分,朱厚照忍不住去见娄素珍时,张苑急匆匆前来,带来一个劲爆的消息,让朱厚照深感意外。
“陛下,从南昌城传来消息……宁王死了。”
张苑神色古怪地说道。
朱厚照一怔:“你说什么?宁王死了?怎么死的?谁把他杀了?”
朱厚照不相信宁王会自我了断,在他看来,要么是宁王麾下文武造反,把宁王杀了,以此来洗脱罪名;要么就是朝廷兵马攻进南昌城,战乱冲错杀了宁王。
张苑道:“就是不清不楚啊,突然来消息说宁王死了,陛下……现在南昌城那边小道消息漫天飞,城内负隅顽抗的贼军已陷入群龙无首的状态,部分叛军将领派人到城外找朝廷兵马商量投降事宜……若是陛下不抓紧时间赶去南昌城的话,可能来不及了。”
朱厚照一听暴跳如雷,似乎宁王死了对他来说是非常糟糕的消息。
“气死朕了……朕马上就要赢得一场辉煌的胜利,结果宁王却死了,这算几个意思?回头史书评价朕的时候,这场战争到底是不是朕打赢了?赶紧……”
朱厚照随即便要下令出兵,不过他很快迟疑了,似乎心中还有牵挂……原来此时他脑子里浮现娄素珍俏丽的身影,觉得自己应该抓紧时间把“正事”办了,明日再出征也不迟!
张苑此时完全顾不上考虑朱厚照的感受,急切地道:“陛下,是否马上下令出兵,同时派人传旨给南昌府城周边几路朝廷人马,让他们暂缓进城,等陛下抵达后再接收城池?”
朱厚照一摆手:“不对,不对,事情明显有诈……宁王说死就死,这怎么可能嘛……这应该是宁王想出来的阴谋诡计,朕不能上当!”
张苑急了:“陛下,南昌城现在已处于不设防的状态……听说宁王尸首马上就要送出城,若不赶紧派兵进城的话,城里很可能会出大乱子。”
朱厚照自信满满地道:“你难道不知道宁王有多阴险吗?他派个绝色佳人到朕跟前来求情,一转眼自己就死了,鬼才信呢。他应该是想把朕吸引到南昌城里,以某种方式将朕统领的兵马击溃,置朕于死地,然后全线反击……他这招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
张苑苦笑道:“陛下,就怕……事情是真的。”
朱厚照道:“是真的也不怕,立刻传旨前线将士,让他们不要急着进城,把城团团围住即可,朕今天也不着急出兵……你看看,现在这都什么时辰了,就算是要出兵也得等明天……”
说话间,朱厚照露出猴急的模样,大有深意地瞥了张苑一眼。
张苑先是一愣,随即也想起娄素珍的存在,眼前的皇帝分明是想成就“好事”后再走。
张苑只好顺着朱厚照的意思道:“英明不过陛下……老奴这就去传旨,让前线将士加倍小心,传令全军,明日一早出兵。”
朱厚照满意点头:“赶紧去办。”
……
……
朱厚照得知宁王可能已死的情况下,心中虽然有所怀疑,但不自觉地还是放松了警惕。
因为他觉得宁王可能真的已经死了,心中甚至洋洋得意:“宁王就这么挂了,他的正妻现在也在朕这里。娄妃如此出色,想必其他妃子也差不了。朕进南昌城后,要把宁王所有的妃子都抓起来,逐一鉴赏……”
“不过这件事要是被皇后知道的话,朕就呜呼哀哉了……不行,不能让她知道,朕要快刀斩乱麻,把人藏起来,不能让那小丫头发现端倪。”
朱厚照一边想着如何占有宁王的女人,一边却依然忌惮沈亦儿发飙。
娄素珍此时住的并非朱厚照下榻的知府衙门,而是一处相对小的宅院,如此也是方便朱厚照“行事”。
朱厚照到达时,娄素珍正临窗而立,神色间有些悲切,却显得异常坚毅。
朱厚照在楼下瞥了一眼,心痒难耐,上楼前将侍卫屏退,只留两名宫女在旁服侍,进房后,没等宫女关门便扑向娄素珍。
娄素珍听到背后有声音传来,突然转过身,一把将逼近的朱厚照推开,然后目光严厉地瞪了过来,神色中充满仇恨,如利剑一般直刺人心,让一个踉跄差点儿倒地的朱厚照不得不放弃硬来的计划。
“宁妃,朕来了。”
朱厚照整理了一下衣衫,不知该说点什么,狼狈地站在那里打招呼。
娄素珍贝齿紧咬,没有答话,让朱厚照非常尴尬。
“宁妃,你来跟朕谈宽恕宁王之事,朕答应你便是……不过作为交换条件,朕要你离开宁王,跟朕回京城,意下如何啊?”
娄素珍冷笑不已:“陛下,都到这时候了,你有必要隐瞒吗?家夫已蒙难,陛下是想用亡夫来跟臣妾做交易吗?”
“啊?”
朱厚照大为惊讶,他没料到娄素珍居然知道宁王已死的消息。
“这怎么可能?她从何得知?这里安保措施如此严密……哎呀不对,可能没人泄露消息,是宁王派她来的时候就跟她商量好了,一旦她进城见到朕,就谎报宁王已死……如此说来,宁王一定没死。”
朱厚照本来有些慌乱,此时却镇定下来,大声道:“宁妃,你当朕不知道?现在外面是传言宁王已死,但宁王怎可能如此轻易归天?他是患有急病?亦或者被人杀了?这些消息外界一概不知,但朕却知道,这是他用来欺骗朕,伺机反攻的阴谋。”
娄素珍对于朱厚照的回答颇感意外,断然摇头道:“家夫不会做出如此出格之事。”
朱厚照道:“宁王连造反都敢,凭何说不会编造谎言?再者,他将貌美如花的你派到朕这里来当说客,丝毫也不担心你的安全,如此行径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你觉得到了朕跟前,朕有理由放你走吗?”
