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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子     寒门状元txt下载     寒门状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五一四章 一层转一层

    沈溪跟韩乙和马昂详细交待一番。

    沈溪领兵出征跟物资调运几乎是同时进行,由于提前没做任何准备,也就不担心风声泄露出去。

    至于具体用意沈溪没有跟任何人解释。

    现在海岛上的倭寇处于被严密封锁状态,极度缺乏粮草,因为倭寇生存模式多依靠劫掠,海岛上没有或者说少有生产物资的基地,根本就没法大面积种植农作物,要生存下去,要么主动出来跟朝廷兵马交战,打破封锁,继续劫掠,要么就只能跟商人采买。

    但一个商人若是没有官方背景,很难将物资运到海上,恰恰韩乙此前就是江浙地界黑白两道都很吃得开的人物,倭寇自然会相信韩乙有本事将粮草送到海上,换作旁人很难做到这一点。

    当晚沈溪让人调拨物资,马昂和韩乙一同前去接收,所带随行人员中包括沈溪的亲卫和云柳麾下的情报人员。

    二更鼓敲响的时候,唐寅闻讯赶到。

    因为唐寅不需要陪沈溪出征,今后一段时间城里主要事务是由他来打理,突然得知沈溪调动一批物资,就算再晚也要前来询问沈溪的意思。

    “伯虎兄这么晚还没休息?”

    沈溪笑看唐寅,丝毫也没有解释的意思。

    唐寅着急道:“沈尚书调动城里的粮食和军械,装船出海,据在下所知并非是供军中所用,不知有何目的?”

    沈溪态度平和,出征前所有准备工作已基本就绪,他本来就出衙找个地方休息,毕竟来日一早他就得领军出发,需要给自己充足的休息调整时间。

    唐寅的到来,稍微打乱他的安排。

    沈溪道:“伯虎兄,这件事本来你无权过问,但既然来了,我也没必要隐瞒你,我要跟倭寇做一笔买卖。”

    “买卖?什么买卖?为什么这么做?是为刺探倭寇内部的情报,还是要从他们手上换来有价值的东西?”

    唐寅显得难以理解,“此事非同小可,若被朝廷得悉,那些御史言官定会群起在陛下面前发起对沈尚书您的弹劾……就算要刺探情报也可以用别的方法,何至于如此冒险?”

    沈溪摇了摇头:“有时候为了确保战事胜利,不得不兵行险着。”

    唐寅道:“看来沈尚书不肯详细说明。”

    沈溪笑道:“只告诉你必须要做这笔买卖就行……你可以当作是为刺探情报,毕竟我会随军登岛,必须要确保绝对安全。”

    唐寅皱眉:“就算在下不知沈尚书目的,也明白不只是刺探情报那么简单,倭寇盘踞的岛屿虽然不如之前所传那么多,但四五十个是有的,做买卖只能跟其中一两个岛做,能调查到多少情报?”

    沈溪笑了笑,神色间有些歉意,顾左右而言他:“伯虎兄分析问题愈发全面了。”

    唐寅没好气地道:“真不知沈尚书是在恭维人,还是损人,不过在下大概能明白,沈尚书此举是兵行险招,但就怕此举是火中取栗……沈尚书完全可以说出来,让在下参详一二,不至于出错。”

    沈溪摇了摇头:“若是说出来,就不算奇招险招,不是吗?”

    唐寅一怔,仔细想了下,还真是这么个理儿,便知道自己无法从沈溪那里套出内情。

    为了战事胜利跟倭寇做买卖并无不可,毕竟沈溪深得皇帝信任,一般人很难扳倒他,唐寅琢磨半响后,道:“需要在下作何?”

    沈溪语气平和:“并不需要伯虎兄你做任何事,连调运都无须插手,明日出征时间、地点一概不变,你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早送行时你还得出现……”

    ……

    ……

    沈溪当晚没有去见惠娘和李衿,而是去了马怜处。

    没有多余赘述,沈溪到了马怜所住宅院,跟马怜一番缠绵,这次他出征没打算带任何女人在身边,就当是临别送行。

    一切都平息后,马怜不想起来整理,靠在沈溪怀中,语气中带着少许幽怨:“主子明日便走,可惜奴不能给主子践行。”

    沈溪闭着眼,气息稍微有些重,看上去困倦不堪,但他脑子依然在思考一些事,听到马怜的话后出言宽慰:“这次出征更像是在陛下到来前走一次过场,以胜利来振奋军心士气,令倭寇不敢染指新城……不会出什么事的,你只管把心放回肚子便可。”

    马怜抬头看着沈溪:“到底是上战场,总归会出现死伤,就算乱箭流矢也可能会伤着主子。”

    沈溪睁开眼,侧头看了下马怜,问道:“怎么你希望我受伤?”

    马怜赶紧解释:“奴不敢这么想,就是害怕……心里惴惴不安,若是城里有佛寺就好了,奴可以去给主子求平安符。”

    沈溪道:“此战胜利与否在于战前充分准备,而不是神神怪怪的东西……你的心意我明白,但有些事要回归现实。这几天你大哥不会随军出征,他将留在新城,至于你家里人,比如说你嫂子,暂且先别见,等我回来。”

    马怜很想知道沈溪为何要如此安排,但话到嘴边却不敢多问,低头不语。

    又过了一会儿,沈溪气息平顺,偶尔发出一声鼾声,显然已睡着,她也倚靠在沈溪怀中沉沉睡去。

    ……

    ……

    九月二十八,清晨。

    新城港口,正在进行一场出征和践行仪式。

    黄浦江上大大小小的船只八十于艘,其中最大的舰船有六艘,其中三艘为朝廷南京龙江船厂建造,另外三艘则是新城船厂建造,其中前两艘相对来说比较完善,但最后一艘大船配置却不那么齐全,乃是刚出船厂不久的新船。

    此外还有中型船只有二十几艘,剩下的就是玲琅满目的小型船只,这些船只基本都来自朝廷所属几大造船厂,也有卫所自行建造的,大部分经过加固和改良,适应海上航行和作战。

    送行的人除了唐寅外,还有苏通、郑谦等文官,以及此番没有随军出征的武将。

    王陵之作为沈溪最亲近的嫡系将领,早前被沈溪委任为警察局长,这次又被任命为卫戍司令,留守新城,以至于心中有诸多怨言。

    除了王陵之留守外,留下的还有张仑和刘序两位干将。

    至于京营那边,副总兵宋书随军出征。

    在之前考核中,宋书麾下人马考核成绩相当一般,最终出征人员中京营连一千人都不到,本身京营士兵数量却远多于边军,这让宋书很没面子。

    但成绩公开透明,同样的项目,都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也都是从旱鸭子做起,最后人家精通各项水上的本事,考核不过关不能怨天尤人。

    宋书对于自己能随军很欣慰,若是按照考核标准,他肯定没办法通过。

    “沈大人来了。”不知谁说了一声,港口等候的诸多官员和将领往港口后方刚修造一半的城墙方向看去。

    沈溪骑着马,带着大队将校到来,在这之前沈溪在营区召开出征前的军事会议,只有奉调出征的将领才可以参加。

    跟随在沈溪后面的是胡嵩跃、宋书和荆越等人,这些将是统领兵马的主要将领。

    沈溪出城后,尚未到港口,唐寅带人上前迎接,沈溪远远从马背上下来,一群人簇拥上来饯别。

    “沈尚书,船只已备好,三军已上船,随时可以听从您的调遣。”

    唐寅作为军师,之前亲自监督兵马上船,此时已有留守统帅的气势,对沈溪做出征前的最后交托。

    沈溪微微点头:“本官出征后,城里一切军政事务便由军师负责,城中谳狱之事则要劳烦苏院长和郑副院长。”

    唐寅和苏通、郑谦等人皆过来领命,这是文官内部所作交待,武将没有上前。

    沈溪往一边站着的王陵之看了一眼。

    王陵嘟着嘴,沈溪此前委任他为警察局长,整天负责处理那些偷鸡摸狗的小贼就让他很不爽了,现在又不准他上战场,心里怨言颇多,甚至不跟沈溪对视。

    沈溪没有跟王陵之等心怀怨怼的将领计较,毕竟谁出征谁留守并非完全由他主观决定,此战也非跟倭寇的决战,以后有大把机会建功立业,不用急于一时。

    沈溪没有跟这些人多攀谈,作为主帅讲究的是言出必行,当即挥手:“三军将士听令,上船出征!”

    ……

    ……

    沈溪的坐船驶离港口,岸上人都在观望,各怀心思,为不随军而感到庆幸的大有人在,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想去海上过漂泊日子,一些人水性本就不好,甚至还晕船,更多则是身娇命贵怕出意外。

    不过大多数人还是觉得遗憾,毕竟他们希望随军出征,赚取功劳,在他们眼里跟随沈溪出战就跟白捡功劳一样,过了这村后是否有这店难说。

    “沈尚书出发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唐寅往身边密密麻麻一圈依然在翘首以望的人看了一眼,放开嗓子说了一句。

    沈溪是开过军事会议后才离开的,现在城里军政事务暂时由唐寅打理,他当然要拿出临时城主的身份来稳定大局,就算不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也要先把一切由他说了算的权力格局奠定下来。

    王陵之蹙眉:“大人刚出发,船队还没出视线,我们就回去?是否太过草率?出了事,我们还能帮上忙呢!”

    这会王陵之说话带着火气。

    在场稍微熟悉王陵之性格的人都明白他的懊恼有多大,毕竟是沈溪手下头号猛将,谁都以为王陵之这次有建功甚至得首功的机会,王陵之的留下让很多心怀怨言的人暂时找到平衡点。

    看看,连小王将军都没得到征召,说明沈大人并非任人唯亲,再者当时的考核结果也是公平公开,谁再有怨言那就是不识好歹。

    唐寅看着王陵之,觉得沈溪留下这个亲信是故意表明一种态度。

    作为军师,也是留守的统帅,唐寅没有开罪小王将军的打算,毕竟唐寅也知道王陵之这个警察局长以及卫戍司令对于新城的重要性。

    唐寅心道:“少了沈之厚,军中这帮人个个心高气傲,没有一个好惹,尤其王陵之这样的刺头……”

    唐寅朗声道:“沈尚书临别前,让在下负责城中事务,有很多需要落实的地方,诸位难道不想听听?涉及日常治安和巡逻、驻守等事务,城中各工厂的生产和建设不能停歇,运送货物也需要协调统一,诸位别在沈尚书走后就对他的安排置若罔闻!”

    苏通等人目光炯炯看着,唐寅神情有些不自然,完全没有那种主持大局的底气。

    军中将领给唐寅面子,主要是看在沈溪的面子上,现在沈溪走了,唐寅要想完全控制局面,压力非常大。

    苏通作为唐寅最大的竞争对手,此时却率先站出来表示支持:“军师既有吩咐,诸位应当听从才是……沈大人不在,军师便代表沈大人,诸位有何意见?”

    王陵之那边只是轻哼一声,没有说话,连他都没发表意见,那些本来就不太能说得上话的将领,还有相对沉稳的刘序,更不会跳出来挑刺。

    一行人离开港口,往城里的老县衙而去。

    ……

    ……

    唐寅的会议开得极其简短,他只是把沈溪交待过的,原原本本跟在场的人又说了一遍。

    甚至有些人觉得唐寅说的话根本就是多余的。

    沈溪临走前是没开会,不过前几天却每日都召开会议,把出征后的相关布置详细交待下去,城中各工厂的生产,各建筑工地和道路的建设情况,全都有妥善安排。

    城里的安保压力主要是沈溪出征后倭寇突然来袭,毕竟倭寇有趁虚而入的可能,只要其集中兵力在金山卫城一带登陆,朝廷卫所兵马很难阻挡,南汇嘴中后所和青村中前所沦陷的可能很大。

    倭寇对于烧杀抢掠可谓门清,现在新城刚建出雏形,若被其劫掠一番,沈溪的努力将会付诸东流,荡平倭寇可能要延后几年。

    会议结束,唐寅单独留下张仑,因为军中这些人中唐寅最交好也最信任的就是张仑……张仑作为英国公世子,未来将会在五军都督府占据要职,唐寅意识到跟张仑交好有百利而无一害。

    “军师不必担心,下面的将士对沈大人、对你非常恭敬,有事你只管吩咐便可。”张仑对唐寅也带着几分恭维,不过这恭维友情支持的成分居多,要说对唐寅绝对信任,军中恐怕没人会有。

    说来也奇怪,目前最支持唐寅的反而是沈溪这个上司。

    唐寅看着手头一堆公文,都是沈溪留下尚未处理的,顿时一个脑袋两个大,眉头紧皱:“朝廷来往公文太多,朝中多番催促沈尚书将建造新城的账目送至京城,而现在账目不清不楚,要厘清很困难……至于协调城里诸多开销和物资调运,都不是容易事。”

    张仑笑道:“军师酌情处理便可,若实在委决不下,沈大人出征至多不过二十天,可等他回来处置。”

    唐寅抬头看了张仑一眼,苦笑道:“若真如此容易就好了……你没看出来吗,沈尚书有意考校,让我在他离开新城的时间里把事情尽可能处理好,一是替他分忧,二是跟朝廷有所交待,由此检验我是否有帮他的能力!”

    “这是好事。”

    张仑兴奋地道,“伯虎兄你难道不该高兴么?”

    唐寅坐下来,重重叹了口气:“连沈尚书自己都未必能处理好的事,哪里有那么容易处置?我主政只有十几天时间,若他按时回来还好,若是多拖个十天半月,等陛下到来他依然未凯旋,那时我们将会非常被动……迎接圣驾除了沈尚书外,旁人谁有这能力?”

    张仑一怔,显然在他看来接待圣驾并非难事。

    或许是出身勋贵世家的原因,张仑对于皇室还有王公贵胄的礼数很了解,并不会把迎接圣驾看得那么复杂。

    唐寅道:“之前沈尚书将迎接陛下的事交托给我,现在他离开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实在脱不开身……尧臣老弟,这次迎接圣驾很可能要由你来劳心……关系重大,切勿推辞啊!”

