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二九章 三面合围
沈溪这是第一次被人劝造反。
主要还是因为他功劳太大,领兵和驾驭将士的能力太高,自打领军以来战无不胜,让外人看到或者可以利用皇帝的猜忌,还有他功高盖主这方面做文章,劝他造反。
沈溪道:“如此说来,你是来行反间计的?”
“不敢不敢。”
那人道,“小人不过是提出一些建设性的看法……若是大人您能成就大事的话,必会有不少人跟随您左右,这自古以来功名利禄不过是过眼云烟,若要成就历史,且将自身命运掌控,非要自己成就大事不可。”
“若大人您不赞同,便当小人是放屁,小人绝对没有施行反间计之意。”
沈溪语气冷漠:“为人臣子,当思忠君体国,如何能行那叛逆之事?若非因为你是来使,本官非杀了你不可!”
“小人知错。”
那人迅速跪下来给沈溪认错。
沈溪道:“你的任务已完成,可以回去了……相信未来十二个时辰内便会有一场恶战发生,无论是佛郎机人,又或是你们这群贼寇的海船,都会为本官所败。来人啊!”
随着沈溪一声暴喝,外面云柳马上带人进来,当看到那人还跪在地上,而沈溪好像主人一样高高在上时,云柳才稍微放下心来。
“将他押走。”
沈溪道,“给他条小船,让他自己划回岸上去。”
……
……
随着来人被押走,沈溪仍旧留在船舱中,全无吃早饭的心情。
“大人。”
云柳关心地问道,“不知那人来作何?”
沈溪淡淡一笑:“他劝我造反。”
云柳一听便感觉头大。
她当然知道沈溪现在烦忧的是什么,以朱厚照对沈溪的信任,功高盖主在世人看起来纯属笑谈,但其实却已经是无可辩驳的现实,沈溪正遭受各方面的压力,她也明白沈溪未来要面对的不是什么朝廷纷争,而是臣子跟皇帝间的定位问题。
云柳迟疑地问道:“那大人您……”
沈溪抬头看向云柳:“怎么,你觉得我应该听他的,领兵造反不成?”
云柳沉默一会儿,才小声道:“大人何不考虑一下呢?”
当云柳说出这番话时,沈溪便明白,云柳已完全站到了他的立场上考虑问题,不再当自己是大明的臣子,而是他的人。
沈溪摇头:“谋朝篡位谈何容易?这是儒家的天下,忠孝仁义深入人心,谋逆要承担的后果并非仅仅身败名裂那么简单,更有心中信仰的破灭!还有便是无尽的杀戮……这不是我希望看到的结果。”
云柳明白过来,沈溪不是没考虑过自立的可能。
沈溪再道:“况且如今陛下已开始走上正轨,对我的猜忌也远未到我必须铤而走险的地步,为何要如此做呢?此事休得再提!”
“是,大人。”
云柳依言闭嘴,但心中显然有些波澜。
若沈溪成就大事,她未来的身份自然不是今日可比,不知不觉间她也有野心滋生。
……
……
船队徐徐前行,快到中午时,仍旧没发现佛郎机人和倭寇船只的踪迹。
“大人,岸上传来消息,贼寇于昨夜后半夜时抢运大批物资,贴着海岸线往九山岛进发,距离我们不到三十里!”
随着线报传来,沈溪身边的荆越等人兴奋起来,等了一天一夜,终于逮着贼人的小尾巴了。
沈溪下令:“满帆往东南方快速挺进,直逼九山岛!”
“得令!”
这次领命的是荆越,他已迫不及待要去传命进兵,以前他立功的机会不多,这次觉得正好遇到自己擅长的,毕竟以前他跟沈溪打过盗寇,看着胡嵩跃和宋书等人高高在上,他当然要为自己的功名利禄奋斗。
……
……
舰队浩浩荡荡往九山岛进发。
刚过午时,便看到远处洋面上的船只,并非是一条两条,而是一整支船队。
不过这支船队显然不是战船构成,基本是运送物资的货船,其大小甚至没法跟沈溪舰队中的中型船只相比。
“大人,应该是贼寇的船队。”荆越一路小跑来到沈溪旁边,指着远处,“大明禁海已久,不可能有别的船只出海。”
沈溪没回话,继续用望远镜查看远处的情况。
那些船只发现有一支来历不明的庞大舰队向自身靠拢后,马上扬帆往东南方向逃,在顺风的情况下,这些中小型船只的速度比起沈溪舰队中的大船速度快多了。
“大人,不好追啊。”
荆越看了一会儿,发现贼人的船只远去,不由着急起来。
胡嵩跃带着张老五等人过来,胡嵩跃请示:“大人,您之前让准备的家伙事已备好,是否开动?”
“可以!”
沈溪点了点头,“立即发动,全力追击!”
荆越一脸茫然,他不知沈溪要发动什么,不过等胡嵩跃带人下去后,脚下甲板突然发出一阵阵颤抖,他顿时觉得事情不那么简单。
“大人……”
荆越想问什么,但发现沈溪根本无心搭理他。
大船开始往东南方加速前进,荆越不由抬头看了眼船帆,自言自语:“奇怪,明明已经是满帆了,怎么还能加快速度?”
……
……
全部大船和部分中型船只安装的蒸汽机开始发挥作用。
早在沈溪担任湖广和江西总督,全力创建武昌工业园时,他就开始召集工匠研究蒸汽机,随着橡胶到位,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到去年年中终于研究出第一台蒸汽机,并迅速用在了舰船制造上。
当然,完全用蒸汽机做动力推动大型木制战舰高速前进未必有效,但在顺风顺水的情况下,蒸汽机带来的动力完全可以加快船只行进,哪怕只是加快那么一点点速度,也能带动整个船队快速行进。
贼寇的运货船怎么也没料到,他们的小船居然在满帆的情况下依然被朝廷的大型船只逐渐逼近。
当双方距离只有三四里的时候,贼寇开始变得紧张起来。
若是在陆地上,三四里的距离已算近在咫尺,骑兵一个冲锋就能短兵相接,但在海上,由于彼此都在向一个方向前进,双方间仍旧隔着浩瀚的海面。
贼寇的船只明显慌不择路,没有往一个方向逃,开始向不同方向逃走。
“大人,再向前二里左右,就到火炮射程内了。”云柳带人过来跟沈溪奏报。
沈溪没回话,他的目光已不着眼于眼前这些货船,而是往更远处看过去,但见远方海天交接处,有船只往这边靠拢。
随着海平面上越来越多的船只出现,荆越马上惊呼起来:“大人,前面有大批海船……乃是倭寇的战舰!”
甲板上的将士立即紧张起来。
若只是运货船的话,这一战必定是兵不血刃,但现在贼寇大批海船赶过来,表明一场大规模的海上决战已是迫在眉睫。
当正南方海面出现愈发多的战舰时,将士心中的紧张情绪更甚。
“至少有七八十条船吧?”
荆越不由咋舌,显然前方如蜗牛般蠕动的船只的数量远远超出他的想象,尽管之前沈溪已打过预防针,但心底里还是认定贼寇没胆量跟朝廷兵马正面抗衡,而且不可能比朝廷的船只更多。
现在骤然看到面前出现这么多船,感到无比的震撼。
“大人,东面也出现大批海船。”
说话间,东侧洋面也开始有海船现身,不过船只数量明显更多,一次出现的船只就超过百条。
荆越大喝一声:“嘿,这些倭寇一点觉悟都没有,这分明是找死的节奏!”
沈溪神色自若地一抬手,云柳马上心领神会,带人迅速离开,不多时,脚下船只的速度明显降了下去。
各条战舰上的火炮开始准备。
“大人,东北侧也出现船只,不过数量似乎不多。”
这次过来跟沈溪禀明情况的是胡嵩跃。
沈溪马上移到船板另外一边,拿起望远镜仔细看,果不其然,东北方出现一些船只,虽然还在远处海天交接处,隐约可见只有十来条船只,但舰体明显要比南边和东边出现的船只大许多。
沈溪手里的望远镜没有放下,朗声道:“这是佛郎机人的战舰!他们才是此战主菜!只是没想到,他们会从我们逆风的方向扑过来,看来他们早有准备。”
胡嵩跃和荆越等人根本无法理解一场大规模海战中谁占据上风向的重要性,钢铁战舰时代两者基本没什么差别,但在这样一个以风力为主的时代,上风向的归属权很可能会决定一场战事的最终胜利。
沈溪道:“佛郎机人在海上纵横多年,对于如何发挥风帆战舰的优势非常清楚,这点我们远不如他们。”
胡嵩跃道:“大人,我们是否全力冲刺一下,先把面前的虾兵蟹将给解决咯?”
荆越道:“老胡,你觉得面前这些是虾兵蟹将?”
当胡嵩跃再往南边看去时,只见倭寇的船队距离己方不到五里,船只数量非常庞杂,呈现“凹”字阵型,好像一口张开的大嘴,等着朝廷舰队自动进入其口中。
虽然看起来倭寇的船只要小上许多,但其中还是夹杂有不少大船,比之大明舰队的中型船只大了不少,只是跟沈溪麾下的六艘主力舰船,以及增援而来的战舰无法相比。
胡嵩跃道:“一轮火炮下去,就会让他们知道厉害!”
最后所有人看向沈溪,毕竟只有沈溪才能决定这场仗如何打,但此时沈溪镇定自若,就算陷入三面包围的状态,也拿出轻松自如的态度……在海上不怕会出现逃兵,这是一场没有退路的战事。
沈溪突然下令:“所有船只降帆,调整方向,准备迎敌!”
大明船队开始进行调整,所有中型船只收拢,而主力舰则布置在中型船只外边,沈溪的指挥舰放在靠南的方位,开战后沈溪会亲自以座下的战舰跟敌船硬碰硬进行较量。
倭寇的船只,以及从东北方过来的佛郎机人的战舰开始调整航向。
他们一边防备朝廷的舰队往海岸方向逃走,一边继续组织起一个巨大的口袋阵,从三个方向将大明舰队团团围拢,距离越来越近。
之前贼寇的货船则趁机快速冲出包围圈,继续运送货物前往九山岛。
至于负责押运货物的江栎唯,则由小船载着,从货船转移到了正南方一路的倭寇的船只上。
这些船只基本由倭人操控,至于东路则基本是由活动于东南沿海的大明海盗控制。
“混账东西,早就说过要在天亮时便杀过来,为何这么迟才赶到?再晚来一刻钟,我都要死在大明舰队的火炮下!”
江栎唯上了船,气急败坏对过来招呼的一名低矮汉子发脾气,就像是在教训下属。
低矮汉子低着头不敢应承,不想旁边却传来一个女子阴阳怪气的声音:“江大人好大的脾气。”
江栎唯闻言目光旁移,落到了那女子身上,但见一名提着武士刀的倭女走了过来,正在用奚落的目光打量自己。
江栎唯顿时一阵火大,他明显觉得对方看不起自己,或许是因为他办事不力,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刚才那番话透露出的贪生怕死的心态。
江栎唯皱眉:“原来是你……阿也姑娘,桥本不是派你去刺杀明朝皇帝么?为何还在这里?”
被称为阿也的倭女冷笑道:“刺杀明人的皇帝,哪里有战场上杀掉明朝无敌的大将军有成就?这个沈大人,刚征服了草原,又消弭了大明中原地区的叛乱,乃是桥本君最希望除掉的人……只有彻底消灭这个隐患,我们才能继续在海上生存下去!”
江栎唯脸色不善,正想说什么,阿也继续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虽然来到我们这里,但你的心却属于那个明朝王爷,你想当他的属臣,而不是真心帮我们……”
“江大人,既然你来了,桥本君也恰好有要事跟你商议,跟我来吧!”
江栎唯正想反唇相讥,旁边手下低声提醒:“大人,这女人毒辣得很,跟她斗没好处,好汉不吃眼前亏。”
江栎唯愤愤然,见阿也转身往船舱而去,不由恶狠狠地道:“左右不过是个女人罢了!这世上的女人从来都不值钱,大明和东瀛都如此……桥本已答应事成后将她送给我,可惜她自己还不知道!”
第二五三〇章 小试牛刀
一行人进入船舱,沿途见到不少忍者和武士装扮的人,也有明人混迹其中,以汉服示人。
舱内除了阿也外,还有两名婢女,一名身着黑色衣袍的武士提着刀站在一张大型海图前,正是之前江栎唯和阿也所说的桥本。
“顾严,你总算来了。”
桥本一口流利的北方官话,见到江栎唯后,非常热情,上前几步迎接。
江栎唯没有行礼,神态高傲,作为倭寇阵营中少数有官府背景的人,即便是在倭人船上他也保持一种傲骨。
桥本对他的这种做派见怪不怪,请江栎唯到了议事桌前。
桥本道:“顾严到岸上这一趟,不但把我们急需的粮草物资给带了回来,还成功吸引明军主帅沈溪的注意力,他已带着船队往这边杀来,此时就在我们对面……接下来的时间里,随时都会开战。”
江栎唯有些焦急地质问:“既然知道沈之厚来了,为何不果断些,立即冲上去迎战?难道坐等他占据先手?战场上一定要争取主动,沈之厚打仗从来都是诡计多端,只有把主动权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上,才有可能战胜他。”
江栎唯一上来便紧张地说出这番话,出于他对沈溪的了解,以及对于沈溪领兵才能的畏惧。
不过他的这番话并没得到在场人的赞同,桥本和阿也都在笑,觉得江栎唯太过胆小,根本没有信心与沈溪交战。
“你们笑什么!?”
江栎唯大喝道,“真以为沈之厚是普通的明军将领?他自领军以来身经百战,一直都是以他取胜而告终。”
桥本微笑着说道:“顾严,你不用太过担心,你可以到外面看看,我们有二百多条船,目前已将他的船队团团围住,如今只有西边可以逃,但只要他选择逃跑,我们就可以顺势追杀过去,一举将他们的船队拦腰切断,分而歼之……明军水师没有任何胜算!”
此时一名四十多岁,留着山羊胡,目光闪烁,显得很奸诈的中年男子走进舱门,笑着说道:“是啊,江大人,桥本大人早就将接下来的战事安排好了,还跟佛郎机人分清楚了任务,只要开战,他们就会以最快速度杀过来,沈溪再厉害,也会顾此失彼,首尾难顾。”
江栎唯听到这里,稍微放下心来,心想:“没想到这群人没我,也能商议出一个相对完善的对策出来。”
不过当他看到阿也带着奚落的目光看过来后,心中便无法压下那口气。
桥本不知江栎唯心中所想,道:“我们正一步步压缩战线,三方海船一并往明朝船队方向靠近,我们不能打先手,让东边那帮酒囊饭袋去,由他们充当炮灰!只有当他们把明人的战线打乱,我们才能以最小的代价取胜。”
“明朝水师再不济,他们的船也比我们的大许多,甚至比佛郎机人的海船都要大,而且明人拥有先进的火炮,在没有试探出威力的情况下,我们实在不宜投入太多兵力。”
江栎唯嘴角一撇,发出不屑的声音:“要出击,就得各方一起发力,让一方充当炮灰,只会让沈溪寻找到机会各个击破!以前你们应对的不过是地方卫所的战船,这样做没有任何问题,问题是现在你们面对的人是沈溪。”
桥本笑而不语,阿也冷笑道:“某人是被那位沈大人打怕了吧?”
江栎唯怒道:“妇道人家懂什么?我乃大明武进士出身,熟读兵书,这点道理会看不明白?”
“哈哈!”
一阵哄笑声传来!
江栎唯扫了一眼,笑的基本上都是跟在他身后进船舱来旁听的倭人,随着这些年跟明人打交道多了,倭人从对明人的崇拜转而变得有些看不起,就算江栎唯能力再高,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是丧家之犬。
桥本笑道:“顾严,现在明人已将他们的船队收缩,准备以守势应付我们,所以我们不需要担心他们主动出击各个击破的问题。”
“我之前已派人去通知东边那群酒囊饭袋,他们想活命只能按照我说的去做,将他们的船以自损的方式撞击明人船阵,就算凿不穿,他们船只残骸也能成为阻碍,将明人的舰队困死在海上!”
……
……
战线正如桥本所言,三方的船只不断往中间压缩,合围的态势非常明显。
大明水师的指挥舰上,正在召开战前会议,不过会议非常简陋,除了沈溪参加外,只有荆越、胡嵩跃和林恒三名将领在,其余基本在各自船上应付战事。
“大人,现在佛郎机人的船距离我们最远,大概有七八里的样子,而东边和南边的船只,距离我们则不到五里。”
云柳将调查到的情况跟沈溪禀明。
林恒道:“大人,现在明摆着倭寇早有准备,我们仓促应战,在船只和兵马数量不占优的情况下,或者可以选择撤离。”
胡嵩跃不满地质问:“还没打就撤?我们好不容易杀到这里,就算死也不能退却。”
“对!”
荆越一点没有胆怯的意思,大声附和,“跟他们拼了!我们的船只比他们大,性能比他们优越,至于火炮的优势那就更大了,他们敢来就让他们尝尝我们火炮的威力!”
林恒无奈道:“海上交战,跟陆地作战终归有所不同,我们的船只数量的确不如对方,火炮威力如何也存在疑问,若贼寇船只统统杀过来,那么多船,我们的火炮能轰得过来吗?”
胡嵩跃打量林恒:“林兄弟,我们是没什么海上作战的经验,但你又有多少?”
“你……”
林恒顿时感觉一阵无语,不过他跟那些五大三粗的文盲将领终归有所不同,他更像是个儒生,在沈溪面前他不想用泼妇骂街的方式跟人争辩。
沈溪打量几人,眯眼问道:“那现在该听谁的?”
胡嵩跃赶紧对沈溪道:“自然是听大人的。”
沈溪道:“现在不是我们不撤,而是根本不能撤,一旦我们往东遁走,贼寇必会将海船斜插进来,后续船只难以在斜风向的情况下,快速突出战圈,势必造成后续船只被分割包围,在被敌人切断首尾后,我们无法反戈一击,到时恐怕至少要损失一半船只和人马,且我们靠岸后,他们追杀过来,难道我们还要在岸边构筑防御阵地跟他们周旋吗?”
林恒等人都在想象沈溪所说的画面,当想到只有半数人马能逃生时,便知道这一仗等于失败了,倭寇和佛郎机人的船只会衔尾追杀过来,将大明落在后边的战船逐一击沉,那时逃出生天的前半部分战船上的官兵只能上岸,靠陆地上的防御工事进行反击。
沈溪再道:“我们根本就不需要逃,因为这一战我精心设计过,就怕倭寇不来,现在他们既然来了,就让他们知道我们真正的实力。谁说海战就是佛郎机人和倭寇的特长?有时候先进的科技足以弥补一切不足……眼下正是检验我们大明海军作战能力的时候!”
沈溪麾下这些人,平时跟沈溪打仗久了,关键时刻失去独立思考的能力,在沈溪振奋下,似已觉得此战可不战而胜。
林恒富有理智,感觉问题不像沈溪形容的那么简单,他始终跟沈溪出生入死的机会太少,单纯以嫡系而论,他的地位或许还不及胡嵩跃和荆越这些人。
这次战前会议很快结束,胡嵩跃跟荆越离开指挥舰,去别的大船准备协同作战。
而林恒则被沈溪单独留下。
林恒意识到沈溪要跟他说什么,神色间一片平静,在跟沈溪单独相处时,他没再提有关此战危险,或者逃走的话语。
沈溪由衷道:“林将军,为了此战,我准备经年,不瞒你说,早在出征西北前,我便已开始在大明各处布局,不然也不会你刚到辽东就职,一系列造船和造炮的配套设施就到位,所有一切为的就是今天这一战。”
“如我所言,我们现在要离开这包围圈,只有一条路,就是将眼前贼船全部击沉,战胜他们才有资格离开,其它任何方式,都意味着我布局的失败。”
“卑职明白。”
林恒对沈溪非常尊敬,虽然从亲情上来说,沈溪是他的妹夫,年岁也比他小,但从朝廷地位或者是战场上的威望来说,他跟沈溪无从比较,他明白自己作为一个部将必须要听命行事。
沈溪道:“李将军那边,你去跟他说一声,随时看我的调令……此战应该会在半个时辰后打响,贼寇逐渐向我们围拢,我们必须要果断还击,否则会陷入四面环敌的不利状态。”
林恒望着沈溪:“那我们该从哪一个方向反击?”
沈溪微微摇头:“若是我所料不差,此战应该是由大明海盗船队打响,他们会以东侧那些船只冲击我们的船阵,承担起炮灰的任务,此战会异常惨烈,但不会对我们造成太大困扰,随后我们的主战方向,应该在南方。”
林恒担忧地道:“我们东北边的佛郎机人的船只,虽然数量少,但他们的船只和火炮很先进,再者他们有常年海战的经验,就怕……”
沈溪笑了笑:“这点林将军不必过于担忧,佛郎机人虽然是海盗,但也是讲究利益的商人,他们明白海上作战的规矩,之前我们已跟他们对峙过,但他们没有接战便退却,这次他们一定会先隔岸观火,只有觉得出击会帮到一边取胜的时候,才会果断出击。你以为他们就一定会站在贼寇的立场上?”
“啊!?他们会见风使舵?”林恒一阵恍然。
沈溪点头:“佛郎机人在大明拥有广泛的利益,不会着急出击,更不会充当急先锋,他们的船只虽然先进,但我们的战舰也不弱,他们贸然冲过来只会两败俱伤,他们会斟酌自己的损失。”
“对于贼寇或者我们来说,要修理船只获得补给很容易,但他们要修补船只必须依靠南洋的基地,山长水远,半途很容易出问题。”
林恒行礼:“卑职晓得。”
沈溪笑着拍了拍林恒的肩膀:“这一战要取胜,还得靠你的发挥……知道我为何没带王陵之那小子来吗?他跟我立功的机会太多,这次也给你一次表现的机会,好好把握,争取一战功成!”
……
……
跟沈溪单独叙话,让林恒增长不少信心。
当他发现沈溪不是被动进入倭寇的包围圈,而是主动设计眼前这一事后,立即意识到沈溪准备非常充分,他此前所有担心,对于沈溪来说早就料想到了,自己分明有杞人忧天之嫌。
林恒下了指挥舰,战事一触即发。
此时倭寇的船只距离大明海军舰队不过三四里,而东侧包抄过来的船只明显更近一些。
“大人,来了。”
沈溪站在甲板上,云柳立在船舷左侧,看清楚后回头对沈溪说道。
沈溪不需要她的提醒,手上的高倍望远镜这个时候发挥了关键作用,在这个无法靠马匹传递消息的战场,能先一步洞悉对方动向,哪怕只是一小会儿工夫,也会对最终战局产生积极影响。
沈溪立即抬手,比划一个手势,指挥舰随即发出命令,高高的主桅上,拿着彩旗的传令兵,开始传递信息。
大明船队本来已开始收缩战线,此时慢慢展开,尤其是东侧的几十条中型船只开始靠船帆和蒸汽机的动力改变船头方向,抢占t字头顶部,集中侧舷所有火炮对准来犯贼船。
冲在前面的十几条贼船鼓足风帆,加速往明军舰队冲来。
“准备,开炮!”
未等贼船反应过来,顺利抢占t字头成功的明军战船开始发射火炮,射程明显要比陆基火炮远得多。
这种火炮并非是发射散弹的佛郎机炮,而是能发射开花弹的加农炮,射程超出两里,一枚枚炮弹落到海面,没有就此沉入海底,而是直接炸开,掀起巨大的浪花。
……
……
这一幕,被贼寇船只上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没等正式开战,明军战船发射的炮弹,已让他们心怀忐忑。
南边倭人指挥船上,江栎唯跟桥本等人一起见识到大明海军装备的火炮,当炮弹在水面炸开时,倭人原本信心满满的笑容明显变得僵硬起来,感觉明人此战准备极其充分。
江栎唯冷笑不已:“早就说过,沈溪并非无能之辈,他敢来,本就有充足的准备。”
桥本脸色漆黑,没说话,而此时东边的海盗船正成群结队往大明海军战线的东侧发起决死冲锋,双方已到火炮相接的地步,但明显大明战船装备的火炮射程要比海盗船的火炮远得多,粗略看竟然超出一倍有余。
再加上大明战舰的炮弹极为致命,一旦命中,小船炸成一个火球四分五裂,船上的人尸骨无存,中型船只则上层建筑尽毁,随着船帆起火燃烧,很快失去动力,在海上打转转。
明军火炮如此巨大的杀伤力,让贼寇肝胆俱裂,丝毫也看不到进攻有获胜的希望。
旁边的阿也道:“他们陷入重重包围,这种炮弹不可能每条船都装备有,海战中火炮的命中率也堪忧,只要不怕牺牲,胜利一定属于我们……桥本大人,您说呢?”
桥本点头:“没错,明人黔驴技穷了!”
“对,就是黔驴技穷!”
旁边不少人附和,或许他们大多数人都不明白黔驴技穷到底是什么意思,能听懂的大明语言本就不多。
江栎唯环顾四周,脸上露出不屑之色,心中却暗叹:“幸好这次是沈之厚中埋伏,且有佛郎机人和这么多海船形成包围圈,不然的话还真不知该怎么收场,就算如此,要获胜恐怕也要付出惨痛代价!”
……
……
大明水师战舰跟海盗船,终于进入“短兵相接”的阶段。
双方火炮都在发射炮弹,炮声隆隆,响彻天地,不过显然海盗船的火炮射程不够看,而大明战舰的火炮射程远不止两里,在调整火炮角度后,发射出去的炮弹已有三里之遥,这也是火炮密闭性显著提高的结果。
沈溪这几年不但研究火枪,也在研究火炮,只要是先进的、能改变战场进城的东西,他都让高薪聘请来的工匠研究。
就算之前对于火炮已研究得非常透彻的佛郎机人,也无法做到大明火炮的先进程度,沈溪改造后的火炮基本没用到西北一战中,毕竟射程远的加农炮非常笨重,并不适合陆地马匹车辆运送,那时沈溪千里奔袭,所带基本是相对轻便和能对骑兵造成大规模杀伤的霰弹炮和近距离的榴弹炮,到如今海战时,才将这些笨重的加农炮派上用场。
“轰!”
随着一声声火炮发射,炮弹在空中划过美妙的弧线。
当炮弹降落时,要么在海水中直接炸开,要么在船板上炸开,而每次的爆炸都会形成耀眼的火光和震耳欲聋的鸣响,爆炸的威力远比之以前黑火药的炮弹更可怕,且不会产生太多烟尘。
“哗……”
当又一艘中型海盗船被两颗几乎同时落到甲板上的炮弹炸得面目全非时,海盗们迅速意识到,这种火炮和炮弹并非想象中花里胡哨的无用之物,而是切实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船板上的贼寇直接被炸飞到天上,血肉模糊中,随同散落的船板碎木片一同落到海水中。此时船上的桅杆被炸断,船只失去动力,慢慢停了下来,此时不知从哪里又飞来一枚炮弹,炸开后高温高热把帆布引燃,很快船只便被熊熊大火包裹。
后续贼船还在继续前进,不过那些在海上无所忌惮的海盗此时已吓破胆,很多人看到有炮弹飞落到自己船只周围,干净利索地从船上跳下来……没等船只被炸毁,他们先投了海。
“轰隆隆……”
火炮继续发射,随后又有七八条海盗船被炸毁。
这些炮弹并非是大明水师大型战舰上发出,只是部分中型船只上的火炮所为。
至于火炮规格是否一样,贼寇无法知晓,以他们料想,既然不太牢靠的中型船只都可以发出射程超过两里的炮弹,那明朝水师大型战舰至少能发出三里甚至更多里程的炮弹。
无论是东边的明朝海盗,还是南方的倭寇,都明白要战胜眼前这支明朝水师,并非易事。
后续海盗船无恋战之心,尤其那些顶在最前面的船只,本以为可以一举将明朝水师船阵冲破,谁知道还没冲到自己火炮射程内,己方船只便接二连三被摧毁。
奈何因为船帆鼓足,此时连退路都没有,船只上大批海盗因恐惧直接选择跳海,形成让交战双方都啧啧称奇的场面。
东侧海盗船只冲过来的大概有三四十艘,后续还有六七十艘船准备冲过来,但海盗们发现冲在前面的船只逐一被明朝水师战船上的火炮给兵不血刃击沉且轰散架后,后续船只便不敢再往前冲。
扬起的帆硬生生被侧开方向,有的干脆降帆以躲避火炮攻击。
那些已躲闪不及的贼寇干脆舍弃船只逃走,海上出现大批小舟楫,都是从大船上逃下来的人。
为了活命,他们连自己的坐船都顾不上,毕竟不是职业军人,只是一群打家劫舍的乌合之众,这种时候保住自己的生命大于一切。
“大人,获胜了。”指挥舰上的沈溪站在那儿用望远镜仔细观察,旁边云柳已带着兴奋的神色对沈溪奏报。
沈溪将望远镜放下来,语气淡然:“这点胜利算不上什么,不过是大餐前的开胃菜罢了。”
云柳没有再说什么,脸上仍旧洋溢着喜悦之色。
……
……
大明水师官兵都很振奋。
很多在船舷另一侧无法亲眼目睹这场胜利的人,从其它船只上传来的旗语中得知这场海上决战的第一场战事已取得胜利。
将士之前感觉深陷重围,有的担心能否活着回去,结果一开战双方实力根本不是以船只数量对比那样,呈现一边倒的情况,大明水师船只虽然少,但在此战中牛刀小试便旗开得胜,而且胜得无可争议。
官兵一片振奋,至于贼寇那边则灰头土脸。
南边倭寇船队中央的指挥船上,刚才还志得意满感觉胜券在握的一帮人,迅速沉默下来,唯独江栎唯好像找到情绪的宣泄口一样,不停絮叨有关明朝水师船坚炮利和沈溪战法先进的事。
“闭嘴!”
有倭寇当即用汉语喝斥,“江大人,你是明人,替沈溪说话无可厚非,但别忘了你现在是站在谁的船上!”