娄素珍闻言不由螓首微颔,显然她心中也犹豫不决。
若是换作以前,她或许不会有这方面的想法,但随着她被宁王派来南康府城当说客,同时察觉到朱厚照对她的觊觎,她便觉得自己好像当作交易筹码一般被宁王送给了声名狼藉的皇帝。
此时突然传出宁王的死讯,娄素珍最初很伤心,但此时却觉得,真有可能如皇帝所言,宁王还活着,这一切不过是宁王的阴谋。
朱厚照见娄素珍心不在焉,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缓步上前,用柔和的语气道:“宁王居心叵测,他谋逆在先,居然连自己最亲近的人都要欺骗,还把你当作谈判筹码送到朕跟前,这样的男人值得你托付终生吗?”
就在朱厚照再次来到娄素珍身前,准备伸手去抓娄素珍手臂时,娄素珍反应过来,连续后退两步,堪堪避开。
朱厚照没有咄咄逼人,他一向不怎么喜欢强迫女人,尤其是心爱的女人,他把自己当成情圣一般,觉得可以靠培养感情解决的问题,一定不能用武力。
朱厚照道:“宁妃,你还有何好犹豫的?无论宁王是否已死,你现在已是朕的人,朕以后会照顾好你的起居,同时善待你的家人……“
娄素珍突然从头上拔下一根发钗,顶在自己脖颈上,坚定的道:“女子贞节大于一切,若陛下硬来的话,妾身只能以死殉夫。”
“啊!?”
朱厚照对娄素珍的举动非常意外,不过随即他便明白过来。
“女人都一样,现在要死要活,但只要朕冲过去,夺下她手里的发钗,她心中那股气自然就会泄……而一个人一旦冷静下来,自然会为以后考虑……有多少人真的一心求死?”
朱厚照自诩情圣,自认对女人很了解,不由自主笑着往前,还没等他调侃两句,娄素珍手上的发钗已经刺进脖颈肌肤里,血珠乍现,鲜艳夺目。
朱厚照吓了一大跳,不但停下步伐,还往后退了两步,连连摆手:“宁妃你这是作何?朕只是跟你商议,又没说要对你怎样。”
娄素珍咬牙道:“既不能全名节,那只有一死了之。”
“等等。”
朱厚照赶紧举起双手劝阻,“朕又没说要坏你的名节……你先把东西放下,咱有话好好说。”
说话间,朱厚照一阵汗颜,心想:“天下间居然有如此坚决求死的女人?为何她跟别的女人不一样?”
显然朱厚照未曾细想,娄素珍乃理学大家娄谅的孙女,自幼家风甚严,接受的教育非普通大户人家女子可比,在一些有关名节的问题上,娄素珍看得比生命还要重。
以前朱厚照见识的女人,多为普通人家女子,甚至连大户闺秀都算不上,多为姬妾和舞女出身,有很多甚至是从教坊司出来的,就算注重贞节也不可能到娄素珍这般地步,要知道历史上的娄素珍乃是为劝说宁王而投江自尽。
娄素珍见朱厚照没有继续欺身上前,却也没有继续把发钗刺下去,不过血珠越聚越大,然后开始顺着脖颈往下流。
朱厚照道:“赶紧找太医来为宁妃诊治。朕明日就会带兵前往南昌,若宁王真的死了,朕也会善待宁王府上人,宁妃不必用这种方式威胁朕……还有,朕会亲自抚恤城里的百姓……来人啊!”
此时的朱厚照焦头烂额,对他而言,好像煮熟的鸭子飞了,他只能再想别的方式去占有娄素珍,眼前只能选择放弃。
……
……
翌日一早,朱厚照带兵踏上征程。
他虽然急切想得到娄素珍,但他也知道不能操之过急,而且他现在还要去求证宁王到底是否真的死了,并将此番平叛的战功揽到自己身上,这让他暂时没心思琢磨如何才能让娄素珍“回心转意”。
不过他能沉得住气的主要原因还在于娄素珍插翅难飞。
朱厚照乘船前往南昌府城,需要两日左右才能抵达目的地。
此时新城,沈溪得知宁王被杀的消息。
这消息让沈溪多少有些意外,尤其当知道刺杀宁王的很可能是他派出去的女刺客阿也的时候。
“……大人,那女人的确说她杀了宁王,不过要在宁王府内刺杀成功且全身而退,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当日宁王府内情况暂时无法查知,但已确定宁王是死了,叛逆无贼首,恐再难跟朝廷抗衡……”
云柳的情报相对准确,但她也无法确定宁王到底是怎么死的。
而阿也自称是她所为,大概有以此“功劳”换取沈溪对她的宽恕,此时阿也仍旧留滞于江西境内。
沈溪道:“不管是不是她,都不能让她再留在南昌城……派人暗中将她送出江西地界,从赣东走浙西,绕道过来。”
云柳请示:“大人是否要见此倭女?”
沈溪微微摇头:“先不忙想这些……宁王死了,还是死在自己的王府里,算是死得其所吧,至少死前没受太多折磨,若是他为朝廷擒获,就算不被大卸八块也好不到哪儿去……宁王妃现在是否在陛下军中?”
云柳低下头:“正是如此,卑职派人去调查,却无法接近宁王妃。”
沈溪叹息道:“娄氏乃忠良之后,此番宁王派她去游说陛下,居心不良……知道陛下是什么人还把自己的妻子送去,这不跟送羊入虎口一般?不过想来宁王到最后已意识到自己大势已去,想凭借妻子的姿色换得他一家老小平安。”
云柳道:“大人想将此女解救出来?”