第二五一五章 大衢山

    沈溪把事情交给唐寅处理,唐寅却转交张仑,属于一层推一层,看起来不那么合适,但毕竟沈溪已将新城所有事务交托唐寅,唐寅安排谁来做什么,只要不违背大的原则,基本上没有问题。

    张仑没有推辞,跟之前唐寅的想法一样,迎接圣驾属于投资小见效大的好差事,他乐成其事。

    唐寅不继续履行职责的原因,在于他暂时替代沈溪,有更大的事情要做,若朱厚照这段时间抵达新城,就算负责迎接圣驾的人是张仑,但总负责人还是唐寅,功劳依然有他一份。

    张仑答应后,唐寅本以为自己可以轻松一点,但接下来两天他便知道沈溪平时做的事有多辛苦和复杂。

    暂时不提跟周边府县衙门接洽以及跟朝廷沟通,仅仅只是城里各大工厂生产制造和货物运输,就让人非常头疼。

    “……唐先生,湖广来的八十四艘船物资已悉数卸下,部分需要及时送到船厂,那边已派人过来接收,您看是否要出面协调?”

    新城有专人负责仓储和运输等事,唐寅本以为不用自己操心,但事到临头才知道什么事都绕不过他这个临时当家人。

    唐寅皱眉:“怎么回事?以前这种事也必须要沈尚书亲自参与交接?”

    港口来的管事恭敬地道:“唐先生,涉及重要物资运送,尤其关系造船等事宜,以前沈尚书就算不亲自去,也会过问,派去人详细记录在案,确保账目不出现问题。若您不加理会的话,出了事情……我们承担不起。”

    唐寅很想说,账目怎么可能对不上?

    难道有人玩猫腻?

    他本想袖手旁观,但迅即意识到沈溪把事情交给他不是让他推诿的,若是账目出错,那他这个临时城主当得未免太过失败。

    “走吧!”

    唐寅黑着脸,跟人一起到了城外的港区。

    港区仓库很多,为造船准备的库房便有十六处,唐寅以前虽然到过不少地方,但港口仓库区却很少涉足。

    “军师来了。”

    唐寅还没有进仓区,便有人喊了一声,很快靠近大门的仓库里走出来不少人,当首那位唐寅认识,正是船厂总工程师佛郎机人列尔约。

    唐寅好奇地看着列尔约,问道:“列大爷为何在此?”

    列尔约对于旁人称呼他为“列大爷”见怪不怪,大声道:“新船建设耽搁不得,接收材料的事一向是我亲自负责,难道军师觉得有什么不妥?”

    唐寅不想跟列尔约有任何争论,毕竟在造船之事上,除了沈溪是权威,再就是列尔约,他自己对造船几乎一窍不通。

    唐寅道:“用什么材料,运走多少,只管仔细核对拿取并记账便可,哪里需要你亲自前来?连我也不需要……”

    列尔约摇头:“军师把事情看得太过简单了!沈大人做过交待,造船乃头等大事,不能有丝毫疏漏,所以负责人必须亲力亲为,这次湖广送了不少钢锭来,还有部分铜锭和桐油,在大明这些东西都属于管制品。”

    唐寅一怔,随后懊恼地拍了下脑袋,怎么到来前自己没问过这次运来的货品具体有哪些?

    他以为从湖广运送过来的是造船用的木材,此时才知不但有木材,还有钢铁和铜材等重要物资。

    唐寅黑着脸道:“那咱们就对接吧。”

    唐寅跟列尔约一起进了第一座仓库,才走进去几步唐寅便驻足不前,随后掩鼻退了出来。

    里面的东西太过繁杂,味道尤其怪异,不但刺鼻甚至呛人,唐寅猛烈咳嗽,连眼泪都咳出来了,等气息平稳后才问道:“这么难闻,里面存放的都是什么东西?”

    列尔约道:“军师没来过这里,对里边的气味不适应并不奇怪,比如从南洋运来的生产资料,会挥发出一种奇怪的味道,沈大人让我们用它来制造一种浮力很大的东西,可以极大地提高船只的气密性,甚至可以制造马车轮子……呵呵,你不明白的。”

    唐寅很别扭,暗忖:“以前我帮沈之厚做了那么多事情,本以为新城所有东西我都很了解,怎么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我之前从未听说过?”当下皱眉问道:“不是说从湖广运来的么,怎么里边有南洋的东西?”

    旁边码头管事提醒:“唐先生,这里不但贮藏湖广运来的货物,还有大明各行省运来的,这些黑色的东西是佛郎机人千里迢迢运来的……当时您还跟佛郎机人的代表见过面,忘了吗?”

    唐寅猛然记起之前佛郎机人运来一船东西,不过卸货和接收之事他没负责,只见了佛郎机人的代表,因为当时没有展开贸易谈判,佛郎机人仅是兑现之前跟沈溪签订的贸易合同,这些货物的运送更像是例行公事,唐寅觉得跟自己无关也就没多问。

    现在才知道,原来部分货物就储藏在这个仓库里。

    列尔约道:“军师不想进去就算了,等东西运出来,我们拿着账册逐一对照,军师认为怎么样?”

    唐寅看了看黑咕隆咚的仓库,再加上那刺鼻的气味,没有一探究竟的兴趣,挥手道:“赶紧让人搬,我还有重要的事情做,不会在这里停留太长时间。”

    在随从和仓库负责人协助下,大批官兵和力夫进到仓库,开始从里面往外搬东西。

    之后连马车都开了进去,运出来的东西逐一过磅,唐寅在旁看着,不时捂鼻子,皱眉头,不过为了体现出他负责任的一面,一直坚持到列尔约将货物接走,仓库门关好,他才转身离开。

    ……

    ……

    “伯虎兄去城外港区了?”

    唐寅回到衙所后,张仑已等候在那里,脸上带着笑容。

    “伯虎兄或许不清楚,那些仓库普通人不能靠近,里面存放的东西很多是大明没有的,按照沈大人的意思,只有各大工厂需要时才能开仓,我当时去看过,远远闻到味道就一阵头晕脑胀……鬼知道里面都是什么东西,根本不敢进去。”

    唐寅道:“沈尚书到底要干什么?怎么仓库里全都是奇奇怪怪的玩意儿,有些还是南洋生产的劣质产品,呛人得很……我大明地大物博,需要外夷的东西?”

    张仑听唐寅的语气中满是气恼,大概猜想对方在港区遭遇不顺。

    张仑稍微有些迟疑:“沈大人安排好的事,咱贸然掺和进去作何?沈大人不过出征十天半月,咱曹随萧规则可……对了伯虎兄,这两天可有沈大人的消息?”

    唐寅一怔,随即摇头:“暂时没有,不过料想再有两三天就会跟贼人开战。这次征伐的岛屿,距离长江口不远,可能已开战也说不定。”

    张仑稍微有些遗憾:“说起来我本该跟沈大人一起出征,但奈何家里不允许我参与海上的战事,不过南直隶周边海岛基本不剩下多少倭寇,这次出征可能舰队会往很远的地方走,十天半个月未必能回来。”

    “你说什么?”

    唐寅本来还在想糟心事,听到张仑的话不由皱眉问了一句。

    张仑好奇地问道:“伯虎兄难道不觉得,沈大人短期内回不来?总归陛下不会那么早到,现在南直隶周边海岛还有大批倭寇盘踞吗?不是应该往南边走,深入舟山群岛才能发现倭寇踪迹?”

    唐寅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嘴里嘟哝道:“我怎么没想到呢?”

    张仑道:“伯虎兄说什么?”

    唐寅可不愿在张仑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无能,道:“沈尚书有跟你说过剿灭倭寇的相关事项吗?比如说他在外滞留多久的问题?”

    张仑想了想,断然摇头:“没说,但之前跟沈大人奏报军情时,沈大人让我留下,配合伯虎兄做事,当时还让我看过周边海域图……以沈大人标注,近海的岛屿基本都空了,要想在陛下到来前取得一场胜利,振奋军心士气的话,只能往南边走……我以为伯虎兄你早就知道了!”

    尽管唐寅想遮掩,但张仑却看出唐寅根本就是一无所知。

    不过张仑不会因此有所轻视,本身张仑很佩服唐寅的办事能力,若唐寅没本事,沈溪不会委以重任。

    唐寅叹了口气:“那就先做沈尚书在外最长滞留一个月的打算,也就是说未来一个月很可能沈尚书都不在,所有事项都要我们自行解决。之前我还在想,若是沈尚书按时回来,或许能赶上陛下抵达新城,但现在看……很有可能会延误,就怕陛下到来前,他已把倭寇问题彻底解决咯。”

    “啊?”

    张仑有些惊讶,随即摇头,“不可能,那么多海岛,挨个平下来,没个一年半载可做不到。”

    ……

    ……

    沈溪领兵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早就被人神话了,如此境况下,哪怕他取得的功劳不是那种惊世骇俗的大捷,也会有人觉得他发挥失常,甚至唐寅开始盘算此番沈溪是否会将海疆彻底平定后再回来。

    只有沈溪自己才清楚,他拥有的人力物力并不足以一下子便解决大明长久以来便存在的海患问题,这一战他只是想旗开得胜,同时还有别的考虑,只是无法跟外人说明罢了。

    沈溪出征后的第四天,船队抵达大衢山岛的西北方海域。

    这座岛是舟山群岛的重要组成部分,占地近六十平方公里,长时间为倭寇盘踞,朝廷试图将其赶走,但因为弘治末期到正德初年朝廷内党争不断,再加上江南之地权力纷争,还有便是佛郎机人掺和进来等因素,使得海患成为大明一时难以解决的顽疾,舟山群岛基本为倭寇控制。

    不过随着沈溪的到来,倭寇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沈溪名声在外,加上他以前有带兵跟海盗和倭寇交战得胜的经验,倭寇畏惧之下南逃,如今舟山群岛已没剩下多少贼人。

    “大人,斥候来报,跟当初上海县城一样,贼寇基本撤走,如今岛上剩下的基本都是老弱病残,不过岛上埋设了很多地雷,若贸然上岛容易出现死伤。”

    船上,沈溪正在用望远镜查看大衢山岛的情况。

    此时船队在距离岛屿不到五里的地方停下,岛上没有任何船只出来迎战,甚至派出的斥候船也未发现岛上有何港湾停靠船只。

    云柳站在沈溪身后,顺着他的目光往岛屿腹地看去,当天天气不错,临近中午,晴空万里,岛上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不过海上风浪很大,大小船只依然摇摇晃晃。

    沈溪将望远镜放下,道:“让宋将军带领前锋兵马登岛,先在岛屿北边石门子一线站稳脚跟,等候后续人马登陆。”

    “是,大人!”

    随后云柳前去传命。

    海上船只基本都靠旗语传递消息,得到沈溪军令后,宋书作为先锋带领二十几条大大小小的船只往大衢山岛屿北边海湾靠近,后续有部分船只掩护。

    顶着风浪操纵船只靠岸并非易事,好在经过几个月训练,军中将士操船技术已过关,再加上舵手等关键职位本就是从江南卫所军队抽调而来,再有熟悉海况的向导指路,最后船只顺利在海岸停靠。

    “没发现有倭寇出来迎战、阻挠。”

    云柳详细看过传回的旗语和信号弹后,向沈溪汇报。

    沈溪道:“大衢山到底是倭寇在舟山地区的核心据点之一,他们在这里苦心经营多年,怎会甘心撤走?”

    “大人的意思是……”

    云柳意识到沈溪是在暗示岛上有大批倭寇存在,但又不敢确定,因为她得到的情报,岛上的倭寇根本无法对官军形成有效阻碍,这次战事应该会顺利拿下。

    沈溪没有回答,继续用望远镜看着,很快岛上传回一切顺利的信号。

    跟之前情报不同的是,登陆部队没发现贼寇埋设的地雷,因此也就没有出现距离爆炸的情况,更无倭寇冲出来干扰。

    人马上岛后开始派出大批斥候深入腹地查看情况,这比之前派出船只绕岛调查更为详细准确。

    “暂时可以先休息。”

    沈溪放松警惕,对旁边站着的几名传令官下令,“让将士们先用饭,过了中午后派出第二批人马登岛。”

    云柳跟过来问道:“大人,不怕贼寇突然杀出来?以之前所查,岛上倭寇数量可不少。”

    沈溪道:“我还怕他们不来呢……大衢山可不是一个小岛,我们要将岛上倭寇彻底清剿,起码需要两到三天时间。”

    云柳请示:“那大人,完成此战后,我们便折返新城?”

    沈溪摇头:“暂时不用着急,派人去跟定海中左千户所的将领打招呼,让他们派船只来接收战俘,下一步安排得等此战结束后再做,现在只需要先把岛上残留倭寇解决。”

    ……

    ……

    大衢山岛一片平静,一直到日落时,仍旧没有开战的迹象,有一种雷声大雨点小的感觉。

    沈溪暂时没有登岛的打算,此时军中已派出一千二百余人马上岛,大衢山岛以及周边的岱山岛、宜山岛、鼠狼湖岛均无反馈。

    大明在海疆其实设立很多卫城和千户所,但即便如此,倭寇还是形成大患,卫所形同摆设,这也跟大明军政体制落后,地方将官不作为有关。

    入夜时分,岛上派人传回消息。

    来人将岛上情况大致跟沈溪说明,因一直未发现倭寇踪迹,以及沈溪下令只是在岸边扎稳脚跟,使得宋书不敢贸然往岛上更深区域进兵,斥候派出不少,但大多数没有回复,使得情报搜集处于初级阶段。

    “今晚才是关键。”

    沈溪对传令兵下令,“吩咐宋将军,稳扎稳打,若今夜有倭寇来袭营,便让守住营地便可,绝不可贸然出击,明日有更多人马登岛,到时再往岛屿深处进发。”

    传令兵领命离开。

    等人走后,胡嵩跃和荆越二人眼巴巴看着沈溪,作为沈溪麾下资历相对深厚的将领,他们很想请命上岛跟倭寇交战。

    但现在一切都以沈溪军令为先,沈溪没下令让他们登岛,他们不敢请缨。

    胡嵩跃问道:“大人,这岛上倭寇拒不露面算怎么回事?难道全都藏起来了?”