江栎唯喝道:“我虽然现在跟你们站在一起,但我只是跟你们合作,你们现在是替王爷办事!”
“什么王爷,他又不是皇帝,没权力调遣我们!”
一个个倭人义愤填膺,因为之前的失败让他们觉得很没面子,原本看起来很容易就能完成的事,却遭遇变故,现在胜负已很难预测。
就在江栎唯准备跟对方继续理论时,桥本突然一伸手:“不要吵了!”
虽然江栎唯不甘心,但还是立即缄口,但听桥本道:“现在不是争论这些事的时候,先得把前面明军水师的战舰给解决才行……现在我们对他们实施三面合围,哪怕东边船只折损了一些,但影响不了大局,最好佛郎机人能早一步将他们的战船开来,牵扯明朝水师的注意力,我们才好发起突击。”
此时阿走到桥本跟前,附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桥本的脸色顿时变得异常难看。
“有什么事,不能跟我们说么?”江栎唯厉声喝问。
桥本用厉目望了江栎唯一眼,懊恼地道:“刚得到消息,明朝水师分出一部分战船前往九山岛去了……现在我们都忙着应付沈溪和他统领的船队,我们的后方可能有危险了。”
“啊?那怎么办?”
倭寇中很多人脸色十分慌乱,这消息对他们来说绝对是个噩耗,因为他们中许多人劫掠多年的财富都放在九山岛上。
桥本道:“九山虽然是我们的重要据点,但不过只是个中转站而已,那里留守的人不多,但足以让明军喝上一壶……等我们战胜沈溪的主力舰队就杀回去,一点都不会耽误。”
江栎唯眯起眼来:“若我们败了呢?”
桥本望向江栎唯的目光更加严厉了,喝道:“没有这种可能!我们将明人船只团团围住,他们凭什么取胜?”
“对!”
倭人很快站到桥本的立场上,振臂呼喊。
江栎唯深吸了口气,心道:“这是群什么人啊?以前打家劫舍,在陆地和海上抢掠时,看他们凶狠且富有智慧,深谙战法,但怎么到了跟沈之厚开战的时候,就变成这副模样?他们以前跟大明官军交战时表现没如此不堪啊!”
江栎唯对这些倭人非常失望,此时他已清楚地意识到,当贼的终归不能跟官兵相比,到了真正的战场上,沈溪麾下镇定自若,战场上发挥出来的力量,让江栎唯感到一阵心寒。
这个时候阿若笑着宽慰:“没什么好害怕的,若真败了,咱们能逃得性命就算不错了,哪里还需要回九山岛?九山岛落在谁手上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场战事谁能获得最终胜利!”
……
……
第一战,以大明水师舰队大获全胜告终。
随着东侧海盗船只逃离,战场上暂时陷入一片沉寂。
无论是倭寇,还是大明的海盗,又或是佛郎机人的船队,都没有着急发动第二轮攻势,显然大明水师战舰表现出来的海战能力,极大地震慑住了他们。
“大人,他们好像并不着急进攻!”荆越和林恒回到主船上来跟沈溪汇报,荆越神色依然很紧张。
沈溪道:“下一步有两种可能,要么我们全面出击,要么他们倾巢而出围上来,再不可能发生之前那样小规模的试探性进攻,这场海战只剩下最后一场大决战了。”
荆越瞪大眼问道:“那到底是咱出击,还是他们出击?”
沈溪摇头:“不着急,一切听从我号令行事……现在有的是时间做决定,哪怕是最极端的夜战,我们也占据优势。”
……
……
沈溪并不着急发起下一轮战事,他也在等待机会。
海盗那边没什么主见,他们的船只损失巨大,只能耐心等待倭人和佛郎机人做下一步行动指示。
至于倭人自己,也在开会决定战术,可惜一群人全在争吵,桥本沉着脸一语不发,场面显得很僵持,江栎唯站在旁边,用奚落和鄙夷的神态打量这群人。
“行了!”
最后桥本一抬手,“刚才那一战,都看到明军战舰的实力,如果下一次再派几十条船攻上去,就算能侥幸摧毁他们外围一些船只,效果也不会很大,还不如一窝蜂直接冲杀过去!”
“下一次,我准备将所有船只投入进攻,他们的火炮再厉害,能顾得了那么多船?只要到了我们火炮的射程范围内,或者索性靠近他们进行接舷战,接下来获胜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之前倭人非常振奋,现在一个个都产生畏难情绪。
一起冲上去,意味着全军上下将遭遇无差别攻击,就算能得胜最后也要死一大批人,他们背井离乡来到大明当贼,没有为家国牺牲的概念,一个个都为自己而活,听到桥本的话后自然会产生犹豫。
桥本见在场人响应的不多,看向江栎唯:“顾严,你怎么看?”
江栎唯道:“是要一起冲才行,我没意见,这也是接下来最好的选择……我们只有用数量上的优势将对方火炮的优势给化解,不过就算我们冲上去,谁敢保证另外两批人会按照我们的计划发起进攻?”
桥本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毕竟这是三方贼寇联合起来跟沈溪开战,或许之前明朝的海盗会站在他们这边,但经过之前的挫败后,海盗很可能已无心恋战,佛郎机人一向见风使舵,要是也临阵退缩的话就会出现最后只有倭人船只进攻的情况。
“大人,有佛郎机人的使节到来!”就在桥本犹豫不决时,阿也从外面进来,带来一名金发碧眼的佛郎机人。
桥本走过去跟对方说话,那佛郎机人汉话贼溜,一来便发出质问:“你们怎能不听从号令,直接开战了呢?你们不知道对面是谁吗?那是明朝非常厉害的将领,带兵打仗从来就没输过……”
桥本心高气傲,但在佛郎机人使节面前却没什么脾气,毕竟眼下的战事需要佛郎机战船的配合,这三方中佛郎机人的大海船可说是取胜的关键,海盗和倭寇的船只仅仅是数量上占据优势,但之前的战事已体现出来,船多好像没什么用。
江栎唯插嘴道:“我们也在寻找战机!刚才不过是试探性攻击,让我们知道明朝水师海船的海战能力,现在不是很好吗?我们对他们的底细摸清楚了,下一次再交战,不就能针对其弱点发起攻击?”
佛郎机人用不屑的目光望向江栎唯:“你是谁?这里有你说话的资格?”
桥本道:“他是宁王的人,配合我们作战。”
“什么宁王,根本不入流,想当皇帝却没胆起兵,只会利用我们,窝囊废一个!”佛郎机使节对宁王打从心底瞧不起,因为从某种角度而言,宁王没有真正参与这次海战,在他们看来江栎唯根本就没有资格对此战说三道四。
那使节又道:“我们总督已下令,下一次开战时,必须以我们的号令为先。等下再进攻一波,磨掉明朝人的锐气,到天黑前,各方一起往前冲,记得看号令,我们会以焰火和开炮为号。”
桥本道:“那你们是否会先一步冲上去?”
佛郎机使节怒道:“当然是一起,没听到吗?我来就是想告诉你们一声,你们现在立即放炮回应一下,让我们的总督大人知道我把话带到了!”
桥本点了点头,眼睛里突然多了几分杀气,抽出佩刀,那佛郎机使节还没反应过来,已直接其砍翻在地。
“你……”
使节到死也没明白过来,为何自己会送掉性命。
周围的人大感意外,桥本将刀上的血迹擦了擦,冷笑不已:“敢到这里来撒野,充其量只是个传令兵,以为自己是谁?把人丢到海里,再放炮告诉西洋佬,让他们知道我们已知悉计划。”
第三五三一章 海战
桥本杀人时,江栎唯突然意识到什么。
这斯根本就是个贼,平时再如何和善那也是杀人如麻的巨寇,想全身而退最好别在这种地方惹对方不痛快,哪怕他有宁王做靠山,很多时候也没用,惹急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放炮后,倭寇和处在东北方的佛郎机人取得联系,下一步是要准备黄昏时分一同向明朝水师发起冲锋。
同时桥本派人去海盗那边说明情况,他本来有意让江栎唯去,但最后好像有所顾虑,改派自己的手下。
太阳西斜,很快便要落到海平面上,洒出的光辉把海水渲染得金黄一片。
海面异常平静。
桥本和江栎唯都站在船板上,看着前方巍然不动的明朝水师,双方距离始终保持在五里左右,没有开战的意思,二人身后,阿也提着武士刀站在那儿。
桥本突然问道:“顾严,你觉得明人将会以怎样的方式跟我们交战?你说过,沈溪战无不胜,你善于揣测他的心思,此战有把握吗?”
江栎唯神色阴冷,摇头道:“现在他们占据上风位,如果以火船进攻的话,我们会很吃亏。”
桥本笑着摇摇头,并不赞同江栎唯的说法,问向一侧:“阿也,你有何看法?”
阿也回道:“这里不是在江河湖泊中,海面如此辽阔,就算他们派出火船也不可能会顺着风飘过来……海洋的复杂岂是内陆小河沟可比?”
江栎唯往面前的海面看了一眼,虽然看不清楚洋流走向,却觉得阿也说得很有道理。
桥本没有回头,手扶在栏杆上,笑着道:“顾严,你没太多海上征战的机会,虽然我在这方面也有不足,但至少比明人经验更丰富些……”
“明朝闭关锁国近百年,对这片大海的熟悉程度,岂有我们岛国民族多?就算他们派出火船,能冲到我们前面来,也休想将我们的船板点燃……我们又不是赤壁时的曹操,脚下也非铁索连舟,怕什么呢?”
江栎唯继续保持沉默,没有予以反驳。
阿也又道:“以我猜想,明人很可能要倚重他们强大的火炮……这种火炮看起来威力十足,但问题是他们没法一炮就将我们的大船给击沉……只要我们能充分利用舰船数量上的优势,再有佛郎机人一旁配合,这一战不会有任何悬念。”
“嗯。”
桥本微笑着点头,从他的神色看,对阿也的见地极为赞同,心中充斥着志得意满的情绪。
江栎唯心里却想:“沈之厚若能如此轻易被击败,早就不知死过多少回了……”
阿也最讨厌江栎唯的自以为是,揶揄道:“看来江大人是有意见啊……不如说出来,我们一同参考一下?”
江栎唯道:“我不知道明军具体会采取什么战术,也不知道沈溪有何打算,我只知道一件事,他肯定会出奇招。曾经有那么多人看不起他,有无数枭雄,比如在草原上横行无忌的达延汗,还有独揽朝政的刘瑾,都以为一定能将他杀死,但结果……唉!过不了多久就知道他会怎样应付了。”
桥本笑道:“陆地上沈溪或者可以说是无敌的存在,但海洋却是我们岛国民族的天下!此战势在必得!板载!”
……
……
太阳终于落到海平面下,彩霞虽然绚烂,但天色却慢慢暗了下来。
肃杀的氛围非常可怕,交战几方都在全力准备下一场战事。
作为被三方包围,看起来身陷绝境的沈溪,同样站在甲板上,不过沈溪却在看天色,好像对于天文气象更感兴趣。
“大人,李将军那边传来消息,说全准备好了……另外张将军在外求见。”云柳过来对沈溪道。
沈溪点头,招手道:“把人叫过来吧。”
云柳领命而去,等她再回来时,身后带着张老五,这个被沈溪从泉州带出来,一直在九边之地兢兢业业多年,如今已是游击将军的汉子。
张老五看上去苍老了些,不过人倒是挺精神的,平时张老五并不需要上战场,负责的是后勤补给,还有军事上的教练和技术顾问等工作。
“小的给大人请安。”
张老五见到沈溪,不同于见到普通上司,更像是家仆见到主人。
张老五最自豪的事情,就是跟着沈溪出来,当时沈溪可不像今日这样显赫。
张老五觉得自己的眼光好,跟了尚未发迹的沈溪,以至于到现在谁提到他,都要跟沈溪联系上。
沈溪点了点头:“不用这么客气,张五哥辛苦了。”
张老五直起身来:“大人这是说得哪里话?为了剿灭贼寇,保我大明海疆安稳,做点事算什么?”
沈溪叹了口气:“今天的战斗,其实早已开始准备,不过今日可能会有许多将士在海上丧命……已跟他们说明如何避祸吗?”
“早就经受过严格训练,也说过跳水后他们会在海上漂流一段时间,至于几时有人去营救,那可就说不准了,可能有不少人……就此死去吧……”张老五显得很难过,为自己弟兄遭遇危险而悲切不已。
云柳在旁听了一阵迷惑。
有关沈溪跟张老五的对话,云柳理解为布置战术,这意味着稍后的大战沈溪会用怎样的方式跟周围那二百多条船开战,但她却听不太明白,因为之前的所有准备工作她都没有参与,反而是李频和张老五这些人一直在按照沈溪的安排接受训练。
沈溪道:“战场上总会有人牺牲,就算这些人真的出了变故,也会给他们足够的安家费,每人至少一百两。”
云柳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人的安家费会有一百两?
云柳心想:“大概只有死士才值得这安家费,不过这是在海上……有什么理由值得他们牺牲呢?”
张老五道:“大人您不用给他们那么多,都是热血汉子,保家卫国,没人会畏惧。”
“嗯。”
沈溪跟张老五又闲话了一会儿,便让其回去准备。
云柳没有带张老五离开,张老五自行下了指挥舰后,云柳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大人,是要派水鬼去凿船吗?”
“凿船?”
沈溪对这名词有些新鲜,随即灿烂一笑,“差不多吧,不过不是凿船,而是炸船。”
……
……
就算云柳大概知道沈溪的战术,还是无法完全理解,沈溪也没心思去跟她解释太多。
恰在此时,东北方的佛郎机人突然发难,红色的焰火冲天而起,然后在五里外连续开炮,似乎是向大明水师示威,同时船只开始向这边冲了过来,却并非满帆,更像是慢悠悠将包围圈收紧。
随着佛郎机人发出信号,南边的倭寇和东边的海盗同时行动。
三方所对目标,都是中间被三面合围的明朝水师,而他们也很忌惮先前大明船只的舰炮展现出来的强大杀伤力,生怕自己充当炮灰,所以三方速度都不快,都在等另外两路人马先杀上去,然后捡便宜。
三方盗寇形成的包围圈逐步收紧,而大明水师这边也开始行动,只是暮色深沉,彼此距离又在几里外,海上能见度不高,倭寇、海盗和佛郎机人都看不清楚明军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倭人的指挥舰上,江栎唯就站在桥本身边,心里非常紧张,虽然他所在船只不在第一线,但他知道,若是开战的话,双方交兵自己也不能幸免,很可能要不了多久要进入短兵相接的状态……
就算身处贼窝几年,江栎唯依然理解不了真正的海战是什么样子,只能想象双方船只靠近后,两边都架起木板,以士兵冲进对方的船只开始冲杀。
“桥本大人,明人那边有动静了。”
阿也突然提醒一句,“他们排在前面的船只往旁边移动,莫非是想集中兵力先歼灭一路?”
桥本也在打量对面的情况,虽然看不清楚,但觉得那些船只正在往东侧海盗船的方向前进,如此一来,必会是东边战场先爆发战火。
桥本道:“应该是这样……他们想各个击破,或者沈溪想从东侧实施突围!真是好胆识!”
江栎唯皱着眉头问道:“他仅仅是想突围吗?”
桥本冷笑不已:“不是突围是如何?哼,就算他从东侧打开一条缺口,最多我们损失几十条船,后续我们和佛郎机人的战舰就会将他的船队吞没!沈溪也不过如此,加速前进,不能让明人跑了!”
很快桥本的命令发出,不同颜色的信号弹陆续升空,提醒其他两个方向的人注意大明水师的动向。
突然阿也指着远处海上一个黑乎乎的梭状物:“那是什么?鱼么?”
桥本和江栎唯同时看了过去,只是因为前面隔着其他船,加上东西实在太小,根本看不清楚。
“是船!是小船!”
前面船上有人大声喊了起来,距离不远,加上他们是逆风向而行,声音顺着风飘过来能被江栎唯和桥本清楚听到。
江栎唯惊愕地道:“果真是火攻吗?”
桥本身体猛地颤动一下,似乎意识到危险来临,但脸上的神色便变得疯狂起来:“大船一艘都没来,想靠这些不起眼的小船跟我们开战?明人太过狂妄自大!下令,冲!撞翻他们!”
没等桥本话音落下,却听“轰”的一声,但见他们阵中一条靠前的船只,突然发生剧烈爆炸,火光冲天而起。
暮色中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那条排水近百吨的中型船只被炸得七零八落,在海上烧成火棺材。
但问题是此时倭寇船队尚未进入大明水师火炮射程。
这爆炸太过突然,没人能预料到。
至于是倭寇船只自身发生爆炸,又或是其它原因,一时间在这能见度不高的傍晚无法搞清楚,但爆炸却非偶发世间,随后船队内发生更多的爆炸。
“轰……哗……”
每次爆炸,除了火光四射外,气浪还掀起巨大的浪花,最近一次爆炸,就在倭寇指挥船正前方不到三十米处,从天空中飞落下的海水直接洒到江栎唯头上,全身瞬间便湿透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桥本本来镇定自若,胸中充斥着一种即将跟明朝水师决一死战的壮志豪情。
却未料隔得老远,没到对方火炮射程,就发生莫名其妙的事情。
阿也紧紧地抓住甲板边的栏杆,目光死死盯着远处,咬牙道:“前面有古怪的东西飘过来了!”
江栎唯和桥本都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只见海上的确有一些造型奇怪、好像鲨鱼一般的黑乎乎东西往南快速而来,那速度不像是小船或者舢板,因为没有船可以拥有这么快的速度。
“出事了!”
江栎唯脑袋“嗡”的一声,迅速意识到一个问题,这可能就是沈溪隐藏的杀手锏。
他之前一直在设想,但怎么也想不明白的东西。
“轰!轰……”
随后爆炸声不绝于耳。
关键是这种爆炸不仅仅发生是倭寇船阵中,右前方东侧的海盗船只也陷入被莫名东西引爆的困窘中。
桥本作为主帅,此时已懵了,站在船头甚至连躲避都忘了,江栎唯过去拉了他一把,桥本仍旧没回过神来。
江栎唯扯着嗓子吼道:“赶紧下令撤兵!现在情况不明,保存实力为重,不能贸然出击!”
可惜他的话已没什么作用,此时莫说桥本没法下令,就算这命令可以传达到倭寇船队的每条船上,在这种向前全力冲刺的情况下也停不下来。
“那是什么东西?”
阿也又喊了一声。
江栎唯顺着阿也的目光看去,只见前方两条船的缝隙中,一条不大的梭形船只,正以一种让人无法理解的速度快速冲击而至,这条快船从倭寇指挥舰旁飞射而过,一头撞到后面那条船上,随即发出“轰”一声爆炸,后面那条中型船只的侧面直接被炸出一个大窟窿,引发大火的同时,船底漏水很快就沉没了。
江栎唯呢喃道:“就是这鬼东西……又是沈之厚搞出来的新奇玩意儿?”
桥本终于回过神来,赶紧下令:“传令前方设置障碍,不能让这些鬼东西冲进船阵腹部!”
江栎唯过去抓着桥本的衣领:“我们在下风向,这些梭形船有古怪……命令前面的船横过来顶住,后续船迅速转向,扬帆撤走!”
江栎唯的头脑非常清醒,迅速想到一个解决方案,可惜此时的桥本已经听不进去了,或许是江栎唯以前表现得太过清高,桥本早对他不满,此时突然从腰间拔出武士刀,作势便向江栎唯砍去。
江栎唯并非善茬,早有防备,一个纵步跳开,堪堪躲开桥本的杀招,同时也将自己的佩剑抽出,指向桥本。
但桥本无心跟他计较,急匆匆往传令台去了,那边已有大批焰火升空,想命令各船撤退,但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仅凭一些固定组合信号,无法做到及时传达命令。
各条船上的人早就无心恋战,不用桥本下令,已有船只拐弯,但在这种情况下要调转船头并不那么容易,船帆要改变方向并非几个人能办到。
“轰轰轰!”
爆炸声不绝于耳。
没有人在意大明水师的战舰在哪儿,倭寇只顾逃命,这时候越小的船只越吃香,因其机动性强,可以随时逃走,而那些机动性差的大船就遭殃了,就算黑咕隆咚的梭形船没法直接把他们的船只炸沉,也足以让船底漏水。
很多开始缓慢下沉的船只上,倭寇仓皇逃命,要么是跳下海往就近的船上转移,要么是找小船下水,有的等不及,干脆拿双桨作为凭靠,直接跳下海以木桨作为漂浮物,往南边游去。
……
……
海上乱成一团。
最倒霉的还得数倭寇的船队,本来他们就处在下风向,而沈溪也侧重攻打这一侧,放出攻击这边的“梭形船”最多。
海上乱成一锅粥。
不但倭寇的船只被连番炸沉,东侧海盗那边的船只也好不到哪儿去,至于佛郎机人那边的情况算是相对最好的,因为他们的船只本就不多,彼此隔得很开,再加上早就有所防备,三方中他们拖在后面,于上风位发现有不明物体靠近船队后,立即做出反应规避。
不过就算如此,佛郎机人的船只依然有两条被炸到,但两条船都因为船体庞大没有直接沉没,但船底漏水严重。
其中一条船情况相对好一些,另外一条船情况就很糟糕了,因为侧面被炸开一个将近十米的大口子,短时间内无法修补,他们只能赶紧将船上有价值的东西转移走,放弃船只的同时,还得赶紧改变航向,以躲开后续的袭击。
但他们没料到那些黑咕隆咚的梭形船会转向,因为每条船上都配备有一名舵手。
舵手的主要任务是找准敌人的方向,当他们确定自己驾驶的船只要撞上敌人的船时,才会放弃驾驭,穿着保命的救生衣跳进海水中,等候救援。
这一切都是由张老五指挥和调度,甚至来南方前,张老五跟他那些舵手在青岛、黄岛之间的港湾中秘密演练成百上千次,不过当时小船上没有配备新式炸药。
即便环境有所不同,这些经过长时间训练的操纵自杀式袭击船只的舵手早就掌握技术要领。
在这宽阔的海面上,更容易让他们发挥,但即便如此他们中的一些人还是因为意外的爆炸而死,不过他们的身后事会由沈溪全权负责,沈溪答应这些舵手的抚恤金为一百两银子,其子女由商会代为抚育长大。
……
……
开战时间不长,海上爆炸声就没断过,但没有一次发生在大明水师舰队阵中。
天眼看着就要完全黑了,就算倭寇和佛郎机人发现那些冲杀过去的“梭形船”,也很难在短时间内做出反应,这些船只上都装有类似于火箭点火反冲装置,遭到攻击的一方就算想挡也挡不住,凭借火炮和船板阻拦太过困难。
“大人,差不多了。”
云柳望着海上大火弥漫,心情非常激动,但她还是尽量平复心情提醒沈溪,大概意思是可以发布命令追击了。
沈溪道:“这四周都烧成了火海,你以为可以轻易跨过去?就算要过去,我们的船只也得绕过战场,中间有很多梭形船没有爆炸,若我们的船只过去,就等于趟雷……不着急追,他们的大船差多都损毁了,就算能逃出去,还能回九山岛?”
云柳紧张地问道:“大人,现在就在这里看热闹吗?”
沈溪拿着望远镜继续观察,口中道:“等着吧,到了时间自然会打扫战场,这场战事已结束。他们敢来,早就该料到会有这结果,一群不开眼的家伙,没必要为他们可怜!”
沈溪的语气显得很轻蔑,因为那些倭寇和海盗下场实在太凄惨。
有的直接被炸死,更多人则因为船沉或者争相逃命跳进海水中,十月天海水冰凉,慌不择路下,深刻地体会到那种溺水将亡的痛苦。
在这漆黑的夜里,没有人可以救他们,他们只能自救,但其实他们已无路可逃,只能找块木板抱着,在海上漂流,听天由命。
……
……
“大人,佛郎机人撤走了。”
战事发生半个时辰后,云柳指着东北方说道。
沈溪看过去,虽然不太清楚,但隐约能看到原来佛郎机舰队所在之处,两条巨大的船只停在那儿,佛郎机人其余的船只已往东北方逃走,因为他们占据上风位,再加上逃跑时直接往东侧海盗船的背后斜插,让海盗的船只给他们做屏障,再加上他们娴熟的航海技术,使得沈溪很难派出船只追赶。
沈溪道:“这是他们自找的,本来可以公平合理地跟大明进行贸易,结果非要为了绳头小利跟大明作对,以为以后还有机会跟我们做买卖吗?”
云柳咬牙道:“大人,最应该除去的就是这群见火打劫的西洋人。”
云柳知道海上各方实力对比,佛郎机人的航海技术和海战能力,远在倭寇之上。
现在被沈溪所炸的基本都是海盗、倭寇等虾兵蟹将,在云柳看来,必须要将佛郎机人给打痛,如此才能保证海疆稳定。
“暂时除不掉。”
沈溪耸耸肩道,“这种情况根本就没法追击,还是先收拾战场要紧。随后就派老胡带着船绕过战场,去后边看看,我先进船舱去歇歇,有事叫我。”
第二五三二章 下一步计划
随着佛郎机人的战舰逃离战场,这场海战就此失去悬念。
即便明朝船队陷入三面合围的境地,但因自杀式快船的出现,让倭寇防不胜防,战场出现了一边倒的状况,剩下的时间完全由大明海船控制局面,恣意地收割战局。
当晚周边海域非常热闹,明朝海船所到之处,落水的贼寇不顾一切往船只靠拢,对他们来说这是求生的唯一指望,哪怕是当俘虏也比淹死好。
至于那些逃走的倭寇船只也没能逃远,不断升空的焰火把海面照得透亮,明朝战船冲过去就用火炮招呼,一通狠揍后贼船陆续举白旗投降,那些不识相的则一律击沉,最终只有少数船只逃出生天,不过对他们来说仍旧难有活路,因为他们的后路九山岛已为朝廷兵马攻占,只能往更远的海岛迁移,而南边有地方卫所的海船组成拦截网,只等他们自投罗网。
直至子夜时分,沈溪才从船舱里出来,此时他的指挥舰上异常热闹,一些完成作战任务的将校回到明军船阵中,他们乘坐小船来到指挥舰上,等候跟沈溪汇报战果。
沈溪出舱门时,胡嵩跃正滔滔不绝跟林恒讲他这一战中的收获,这次他抓回来或者说是捞上来的俘虏多达三千余人,他统帅的船只都快装不下人了。
“大人!”
见到沈溪出来后,这些将领皆变得严肃起来,眼神中充满对沈溪的崇拜。
“嗯。”
沈溪微微点头,没有问这些人有关战果的问题。
胡嵩跃过来想说什么,却被沈溪抬手屏退,随即沈溪看向远处昏暗的海面,问道:“各自领的任务都完成了?”
林恒过来奏禀:“战场已基本清扫干净,不过还是有盗寇船只往东边和南边逃走,夜色迷茫,不好追赶,现在我们派出去的船只已陆续回来。”
沈溪点头:“能胜就好。要平倭寇,不能单靠我们,还要靠沿海卫所将士,我们只负责把倭寇主力消灭干净,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他们处理吧。”
胡嵩跃紧忙问道:“大人,那些漏网之鱼就不追了?他们逃走后还是存在巨大的安全隐患啊……地方卫所人马哪里有战斗力?就算眼下一时太平了,但再过几年,还不是要死灰复燃?”
沈溪瞥了胡嵩跃一眼:“我们有那么多精力追吗?陛下已到新城,我们的任务已圆满完成,该回去了。”
胡嵩跃一时间成为众矢之的,感觉几分羞惭,低头不语。
恰在此时,又有人往大船而来,这次带来了一个俘虏。
这个俘虏可说是沈溪的老熟人了,正是险些死在桥本手上,并在战事落败后逃走途中座船被明朝战舰火炮击中,改乘小船逃跑依然被擒回来的倒霉鬼江栎唯。
“大人,卑职将贼首捉来了。”
押送江栎唯过来的人是云柳。
在云柳看来,江栎唯算得上是罪魁祸首级别的存在,在她获取的情报中,江栎唯在倭寇中地位非常高,这个时候还不能确定匪首是谁,正好抓个江栎唯出来充数,算是振奋军心士气。
江栎唯被擒获时落水,之后因试图挣脱逃走而遭到士兵暴打,要不是云柳在众多人中认出来,或许江栎唯要被扔进海中喂鱼。
对于普通将士来说,他们没有好耐性,但凡遇到不老实的贼寇都会直接丢回海里,而遇到说的不是汉语的也会遭遇这种待遇,不过还是有人会捞人,毕竟人头算战功。
江栎唯再没了当初的骄傲,这会儿人近乎瘫坐在地上,出气多入气少,沈溪看了一眼,一摆手:“先押下去,等回头审问。”
“是,大人。”
随即云柳带着人将人押走。
江栎唯被押送下去后,李频带领的船只也回来,这些船只上押送的俘虏数量更多。
沈溪到船舷去查看情况,胡嵩跃跟在沈溪身后问道:“大人,现在贼首抓到了?要不要把他杀了立威?”
沈溪没好气地道:“怎么做用得你来教我?”
胡嵩跃讪讪道:“此役俘虏的贼寇数量太多,贼首也不知是谁,那么多贼人鬼才知道谁是当家的,不如杀了,一了百了……总归这些人手上都有命案,死了不亏。”
沈溪没搭理胡嵩跃,此时那边大船已靠拢过来,李频等人也乘坐小船过来跟沈溪汇报军情。
……
……
一波一波的汇报和战果整理,一直持续到后半夜才算结束。
沈溪前半夜虽然休息了一会儿,但长时间处理事务后又有些犯困,云柳一直陪在他身旁,主动为他分担。
等各方将领都来见过,确定战场上所有问题都解决后,沈溪总算放下所有担心。
沈溪下达命令,舰队暂时仍旧在原地泊靠,晚上无法将战场彻底清扫,等天亮查看无误后,再前往附近的港口。
“大人,没料到这一战如此轻松便结束了,我们可以早些回去跟陛下复命。”沈溪终于见完将领回到船舱,云柳在沈溪身后说了一句。
沈溪道:“早回去也不见得是好事。”
云柳没明白沈溪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好奇地问道:“那大人有意继续领军向南平寇?”