当云柳用深切目光望着沈溪时,目光中带着不解,显然是不明白连宁王都不在意的事情,沈溪会如此在乎。
毕竟娄素珍是宁王的妻子,算是罪臣之妇,本身娄素珍跟沈溪也是没多大关系。
沈溪再次摇头:“能解救最好,若实在没办法,也不必强求,想从陛下军中把人带出来谈何容易?现在要保证陛下对南昌内外的绝对控制,尤其是要掌控好各支军队,此时不能出任何意外。”
说话间,沈溪神色多有担忧,云柳只能理解为沈溪是对皇帝于江西境内的安全担心,除此外想不到还有别的什么好顾虑的。
不过在云柳领命出门去时,沈溪却喃喃自语:“按照历史发展,陛下在平宁王之乱后回去路上便因贪玩落水,希望这一幕不会出现,若真出现,那就早了十几年,大明现在经不起如此变化!未来的嘉靖帝现在尚在襁褓中……”
第二五七二章 改性子
江西战事已平,沈溪终于放下心中大石。
当晚他没有回府邸,而是去了马怜的住所,如同一个不用早朝的皇帝,沈溪在马怜这里可以放下所有包袱。
饮酒作乐到深夜,沈溪醉眼朦胧中回到卧房,马怜随侍在旁,悉心服侍洗漱。
“主子有心事?”
马怜神色拘谨地说了一句。
因为之前的酒席上,欣赏歌舞表演时,沈溪一直表现出心不在焉的状态,让马怜准确察觉到沈溪心中所想。
沈溪坐在床沿边上,没有回答马怜的问题。
马怜将盛着洗脚水的铜盆拿起来,到门口转交给丫鬟,然后回来继续帮沈溪宽衣。
沈溪突然一把抓着她的手,让马怜非常不适应。
“你跟我有几年了,我心中想什么,你能看得出来吗?”沈溪问道。
马怜螓首微颔,稍微思索后道:“主子想什么,奴不清楚,但有心事奴还是能瞧得出来的……若是主子觉得奴可以帮您开解,尽管可以说跟奴听听。”
沈溪摇头:“很多事,你不懂。”
马怜却显得很倔强,抬头看着沈溪:“主子不说,又怎知奴不懂呢?”
沈溪放开手,示意马怜坐在自己旁边,问道:“你知道朝堂上多少人跟我作对吗?”
当沈溪话问出口后,马怜哑口无言,不过她随即意识到这根本就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朝中到底有谁跟沈溪作对,怕是连沈溪自己都不清楚。
“很多。”马怜道。
沈溪笑了笑:“说得对,很多人跟我作对,甚至我带兵出征,为国为民,都有人在背后搞风搞雨,想让我战死疆场,哪怕因此损失大明的利益,但只要我回不来,他们就心满意足了。”
马怜很生气,咬牙切齿道:“这些人可真该死。”
沈溪却很平和:“站在我的立场,他们的确该死,但这是官场,他们当我是政敌,巴望着我死其实没什么不对,只是有时候他们做事的方式太过阴险毒辣了些,就像现在,这新城内便有人想我死,幸好我发现得早。”
“什么人?”
马怜好奇地问道,“有人要刺杀主子吗?”
沈溪道:“一些人潜进新城来,囤积火药,伺机搞破坏,还不知从何处搞来火铳,准备找机会刺杀我,但被我的人发现,经过一番搏杀,好不容易清除隐患,可惜没拿到口供。其实不用审,我就知道是什么人想让我死,我在大明太过碍眼了。”
马怜不担心这件事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也不会觉得这件事跟哥哥马昂有关。
马怜低下头:“主子本事高超,自然会被人觊觎……不遭人嫉是庸才嘛……主子其实可以报复回来。”
沈溪叹了口气:“若我真的进行还击,那不正好落到某些人的圈套中?大明还有宁日吗?朝堂纷争从无休止时,我还不如早早从朝中退下来,过几天安稳日子。”
这下马怜不能接受了,道:“主子要退出朝堂?不可!万万不可!朝廷需要您。”
沈溪道:“是否需要,要看时候,宁王叛乱已平,大明内忧外患基本已消除,我能发挥作用的地方已相当有限。接下来我会留在新城,过几天太平日子,就算陛下召我回京,我也不回……留在这里多好,这是完全属于自己的地盘,有酒……呵呵,还有美人。”
当沈溪说到有美人的时候,伸出手指,抬起马怜的下巴。
马怜俏脸通红,尽管她并非第一天跟沈溪,但她仍旧如初次见面一般,每次在闺房中面对沈溪时都那么的羞涩和充满期待感。
沈溪微笑打量马怜如花娇颜:“你很好,就像一剂灵丹妙药,及时驱除心灵的阴霾……每次有什么忧愁,见到你后便能化解,我很高兴你陪伴在我身边。”
马怜羞涩地道:“能为主子分忧,是奴的福气。”
沈溪笑着摇头:“那些俗套的恭维话不必说了,你的好我看在眼里,记在心理……其实你不必总是想着如何巴结和讨好我,有你在这里便已足够……哦对了,这几天我让人送来的东西,你可还满意?”