    荆越笑道:“老胡你没打过贼寇,不知道他们习性,与番邦人不同,这些家伙就跟老鼠似的,喜欢到处挖洞,偷偷摸摸行事……不过在我看来,这些人未必有胆量跟沈大人交手,他们为何不选择逃走呢?”

    胡嵩跃对于海战没荆越那么熟悉,脸上带着迟疑之色,发现沈溪眼睛盯着地图不放,当即道:“听说岛上倭寇构筑的据点不少……以前咱攻打上海县城时贼人就未撤走,战事非常惨烈……”

    荆越没再跟胡嵩跃对话,因为军中沈溪拥有极高的话语权,一应战略安排要按照沈溪的意志定夺。

    荆越是聪明人,有着南方人骨子里的油滑和睿智,不像胡嵩跃那么一根肠子通到底。

    沈溪没有抬头,继续看着地图:“以之前所得情报,大衢山上倭寇数量大概是两千多,不过其中一半是被他们买来的人口,在岛上充当苦力,真正跟我们交战的人马不会超过一千人。”

    “这也不少了。”胡嵩跃道。

    沈溪道:“岛上最大的麻烦,不在于倭寇数量多寡,而是他们拥有的武器……他们手里有我们最初使用的佛郎机炮和火铳、鸟枪,威力不比我们手上的燧发枪低多少,如果遭遇埋伏的话,我们死伤不会小。这是他们的地头,就地利而言他们占尽优势,这一战会很难打,就看他们的决心有多大。”

    胡嵩跃听到这些非但没担心,反而兴奋起来,激动地道:“沈大人,您就下令,让俺上岛,领兵跟他们好好比划比划。”

    荆越不由看了胡嵩跃一眼,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嘲弄的笑意,好似在说:“你连地形地貌都不清楚,以前还未经历过海上的战事,莽撞想跟贼寇交战,还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你倒是挺能耐的啊!”

    胡嵩跃请战的决心很强烈,难得有在沈溪面前表现的机会,这也是沈溪出征南方后最关键的一仗,之前进攻上海县城的战事更似儿戏,能领兵把大衢山的倭寇击败才算真本事。

    沈溪道:“要开战,也要等明天上午,我从不打没把握的仗,斥候正在岛上探查,贸然开战结果是什么,你们该清楚吧?”

    “是,大人。”荆越笑道,“还是跟以前一样,到岛上后先站稳脚跟再出击,可惜当年在广州府带的那群兔崽子没跟来,不然他们经验丰富……但论到使用新式火器,他们不如老胡的人。”

    或许是意识到在胡嵩跃这样的边军将领面前吹牛逼没什么好处,最后荆越说出了恭维话。

    胡嵩跃完全不为所动,此时他还有些不甘心,为风头被先锋官宋书所夺而不满。

    “天亮后再说吧。”

    沈溪将地图合上,神色间满是疲倦,“这一夜可能岛上会有战事,明日佛晓就是我们全面登岛开战时,养精蓄锐吧!”

第二五一六章 登岛

    如同沈溪所料,这个夜晚并不太平。

    岛上不时有炮声响起,船上休息的官兵多次被叫起来备战,却迟迟没得到即刻登陆迎战的军令,一直持续到深夜,仍旧可以听到岛上有剧烈的爆炸声传来。

    仅就动静而言,岛上的战事异常激烈,或许会有重大死伤,一些随军将领也聚集到沈溪的指挥舰上等候消息,却连沈溪的面都没见到。

    “什么意思?不知道大人在哪儿?难道大人已上岛去了?”

    胡嵩跃来得最迟,作为军中仅次于沈溪的高级将领,他拥有自己的座舰,此前一直待在自己的船上等候登陆军令,可惜迟迟没有得到消息,心痒难耐之下,不得不乘坐船只到沈溪的指挥船来问询情况。

    他问的对象是一直留在沈溪身边打下手的荆越。

    荆越回道:“我也没见到大人,不过料想大人应该不会上岸……咱们还是安心等候大人的消息吧。”

    胡嵩跃显得很着急:“不会是大人出事了吧?”

    荆越横了他一眼:“这种话也能随便乱说?以前你只打过陆战,海上的战事从未经历过,太过着急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尽管胡嵩跃有些不服气,却没有心思跟荆越争论。

    又过了大概半个时辰,沈溪带着云柳从船舱出来,外边一群将领围拢上来。

    沈溪看了一圈,问道:“你们都来作何?这会儿不应该守在自己船上,听候军令么?怎么能擅离职守呢?”

    沈溪这话是冲着胡嵩跃说的。

    胡嵩跃是军中两大主将之一,另一个主将宋书已带兵上岸,若是沈溪下达登岛命令,胡嵩跃将会是主要带兵将领。

    胡嵩跃道:“大人,岛上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弟兄们很着急,不知是否出现大面积死伤……之前登岛的基本是京营的人,没经历过大场面,就怕他们出问题。”

    沈溪道:“胡将军,你跟我那么久难道不懂规矩?该你问的你才可以问,涉及前线军情,任何变化由你口中传出去,都会动摇军心士气。”

    胡嵩跃惭愧地低下头:“末将就是想问个清楚。”

    不但胡嵩跃关心,旁边那些将校也很关心,毕竟当晚岛上闹出的动静太大,他们漂在海上,这种没有脚踏实地的感觉让他们心绪不宁,毕竟他们不是自小就生活在舟楫上,缺乏安全感。

    沈溪淡淡一笑:“岛上一切安好,不过还是要准备随时登岛支援,所以我才下令三军戒备,不过现在看来已无必要,等天亮后再登陆吧。”

    胡嵩跃听到这消息有几分意外,问道:“岛上京营那帮兵油子……没死多少吧?”

    被沈溪白了一眼,胡嵩跃不再追问,招呼部下:“走了走了,大人让我们回去等,我们还赖在这里作何?都回自己的船上去,谁再来骚扰大人的话,一律军法伺候!”

    ……

    ……

    后半夜时,岛上仍旧不时传来爆炸声,火光憧憧,不过不像午夜时那么猛烈。

    将士们都在用肉眼观察岛上的情况,私下里有一些流言,有说已将贼寇打得七零八落的,也有说战事处于胶着状态的,不过普通将士对沈溪很有信心,觉得就算最初上岛的是京营那些没经历过大战考验的将士,也不至于被一群土鳖打败。

    而沈溪的指挥舰上,荆越终于进到船舱,看着沈溪正对着地图手里不住比划,嘴上嘟囔着什么,站在旁边不说话。

    除了他外,宽阔的船舱里只有云柳和几名侍卫。

    这艘指挥舰是六艘大船中的一艘,全船龙骨长40米,总长50米,宽15米、深23米,吃水7米,重1500吨,有4层甲板,装备50门主炮,建造时消耗大约1500根柚木,30吨铁,泊靠在海上犹如一座巨型堡垒,就算是在湍急的海浪中也异常平稳。

    此时荆越很想打破沉默,却没那胆量,只能干瞪眼。

    “大人。”

    就在荆越昏昏欲睡时,船舱门口传来一个声音,不由心中一惊,等他回过神来发现是沈溪身边的老熟人,也就是熙儿时,心情才轻松一些。

    沈溪没抬头,云柳走到门前低声问了两句,荆越没听清楚,很快云柳回到沈溪身边,附在沈溪耳边说了一番话。

    荆越有些莫名其妙,更多的是委屈,感觉自己的存在给情报传递带来麻烦,有很多事不能被他知晓一样。

    沈溪听到云柳的奏报后抬起头,冲着荆越吩咐:“传令下去,舰队警备解除,将士们可以去休息了……距离天亮还有一个多时辰,差不多卯时就得起来,然后开始登岛。”

    荆越问道:“大人,岛上情况到底如何了?”

    沈溪道:“岛上局势已基本稳定下来,宋将军将袭营倭寇击退,今晚应该会太平无事……不过天亮后,我们将发起登陆,然后汇合宋将军所部,进兵岛屿深处,跟倭寇正面交锋。”

    荆越点了点头表示会意,躬身退出船舱。

    荆越离开后,云柳道:“大人,是否要派出部分舰只去岛屿南边看看?要是发现倭寇的船只,可及时轰沉,阻断其退路!”

    沈溪低头继续看地图,道:“之前没发现倭寇的船只,但不代表他们是破釜沉舟,要跟我们死磕到底,更大的可能是他们将船只藏起来,关键时刻逃窜……”

    “倭寇的主力舰队已南下,留下的虽算不上虾兵蟹将,也属于被放弃的那路人,这一战的结果可能会让他们身首异处,战意不会高。”

    “虽然此前我说过速战速决,力争全歼敌人,避免把战事无限拖延下去,但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既然眼前的对手已无死战到底的决心,那就可以适当给他们一个希望,其实脱离岛屿庇护,到海上他们更不堪一击!”

    云柳道:“就怕倭寇趁着夜色逃窜。”

    “不会的。”

    沈溪胸有成竹地道,“贼寇防止我们突然来袭,事前做了大量准备,怎么可能不掂量一下我们的分量就退走……你跟熙儿先去休息,天亮后陪我一起上岸,说起来就算这船只看起来像海上堡垒,但终归还是有些摇晃,我早就想到岛上去了。”

    ……

    ……

    时间慢慢过去,眼看快到天亮,岛上那边有船只过来,却是宋书派人来将昨晚的战果向沈溪报告。

    沈溪见过信使,命令舰队扬帆,往衢山岛挺近。

    海浪中,船只往昨天宋书登陆的海湾靠近,等船只快抵达时,岸上信号弹升空,对三军做出提示。

    沈溪站在甲板上,身后只有云柳一人,侍卫和士兵距离他都很远。

    看着愈发接近的海岸,沈溪突然说了一句:“若是将来有这么个岛给我生活,倒是不错的选择。”

    这话旁人听不到,只有云柳听清楚了,以她对沈溪的了解,沈溪似乎对做官和领兵作战感觉厌倦了。

    “大人,有船只过来,引导咱们靠岸。”云柳指着远处驶来的一艘小船。

    沈溪道:“传令下去,大船落帆停靠,中小型船只负责运兵登陆!”

    因为岛上简易港口深度不足,大型战舰靠岸,在这种陌生的水文条件下很容易搁浅,沈溪没打算让大船直接驶到码头停靠,而是由吃水较浅的中小型船只载着士兵往岸上走。

    并不需要运送两趟,官兵乘坐中小型船只,一次就能全上岸,不过船上始终留有驻守兵马,沈溪暂时没有登陆的意思,只是站在甲板上,看着一艘艘中小船只驶离船队,往岸边靠近。

    一切显得有条不紊。

    虽然对于海战没经过系统训练,不过这不影响三军调度的灵活性,在于大部分官兵在沈溪麾下严守军令惯了,哪怕是第一次登岛实战,也没有怯场。

    在中小型船只络绎往岸边驶去时,云柳将各处情况跟沈溪说明。

    “……大人,六艘大船上留守人马为三百人,加上必要的水手,总数八百。为了防止倭寇船只靠近,所有火炮炮弹均已上膛,随时可以发射……不知船队中剩下的中小船只怎么处理?”云柳最后请示。

    沈溪道:“中小船只全部进入港湾泊靠,这样就算遭遇大的风浪也不用担心,而且如果主力舰遇敌,港区的船只也随时可以驶出来支援,相互配合……总不能让倭寇一锅端了吧?好了,我该上岸了。”

    说话间,荆越从船尾过来,道:“大人,卑职已将人员安排好,若有战事发生,是否由卑职全权负责?”

    沈溪登陆后,六艘大船的指挥工作便落到荆越肩上,荆越在军中将领中排在第二梯队,平时难得有表现的机会,此时显得异常兴奋。

    沈溪点头:“这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有事的话看信号弹,天气好的时候也可以看岸边的旗语,那边旗杆已经立起来了。”

    因为海上交战很多时候通信不方便,这种情况下只能靠旗语和信号弹来传递信息,之前宋书上岸后,有个任务便是立起高高的旗杆,再以特殊旗语传递消息,不过这得建立在天气好能见度高,并且是白天的情况下,若是夜晚就只有依靠信号弹了。

    直接以船只传递消息,始终不那么方便快捷,沈溪也知道若自己登岛后,大船这边出了事情他没法第一时间指挥,只能留下相对有海战经验的人来负责,恰恰荆越以前跟他打过海盗,对于海战有一定了解。

    ……

    ……

    沈溪上岸后,宋书带着麾下将领前来迎接,跟沈溪把昨夜岛上的战况再次跟沈溪汇报一遍。

    “……大人,看情况,岛上残留倭寇数量不多,昨夜咱们已干掉一百多人,剩下的往岛屿中央逃去了,手下弟兄按捺不住发起追击,在路上遭遇埋伏,折损了九个弟兄……”

    宋书有些惭愧,本来没有任何悬念的战事,差点儿让他给搅和了,士兵折损不在于倭寇的偷袭,而是这场莫名其妙的追击战,而此前沈溪严令夜里不得追击,显然宋书没有完全执行沈溪的战略意图。

    他本担心沈溪会加以怪责,但沈溪却充耳不闻,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便就此揭过……此时战事正在进行,就算沈溪有心追究也不可是现在。

    沈溪没有跟宋书多说,来到临时搭建的中军大帐前,此时先行上岛的京营人马已在营地中央列队整齐,只等沈溪的命令下达便往岛屿深处进发。

    沈溪道:“刚得到消息,銮驾一行加快行进步伐,此时已快要抵达扬州,再过几天可能就要到新城了。”

    这话让周边一帮将领心情略微有些紧张。

    若接下来的战事能获胜,由沈溪带着他们凯旋,正好是皇帝亲自到码头迎接,那他们就算是“功成名就”,论功行赏时也会获得更多。

    沈溪环视在场将校一圈:“所以此战只能胜不能败,从这里出发,主力直插岛中央的大衢山一线,力争隔断岛上东西交通,把倭寇一分为二,沿途大概会有贼寇埋设的地雷,所以需要派出兵马提前探好路……”

    “为确保两翼安全,需要分兵,宋将军领兵沿西边海岸线向南,胡将军则领另一路沿着东边的海岸线向南,我亲自领中军居中进发。另外,命令海上的主力舰队环绕海岛航行,禁绝倭寇外逃。”

    宋书和胡嵩跃拱手领命:“得令!”