沈溪摇头:“倭寇的事情到此暂告一段落,不过少了平倭的借口,新城的存在会遭到太多人非议,其实也非善事,而且我有可能要回京城了。”
云柳大概明白沈溪不太想回京,好像有别的打算,或者沈溪干脆想留在新城。
恰在此时,门口有侍卫进来通禀:“大人,抓了不少贼寇,有些是倭人,好像有贼首混在其中。是否押来审问?”
沈溪道:“到岸上再说吧,把人看管好。传令下去,明天一早便启程。”
“是,大人。”
侍卫领命而去。
等沈溪再回过头时,见云柳怔怔出神,问道:“怎么了?”
云柳回过神来,脸色一红,羞赧地低下头:“没事,大人,卑职在想一些事,不知回到新城后该如何……”
有些事沈溪不说,云柳不能理解,二人保持着一种默契,沈溪不再去问,这会儿他要去见见那位老朋友,为来日回程做准备。
……
……
沈溪带着云柳到了指挥舰尾,江栎唯被绑在甲板木柱上,整个人显得很颓丧,魂都没了。
火把映照下,沈溪带人上前,江栎唯眼睛里稍微多了一些神采,不过跟当年沈溪才结识时,江栎唯身上透露出的那股英姿勃发截然不同。
此时的江栎唯更像丧家之犬。
沈溪打量着江栎唯,江栎唯却没胆色跟沈溪对视,最后用虚弱的口吻说了一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沈溪微微摇头:“我要杀你不会等到今天……你这人很有意思,每次做的事情都让人不耻,而且总跟失败者待在一块儿,也不知是他们倒霉还是你连累了人家……今天我来见你,是有一件事要请教。”
江栎唯不屑地反问:“问了也是白问,我说了你会放过我吗?”
沈溪道:“你以为我要问你有关宁王谋反的事情?这种事情岂能瞒过我?你在倭寇阵中,并非有意投敌,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你这人素有野心,甘心就这么去死?”
江栎唯打量沈溪,没料到对方能直接说出宁王谋反的事情。
不过他随即意识到一件事,倭寇中有人出卖了宁王,沈溪是当天才知晓情况。
沈溪似乎看破了他的心思,叹道:“不过宁王想利用倭寇,太过天真,你跟钱宁密谋之事我也已知道,你想用他谋刺陛下,这种狼子野心的事情也做得出来?”
“杀了我吧!”
江栎唯隐藏于内心深处的秘密都被沈溪发现,整个人有些癫狂,突然激发出一股力量,挣扎着大喊大叫。
沈溪摇头:“我不杀你,我说过,有事问你。”
江栎唯咬牙切齿:“你什么都知道,有什么可问的?”
沈溪淡淡一笑:“有些事我能查清楚,但有些事却未必知晓……当初我屡次遭遇刺杀,我知道要杀我的人并非寿宁侯、建昌侯或者宁王那么简单,你知道幕后黑手是谁么?”
江栎唯完全没料到沈溪会问这种问题,道:“想让你死的人太多了!”
旁边云柳也用惊讶的目光望向沈溪,明显她没料到沈溪眼下最关心的居然是一些“陈年旧事”,当初沈溪遭遇刺杀并没有得到足够重视,事后调查也都潦草结束,她作为情报头目对此很清楚。
沈溪道:“看来你不知情,那你对我来说就没有利用价值了!”
说完,沈溪不再多作停留,转身要走,江栎唯喝道:“站住!”
沈溪没有回头,停下脚步背身问道:“怎么,你想起什么来了?”
江栎唯道:“你是要杀我,还是慢慢折磨我?给一个痛快!这世上最想让你死的人就是我,就当以前的事是我做的,我现在只求一死。”
沈溪笑了笑:“你该不该死轮不到我来说,你一直想杀我,但可惜没机会,不如留着你,看看你以后是否还有更好的机会?你的命是朝廷的,跟我无关!你会跟其它战俘一样,押送到岸上。”
“你就是想折磨我,你是魔鬼!我就是做鬼都不会放过你!”此时江栎唯除了能说狠话,完全做不了别的。
……
……
回到船舱,沈溪坐在那儿闭目沉思,整个人显得很安静。
云柳站在旁边,静默很久,最后忍不住请示:“大人,回去后是否再派人查之前那些刺客之事?”
沈溪望着云柳,轻轻摇头:“你以为我真的对曾经发生过的事耿耿于怀而责问?我不过是想知道一个答案,其实他已经告诉我了。”
云柳道:“大人,那派人刺杀您的人……是江顾严,还是宁王?或者是张氏外戚的人?”
沈溪站起身来:“是谁,我没法跟你细说,但其实要我死的人太多了,当官这几年我没落下什么好名声,却惹来许多仇家,我的存在威胁太多人,他们想让我死并不意外。若非当今陛下对我信任有加,或许我早就在朝堂销声匿迹,而不至于像现在这般一直处在风口浪尖上。”
云柳低下头:“以大人这样的功臣来说,朝中文武不猜忌您是不可能的事情,即便是陛下恐怕也……”
“事情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沈溪叹道:“或许这世上最支持我的人,反而是应该猜忌我的陛下……我跟陛下的交情非君臣、师生这么简单,很多事我没法跟你解释清楚。对于一个功成名就之人来说,要想全身而退,最好的方法其实就是激流勇退,只是我不舍得眼前的荣华富贵罢了。”
“大人不是想改变朝堂吗?为何生出退意?”云柳继续问道。
沈溪再度摇摇头:“我要改变的不是朝堂,而是天下,时代,一种秩序,奈何现在的世道不容许我这么做,否则会引来暴风骤雨般的攻击,远不是你我能承受……但我想到一种解决方法,可惜暂时没法跟你说。”
云柳突然间又迷惑了。
沈溪说找到方法,却又说世道不容,前后矛盾,以她的思路显然不明白沈溪到底要做什么,但她隐约又觉得跟沈溪之前说带她走的事情有关。
沈溪道:“时候不早,你也累了,先去休息吧。天亮后我们就动身回附近的港口,补给完毕便返回新城……我这边还有很多事要做,最重要的便是整理一下给陛下的上奏,为下一步行动部署预作安排。”
……
……
云柳本来很迷惑,听沈溪说了一番话后,越发迷惘了。
沈溪说的事情很多都很隐晦,又像前后矛盾。
她出了船舱后还在琢磨:“大人之前说平倭寇之事已可告一段落,为何还说要为下一步军事计划打算?大人下一步会作何安排?是对付佛郎机人?还是平西南盗寇?亦或者大人只是想找个由头留在新城不走?”
云柳想不明白便不再去想,她知道自己的谋略远不如沈溪。
沈溪的计划往往只有他亲自点破时她才会醍醐灌顶般醒悟过来,需要相当长一段时间才能消化和理解。
本来云柳要去安睡,但因为很多事烦忧而睡不着。
随着时间推移,天终于放亮,当太阳从东方的海面升起时,云柳站在甲板上看着红彤彤的旭日,心中感慨万千。
“若非遇到大人,我应该就在教坊司这样的地方过一辈子,或者有幸的话,被谁买回去当姬妾,一辈子碌碌无为;又或者是跟干娘当番子,过着朝不虑夕的生活……总算是老天对我的恩赐,让我到了大人身边!”
云柳收回目光时,看到被绑在甲板后木柱上的江栎唯。
经过一晚上折腾的江栎唯,这会儿正低着头,好像昏死过去,没人理会一个败军之将,这家伙似乎必死无疑。
云柳心里有些纳闷:“这样的人,大人其实早该杀了,但一直不除掉,难道是……有什么用场?”
“云侍卫,大人请您过去。”
就在云柳想心事时,有侍卫过来对云柳传话。
云柳点点头,往船舱走去,没等进内,便听到李频的声音,显然沈溪正在里面接见,趁着船队没走之际,沈溪把重要事情跟李频交待清楚。
因是沈溪传话,云柳没避嫌,请示后直接入内。
李频认识云柳,当初云柳跟熙儿正是从他手上借调兵马去土木堡救援,因此让李频跟沈溪建立起深厚的友谊,就此平步青云。
李频一直把云柳当作“恩人”看待。
“云侍卫。”
李频知道云柳没什么品阶,只是沈溪身边的侍卫,但说话极其恭谨。
云柳还了一礼,沈溪一摆手:“云侍卫不是外人,李将军,现在船队将回岸上,这次俘虏不会移交出去,船队补给完毕并跟地方做一些沟通和接洽,一行便将返回新城……刚得到消息,陛下已抵达新城。回去后我等就将见驾。”
李频听说能面圣,心中欣然,这算是他追随沈溪正式取得的第一场大胜,很可能关乎到他未来的仕途,李频目前已贵为一省都司,在地方上算是顶级大员,再往上就只有晋爵,入五军都督府领兵。
李频道:“不知有何事可为大人效劳?”
沈溪笑着摇头:“没什么,你建设好青岛港,善待好船厂工人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要面对佛郎机人的挑衅……这次海上决战让他们逃走,将对我们海防形成巨大威胁。”
李频愣了愣,随即点头:“大人说的是,贼寇中实力最强的就是佛郎机人,只是他们见机不妙先逃了……”
沈溪道:“所以下一步,就是消灭隐患。你回去后先安排人回山东,把我交待的事情办妥,然后准备出发,只等将士们用过早饭便启程回港!”
……
……
李频走后,船舱内又只剩下沈溪跟云柳二人。
云柳道:“大人,真要跟佛郎机人全面开战吗?”
沈溪将手上的奏疏放下来,道:“算是吧。这些人总是在我们的海疆闹事,难道不该管吗?”
云柳蹙眉道:“那是要将我们海疆周围的佛郎机人赶走,还是说……要起兵去攻打佛郎机国?”
沈溪哑然失笑:“我早说过,佛郎机国距离我们十万八千里,怎么跟他们开战?就算我们千辛万苦攻下他们的国家,对我们来说也没太大意义,因为我们没法管理他们的国土……他们的子民跟我们不同,语言不同,信仰不同,生活习性迥异,不会服从我们的教化。”
云柳这才松了口气,释然道:“那就是要把我们海疆周围的佛郎机人赶走,难度应该不那么大吧?”
“嗯。”
沈溪没对云柳做出更多解释,道,“船队马上就要出发,接下来我准备审问一下战俘,你去押解人过来……此人可能是倭人首领,要防止其突起发难,倭人中有不少高手,小心为上。”
……
……
云柳奉命押送人员,到了地方才知道,押送对象是一个女人。
正是之前倭寇首领桥本的得力干将阿也。
此战中,桥本所在大船被炸毁,桥本、阿也和江栎唯等人逃到不同的船上,桥本趁乱往南逃走,阿也和江栎唯则被擒获。
因为不知道这些倭人中谁是头领,再加上有很多汉人混杂在倭寇队伍中,需要到了岸上仔细甄别。
不过这难不到云柳,对她而言,审问犯人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东厂番子出身的她最擅长这些,只是沈溪尽量不让她用刑而已。
“说吧,你是汉人还是倭人?”
云柳在押送阿也去见沈溪之前,先把人带到密室审问一番,她觉得让一个陌生的女人到沈溪跟前非常危险。
沈溪一向对女人宽仁,这在云柳看来是一个很大的弱点。
阿也这会儿没了之前那傲慢的姿态,不过她的回答仍旧冰冷:“我是汉人或者倭人,对你们有影响吗?你是个姑娘吧?”
或许是女人心意相通,当阿也看到云柳第一感觉就不是男人,旁边一名侍卫喝道:“你这娘们儿好生无礼,我们云侍卫乃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居然敢说他是女人?你个臭娘们儿不想活了!”
云柳没有让侍卫继续说下去,一摆手让其退下,这才说道:“你们头领到底是谁?别以为不说我们便不知。你在倭人中地位不低,听说你曾经行刺过大明的官员,论罪必死无疑。”
阿也摇头:“既然论罪必死,你还跟我说这些做什么呢?直接砍下我的脑袋,你也可以亲自动手……啧啧,如果你真是个男儿郎,也太过娇媚了些……男人怎么会生得这么像女人呢?”
“你……”
云柳很生气,但她对阿也没什么好办法,因为沈溪马上就要召见,此时对阿也用刑不合适。
阿也道:“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吧,听说你们明人喜欢用酷刑!我是倭人,算回答你的问题了,到明朝来其实也算是走投无路……在这里来还有活路,回到我们的国家,不是饿死就是被人杀死,有什么区别呢?”
云柳对于阿也的回答不由一愣,对这个女人不由生出几分怜悯之心,随即又变得坚毅起来。
云柳心想:“这女人可能会伤害到大人,还是将她控制起来,最好别让她见大人。这种女人……蛇蝎心肠,防不胜防。”
第二五三三章 大出意外
云柳对于那些姿色上佳的女人一向心怀警惕。
因为她知道沈溪对待女人的态度如何,无论取得怎样的成就,沈溪在处理女人的事情上总是显得“优柔寡断”,甚至“心慈手软”,她很担心这个异国他乡的女人被沈溪收留,成为巨大的安全隐患。
倒不是说云柳吃醋或者怎样,只是她觉得应该把沈溪身边一切不稳定因素给铲除了。
关押战俘的是单独几条船,阿也跟其他几名倭人一起,被押送至大明水师的指挥舰上,此时距离舰队时间已经很近了,远处海面还有部分中小型船只正在对战场进行最后的清理,除了散落一大片海域的碎木屑外,周围已看不到任何贼寇的船只。
“大人,人押来了。”
云柳从绳梯上到指挥舰,一眼就看到沈溪站在前甲板,正在用望远镜查看周围情况,连忙快步上前禀报。
沈溪放下望远镜,回过头来,看到几名倭寇正被押送过来……这些人被绑得跟粽子似的,连跪都跪不下去,几乎是被扔到甲板上。
除了阿也外,还有五名倭人,都是被指认出来的倭寇的上层人物,他们的嘴巴没有被堵死,上船后便在那儿呜哩哇呀大叫,大概是在骂人,也有可能是在抱怨。
“大人,这些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说的话咱们根本就听不懂,有可能会串供。”
云柳见沈溪正在打量着被丢在地上的阿也,不由出言打断他的注意力。
沈溪没有收回目光,微微摇头:“他们是否串供都改变不了他们是倭人头领的事实……既是贼寇,又是匪首,必然恶贯满盈,结果只有一个……”
阿也躺在地上,正用愤恨的目光扫视周围的人,当她看到一个年轻男子被云柳称为“大人”时,便将目光落到沈溪身上。
她跟沈溪四目相对,眼睛里充满了好奇,难道这个儒雅的年轻人就是刚刚统领舰队击败三方联军的沈溪?
云柳道:“卑职刚才审问过,也问过其他贼寇,得知他们的大头领叫做桥本,此人现在何处尚不知晓,或许就混杂在那些俘虏中,已派人详细探寻,看看是否能把人揪出来。”
听了云柳的话,沈溪没做任何表示,倒是阿也在旁恶狠狠地说了一句:“那些可耻的叛徒!”
“闭嘴吧!”
云柳喝道,“你要是不跟他们一样老实交待问题,结果必然是死无葬身之地!”
沈溪指了指阿也:“她是谁?”
云柳道:“以卑职所查,这个女人是贼首桥本的得力助手,自小学习东瀛忍术,身手了得。本来桥本要派她去刺杀陛下,只是因此战未结束,所以没成行,现在尚不确定他们派没派别人……是否立即通知新城那边,让陛下有所准备?”
沈溪微微摇头:“现在提醒已来不及了,以陛下身边的安保力度,不可能让陌生人有机可趁。”
阿也眼睛里闪耀着一抹光彩,一个劲儿地盯着沈溪看。
沈溪往前走上两步,到了阿也跟前,蹲下来仔细将阿也的脸重新看过。
阿也长着一张俏丽的瓜子脸,柳眉修长,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充满诱惑,可惜因成为战俘,脸颊有些脏,看起来很狼狈,但依然难掩其出众的姿色。
沈溪微微摇头:“卿本佳人,奈何做贼?还别说,若是如此女人送到陛下跟前,或许真有机会得陛下赐见。”
阿也道:“你就是沈溪沈大人吧?多谢你夸赞,我一向也认为自己很漂亮,就算是在宫墙内,也未必落人下风。”
沈溪问道:“你真的是倭人吗?”
阿也努力让自己的笑容变得明媚些:“有关系吗?难道你就那么在意我的身份?”
云柳在旁道:“以卑职所查,此女确为倭人,且是在倭国因派系斗争失败举家被诛后只身逃出来的……她在倭人中有很高的地位,表面上是贼首桥本的幕僚,但还有可能是桥本的小妾。”
沈溪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阿也看着沈溪,对于活命有了那么几分希望,此时她面对的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以为可以用一些特殊的手段,引起对方的注意,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对于一些事她向来很自信,且自诩富有谋略。
沈溪笑眯眯地看着阿也,问道:“想死,还是想活?”
沈溪的话,不但云柳觉得意外,阿也也会觉得很稀奇,脸上顿时增添几分自信的笑容,觉得是男人就逃不脱对她美色的觊觎,依靠自己出色的姿容她多次死里逃生,希望这次也不会例外。
“人没有想死的,当然想活命。”阿也用充满期冀的目光看着沈溪,嘟着小嘴道,“沈大人,请开条件吧。”
“大人……”
云柳一看沈溪有可能会放过这个来历不明的蛇蝎女人,赶紧上前劝阻。
沈溪却抬手阻止云柳继续说下去,对阿也道:“我有个差事委派给你……如果你能完成,便可活命……那就是刺杀宁王!”
听了沈溪的话,云柳吸了口凉气。
虽然已经知道宁王谋逆,造反在即,但毕竟很多事还没发生,一切都在酝酿中,沈溪直接派人去刺杀宁王,还派的是倭女,云柳觉得非常不可思议……按照大明体制,无论宁王做错什么,能决定宁王命运的人只能是皇帝,而不是沈溪这样的大臣。
涉及皇亲贵胄,云柳不敢随便发表意见,哪怕她并不赞同沈溪的想法。
阿也道:“沈大人让我去刺杀宁王?这怎么可能?沈大人不应该如此相信我吧!再者,我也没能力去刺杀明朝的王爷,他既然一心造反,身边保护的高手肯定少不了,还有……接近他很困难,就算侥幸得逞,并且有能力除掉他,沈大人敢保证我不会半路出逃?又或者向其泄露风声?”
沈溪轻轻摇头:“既然要派你去,我就知道你有能力做到,就算你没办法我也会帮助你混到宁王身边……你刺杀是否成功,主要看我的计划是否完善,只要你按照吩咐行事便可!”
“事成我会给你自由,你想去何处便去何处,甚至可以赐你大明子民的身份,或者移居海外,甚至想回倭国都行。若事不成,或者事败被杀,亦或者你投靠宁王,下场都是死……跟我作对是什么下场,你可以考虑一下,我不急着要得到你的答案。”
“你……”
阿也先前的自信顿时消失无踪,她完全无法理解这个年轻男子的心态。
沈溪不是觊觎她的美色,而是派她去刺杀宁王?
再者,沈溪为何会有那么大的自信派她前去执行任务,若他中途溜走怎么办?这么处置是不是太过儿戏了……
这些都是盘旋在她脑海中的问题,一时间无法理清头绪。
“是否因为这男子垂涎我的美色,才会给我逃脱的机会?不对,不对!我已是败军之将,他要得到我只需将我带到船舱,我在他面前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要是怕事情泄露出去影响他的声誉,他大可事后将我丢进海里,人不知鬼不觉……现在他要做的事情,非常不符合常理。”
沈溪没兴趣跟阿也多废话,也没想再审问那些倭人,一挥手,“把人押下去吧。”
有人过来准备将阿也抬起来带走,阿也突然大喊一声:“我答应了,我愿帮沈大人刺杀宁王。”
阿也很清楚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的道理,心想有可能被押下去后,沈溪便再也记不起有这么档子事,那时就算她答应了,沈溪也可能改变心意要立即杀掉她。
面对这么离奇古怪的请求,能保住自己的性命,阿也没道理不同意。
云柳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一下,道:“大人,番邦女子的话不可信。”
沈溪没理会云柳,再次走到阿也跟前,道:“你说帮我杀宁王,至少要拿出诚意来,让我知道你不是信口雌黄。”
阿也脸上多了几分急切,为保住性命,她迫不及待地道:“沈大人要怎样的诚意,只管自取,我现在没资格跟大人谈条件,就算杀了我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沈溪眯眼打量阿也,明白对方这话是什么意思……此时的阿也以为可以靠美色表示诚意,但他却一点儿都不感冒。
沈溪站起来,摇头道:“把人押到后面船舱,找间独立的屋子关押起来,有些事等上了岸再细说。”
……
……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船只启程出发,往就近的爵溪千户所而去。
因为距离不远,预计过了中午就会抵达。
这次战事大获全胜。
不过对于云柳来说,心中却有诸多郁结,最大的不爽便在于沈溪留下阿也,让她觉得太过危险。
“大人,那番邦女子根本不可能配合您去刺杀宁王。”
云柳在跟沈溪单独相处时,直言不讳,“她阴险毒辣,手头沾了很多血……这种女人太过危险。”
此时沈溪跟云柳几乎是面对面:“难道比她更蛇蝎心肠的女人我没见过?她不过是精通暗杀技巧,比起那个心思缜密恶毒心肠的女人差远了……若是能为我所用,倒是一枚不错的棋子。”
“大人……”
云柳还想说什么,被沈溪伸手阻止。
沈溪的手落在云柳面颊上,眼里多了几分怜爱,道:“这种女人我根本不会碰,你不用担心。”
云柳低下头:“卑职并非为此……”
沈溪伸手将云柳身上戎装的厚带给解开。
“大人?”
云柳有些意外,不过当他看到沈溪炙热的目光时,好像明白什么。
云柳柔声道:“大人,这几日忙于军务,未曾有时间盥洗……”
沈溪脸上带着一股奇怪的笑容,微微摇头:“不需要,我只需要你的温存便可。”
云柳跟随沈溪并非一天两天,听了沈溪的话,便明白到自己要做什么……
……
……
朱厚照到了新城。
圣驾抵达恰逢阴雨天,朱厚照躲在船舱里不想出来,却被告知已到港口,他只能换上厚些的衣服从船舱出来。
天空飘着细雨,没见到沈亦儿,却看到一座宽大宏伟的港口,让他觉得自己置身在一个梦幻国度。
“陛下,到了。”
张苑和江彬一同过来,二人暗中交锋,争夺皇帝跟前宠臣的位置,陪同朱厚照一起驾临新城。
朱厚照脑袋瓜扬起,看着雄伟港口后一里外的高大城墙,还有左右比自己座船高出两倍有余的大船,还有黄浦江两岸那密密麻麻的高耸棱堡……
“陛下?”
张苑等了半晌,见朱厚照还在发愣,不由提醒一句。
朱厚照这才回过神来,点头道:“走吧。”
船只稳稳泊靠在码头上,宽大的铁板直接架设到船上,朱厚照可以方便通过,人走在上面如履平地。
终于登岸,朱厚照不由四处看了一眼,对于港口建造的平整以及方便程度,大为惊叹。
张苑再道:“陛下,沈大人不在,由小王将军带人前来迎接。”
朱厚照将目光落在不远处准备迎驾的人群身上。
带头那位似乎不是王陵之,看起来有些陌生,不过旁边的人他倒是认识,分别是苏通、郑谦、王陵之等人。
带头而来的正是替代沈溪作为代理城主的唐寅。
在张苑眼中,唐寅根本就上不得台面,一个正七品的芝麻绿豆官根本就不入流,就算是苏通和郑谦的品阶也比唐寅高……作为司礼监掌印,张苑连苏通和郑谦都瞧不上眼,更别说唐寅了。
朱厚照站在那儿巍然不动,唐寅带着人过来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后面的人跟着行礼,朱厚照皱眉看着唐寅:“你是谁?”
唐寅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他的知县职务已卸掉,如今在朝没有正式的官衔,不过是挂名沈溪的军师罢了,认真说起来,算是个正七品随军文官。
旁边苏通在应付皇帝方面就有经验多了,笑着介绍道:“陛下,这位乃是沈大人亲自委任的军师唐寅,沈大人领兵出征后一直负责处置新城军政事务。”
朱厚照听到唐寅的名字,登时恍然,点头道:“你就是唐伯虎啊,朕知道你……苏兄,把周围的人都介绍一遍吧。”
朱厚照脸上一副“久仰”的神色,但其实对唐寅充满轻蔑,毕竟唐寅是落罪之身,要不是有沈溪当靠山,根本没机会进入仕途。
唐寅本以为自己可以依靠沈溪撑腰,再有军中的功劳,可以得到皇帝赏识,结果一上来便遭冷遇,心里很不是滋味。
苏通被朱厚照称呼为“苏兄”,一时间精神大振,赶紧将周围的人介绍给朱厚照认识。
除了刘序、王陵之这些军中有名的武将外,朱厚照基本没正眼看,只有张仑那边多瞧了一眼,毕竟这位是张懋的孙子,乃是英国公的合法继承人。
“陛下,您的行在已准备好,请移步。”
本来迎接事务由唐寅主持,但现在朱厚照没给唐寅好脸色瞧,苏通只能暂时越俎代庖,引领朱厚照往城内走。
朱厚照一摆手:“不着急,朕想看看这座城池修建得如何……对了,把皇后请过来吧。”
本来内宫的女人不能随便出来见人,但朱厚照看到新城雄伟壮观,便想到让沈亦儿一起叫过来看看,也好显得他这个皇帝有面子。
至于什么内帷女人不能见人等传统,朱厚照浑不在意,从思想上来说他这个皇帝还算比较开明。
沈亦儿此时已上了凤舆,正等着往城内去,小拧子一路小跑过来传话,让她前去陪驾。
换作以往,沈亦儿也喜欢到处走走看看,不过当天外面飘着雨,她根本没心思下去走,一摆手道:“跟他说,我就不去了,他想看什么自己看,我想早些到下榻的地方休息。”
只有小拧子知道这话是让他带给朱厚照的,皇后的不客气他早就见识过,对于旁人来说难以理解。
小拧子不敢违背,赶紧过去跟朱厚照说。
这边朱厚照等得有些不耐烦,小拧子匆忙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番,朱厚照顿时觉得面子挂不住,毕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自己的女人顶撞,但他还是没什么脾气,一摆手:“皇后身体不适,前面带路吧。”
一行开始出发,港口大批工匠和士兵,甚至在新城落户的百姓排在街道两侧迎接圣驾到来。
鼓乐声中,彩旗飞舞。
朱厚照信步而行,在唐寅、苏通等人陪伴下往城里而去。
第二五三四章 美中不足
圣驾登陆的港口,位于后世外滩一线。
新城辽阔,东西南北各有两道城门,后世的苏州河成为内河,上下游设有水门,根据功能区规划,苏州河以南是居住和商业区,有许多这个时代少见的砖混结构的四五层楼房。为就近取材,还建有水泥厂、砖瓦窑和面粉、舂米等各种作坊。
新城的雄伟,给朱厚照留下深刻印象,前往行在的路上,他除了惊叹还是惊叹,从没想过会见到这么高大的建筑,街道规划得宽敞笔挺,新修的水泥路面平整得就跟镜子一样,街道两旁栽种着行道树,而且每过一段街区就留有公共绿地,显得非常的和谐自然。
苏通在旁介绍得很清楚,每到一处,就把该处承担的城市职能解释一番。
快到行在时,苏通笑着说道:“陛下,其实晚上出来逛的话,城内更壮观些,很多街道都假设有路灯,灯光明亮,这是沈大人研究的一样东西,到了晚上可以闪闪发光,把街道照得清清楚楚。”
“这么神奇?”
朱厚照听了眼睛里充满着异样的色彩。
张苑却有些意见,此时应该是他表现的时候,不料却被苏通抢了风头。
张苑赶忙道:“苏大人,陛下旅途劳顿,进城又走了很远路,赶紧安排到行在休息,这寒风刺骨,到底要走到什么时候?”