沈溪这段时间忙着照顾家里人,无暇到马怜这里来陪伴,所以送了不少金银珠宝和女人用的绫罗绸缎、胭脂水粉等东西,以安抚马怜的心。
马怜道:“太多了,奴用不完。”
“总归是有需要的。”
沈溪道,“女人得靠这些傍身……或许我不能从别的方面给你安全感,但若是连这点东西都不舍得,那对你也太不公平了。”
这次马怜没答话,对她来说,金银珠宝还是有用的。
哪怕她自己不需要,手下歌姬舞姬也需要,这院子开销很大,马怜为了固宠,兄长送来的女人来者不拒,平日还要从外面买琴棋书画,换着法让沈溪找到新鲜感,让沈溪怀念这院子的同时也眷顾到她。
沈溪道:“以后每个月初、月中,我都会让人送一些过来,你自行打理,这院里你便是主人,该补充什么你不必问我。”
“嗯。”
马怜之前基本没有经济自由,现在沈溪给了她这种自由,让她有了一种女主人的心态。
沈溪打了个哈欠:“时候不早,我也累了,早些歇息吧。”
马怜见沈溪脸上满是倦意,赶紧道:“奴还未好好侍奉主子。”
沈溪微笑着摇头:“这几天太累了,下次吧。”
在应付女人上,之前沈溪还算得心应手,但可惜在沈家一大家子到新城后,他便感觉自己分身不暇,家里娇妻成群,外边还有惠娘、李衿、云柳和熙儿,再加上马怜,他有些吃不消了。
不过他到底血气方刚,此时尚能应付,不过在某些时候他只能高举“免战牌”。
马怜显得很乖巧:“主子最近很忙,奴也不能时常见到主子,难得主子来,若是奴不好好侍奉,便是奴的罪过。”
说话间,马怜帮沈溪宽衣。
沈溪脸上始终挂着笑容,无意改变之前的态度,而且此时的他的确有些倦了,加之喝了一些酒,睡意袭来,也就顾不上其它,而且眼前也并非是初欢的少女,马怜跟他算是老夫老妻,有些事情避过也没什么。
不过显然马怜不愿意轻易放弃讨好沈溪的机会,即便沈溪已躺下,她依然凑过来,当她温柔地钻进被窝,以特殊的方式讨好沈溪时,沈溪也没拒绝,微笑着闭上眼,任由马怜胡来。
……
……
朱厚照乘船直抵南昌,然后带兵顺利入城,此时他才知道,原来宁王之死并非是造谣或是什么阴谋诡计。
宁王确实死了,尸体摆在他面前,一座刚刚经历战乱的城池尽归他手。
“恭贺陛下平定贼乱,陛下千秋万载,国泰民安。”众文臣武将来拜见朱厚照时,张苑当着徐俌、王陵之和江彬、唐寅等人的面,在朱厚照面前恭维。
朱厚照皱眉不已:“什么千秋万载,朕又不是武侠说本里的绿林魁首,想要一统江湖……说得这场战争有多复杂一样,朕平息叛乱根本就没费什么劲……不过朕此番取胜也算是对大明有功,回去后内阁和司礼监商量着给朕定个封赏吧。”
朱厚照很得意,他自然而然将首功归到自己身上,丝毫也没有谦让的意思。
张苑笑道:“陛下此战居功至伟,定当铭记史册。”
在张苑看来,要给朱厚照彰显功劳,只能是在史书上浓墨重彩地记录一笔,把皇帝尽量描述得英明神武便可。
但显然朱厚照追求的不是这个,更想用更特殊的方式彰显自己,一如历史上他为自己封公一样……连皇帝都不做了,捞一顶国公的帽子戴在头上,显得自己很有本事。
不过眼下朱厚照显然没想到封公这一层,兴致勃勃地道:“诸位卿家此战中功勋赫赫,尤其是小王将军,多亏你深入敌后打开局面,否则战事没这么快结束。朕这几日留在南昌城,酌定论功行赏之事……若有宁王余孽也要一并铲除。”
徐俌道:“陛下,叛乱已平息,您应该早些返回京城才是。”
在朱厚照南下前,徐俌希望皇帝临幸江南,这样他有更多接触和讨好皇帝的机会。
可是在经历平宁王之乱后,徐俌改变了态度,希望朱厚照能早点回京城,这样他就可以过几天清静日子。
徐俌想的是:“若是让小皇帝继续留在江南,指不定又要搞什么花头,别下一步又要带兵出征。”
朱厚照冷冷地瞥了徐俌一眼,目光好似在说,朕现在心情好没跟你算账,你居然敢劝朕离开?
皇帝皱眉一语不发,张苑知情识趣地道:“徐老公爷,陛下刚平江西之乱,此时江赣之地正值百废俱兴,陛下要留在这里督促地方战后重建,有何不可?你让陛下离开,是否别有居心?”
徐俌赶紧为自己辩解:“陛下不在京城,只怕日久生变……老臣绝无他意。”
朱厚照显得很不耐烦,一摆手道:“朕暂时不想走,首先得把军务整顿好,厘清叛乱分子,诛除首恶,再抚慰因战乱流离失所的灾民,妥善进行安置。朕准备免去江西地方一年钱粮税赋,这些都需要时间完成……你们退下吧。”
“臣等遵旨。”
皇帝跟前,大部分文臣武将都没有发言权,恭敬领命离开。
所有人都自觉退下,最后只留下张苑。
张苑上前:“陛下,这几日宁王妃茶饭不思,人也消瘦许多,可能因宁王之死而郁结在心……陛下,您是否要前去安慰一番?”
朱厚照瞄了张苑一眼:“你当朕说留下来,是为照顾宁王妃的情绪?朕要得到她,不用等到今天……不过她如此折磨自己,朕也心疼,赶紧安排人去打点,不行的话先将她送回娘家,等她精神恢复一些再随朕回京城。”
……
……
虽然娄素珍在朱厚照跟前寻死觅活,但朱厚照未就此打算放过,而是变着法想得到这倾国倾城的佳人。
不过娄素珍到底是宁王正妃,又是儒学世家的千金小姐,朱厚照知道自己要得到娄素珍非常不容易,光是娄素珍在他面前寻死,便让他苦恼不已。
“朕总不能绑着她硬来吧?那样有何情趣可言?就算得到她,回头她还是会寻死……这种被儒家思想洗脑的女人真是麻烦。”
朱厚照说要在江西做大事,但其实就是想留下来看看有什么吃喝玩乐的好东西。
平定宁王之乱后,朱厚照觉得天下承平,所有心腹大患都已清除,正是他在地方上好好快活的时候,完成当年他作为太子巡游江南时未竟的心愿。
不过显然在刚经过战火的南昌城,他未找到什么“乐子”,此时他最牵挂的两个人,一个是他觊觎不已的娄素珍,另外一个仍旧是他尚未得手的沈亦儿。
“真是难缠。”
朱厚照左思右想,都想不到如何得到两个女人,精神有些萎顿。
恰在此时,江彬带着许泰来见。
江彬带兵出击,无法再控制皇帝跟前言路,使得张苑的势力再次膨胀,这次江彬回来力图将张苑的势力给打压下去,重振当初在皇帝跟前得宠的威风。
“起来吧。”
朱厚照见江彬和许泰半跪行礼,不耐烦地摆摆手。
江彬起身道:“陛下,军中事务……”
没等江彬把话说完,朱厚照已然打断,厉声喝道:“这几日朕不想过问军务,一应事情都交给你们去办……有事说事,没事的话可以先退下去了。”
江彬道:“陛下,臣带兵往江西来的路上,找到一些民间女子,都颇有姿色,希望能服侍陛下跟前。”
“哦?”