    沈溪再道:“这一战诸位都不可掉以轻心,宁可路上慢些,也不能落进倭寇布置的圈套,哪一路出了麻烦,本官不会轻饶。另斥候会统一调配,所有行军必须以斥候提供的情报为准,若擅自行动出了问题,更要治罪!”

    ……

    ……

    三军于辰时时正式出兵。

    胡嵩跃和宋书各领一路人马,各自数量大概在七百左右,而沈溪亲率主力南插,争取尽快拿下大衢山主峰仰天岗,在战略上形成主动。

    根据最新情报,岛上剩余的倭寇兵马数量不超过五百人,以这样的方式进军,基本可以保证自身安全。

    到中午时,沈溪率领的中军已经深入岛屿四五里路。

    因为岛上基本处于原始未开发的状态,密林很多,斥候需要花费大量时间查勘行军路线,再将消息传出来让三军行动,耽误了许多时间,行军过程基本是走走停停。

    正午驻兵开灶时,沈溪找了一处树桩坐下,旁边侍卫把水袋送上。

    沈溪刚了喝两口水,便见云柳匆匆而来,身边带着十几名斥候。

    “大人,部分倭寇于海岛东边试图驾船逃走,被我们的巨舰用火炮逼退,如今倭寇主要盘踞在岛东北的五头山一线,斥候无法靠近,贼人在山下埋设有大批地雷。”云柳奏禀道。

    “嗯。”

    沈溪微微点头,思考下一步战略。

    云柳请示道:“大人,我们是否应该加快行军,留下一部占据大衢山,其余兵马改道向东,向五头山快速挺近,防止倭寇驾船逃走……入夜后贼人出海更方便,我们的船只很难将那片海域完全封锁。”

    旁边的侍卫和几名中下层将领目光热切地望着沈溪,好像要去争抢功劳一般。

    沈溪神色淡然:“不用急于一时,当务之急还是占领大衢山仰天岗,咱们把棋眼先给占了,排查岛上有可能隐藏倭寇的地方,再决定下一步动向。”

第二五一七章 谈判

    未时初,沈溪统领的中军无惊无险占领衢山岛中央主峰仰天岗。

    倭寇没有主动前来接战,岛上到底有多少贼人还是难以计算清楚。

    路上发现几名藏起来躲风头的,都是大明百姓,并不是倭人,这些人被擒拿后押送至沈溪面前,见到沈溪除了跪下磕头求饶不会做别的。

    “岛上情况已大概问明。”

    云柳奏报,“岛上倭寇分为两批,其中一批为真倭,主要盘踞在地势相对平坦、可以成片种植农作物的岛屿西边,另外一批则基本是明人,中间掺杂了一些倭人,主要住在岛东边。”

    “得知朝廷舰队往海岛进发时,那些真倭驾驶船只满载劫掠财货南逃,现在岛上残留的基本是第二批人,据俘虏招供,目前差不多还有一千多人,不过壮丁只有五六百,剩下都是妇孺老弱和他们抓来的大明百姓。”

    沈溪看着灰头土脸的俘虏,并无太多怨恨情绪。

    当倭寇并不意味着一定罪大恶极,因为大明禁海政策的存在,使得海边的百姓很难维持生计,尤其明朝中叶土地兼并严重,海边土地本来就少,当集中到少部分人手里后,落草为寇对许多人来说就属于不得已的选择。

    真正穷凶极恶的贼人毕竟是少数,大部分到岛上来不过是混口饭吃。

    云柳道:“大人,是否将贼人就地正法?”

    沈溪摇头:“先看管起来,等荡平岛屿后一并押送地方官府和卫所处置……定海卫的人马大概会在这两天抵达大衢山,善后事宜可以交给他们做。”

    沈溪对于处理战俘的事一向不太上心,这种事宁可交给地方上的人处理,哪怕最后战俘被定罪流放或者杀头,沈溪也不会出面干涉,毕竟这是一个时代约定俗成的规矩,不可能因为他的存在而改变。

    ……

    ……

    与胡嵩跃和宋书统率兵马会合,确保仰天岗一线安全无恙后,沈溪再次把兵马一分为三,其中宋书统兵从左翼,也就是沿海岛北面向贼寇盘踞的五头山一线逼近,胡嵩跃则领兵斜插龙叉口,沿岛上唯一的土路前往旱门湾,封锁倭寇的外逃路线。

    沈溪自己则统领中军,在两路兵马中间向五头山进发。

    一直到黄昏时分,中军距离五头山还有五里地。

    沈溪没有着急行军,他麾下舰队对海面封锁仅限于近海洋面,等于说沈溪给岛上残余的倭寇留下充足的逃跑时间。

    但入夜后,岛上异常安静,没有传回任何有关倭寇趁夜驾船逃走的消息,似乎倭寇还在观望,又或者是他们已商定要跟官军死战到底。

    “大人,宋将军所部已占领癞头山,距离五头山只有一步之遥,距离我们中军大概有三里地……胡将军所部已逼近海丰,应该很快便可拿下旱门。”

    将士驻留休整时,云柳带来最新情报。

    沈溪点头:“看来有些人迫不及待想立下军功。”

    云柳请示:“是否派人通知宋将军,让其原地驻扎,等候我大军靠近?以如今兵力对比,宋将军麾下人马并不占优,这里是贼人的地头,就怕倭寇突然来袭,或者预先设下险恶的机关。”

    沈溪道:“这种事难道不应该由他自行考虑衡量,还需要我来特别提醒指出吗?”

    显然沈溪对于宋书的冒进有稍微不满,不过宋书并未直接跟五头山上的倭寇开战,一切都在可控范围内,沈溪没打算追究其罪过。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有传令兵奏报:“大人,胡将军传来消息,说在旱门清扫倭寇一个营寨,里面发现大批妇孺老弱,人数大概有二百多。等候大人示下。”

    “原地看押。”

    沈溪想了想吩咐道,“传令胡将军,调动三百人马,沿海岸线往五头山靠近,在蛇头地区扎营,等候下一步命令。”

    沈溪军令刚下达,军中休整尚未结束,又有传令兵到来:“大人,海上发现大批船只往岛西衢山港靠近,可能是倭寇的船。”

    一句话就让沈溪身边人紧张起来,甚至连跟在沈溪身边的云柳都觉得问题很大。

    本来沈溪上岛,倭寇已无恋战之心,但现在的局势却是倭寇拒不退却,大有跟官军决战的意图,海上出现的十有**是倭寇的舰队。

    沈溪皱眉:“这会儿他们想跟我们打海战?脑子没毛病吧?”

    虽然听到消息的人都觉得来的是倭寇,唯独沈溪不这么想,若是倭寇真有死战之心,不可能先逃走再杀回来,除非是去请援兵,但倭寇毕竟不是一伙的,组织性没那么强,岂会为了救一个岛而跟官军决战?

    沈溪道:“传令,宋将军原地驻扎,不得主动跟五头山之敌开战,中军往旱门方向快速挺进……派人通知荆将军,舰队保持高度警戒,随时准备海战,同时让他迅速获取突然出现的这支舰队的情况,随时跟本官奏报!”

    本来沈溪有把五头山团团围住打歼灭战的意思,现在情况有变,他不得不改变计划,先前往岛屿东边的港口,应付神秘来客。

    ……

    ……

    一场海战似乎在所难免,这一战比跟五头山上的倭寇交手更为重要,涉及大明对于大衢山岛附近的制海权。

    等沈溪领军抵达旱门湾北部的万良岙涂时,明军船队已提前抵达港口,远远见到船队到来,沈溪一边命令全军扎营,一边跳到附近最高的一块礁石上,用望远镜查看海上的情况。

    “大人,倭寇船只绕过海岛南部而来,目前其刚过大沙头,距离我们的舰队还有一段距离。”

    此时夜色已深,岸上将士非常紧张。

    在陆地上跟海上的船只对战不会有任何优势,对付海船只能依靠海船,若是这一战大明舰队输了,不但会损失大批船只、物资、熟练水手和士兵,更会令登陆将士进退不得,很可能接下来就会遭受闻风赶到的倭寇的轮番攻击,到时就算沈溪领兵才能如何卓著,也只能陷入坐等援军、被动防守的境地。

    云柳已派人去旱门湾南边凸出的半岛查看情况,一场规模宏大的海战一触即发,洋面上双方船队相距不过五六里,气氛压抑而紧张。

    恰在此时,海上有小船过来,乃是负责指挥船队的荆越派人来跟沈溪通风报信。

    云柳见过传令兵,立即带着人到巨大的礁石前,冲着沈溪奏禀:“大人,原来来的是佛郎机人,并非是倭寇的船队,他们的大船数量基本跟我们相当,没有贸然贴近我们的船队……对方带队的副提督多罗德请求见。”

    听到是佛郎机人的船队,沈溪身边将士明显松了口气,在他们看来,佛郎机人不过是沈溪手下败将,对沈溪应该非常惧怕才对,前些年又是给大明送银子,又是主动上贡,足以说明佛郎机人没胆量跟大明交战。

    只有沈溪清楚,论海战的能力,佛郎机人比之倭寇强了不止一个级别,如果说他带来的船队可以轻松将倭寇击败,但跟佛郎机人的船队打,胜算只能说是五五开,甚至有很大的可能会落于下风。

    佛郎机人就是靠海上劫掠起家,他们擅长的就是海战,沈溪现在制造的船只、火炮等,很多是从佛郎机人那里取经而来,就算他大胆地做了一定改进,更接近于前世十七世纪欧巴罗大陆的造船水平,但佛郎机人胜在海战经验丰富,完全可以用微操技术来弥补装备性能的不足。

    “他们来这里目的是什么?”

    沈溪微微皱眉问了一句,随后一摆手,“绝对不能掉以轻心,让佛郎机人的使节到岸上来见我。”

    本来是一场大明在自己国土上剿灭倭寇的战事,突然演变为一次外交事件,如此一来岛上的倭寇也就没那么重要了,一切都要以处理眼前的外交事件优先。

    云柳去通传后,信号弹迅速升空,五颜六色交相辉映,足以让海上的人在短时间内明白沈溪的意图。

    加上岸上临时设立的灯塔发出的信号,沈溪的意思基本上能准确无误地传递出去。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舰队那边有船只在往岸边靠近,并非是小船,旱门港水文情况特殊,涨潮后就算是水位浅一些的地方也能通行中型船只。

    多罗德风尘仆仆从其中一艘船上下来,跟他一起来的有明军士兵,原来这条船属于明军舰队所有。

    “沈大人,您居然不在船上?怎么亲自到这种鸟不拉屎的荒岛上来了?”

    多罗德上岸见到沈溪后有些意外,在他看来,沈溪这样的大人物更应该留在船上坐镇,因为佛郎机人主帅的习惯便是留守指挥舰,陆地交战刀枪无眼,主帅不躲在相对安全许多的船上实在说不过去。

    或许正是因为忌惮沈溪亲自在船队坐镇,先前佛郎机人才没有贸然接近明军舰队,生怕引起误会。

    沈溪道:“副提督突然造访,所为何事啊?”

    沈溪不想跟多罗德多寒暄,而是想迅速弄清楚对方来的目的,他已做好跟佛郎机人作战的准备,不会因为佛郎机人的船队强大而起畏战之心,毕竟战舰和火炮制造技术的代差足以弥补经验的不足。

    他不担心自己会被困在岛上或者如何,就算海战失败,这里也是大明地界,仅仅舟山群岛以及杭州湾一线就有定海卫、昌国卫、观海卫、临山卫、海宁卫、金山卫等多个卫所,每个卫所都装备有海船,他有的是方法回到新城。

    多罗德没有上礁石,而是站在下面,抬头望着沈溪:“沈大人,我们本来是要北上新城做买卖,路过此地,遇到一些不明来历的船只,他们说岛上出事了,所以我们特意过来看看……我并非是舰队的指挥官,前来不过是想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多罗德很狡猾,言语间虽然恭敬,但威胁的意思显露无疑。

    倒不是说他恐吓要把明军船队击败,而是告诉沈溪,他们的态度是暂时保持中立,如果沈溪不答应他们的条件,或许他们就会站到倭寇一边跟明军交战。

    沈溪道:“本官正在带领朝廷兵马平乱,对象便是这岛上的倭寇,跟你们佛郎机人无关。”

    “原来是这样……”

    多罗德笑道,“这里是大明的领土吗?以我所知,你们在岛上没有派驻兵马,也没有你们所谓的衙门,此地乃是无主之物,你们派出舰队前来围剿,不是入侵吗?”

    胡嵩跃本在旁安静倾听,此时忍不住跳出来喝道:“你这家伙说什么鬼话?这里乃是大明海域,岛屿自然也是大明的海岛,你居然敢说不是我大明领土?不是我们的,难道是你们的不成?”

    多罗德如同一个外交家,用一种看似睿智的方式表达他或者佛郎机人的意思。

    “我想说的是,在我们国家,只有土地上有军队和居民,还有官方派驻机构,才能算是领土,现在很显然这座岛上的居民是你们口中的倭寇,他们此前一直生活在这里,所以这里应该是他们的领土,就算他们没有建立国家,你们的行为也是入侵……”

    这话让沈溪身旁将士非常生气,一个个怒视多罗德,若非沈溪在旁,他们指不定要怎么对付这个胡言乱语的西洋人。

    沈溪笑了笑:“阁下说的这些话似乎义正言辞,但从来都改变不了这里是明朝领土的事实,你们在南洋做出侵略他国和领地的事,在美洲更是大量屠杀印第安人,居然还有脸跟我说这些浑话?”

    沈溪的话让多罗德始料未及。

    多罗德用他的逻辑,或者说是所谓的“海上惯用法则”跟沈溪讲道理,但他忘了一个最大的问题,那就是佛郎机人本身就是靠当海盗发家,他们做的事基本都是侵略甚至灭亡那些弱的国家。

    多罗德有些惭愧,但还是咬牙切齿道:“现在我跟沈大人说的,是你们在侵犯一处本不属于大明国土的地区,应该秉承先来后到的原则……这里我们曾经停驻过,现在我们的船队就在东南边,要靠岸补给。就算你们不同意,也应该按照对等原则,把岛上的土地平均划分,同时设立贸易区。”

    “放屁!”胡嵩跃终于忍不住,将腰间的长刀抽出来,指着多罗德,“你个红毛鬼子,简直活腻了!”