朱厚照瞥了张苑一眼:“你要是累了的话自己歇着,朕想在城里多走走。”
张苑本来替皇帝着想,却未料直接被呛了回来,赶紧唯唯诺诺退下,不再言语。
江彬投来不屑的目光,脸上满是嘲笑和奚落的表情,让张苑一阵难堪。
朱厚照又开始问东问西,苏通一一作答。
正说话间,雨点突然变得密集起来,天空越发昏暗了,旁边拿着雨伞的小拧子赶紧往朱厚照身边凑了凑。
朱厚照笑道:“看来天公不作美,江南气温虽然比北方高一些,但这寒意丝毫也不弱,一场雨下来,寒气直往骨头里渗,朕就算身体一向康健,也有些受不了……嗯,是时候去下榻的行在休息,等晚上雨停了再出来看风景。”
苏通笑道:“陛下请。”
这一路下来,朱厚照都没端什么架子,更像是个参观者,对城里的官员、将领和百姓都很友好。
到了由三栋别墅以及两栋四层高的楼房围绕建成的行在大院门口时,甚至不用别人为他引路,朱厚照自己便走了进去。
唐寅等人把朱厚照送到行在院门前,本想入内伴驾,介绍一下行在的特殊之处,张苑却伸手阻拦:“诸位大人、将军,陛下送到这里便可,你们可以回去了……有事的话咱家会派人知会你们。”
苏通拱手道:“张公公请。”
张苑冷笑一声,带着人进内而去。
苏通目送朱厚照走远后,回头看着唐寅:“唐先生,我们可以回去了。这天气不好,陛下那边要是有什么需要,咱们还得保证满足……现在先回去商议一下吧。”
唐寅脸色不太好看,作为沈溪命令的代理城主,此前他一直都很风光,基本做到令行禁止,不想此番却在皇帝面前遭到如此冷遇,一时间感到万分憋屈。
一行人离开行在院门,通过新建的木桥,往苏州河北岸的衙所而去。
至于行在这边,则由江彬和张苑的人接手,城主府安排有专人提供服务,以保证朱厚照住得舒服、放心。
之前唐寅、张仑和苏通等人都精心准备过,沈溪临走前也做过交待,但可惜很多东西用不上,吃穿这些朱厚照都是自备的,南下这一路,后勤保障不劳地方费心,即便到了新城行在,一切也由御用监和内府的人接手。
……
……
朱厚照进了正中的二层西洋式别墅,觉得一切都很新鲜,看惯了中式园林,骤然见到后世线条明快的欧式风格建筑,有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别墅堂屋的壁炉,朱厚照能猜出用场,并且很快就有人生上火,房子里一下子就暖和起来。但对于厕所里的自来水和抽水马桶,朱厚照就很茫然了,好在有专人介绍,他一下子就明白用途,玩了个不亦乐乎。
虽然楼上楼下每间客房都不是很宽敞,但巨大的落地窗遮盖了一切不足,躺在床上就可以透过玻璃幕墙看到外边街道的风景,对此朱厚照非常满意。
把屋子逛了一遍,并了解所有物件的使用方法后,朱厚照兴冲冲地到隔壁那栋别墅见早一步到来的沈亦儿。
沈亦儿却对居住环境不满,朱厚照抵达时,只听沈亦儿在那儿嚷嚷。
“你们这些人,没伺候好皇后,是想挨板子么?”朱厚照一来就站在沈亦儿一边,对那些太监和宫女吆喝开了。
沈亦儿白了他一眼:“用得这你替我出头?这房间看起来一板一眼的,每一间屋子都很冷清,我想住那种红墙绿瓦、清幽雅致的园子……”
朱厚照一摆手,将宫女太监屏退,这才道:“皇后,咱到这里来可不是为了享受的,能遮风避雨就算不错了……不过说起来好像我那栋房子要比你这儿大许多,更有漂亮的落地窗……你若是觉得这里太过逼仄,可以搬过去跟朕一起住。”
沈亦儿蹙眉道:“给你脸还不要脸了。”
朱厚照笑道:“皇后,咱们大婚好些日子了,也该成全好事了吧?到现在我俩都还没合卺呢。”
说话间,朱厚照想去捉沈亦儿的手,却被沈亦儿轻巧避开。
沈亦儿皱着可爱的瑶鼻:“就算你是皇帝,也不能强人所难……本姑奶奶现在对你没兴趣……”
朱厚照屁颠屁颠地凑上前:“兴趣可以慢慢培养嘛,你觉得朕哪里不好,说出来,朕可以改。哦对了,晚上咱们一起出去看风景,听说新城是一座不夜城,可热闹了,正好咱一起去欣赏,增进一下感情,你看……”
沈亦儿横了朱厚照一眼,并不是很反感,更多的是使小性子,道:“不下雨再说吧。你可以走了,本姑奶奶要补觉。走好不送!”
……
……
朱厚照刚到新城,处处透着新鲜。
他本想带沈亦儿出门去游玩,不想吃了闭门羹,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能带着江彬、张苑、小拧子和许泰等人游览新城,陪同游览的人还有受召前来伴驾的苏通、郑谦、唐寅和王陵之等人。
到了晚上,新城跟普通城池不一样的地方就展现出来了,这里虽然没有夜夜笙歌的娱乐场所,却分外光亮。
改进电线后,夜晚的照明区域更多了,并不单纯局限于各大工厂企业周围,近来城里多了一些夜市,方便百姓交易和购物。
本来朱厚照希望微服出巡,但唐寅怕出意外,此时沈溪正领兵跟倭寇交战,城内又因为新迁移来大批百姓以至于品流复杂,唐寅第一次承担这么大的责任,生怕自己做不好,因而加强了戒备,预先为朱厚照制定游览路线,沿途都派出官兵把守。
这多少影响朱厚照游玩的心情,不过因为城里夜晚太过绚烂多彩,所以他也没发什么牢骚,一路上问东问西,脑袋瓜转得很勤,到处看。
“陛下,您看这座由沈大人亲手打造的城池,一到晚上城里许多街道就会亮起来,头顶那个叫做电灯,里面发光的东西是用竹子碳化而成,外面罩着琉璃,能用很久……从这里到各个工厂和港口都会有路灯,百姓就在灯下摆摊,很是热闹。”
一路上都是苏通为朱厚照介绍城内新奇的东西,因为别人跟朱厚照说不上话,再加上苏通对于吃喝玩乐的东西很有研究,跟朱厚照关系也亲近些,交情厚了,说什么朱厚照也能听进去。
朱厚照问道:“这倒是有趣,回头一定要让沈国公在京城街上也安上电灯。”
苏通有些为难:“陛下,微臣听说这种东西需要什么发电……好像是水流推动转机,切割什么产生电流,然后把电流通过电线送到别处,然后点亮电灯。至于京城……要架设电线没什么问题,只是发电不那么容易。”
朱厚照皱眉没说话,旁边张苑冷声道:“难道就不能在京城找个发电的地方?这里可以做到,京城却没有办法,感情这里比京城要先进许多?”
朱厚照一摆手:“话可不能这么说,这里毗邻大江大河,有便捷的水力可以运用,但北方夏天还好说,京城四周大河不少,但冬天就不行了,一旦冻上哪里有水力可以运用?朕回头跟沈国公商议一下,看看有什么办法解决,若是这好东西不推广到京城,朕……终归有遗憾啊。”
朱厚照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皇帝,当知道要把电灯这东西推广到京城有难度时,立即推敲其中因由,而不是一味强求别人解决困难,而且他也知道能完成这件事的只有沈溪,对旁人说再多都是对牛弹琴,还不如等沈溪回来后再商议。
张苑则悻悻然,本来他要维持自己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威严,却总是在朱厚照面前吃瘪,心里很不是滋味。
……
……
朱厚照游玩一个多时辰,累了后才动身折返行在。
这也跟他白天旅途奔波身心俱疲有关,不然的话他还想在城里多玩一会儿。
回到行在,朱厚照将江彬留下,让他评价一下新城光景。
江彬察言观色,看出朱厚照对新城的欣赏,笑着回道:“新城什么都好,就是……好像有些单调了,若是这城里有那么几家秦楼楚馆,再增添些戏院茶楼,那就有趣了。”
朱厚照眉开眼笑:“朕还在想哪里不对劲呢,经爱卿这一说,可不是如此么?这城内什么都好,就是没有好玩的地方,偶尔欣赏一下不一样的风景倒还行,但想常住的话,必须让城里多一些风月之所才可。”
江彬为难道:“陛下,这事儿沈大人怕是不同意,设立秦楼楚馆,最好是咱们自己人来操办,新城到底不可控因素太多。”
在江彬眼里,只有自己和许泰才能称得上是皇帝的“自己人”,并未将张苑、小拧子等人纳入其中。
朱厚照想了想,谨慎点头:“说得也是,若被沈尚书知道的话,一定会说朕沉迷逸乐,玩物丧志。这是他一手缔造的城市,一切都是围绕他的意志在运转……不过现在他在外面打仗,暂时管不到这里……这样吧,爱卿你跟许泰一起代为安排一下,这两天就在城里设立风月之所。”
江彬很为难:“陛下,微臣怕是力不能及。若把人带到行在来倒没什么,若是在外边的话,没本地人支持怎么行?”
朱厚照再想了想,又点头:“这样,你去跟苏通和郑谦,还有那个唐伯虎商量一下,这件事由你协调;再者,让他们赶紧把电灯这好东西用到朕的行在来,外面街道都有电灯,但朕的房间里却没有,这像什么话?若是用上那明亮的电灯,晚上玩起来必更尽兴……呵呵,如此朕不回京城都行。”
即便江彬早就发现朱厚照对新城欣赏有加,却没料到皇帝到来第一天就打算在这里长住。
江彬心道:“陛下久留江南,对我可不是什么好事,虽然现在沈大人不在,但这里始终是别人的地头,尤其等沈大人回来后,陛下衣食住行都在他控制下,以后我想接近陛下都很困难。”
“所以,不能让这里太宜居,就算没有困难我也要努力制造困难,让陛下觉得不过如此,过一段时间就想回去!”
江彬心里这么想,嘴上却笑着回应:“陛下放心,有臣在,一定会把所有事项都安排得妥妥当当。这行在没有电灯怎可?还要让他们把别的好东西都安排过来,一定让陛下您住得舒心。”
朱厚照很满意,望着江彬的目光充满了嘉许之色:“江爱卿,好好干,以后朕身边有什么事就由你去跟地方上的人接洽,把事情做好了,朕重重有赏。”
即便又是一句空头支票,对江彬来说却受用无穷,他知道只有朱厚照对谁真的欣赏才会做出如此许诺。
“臣遵旨。”
江彬面带受宠若惊之色,赶紧行礼领命。
……
……
江彬让人带着他去衙门见唐寅。
随后唐寅连夜把苏通和郑谦叫来,把皇帝的吩咐传达下去,苏通、郑谦和张仑等人面面相觑,显然他们对于皇帝的要求感到很为难。
苏通道:“唐先生,陛下嫌城内冷清,要求设立风月场所,在下能理解,不过这铺设电灯等事项……是否要等沈大人回来后再议?那东西很危险,若是出了状况,咱可承担不起……连路上照明都要小心翼翼,若是用在陛下行在……出了问题可不得了。”
唐寅一脸郁闷:“我担心的正是如此。不过沈尚书那边迟迟没消息,若要等到他回复的话,时间上怕是来不及,现在我们只能按照陛下的吩咐办事。”
旁边张仑道:“军师,陛下的意思是说……要在城里开秦楼楚馆?”
因为这话说得太过直白,让唐寅不知该如何接茬。
苏通到底熟悉君王的脾性,道:“陛下只是想多一些娱乐场所,比如说戏院和酒肆,再增加一些说书听戏的地方,至于秦楼楚馆……若是能加上倒也不错,不过现在地方上并没有设教坊司,沈大人曾提出过要将随军将士家属都迁到新城,这件事一直没下文,城内女眷本就少,这骤然增加吃喝玩乐的东西……不是诱惑将士们犯错吗?”
唐寅道:“看来还得请示陛下,把实际困难摆出来,不行的话就向周边府县求援……无论如何都要让陛下满意。”
苏通惊讶地问道:“唐先生的意思是,我们绕过沈大人,直接上奏陛下,让陛下来决定是否让新城做出一些改变?”
唐寅点了点头,表示他的意思正是如此。
苏通显然不太能接受这种行为。
在苏通看来,沈溪才是新城真正的主宰,一应事宜都应该由沈溪跟皇帝沟通,他们根本就没资格插手。
但唐寅的心态却跟他不同,唐寅想在皇帝面前表现一番,尤其沈溪不在时,他急于证明自己可以独当一面,甚至代替沈溪做一些决定,以摆脱沈溪的阴影。
唐寅道:“既然陛下已提出这件事,那就非跟陛下请示不可,这涉及跟各级官府接洽,要设立教坊司,就必须跟应天府打招呼,然后调拨人手过来……若陛下能让随军亲眷都迁来的话……城内会更热闹,将士们阖家团聚,做事也会更有动力。”
唐寅自己的家眷已经到了新城,他也明白将士对家人的思念,本来就是到陌生地方征战,现在立军功的机会不多,每天却做着繁重的体力活,很多人已有离意。
这个时候如果有发**力的场所,说不一定对稳定军心士气有好处,只是这一条不足为外人道也。
苏通苦笑:“唐先生毕竟是沈大人亲自委命的主事者,有事也该您来出面。您有何吩咐只管知会一声。”
话是这么说,但显然苏通不想去触霉头,之前他在城里还算得上一号人物,但现在随皇帝来的人太多,他苏通也就不入流了。
如今唐寅又要绕过沈溪去跟皇帝进言献策,还涉及到皇帝吃喝玩乐的事情,跟沈溪意志违背,苏通便觉得自己能躲便躲,躲不起干脆就装糊涂,最多当个帮手,而不去挑头。
第二五三五章 出人意料的礼遇
唐寅想好好表现一番,争取在沈溪回来前能得到皇帝赏识,当然更大的原因还在于之前朱厚照跟前受到的冷遇激发了他的好胜心。
哪怕知道为皇帝筹措吃喝玩乐之事跟沈溪的意愿相违背,但他还是执意这么做。
连代城主都决定的事,旁人自然不会有太大意见,军中上下全都听从号令,全力配合他的工作。
不过要在新城安排秦楼楚馆、戏院等吃喝玩乐的场所,毕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事情,唐寅先跟朱厚照发去份上奏,还是以他自己的名义,由前来接洽工作的江彬将这份奏疏送到朱厚照跟前。
朱厚照第二天一大早起来,从江彬那里知悉情况。
“什么?连唐伯虎这样卑微之人都敢跟朕上奏?他还建议把将士亲眷都迁徙到这里来?”朱厚照听到后很生气。
朕明明让你去安排吃喝玩乐的东西,结果一天不到,你就让朕同意把将士家属迁来,这可是之前沈溪上奏过的事情,被朕驳回了……一个小小的正七品待诏文官,有何资格跟朕说这些?
江彬为难道:“陛下,臣也觉得唐伯虎未免有些蹬鼻子上脸,不过陛下您吩咐让臣跟他接洽,这城中有何事……根本就避不开他这个沈尚书任命的临时主事者。”
朱厚照黑着脸来回踱步,开始认真思索这件事,半天后摇头:“朕本以为沈尚书不在,这座城池便不会有人给朕找麻烦,没想到竟有个唐伯虎……朕知道此人孤傲得很,朕若是不同意他的奏请,他就不会配合,不帮朕安排么?”
江彬想了想,为难地道:“微臣也不知他到底是何意。”
朱厚照一摆手:“算了,这件事朕允了,之前沈尚书便提过,朕没答应,不过现在看来,新城固然是好,但始终缺少一点人气……若是能让将士家属搬过来,城里应该会更热闹许多。”
江彬没料到皇帝态度竟然会有这么大的转变,而且很像是在某种压力下的妥协,而这压力居然是小小的唐寅施加的。
江彬迟疑道:“陛下,此先河……不宜开。”
朱厚照没好气地问道:“怎么,你有更好的办法?”
江彬想了想才回道:“陛下,新城虽然是沈大人主持建造,但也不是说这座城市就该由沈大人或者他委任之人完全做决定!唐伯虎之前不过是七品芝麻官,现在陛下来了,不应该委派更合适的人接替他么?”
“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
朱厚照的态度有些动摇,不过在略微思索后,摇头否定了这种想法,“人是沈尚书安排的,朕不好干涉,若是朕一来就换人,别人会怎么议论?会不会说朕卸磨杀驴?罢了,暂时先听他的,回头朕跟张苑说,传旨京城便是……”
“朕既然答应了,那下一步他们就要跟南京方面接洽,按照朕的意思把教坊司和戏院搬到这里来,你要多留点心。还有就是唐伯虎,他必须做出点成绩来,你去警告他,让他好好干活!”
……
……
江彬本想绕开张苑跟朱厚照说事,这对他来说是僭越上奏的好机会,如此他也能更早接触朝廷实权。
不过在发现朱厚照前后态度的反差后,江彬感觉这件事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自己好像闯祸了。
而张苑则后知后觉,从前来传话的小拧子口中得悉情况后,惊讶地问道:“谁上奏?唐寅?他算个什么东西!”
张苑对于昨日城里举行的迎接活动非常不满,主要是没突显他这个司礼监掌印的地位,这会儿他正准备给唐寅、苏通等人来个下马威,却未料对方先找上门来。
好像他才是被将了一军的那个人。
小拧子看热闹一般道:“陛下已同意唐大人的提请,着张公公你安排发出上谕,令各地官府将随军将士家眷迁到新城来……这件事马上就要办妥,不得耽误!”
张苑脸色阴冷:“这种事不合规矩,咱家不同意!不行,咱家这就去面圣,请陛下收回成命。”
张苑正要走,却被小拧子伸手拦下。
小拧子急切地道:“张公公,你就算不满意陛下的决定,也不能到陛下面前去撒野吧?陛下已经定下的事情,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你对唐大人和江大人有意见,回头再去说或许更好一些,现在去……不等于是跟陛下说你心怀芥蒂么?”
张苑怒道:“咱家不用你来指点,滚开!”
盛怒之下,张苑没有给小拧子留颜面,一把拨开,急匆匆面圣去了。
……
……
朱厚照刚吃过早饭,精神还算不错。
看到外面天色已放晴,他准备到城里走走,以微服的方式感受一下新城的风土人情。
这边小拧子紧随张苑过来,张苑在门口被江彬派出的侍卫挡住,小拧子趁机先进来奏请,朱厚照听完没好气地道:“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让他进来吧!”
不多时,小拧子带着张苑出现在朱厚照跟前。
张苑行礼:“陛下,老奴来了。”
朱厚照一摆手,让太监将面前的碗筷撤下,然后起身走出饭厅,回到客厅,在温暖的壁炉前坐下,问道:“怎么……有大事发生?朕让你安排迁移出征将士家属到新城来,你已经把诏书草拟好了?”
张苑为难道:“陛下,此事非要由朝廷来定夺,由内阁票拟,老奴批红……哪里有直接拟诏书的道理?况且现在并不适合将军中将士的家眷迁徙过来……战事还没结束呢。”
朱厚照冷笑不已:“朕决定的事,不用别人说三道四,只管下令,让京城和地方各衙门照章办事便可。”
“朕看过了,新城需要人气,当务之急便是增加人口,这座新城是奔着百万人口的大城建设的,朕出于对军中将士和百姓的体恤,同意将军属迁徙过来,秉承的是仁义理念……怎么,你想败坏朕的名声?”
张苑没想到朱厚照会给他扣一顶大帽子,赶紧道:“陛下,这件事上奏和宣旨都不合规矩啊。”
“朕在这儿,需要什么规矩!朕就是最大的规矩!”
朱厚照一向不拘泥于礼法,想做什么随性而为,压根儿就不会考虑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
现在他觉得给城里增加人气很有必要,先入为主下自然不想听从张苑意见。
“陛下……”
偏偏张苑觉得自己的地位被人动摇,拿出一副拼命死谏的态度。
朱厚照怒不可遏:“再敢废话,朕立即叫把你的舌头割了!你以为自己多能干?朕需要的司礼监掌印必须得无条件听从朕的命令!赶紧去办……”
张苑顿时不敢再言语,旁边小拧子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躲在朱厚照身后掩嘴直乐。
张苑很无助,最后黯然行礼:“老奴遵旨。希望这件事不会被朝中上下非议……陛下绕开南京,直接到新城来,已让朝中议论声不断,老奴正是为陛下的名声考虑……呜,老奴这就去做事!”
即便张苑拿出当年刘瑾那套忠心耿耿、全为皇帝着想的架势,也没法让朱厚照有丝毫感动,最后不得不接受自己被唐寅和江彬联手摆了一道的现实,回去安排迁徙将士家属到新城。
……
……
本来张苑想将事情压一压,等过两天朱厚照询问的时候,他才开始做事,或许朱厚照转眼就把事情忘记了,那他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惜当天朱厚照多次派人催促张苑办事,同时让张苑派人去南京跟镇守府和六部的人接洽,迁徙乐籍人员到新城。
张苑这才意识到,这一系列事情一环扣着一环,根本就跳不开。皇帝的目的,依然还是方便他吃喝玩乐,而唐寅的上奏愣是把当初沈溪没完成的事,通过皇帝喜好的方式提出,竟然奇迹般地获得同意。
最终达成目的的人竟包括不知情的沈溪。
而在城内衙所,唐寅等人终于得到皇帝回复,江彬亲自来传旨不说,还询问了有关在城内设置秦楼楚馆的问题。
要将乐籍中人迁徙过来,增加娱乐场所,自然要在城里规划出相关区域,并进行配套设施建设,至于什么电灯更是要提前准备,朱厚照为了好玩,当然希望规划中的花街柳巷成为不夜城,可以在里面醉生梦死。
唐寅的上奏获得批准,感觉自己得到皇帝礼重,跟江彬谈话时越发用心了。
在唐寅安排下,城里对秦楼楚馆的区域有了安排,距离朱厚照行宫不远,周边开辟出几条商业街道,这些是之前沈溪想做却没来得及做的事。
“唐大人做事可真有一套。”
江彬得到圆满答复后,不由对唐寅多了几分欣赏,笑着说道,“这件事最好能尽快落实,陛下有些等不及了……陛下走到哪儿,最希望领略的就是地方上的风土人情。”
唐寅自然明白江彬口中的“风土人情”不是百姓的市井风俗,而是涉及酒色财气的东西。
唐寅道:“不知本官是否可以去拜见陛下?”
江彬笑着摇头:“陛下有要紧事做,唐大人的心意本将军会转达。虽说有些事需要跟南京以及周边府县的人沟通,但提前总应该有所准备不是?总不能让陛下在这里干等吧?今晚和未来几天的节目……是否安排妥当?”
唐寅一听抓瞎了,城里女人是有,但基本都是民夫的家属,属于良籍,总不能送到皇帝跟前去吧?
至于吃喝玩乐的东西,沈溪之前并未准备,唐寅虽然想过可能会有这方面的需求,却没有预作准备,现在让他在一天之内给皇帝找到好玩意儿,难比登天。
……
……
唐寅忙着给朱厚照寻找吃喝玩乐的东西。
江彬那边很着急,不断催促,但其实朱厚照并没有太迫切,因为新城很多东西没让朱厚照失去新鲜感,比如江边的磨坊和发电机房,又比如城里公共绿地上修建的足球场和篮球场上有下班后的士兵、工人在进行比赛,还比如建筑工地现场采用的滑轮机组,可以把上吨重的预制板掉到四五层高楼上……这一切都让人看不够。
朱厚照非常热衷于这些新奇的玩意儿,甚至隐瞒身份到足球场上踢了几脚,再加上他知道准备娱乐节目需要时日,所以并未强行要求。
至于江彬如此着急,有个重要原因是钟夫人在他手里逃走,而且到现在为止朱厚照仍旧不知此事,使得他拼命想找机会到朱厚照面前证明自己,以便将来功过相抵。
十月二十这天,朱厚照去城里看风景,在黄埔江边新开设的酒楼吃了顿丰盛的海鲜大餐,准备回城就去见钟夫人。
到新城后,沈亦儿一如既往对他爱搭不理,出来玩也不跟他一起,让朱厚照心中有一股孤独感,加上南巡时没有带丽妃、花妃这些人,城里也没有秦楼楚馆可以麻醉自己,使得朱厚照不由自主想起让他魂牵梦绕的钟夫人。
他把话传给江彬,让江彬回去做准备。
江彬得知后心急如焚,但又不敢承认,正想着如何把罪过推到张苑等人身上,却看到张苑和唐寅急匆匆到了港口。
朱厚照酒足饭饱,欣赏美丽的江景,透过窗户见到张苑和唐寅来,不由有些好奇,张苑老远便朝着朱厚照喊道:“陛下,可喜可贺……”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朱厚照根本就不知张苑因何事而对他恭贺,不过眼睛里却多了几分光彩。
随即张苑和唐寅一起上得楼来,张苑行礼:“陛下,沈大人在南边打了场大胜仗,一举歼灭上万贼寇,荡平几百条战船……”
“是吗?”
朱厚照眼睛里洋溢着喜悦,但很快喜色便隐去,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朱厚照觉得自己没有亲身参与这场战事而遗憾。
唐寅在旁道:“这是沈尚书亲笔所写上奏,请陛下御览。”
说着,唐寅从怀里将书信拿出来,恭敬递上,小拧子走过去接过,回到朱厚照跟前。
朱厚照没让旁人读,自己拿过来细看,许久后叹道:“沈尚书出马就是不同,倭寇瞬间就土崩瓦解了,剩下的就看地方卫所兵马的了……沈尚书在短短时间里就完成几年才能完成的任务,果真是大明栋梁。”
朱厚照对沈溪的评价固然高,却没超出人们的预期。
侍立一旁的小拧子、江彬、许泰这些人都在想:“沈尚书何止是国之栋梁,简直是亘古以来少有的俊杰。”
朱厚照将奏本放下,摇头道:“可惜沈尚书没说几时回来,不然的话朕应该亲自去迎接才是。”
这话让唐寅等人不由一怔,但迅即他们就意识到,朱厚照所说的迎接不是在港口迎接,而是出海迎接,这显然不是他们能接受的一幕。
张苑笑道:“陛下,沈尚书完成此战后,必定归心似箭,加速返航,想来再过几天就能抵达新城,到时您就能见到他了。”
“哦。”
朱厚照的反应不冷不淡,“但就怕沈尚书继续领兵出征……虽说倭寇纠结佛郎机人,想一举将沈尚书的人马击败,最后弄巧成拙,反倒把自己给葬送了,实为不智……但若不趁着现在快刀斩乱麻,日后死灰复燃当如何是好?”
江彬立即上前:“陛下,微臣愿意领命带兵前去平贼。”
江彬赶紧跳出来表态,显示自己忠君体国,但其实这只是他掩盖自己“罪行”的一种技巧,毕竟钟夫人失踪这件事可不小,现在出去领兵平倭可以避祸不说,或许还会有大的收获……倭寇劫掠多年,积攒的财富不知有多少,运气好的话说不一定可以发大财!
旁边很多人都用鄙夷的目光望着江彬。
朱厚照却很满意,点头嘉许:“爱卿的心意朕领了,但现在朕不需要你们平贼,朕的想法是让沈尚书早些回来,他身为沈国公,何等尊贵?更应该坐镇这里,而不是继续领兵南下……传令沿海地方,让他们全力平贼,让沈尚书早些回来。”
张苑请示:“那陛下,老奴这就去传旨?”
朱厚照道:“你怎么那么多废话?赶紧按照朕的意思去办!另外,要把这好消息传到城内各处,让百姓和将士一起高兴高兴,朕也要早些回行在,至于庆功准备,就由你们协商处理。”
朱厚照瞟了唐寅一眼,然后扬长而去。
第二五三六章 有喜有忧
虽然在沈溪打胜仗这件事上,朱厚照因为自己没参与所以不是那么满意,但还算高兴,着急赶回行在,向沈亦儿报喜。
当晚沈溪取胜的消息传遍全城。
百姓们都欢天喜地,这意味着新城真正安全了,以后可以放心地在这里安居乐业;而军中将士却没有多喜悦,沈溪这次所取得的辉煌战绩几乎堵上他们未来获取功劳的途径,还没正式参战,战争就面临结束。
想到家眷也要搬到新城来,很多觉得自己沦为“苦力”的官兵悲从中来,对于军人来说,更希望建立功勋衣锦还乡,对于建设城市缺少足够的荣誉和成就感,毕竟这座城市对他们还说没有归属感。
这是皇帝和大臣的国家,不是他们的国家,这是沈溪奉皇命建造的新城,不是他们的城市。
在缺乏归属感的情况下,要将士在一个人地生疏的地方落地生根,太过勉强。
目送朱厚照离开,唐寅微微松了口气。
对于唐寅来说,前方大获全胜,他心中悬着的大石头终于可以落地,他也不希望留在新城,最好是回朝廷做官,官越大越好。
这一战结束很可能他会和沈溪一起班师回朝,得到皇帝器重,将来仕途上也会有一番大作为。
朱厚照回行在去了,张苑和江彬等人却没走。
张苑笑着对唐寅道:“伯虎,陛下的话你也听到了,这次庆功会场面最好大一些,什么锣鼓队、舞狮队、舞龙队、高跷队等等,全部安排上,陛下会莅临现场,若他看开心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即便唐寅对张苑有成见,看不起阉人当权,但奈何对方地位实在太高,他只能低声下气应承。
江彬冲着唐寅点了点头,然后和许泰一起,下酒楼去了,对于他俩来说不啻于免去一场灾祸,毕竟原本朱厚照的计划是要去见钟夫人。
张苑冷目看着江彬的背影,对唐寅道:“此等粗鄙武夫,一朝得志便把令来行,不知道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伯虎最好不好跟他们掺和在一起。若你办事机灵点,以后咱家会帮你一把……咱家跟沈尚书关系不错,伯虎乃沈尚书亲手提拔的人,咱家不会亏待你。”
或许是张苑感到唐寅在新城地位不一般,未来可能会经沈溪举荐和提拔而得到皇帝器重,便想趁着唐寅羽翼未丰时将这个人收拢到自己麾下。
唐寅恭敬行礼:“张公公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为陛下效命本就是在下义不容辞的责任……在下要回去安排庆功事宜,便不多打扰了……张公公,告辞。”
说完,唐寅躬身退下,张苑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显然唐寅的回馈并未让张苑感到满意,下意识觉得很难将这个人拉拢过来。
张苑没有刘瑾那种城府和当机立断的魄力,就算再不满,也没法对唐寅做什么,毕竟唐寅背后有沈溪这个大靠山。
……
……
唐寅回到衙所,这会儿王陵之、张仑、刘序等人全都闻讯赶来了。
对于这些中上层将领来说,得知沈溪奏凯那叫几家欢喜几家愁,对于自己的军队取得一场辉煌的胜利固然感到高兴,但取得功劳的人却不是自己也是充满了遗憾。
“军师,不知沈大人几时回来?下一步还要继续平倭寇吗?现在不知海上还剩下多少匪寇?听说佛郎机人的船队也跟沈大人交战了,下一步是不是咱们就要出兵去打佛郎机人?”