朱厚照一听顿时瞪起眼。
江彬为了满足朱厚照私欲,带兵前往江西的路上,通过强抢的方式抓了十几名女子,这些女子在江彬看来都颇有姿色,可以作为筹码换得朱厚照宠幸。
江彬一脸媚笑:“人就在营地里,是否给陛下您送来?”
朱厚照原本感兴趣的脸色陡然收敛,换上一副厌恶的表情,气冲冲地道:“朕让你带兵打仗,你却沿途找女人……不用说这些女人也是你用劫掠的方式得来的吧?朕平宁王之乱,在于宁王造成地方混乱,而你的作为,不是让天下人都觉得朕是昏君,甚至连宁王都不如吗?”
江彬未料到朱厚照会如此义正词严地指责他,惊讶之余只能跪下来认错:“陛下,臣思虑不周,不过这些女子……都是自愿而来。”
朱厚照怒道:“这种事也有自愿的?她们愿意离开自己的父母亲人、丈夫孩子到朕跟前来?骗人的鬼话少说,赶紧派人把这些女子送回去,朕不想再听到有类似的事情发生……若再有下回的话,朕为你是问。”
虽然江彬不明白为何朱厚照会转性子,但此时他却不得不遵从圣谕,磕头道:“臣遵旨。”
朱厚照皱着眉头,本来他还有事要跟江彬和许泰交待,此时却不耐烦了,摆摆手道:“你们退下吧,没有允许不要再来见朕!”
第二五七三章 红颜难觅
江彬没料到,自己苦心为朱厚照安排“节目”,居然会被如此拒绝,连原本自由出入行在的权力都被剥夺。
出门后江彬失魂落魄,半天没回过神来。
许泰道:“江大人,您可赶紧出个主意,那些女人……是送走,还是留下来?”
江彬没好气地道:“陛下说要送走,你敢抗旨不遵?”
许泰眨眨眼,老谋深算道:“就怕陛下是为了堵天下人悠悠众口,但其实内心还是希望得到这些女人……江大人觉得呢?”
江彬冷笑不已:“不知道就别在这里瞎琢磨,其实我听说陛下在南康府城时,宁王派出宁王妃去谈和,自那之后陛下便对宁王妃念念不忘。你还记得钟家那女人吗?一旦陛下心中有了挂念,对别的女人便不屑一顾。”
许泰惊喜地问道:“那现在咱要帮陛下得到宁王妃?”
江彬道:“你知道宁王妃在何处?这次陛下并未将人交给我们……上次咱们甚至还让姓钟的女人逃走了……也就是陛下尚不知晓,若是陛下回到京城跟咱要人,你如何跟陛下交差?”
许泰羞惭地低下头:“这……还真是个难题。”
江彬道:“为今之计,得先限制张苑那老东西的权力,咱以前怎么对他,他现在就怎么对咱……若是他以后不让咱面圣,久而久之陛下还会记得有我们这些人?”
“那可如何是好?”
许泰又没主意了,眼巴巴地望向江彬。
江彬一脸阴损的笑容:“现在张苑得势,地方官员和将领一定会想方设法给他送礼,咱们就拿这件事做文章!”
许泰想了想,用力点头:“明白,咱找准机会就到陛下面前告他的状。”
……
……
朱厚照说不会去见娄素珍,但入夜后心情郁结,终归还是没忍住。
朱厚照把娄素珍安顿在宁王府,为的是让娄素珍接触到以前的人和事,可以舒缓心情,排解郁闷,但显然这对娄素珍的心病并无益处。
“虽说死了丈夫,但现在有朕疼惜她,她应该知足才对……怎么会拒朕于千里之外呢?”朱厚照对此很不理解,觉得娄素珍的举动不可理喻,甚至可以说不识好歹,他却不明白之前自己的举动对娄素珍造成多大困扰。
娄素珍已有求死之心,回到宁王府后便不吃不喝,大有绝食抗争之意。
“陛下。”
朱厚照来到宁王妃住的后院门口,徘徊不前,张苑带着几名太监出现在他跟前。
朱厚照无力地一挥手:“朕不是来见宁妃,不过是想知道她现在情况如何……太医进去瞧过了么?”
张苑神色为难:“人倒还好,就是精神……不佳……”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这样还叫还好?不管怎样,一定要让她恢复过来……以前钟夫人不也是寻死觅活?现在至少安安心心过日子了……哦对了,钟夫人不是跟朕一起南下了吗?现在人在何处?”
张苑低着头,眼睛乱转,嘴里道:“陛下,人您交给了江统领护送,老奴不知……或许您可以派人去问问江统领……”
朱厚照略一思索,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于是便让张苑去跟江彬要人。
半晌后张苑回来,哭丧着脸道:“陛下,江统领说钟夫人留在南京那边……要不,咱早些回南京?”
张苑本来不愿走,毕竟留在南昌城有大把受贿机会……江西地方官员和将领为免除罪责,肯定会不吝惜花钱。但现在他只想早些扳倒江彬,他从一些渠道得知钟夫人逃走的消息,但又怕只是谣传,便想早些回南京让皇帝亲自求证此事。
朱厚照忍不住再次瞥了后院一眼,意兴阑珊地道:“朕才说过要留在江西抚恤百姓,现在忽然又说要走,会不会让人说言而无信?”