    就在胡嵩跃准备动手时,一旁沈溪的侍卫已将他拦下,此时沈溪也从礁石上跳下,走到多罗德面前。

    多罗德没有任何胆怯,作为北海、地中海和西印度群岛地区臭名昭著的海盗头子,他见惯生死搏杀,作为外交使节前来交涉,早有心理准备。

    沈溪笑道:“阁下所说,如果本官不同意呢?”

    “那我们就……”

    多罗德本来要威胁沈溪,但始终底气不足,因为他很清楚沈溪的本事,若是贸然得罪,那就是一场战争,虽然他们的六艘船都是大船,但沈溪这边同样是六艘大船,此外还有许多中小型船只,而且这是沈溪亲自统领的船队,不能低估明军的实力。

    沈溪道:“我不管你们的船队是否是你统领,你现在可以回去了,我们要在这里平倭寇,我给你们两个时辰的时间离开我的视线范围,如果不走的话,就意味着大明跟佛郎机正式开战,之前签订的所有协议就此作废,今晚在海上就会爆发一场大战!未来你们在大海上走到何处,我们大明的船队都会奉陪到底!”

    多罗德很沮丧,显然他对这次谈判结果很不满意,在佛郎机人眼里,明军正陷入跟倭寇作战的泥潭中,他们前来施压的话很容易迫使明军妥协,从而获得想要的便利。

    但他们没料到,沈溪软硬不吃,不会因为佛郎机舰队的强大就畏惧。

    多罗德道:“你们想腹背受敌吗?”

    “试试看吧!”

    沈溪淡淡一笑,道,“你们的船只未必比我们的更大、更坚实,你们的火炮也未必有我们的精良,我们的船只和兵马数量远胜你们,你们有何胆量在这里叫板?两个时辰……从现在开始,两个时辰后,我们的船队会向你们开炮,海战一旦开启,我们将不再是盟友,而是敌人!”

    “你……你……”

    多罗德已知再跟沈溪嗦属于自找麻烦,一边指着沈溪,一边快步往港口的简易码头而去,赶紧回去跟上边的人传达沈溪的意思,决定下一步动向。

    这次交涉谈崩了,双方海战很可能会在接下来两个时辰内展开。

第二五一八章 无果而终

    多罗德乘船离开后,沈溪并未直接返回舰队坐镇,而是留在岸上等候消息。

    胡嵩跃的人马和他亲率的中军合起来有一千四百人,此时已在岸边驻扎,做好应付佛郎机人攻打港口的准备。

    军中气氛一片紧张,不过将士对眼前的战事倒是信心十足,他们很期待跟佛郎机人一战,不过就算开战也会是先爆发海战,跟陆地上的将士没多大关系。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斥候来报,佛郎机人的船只开始南撤,显然是沈溪的威慑起到作用,佛郎机人对于跟大明的战争没多少信心。

    虽然双方都有获胜的希望,但开战的后果却是佛郎机人承担不起的,就算胜利了得不到什么好处。

    大明的国力意味着重组舰队不过是时间问题,而且大明禁海已久,就算长时间不进行海外贸易也没有任何问题,一旦战争爆发,佛郎机之前跟大明达成的所有贸易协定都会作废,从大明购买丝绸、瓷器、茶叶运往欧巴罗赚取巨额利润的线路就此中断。

    失败那就更惨了,佛郎机人仗恃的就是其纵横大洋的舰队,要是连最引以为傲的力量都不再可靠,那丢失南洋的殖民地只是时间问题。

    “大人,西洋人撤走了。”

    胡嵩跃兴冲冲地过来跟沈溪汇报。

    沈溪一直在用望远镜观察海面的情况,虽然夜色凄迷视线不远,更多只是心理上的慰籍,但沈溪并没有放弃,战火一旦燃起,一场激烈的炮战将爆发,在夜色中会非常显眼。

    沈溪精神高度戒备,唯恐佛郎机人突然杀个回马枪。

    “真不知这群红毛鬼子是什么意思,居然敢来要挟大人,这不明摆着找抽吗?他们敢在这个时候跑来煽风点火,以后定会在他们身上找回场子!”

    胡嵩跃非常不甘心,非常想立即跟佛郎机人算账,就算不在战场上,也要在其他方面找回面子。

    沈溪打量胡嵩跃一眼:“跟佛郎机人做买卖,乃是陛下亲自定下的策略……怎么,你有意见?”

    “不敢。”

    胡嵩跃讪笑两声,“不过咱也不能什么事都不做吧?”

    沈溪没好气地道:“自然要防备佛郎机人连夜杀回来……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解决岛上残留的倭寇,若非要跟佛郎机人一战,孰胜孰败实在难说。”

    对于具体战略,胡嵩跃不是很明白,不过一边的云柳却很清楚,因为沈溪的计划中并不包括跟佛郎机人翻脸,如今大明军队拥有一定的海战能力,但距离正规的海军还是有一定距离,此时此刻跟佛郎机人决战,胜算并不高。

    弗朗机人之所以屈服,并不是因为舰队实力不如大明,而是他们需要考虑更多的东西,瞻前顾后罢了。

    这种事沈溪不可能跟身边的武将细说,不过作为头号情报头子,云柳对沈溪的态度非常了解。

    “大人,宋将军派人来报,岛上倭寇趁着咱们舰队跟佛郎机人对峙时,想从五头山脚下的六条溪地区逃走,但海上风浪太大,船只被吹了回去!”

    云柳将倭寇的最新情况跟沈溪言明。

    沈溪点头:“六条溪大多是滩涂,仅有的几处港湾很浅,只能停靠一些小船,说明这伙贼寇手里确实没有大船。现在他们逃跑的线路已被我们封堵上,到了我们完成最后一战的时候了!”

    ……

    ……

    佛郎机人一去不返,大明舰队的主要精力却不得不放在防备佛郎机卷土重来上。

    岛上倭寇没有海战的能力,大明舰队不需要为了防备倭寇驾小船逃走而单独设防,沈溪此时不愿意继续停留于海边,碌碌无为,随着天色渐亮,他准备将五头山上的倭寇一次性解决。

    随着明军施加的压力愈发增大,岛上倭寇失去恋战之心,在沈溪亲率人马抵达五头山脚下时,山上已有大批贼人下山投降,数量超过二百人。

    如此一来,山上剩余的倭寇生力军不可能超过三百,这让官军平定大衢山岛的战事失去悬念。

    为谨慎起见,沈溪还是没有下令让宋书即刻带兵攻山,而是先等他和胡嵩跃的人马抵达后,再一起进攻,如此也是防止倭寇在五头山周围布置的地雷、陷阱等机关发挥作用,人马整齐时攻山不容易出现意外。

    到上午辰时末,斥候排除地雷和陷阱后,官军主力攻上山顶。

    沈溪没有亲自上山督战,最后山上倭寇都被宋书的人押送下来,清理善后工作依然还在进行。

    三军上下有条不紊,官兵因之前佛郎机人突然来袭而变得谨慎,没有人为了一点功劳而去争论什么。

    “大人,山上倭寇悉数消灭,此战俘虏四百余,加上之前在癞头山、杨梅山俘获的老弱妇孺八百多人,这一战可谓大获全胜。”宋书很兴奋,他没跟沈溪经历几次胜仗,眼前的胜利已让他觉得很了不得。

    打倭寇乃是皇帝钦点的战事,在这场战事中有良好的表现,为他将来的仕途提供极大的便利,而跟沈溪这个吏部尚书兼兵部尚书搞好关系,更是他在朝廷无往而不利的通行凭证。

    沈溪没有任何的喜悦表情挂在脸上,此时他正在临时搭建的军帐中,对着一张发黄的地图发呆,宋书凑上前大概看了一下,不是以前那种大开大合的军事地图,仅仅只是关于大衢山岛的地形图,看纸张的年代,估计有些年头了。

    “大人,您觉得有大批倭寇隐身于岛上某处?要不要掘地三尺,派人彻底搜查一遍?”宋书请示。

    沈溪闻言抬起头来:“为了隐藏起来的几个散兵游勇大费周章,不是聪明人应该做的事情……这座岛有太多山峦可以藏人,就比如西南面的观音山,如果要彻底清查,可能需要十天半月,这么长的时间我们可耽误不起!”

    宋书拿出受教的神色:“卑职明白。”

    沈溪道:“现在的问题是,佛郎机人的船队没有走远,很可能在我们离开岛屿后就要跟他们开战……本来我还准备吃过午饭,全军就在旱门港上船,动身前往定海卫,现在看来,时间要往后拖一拖。”

    宋书一脸坚决:“要不咱们就在附近海域跟佛郎机人大战一场!”

    “还不是时候。”

    沈溪摇头道,“我方跟佛郎机人的实力差距没到一定能稳吃对方的地步……此时贸然开战太不理智,再过一年半载,我们舰队的实力就要远远超过他们,再加上水手也越发成熟,对周边海域水文情况也更加了解,我们何必在双方实力半斤八两时动手?”

    “那大人,咱现在……”

    宋书迷惑了,不知该做点什么才好。

    沈溪将地图合起来,道:“暂时驻扎休息,把五头山好好搜查一遍,说不一定有意外的惊喜……本官稍后就要跟胡将军一起返回旱门港,防止佛郎机人乱来……宋将军,这里就拜托你了,一切见机行事吧!”

    ……

    ……

    大衢山一战没有任何悬念!

    倭寇没做太多挣扎便投降,旗开得胜的对战倭寇的战略初步实现,但沈溪却丝毫没有高兴的意思,便在于佛郎机人的出现带给他强烈的危机意识,沈溪意识到现在大明近海的制海权并不在自己手上。

    岛上被铲平的营寨里,并没找到倭人的行踪,说是倭寇却仅仅只是一群大明海盗,他们在岛上所过生活并不是劫掠船只,更像是离开大陆在海岛过活的农民,靠打渔维持生计,在跟明军的交战中,他们甚至没有组织起任何有效的抵抗。

    这跟之前攻打上海县城一战有极大的不同。

    沈溪担心的岛上那些地雷和陷阱并非这些贼寇所设,而是真正的倭人所为,在发现大明船队接近后,彪悍的倭寇主力早早便逃走,留下部分精锐在岛上拖时间,那天晚上的夜袭便是这些人发起,碰壁后连夜退往岛屿西部,乘坐隐藏好的船只逃往附近海岛。

    舟山群岛面积在一平方公里以上的岛屿就有五十八个,倭寇利用夜色掩护脱离大衢山岛海域,接下来就是找个岛屿藏身,在没有卫星监控的年代,就算投入再多人力物力搜寻也无济于事。

    这一战的结果让宋书和胡嵩跃等人非常振奋,但对于沈溪来说,这场战事可说泛善可陈,毫无亮点。

    “沈大人,佛郎机人的船队没再出现过,已向东南方海域退却……一个时辰前定海卫的船只过来,说是这两天定海卫各千户所的船只会到这边来接收俘虏,他们把所有能派出的船只都用上了。”

    如今已快到午时,熬了一个通宵的沈溪依然没顾上休息,云柳出现在中军帐里,沈溪双目通红,模样非常憔悴。

    沈溪看了云柳一眼:“佛郎机人居然想趁火打劫,看来他们已感觉到了威胁。”

    云柳道:“大人,我们的船队越来越强大,而佛郎机在我们大明海域的船只只有那么几条,若不趁着现在耀武扬威,以后就没机会了,恐怕他们也没料到我们能在短短几个月时间里攒出如此多船只……”

    “我现在倒有些担心他们去偷袭新城。毕竟我们的作战船只都在这里,新城基本处于不设防的状态。”

    沈溪点头:“建造船厂的时候,我便已料到可能会遇到袭击,在黄浦江沿岸构筑了炮兵阵地……佛郎机人想凭借船坚炮利侵略新城,就算取得一些战果,却会让他们付出惨痛的教训,得不偿失。”

    云柳不可能做到对任何事情都面面俱到。

    有关新城的防御问题,沈溪从未对身边人详细介绍过。云柳仅仅知道,沈溪在新城建造上花费很多心思,在防御和进攻上尽可能完备。

    沈溪老谋深算,未谋胜先谋败,对所有可能遭遇的情况都预先做出考量,并有针对性地进行改进。

    云柳问道:“大人,我们真要在岛上驻留几天?”

    沈溪点头:“就当是休整吧,一两天总是要的……俘虏我不打算带回新城,这一战取胜就算为陛下到来接风洗尘,再打下去,难免涉及跟佛郎机人的冲突。现在我只希望,陛下能早些将我的上奏批准!”

    ……

    ……

    完成大衢山岛波澜不惊的一战后,所有人都以为沈溪会继续南下,扩大战果,但此时沈溪好像已无恋战之心,有撤兵的打算,准备两天后便动身返回新城。

    这一战的意图是什么,到现在也没人完全弄清楚,对于沈溪麾下将领来说这只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剿匪战事,不过始终有人猜测沈溪的用意,觉得沈溪不可能只是为了迎接皇帝到来而做面子工程,这场战事一定蕴含深意。

    当沈溪于大衢山岛驻扎时,朱厚照在扬州城停留两日。

    朱厚照本来着急南下赶往新城,不过在听说沈溪已出兵后,心情也就没那么急切了,再者扬州地方官府和卫所也为他的到来做了很多“准备”,让朱厚照在扬州城见识到不一样的风光。

    作为南京守备太监,张永听说圣驾到了扬州,赶紧从南京乘船渡江北上,他想在迎接圣驾上立功,同时也急切地想弄清楚皇帝身边的情况,哪些人受宠,哪些人又受到排斥,权力此消彼长,他才好有针对地进行活动,毕竟作为司礼监秉笔太监,他不想长久留在南京。

    不过张永抵达扬州后才发现要见皇帝一面并不容易,甚至想见到小拧子都需要提前派人去通传,一天下来都没回信。

    终于到了第二天清晨,小拧子一脸疲倦地离开朱厚照在扬州所住别院,到驿馆见到张永。

    张永跟小拧子会面后非常激动,二人毕竟是盟友,在对付张苑这件事上有着共同语言,现在张永离开京城核心权力,更得仰仗小拧子这个皇帝身边的近侍支持。

    不过张永不知,最近小拧子在皇帝跟前也有失宠的迹象,一来张苑和江彬争先恐后向朱厚照献媚,深得皇帝欢心,将缺少争宠手段的小拧子挤压到岌岌可危的地步。

    另外便是新皇后沈亦儿的崛起给朱厚照身边宠臣结构带来不确定因素,小拧子此时也不敢争什么,整个人显得异常低调。

    “拧公公,您怎么才来啊?”