见到唐寅后,王陵之等人问个不停。
心中充满失落,没有参与此次惊心动魄的海上大决战,就只能问问以后是否还有机会获得军功。
唐寅焦头烂额,本来他想亲自跟朱厚照奏捷,结果半道被张苑撞上,报喜讯的就变成张苑,唐寅已有些不痛快,现在回来后被一堆人围着问东问西,这些问题又没有一样是他能解答的,心中越发焦躁。
张仑道:“诸位别问军师了……这一战沈大人旗开得胜,具体战果如何尚不知晓,下一步作战计划自然得等沈大人回来后跟诸位细说……这不,陛下已下旨让沈大人尽快回师么?若有下一战,我们都有机会,军师刚去面过圣,想必已经很疲乏了,让他好好休息一番。”
……
……
沈溪正准备班师。
他带领舰队抵达爵溪所,足足休整两天才缓过气来,朱厚照的谕旨传到他手上。
胡嵩跃和李频等人巴望着皇帝为他们加官进爵,闻讯后到沈溪这里问过,才知道这份上谕只是催促沈溪尽快班师回新城,至于论功请赏则要等回到新城后才进行。
沈溪升帐议事时提到这件事。
“……有关你们于此战中的功勋,本官已详细上奏陛下,待回去后便会按功犒赏,不要心急。”
胡嵩跃等人倒也没表现得多失望,毕竟他们已取得功劳,还是在沈溪麾下取得,沈溪身兼吏部和兵部尚书,很多事其实他自己就可以做主,请示皇帝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
沈溪说给他们怎样犒赏,全都会变成现实,皇帝只会给他们加功劳而不会给删减,如此才能显示皇恩浩荡。
……
……
升帐议事结束,沈溪留在中军大帐,云柳将阿也带了进来。
这是阿也去刺杀宁王前跟沈溪的最后一次会面。
这几天时间里阿也基本上了解了自身处境,知道就算能离开沈溪军中,也逃不过沈溪派出的眼线的控制,就像孙猴子本事再大也挣脱不了如来佛的五指山。
“沈大人,我去刺杀宁王,若事成,你依然要杀掉我怎么办……我如何才能相信你?”
阿也对于大明朝廷的情况极为陌生,不知位高权重的沈溪从来都是言而有信,以为沈溪会跟那些枭雄一样都是做大事不拘小节,心狠手辣的角色,可以随便丢弃那些没用的棋子而不顾任何道义礼法。
沈溪道:“我这个时候对你说什么,你也不会信,你可以选择不去。”
沈溪不想解释有关是否在事成后杀人灭口的问题,互相间处在不同立场上,阿也完全是贼寇思想使然。
旁边云柳冷声道:“大人若决意杀你,根本不会委派你去执行任务,你完成就能活命。若你做不到,要么被宁王的人杀,要么死在我们手上……你自己挑选吧。”
阿也犹豫不决,本来她以为靠自己的美色可以吸引沈溪,却未料沈溪对她的“垂青”无关于她的姿容,而是派她去刺杀宁王。
经过短暂的沉默后,阿也点头:“我去。”
沈溪道:“我要提醒你,就算事成,这件事也不会跟我牵扯任何关系……当然,你要投靠宁王我也不拦着你,但你得考虑严重的后果……如今你们的海上联军惨遭失败,宁王谋逆已不可能有任何成功的机会,跟着他只有死路一条。”
阿也没有回沈溪的话,显然在这件事上她有自己的考虑。
沈溪向云柳使了个眼色,随即云柳便将人押下去。
等云柳回来时,神色踌躇,显然对沈溪放走阿也的决定抱怀疑态度。
“大人,这女人……其心可诛。”
沈溪道:“天亮前派人送她去江西,路上盯紧点。到了南昌后她所有活动都必须在掌控中,这步棋我不希望走错。”
云柳面带诧异之色:“大人,宁王谋反,只管跟陛下陈奏便可,一道圣旨即可把人拿下,为何要采用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
沈溪微微摇头:“即便我取得再大的功劳,也不姓朱,你以为以我现在的身份,去检举皇室中人,有成功的机会?我说过,先不提陛下是否会查办宁王,此事本就是捕风捉影,宁王没有付诸实际行动……这跟当初安化王谋逆还有所不同。”
“即便宁王真被查出有不轨之心,陛下也要考虑到皇室内部的安稳,这才两年时间,就连续铲除安化王和宁王,其他藩王会怎么想?”
云柳脸上带着一抹迟疑,显然没考虑这么多。
沈溪再叹:“就怕我跟朝廷呈报宁王谋反,非但陛下不处置,还因此遭致朝中文武大员的攻讦,有些人更会捕风捉影,在陛下跟前煽风点火……没有任何皇帝愿意让手下臣子威胁到他的地位,哪怕君臣相得,最好的结果也就是杯酒释兵权,不然就会落得鸟尽弓藏的下场。”
云柳道:“大人不必担忧,陛下对您还是非常信任的。”
“此一时彼一时也。”
沈溪摇头道,“或者陛下会相信我,将宁王势力一并铲除,但朝中上下也会对我失去信任……”
“各藩王乃至勋贵很多时候都同气连枝,你以为宁王谋逆只是一个人就能完成?朝中不知有多少人被他收买,我也会成为这些人集火的目标……既如此,不如直接暗中除掉宁王,这些人恶迹不彰,朝中也不会有波澜。”
云柳苦笑着摇头:“大人做的事情,卑职实在看不懂。”
沈溪将桌上一份公文拿起来,随口道:“你不需要懂,有些事没人能看懂,我所做不过是在我看来眼下最合适的决定,这次刺杀宁王未必一定要让宁王死,或者将其早一步逼反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
……
云柳回去后,思考很久,总算明白沈溪的用意。
能刺杀宁王固然好,这样皇室内部纷争将会消弭于无形,哪怕阿也被抓住,也不能说是被沈溪派去的,毕竟阿是倭人,沈溪却是将倭寇击败的人,没人觉得沈溪会利用倭人去刺杀宁王,这在逻辑上说不通。
而刺杀不成,沈溪再以一些方式造成江西地方紧张,宁王感觉事情败露,自然会举旗谋逆,到时不需要沈溪跟朝廷上奏,自会有地方官员跟皇帝呈奏此事,如此一来跟沈溪也扯不上关系。
“大人走这步棋,实在没必要……或许大人觉得功高震主,做事有意收敛了些吧。”
云柳见到熙儿,感慨地说道。
熙儿道:“师姐考虑这么多作何?大人不是说过了,我们是他的左右手……大人内宅的女人可没咱有本事!”
云柳摇头:“这场战事结束后,四海内已无大患,刚得到消息,西南土司叛乱基本已平息,这个时候大人的确要防备鸟尽弓藏的情况发生,而我们……其实也一样,你以为我们以后还会有很多机会会为大人效劳?”
熙儿的政治觉悟还不如云柳,眼睛里充满迷惑。
云柳再道:“若四海升平,我们能帮大人做事的机会就不多了,以后可能就要回归那种平静的生活氛围,如今我们既不在东厂,也不在朝廷体系内,以后能做的事情就是守着自己的院子,希望大人赐我们每人一个孩子……这样未来也有个盼头。”
对于熙儿来说,能看到眼前一步的事情就算是不错了,根本就没办法像云柳一般想得那么远。
哪怕云柳是个再能干、再有本事的女人,很多事上也会回归到一个女人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当云柳感觉功成身退时,最希望的还是有个孩子,让未来有一种可以期盼的东西。
云柳心中对比的目标自然就是那个被沈溪养在外面的惠娘,旁人不知这个女人的存在,但她却很清楚,也能理解惠娘把儿子送到沈家的那种无奈。
“师姐,其实有没有孩子,对我们来说都一样吧。”熙儿自己倒不是很在意。
云柳回过神来,摇头道:“之前大人对我说了一件事,大概意思是要带我们走……你走不走?”
“去哪儿?”熙儿好奇地问道。
云柳再次摇头:“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听大人的意思,很可能要离开朝廷纷争,或许会回归一种普通人的生活,具体大人没跟我说清楚,我对大人表过态,不管大人去何处,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会跟着……就怕你不愿意,我总不能事事为你做主吧!”
熙儿撅着嘴道:“大人和师姐都走了,我能去何处?”
云柳点头:“也对,应该带着你一道,大人会为我们安排最好的出路,跟着大人总不会有错。”
“嗯。”
熙儿跟着点了点头。
云柳再道:“朝廷已下旨,允许随军将士和民夫家属迁徙到新城,而大人的家眷也会从京城往南来,我现在要去盯着江西那边,至于护送大人家眷南下,暗中保护之事,就交给你了。”
熙儿吐吐舌头:“又要跋山涉水了。”
云柳白了熙儿一眼:“有事情做,说明大人用得上咱,难道你想自己百无一用吗?回头去跟大人告个别,早些动身……大人这次回新城不会太着急,有什么事我派人通知你。做好自己的事情,以后我们所有的希望都在大人身上,别耽误正事为大人厌弃!”
第二五三七章 妻心,娘心
沈家一家正在前往新城的路上。
由于赶路很忙,他们并未第一时间得到沈溪奏凯的消息,一家人不停地舟车换乘,沿途小心谨慎,即便有官兵护送,也是风声鹤唳。
尤其是周氏。
周氏本来不想离开京城,但被谢韵儿吓唬后,天天疑神疑鬼觉得有人要害自己,半路上求神拜佛很是殷勤,以前她可并非如此虔诚。
这天入住驿站后,周氏跑来找谢韵儿,上来便神神秘秘道:“为娘路上见到有人鬼鬼祟祟打量车队,刚才在驿馆外面又见着那人了,贼眉鼠眼的样子很是招人嫌……不会是来杀我们的吧?”
谢韵儿难得见到如此胆小的婆婆,哭笑不得,“娘,您不用担心,就算是刺客,咱有官兵和家仆保护,怕他们作何?”
周氏道:“你这是什么话?憨娃儿自己说的,咱被人算计,还是张家和夏家人,那些争权夺利的南戏为娘看得多了,为了权位那武则天连儿子都能毫不留情地杀掉,何况咱现在沈家这么风光,不知道挡了多少人上进的路?”
谢韵儿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劝周氏,心想:“婆婆如此紧张,跟我吓唬她有关,但当时要不把问题说严重点儿,她根本不会随家人南下……现在她成了惊弓之鸟,我应该怎么跟她解释才好呢?”
谢韵儿道:“娘,要不这样吧,儿媳多派人保护您,晚上在你房门外加几个护院,您看如何?”
周氏皱眉:“添几个护院能顶什么用?派来杀咱的肯定都是高手,来无影去无踪,岂是那么好防住的?还有,咱最好别吃驿站里的饭菜,不喝他们的水,娘听说贼人都是从饭菜和水里动手脚……要不这样吧,咱就吃自己带的干粮,或者让人出去买点米和菜回来自己做……”
谢韵儿无奈道:“娘要如何防备,便由娘来定,不过家里的孩子可经受不住这么折腾,他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你爱怎么着怎么着,反正为娘是怕了。”
周氏站起身来,“为娘这就差人出去买点干粮回来……哦对了,护院要加,再多派官兵,连房顶都要去人,弓弩手多一些,一定要保护好咱这大一家子安全……咱身娇肉贵,出了事谁能担待?哼哼,咱沈家不但出了皇后,还有个尚书、国公,母以子贵莫过于此!”
……
……
入夜后小玉过来,把下面谢恒奴等人的情况跟谢韵儿说了,并告知有关增加守卫的事。
谢韵儿无奈地道:“老夫人未免担忧过甚……老爷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不但有明面上跟着护送的人,暗中也有人保护,今天老夫人看到的很有可能就是老爷派来暗地里保护的人。不想她老人家竟会如此介意。”
小玉道:“夫人跟老夫人解释过了吗?”
谢韵儿摇头:“没法解释,其实留心一点也好,总比出了事后悔强。从京城到江南这段路途可不近,要是出问题的话,哪怕只是一人有闪失,见到老爷我都不知该如何交待。”
小玉稍微松口气道:“夫人,您是不知,经过老夫人这一闹,驿馆上下都很着紧,刚才做晚饭的时候连洗菜的活都被多个人盯着,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呢。老夫人还亲自带着丫鬟和厨娘进了厨房,什么都自己做……更过分的是让人守着驿馆门口,不合眼的人根本不让进……”
谢韵儿听到后苦笑连连。
谢韵儿当然明白,以前的周氏就很嚣张跋扈,只是在沈溪当官后,周氏到京城为了表现自己书香世家老夫人的雍容气度而有所收敛,当然也跟沈溪没有给周氏在外耀武扬威的机会有关。
不过这次情况却不同,周氏现在已经是皇帝的丈母娘,又是两部尚书兼国公的母亲,出来靠着女婿和儿子的名头,想不仗势欺人都难。
哪怕不为了防止被人刺杀,周氏也会耀武扬威一番,只不过现在更甚罢了。
谢韵儿道:“老夫人只是防备有人在我们的饭菜和喝的水里做手脚,其实没什么,我们只在驿馆住一宿,就算麻烦到他们,明天就走了。”
小玉想了想,不由点头,紧绷的表情有所松弛。
这一路上太过劳累,主要是疲于应付周氏的种种刁难,谢韵儿这边还体现不出来,下人的感受会更强烈一些。
谢韵儿能理解小玉的苦衷,抬头关切地道:“小玉,再过些日子就到江南了,到那时你就能见到九哥,咱这一家子到新城后就有可能就不回京城了,以前在京城置办的田宅,回头都要卖掉。”
小玉笑了笑:“没关系,老爷和夫人到哪儿,我们一家就跟到哪儿。九哥有福能跟着大人,我也有幸能在夫人跟前做事。”
谢韵儿欣慰地道:“幸好这几年有你在身边照应,就怕将来咱走不到一块儿,回头看看能否结个亲家。以前我也跟老爷商量过这件事……”
“万万不可。”
小玉大惊失色道,“我们可没这福气……夫人,时候不早,您早些安歇,我下去安排一下便休息。夫人晚安。”
听说要结亲,小玉被吓着了,逃也似地从房间出去。
谢韵儿无奈地叹了口气,似乎想到什么,脸色极为抑郁。
……
……
沈家上下只有谢韵儿能够理解沈溪。
谢韵儿心思慧黠,明白沈溪已厌倦朝廷纷争。
至于从朝中退下来后,沈溪要做什么,谢韵儿不是很了解,不过料想,这次见到沈溪,沈溪会跟她交待清楚。
而她心中更为烦忧的事情,是根据蛛丝马迹推测出了一些东西,也是她以前就曾想过但没敢深思的一件事惠娘尚在人世。
“……夫人,当初大当家过世,两广和福建的生意就分开了,福建和湖广的生意由宋当家负责,而两广和江西的买卖则落到旁人手上,也不知具体是哪位,但听说是老爷亲信之人,办事能力很强,过去几年为老爷赚了不下百万两银子……”
谢韵儿派人去调查,反馈回来的消息让她既震惊又困惑。
谢韵儿问道:“可查出是何人帮老爷做事?”
来人道:“实在是查不到,为老爷做事那人非常神秘,从不曾在公开场合露过面,不过听说这两年人已不在两广和江西,只是安插了许多亲信在地方上经营,但近来这些人背地里做假账,图谋不轨,老爷尚未来得及去处置,估计忙完新城建设和平倭之事便会着手解决。”
谢韵儿想了很久,摇头道:“别对外人乱说,知道吗?”
“是,夫人。”
来人非常小心,随即谢韵儿让丫鬟送人出了小花厅,而她自己却没着急回房休息。
暮色深沉。
此时驿馆已安静下来,谢韵儿让丫鬟把她随身携带的一方木匣拿到跟前,里面是一些账册。
这些账册本来放在沈溪书房,因沈家举家南迁,沈溪的家当自然要捎上,大部分由兵部派出官兵押解护送,不过有关沈溪手札和账册等贵重物品则放在一大家子的南下队伍里。
谢韵儿打开的是一份有关两广过去几年的账册。
这份账册有很多隐晦的东西,涉及阿拉伯数字和一些特殊符号,对于旁人来说很陌生,不过谢韵儿跟在沈溪身边很久,以前沈溪单独教给她有关标点符号、加减乘除和阿拉伯数字的用法,只不过当时是作为闺中之乐,连沈溪自己都未太在意。
本来这份账册没什么,因为有些东西一再修定过,账册本身也说明不了什么,但谢韵儿却从中找到部分用来纠错的文字,让她非常震惊,感觉是惠娘的笔迹。
“怎么会有她的字?是老爷睹物思人模仿?还是怎的?”
谢韵儿实在理解不了,如同她无法明白沈溪在外做的很多事一样,作为沈溪的正房,她对于沈溪有外宅之事一直都很了解,只是她从来不会在沈溪面前提及,也不会让自己闺中姐妹知晓。
但很多事根本隐瞒不了,时间越长,越会有一些东西不自觉便泄露出来,而本身沈泓进沈家这件事,已让谢韵儿感觉到不可思议。
因为沈溪对沈泓的那种关切情真意切,甚至在几次来信中都特别提到,而对于沈平和沈婷等儿女沈溪则很少着墨。
至于她手上那份账册,出自李衿手笔,沈溪只是大概看过,没太留意,却不知在一份厚重的账册中,有惠娘删改过的笔迹,或许惠娘自己也没料到只是一些不起眼的字,会让曾经的好姐妹谢韵儿察觉。
“或许是老爷自己写的吧……老爷做事一向滴水不漏,怎会轻易就让我察觉破绽呢?”谢韵儿努力说服自己,但当她如此安慰自己时,却隐约有一种期冀。
“若是姐姐还活着该多好?沈家人仍旧在一起……不过曦儿,这可怜的丫头,到现在老爷对她都还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这是为何?若是要安慰姐姐的话,早就该将曦儿纳进房了。”
虽然谢韵儿只是短时间内当惠娘为姐姐,后面一直都跟沈溪一样称呼惠娘为“孙姨”,但始终把惠娘当姐姐看待。
曾经的好姐妹,不会因为时间而改变什么,尤其是那份真挚的情感。
……
……
新城,苏州河南岸的公寓区,惠娘和李衿仍旧过着平静的生活。
沈溪走后,她们便承担起城内账目统计和清算差事,担当着大管家一样的角色,唐寅手上很多账目都出自惠娘和李衿之手,但唐寅和苏通等人对此却全不知情。
本来唐寅在处理公务上有一定欠缺,不过有惠娘和李衿以及她们背后整个商业体系运作,使得整个城市运行非常稳定,唐寅也从中学到不少东西,潜移默化中提高了施政本领。
得知沈溪即将凯旋的消息,惠娘和李衿终于可以松口气。
尤其知道沈溪的归期后,她们彻底安心了,晚上跟随安和东喜一起吃过晚饭,之后便开始教随安和东喜读书认字,甚至一些涉及账目的内容,随安和东喜学得很快,不过进展仍旧不能让惠娘满意。
“照你们这个学法,不知几时才能为老爷办事,连一些简单的加减小账都会出错,算盘也用不熟……”
惠娘语气中带着埋怨,不过没有叱骂之意,更多还是恨铁不成钢,至于旁边的李衿则用淡然的目光看着,她商贾之家出身,从小学会不少会计方面的知识,知道能力的培养不是一蹴而就的。
“夫人,奴婢会尽力去学。”
东喜用可怜兮兮的语气道。
平时随安不太喜欢说话,东喜则机灵一些,发现女主人生气后,知道如何讨女主人的欢心。
惠娘道:“老爷眼看就要回来了,我还准备在老爷面前好好显露一下你们的能力,但看现在这情形,也不知你们是否有本事让老爷高看一眼……若是我栽培不出来你们,你们以后就要当个端茶递水的奴婢,难道你们一辈子都想当个下人吗?”
李衿见惠娘触景生情,语气都有些变了,赶紧劝说:“姐姐息怒,这两个丫头一时没学会,以后慢慢教便是。”
惠娘大概也察觉到自己语气有些重了,叹了口气,摇头道:“本来是很好的事情,老爷凯旋,心情肯定不错,你们但凡有点进步,在老爷面前好好表现一番,或许就能被他收进房中,以后也不用再这么辛苦……”
“不过又一想,就算能伺候好老爷又如何?做女人难道不要体现自己的价值吗?老爷跟前最重要的还是看能力,不然的话老爷怎会多看一眼?”
李衿见惠娘自我开解,抿嘴一笑:“姐姐,就算我们什么都不会,老爷也不会嫌弃我们的!”
惠娘白了李衿一眼:“我在教训小的,你在旁插什么嘴?”
李衿吐吐舌头不再言语,此时随安和东喜都低着头不敢接话。
惠娘道:“认真学,有不懂的地方就问。每人每天多做功课,至于那些端茶递水的事情交给旁人去做,若是学不好,以后连立足都难……可不是我要为难你们,这都是为了你们好。”
“知道了,夫人。”东喜道。
惠娘这才摆摆手让二人下去。
……
……
随安和东喜离开大厅后,惠娘坐了下来。
李衿好奇地问道:“姐姐,今儿听说老爷打了打胜仗,本以为你会高高兴兴,谁知这才刚吃过晚饭你的情绪就变差了,不是出什么事了吧?”
“能有什么事?多心鬼!”
惠娘拿起桌上账册,随口说了一句。
李衿道:“听说老爷一大家子就要到新城来了……这次泓儿应该也会跟着一起来吧?说起来我们有一年没见过他了。”
说话间,李衿的眼睛里闪动着光彩,好像已在琢磨如何见沈泓,毕竟那是她跟惠娘最大的希望。
惠娘摇头:“就算来了,我们也别去见,我不想破坏泓儿在沈家安逸的生活……他现在学业有进步,还跟沈家的兄弟姐妹有了很好的关系,我们去破坏作甚?”
李衿眨着眼睛道:“我们可以去偷看一下,比如说请老爷带他出来,我们暗地里瞧一眼。也不知他现在是否还记得我这个姨娘?”
说到这里,李衿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因为她提到惠娘的伤心事。
小孩子总是健忘的,沈泓离开时,惠娘便担心沈泓会将她这个娘给忘了,而现在沈泓离开惠娘身边差不多有一年光景,惠娘已经逐渐习惯儿子不在身边的生活,虽然有些清苦,还找不到方向,不过毕竟逐渐适应了。
现在让惠娘意识到自己其实是个当娘的,还狠心地把孩子送走,而孩子未必能记得她,这会激发她无限的遐想,不可避免地勾起伤心事。
惠娘的情绪稍微有变化,李衿马上改口:“泓儿那么聪明,应该会记得我。回头让老爷送一些他喜欢的麦芽糖过去……”
惠娘手里拿着账册,有些心不在焉,“记不记得都没关系,他现在算是个没娘的孩子,留在沈家对他才是最好的,难道跟着我们吃苦?老爷回来你不许在他面前提及泓儿,更不能说去看他的事。”
“就怕老爷自己会提。”李衿若有所思说了一句。
惠娘叹道:“沈家搬来新城才是当前头等大事……还记得在京城时的情况吗?只要老爷跟家里人在一起,就很少过来,我们毕竟是外宅的女人,不能比的……过去几个月,老爷几乎每天都会在咱们这儿留宿过夜,以后可能就会很少见到老爷……你要抓紧了。”
“抓紧什么?”
李衿有些跟不上惠娘的节奏。
惠娘白了李衿一眼:“赶紧有身孕,你现在年轻,现在不努力要等到什么时候?”
李衿面色大窘:“有些事,不是想有就有的啊。其实我一直都在调理身体呢。”
惠娘没好气地道:“调理身子是一回事,更需要让老爷垂青,要是不知道怎么伺候老爷就多问,不行找那些婆子回来好好教你一番。”
“姐姐……”
李衿因为太尴尬,娇嗔地跺了跺脚。
惠娘道:“话粗理不粗,我现在身子大不如前,想再有身孕已不太容易,而你还年轻,一个人真正年轻也就那么几年,女人到底不是男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其实用不着我教你,老爷回来更要知道疼人,让老爷多垂青。误了这几年,可就是耽误一辈子。”
……
……
惠娘和李衿探讨继续为沈溪生孩子的事。
惠娘自己已不抱太大希望,一来是因为惠娘年岁在那儿摆着,二来是因为她想把自己的心思都放在沈泓身上,好像再生孩子是对沈泓和她以前生活的一种背叛。
至于李衿则因为年轻,对很多事并没有那么看重。
惠娘是“过来人”,对李衿的提点会更多一些,或许在商业天赋上李衿并不落于惠娘之下,但在做一个女人上,显然惠娘更有发言权一些。
哪怕惠娘的年岁的确是有些老了,但从来没有因此而失去沈溪的宠爱,反而是李衿更像是惠娘身边的一个陪衬。
就在惠娘和李衿在说事的时候,随安和东喜到了旁边的屋子。
惠娘让她们过来做功课,做一些简单的应用题,然后把有关商业名词写下来,先死记硬背,然后再活学活用。
随安在那儿认真写着,东喜则有旁的心思,躲在屏风后的墙角里,偷听隔壁说话。
“好像在说我们呀……”
过了半晌,东喜回来神秘兮兮说道。
随安抬头看了她一眼,“夫人对我们很失望,还不快学?”
东喜道:“我们又不是孩子了,学东西哪里有那么快啊?之前学的字,过几天就忘了,还不如多学一些别的东西呢。”
随安好奇地问道:“学什么?”
东喜笑呵呵地道:“就是学怎么伺候男人啊!这院子里平时没有男人,只有老爷会过来,得到老爷的垂青比什么都重要……真被老爷看上了,以后还用做什么?等做一个少奶奶就行了。”
随安重新低下头,没好气地道:“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东喜跟着坐下来,道:“我知道你不想这么做,我跟你不一样,老爷是因为你才把我带来的,就算你不做事也可以当少奶奶,但我就不行了,我始终只是个丫鬟,甚至连丫鬟都不如。夫人想把我送给老爷,其实算是对我好吧,可惜老爷眼界太高,根本看不上我们。”
或许东喜说的话有些伤感,随安停下笔,也开始想心事。
东喜道:“不过有夫人和少夫人在,以后咱们的机会还是很多的,不如你跟我一起啊,我们是从勾栏院里出来的,难道还不如一个普通的通房丫头?”
随安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也不想知道,我只是想做好夫人交待的事情。”
东喜有些着急:“你还不知道两位夫人在旁边屋子说什么吧?她们在说给老爷生孩子的事情,之前少爷走了,这院子里太冷清,谁能为老爷生下一个孩子,那就是这院子的半个主人,如果是我们的话……”
“别说了。”
随安坚定地道,“还没学会夫人教的东西,我不去想旁的。若是夫人觉得我们应该去伺候老爷,我们便去,若不然的话,我们就把夫人交待的事情做好就成。”
第二五三八章 扼杀于摇篮
沈溪取得平倭战事决定性胜利的消息,很快传遍大江南北。
开战前关于沈溪的消息传播得很慢,但在以压倒性的优势战胜倭寇和佛郎机联军,取得百年来东亚地区最大规模海战胜利的消息传开后,捷报满天飞,不过两天时间,消息便传到京城。
这些日子修身养性不与人争论的谢迁,突然如芒刺在背。
不声不响中,沈溪再次对谢迁和朝廷体系造成极大冲击,让谢迁不知该如何应对。
“于乔,你别太勉强了。”
谢迁到五军都督府拜会张懋、夏儒时,张懋直接劝说,让他看开些。
谢迁显然有心结。
有关沈溪之事他已千万般提防,不想依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谢迁倒也没发怒,只是语气颇有些无奈:“本以为之厚要在江南停留个两三年,陛下去了只会制造麻烦,耽误战机,得胜的日子会无限期延后……谁曾想他居然把开战时间提前了,还取得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张懋笑道:“如此说来,于乔你是担心之厚早一步回京咯?”
谢迁没回答,因为张懋的话切中他所想。
本来以为至少两三年内看不到沈溪,朝廷可以将其影响力降低,就算沈溪头上戴着两部尚书的乌纱帽,但朝中事务基本都交给属官去做,在这期间沈溪就是挂着尚书衔当地方官,甚至连地方事务都很难干涉,单纯只是领兵作战的将领。
却未曾想,沈溪用一年时间,先是平定中原叛乱,继而又荡平江南倭寇主力,超额完成任务。
谢迁马上面对沈溪回朝问政的情况,朝廷局势再次发生重大变化。
一旁夏儒问道:“如今陛下在江南,沈尚书没那么早回来吧?”
这问题,夏儒更多还是在问张懋。
近来夏儒跟谢迁是有了一些走动,算是混了个脸熟,也有一定交情,但涉及沈溪回朝这样一件对朝廷影响深远的事情,夏儒的发言权始终不足,而论私下交情,夏儒跟张懋可以到无话不谈的地步。
张懋点点头:“陛下在江南,一时半会儿不急着回来,指不定圣驾还要去西南或者再往南边走走呢?”
谢迁没有理会,因为他听出张懋这话安慰大过实际。
谢迁道:“接下来就该论功行赏了……之厚仅领兵两万,便先后取得中原平乱和荡平倭寇的功绩,实在是让人意想不到……他如今贵为公爵,自己没法再升了,不过手下有功将士却不能埋没……朝廷会大力提拔,将这些人分封各处,镇守疆土。”
“哦。”
张懋脸上露出会意之色。
谢迁知道没法从削减沈溪权力入手,就把沈溪身边精兵良将分别调到他处,逐步瓦解沈溪手里的权力,尤其是兵权。
谢迁再道:“我会请旨陛下,由陛下颁赏功臣,留守新城的将士先一步调走,然后以江南兵马换防……毕竟江南地方军务还要靠本地人马支应,我会跟南京兵部和守备衙门打招呼,让他们全力配合!”
张懋问道:“不知老朽能帮于乔你什么忙?”
谢迁想了想,脸上满是为难之色,最后幽幽叹了口气:“希望国公爷可以帮忙在朝中多走动,尤其是五军都督府那边,一定要顶住来自陛下跟兵部的压力……老夫还有要事,告辞了!”
……
……
“谢于乔这算什么?鸟尽弓藏么?怎么一大把年纪了还如此看不开?”
谢迁在前时,张懋说得好好的,会全力配合,可当人离开,张懋便改变态度,跟夏儒叙话时带着揶揄的意味。
别人对张懋了解不多,夏儒却很清楚,最近张懋总在说孙子张仑的事,这次张仑出征表现优异,已可顺利接班英国公之位,对此张懋非常欣慰。
之前张懋本有意协助谢迁解除沈溪的兵权,但事到临头却要考虑这么做是否合适。
张懋在军中地位卓然,跟沈溪交恶并不符合他的利益,尤其是张仑通过沈溪累积资历,获得军功,突然翻脸打压沈溪,一来有忘恩负义的嫌疑,二则一旦跟沈溪产生直接冲突,失败的话那以后属于英国公的话语权就要旁落,这是张懋不愿看到的一幕。
夏儒低着头:“听于乔之意,对之厚似非常忌惮,急于逼迫其把兵权交出来?”