张苑道:“陛下给予百姓最大的恩德,便是将狼子野心的宁王给铲除了,避免了兵灾蔓延,同时免除地方税赋……现在地方百废俱兴,陛下何必留下?只要委任相关官员完成陛下交托,百姓便会感恩戴德。”
这话根本就是在糊弄人,不过朱厚照听来却很受用,点头道:“也对,不可能什么事情朕都要亲力亲为,朕出来一段时间了,仔细想想也该回京……不过还是先去南京一趟,朕想跟沈尚书一起回京城……他的差事差不多已完成,朕也取得平叛战争的胜利,心中再也没有遗憾了。”
此时的朱厚照一扫颓丧之气,显得意气风发,迫不及待要到沈溪面前耀武扬威。
看,不但你能纵横疆场取得胜利,朕也可以,朕没有你辅佐也照应取得胜利,朕用兵也是很厉害的。
张苑笑着领命:“老奴这就去安排陛下班师之事。”
……
……
朱厚照原本说要留在江西,转眼又要走,让随行的文武始料未及。
不过到底江西战事已结束,皇帝留下来的意义不大,朱厚照说要走没人觉得这里会出现复叛的情况,至少徐俌等人非常支持朱厚照离开。
此时最不愿意朱厚照回南京的要数江彬。
江彬本以为朱厚照已将钟夫人淡忘,谁知会突然提及,再加上他察觉到张苑在背后推波助澜,觉得这可能是自己面临劫难的前兆。
“陛下要回南京,回去后咱上哪儿找回钟夫人,送至陛下跟前?”许泰听说后非常紧张,赶忙来找江彬问计。
江彬恼火地道:“陛下要做何事,你我能阻挡吗?陛下现在没得到宁王妃,才会有退而求其次的想法……若是陛下跟宁王妃成就好事的话,问题便不大了……”
许泰惊讶地道:“江大人是想……”
江彬一咬牙:“这宁王妃再三贞九烈,也不过是死了丈夫的孀妇,想让她就范并不一定要逼迫她屈从,也可以灌一些**汤,让陛下成就好事。”
许泰道:“好像陛下对于这种事,不太支持……”
江彬冷笑不已:“若陛下神志清醒可能会有所收敛,但这到底是他倾慕已久的女人,若是陛下醉酒后,面前一个俏生生的妇人,会放弃吗?”
“高!”
许泰仔细一想,马上称赞道,“还是江大人高招,在下佩服。”
……
……
朱厚照在南昌没找到乐子,便急着回南京。
消息很快传遍江南。
“……算时间,陛下已出发,会在十天到半月间到南京,若再动身回京城的话,可能需要两个月左右……”
云柳把得到的情报告知沈溪,沈溪面色平静,似乎朱厚照是否回南京或者京城对他而言没什么影响。
云柳道:“若陛下到南京后,很可能会召大人一起回京城,大人要留守新城的愿望可能无法实现。”
沈溪微微苦笑:“从道理上来说,我的差事已完成,身为两部尚书,我的衙门不在新城,当然要回京城……但若是江南再面临战事呢?”
云柳疑惑地问道:“可是大人,现在江南一片太平,即便有些许倭寇尚未平息,但在经历之前的惨败后他们已无法对朝廷形成威胁……陛下不太可能会留您在江南平寇。”
沈溪站起来,走到墙上挂着的巨幅大明地图前,望着图上东南一隅道:“大明隐患,未必是几个倭寇,也有可能是来自于方外之地。”
“大人,卑职不明白。”
云柳没法跟上沈溪的思路,为难地道。
沈溪笑了笑:“有些事不太好对你解释,但通俗一点说,就算现在没战事,我也要让陛下觉得江南仍不太平,必须留下我镇守。”
云柳终于明白沈溪的想法,对于这“欺君罔上”的策略油然生出一种负罪感,更觉得沈溪不该将这么机密的事告诉自己。
“卑职明白了。”
云柳低下头道。
沈溪笑道:“我什么都没说,你怎会明白呢?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总归没错,剩下的就不用你担心了。”
……
……
朱厚照踏上了回南京的路。
本来他想乘船,但想到船上苦闷,于是决定走陆路。
这也跟他是北方人不习水性有关,朱厚照练习过游泳,但可惜都是在池子或者堰塘里,没有进过大江大河,而且他在船上久了有些发晕,这次坚持走陆路,看看沿途是否有地方官给他送吃喝玩乐的东西。
船上接纳这些东西不方便,走陆路就不一样了,沿途还能欣赏美妙的风景。
回去的路上,江彬等人没什么机会接触皇帝,不过作为军中副帅,此时江彬兵权在手,加上朱厚照身边侍卫都是他的人,他暗中谋划要帮朱厚照成就好事。
娄素珍本来坚持留在江西,不过朱厚照却执意把她带走。
张苑拿娄家和宁王府人的性命作威胁,坚持让娄素珍跟着皇帝一起回南京。
这会儿不但江彬在筹谋让朱厚照得到娄素珍,张苑也在做这方面的努力,此时娄素珍的底线是不失贞,在跟随皇帝去南京这件事上,涉及家人的安危,娄素珍没有太过坚持。
但张苑也隐隐感觉到问题不对,派出专人看管娄素珍,感觉娄素珍很可能在半途寻短见。
这天傍晚一行来到饶州府乐平县城北方的昌江南岸,然后开始扎营……这也是朱厚照怪异的癖好,很多时候他都不喜欢带兵进城,而是选择在荒野之地扎营,这样做什么事情都会很方便。
本来行路一天,朱厚照想早些歇息,江彬却派人来,说是饶州知府为朱厚照送来几十坛好酒,同时还有歌女和舞女助兴。