    张永上前,有些着急,不知不觉拿出老气横秋的态度跟小拧子说话。

    本来只是随口说出的话,但小拧子听来却非常不舒服,当即黑下脸说道:“陛下到扬州后就待在行在,咱家要在里边伺候,陛下不休息,难道让咱家擅离出来见你?对了,张公公不在南京城等候陛下驾临,贸然渡江北上不知是何意啊?”

    张永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拿出在南京城时的嚣张跋扈态度,非常失礼。就算小拧子现在在皇帝身边地位不突出,也不是他能得罪的,虽然他的话没有夹枪带棒,但始终有责怪的意味在里面。

    而且离开京城日久,平日张永跟小拧子沟通的机会很少,两人之间难免产生一定隔阂。

    有鉴于此,张永连忙道:“得知陛下到来,鄙人立即赶来迎接。”

    小拧子摆摆手:“根本没那必要,你忠于职守便可……扬州不是南京,你到这里来只会让人说闲话,居然还点名要见咱家……咱家平时在陛下面前已忙得头晕脑胀,哪里有那么多时间伺候你?”

    小拧子火气很大,张永料想可能是在皇帝面前受了什么气,也有可能跟张永和江彬等人排挤有关。

    张永不知朱厚照身边人的情况,只能小心翼翼道:“为了迎接圣驾,鄙人跟南京官员和勋贵准备了礼物,此行带了一些送来,同时还在南京城做好迎驾准备,只等陛下入住皇宫……”

    小拧子斜着瞥了张永一眼:“准备这些有什么用?也不知陛下会不会前往南京……陛下的目的地是沈大人修造的新城,可能会在沈大人那边停留一段时间,你要准备也该着眼于新城……说吧,你怎么做的?”

    张永一听有些踌躇,摇头道:“难!沈大人的新城,鄙人连根针都插不进去,那边的事完全由沈大人和他手下负责,谁敢干涉?那边更像是一座卫城,外面的人根本看不到里面发生何事,所以鄙人只能在南京多做准备。”

    小拧子又不耐烦了,摆摆手道:“随便吧,总归你赶紧回南京,陛下可能要过几天才会南下……”

    小拧子知道内情却不肯跟张永直说,张永心痒难耐,更想知道朱厚照在扬州城到底为何有那么大的兴趣,眼巴巴地问道:“陛下为何要在扬州多停留?”

    小拧子黑着脸道:“你问咱家作何?应该去问问陛下身边人……吃喝玩乐的东西伺候好了,陛下肯定不想走……你在陛下跟前那么多年,连陛下的心思都不清楚?”

    张永一怔,立即意识到应该是皇帝身边的张苑和江彬又或者是地方官员、将领在伺候上花样百出,以至于朱厚照乐不思蜀。

    张永道:“拧公公,您平时在陛下跟前伺候,知道陛下喜好,或者说知道这一路上陛下喜欢什么,厌恶什么,您可否提醒两句?”

    小拧子摇头:“没法提醒,最好也别做那心思,陛下就算折道南京应该也不会停留太久,现在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是陛下根本不去南京城,直接乘船顺江南下往新城,现在扬州这边已在准备船只,你该明白了吧?”

    当张永跟小拧子灼灼目光对视时,忽然醒悟过来,朱厚照对于去南京果真不感兴趣。

    南京到底是大明故都,皇帝巡幸有很多繁文缛节需要遵守,到了南京城只能住进年久失修的皇城,没法领略江南风光,所以干脆在扬州多住两天,把吃喝玩乐的事情尽兴,再前往新城,如此前往南京就变得可有可无。

    张永皱眉:“陛下真过道南京而不入,这恐怕不合规……”

    小拧子凑上前,用威胁的口吻道:“咱家可什么都没说,陛下的心思岂是做奴才的能随便揣摩?不过凡事都有可能,咱家还要回去伺候,陛下随时可能传唤,该怎么做你自己琢磨吧!”

    ……

    ……

    张永很被动。

    本来他到扬州来便于理不合,不过为了迎接圣驾,为了自己能在皇帝面前有所表现,更为了能早些回京城当差,他在很多事上没那么多顾忌。

    不过在见过小拧子后,他忽然觉得其实留在南京城也不是什么坏事。

    至少皇帝跟前那么多勾心斗角的事可以避免,在南京城就算有权力场上的争锋,也不会那么惨烈,在皇帝跟前就一个你死我活的竞逐舞台,而显然现在的他并不具备跟张苑和江彬正面抗衡的资格。

    “陛下不去南京,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张永在驿馆思前想后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而对于皇帝不去南京同样踟躇之人,还有如今在朱厚照跟前深受宠幸的张苑。

    张苑以司礼监掌印之身陪同朱厚照南下,一路上跟江彬较劲儿,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又有地方官员和将领全力支持,不过他手下没法做到江彬那么“无法无天”,以至于很多事上他最多只能跟江彬打成平手。

    朱厚照让扬州这边准备船只,想顺江南下前往新城,这消息他比小拧子知道的要晚一些。

    张苑有些遗憾,因为这意味着他在南京所做准备将付诸东流,皇帝可能比预定计划早十天左右到新城,新城暂时处于军管状态,里面情况如何,张苑摸不清,不过有一点张苑明白的那就是进了沈溪的地头,就由不得他说话了。

    就算沈溪不在新城,也一定会把皇帝控制得严严实实,会在新城帮朱厚照找到精神寄托,而他跟江彬准备的那些节目在皇帝面前会完全失效。

    “怎么办?得赶紧想办法,让陛下进南京城才是。”张苑对着前来禀报事务的李兴好一通牢骚。

    李兴已跟张苑貌合神离,他这一路上做的事,其实不是帮张苑或者江彬,而是自成一派,皇帝身边的势力远非张苑和江彬两支。

    这边李兴跟京城内很多势力有联系,还聪明地避开张苑跟江彬间的交锋,算是中间派,就算两边不讨好他也不觉得如何。

    李兴道:“张公公,这可是陛下决定,陛下说要去何处,咱家无从干涉。要不您去跟陛下见上一面,跟陛下提请,先到南京城走走?以咱家看来,若是南京城里没有让陛下眷恋的东西,怕是陛下不会有兴趣,您说呢?”

    李兴说话很圆滑,看起来是帮张苑出谋划策,但其实就是当搅屎棍。

    司礼监随着张永离开,如今只剩下三个人,高凤留守再加上年纪大了,以后真正能跟张苑抗衡的就是李兴这个“年轻人”,所以他仗着在财力宽裕跟张苑唱对台戏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张苑黑着脸道:“陛下不进南京,早早去沈大人亲自监督建造的新城,那边是什么地方谁知道?若是沈大人乱来当如何?定要先调遣南京留守兵马,陪同陛下一起前往才对。”

第二五一九章 花样百出

    不但张苑,就连之前一向低调的江彬也开始防备起沈溪来。

    因为皇帝突然下令过南京而不入,张苑和江彬都迅速意识到一个问题,无论他们怎么斗,都要防备一个更加危险的敌人,那就是远离京城官场,却在江南建造出一座全新大城市的沈溪。

    江彬在得知朱厚照准备直接前往新城的消息后,找到许泰,吩咐了很多事,其中有一条就是确保皇帝跟前的侍卫的控制权,不能进了新城后将这最着紧的权力丢失。

    “……江大人,你的建议恐怕不妥吧?”

    许泰听到江彬有关侍卫权限的问题时,显得很为难,“陛下对沈大人信任是什么模样,咱们都很清楚,那里可是沈大人苦心经营的地盘……到了人家地头,规矩不会由咱们来定。新城到底是何模样,现在一无所知,事到临头由得着咱?”

    江彬皱眉:“不然怎么办?到了那里,连陛下身边的侍卫都通通撤换掉?那咱以后要见一次陛下都费事,怎么为陛下谋划?”

    许泰明白,江彬口中的谋划不过就是为朱厚照找吃喝玩乐项目冠冕堂皇的说辞,即便在扬州城时他们就已被掣肘,张苑和沈亦儿都构成极大威胁。江彬和许泰不敢跟沈亦儿这个皇后对着来,在对付张苑的问题上更显独木难支。

    他们是可以背地里告刁状,但问题是现在张苑也变得小心谨慎,露马脚的机会很少,不是他二人可以随便得手的。

    江彬道:“陛下坚持要去,咱就要想办法探路,不行的话就派人去打通关系!”

    许泰摇头:“沈大人的本事不小,就算亲自去,谁能说得上话?要是派人去的话,没人会卖咱面子吧。”

    江彬神色阴冷:“那要看是何时……据说沈大人领兵出征在外,现在那座城池里的人会不给咱面子?”

    “就算他们不怕咱,咱也可以想办法给他们好处,这年头只要拿出实打实的好处,未必是银子,也可以是官场上一些守望相助,他们自然会识相靠拢过来。”

    许泰没辙,只能拿出恭敬的态度:“一切听从江大人吩咐。”

    许泰官职本在江彬之上,却总是拿出一副下官对待上级的态度,这么一来江彬越发趾高气扬,当即冷笑不已:“看你这没本事的衰样……宣府时你的威风哪里去了?”

    许泰神色尴尬:“进京城后,尤其是到了陛下跟前,可不比当初在宣大时,西北最大的官也不过是督抚,而京城遍地权贵,尤其是咱身边……哪一个不是狠角色?”

    江彬知道许泰不可能主动开罪朝中权贵,就算能帮到他忙,也仅限于听命行事,相互协同甚至把自己的腹背留给对方保护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江彬道:“我暂时脱不开身,你到新城去走一趟,如果实在找不到人,就去请见那两个举人出身的兵部主事……”

    “听说他们是沈大人故交,也是陛下身边受宠之人,现在担任什么法院院长的职务。沈大人对于巴结陛下没那么留心,但他身边人却未必如此。还有个举人出身的唐伯虎,现在手头权力也很大,总归这些人都能利用起来。”

    ……

    ……

    江彬走的这一步棋,比起张苑来高明多了。

    他提前派人到新城去打通关节,确定沈溪不在新城,便准备拉拢苏通、郑谦和唐寅等人,威逼利诱,实在不行就送金银珠宝,总归这次皇帝南巡江彬和许泰得到许多好处,拿出一些来拉关系,在江彬看来很有必要。

    许泰当天便离开扬州城,乘船南下出大运河,调头向东,顺流而下前往新城。

    至于江彬则留在扬州。

    江彬舍不得离开皇帝身边,好不容易得到朱厚照信任,此时正得宠,皇帝平时差遣会很多,他要把握好机会,狠狠地打压皇帝身边跟他有竞争关系的人。

    比如说张苑,再比如说小拧子和李兴等人。

    江彬快到中午时才到朱厚照下榻的瘦西湖旁的行在,并在侍卫引领下来到后院。

    此时朱厚照一反常态,没有瞎胡闹,正在荷塘一侧的凉亭里的石桌上伏案写字,旁边有个人看着。

    江彬远远看了一眼便缩回头去,他认出皇帝身边的乃是皇后沈亦儿。

    作为朱厚照最宠信的佞臣,江彬对于皇帝的脾性了解很深,他能分清楚现在朝中谁开罪不起。

    如果仅仅是地位高低贵贱,那他没什么好怕的,就怕有些人伸手就能捏死他,还深得皇帝宠幸,比如说这位在朱厚照跟前态度精灵古怪,很少跟外人争锋,甚至少有抛头露面的皇后沈亦儿。

    沈亦儿有着皇后的名分,如果贸然开罪的话,沈亦儿只要避开朱厚照,强行命令锦衣卫拿下他,他根本没办法反抗,除非造反,但他很清楚自己手下绝对不会抛下一切跟他作死。更何况沈亦儿是沈溪的妹妹,肯定有自保的手段,想想沈溪对待敌人铁血无情,江彬就不寒而栗。

    “她怎么会在这里?陛下一旦进入吃喝玩乐的状态,必然丑态百出,怎会贸然让皇后陪伴身边?若是陛下跟皇后关系太过亲密,那就没我什么事了。”

    江彬体会到一种巨大的危机感,他很清楚朱厚照跟皇后的关系,知道现在这位沈皇后并不怎么理睬皇帝,以至于朱厚照一腔热情付诸东流,转而在其他方面找乐子,这也是江彬之前没有太过忌惮沈亦儿的原因。

    但随着时间推移,皇后对皇帝的态度有所改善,现在偶尔会在一些公开场合联袂亮相,让江彬觉得自己的日子有些难熬了。

    “江大人来此作何?没看到陛下正跟皇后娘娘游园么?若没大事的话,速速退下!”小拧子本侍候在凉亭边,朱厚照兴致正高没有留意到这边发生的事情,而他却眼尖,趁着朱厚照没使唤,赶紧一溜小跑到回廊用威胁的口吻说道。

    江彬指了指凉亭,问道:“陛下今日怎会叫来皇后娘娘一道游园?”

    小拧子将江彬上下打量一番,脸上露出讳莫如深的笑容:“这种事江大人不该问咱家吧?”

    江彬想了下,点头道:“本来在下有事求见陛下,但不想扫陛下和皇后娘娘雅兴,拧公公不用忙着去通报,在下之后再来。”

    小拧子没继续追问,只见江彬毕恭毕敬地深施一礼,然后往院子外去了。

    小拧子打量江彬的背影,心里暗自琢磨:“他来作何?是已准备好船只往新城去了?还是说他又有什么新奇的玩意儿要进献给陛下?以前觉得他没多少本事,现在愈发觉得这个人很危险!”