张懋本已站起来,闻言嗤笑一声:“想是这么想的,但关键还要看陛下态度如何……现在陛下对之厚的信任到了何种地步?若是换作一般功臣或许会被陛下猜忌,但换作之厚……”
“入朝以来,之厚从不结党营私,只跟陛下志同道合……陛下在朝中遭到的反对声音不少,只有之厚力挺……陛下正是以之厚军功来震慑万民,怎会于此时轻易便将之厚给拉下马来?”
夏儒仔细想了想,不由苦笑点头:“听你这么一说,确实如此。”
张懋道:“以往的功臣都怕被皇帝猜忌,唯独之厚对此最不担忧,他年纪太轻,再有能耐,要谋逆造反天下会有几人景从?这话是有些大不敬,不过道理就是如此,现在他还没怎样,朝中便尽是攻讦声,谁会相信他造反?”
“若再过几年甚至十几年,等于乔和你我都从朝中退下来,之厚没有对手,到那时不用我们操心,陛下就会自己动手了。”
夏儒有些疑问:“那意思是要耐心等待?但问题是等于乔退出朝堂,那时之厚岂非羽翼更丰满?”
张懋摇头道:“我们能等,这本来就跟我们勋贵关系不大,但有些人却等不了。现在涉及的已非朝廷权力之争,而是复杂的派系斗争……咱倒没什么,混吃等死罢了,有些人能等下去吗?”
夏儒再次想了想,问道:“难道是张氏外戚?”
张懋摇头:“不单是外戚……听说南边正有人图谋不轨,还是皇族,难道陛下会置之不理?”
“当今天子登基后,四海内纷争够多了,先是西北鞑靼人,再是中原乱民,还有江南倭寇,接着又是王亲贵胄造反……说到底,太多人觊觎皇位,当今圣上年轻气盛,不问朝政,让很多人觉得有机可趁。”
夏儒接连点头,对张懋推崇备至。
夏儒问道:“那以现在的情况,我们该如何应对?”
“等着吧。”
张懋道,“这场纷争的矛头并不指向我们,全是冲着之厚去的,但以之厚的手腕,难道不会做什么?几年下来他在朝堂内羽翼渐丰,现在除了战场上的成就外,不算锋芒毕露。等他展露棱角时,一场清洗在所难免!”
……
……
紫禁城,永寿宫。
二更鼓敲响。
张太后早早吃过晚饭便睡下,忽然被吵醒有人求见。
张太后换了身衣服出来,见高凤站在堂下,神情拘谨,似乎有什么大事。
行礼问候后,高凤将沈溪于江南取得大捷的情况跟张太后禀明。
张太后放下手中的玉如意:“这位沈尚书取得功勋并非一次两次,不过是打了一场海战,侥幸赢了而已……跟以前的功绩相比,实在有些微不足道。”
高凤心思慧黠,能力平庸却有足够的政治头脑。
听张太后称呼沈溪为“沈尚书”,高凤便知张太后不认可沈溪国公的身份。
以前张太后对沈溪还有些倚重,毕竟那是国之栋梁,她儿子的凭靠,但现在沈溪做了外戚,威胁到张家人的地位,加上沈溪与张氏兄弟有着恩怨纠葛,自然要处处针对了。
高凤再道:“陛下暂且未封赏,不过料想就在这几天,另外南边那位宁王……派人来给娘娘您送礼。”
张太后摇头:“这孩子倒是有心,年岁不大,却会做人,地方上那些藩王,都该向他学学,明白自己的本份!”
高凤笑道:“娘娘说的是,宁王送礼是为了对娘娘您表示孝敬,东西其实不多,以地方土特产为主……娘娘若觉得不妥,可以跟宁王的使者说,让其带回去就是。”
张太后想了想,摇头道:“算了,留下吧。”
“是,娘娘。”
高凤恭敬地回道,表情轻松许多,好像完成某种交托……宁王送礼,他从中穿针引线,自然也会得到诸多好处。
张太后道:“沈家听说举家离开京城南下,你有去查查他们为何走吗?”
高凤一怔,随即道:“回太后娘娘,老奴去问过,好似是陛下传旨让随军亲眷往新城,这还是沈尚书自己所做提请。沈家离开京城……也算是好事吧。”
说话时,高凤观察张太后的反应,想知道张太后对此事的态度。
张太后有些生气:“全都去了江南,连皇上和那个小丫头去了,这成何体统?难道他们以后不回京城了吗?当皇帝的却不在京师坐镇,一次次出巡,这样下去,朝廷是要出乱子的。”
高凤道:“京城有谢阁老坐镇,到现在没出任何差错,朝廷很安稳。”
“那就赶紧派人催促皇上回来,不管用什么理由,说西北边疆有战乱也可,或者说有人觊觎他的皇位。”张太后道,“当皇帝的一点危机感没有,他的江山被人抢去怎么办?他到现在还没子嗣……”
言语间,张太后有诸多埋怨。
高凤不敢搭话,低头不语。
突然张太后记起什么事来,“哀家这边写了一份信,回头给谢阁老送去,再把杨大学士叫来,哀家有事跟他说……这天下的事情纷繁复杂,皇帝不管,哀家这个当太后却要多留点心眼。”
……
……
舰队回师,从爵溪所到新城,大概需要五天时间,但沈溪给自己留了十天时间。
舰队没有离海岸线太远,一天行程不长,日上三竿,尚未入夜舰队便靠岸,部分人马还会到岸上驻扎。
大明海疆经过百余年封锁,此时非常萧索,如同原始丛林,沈溪到处去观察一番,派人记录详情,到了晚上独处时他还会拿出地图做出标注。
没人知道沈溪在做什么,那些将领更不会去问,沈溪的思路跟常人格格不入,最开始或许会有人好奇,久而久之就没人在意了。
夜深人静,沈溪仍旧在看他绘制的海岸图纸,跟既有地图做对比。
以前大明海疆地图没有几何概念,画法抽象,近乎是一条线下来,甚至连基本东南西北方位都不能标注清楚,而现在沈溪手上的海疆图则一目了然。
此时沈溪看起来是认真查看海疆图,但其实很多时候他都处于走神状态。
“大人,夜色已深,您该休息了。”
云柳出现在沈溪跟前。
此时距离返回新城还有两天时间,她刚刚获取江西的最新情报,路过舱门前时见到沈溪深夜还在秉烛办公,不由走进来,面带关切之色劝说。
沈溪没有理会,依然在认真想一些事。
云柳不敢打扰,站在旁边很久,才见沈溪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沈溪道:“明天可能要赶一赶,我准备入夜后返回新城,那时候舰队入港不会有太大麻烦。”
云柳不明白为何沈溪要入夜后回去,毕竟这一路上沈溪都没着急,好像是在等什么时机。
云柳道:“大人,有关宁王谋反之事,尚无音讯,至于派出去的那个倭女,现在刚进入江西地面……您是否要等宁王那边有确切消息后,再去面圣?”
沈溪摇头道:“宁王是否谋反,不关乎大局。我没有考虑这件事。”
云柳低下头,没再多问。
沈溪主动解释:“我在想下一步出征之事。”
云柳一阵恍然,但还是有些疑惑:“继续出征?难道说接下来平定海疆,追击倭寇残余,大人依然要亲自披挂上阵?”
沈溪再次摇了摇头:“海疆可平,但真正威胁到我们的未必是来自海上的贼寇,造成海疆不稳的主要原因其实是大明的海禁政策……我已上疏请求陛下取消海禁,不过现在看来要在两年内取消的可能性不大,朝廷反对的声音很多。”
云柳想了想:“取消海禁,乃利国利民的好事。”
沈溪站起来:“好与坏并不是评判一件事是否可行的根本标准,只要有改变,必会引起朝中非议声。陛下这两年做了太多特立独行之事,在海禁是否取消的问题上未必会跟大臣交恶,这是我顾虑的主要原因。”
云柳道:“禁海乃太祖所定国策,朝中老臣,恐怕都会对大人所提方略产生质疑。”
“那就让他们继续质疑吧。”
沈溪无所谓地道,“我只是尽本份跟陛下提出请求,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种事我不会勉强,根本没必要。”
……
……
沈溪要回来了。
朱厚照对此没什么感觉,是否见沈溪对他来说无关紧要,毕竟海上战事已结束,他到江南来的目的没达到,留不留下来其实无足轻重。
“……陛下,要是您真想带兵的话,其实我们可以到西南去,听说那边还有异族未征服……”
朱厚照抵达新城几天后,过了那股新鲜劲,开始有些颓丧。
有人为他准备吃喝玩乐的事情,但无论怎么安排,这里的东西都不能跟京城的媲美,也无法跟扬州、徐州这些繁华的大都市相比。
新城固然好,很多东西很新鲜,但也仅仅限于新鲜罢了,城里的配套措施,尤其是吃喝玩乐的场所严重不足。
朱厚照作为皇帝最大的喜好就是玩,在这点上新城满足不了他。
朱厚照情绪不高,也跟他在沈亦儿那里受到冷遇有关。
江彬试图用一些方式改变朱厚照的生活,促成皇帝离开新城,甚至鼓动皇帝继续出征,到西南去平乱。
朱厚照坐在那儿,一脸郁闷:“这在在大明最东边,现在让朕去西边,难道是嫌朕还不够累,非要让朕折腾才好?平几个不臣的异族,难道要朕亲自上阵不成?”
有着沈溪平西北、中原和海疆三大战功珠玉在前,朱厚照觉得自己很难在一些事上有所超越,对出征的事意兴阑珊。
恰在此时,小拧子急匆匆进来,面色凝重,大概有重要的情况禀报。
“小拧子,有事吗?”朱厚照黑着脸问道。
小拧子没回话,看了江彬一眼,朱厚照没好气地挥挥手:“江卿家你先退下,今晚不用你伺候了。”
江彬也知自己在朱厚照面前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功劳,此时皇帝心情不好,自己最好是不要拿热脸贴冷屁股,赶紧行礼后告退。
等江彬离开,朱厚照才喝道:“有话赶紧说。”
小拧子道:“陛下,奴婢听说……有人要造反。”
朱厚照一拍桌子:“好你个小东西,什么话都敢乱说……造反?你不是想说造反的人是沈尚书吧?”
小拧子赶紧跪下:“回陛下,并非是沈大人,而是宁王,这是南京守备太监张永跟奴婢说的……张永在南京打听到一些情况,赶紧派人前来通知,听说宁王跟倭人勾连,有个叫江栎唯的,以前是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现在就是在替宁王做事,人已被沈大人擒获……”
小拧子说得很详细,都是从张永派来的使者口中得知。
小拧子希望能通过这件事立功,汇报得非常详尽。
朱厚照本来有些意兴阑珊,听到后一双小眼睛瞪起来,似乎对此事非常感兴趣,急声道:“他娘的,居然有人想谋朝篡位?张永调查的情况是否可信?”
小拧子为难道:“陛下,这件事是否可信,只有您亲自问过张公公才能得知……要不,将他从南京叫来?”
朱厚照想了想,站起来:“不用着急,再过两天沈尚书就会回来,有事问沈尚书也一样。本来朕还觉得没事做呢,现在好了,正好带兵去平宁王,顺便震慑一下别的皇亲贵胄,让他们知道朕不是好惹的!”
小拧子没料到朱厚照又想御驾亲征,不过他也大概能理解朱厚照的心态,既然打倭寇掺和不上,还不如去做点“更有意义”的事情,那就是去打造反的藩王。
……
……
有关宁王谋反,早就有小道消息传播。
宁王在谋逆上不是很有经验,加上平时做事高调,使得地方官府对他颇为忌惮,朱厚照到江南后,就算宁王不想谋反也有人会拿他来做文章,更何况宁王野心很大,小动作不断,总有蛛丝马迹可循。
因小拧子单刀直入跟朱厚照禀明情况,当朱厚照把意思传达下来时,张苑很被动。
“……宁王谋反?”张苑显得很诧异。
倒不是说他没听说这小道消息,而是他觉得这会儿不适合提,毕竟皇帝还在江南,把事情闹大不太好。
这也跟他收了宁王送来的礼物有关。
张苑本来就为自己受贿渠道单一而发愁,现在有人把大把的银子送过来,他基本是来者不拒。
宁王看中这点,向张苑大肆贿赂。
拿人手短,张苑不会去主动跟朱厚照提宁王谋反,不想竟被张永和小拧子抢了先机。
小拧子道:“陛下说了,沈大人回来后就派兵去攻打宁王,所以要提前做准备。”
张苑一怔,若是朱厚照早一步离开新城,他乐于接受,他跟江彬一样都不希望朱厚照长久留在新城,这里毕竟是沈溪的地盘。
但若说让他筹划带兵攻打江西,他也不情愿,一来他没这本事,二来他觉得这件事很荒唐。
张苑皱眉:“已确定宁王谋反了吗?陛下为何会如此着急出兵?小拧子你老实说,这件事是不是你从中做了什么手脚?”
小拧子神色拘谨:“陛下跟前,岂能随便乱说话?尤其涉及藩王……”
张苑稍微一琢磨,握紧拳头:“定是江彬那狗东西,居然在陛下面前诬告皇族,他是活腻了。”
小拧子讶异道:“听张公公这意思,你不会觉得宁王是好人,谋逆之事子虚乌有,更不打算配合陛下平藩吧?”
张苑没好气地道:“你个小东西就会嚼舌根子,咱家要怎么做轮不到你来指点!不过沈大人要回来倒是实话,陛下是否带兵去平乱,全看沈大人是否支持……只要这件事不是沈大人捅出来的,怎么都好说。”
小拧子有些惊恐,心道:“这事儿不对啊,张苑一直没跟陛下提,沈大人也没说,难道就等着我往口袋里钻?”
张苑不知小拧子心中所想,不耐烦地挥手,“咱家要去查宁王的事,你个小东西有事的话请自便……走好不送。”
第二五三九章 你回我走
朱厚照本对宁王谋逆之事一无所知,可当小拧子捅破窗户纸后,突然感受到扑面而至的危机,觉得自己的龙椅随时都有被人夺走的风险。
张永传来消息,说宁王正在积极调动兵马,不日就将起兵,还派出刺客准备刺杀朱厚照,张苑和江彬不甘示弱,各自将江西、南直隶等地官员跟宁王勾结等情况上奏,还将宁王过去几年收买人心、拉拢士绅的事跟朱厚照奏禀。
朱厚照有些发懵。
“……以前但凡有人跟我提到宁王,都说他年轻有为,乃难得的少年英杰,允文能武,为何现在却突然传来风声,说他是个心怀二心的逆臣?”
不过,朱厚照不管得到的情报是否为真,都决定亲自领兵去把宁王给彻底荡平。
宁王是否谋反在他看来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现在终于有机会表现他卓越不凡的军事才能了。
这也是沈溪早早便让剿灭倭寇的战事失去悬念,唯一让朱厚照觉得能证明自己丰功伟绩的机会。
就算沈溪没有回来,朱厚照已开始布置,除了让江彬和许泰调动护卫人马,还让人去跟张永和徐等人打招呼,让南京方面配合调动大军平叛。
朱厚照还点了王陵之、刘序等留守新城的将领,准备带这些人跟随他出兵讨逆。
为此,朱厚照兴奋得一晚上都没睡好觉,结果第二天一早他得知沈溪会在当晚回到新城,顿时情绪低落起来。
“坏了,坏了,沈先生回来后,一定会反对我亲自领兵的计划,到那时他为了保护我,肯定又会统领兵马前去平叛,到那时我又只能躲在后方看他表演……这么好的机会错过就不会再来。”
朱厚照琢磨着沈溪抢功劳的事情,越想越心绪不宁。
这边张苑还在喋喋不休对朱厚照说出兵准备,显得他很有能力,但其实这次所有的行军和作战方案,都由下面的人完成,唐寅更是帮了他不少忙,把计划书详细罗列好,张苑才有机会在皇帝面前侃侃而谈。
张苑可不知朱厚照对沈溪归来的巨大担忧,还以为是好事,说可以让沈溪帮忙参详作战计划。
朱厚照突然伸手将张苑的话打断,语气冷漠:“沈尚书回来,若极力反对朕领兵亲征,该当如何?”
张苑一怔,没跟上朱厚照的节奏,等琢磨过来后才意识到朱厚照对沈溪有很强的戒备心理。
那是一种学生或者是孩子对老师、家长的敬畏,生怕自己胡闹的事被师长阻止,想先一步把事情定下,木已成舟后沈溪就反对不得。
张苑道:“陛下,那现在……”
朱厚照站起来,负手来回踱步,开始认真思考问题,半天后道:“这样吧,朕今天就离开新城,带上小王将军他们一起,先到南京备战,那边到底比这里更接近江西,有什么新情况也可以第一时间知晓。”
张苑心道:“可不是么,今天我那大侄子就要回来,以他兵部尚书的身份,军中所有事务都要听他的……陛下想自己统筹战事,自然要离大侄子远一些,到南京后那里的人谁敢跟他唱反调?不过却便宜了张永那老东西。”
张苑道:“陛下不等沈大人回来么?沈大人凯旋而归,若陛下不在……”
朱厚照怒不可遏:“你听不懂人话还是怎的?朕说过了,沈尚书回来一定会反对朕御驾亲征,所以只能临时改变计划……马上传令下去,午时前出发,启程前往南京……朕从陆路走,至于船队则运送兵马和粮草前往南京,在南京城汇合。”
“啊!?”
即便张苑料想朱厚照会出奇招,依然有些猝不及防,毕竟太过仓促,完全是朱厚照一念之间,说走就走。
不过张苑没资格在朱厚照面前说三道四,而且他不觉得朱厚照离开新城有何不妥,他跟江彬一样,最怕的就是沈溪回来后控制皇帝言路,早一步离开对他来说也算是大好事。
张苑赶紧行礼:“陛下,老奴这就去安排,定能在短时间内出发!”
朱厚照道:“不是短时间,而是最多不超过一个时辰……朕也要着人收拾,还得跟皇后知会一声……这次朕去南京,可能会让皇后留在南京皇宫,等着朕凯旋的好消息……哈哈。”
说到最后,朱厚照仿佛已看到自己平定宁王之乱凯旋而归,沈亦儿看着他一脸崇拜的模样,豪情壮志油然而生。
张苑和旁边侍立小拧子等人心里却得慌,他们很清楚朱厚照这么做有多胡闹。
……
……
新城衙门。
唐寅一早得知沈溪会提前一天返回新城,召集人手开会商讨晚上的欢迎仪式,突然有上谕到来,说是让王陵之、刘序等人前去整顿兵马,再过一个时辰便领军跟随圣驾出发。
“出了什么事吗?”
唐寅领完上谕回到会议室,苏通等人听说后都莫名其妙,觉得事情不同寻常。
唐寅却大概明白皇帝所想,道:“看这意思,陛下要早一步前往南京整兵,听说跟西边某位藩王谋逆有关……陛下适逢其会,决定亲自领兵前去平叛。”
王陵之不解地问道:“陛下平乱,为何要让我一起?”
刘序笑道:“这还看不出来?这是陛下对小王将军信任有加……此番想在不出动沈大人的情况下,由我等协助陛下领兵,将叛乱给平息咯。”
对于好战的王陵之来说,并不觉得这是好事,因为他始终认为,只有追随沈溪才能打胜仗,跟别人却祸福未定。
而对刘序这些人来说,能跟着皇帝讨逆是极大的荣光,甚至比跟着沈溪打仗还要有派头,毕竟到最后所有战功都是皇帝赐予的,跟着皇帝总比跟着兵部尚书更直接,只要稍有功劳,皇帝便会大加赏赐,而跟着沈溪只能按部就班封赏,还要跟一大群人竞争。
唐寅脸色发黑。
“陛下突然说要走,分明是不想让沈尚书牵扯到这次讨逆战事中来……可能沈尚书也预计到有此一招,而临时决定先一步回新城。”
苏通问道:“那我们该如何是好?陛下要御驾亲征,出了什么事,不是我等能承担的。”
“对,对。咱应该想办法,最好是等沈大人回来,再行商议为妥。”旁边郑谦立即附和苏通的意见。
唐寅显得很为难:“本来最好是我去觐见陛下,陈述利弊,请陛下收回成命,可惜却没有门路……现在只能早一步派人去通知沈尚书,让他有个心理防备……”
刘序问道:“有必要吗?”
唐寅瞥了刘序一眼,“陛下已吩咐,午时前便出发,算算时间现在一个时辰都不到,尔等奉皇命随同御驾,可先回去准备。”
苏通紧张地问道:“军师,沈大人不在,我等便遵从陛下之意派兵出征,是否太过僭越和仓促?不如等……”
唐寅态度坚决:“陛下决定之事,我等没有反对余地,必须一边听令而为,一边传话给沈尚书,请他酌情处置……若事情办不好,陛下怪罪下来谁能担待?”
苏通立即意识到,唐寅在迎合皇帝方面不遗余力,在皇帝和沈溪间做选择,唐寅倒向的是皇帝而不是沈溪。
唐寅把自己当作天子之臣,而不是沈溪的幕僚。
意识到这点后,苏通不敢随便乱说话了,毕竟现在新城是唐寅做主,他这个法官没有调度的权力,最多只能对唐寅提出一点个人见解,至于听不听从,那就不是他的责任了。
……
……
新城乱成一团。
本来为迎接沈溪凯旋,城里就在筹备欢迎仪式,到处都显得很凌乱,现在突然皇帝要在短短一个时辰内带人离开,一时间让新城乱上加乱。
很多人不明白为何皇帝突然要走。
沈溪刚说要回来,皇帝便决定离开,在一些人看来很可能是君臣间在某些问题上产生严重分歧,如此一来很可能影响他们的仕途。
不过对于江彬和许泰来说,却巴不得皇帝早点离开,等去了南京基本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刚才有人在驿馆旁鬼鬼祟祟打探消息,好像是查那女人的事情,我一着急就带着人把他拉到隐秘的地方给咔嚓了……”
许泰见到江彬,赶紧跟江彬说了之前发生的事。
江彬一听有些紧张:“你倒是长本事了,在沈之厚的地盘也敢杀人?”
许泰着急了:“不然怎么着?那女人失踪之事,到现在还没查出个头绪来,陛下暂时不过问,但不敢保证以后也不问,咱要赶紧想办法才是。”
江彬道:“那就把善后工作做好……被人发现的话,咱一点好处都落不着。你查清楚那人是谁派来的?”
许泰摇头:“不是这城里的人,好像是外面来的,神神秘秘的,问东问西,手下跟了他一段时间,发现不对劲,赶紧通知我,我就带人去把他给做了!”
江彬有些发愁:“你的意思是……事情可能已为人察觉……幸好陛下突然决定离开这里,把家当都收拾好了,今天你随船离开,我留在陛下跟前,有事的话我会派人通知你一声。”
“若陛下问那女人呢?”许泰紧张道。
江彬道:“就说是在船上,陛下一时见不到就会淡忘,南京那边另有安排。只要陛下惦记着军情,就不会过问那女人的事……最重要的还是赶紧派人去调查,早一步把那女人抓回来!”
……
……
朱厚照本来到新城的目的是见沈溪,然后一起领兵,不想沈溪抢先出征,更是经过一场海战就把倭寇彻底打垮,让他失去显露军事才能的机会。
担心沈溪劝阻他御驾亲征的情况下,朱厚照在沈溪凯旋这天先一步离去。
借口也是冠冕堂皇,军情紧急,但实际上朱厚照是要去完成一场暂时不存在的战事,那就是平定“宁王举兵谋反”。
若是在京城,朱厚照如此荒唐的举动定会被大臣劝阻,但在新城,他要做什么完全没人管,说午时前必须出发,到了时间点肯定要动身。
等朱厚照换上一身便装上了銮舆,外面兵马已排列整齐,就等跟着他上路。
“陛下,人马已整顿完毕。”
江彬作为朱厚照跟前最受宠信的近臣,此时一身英姿飒爽的戎装,从马上跳下来,对朱厚照呈奏。
朱厚照满意点头:“传令三军,出发!”
说完,朱厚照放下銮舆的帘子,靠在座椅背上休息。随着銮驾启动,后续车队跟着起步,一行浩浩荡荡往城北而去。
来时走的是水路,回去却要走陆路,朱厚照对地形不熟,以为跟北方一样只要乘坐銮舆就能在江南地界穿行无阻,却不知从新城到南京这一路上要跨越的河流不少,陆路而行必定遭受很多阻碍。
这事没人提醒朱厚照,本身也没多少人了解,张苑和江彬之流对行伍之事了解不多,所以也未专门做准备。
一行浩浩荡荡经北门往城外而去,朱厚照亲率人马,再加上临时又从新城征调兵马,还有出城送行的文官、将领和普通百姓,城门内外很是热闹。
朱厚照没有要检阅三军的打算,坐在銮舆上无精打采,由于城里到城外几十里官道均铺设了水泥路,马车走在上面非常平顺,不知不觉间朱厚照竟然睡了过去。
……
……
沈溪得知朱厚照离开新城,舰队刚刚抵达长江口外海,到新城这段航程大概还要走近三个时辰。
沈溪站在甲板上,听云柳把话说完,并未感到有多意外,好像一切都在他预料中。
云柳道:“大人,如您所言,就算您不跟陛下提宁王谋逆之事,也会有人主动向陛下检举,陛下就在江南,任何威胁到他安危的都属头等大事,只是陛下亲自领兵……还是有些冒失。”
沈溪抬头看着前方辽阔的海面,语气平和:“你说我去劝陛下,有用吗?”
云柳无言以对。
朱厚照有多顽固,云柳很清楚,而沈溪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劝阻朱厚照亲自领兵。
“陛下离开也好,至少我回去后省去了许多繁文缛节……但陛下此番出城,半天能走多远?”
云柳稍感意外,问道:“大人要追去跟陛下见上一面,向陛下提及如何才能平定宁王之乱?”
“看情况吧。”
沈溪回过头,往船舱而去,随口道,“劝也无用,我不会支持陛下御驾亲征,陛下也不会同意让我随军,那就只能随陛下心意……若宁王被我派去的刺客杀死,自然一切安好,不然即便有一场战乱,相信朝廷的兵马也不会落于下风!”
云柳想了想,不由点头。
正如沈溪所言,朱厚照统率大军去平宁王之乱,麾下有许多追随过沈溪的精兵强将,而宁王兵马基本都是乌合之众,跟朝廷的正规军作战能力相比,差距实在太大,胜利应该不在话下。
沈溪突然有些遗憾:“本来陛下御驾亲征没什么,只是他轻信奸佞,以张苑和江彬等人为智囊,实不可取。若是陛下能把唐伯虎带在身边参详军机,胜利的几率要提高许多,可惜啊可惜。”
……
……
唐寅带人送朱厚照出城后,整个人有些郁郁不乐。
一来是因为朱厚照根本就没提过带他走,二来则是在城外送行时,连皇帝的面都没见到。
本来唐寅以为自己在迎驾和送行的组织工作上,都颇有建树,而且还跟张苑攀上关系,这次怎么也会得到皇帝另眼相看,结果朱厚照压根儿就没想到他。
倒是郑谦那边被临时传话受到征调,跟着大队伍一起去南京,至于具体做什么,唐寅想象不到,如此一来唐寅见苏通时,神色非常糟糕。
苏通并不知唐寅心中失落,正为不能随圣驾西去感到庆幸不已,甚至替郑谦惋惜不已。
毕竟郑谦临时奉调去军中,要受不少苦头,而且皇帝显然没那么多时间跟郑谦见面,郑谦去了基本上属于吃力不讨好。
“军师,陛下送走了,咱该回去了吧?”
苏通带着人过来,跟唐寅道。
与苏通一起过来的还有张仑等人,这些都是留守的将领,许多人依然觉得很遗憾,他们跟随沈溪南下就是为求取功劳,而跟着皇帝打仗的话,要比跟沈溪表现的机会更多,可惜如此大好时机却错过了。
文臣却不然,宁可跟着稳打胜仗的沈溪出征,也不想跟着圣驾,平白招惹麻烦。
唐寅非常遗憾:“刚送走陛下,又要迎接沈尚书归来……哎,还不知该如何跟沈尚书说及此事……若沈尚书怪责我等,也没办法。”
苏通道:“沈大人明事理,怎会跟我等为难?这是陛下的决定……张将军,赶紧安排送行兵马回城。再过几个时辰沈大人就将回来,入夜前后城里将举行隆重的庆祝仪式,切不可耽搁。”
……
……
朱厚照中午从新城出发,到下午日头西斜时,消息已传到南京城。
快马入城后,消息为南京守备太监张永所知,他赶紧去见徐,商议安排迎接圣驾事宜。
“……陛下终于还是来了。”
徐得知朱厚照到南京来,显得很兴奋。
毕竟之前城里已做过一番准备,皇帝到来意味着南京城里的权贵有机会亲自跟皇帝奏禀事情,争取到更多的政治资源,而徐作为魏国公,又是南京守备,有更多在皇帝面前表现的机会。
张永非常着急:“现在传来消息,说陛下取道南京,直接领兵前往江西,概因宁王谋逆之事。”
徐稍微有些惊讶:“宁王谋逆?事情已确定了吗?”
无论是张永或者徐,都曾听说有关宁王图谋不轨之事。
宁王要是起兵的话,会迅速顺江而下攻取南京,夺取大明半壁江山,跟北京朝廷对峙是最好的局面。
宁王朱宸濠继位后便一直在布置此事,拉拢地方士绅,不断地扩充王府护卫兵马,在江西闹得不可开交,徐对此一直有所警惕,却苦无证据,只能暗中加强南京防务,提防被人一举攻陷。
张永着急了:“徐老公爷,当初可是你跟咱家说,宁王会谋逆,咱家才跟陛下禀奏,怎现在你竟然推口说不确定?莫非你是想推卸责任,让咱家在陛下跟前丢脸?”