其实这些美酒和女人都是江彬自己准备的,张苑虽然察觉有异,奈何消息已到朱厚照耳中,张苑根本无从阻止。
朱厚照这几天都过着清心寡欲的生活,因此对酒色之事又变得热衷起来。
“让江彬和许泰一起来陪朕喝酒,哦对了,让郑谦一起来吧。”朱厚照摆了摆手道。
难得饮酒作乐,朱厚照想的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自己一个人喝那是闷酒,不如叫上“狐朋狗友”,苏通没跟着来,但郑谦却一直在军中,而江彬和许泰也是他的“酒友”。
张苑不想让朱厚照这么容易跟江彬接触,本来他还为江彬送女人和酒的事恼火,如今他控制着局面,不愿意让江彬得逞。
张苑道:“陛下,江统领要负责营防,若有奸邪对陛下不利,当有人主持大局才是。若陛下饮酒的话,只管找旁人陪同便可,让江统领前来的话……或许会让军中再无调兵遣将之人。”
朱厚照看了看周围,这里到底是荒郊野外,这还没出江西地界,万一真有什么宁王余党袭营,确实需要有人站出来主持大局。
而今晚他一定是要一醉方休的。
“行,那就让江彬巡营,把许泰叫来陪酒便可。”朱厚照道。
虽然张苑也不希望许泰前来,但始终在皇帝跟前许泰的影响力远不如江彬,暂时不是心腹大患,只能接受。
……
……
当晚酒宴很热闹。
十几名歌女、舞女姿态妖娆,朱厚照很久没碰过女人,看到女人便心猿意马,更何况还是一群颇具姿色的女人。
郑谦跟朱厚照相处时相对没那么拘谨,换着方儿向朱厚照敬酒。
许泰则显得很沉闷,中途基本没说几句话,这跟江彬不在,他平时少有跟朱厚照直接对话,不清楚皇帝喜好有关。
酒到中局,突然外面有声音传来,却是江彬带了几名侍从过来。
一直侍候在旁,没机会上酒席的张苑马上到帐门处阻拦,喝止道:“江大人,你身披甲胄而来,莫非想造反?”
身后传来朱厚照的声音:“江卿家来了?让他进来吧。”
张苑赶紧转过身对朱厚照道:“陛下,这营地里需要主事之人啊。”
朱厚照一瞪眼:“让他来又不是喝酒的,是朕有事要问他,等说完话就让他走。”
江彬听到这里,一把推开张苑,进入帐篷后大步向朱厚照走去,张苑想跟过去听听朱厚照要交待什么,却被江彬带来的侍从给拦住了。
朱厚照低声跟江彬交待几句,便让其退下。
随后酒宴继续,快到结束时,郑谦本还要跟朱厚照敬酒,朱厚照却摆手道:“朕有些醉了,先回帐休息。”
随着朱厚照离开酒宴,陪客自然没有留下的道理。
许泰对那些歌女、舞女摆手示意,让这些女人往朱厚照皇帐而去,张苑跳出来喝止:“你要作何?”
许泰恭敬地一拱手:“张公公,这些女子都是地方上送来孝敬陛下的,自然要留在陛下跟前侍奉。”
张苑冷笑不已:“难道陛下跟前少了人伺候?不用地方上的人费心,把这些女人都带走吧。”
这些女人不是张苑亲手找来的,心怀芥蒂下,他生怕江彬和许泰搞什么阴谋。
许泰在张苑面前提不起气势,最后只能苦叹口气,匆忙离开。
……
……
这边朱厚照在小拧子和几名太监陪同下进入寝帐,还没进内,便见旁边一处营帐点着红色的灯笼。
朱厚照看着红灯笼愣了好一会儿。
小拧子提醒道:“陛下,赶了一天路,早些歇息吧。”
朱厚照醉醺醺地道:“换个地方歇也行……朕到那个帐篷看看。”
小拧子瞥了一眼,有些诧异怎么皇帐边安排这么一个帐篷,连忙阻止:“陛下,安全为重啊。”
朱厚照道:“朕留在皇帐,谁都知道朕住在里边,如果有刺客来也一定往皇帐而来,说不一定就让他得逞……但若是朕住到旁处就没这方面的担心了,这叫狡兔三窟……哈哈。”
朱厚照洋洋得意,似乎有刺客前来的话真会中计一样。
小拧子无奈,只能陪同朱厚照到了那挂着红灯笼的营帐,还未进去,便见附近有人鬼鬼祟祟窥探。
小拧子紧张起来,正要出言提醒,朱厚照已掀开帐帘进入帐内。
“陛下。”
小拧子健步如飞冲进帐篷准备护驾,但其实周围侍卫云集,并不需要他这样身材瘦弱的太监做什么。
朱厚照进入帐篷,里面烛火通明,他左右看看,驱步绕过竖在帐篷中央的屏风,往后边的床榻而去。
小拧子见状突然意识到什么,心想:“陛下这是有目的而来,外面灯笼应该就是提醒陛下方位……难道有女人?”
只见在烛火照映下,朱厚照的身影出现在屏风上,此时正弯下腰去掀榻上的被褥,似乎一无所获,直起身来自言自语:“奇怪,美人儿在哪里?”
“陛下,何来的美人?”小拧子忍不住问道。
朱厚照回头看了小拧子所在方位一眼:“江彬说饶州知府把他貌美如花的四夫人给送来了,这位夫人吹拉弹唱什么都会,朕特地过来见识一下。”
小拧子听了这话一阵诧异,心想:“饶州知府什么时候这么识相,知道陛下喜欢美色,还喜欢妇人?难道是江彬跟地方上讨要的美人?“
朱厚照本来兴致勃勃,此时没见到人有些泄气,对小拧子道:“去把江彬叫来,朕要亲自问他。”
说话间朱厚照在屏风后坐下,扶额休息。
小拧子领命退下,还没等他出门口,却见张苑心急火燎而来,正好跟小拧子迎头撞上。
“滚开!”