    ……

    ……

    “陛下!”

    小拧子回到凉亭外,却见朱厚照正打量自己,赶紧走进亭子行礼。

    朱厚照问道:“小拧子,刚才作何去了?上茅房?”

    说完,朱厚照回过头,他手上提着毛笔,正在看着一幅写好的字,不过朱厚照的书法的确上不得台面,写的字扭扭曲曲,小拧子看了就觉得没水平,却没人敢在朱厚照面前直言。

    小拧子赶紧道:“奴婢刚见过江大人,江大人好像有要紧事求见陛下,但见过奴婢后,便说没事……告退了。”

    朱厚照听说江彬前来,一阵心虚,先往沈亦儿身上看了一眼,见沈亦儿坐在石凳子上喝茶,视线落在亭子外的残荷上,立即回过头对小拧子道:“你去问问他是怎么回事……真没眼力劲儿,没看到朕正在跟皇后探讨书法?这里不用你侍候,退下吧。”

    “是,陛下。”

    小拧子赶紧领命退出亭子,转身往后院门口去了。

    朱厚照目送小拧子离开,回过身走到凉亭中间的石桌前,对是笑非笑看着他的沈亦儿道:“皇后,朕这边有点紧要事情需要处理,要不……你先回去?”

    沈亦儿没好气地道:“不是说要让我见识一下你的书法吗?就让我看你写那几个破字,就当书法了?”

    朱厚照登时觉得很没面子,但他不会跟沈亦儿计较什么,反而很欣赏沈亦儿这种直爽的性格,当即厚着脸皮嘿嘿笑道:“在不同人眼里,艺术也是有差异的,朕的书法好不好,不能单纯听一两个人的意见便可定下。”

    沈亦儿皱眉:“那依照你的意思,我的欣赏水平不行咯?嘿,你可真不要脸,仗着自己是皇帝,就让人恭维你,那些溜须拍马的话肉麻死了……你明明写得很差劲,还让人说你好,能做到这么厚脸皮的,也没谁了!”

    朱厚照本以为自己能在沈亦儿面前露把脸,结果却被沈亦儿当众奚落一番,顿时觉得自己打错了算盘。

    “送皇后回房,朕有事去办。”

    饶是朱厚照平时对沈亦儿宠爱有加,也架不住此时颜面无光,有些气急败坏,灰溜溜地逃出后院。

    沈亦儿不着急回去休息,她是那种闲不住的性子,小姑娘家最想的便是出去游玩,而不是待在一个鸟笼般的院子里无所事事。

    没有跟朱厚照请示,沈亦儿到房间里换了身便装就出门去了,身边护送的人不在少数,她没觉得如何,觉得只要不扰民,到城里走走并无不可。

    朱厚照到了侧院花厅,小拧子和江彬都在,之前离开的江彬也被临时传召回来。

    “陛下。”

    江彬看见朱厚照出来,才确定小拧子没有诓骗他。

    “有什么事吗?”

    朱厚照见到江彬便迫不及待地问道,一副猴急的模样。

    江彬侧身看了小拧子一眼,大概意思是有小拧子在旁边不方便说,朱厚照一摆手将小拧子给屏退。

    等房里没人了,朱厚照问道:“是不是钟夫人那边有什么事?说起来,朕很想去见见她,也不知她现在是否还跟以前一样风姿绰约?”

    可惜的是,江彬并未将钟夫人给搞定。

    钟夫人软硬不吃,江彬又不敢把钟夫人如何,只能将其当神仙一样供着,还要防止钟夫人的事为外人所知。

    “陛下,夫人最近身体有恙,怕是不能伺候陛下。”江彬没辙,只能继续拿钟夫人之前在北运河感染风寒来说事。

    朱厚照回想起在京城与钟夫人重逢时那憔悴的模样,即便有心思探访,也只能收敛,在这点上朱厚照更像是个情种,不会强迫心上人做什么。

    “那你来作何?”

    朱厚照脸色随即转冷,好像江彬的到来坏了他的雅兴,让他很不爽。

    江彬想到可能是小拧子在朱厚照跟前乱嚼舌根,本来他是想问问皇帝几时动身前往新城,或者想办法拖延,让朱厚照在扬州多停留一段时间,结果现在被小拧子说成他有什么要紧事启奏,立即让他陷入被动。

    皇帝满心期望,他总不能说之前去别院见朱厚照是没事可做,寻找机会献媚吧?他脑子转得飞快,迅速想到一个理由,凑上前道:“陛下,虽然钟夫人罹患疾病,但不是还有别的姑娘吗?听说这扬州地界秦楼楚馆遍地都是,扬州瘦马更是举世闻名,陛下进城后还没去逛过,岂不可惜?”

    江彬到底见多识广,他到扬州后,先把扬州城里吃喝玩乐的场所打听清楚,甚至在来之前精心做过功课,对这里的情况门清。

    地方官员向皇帝进献的美女中,小半都是出自扬州各馆所的女人,只不过朱厚照不知道罢了。

    本来朱厚照没什么兴趣,但听了江彬的话后眼前一亮,饶有兴致地问道:“秦楼楚馆?你觉得朕是去逛那种地方的人?”

    江彬凑上前,小声道:“陛下亲往可能有所不便,不如下令让各秦楼楚馆将名下头牌或者花魁娘子送来,让陛下在行宫赐见,岂不美哉?”

    江彬谄媚的模样极为热切,不过他的建议没得到皇帝认可。

    朱厚照皱眉:“皇后就在后院,朕在这里跟女人来往,还是风月之所的女人,皇后知道一定会大发脾气,被外边人知道朕的名声也会受损,亏你想得出这么臭的馊主意来。”

    江彬顿时觉得自己脑袋瓜不够用了,他看得出来朱厚照有意去寻花问柳,但一来朱厚照不想出临时行在,二来又不能把女人召到这里,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而江彬就更加为难了。

    仔细思索半晌后,江彬道:“陛下,要不这样吧,让地方官府帮忙处理一下,把人安排到别的地方……扬州盐商众多,园林也一个比一个建得好,随便一个园子都不比这里逊色,届时陛下移步过去,跟那些女子见面皇后娘娘也不会知晓。”

    朱厚照没有回答,却默默摇头,似乎对这个建议仍然不满意。

    江彬马上又琢磨开了:“这种既能延缓陛下去新城,又能让陛下觉得我有本事的表现机会,再不赶紧想办法搞定,那我还有脸在陛下跟前当差吗?”

    “陛下。”

    江彬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又道,“或者在城里举行一次官方组织的花魁大会,让各秦楼楚馆选拔美女和才女,竞逐名次,陛下只管微服私访,这样即便皇后娘娘知晓,也不会觉得如何……”

    朱厚照终于满意地笑了起来:“很好很好,朕南巡本就一心为民,就该做一些与民同乐的事情……朕一个人赏美肯定会影响朕的声望,但变成全扬州城的盛事,那情况就大不一样了。赶紧让人去操办,朕一刻都不想等了,最好今天晚上就能欣赏到花魁大会!”

第二五二〇章 误会加深

    “什么,花魁大会?谁想出如此馊主意?这不明摆着是让陛下见识一下江南风月吗?”张永从小拧子口中得知这消息后,惊讶得合不拢嘴。

    他本来打算来日一早便走,但现在突然发生的这件事耽误了他的行程,他现在还要仔细琢磨一下自己在其中的利益得失。

    小拧子没好气地道:“还能是谁?不就是江彬么?他现在真算是长本事了,去见陛下都不用通传,要不是咱家拦着,他几时想见陛下都成,甚至连皇后娘娘和那些贵人在旁他都无所避忌,简直把自己当成王爷公侯,真是无法无天。”

    小拧子的气恼源自于江彬化解了他的算计,并且反将他一军。

    现在不但小拧子陷入被动,张苑也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仔细想想好像还不如让朱厚照早点儿去新城,不至于留在扬州城里被江彬左右,到底张苑、小拧子和江彬间互成犄角之势,反而沈溪不在竞争队列中。

    张永暗自琢磨:“在扬州城搞什么花魁大会,亏江彬想得出来,不过这的确是个噱头,若是陛下玩得开心的话,可能真会多留在扬州城几天不走,那陛下到沈大人督造的新城之事,也会被耽搁。”

    小拧子瞥了张永一眼:“那你是希望耽搁,还是赶明儿就上路啊?”

    张永本想按照本心回答,但面对小拧子咄咄逼人的态度,还是选择了模棱两可的话:“都可,现在难说什么选择对咱更有优势,不过想来……若是能让陛下往新城去之前,到南京走一趟,再好不过。”

    小拧子脸上带着期待之色:“你在南京城里已准备好让陛下满意的娱兴节目?”

    张永神色为难:“节目……自然也是有安排的,不过那边出动的阵仗可真不小,内府和六部官员,亲军十七卫,再加上众多掌兵的勋贵,到时候恐怕会倾巢出动……而陛下又不喜欢繁文缛节……”

    “不过江彬安排的花魁大会,咱们倒是也可以参详一二,比如说眼下就可以跟扬州士绅商议一下,找一些不是风月场所的女人出来献技呢?”

    小拧子道:“张公公,你到江南来才几个月,本事见长啊……听你这话里的意思,扬州地界你也有关系?不过你要找不是风月场上的女人咱家管不着,但逼良为娼的事情千万别做,现在御史言官都盯着这边,咱家可不想跟你一起承担罪责。”

    “那哪儿能啊?”

    张永笑道,“拧公公你或许不知,这扬州城里豢养歌姬舞姬的人家比比皆是,扬州官员和商贾众多,这里是南北交通枢纽,众多盐商定居于此,财大气粗,基本上都培养有自己的歌舞班、戏班和杂耍班子等,从这些人身上想办法,比从秦楼楚馆着手更方便。”

    “你现在就去!”

    小拧子直接不讳,“咱家跟这里的人不熟,你现在是江南地区地位最高的官员,咱家就把事情交给你,能否取悦陛下全看你在地方经营如何……若能把事情做好,咱家保你早些回京城。现在陛下选司礼监掌印可不是看能力,而是看谁更懂得讨陛下欢心!”

    ……

    ……

    江彬想的是从秦楼楚馆找才女佳人,不过张永对此间的门道更清楚一些,决定从地方官绅手中得到想要的一切,以此来取悦正德皇帝。

    不过因为提前没有做准备,临时筹备时间上有些赶,尤其还有张苑和江彬暗中牵掣,肯定不那么顺利。

    张永只能马上去见扬州知府、江都知县和运河、盐道衙门的官员,以南京镇守太监的名义让这些人帮自己筹备。

    而在张永准备的同时,江彬和张苑也在如火如荼展开竞争,没有任何意外两人也都是找扬州士绅帮忙,只是方式不同,但道理都一样,就是利用手里的特权为朱厚照找女人和各种歌舞、杂耍和戏班子。

    当天尚未入夜,朱厚照兴冲冲对一起吃饭的沈亦儿道:“皇后,朕听说今天晚上扬州城会很热闹,你不想出去看看?”

    沈亦儿其实已出过行在,见识到江南的繁华,跟北京不一样的民生百态,觉得很尽兴,此时已然有些疲累,对朱厚照提议一起出去游玩没多大兴趣。

    沈亦儿正拿着个汤匙喝汤,闻言白了朱厚照一眼:“有什么热闹可瞧?不就是做买卖,还有逛集市,难道比京城上元节闹元宵赏花灯还要热闹?”

    朱厚照嘿嘿笑道:“你不知道吧,今日城里有花魁大会。你知道什么叫花魁大会吗?花魁顾名思义就是花中魁首,不是赏花,而是赏女人,由人们鉴赏,看看到底哪个女人的样貌和才艺更胜一筹,你说是否有趣?”

    沈亦儿皱眉:“女人几时可以光明正大地被世人拿来指指点点?三纲五常还要不要了?”

    朱厚照这才意识到自己热衷的事,跟世俗眼光格格不入,赶紧补救:“不是对普通女人评头论足,而是秦楼楚馆里的女人,就是风月场上的女人,呵呵……各秦楼楚馆都会安排名下最出类拔萃的姑娘出来竞逐花魁,所有前去参观的百姓都是评委,最后谁成为花魁,便身价百倍。”

    沈亦儿瞄着朱厚照:“所以呢?莫非你想把花魁据为己有?还是说你准备把你觉得漂亮的风月场上的女人带在身边?”

    “皇后,你怎么能这么想朕?朕有如此不堪吗?”朱厚照板着脸,故作清高。

    沈亦儿不屑地撇撇嘴:“别当我不知道你做的那些龌龊事,你糟蹋的良家女子少了么?你若是跟那些风月场上的女人有染,以后别来见我,你走你的独木桥,本姑奶奶走我的阳关道!”

    朱厚照眨眨眼,愣是没听明白为何自己走的会是独木桥。

    沈亦儿道:“说是由百姓评选,其实就是一群大男人对着那些搔首弄姿的女人评头论足,本姑奶奶没那兴趣,你想去就自己去,不过我先把丑话说在前面,你若是敢乱来的话,我会让你知道后果!”

    “什么后果?”

    朱厚照一脸莫名其妙的神色。

    沈亦儿露出个冷笑:“我就阉了你,让你当古往今来第一个太监皇帝……哈哈,那一定会很有趣!”

    朱厚照顿时感觉背心一阵发凉,不由忌惮地打量沈亦儿一眼,皱眉道:“早知道不跟你说了,居然敢出言威胁,看朕……回头怎么收拾你。”

    ……

    ……

    朱厚照本已准备早点出发,但听说沈溪暂时不回来,且江彬、张永等人安排稀奇好玩的玩意儿后,出发时间便自然而然向后推了,这对他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此时新城那边,唐寅、苏通和张仑等人本已做好迎接圣驾的准备,结果信使突然传话来说皇帝推迟前来,前后消息不过一天时间,不由有些无所适从。

    “军师,您看陛下驻留扬州城,似乎是乐不思蜀……若长久不来的话,这边的工作都会被耽搁,是否派人去扬州催一下?”