徐这才想起跟张永会面时曾说过此事。
当时张永为皇帝过南京而不入非常郁闷,徐于是便说宁王图谋不轨,皇帝不来南京犯险也是好事,当时根本没当回事,更多是安慰,却没料到张永会以此跟皇帝上奏,促成皇帝御驾亲征。
徐问道:“陛下亲自领兵,沈之厚肯定随行了吧?”
张永神色阴冷:“这才是最要命的地方……陛下得知沈大人将要返回城池,居然先一步离开。陛下还从新城抽调数千人马,加上之前的护卫人马,差不多有两三万人,下一步便是从南京抽调五六万兵马,逆江而上讨贼……”
徐道:“沈之厚不至,谁来领兵……陛下怎么不等沈之厚回去后再走呢?”
张永没好气地道:“徐老公爷没听懂吗?陛下就是要绕开沈大人,自己领兵,过一把运筹帷幄的瘾头……再过几天圣驾就要到了,陛下在南京城里是否会过夜都难说,现在已有征调兵马的谕令到来,咱得为出兵之事负责,出了状况谁能担待?”
徐本来心情不错,觉得皇帝到来是好事,现在也担忧起来。
“老爷,南京兵部来人了。”就在徐不知该如何应付张永时,突然心腹幕僚徐程出现在厅堂门口。
徐顿时轻松起来,暗自庆幸有人解围,嘴上道:“张公公,本公先去见过兵部来人。”
张永没好气地道:“怎么,咱家不能旁听?来人说的多半也是此事。”
徐苦笑道:“说不定,本公不多作陪了……来人啊,伺候张公公到花厅等候,老朽去去便回。”
……
……
徐从大厅出来,跟徐程一起往正堂而去。
徐在路上大致将张永前来说的事情跟徐程转述一遍,徐程道:“公爷,此事问题很大啊。”
徐本来有些匆忙的脚步顿时停顿下来,侧过头,皱眉问道:“什么问题?”
徐程道:“陛下刚到新城,沈大人那边就立下大功,陛下领兵的企图泡汤,听说宁王有可能谋反,所以赶紧带兵前来,甚至连跟沈大人见一面都等不及,看来陛下是对沈大人有了芥蒂。”
徐气息有些粗厚:“君臣间有些小的嫌隙没什么好稀奇的,沈之厚刚刚取得大功,陛下还能把他怎么着不成?”
徐程眼珠子骨碌碌一转:“之前朝中勋贵都在提防沈大人崛起,怕沈大人兼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的差事,架空大家手里的权力,但现在看来,未必如此……不过接下来这一战可就至关重要了,谁能帮陛下平息宁王之乱,谁就是大功一件!”
第二五四〇章 奏谏
入夜后,凯旋的舰队船只相继入港。
唐寅和张仑等人站在港口迎接,却迟迟不见包括沈溪的指挥舰在内的六艘大型战舰归来,以沈溪所派之人传话看,他可能要延迟半个多时辰才会抵达港口,唐寅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军师这几日太过疲累,可以先行回去休息……沈大人回来后再派人通知军师前来迎接也可。”张仑劝说道。
唐寅没有领会张仑的好意,摇了摇头,继续看着港口外灯光照映下波光粼粼的黄浦江江面,好似在想什么心事。
说是半个时辰便到,但其实等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又有舰队船只往港口来,唐寅从望台上下来,没等他站定,只见胡嵩跃已从甲板上下来。
“沈尚书的船是否已靠岸?”
唐寅不知沈溪在哪条船上,不由大声询问。
胡嵩跃笑着回道:“沈大人的座舰要过些时候才会到港……这次一通回来的船只太多,南北两个港口根本就停不下,很多船只要转移的临时港口去……沈大人正在后边安排,等一切妥当后才会过来。”
唐寅微微皱眉:“临时港口?”
稍微回想一下,唐寅才想起沈溪之前为了保证新城有足够的舰船泊位,在黄浦江上一些相对吃水较深的区域开辟有专门的泊位,用来停放船只,不过需要用摆渡船来接送人员和货物。
张仑在旁问道:“胡将军,沈大人是否已从别处登岸,然后从陆路过来?”
胡嵩跃摇头:“这老胡就不太清楚了……沈大人只是让俺过来知会一声,他迟些时候抵达,至于后面是在这里登岸,还是在旁处,这个……大人没说,俺也不敢胡乱揣测。”
唐寅不再多问,点点头,帮忙协助兵马登陆。
因为此番大胜而归,船上有大量倭人和海盗俘虏,这些战俘会被押送到岸上集中进行看管,一片兵荒马乱中也没什么迎接礼数,城内百姓就算有闻讯过来打望的,到后也无趣地逐渐散去。
唐寅心里不由带着几分庆幸。
“这海上奏凯毕竟跟陆地不同,港口就这么大,船只却太多,幸好陛下先一步走了,不然陛下心目中宏大的凯旋画面根本无法实现,到时候又是个办事不力的罪名,如今就算乱一些,也没人会计较。”
就在唐寅无所事事时,旁边有侍卫过来通传:“军师,沈大人派人来,说他已到城内衙门,请您跟诸位将军过去。”
张仑一拍大腿:“沈大人果然先一步进城了……这样也好,这里实在太乱了。”
最后张仑等人目光落到唐寅身上。
毕竟唐寅费尽心思安排迎接事项,结果沈溪没从港口这边上岸,让唐寅的苦心付诸东流,现在为了顾全唐寅的面子,一切都得听从他号令行事。
沈溪不在这段时间,将领们基本习惯了遵从唐寅命令,唐寅在处理军政事务上的能力已得到广泛肯定,这次的事明摆着是朱厚照和沈溪前后脚摆了唐寅一道,张仑等人都在替唐寅可惜。
“走吧。”
唐寅道,“通知留守将领,现在一起去见沈尚书,今晚可能有重要会议。或许下一步还要去追陛下回来……”
唐寅猜想沈溪不会轻易放朱厚照离开,他说出自己的猜测,但没深谈,别人也没多问,一行人上马车或者是骑马,往城内去了。
……
……
城内官衙,沈溪回来已有一段时间,不过陪同沈溪出征的那些将领都没到。
唐寅带人回来,沈溪并未出门迎接。
坐在大堂上,沈溪老远便听到张仑等人的声音,等唐寅带人进门,沈溪从书桌后走出来,唐寅脸上本来勉强堆砌出笑容,但见到沈溪神情冷淡后笑容开始消散。
“沈尚书,恭喜凯旋。”
唐寅走过去行礼。
沈溪一摆手,神色严肃:“不过就是打了场海战并侥幸取胜而已,何足道哉?听说陛下先一步带兵离开?”
唐寅意识到沈溪烦恼的是皇帝任性妄为之事,于是便将朱厚照临时改变主意去南京,并带走新城部分兵将的事情跟沈溪大致说了下。
最后唐寅道:“现在去追的话,应该还来得及……陛下出城仅大半日,以之前所得情报看,陛下离城池不到四十里,快马一个多时辰便能追上。”
沈溪幽幽叹了口气:“陛下心意已决,去了有何用?倒是臣子的本份还是要尽的……我这里已写了上奏,希望陛下能采纳。”
旁边张仑问道:“沈大人,出征将士胜利归来,带来那么多战俘,该如何安置?”
唐寅插话道:“这些琐事就不用劳烦沈大人了……以前是哪个营的安排住回去就是,至于战俘也有专门的地方关押。”
说到这里,唐寅看向沈溪,“沈大人,若您不方便去见陛下,这上奏……在下可以代劳,送去陛下军中。”
唐寅这会儿精神颓废,主动请缨去送信,更像是对之前所做“错事”的弥补。
沈溪笑着摇了摇头:“不用,派人送去便可,这大半夜的能否送到陛下手中实在难说,没必要瞎折腾……陛下下一步必然先到南京,妥善准备后再决定是否御驾亲征,现在关于江西那边有何反应,没更多消息传回,陛下应该不会贸然出征。”
唐寅发现沈溪没有派他出去公干的意思,点了点头,神色中多少有些失落,最后叹了口气:“这次的事,其实在下该劝谏陛下收回成命,但陛下身边有张公公等人阻挠,实在是力不能及。”
在沈溪面前,唐寅可不会说自己替张苑出谋划策,甚至还帮助制定了具体出征战略。
不过沈溪不会在意唐寅之前做了什么,一摆手:“将士出征归来,人困马乏,在海上漂到底不同于陆地,让将士多休息,至于陛下御驾亲征该由朝中大臣劝谏,让将士们尽管把心安回肚子里,暂且没有出征的差事。今天不举行会议,你们回去后把将士安顿好,便早些休息吧。”
胡嵩跃问道:“大人,那奉调出征的小王将军和刘老二他们……”
沈溪打断胡嵩跃的话,“这些事明天都会有安排,你们回去做好分内的事情便可。”
胡嵩跃本来有很多事要说,见沈溪态度坚决,他也知情识趣地行礼,跟唐寅等人一起告退。
……
……
夜色已深,为沈溪传递上奏的快马出得城门,飞速往朱厚照的营中而去。
两边相距不到四十里,这还是在朱厚照一再催促下完成的行程……朱厚照防止沈溪追上来,做了番工夫,甚至当天还跟张苑打了招呼,若沈溪当夜带人过来,一定要阻止沈溪前来觐见。
朱厚照对沈溪有意见。
因为沈溪没有按照他的预想,让他实现上阵杀敌的梦想,他这个当皇帝的要如愿以偿的话,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平一个尚未正式谋反的藩王身上。
当夜,营中异常安静。
跟随朱厚照出征而来的将士非常疲乏,本来就没做出征准备,出发时很多东西没拿齐全,等驻扎后才发现军中缺少的东西实在太多,江南入冬后天气阴冷刺骨,很多北方将士不适应这种气候,怨声载道。
“……张公公,沈大人派人送来上奏。”
张苑当晚守夜,昏昏欲睡。
张苑是被朱厚照丢过来阻拦沈溪的,结果沈溪没等到,上奏却来了,张苑微微松了口气,这奏疏意味着沈溪不会亲自前来。
张苑拿过上奏,打开来仔细阅读,上面语句并不深奥,他完全能看得懂。
还没等他看完,这边李兴带着两名太监过来,紧张地问道:“沈大人来了吗?”
张苑瞥了李兴一眼:“沈大人只是派人送来请陛下三思而后行的上奏,并未亲自前来。你来此作何?”
李兴苦笑道:“张公公,咱家也是司礼监一员,说这话岂不见外?陛下那边早早便睡下,之前还让拧公公出来问有关沈大人凯旋之事,咱家不也想多关心一下?”
张苑摇头道:“有事的话,咱家自会担待,你掺和进来作何?”
张苑是有名的小心眼儿,李兴等人跟他尿不到一壶里……其实李兴本有意巴结张苑,但张苑就这么个小市民心态,生怕别人夺走他的功勋,对谁都防着。
张苑拒人于千里之外,李兴不得不离开。
李兴出了帐篷,一招手,后面两名太监赶紧跟上。
“张公公刚才的话你们听到了?沈大人派人送来上奏,劝陛下不要出征……这件事赶紧派人送往京城。”李兴吩咐道。
这两名太监都在司礼监供职,其中一人道:“公公,拧公公那边是否要通知一声?”
“不必了。”
李兴道,“咱家不过是拿他当借口罢了,拧公公看起来好像很容易亲近,但跟咱却不是一路人,怎指望得上?”
两名太监正要走,李兴忽然想到什么,一摆手:“回来。”
两名太监赶紧做出恭敬领命状,李兴道:“跟拧公公说一声也可,张公公脾气太臭,很多事都没法谈……希望他能在陛下跟前通个气,让陛下知道沈大人的意思……赶紧去,天亮前信使必须出营!”
……
……
夜色凝重。
朱厚照不可能这会儿起床来过问沈溪上奏之事,而且沈溪早就知道如此上奏根本无济于事,朱厚照要能听进他的意见也不至于急忙离开了。
沈溪入城第一天,并未着急处理公务,而是直接到了惠娘和李衿的院中过夜。
惠娘和李衿见到沈溪平安无事归来,喜形于色,给沈溪安排了接风宴,酒菜均系惠娘亲自准备,全是沈溪喜爱的菜式。
“……今日城内兵荒马乱,妾身还以为老爷又要领兵出征。”
席桌上,惠娘有意无意说了一句。
沈溪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无奈道:“是陛下听说宁王谋逆,又听说我今日要回来,怕我阻止,便急忙带人马出了城,现在就在城西北不到四十里处……陛下想靠自己的力量平息叛乱。”
惠娘问道:“老爷不去了?”
“嗯。”
沈溪点头,“去了也没太大意义,陛下非但不会高兴,还可能会大发脾气,处处跟我为难……陛下跟前一些人也会以此做文章,我跟过去完全是吃力不讨好,不如留在这边……我的差事基本已完成,其实下一步就可以回京城了。”
惠娘没再说什么,旁边李衿却疑惑地问道:“之前不是说要在这里停留几年么?”
惠娘白了李衿一眼,李衿不再说话,此时东喜进来送酒菜,惠娘起身迎接,顺手将餐盘放下。
沈溪道:“能不走的话最好不走。陛下之前已同意将军中将士家眷迁徙到新城,在这里屯田戍边,我又在这边开辟了工业区,规模比起武昌工业园区还要大许多……相信要不了多久,这座城池就比大明任何一座城市都更为雄伟壮丽,我想多经营几年。”
沈溪喝了一杯酒,不无感慨地说道。
惠娘帮沈溪再斟酒一杯,道:“能回去最好还是回去吧,这里到底非故土,也非京师首善之地,留在这里能作何?”
说话时,惠娘往李衿身上瞟了一眼,李衿却无意与之对视。
沈溪笑着摇摇头:“还是这边好,没北方严寒……若是一家人都迁到此,其实在这里安家落户也未尝不是桩好事。”
惠娘没再就此说更多,不过以沈溪对惠娘的了解,显然惠娘抱有不同看法,她的脸色已清楚无误地告诉沈溪她心中所想,而沈溪却没有解释的意思。
……
……
吃过晚饭,惠娘把这段时间的账册送到沈溪面前,沈溪一手拨开,无心审阅。
“老爷其实还是看看为好,有事的话也早知道,就怕出什么岔子……这么大一座城,不是妾身一个妇道人家能管得过来的。”惠娘道。
沈溪道:“之前唐伯虎可有问过账目上的事?”
惠娘摇头:“他并未发现端倪,以为是账房做的……老爷其实应该去问问他才是,这些账册都送去过官衙,唐先生应该都看过。”
沈溪笑了笑:“他现在正为不能跟随陛下出征而烦忧呢……唐伯虎的能力,诗词文章上造诣深厚,但关于治国,需要历练的地方还有很多,几年下来也未必见成效……我这算是在揠苗助长吧。”
惠娘对唐寅没多大兴趣,道:“老爷选出来的人,必定有出色之处。”
沈溪刚回来,旅途劳顿,而惠娘这边也很倦怠,言语中有一种得过且过的消极姿态,让沈溪意识到惠娘对于商场和官场上的事漠不关心。
此时的惠娘更愿意回归一种小女人的生活,见沈溪回来,有了一种相夫教子的心态。
“准备热水吧。”
沈溪伸了个懒腰,“我想好好沐浴一下,这些日子在船上太苦太累,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我不想再这么漂下去,可惜未来漂泊的日子或许还有很多……”
沈溪有意无意提了一句,惠娘没仔细琢磨沈溪的心态,起身安排随安和东喜准备热水,让沈溪沐浴后早些休息。
第二五四一章 近水楼台
夜深人静。
新城官衙后院,辛劳一天的唐寅正在吃饭。
他手里捧着碗白米饭,面前摆着两个简单的小菜,“吧嗒”“吧嗒”地吃得很香,好像饿了许久。
临时接过警察局长职务的张仑,巡查完治安,见到唐寅正在吃东西,不由走过来坐到了桌子对面。
唐寅抬头看了他一眼,并未将碗筷放下,继续对付面前的饭菜。
“军师好像很久没这么痛快吃饭了。”
张仑笑着说了一句。
唐寅将嘴里的饭菜咽下,拿起茶杯,缓缓喝了一口,这才幽幽叹道:“前几日都在忙着迎驾事宜,这不陛下离去,沈尚书又回来了,所有的事情都可以放下……无事一身轻,现在终于可以坐下来,安安心心吃顿饭了……尧臣,需要为你准备碗筷么?”
张仑笑着摆摆手:“不用了,晚上吃得很饱,完成差事前来跟军师见过后就要回去休息……不知沈大人现在何处?”
唐寅叫下人去添饭,闻言摇头:“沈尚书有事出去了……我本以为他会去追陛下,劝陛下回来,有他领兵平叛……不过现在看来……唉!”
或许是唐寅意识到在张仑面前对沈溪这个上司评头论足不妥当,话说了一半便停下,正好这时下人拿着盛满米饭的碗过来,他接过后继续埋头吃起来。
张仑道:“军师若想去见陛下,好好表现以获得陛下赏识的话,不妨去跟大人请示一下,现在追还来得及。不然的话,过几天到南京城去见陛下也是可以的。军师您看……”
“罢了,还是不要了。”
唐寅道,“陛下从来不拿正眼看我,我去了也是徒劳……再说了,沈尚书有他的安排,他既然觉得我去不妥,那我还是不掺和了……留在这边正好可以帮沈尚书做事,好好锻炼一下我的施政能力,或许这才是我现在要做的……”
……
……
翌日清晨,朱厚照很早便起来。
昨夜睡得早,起来后正德皇帝的精神不错,把张苑叫来问了下,得知沈溪并未追来,而只是送来一份劝谏的上奏。
朱厚照对沈溪的奏疏未加评价,不过张苑却明显察觉皇帝对沈溪的忌惮。
“今日天没亮时,南京那边来人……是魏国公派来的人,主要涉及接待陛下以及关于江西地方情况的呈奏,陛下请看。”
张苑对朱厚照亲自领兵平乱非常支持,也是他打心眼儿里瞧不起宁王这样当作猪圈养的藩王,觉得可以辅助皇帝建立武勋而证明自己的价值,从而更添宠信。
朱厚照拿过徐的奏章,却没心思详细看,随便瞟了一眼便放下来:“呜呜泱泱这么多字,也不知断开句式,朕哪里有心思瞧?现在宁王已造反了吗?”
张苑这才知道这份上奏需要皇帝自行理解和总结。
张苑想了下,这才说道:“江西尚未有地方叛乱奏报。”
朱厚照愣了一下,随即道:“那就打他个措手不及,总不能每次都是别人占据先手而让我们被动还击,这次我们要争取主动!把宁王的谋逆行为扼杀于摇篮中。”
迎着朱厚照那灼热的目光,张苑暗自嘀咕:“怪不得我那大侄子不来,估计他也知道实在是劝不动。”
张苑请示:“陛下,现在是否要派人去南京征调人马?没有您的节令,南京方面不敢随便调派人马,或者可以等您进南京城后再找魏国公商议调兵之事。”
“那时怎么来得及?调兵要趁早。”朱厚照皱眉道,“拿着朕的手谕去调兵,派江彬吧,叫他早些把人马整顿好。这次先锋官就交给江彬了,他以前就领过兵,作战经验还算丰富,这次就以他来打头阵。”
张苑不以为然,心里琢磨开了:“姓江的家伙也有资格领兵打头阵?那将王家小子摆在何处?看来陛下对我那大侄子麾下将士还是不太信任。”
……
……
当天朱厚照继续行程,不过却多出不少麻烦,便在于新城铺设的水泥路官道修到这里便戛然而止,接下来都是土路,而且河流上没有架设木桥,过河的时候很不方便。
朱厚照没什么准备,兵马基本都是北方兵,从新城调拨来的那批人马也没带辎重,本都以为跟着皇帝出征是非常荣幸之事,结果才过一天就知道原来皇帝不着调,行军连起码的准备工作都没有,遇到麻烦事需要自行想办法解决。
这跟以前沈溪早早便把一切安排妥当,有专人负责后勤、架桥、铺路、准备船只等事项完全不同。
朱厚照自己也非常郁闷,尤其过河的时候,由于渡口准备的船只没法装载銮舆这么大型的车辆,需要就地拆卸成零部件,分批运过河后再重新安装,严重耽误行程,朱厚照一张脸耷拉得老长,谁都不敢上前去跟他搭茬。
好在地方府县、巡检司衙门得知情况后,主动提供工匠、民夫和民用船只等帮助,不至于大军第二天便抛锚。
但当天晚上驻扎后,朱厚照已是筋疲力尽,连见人的心思都没有,一头扎进皇帐里便不出来了。
江彬得了谕令要在当晚先一步赶去南京,原本计划跟朱厚照见上一面,结果到了皇帐外被阻拦,他以为是张苑在搞鬼。
可惜再三确认,还通过亲信侍卫打探情况,江彬才知道皇帝确实心情不好,这个时候强行去见驾很可能会触霉头,只好带着手下星夜兼程往南京赶去。
……
……
经过五天星夜兼程赶路,朱厚照终于抵达南京。
本来朱厚照雄心壮志,准备过南京而不入,直接带兵去江西,但经过这几天折腾后,朱厚照已是筋疲力竭,尤其最后一天赶路不断舟车换乘,他非常疲累,大队伍直至子夜时分才进城。
朱厚照根本就不理会站在聚宝门城门处迎驾的文臣武将,还有士绅代表,銮舆直入皇城,从头到尾都没露面。
张永和徐会同南京小朝廷的文臣武将,跟着銮舆到了洪武门,却吃了闭门羹。
一行在宫门前等候半个多时辰,张苑出来传话:“诸位请回吧,陛下旅途劳顿需要休息,看来今天不会赐见了。”
在场文臣武将少有跟张苑熟识的,听到传话后议论纷纷。
徐走上前:“张公公,陛下之前安排的出兵事宜……”
张苑打断他的话:“陛下怎么吩咐的,你怎么做就是,等陛下休息好了,便会接见诸位臣僚,然后领兵亲征……你们别误正事就行。”
说话间,张苑特意往旁边一直默不做声的张永看了一眼,目光中多少有些挑衅的意味。
张永没有跟张苑做任何争执。
张苑传话结束,转身进入宫门。
等候在这里的人们齐刷刷往徐和张永身边围拢过来,毕竟南京朝廷最有话语权的就要数这两位。
徐摆摆手:“陛下听闻江西地方叛乱,御驾亲征,途径南京,我等只管做好分内之事便可。兵部官员留下来,剩下的人可以回去了。”
一众官员、将领很快散去,徐跟张永带着南京兵部几名要员到了白虎街的五军都督府,此时已经是丑时了。
闭门会议开到寅时三刻才结束。
兵部官员散去,徐邀请张永到中山王府做客,二人各自乘坐轿子,到了徐府门前,早有人出来迎接。
徐请张永到了自家正堂,坐下来后,徐道:“张公公,这几天可有沈之厚的消息?照理说陛下领兵,沈之厚不可能不过问。”
张永此前一直沉默寡言,徐意识到可能张永已知晓什么,或者是有什么重要情报因为皇帝到来而不能当众说。
张永语气生硬:“听说沈大人派人去军中送了上奏,劝阻陛下出兵,司礼监那位转告陛下后,陛下未做任何安排,之后几日行军便未受任何阻碍,就这么一路到了南京。”
徐道:“之厚平时对军中事务多有过问,作为两部部堂,尤其兵部管着军事,他岂能只上一道奏疏便不闻不问了?难道他不该亲自去军中劝谏陛下?”
张永瞄了眼徐:“听徐老公爷的意思,你要阻止陛下去江西平叛?”
“并无此意。”
徐笑道,“陛下过境南京,对江南仕林来说是大好事……可惜适逢藩王谋逆,实在是扫兴……但既然陛下决意出兵,我等只管配合便可。”
张永非常窝火,摇摇头道:“就怕陛下出征之事雷声大雨点小……想当初陛下满怀雄心壮志,与沈尚书一道领兵前往宣府,征讨鞑靼人,但没过多久便沉溺逸乐,不问军政,短短的路程一再耽搁,沈尚书迫不得已只好提前跟陛下分开,轻车简从前往大同领兵,按照计划冒险出塞,准备把鞑靼兵马引入大明预设的包围圈,合而歼之。”
“对此陛下居然大为不满,一边责怪沈尚书未带上他,一边继续慢慢悠悠到宣府,还拒不遵从沈大人制定的作战计划,险些酿成大祸。昔日我作为沈尚书监军,亲历草原,种种惊险历历在目,至今心有余悸。此番陛下出征江西,沈大人不在身旁,就怕陛下故态复萌,再次把军国大事当做儿戏……”
“陛下野心勃勃,想在不依靠沈尚书的情况下,独自领兵平息藩王叛乱,沈尚书估计也知道很难劝回陛下,所以只能从其他方面想办法,只是我们不知具体计划罢了。不过,我还是希望陛下能总结经验教训,多倾听建议,或可一战而定江西。”
“但愿吧!”
徐不好评论皇帝得失,道,“回头让兵部那边多准备几套作战计划,让陛下自行选择……张公公不妨在府上稍事休息,明日一早一起去面圣,或可助陛下顺利平息藩王之乱,我等也可谋得一份功劳!”
……
……
朱厚照到了南京,非但当晚没接见南京朝廷的官员和将领,第二天依然闭门不出。
外人不知朱厚照出了什么事,猜测声不少,不过都没法一探究竟,而跟皇帝相对紧密的几人都不露面说明情况。
第二天上午,南京朝廷的官员基本都聚集在皇宫门口,等候召见,但到日落时分也没动静,相继怏怏不乐散去。
到天黑后困得不行的张永才见到小拧子。
小拧子行色匆忙,跟张永会面时显得很不耐烦,劈头盖脸道:“陛下路上感染风寒,龙体有恙,怕是要暂缓一段时间才能领兵前往江西。”
张永道:“陛下好端端地怎突然病了?”
小拧子摇头:“这江南气候跟北方不同,湿冷异常,陛下这几天休息得不好,日夜赶路,躬体有恙有何稀奇?别让外面的人瞎传,要稳定军心,该准备的还是要准备。”
张永点了点头,再问:“那是否要为陛下染恙之事做些准备?比如送一些补品,或者从外面找大夫?”
小拧子白了张永一眼:“宫里当差这么多年,你怎么连点规矩都不懂?宋太医早就去看过,说陛下龙体无大碍,只需几天时间静养……对了,陛下在宫里有些烦闷,找点乐子也是应该的……戏班子、杂耍什么的,只管往宫里送去。”
张永为难道:“这些本在陛下南下时准备,但这次得知陛下只是过道应天府,关心的是军国大事,未及做准备。”
小拧子声音瞬间提高八度,“那也要做准备,今晚就送到宫里,你来南京有些时候了,怎么,你的准备甚至不如刚到的江彬或张苑?要在陛下跟前立功,可不需要在战场上表现有多好……谁能讨得陛下欢心便是大功一件!”
张永虽然很为难,却还是点头:“放心,鄙人这就去安排,半个时辰后定能把人送进皇宫,需要拧公公你接应一番。”
小拧子仍旧有些不耐烦:“赶紧去准备,咱家不能在此待太久……其实陛下到南京是好事,所有能让陛下开心的玩意儿都去准备好,这里是你的地头,安排什么比别人更方便。你别告诉我这里的人都不给你面子,那咱家便当看错人了。”
张永尴尬一笑:“拧公公请放心,到这里就跟到家一样。”
小拧子摆摆手:“女人暂时别送了,皇后……一直在陛下身边,陛下做任何事都需要避讳。”
张永略一沉吟便醒悟过来,新进宫的沈亦儿是个“妒妇”,不过他可不敢乱说话。
小拧子又补充道:“不过要盯着张苑和江彬那边,多布眼线,再就是尽量把江西地方乱事夸大了说,整理出来后让咱家跟陛下呈奏。这次宁王谋逆,是咱家最先提出来的,正是你我建立功业的好机会,千万别耽误了。”
……
……
朱厚照的确病了,但不是很严重,但因为他实在太过疲累,便有意夸大病情,如此也可以耽搁一点御驾亲征的时间。
朱厚照最擅长的便是纸上谈兵,经过沈溪教导的他非常清楚捕捉战机的重要性,但具体落实到实处,就为难他了,不管是行军还是打仗,总是一再延误,这跟他吃不了军中的辛苦有关。
连续赶路是朱厚照最难接受的,就算坐马车,一天下来身体都快颠散架了,要是骑马或者步行,更是难为他。
朱厚照最希望的是一种一边玩乐一边打仗的氛围,把行军作战看作是有趣的游戏,这种心态跟真正战场上的残酷格格不入。
朱厚照躲在南京皇宫里,白天还能耐住性子,到晚上就不安份了,趁着小拧子进来给他送汤药的时候,大发雷霆喝问:“怎么回事?南京如此繁华,竟不如沈尚书造的新城?皇宫里居然如此黑暗?”
小拧子道:“陛下,这皇城许久都没人住了,平时只有一些奴才负责清扫……这里也算是您的家,可惜好久没迎来主人。”
朱厚照这才想起南京皇宫里很多东西都因京城北迁而跟以前不同,朝廷有银子也会花在京城皇宫上面,南京皇城算不上年久失修,但在华丽程度上却跟京城皇宫无法相比,若论新奇好玩的东西,跟新城也相去甚远。
朱厚照在新城时还不觉得,入住南京皇宫后才发现从天堂掉进了地狱,什么都不方便,简直从文明社会倒退到原始社会。
就在朱厚照准备继续倾泻怒火时,小拧子脑袋瓜机灵,赶紧道:“陛下,张永张公公为您准备了一些解闷的东西,找了些戏班子……可是没有您的吩咐,奴婢不敢通传,您发一句话,戏班子就能进来,不用半个时辰就能在戏楼上演出。”
朱厚照叹了口气:“朕到南京乃是领兵路过,行伍中岂能轻言逸乐?弄什么戏班子嘛……不过到底是张永的一片心意,朕领他的情,但朕这身子骨……不好,哪里敢顶着寒风到戏楼那边欣赏……唉!”
小拧子试探地问道:“陛下,要不让戏班子直接来乾清宫大殿演出?”