张苑厉声喝道:“咱家要见陛下……陛下!出大事了。”
朱厚照疑惑地抬起头,张苑挣扎着进到营帐,隔着屏风大喊大叫:“陛下,宁王妃……刚刚投河自尽了。”
“你说什么?”
朱厚照霍然站起,额头冷汗迅速渗出来。
张苑道:“陛下,江统领试图将人迷晕后送到陛下跟前,可不知怎的,宁王妃并未喝下加了**药的茶水,不知如何还逃出营地……有人看到她跳河了。”
张苑话语中带的信息太多,涉及到江彬和娄素珍,朱厚照喝醉了脑子迷迷糊糊,一时间竟然没反应过来。
小拧子在旁道:“那这么说来,这帐篷里没有什么饶州知府送来的四夫人,只有宁王妃?”
小拧子话出口,才意识到自己失言,赶紧退到一边不再言语。
朱厚照听到小拧子的“总结发言”后火冒三丈,怒道:“去把江彬那狗东西叫来!赶紧加派人手去河里打捞,一定不能让宁妃就此香消玉殒。”
……
……
一直忙活到半夜,朱厚照都没入睡。
他在等有关娄素珍的消息,结果丑时都过了,也没听说从河里捞起人来。
“陛下节哀,虽然外面不是什么大江大河,但人跳进去,哪里有那么容易救起来?可能冲到下游去了。”
张苑在旁说着话,好似在劝慰,其实是变相火上浇油。
江彬这会儿还试图戴罪立功把娄素珍给找回来,营地内外都因娄素珍跳河之事而忙碌。
朱厚照黑着脸,默不做声。
张苑往小拧子身上看一眼,随即收回目光,继续等着看江彬的热闹。
不多时,许泰带人回来,跪下来向朱厚照磕头。
朱厚照起身过去厉声问道:“人找到了吗?”
许泰道:“陛下,没找到,不过听说捞上来宁王妃的衣衫,在下游河湾处找到的……”
朱厚照目呲欲裂:“为何只见衣衫不见人?”
张苑在旁笑着道:“陛下,这是好消息啊,说不定宁王妃自己游上岸来,找人求助了呢?”
朱厚照恼火地道:“就算她上了岸,为何要脱衣服?这大冬天的河水有多冷?她不怕冻死?”
许泰继续磕头:“回陛下,江大人已带人往下游去找了,并在沿河布置渔网,若是有消息的话会及时传回。”
“混账东西!”
朱厚照一脚踹在许泰的身上,怒不可遏,“都是你们这群酒囊饭袋自作主张,还要帮朕得宁王妃呢,现在把人给弄丢了!营地防备这么严密,她是如何出去的?”
“这个……”
许泰没法回答朱厚照的问题,毕竟当时他陪着喝酒,这边的事基本是由江彬的人在负责。
只是事后知道人给弄丢了。
“赶紧去找。”
朱厚照怒道,“找不回来,你跟江彬就去投河!”
“是,陛下。”
许泰赶紧起身出营帐传令。
……
……
经过一夜,江彬带人沿河二三十里都找遍了,甚至天亮后还派水鬼下水打捞,依然一无所获。
朱厚照站在营门口,看着前方的昌江,整个人显得异常凄哀:“这么一条河,冬天枯水期水面狭窄,就能让一个大活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张苑道:“可能是宁王妃想借此方式逃遁。”
朱厚照恼火地道:“她一个妇道人家,手无缚鸡之力,这么冷的天气,跳进河水里还能自己游上岸来?”
朱厚照看着湍急的河流,面色惨白,两眼无光,此时他基本接受失去娄素珍的现实。
最后江彬和许泰在朱厚照传命下回到营地门口,跪下来负荆请罪。
朱厚照道:“大军不着急走,这几天必须要找到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也让地方上加派人手,谁能找到……哪怕只是尸体,朕也重重有赏。”
……
……
朱厚照本来着急回南京,但出了娄素珍跳河这件事,又改变了主意,坚持要把人找回来。
而此时,娄素珍已在人护送下,由山间小道往东面的大山而去,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出营地的,因为当时她的确喝了茶水,昏迷不醒,而江彬收买的宫女也确定娄素珍睡在榻上后才离开。
“你们要带我去哪儿?”娄素珍脑子昏昏沉沉,不知自己在什么地方,只知道外面的人着急赶路。
“王妃勿惊,是王爷派我们来救你的。”
前方传来一名女子的声音,乃是北地口音。
娄素珍惊讶地问道:“王爷?是宁王吗?王爷不是已经……”
外面那女子道:“王爷临死前派我们来救王妃。”
这解释显然不能得到娄素珍认同,她对自己的处境,还有当前时局很了解,心想:“宁王不顾夫妻情分,派我去南康府城跟陛下谈和,怎么可能临死前派出人来救我?而且宁王的人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在戒备森严的营地里将我带出来?”
“我们还要走多远?”
娄素珍不想计较到底谁要救自己,她只想知道下一站去哪儿。
那女子道:“去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若你不想走,我们也不强求,尽可回到那营地。”
娄素珍非常无奈:“身似浮萍,何来选择的权力?我不想留在陛下的营地,更不想进入宫墙,不过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们能带我去哪儿?”
女子继续赶着马车,道:“这就不需要你管了。”
说话间,马车到了一处林子,那女子道:“前方大山横亘,没法通行马车,所以王妃只能步行……等翻过这座山便会有人接应。劳烦王妃收拾一下,准备下马车了。”
娄素珍没多说,赶紧整理一下,但其实除了一袭衣衫外根本没什么需要她收拾的,因为此番逃亡她根本就没带任何家当。
等从马车上下来,娄素珍四处看了看,只见四名蒙面的黑衣人就在左近,正警惕地到处打望。
娄素珍不问这些人的来历,直接一摆手:“劳烦你们在前面带路吧。”
**********
隆重推荐瑞根历史官场养成大作《数风流人物》,白金作者质量保证,欢迎前去品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