朱厚照想了想:“乾清门后边不是有一大片空地吗?安排人手去搭建戏台,这样朕不用出房就可以看到外边的演出,再去坤宁宫把皇后请过来,陪朕一起看戏……说起来今天朕还没见过她呢。”
小拧子道:“陛下,奴婢听说皇后也是凤体抱恙,过来的话有些不方便。”
“是吗?”
朱厚照脸上满是关切之色,“朕跟她真是同病相怜,不过谁叫咱是夫妻呢……想来也是,若她不生病的话,知道朕病了,应该会过来探望的。”
朱厚照脸上满是笑容,好像生病也是幸福的事情,却忽略了沈亦儿从来都懒得搭理他,才不会管他是否生病。
朱厚照道:“这样吧,朕亲自过去看看她的病情,跟她商议下是否要一起看戏。你赶紧去安排,以最快的速度把戏台搭建好,让南京二十四衙的人帮忙,有什么开支一律记在账上。”
“奴婢遵旨。”
小拧子脸上满是欣然,为讨得皇帝欢心而庆幸不已。
在这件事上,他显然比江彬和张苑更快一步,不是另外两人没花费心思,而完全是因他近水楼台先得月,手里拥有的资源因张永这个地头蛇的存在而最为丰富。
第二五四二章 一团糟
朱厚照开始了在南京城的逍遥生活。
看戏、听曲,饮酒作乐,让朱厚照忘记了病痛,夜夜笙歌。
不过对于军中将领来说,南京城的生活则显得异常的枯燥乏味,对他们而言这日子甚至算得上是倍感煎熬。
朱厚照不问军政事务,刘序、王陵之等人也没法去御前请缨,他们地位实在太低了,根本就搭不上话,南京兵部对他们也无任何指点,因为他们属于沈溪的嫡系兵马,南京地方并不想干涉沈溪麾下的行动。
此番刘序和王陵之受皇帝调派,在无法领受皇命的情况下,他们只能听从沈溪号令,可是沈溪也对他们不闻不问,如此一来整支队伍都处在一种上下都没有着落的状态。
等了两天,皇宫那边仍旧没发来出兵指令,王陵之着急了,从外边回来后在军事会议上大发牢骚。
“……若沈大人在,行军作战肯定不会像今天这般拖沓……都到南京这么久了,出不出兵倒是给句准话啊!”
王陵之没点名指姓,但其实所说全都是在质疑正德皇帝心血来潮御驾亲征之事。
刘序道:“王兄别着急,这不已派人去请示沈大人了么?现在海疆已平,沈大人留在新城也没什么事情做,可能下一步就会到南京来……唯一可虑的是有些人不想让沈大人继续领兵,陛下跟前佞臣可不少。”
王陵之素来鲁莽,刘序说话也不过脑子,他们跟着沈溪建立功勋前,也不过就是在军中混日子。
他们对出兵之事非常热衷,这源自于沈溪带给他们的自信,其实让他们脱离沈溪指挥上战场,也就那么回事,“有勇无谋”四个字就可以形容。
王陵之道:“回来的路上我专门打听过了,陛下不想让沈大人跟在身边……陛下要自个儿上阵杀敌,生怕沈大人抢了他的风头。”
旁边一名叫孙起的主簿谨慎地道:“两位将军,有些话少说为妙,这里是南京,就怕隔墙有耳。”
在场不止王陵之、刘序和孙起三人,还有不少中下层将领,王陵之环视一圈,忽然发现这么说话确实有所不妥,也就不再对皇帝的所作所为评头论足。
刘序道:“得赶紧找人去问清楚,现在江西那边的情况完全是一无所知,到底宁王反了没有?现在我们是出兵还是留在南京,总得有个说话算数的人跟我们讲清楚吧?”
王陵之道:“要不……我们去见见南京兵部的人?”
刘序和王陵之在这种事上没什么主见,最后二人一齐看向孙起,准备听听孙起的意见。
孙起道:“两位大人,涉及军队具体事务,最好是问守备勋臣和守备太监……不知二位将军是否能跟魏国公或张公公递上话?”
王陵之一脸茫然地望着刘序。
刘序道:“要不就去问魏国公?就怕中山王府门槛太高,我们进不去,至于张公公那边倒是有些交情,毕竟他当过我们很久的参军……不行的话派人给张公公送封信去,看看是否能得到个准信……不过当前最要紧的还是问明沈大人的意思,赶紧派人回新城请示才可。”
……
……
王陵之和刘序的政治觉悟不高,在一些敏感事情上不知避讳,一味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
在皇帝领军的情况下,请示沈溪本身便是大忌,而武将给守备太监去信问询也属于僭越。
张永拿到信后便觉得不妥,但知道是沈溪的嫡系将领前来问询情况时,便释然了。
“该问的时候不问,当初奉调出征,为何不等沈大人回来再做决定?其实陛下早有先例,耽搁才是常态……”
张永说话时带着一种无奈,因为他在出兵这件事上没有什么发言权。
下人在旁道:“公公,前来送信的是小王将军,他正在府门外等候。”
张永挥手道:“你去跟他说,这种事下臣做不得主……一切都要听陛下的,陛下说几时出兵便几时出兵,甚至不出兵也只是陛下一句话的事情……咱家不可能去见他,让他回去等消息吧。”
下人很为难:“让小王将军就这么空手回去?是否问问沈大人的意思?”
张永没好气地道:“你以为随便就能请示沈大人吗?沈大人真有心管的话,这会儿怕是他人早到了南京……其实看这几天陛下的状态,是否会把仗打下去都难说……再者,宁王用来谋反的兵马已开始调动了吗?闹来闹去,就像是演戏,今天一出明天又是一出!”
说到这里,张永显得很倦怠,站起来:“咱家还要去见魏国公,送客的事就交给你了。尽量客气点儿,这位小王将军可不简单,打小就跟着沈大人,惹怒了他对咱家没好处!”
“是,公公。”
下人不清楚张永为何如此避讳,却还是遵命去给王陵之传信。
……
……
王陵之在张永府上碰壁,也没多沮丧,回去便找刘序。
不过刘序并不营中,似乎有什么要紧事办。
孙起道:“小王将军不必找了,好像是沈大人派人来打招呼……听说沈大人派来的使者很快就会离开,只是过道南京而已。”
王陵之皱眉:“真的是沈大人派来的?”
“应该是。”
孙起道,“不过我没见到人,却不知是哪位将军……下面的人说是马爷。”
孙起口中的“马爷”是马九,之前沈溪跟倭寇作战时,马九并未参与,而是去了江西、湖广等地负责筹措物资并运送到新城……
马九出发时没人想到其目的有可能是调查宁王谋反。
不过一些人后知后觉,意识到可能沈溪已防备到这点,所以未雨绸缪。但这始终只是猜测,马九是否查过宁王谋逆之事,只有沈溪和马九自己才知道。
王陵之道:“我也要去见见。”
说完,不顾孙起劝说,王陵之径直往军营外而去。
……
……
城内驿馆,刘序和马九正在说事,下人进来告知王陵之到来,刘序和马九只能下楼迎接。
重新回到房间,王陵之很着急:“九哥,沈大人那边怎么说的?江西地面可太平?这场仗能否打起来?”
面对王陵之急切的神色,马九很无奈,摇头道:“暂时还不清楚,我刚从武昌那边过来,正要回去跟大人复命,至于这江西地面是何情况,我不太了解。”
刘序在旁道:“王兄弟别着急,老马这边确实没得到大人授意……你去见张公公,情况如何了?”
王陵之懊恼地道:“张公公派了个下人打发我,说是一切都要等陛下吩咐……看来只能这么等下去了。”
马九点头:“张公公倒也没说错,现在都在等宫里的消息……出兵是陛下的意思,就算临时改变主意,谁敢提出质疑?沈大人暂时应该不会来南京,显然他不想引起陛下不快……当然,一旦陛下决意出兵,你们得全力辅佐,不能出任何差错。”
刘序撇撇嘴:“这些事我们都明白,但问题是现在连个音讯都没有,光是把我们从新城带出来……老马,你回去见大人,一定要跟他把这边的情况说明,不行的话就劝陛下别打这场仗了。”
王陵之一听急了:“来都来了,若无功而返,回去岂不让人耻笑?仗一定要打,有藩王谋反,我们一定要帮陛下把反贼给平了。”
王陵之崇尚武力解决问题,刘序在这方面稍微克制一些,闻言只是笑一笑。
马九道:“明日一早我便返回新城,快马加鞭的话,入夜前应该能抵达,若大人有话往这边传,也会派快马送信来。两位,现在不是久谈的时候,若传出去难免有人风言风语,这里可是京城,你们赶紧回营要紧。”
刘序和王陵之起身告辞,出门口时,王陵之似乎对马九也有不满,口中嘀咕:“居然不连夜走……”
……
……
军中乱成一锅粥。
不但刘序和王陵之对战事迷糊,南京守备府和兵部的张永、徐、王佐这些人一样也迷惑。
他们急切地想知道下一步计划是什么,但朱厚照就是不提,继续称病不出,这里不是京城,没人敢问朱厚照作何安排,本身皇帝在跟下臣的沟通上便存在隔阂,在京城时大臣见不到皇帝的面,到了南京,大臣要见皇帝更是难上加难。
张永这边无法请示皇帝,只能求助于小拧子,但要见小拧子一面也很困难。
大约又过了两天,小拧子终于露面,见面却不跟张永说出兵之事,上来便跟张永要吃喝玩乐的东西。
“这段时间陛下对你进献的东西还算满意,不过陛下现在病情没见好转,很多事要往后拖一拖。”小拧子道。
张永道:“那就是说,仗不着急打了?”
小拧子没好气地道:“宁王谋反不过只是道听途说罢了,现在有进一步消息传来吗?听说陛下派人去了江西,大概是想仅凭圣旨便拿下宁王问罪,当然更多是试探之意,若宁王做了亏心事必定起兵谋逆,反之若宁王乖乖束手就擒的话,不正好省去陛下领兵打仗的步骤?”
张永一脸迷惑:“不知派的谁去?”
小拧子摇头:“不清楚,可能是江彬的人,甚至可能是江彬本人,这两天都没见到他人影,也许就是办差去了,要不然的话更危险,也不知他躲在背后在酝酿什么阴谋诡计。”
……
……
朱厚照不忙于出征之事,便在于他的懒惰和敷衍,或者说只是一时冲动,等冷静下来后便没那么迫切要领兵平叛。
有关江西的情况,南京这边非常关心,但可惜所知甚少,之也跟宁王派人封锁消息,以及开始做战前准备有关。
宁王怎么都没料到,自己尚未正式谋反就被朝廷定下谋逆大罪,甚至皇帝亲自领兵前来,不过宁王和他的智囊对这一战有所准备,甚至可说很期待跟朱厚照交手,希望一战而定天下。
毕竟朱厚照领兵意味着宁王可以直接跟君王对战,这比跟战无不胜的沈溪交手好太多了。
新城,沈溪回来后就处于休整状态,没有对朱厚照出兵造成什么干扰。
不过江西那边的情报,他还在调查,随着马九回来,再加上云柳调查的情报,沈溪所知情况非常多。
官衙后院。
云柳将最新情报带来,有关江西地面气氛紧张,宁王开始调兵,以及地方士绅百姓反应等等,内容十分详细。
“……宁王过去两年时间里,暗中制造火器,囤积大批火药,倭寇很多火器都是由江西卖过去的,宁王府甚至派人充当海盗,跟倭寇合作,聚敛大批财富,佛郎机人也在背后推波助澜……”
大海战结束后,倭寇和海盗的有生力量被歼灭,使得沈溪能获取更多有关倭寇、海盗以及他们背后势力的情报,包括之前张鹤龄和张延龄两兄弟跟倭寇的私下接触和做买卖等内情也基本掌握清楚。
云柳调查逐步深入,很快便把宁王过去几年在江西所做谋反准备,一一跟沈溪说明。
沈溪听了云柳的讲述,不由摇头:“宁王年轻气盛,他在江西以为山高皇帝远,有心谋逆却没有保密意识,拉拢的人有很多都反水了,将情报告知朝廷……瞧瞧,这都还没谋反呢,就已闹得世人皆知,可见也是个眼高手低的家伙。”
云柳道:“大人,以目前陛下亲率兵马数量、兵器等,未必比之宁王强多少,若是陛下有何不测……”
沈溪摇头:“这不是你应该担心的问题,陛下出征经过深思熟虑,应该准备充足……难道每件事都要我亲自去安排?”
言语间,沈溪对朱厚照领兵没想干涉,似有任由其自生自灭的意思,这跟以前沈溪对朝廷以及皇帝的尽心尽责大相径庭。
云柳自能听出沈溪话语中透露出的消极意味,不过她不敢造次,尤其是评价沈溪对皇帝的态度。
云柳又把南京有关备战的情况说明,随即恭敬领命,等候沈溪进一步吩咐。
沈溪对此战不太热衷,淡淡一笑:“宁王兵马数量众多,但基本是以招安的匪寇和临时招募农民组建的军队为主,陛下征调南京兵马,最少会统率十万大军出征,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
云柳点了点头:“若正面交战,宁王应该不是对手,就怕出什么意外。”
沈溪道:“能有什么意外?宁王这次被迫应战,给他准备的时间并不充分,无论是将领还是兵马,又或者兵器,跟朝廷平叛大军都有巨大差距,另外还有张永和魏国公等人都不是吃素的,特别是张永,在我身边做了那么久参军,难道没从中学到点什么吗?”
云柳低下头:“现在看来,南京方面准备并不充分……陛下出兵前,南京城里歌舞升平,一旦防备都没有。听说关于宁王谋逆之事魏国公早有察觉,却一直不跟朝廷奏报,此番也是偶然跟张公公提及,才由张公公进言,通过陛下身边的拧公公将事情揭破。”
沈溪望着云柳,笑了笑:“怎么,你担心这一战陛下会输?”
云柳道:“卑职不敢妄加揣测。”
沈溪笑着道:“陛下是输是赢,并不在我考虑范围内,哪怕他真输了,也无生命危险,对他来说反而算是一种难得的历练。我这几年征战沙场,一方面为陛下赢得江山稳固,另一方面却也招致陛下猜忌,陛下急于证明自己的军事才能,我有何理由阻挡呢?”
云柳闻言沉默下来。
沈溪再道:“宁王谋反,对我来说其实也很棘手,光靠几千或者是上万兵马并不足以平叛,要我领兵的话,至少需要五万精兵才有信心平乱。”
“大人!?”
云柳没料到沈溪对宁王谋反如此看重,好像比对付草原上虎狼之师都更加谨慎。
沈溪道:“平内乱,尤其是藩王之乱,跟平北疆或者海疆不同,要看是否赢得民心……宁王对官员和将领的策反随时都在进行,就算朝廷兵马占据天时地利人和也未必能轻言胜利,不确定因素实在太多了,或许你前脚杀到对方城塞之下,后脚自家后院便着火,都有可能。”
云柳虽然不能完全理解沈溪所说,但以她的智慧还是能明白一些。
皇族内部纷争,正如沈溪所言,不是民族矛盾或者国与国的战争可以相比。
如同靖难之役,对于臣子来说他们不需要考虑谁正义谁邪恶的问题,反正谁当皇帝他们都是大臣,有野心的臣子反而会做出一些改变局势的事情来,并非单纯靠战场交锋便可以解决问题。
这也是魏国公先前对宁王造反漠不关心的重要原因。
沈溪叹道:“所以我不想牵扯进这场战争中,若陛下能平宁王乱固然好,不需要对我的依赖便能取得大捷,证明陛下真的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以后我在朝中遭受的压力也会小许多。”
“即便陛下出什么状况,从这里到江西并不远,帆船借助蒸汽机的动力,五六天时间就能赶到增援,何须担心?”
“卑职明白了。”
云柳终于释然,不需要再为皇帝领兵可能遭遇失败而忧心忡忡。
沈溪道:“每件事,我都会考虑前因后果,或许正是因为太过瞻前顾后吧,以至于到现在都碌碌无为……不过到这个份儿上了,我已无法像以前那般可以随心所欲大展拳脚,做事小心谨慎些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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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四三章 漏洞百出
沈溪对于朱厚照御驾亲征之事并不太放在心上,只是派人去跟王陵之和刘序打过招呼,就此不闻不问。
沈溪所有心思都放在改进和建造大船上,他天天泡在船厂,最主要便是跟工匠一起研究蒸汽机,看看如何才能提高蒸汽机的热功效、热效率和转速,从而使得船只获得更大的推动力,提高船速的同时,也可加大航程,最后是的远洋航行成为可能。
当然,沈溪也没忘记封赏麾下有功将士,逐步把新城周边新开辟出来的田地分配下去,每个士兵因军功不同都可以分到十亩到五十亩不等的永业田,原本封闭荒芜的海疆因沈溪的到来而重新焕发生机和活力,得到实惠的将士终于有了留在新城的念头。
对于普通士兵来说,哪里能让他们生活得到改善,哪里就是他们的家,或许到新城最初那段时间他们不适应,但眼见一座宏伟的城市在他们的努力下慢慢成型,这里既有稳定的工作,又分得上好的水田,比家乡那些只能种植高粱、黍米的旱地强多了。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有继续上战场建功立业的希望,如此一来就算再思念故土,他们也会掂量一下此时离开是否值得。
本来一些思归的将士,在沈溪回来后心态发生变化,开始沉下心来努力工作。
朝廷同意将军属迁徙至新城,还给予免费的屋舍和田地,再加上此番回来后所有官兵的俸禄均晋升一级,只是领军饷就足够养活家人,而且新城开设许多工厂,机遇很多,周边百姓源源不断往新城迁徙,人气居高不下,前程可以预期,使得将士不由自主产生一种归属和荣誉感。
而沈溪是给他们这种归属和荣誉感的最大凭靠,只要沈溪在这里,他们就觉得留下来有意义,甚至连唐寅都这么想。
这几天时间,唐寅没有过多询问有关皇帝近况,他已经认命,发现朱厚照不可能完全信任他后,便回归到以前那种安心做幕僚,每天帮沈溪处理些繁琐的军政事务,三点一线的工作状态。
……
……
南京。
一连数日,朱厚照都躲在古老的皇宫里,没出来见南京小朝廷的官员和将领,也没有就下一步军事行动做部属。
张永和徐对此最着紧,他们都在积极打探宫里的情形,终于等了几天后,得知朱厚照病情有所缓解,张永逮到机会,通过小拧子穿针引线,进入乾清宫见驾。
张永面圣时,朱厚照正躺在躺椅上,悠闲地拿着本书在看,他仔细端详几眼,发现是民间刊印的说本。
南京不同于京城,这里百姓对精神生活追求非常高,多年前沈溪刊印的说本就在江南风靡一时,此后江南之地便一直有人做这方面的营生,甚至有人为谋生专门创作这种白话文说本。
一些屡试不第的落魄书生本来很难在这世道求存,但有了这门生意后,很多人以此为业,创作出不少为人津津乐道的说本。
朱厚照久居京城,看过的说本不少,但有一半是由沈溪刊印或者专门为他创作,其他从市面上搜集来的说本故事非常平庸,这几天他在宫中养病,除了欣赏南戏和杂耍表演,顺便看了一些白话说本,虽然不如沈溪写的那么精彩,却也能打发无聊的时间。
“……陛下,为备战,南京地方筹措军粮五十万石,另调拨帑币四千万钱,民夫六万多人,兵马三万余,随时听候陛下调遣……”
张永好不容易见到皇帝,认为这是他表现的好机会,说话就像是在讲故事,抑扬顿挫,显得极为生动。
但朱厚照对他说的话根本就不感兴趣,依然悠闲地看着说本,连头都不侧一下,显然是懒得搭理。
张永说了半天,见皇帝不为所动,猜想到朱厚照可能是心有旁骛,不由停下来。
侍立一边的小拧子冲着他使了个眼色,张永愣了一下,不知是何意。
就在张永站在那儿手足无措时,朱厚照突然放下说本,从躺椅上站起来,打量他一眼:“说完了吗?”
张永不知该如何对答,支支吾吾:“该说的老奴已说过了,若有遗漏的地方,陛下您只管指出来,老奴必会更正。”
朱厚照漫不经心地扬扬下巴:“宁王谋反这件事,朕老早就听说过,不过具体内情还是通过你知晓……小拧子对朕说了,你在南京做事兢兢业业,为朕守好江南这一隅之地,帮沈尚书平倭寇也立下功劳,若是这次平息宁王叛乱你也能出力的话,朕重重有赏。”
“谢陛下。”
张永嘴上说着感谢,心里却不以为然。
他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想当司礼监掌印太监,毕竟现在他已是司礼监秉笔,对于朱厚照其他的赏赐并没有看在眼里。
朱厚照打了个哈欠:“有关战事准备,朕不想一一过问,朕御驾亲征这一点不会改变,至于派遣的兵马数量,一定要在十万以上,不算民夫……要平叛就要拿出气势来!朕回头会让张苑和江彬跟你们细谈,以后你跟他们对接,不用什么事都拿到朕面前来说。”
张永听了不由发愁,心想:“如此一来等于是我跟陛下间会隔着张苑和江彬,那我以后岂不是永远都要听他们的?”
朱厚照一挥手:“赶紧去准备吧,明天召开战前会议,兵马不足部分立即补齐……对了,刚才你说准备了多少人来着?”
小拧子在旁补充:“陛下,三万兵马,五万民夫。”
朱厚照非常不满意:“加上朕带的两万多人马,最多才五万大军,算上民夫十万人,这怎么够?一定要调集十万大军,如果南京不够就从别的地方调集,哦对了,江西和湖广地方人马不能算在朕军中,但该调还是要调,各路大军一起向江西进逼,但最后跟宁王决战的人只能是朕,他们不能跟朕抢功劳!”
似乎朱厚照对于旁人抢夺功劳之事非常忌讳,以张永想来大概跟平时功劳都归沈溪有关,皇帝这次不但御驾亲征,甚至还要冲锋陷阵在前,争取拿下首功。
“遵旨。”
张永再次行礼。
朱厚照站在那儿沉思一下,又道:“若是有遗漏的地方朕就让张苑和江彬跟你说……朕想起来会提醒他们……再者,有关此战的事不要随便听信外人意见,朕说怎么打就怎么打,你们全力配合朕便可。”
张永又琢磨一下,“这意思是要拒绝沈大人出谋划策?何至于此啊……”
朱厚照说完不停留,转身去了,小拧子满含深意地看了张永一眼,急匆匆跟上。
……
……
张永从皇宫出来,立即去见徐。
把面圣的情况跟徐一说,张永神色间非常为难,苦笑道:“一时间从哪里再筹集五万大军?”
徐埋怨道:“张公公就不该提什么民夫!都在军中效力,谁能分得出哪些要上战场,哪些在后边辛劳?只要换上军装,拿上兵器,看上去不都一样么?”
虽然张永在军中当参军的次数很多,但在一些具体事务上还是很迷糊,跟徐这样长期领军之人还是存在较大差距。
徐一语点醒张永,皱眉道:“若陛下知道民夫披甲,冒充军中精锐,非降罪不可。”
徐摇头:“说是十万大军,几时真会以十万规模出征?陛下总不能亲自来点数吧?最后落实的还不是我们?真要凑够十万人马的话,这后勤补给会成很大问题,现有的粮草辎重未必够,甚至连武器都不足,马匹更是缺少,江南久不经战事,一时间难以准备齐全啊。”
张永一听着急地站起来:“陛下明日就要派张苑和江彬过来接洽,到现在还准备不足,如何交差?”
徐道:“张苑和江彬是何脾性,老夫不是很清楚,但想来对于军中诸多细节不甚了解。只要能打发走他们,陛下那边就能交差了。”
张永神色难看,皱眉道:“听徐老公爷的意思,是要以敷衍和推诿,在陛下跟前蒙混过关?”
徐笑了笑:“怎算蒙混过关?事情总得有个应对方法,只要能让陛下满意,那咱的准备就算充分……既然公公已提过民夫之事,那就不能再将这些民夫归作兵员,或许可以利用地方巡检司兵马凑数,若再加上沿海卫所人马,凑出十万大军不难。”
“那粮草和后勤呢?”张永追问。
徐脸上的笑容不减,“征调地方人马基本需要自备口粮,粮草问题可暂时解决,若是能从沈之厚那里再借调一些将领领兵的话……”
张永一摆手:“不可,陛下有言在先,不能劳烦沈大人,原因很清楚,陛下想独自完成此战。”
徐面露恍然之色:“那也容易,就从南京兵部调拨人手,帮忙出谋划策,多几个智囊总是好的。老夫手下有许多幕僚可堪大用,张公公有什么人也可举荐一番,一并收纳过来,只要把兵马和粮草准备齐备,那这场仗就可以打……不是说陛下已从沈之厚手上借来人手么?有这些能打硬仗的精兵强将在,何愁不能消灭敌人?”
徐说得很轻松,好像什么事都安排妥当。
但张永神色却迟迟没有舒展开,眉头越皱越深,像是在担心什么事。
徐道:“张公公意下如何?”
张永苦笑道:“本以为此战准备充分,但现在看来,全都是临时拼凑的人马,连带兵的人都是临时找来的,兵不识将,将不识兵,这场仗……”
徐一抬手打断张永的话:“有些事能不提还是别提好……战前说这些丧气话太过忌讳。本来这场战事就是陛下临时想出来的,我等能够配合已属不易,不要平白无故增添烦恼……张公公经历过很多战阵,跟沈尚书久了,难道这点道理都不明白?”
张永叹了口气:“那一应准备工作就交托徐老公爷,咱家只等明日跟张苑和江彬沟通接洽便是。”
……
……
皇宫里,江彬正在跟朱厚照讲述他调查到的宁王谋反之事。
江彬临时受命负责朱厚照手下的情报搜集工作,但显然他不擅长这个,他手下的人手也严重不足,调查到的基本都是民间的小道消息,而不是实地考察,亲力亲为所得。
“陛下,宁王聚拢当地豪绅,筹集巨款供其犯上作乱,如今招募数十万兵马,有一群亡命之徒为之卖命。现在他已起兵,并顺利拿下南昌府城,如今正在接管各县县城……后续还有更多情报传来。”
江彬现在说的不算是情报,依然是捕风捉影的风闻。
朱厚照却把江彬说的当成已发生之事,甚至问了一些细节,江彬脑袋瓜灵活,就算很多事情他不知道,也顺着皇帝的喜好编撰一些,听起来合情合理。
江彬道:“若是他们占据南昌府全境,便可号令江西全境人马,回头只要派出船只沿江而下,便可威胁应天府,南直隶地方兵马准备不充分,若坚守城池的话难免陷入被动,若主动出击就要趁早……”
朱厚照一拍大腿:“不是说宁王会服软吗?怎么现在他真的造反了?”
江彬咬牙道:“定是有人泄露风声,让宁王知道了……听说应天府有不少人为宁王走动,办事,宁王想获取一些关于陛下的消息,应该不难。陛下,最好及早动手,不能让事态恶化下去!”
朱厚照想了想,点头道:“朕也是这么认为的,既然现在一场大战无可避免,那就宜早不宜迟……明日你跟张苑去见见南京守备府和兵部之人,赶紧派出兵马把反贼给平了!如此朕才能高枕无忧!”
……
……
转眼第二天到来。
中山王府,众多高官勋臣齐聚一堂。
这里有南京兵部左侍郎王倬、南京户部尚书王佐、南京守备太监张永、南京守备勋臣魏国公徐,还有皇帝派出的两位特使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苑和镇军统领江彬,全都是一方大佬。
本来这次会议应该在南京兵部衙门召开,但到现在兵部尚书没定下来,依旧是由王倬代尚书事,皇帝亲临,南京守备太监和守备勋臣地位很高,使得什么事都要往徐和张永身上倾斜,连举行会议都要到徐府上来。
徐背后站着一人,非常低调,正是徐的心腹幕僚徐程,此时徐程没有说话,所有人都在听徐照本宣科读着东西,没人在意他所说是否属实,这里每个人都是在敷衍,只为完成任务而来。
徐念了半天,终于把手上清单念完,随后将其合上,总结道:“兵马和粮草辎重准备差不多了,下一步就是出兵江西,只等陛下下旨给出具体出兵日期。呵呵。”
徐笑得很欢实,换作平时,一定是一堆人陪笑,但眼前情况却不同,与会的好几个在朝中的地位都比他高,尤其是张苑和江彬,就像没听到他说的话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让徐很是尴尬。
张永急切地问道:“陛下派二位前来,总该把事情交待清楚了吧?”
张苑气恼地道:“你这是在跟谁说话?咱家没名没姓吗?若是陛下什么都交待好了,还要咱家来这里跟你们废什么话?不是大军未动粮草先行么?亏某些人还自称在军中效命多年,一点规矩都不懂,简直枉为人!”
或许是张苑对张永的意见太大,也可能是张永刚才的话有些冲,让张苑逮到机会发作,张苑的话更像是要给在场之一个下马威。
自从张苑来到中山王府后,一直保持低调,态度虽然冷漠但并未怼人,谁都知道张苑在朝中的地位跟首辅大臣相当,心中极为忌惮,没曾想竟然会因张永的一句话而发飙。
徐笑道:“两位息怒,这不正在商议出兵事宜吗么?从这几天调查的情况看,宁王已呈反象,陛下派去人质问却没得到回禀,看来他是要执意反叛朝廷。”
一直不说话的江彬皱眉道:“魏国公此言差矣!什么叫已呈反象?根本是已经谋反,根据陛下调查所得,宁王兵马已将南昌府攻占,现在正集结大军,准备顺江而下!”
“啊?”
江彬的话让在场之人深觉意外,倒不是说宁王不可能这么做,而是他们根本没收到任何风声。
徐脸上的笑容淡去,问道:“江统领所说当真?那……昨日还有南昌府传来讯息,说宁王并未举兵,怎么才一天工夫……”
话说了一半便收回去,因为徐突然意识到什么,瞥了江彬一眼便低下头。
在场的人看着主动收回话茬的徐,脸上满是疑惑,皇帝都说战事已开启了,你却这么说算几个意思?
你是想跟陛下对着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