    张仑地位不低,但在官场还没崭露头角,他不知该如何应付眼前的状况,只觉得皇帝说来不来,一再放假消息忽悠人,心里有些惴惴不安,生怕民心不附,当然最主要还是沈溪不在,觉得少了主心骨。

    唐寅脸色深沉,一如当初的沈溪,总揽军政事务还没多久,他已经知道这个城主有多不容易。

    唐寅道:“听说南京那边也派了人去,却没见到陛下,我们去就管用么?南京那些人是何身份,我们又是何身份?”

    唐寅一阵懊恼,皇帝驾临完全不在他控制内,他很担心自己会辜负沈溪的期望。

    张仑摇头:“要不这样吧,咱先跟沈大人取得联系,让沈大人安排一下……军师您意下如何?”

    听到要请示沈溪,唐寅脸色变得非常难看,显然他不想在沈溪面前表现得太过无能,但他无法对张仑发火,只得压低声音:“不必了,大人早就说过,迎接圣驾不能耽搁我们正常的工作和生活,船厂和其他工厂企业只管继续生产,就算陛下到了也是专门的机构对接,不能影响这座城市的正常运行。”

    “我们做好份内之事便可,至于陛下要在其他地方停留多久,这并非我们能干涉!生产产品、造船和建造城池才是眼下首要事情。”

    ……

    ……

    唐寅在迎接圣驾之事上很无助,只能被动接受。

    跟张仑见过面,唐寅觉得把事情压着对自己没好处,于是带着消息去法院见苏通。

    苏通和郑谦最近的差事相对少了许多,法院的工作大到审判刑事和行政案件,小到调解民事纠纷,都有包罗,但那些小偷小摸的违法行为则由王陵之的警察部门负责,而处于军管状态下的新城治安良好,所以接连几天断案后,两人便闲了下来。

    唐寅的到来,让苏通很意外,闲坐大半天他本来已经准备离开法院去跟郑谦喝酒,突然听说唐寅造访,以为对方是来兴师问罪。

    “军师怎么来了?”

    苏通见到唐寅有种下官见了上官的紧迫感,浑然不觉自己其实才是“上官”……二人都是举人出身,但到底苏通是正六品京官,而唐寅则是外放的七品县令,如今两人在新城都做的是代理差事,实际上在朝中的地位苏通要高得多。

    唐寅丝毫也不敢在苏通面前托大,他也知道论跟沈溪的关系,或者是官品,苏通都在他之上。

    唐寅恭敬见礼后,二人一起到了法院后院的花厅,唐寅把皇帝留滞扬州城不走的事说出来,苏通却没觉得如何,毕竟他已提前获知消息。

    苏通为难道:“陛下迟迟不来,确实是让我等很为难……不过若是陛下真来了,怕是也不好应付吧?”

    唐寅一怔,苏通思考的点跟他有极大不同,苏通似乎对于迎接圣驾有一定心得。

    苏通再望着唐寅:“陛下待在扬州,对我们来说其实能轻省不少,陛下来这里不就是为了见沈大人么?现在沈大人出征在外,陛下越晚来,我们准备越充分,若是可以等到沈大人回来再做那迎接之事,不是更得心应手?”

    说到最后,苏通脸上带着笑容,似乎是成竹在胸。

    唐寅心里却很奇怪,不过随即明白什么:“我一直着紧于迎接圣驾之事,是因为我想好好表现,以便将来在朝中有更好作为,对得起沈之厚对我的赏识和提拔,但并非每一个当官的都跟我有同样的心态,比如这位本就已得到陛下赏识的近臣,想的却是如何明哲保身……”

    想到这里,唐寅对苏通并无任何轻视,反而开始审视自己之前的态度。

    “久居下位之人,当然想早些上位,但若是当了上位人可能就要顾虑权力场上的因果,考量方方面面的利害关系,或许苏通的想法不代表所有人,但显然他已慢慢往沈之厚的心态靠拢,而我却还停留在如何往上爬上面。”

    苏通见唐寅一脸恍惚地站在那儿,不由有些莫名其妙,当即问道:“若是军师觉得在下说的话不中听,那就当在下放了个屁……哈哈,各抒己见嘛。”

    唐寅回过神来,恭敬行礼:“苏主事对迎接圣驾之事看得异常透彻,在下佩服……此前在下有些魔怔了,太过执着,现在终于打开心结。”

    “嗯?”

    苏通没太明白是怎么回事,怎么唐寅突然就对自己服软认错?明明刚才唐寅杀气腾腾而来,带给他不小的压力。

    唐寅心思多,苏通的杂念也不少,暗忖:“难道他之前来的目的,是想让我去一趟扬州,凭借我跟郑兄弟与陛下的良好关系去求见,劝陛下早一步动身来新城?”

    唐寅不知苏通在想什么,一脸柔和地说道:“沈尚书临走前,交待一定要做好迎接圣驾之事,所以在下才会如此着紧……不过你说得很对,若是陛下长久不来,责任不在我们身上,如今城里运转如常,一切都有条不紊,行在也已为陛下准备好了,可以说我们已经做好了自己应该做的一切,还有何好担忧的呢……”

    唐寅侃侃而谈,看起来满是自信,但他说的每件事苏通都会反着听。

    说是不急,那就是很急,说城里一切有条不紊,那就是说实际上还很乱,没有完全做好准备。

    关键是天下人都知道朱厚照沉迷于花天酒地的生活,在旁处可以为了安于逸乐而赖着不走,新城这边岂能没有这方面的准备?

    苏通瞪大眼睛问道:“军师的意思,是让在下帮忙准备一番?”

    两个人都在打哑谜,但其实说的都是实在话,却因互相间沟通不畅,还有相互竞争的关系,让彼此间戒备心理很重,简单的话非要拐弯抹角说,直言不讳却会被当作内有深意。

    唐寅没明白苏通所说准备是什么,不过还是欣然点头:“若是苏主事能帮忙准备一番的话,也是极好的。”

    苏通会心一笑,他猜想唐寅前来的目的,是让他准备皇帝留滞新城期间吃喝玩乐的事情,现在看来果真如此。

    苏通笑道:“那在下便尽量帮军师准备,军师只管放心便可。”

    二人都没把话说清楚,只靠互相揣摩和以小人之心洞悉,好像什么都明白,实际上却鸡同鸭讲,最后二人脸上带着和善的笑意,好像一切隔阂都消除了,却不知两人误会更深了。

    ……

    ……

    唐寅见过苏通,返回官衙后才觉得有哪里不对,好像他没有跟苏通交待要准备什么。

    但他清楚地记得苏通那会心的笑容,说明对方应该了解他的意图,知道该如何着手准备。

    随后唐寅就忙着处理军政事务,很快便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苏通见过唐寅后顿时紧张起来,觉得自己领了一份比之前沈溪委任差事更着紧的事,就是为迎接圣驾“做准备”。

    因为许多准备工作上不了台面,涉及皇帝在新城期间的吃喝玩乐,要让朱厚照在新城感觉到宾至如归,还不能让天下人知道朱厚照到了新城督战也如此胡闹,事情非常棘手。

    苏通去见郑谦,把事情一说,郑谦大吃一惊:“这地儿方兴未艾,上哪儿去找那些玩乐的东西?要戏班没戏班,要女人没女人!”

    苏通颇为感慨:“早知道的话,就该在南京城多买歌姬、舞姬过来,但就怕一般的庸脂俗粉不能入陛下法眼,至于戏班子倒还好说,江浙文风鼎盛,想来派人去就近的苏州府、杭州府找寻,时间还来得及。”

    郑谦满脸都是疑问:“这些事,是沈大人安排的?”

    “不知道啊。”

    苏通为难地说道,“不过既然是唐伯虎亲自来找咱说事,就算是他自己的想法,咱背地里帮忙筹办也是应该的,陛下走到哪里,岂能少了乐子?不然的话,陛下也不会留在扬州城迟迟不来。”

    郑谦想了下,跟着点头:“看来真有必要,但我们手头上的资源不多,新城看起来处处生机盎然,但就是这风花雪月的东西一概没有,到处都是建筑工地……要不这样吧,咱跟江南的故人联系一番,让他们帮忙筹备,你看如何?”

    “也好,郑兄,这件事可能真需要你亲自出马了。”

    苏通一脸热切望着郑谦,“我毕竟是沈大人安排的正牌法院院长,每天都要坐镇衙门审案,抽不开身,倒是你可以离开,距离距离陛下到来可能有个十天半月,留给咱准备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第二五二一章 只需一战

    无论是南京,又或是新城,都在为迎接朱厚照做准备。

    大衢山岛上的沈溪对此却没有多大兴趣,因为他正在筹划一件让他自己看来都很疯狂的事情,而且已逐渐接近他心中预期。

    “……大人,现已查明,张苑、钱宁等人先后在扬州城为陛下安排逸乐之事,陛下眷恋不去,距离启程南下还遥遥无期……不过陛下乐不思蜀,恐也跟大人领兵出海有关,或许陛下要等大人回到新城后,再行出发前往新城,跟大人会合……”

    深夜时分,沈溪正对着一份地图发呆,面色略带彷徨。

    云柳说了一会儿,见沈溪没应答,便缄口不言,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

    沈溪道:“这场仗,恐怕不能再以现在的节奏打下去,不然要平定倭寇,不知要拖延到何时,劳民伤财……所以我准备将倭寇吸引出来,打一场歼灭战。”

    云柳摇头:“大人,这恐怕很难吧?”

    沈溪望着云柳:“倭寇主力基本集中在江浙和闽粤沿海的海岛上,总数量大约在三四万人左右,但真正的精锐可能就四五千,还隶属不同派系,现在他们人人自危,若是给他们一个扭转乾坤的机会,或许会把握……”

    “大人想诱敌深入?”

    云柳对于沈溪的意图很清楚,之前沈溪让韩乙跟倭寇做买卖时,便委婉地表达过诱敌的想法。

    沈溪跟倭寇交战的同时,韩乙暗中跟倭寇做起了买卖,这几乎是倭寇当前能获得大规模外界资源的唯一方式。

    也就是说,倭寇暂时从沈溪手里得到他们梦寐以求的生存物资。

    沈溪这边打倭寇,倭寇却从沈溪故意透开的指缝中得到物资,沈溪没有采取赶尽杀绝的焦土战略,而是在海上开辟出这么一道让云柳感到匪夷所思的缺口。

    沈溪道:“若是能一举将倭寇主力击败,那剩下的倭寇将不足为惧……接下来只要大明改变之前的禁海策略,未来开海后,大明海域的倭寇和海盗的生存空间将会被无限压缩。”

    云柳摇头:“大人,若是海边生活的百姓多了,不是让倭寇和海盗有更多的劫掠机会?可能盗寇更加屡禁不绝!”

    沈溪道:“很多事跟你想的不同,倭寇和海盗滋生的原因便在于大明对于海疆的封锁……未来开海后百姓和士绅为了守住自己的根本,会形成一股对抗海盗、倭寇的强大利益同盟,海边卫所要守护一方水土,也能得到更多资源补给,跟倭寇交战便不会再跟以前那般完全处于下风。”

    “从今以后,大明近海海岛会逐渐为大明军队占领,控制,并建立起有效的统治,无论是倭寇、海盗,又或者是佛郎机人,都无法在大明海域求存!”

    在云柳听来,沈溪说的话太过理想主义,但她不会公然反驳。

    毕竟这是沈溪的计划,她需要做的就是遵从,至于她的看法之前说过了,只是不被沈溪采纳罢了,而且她能感觉到沈溪早就有通盘考虑,并非是一时兴起。

    “暂时可能不回去了,我琢磨一下如何跟倭寇主力决战。”沈溪突然说道,“上奏陛下,让陛下知道我的计划,看看他有何反应!”

    ……

    ……

    沈溪原本定下撤回新城的计划,突然间便做出改变。

    云柳有些措手不及。

    沈溪麾下将士对此却无多少意外。

    之前攻取大衢山岛获得的战功太少了,就这么回去军中上下都不甘心,不如留在海上继续跟倭寇交战,他们自诩为沈溪麾下最精锐的部队,这三千多人是从两万多人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以一当百有些夸张,但当十应该毫无问题。

    胡嵩跃和宋书得知消息,连夜到沈溪这里询问情况。

    毕竟按照此前计划,两天后的早晨全军就要登船,动身返回新城,现在的改变等于是给未来增加了太多不确定的因素。

    胡嵩跃见到沈溪后很紧张。

    “大人,咱们要继续南下?可咱手头大船只有六艘,距离规划中的舰队存在巨大距离,就这么南下,会不会冒失了点?”

    宋书不屑一顾:“怎么,老胡你害怕了?”

    胡嵩跃拍着胸膛:“俺怕什么?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俺老胡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便敢往里跳。”

    沈溪道:“没人让你们跳火坑,只是我听说有人跟倭寇做买卖,有大批战略物资进入倭寇手中,若不将这条商路切断,倭寇将不会再惧怕朝廷对他们的封锁,未来几年都会活得很逍遥!”

    宋书和胡嵩跃对视一眼,随后宋书气愤地说道:“这个节骨眼儿上,居然有人敢跟倭寇做买卖,不想活了吗?”

    沈溪并不打算说明自己才是整件事的幕后元凶。

    倭寇有了突然出现的贸易渠道,无疑可以大喘一口气……有了稳定的补给,坚持下去也就成为可能。

    但沈溪却“果断”从切断商路着手,倭寇不可能坐视不理。

    “因为消息获取有些晚,以本官估计,倭寇为了保护这条贸易线路,可能会纠结大批海船,带上他们最先进的火器北上接应,届时就是进行战略决战的大好时机。”

    沈溪仔细介绍道,“若我们不作为,那意味着我们会跟倭寇打一场持续日久的拉锯战,太过折腾人了……但现在有个问题,那就是我们手头的海船和兵马数量似乎不足以跟倭寇正面一战!”

    胡嵩跃一听几乎蹦起来,道:“不能跟他们正面一战?凭何?不就是一群贼吗?土鸡瓦狗罢了!咱的海船就算没他们多,却比他们大多了,俺就不信,这些乱贼还能反了天不成!”

    沈溪点头:“我们是官,他们是匪,官兵剿匪天经地义,但他们为了求存,也会跟我们死战到底,这也是考验我们三军将士齐心协力共度危难的时刻。”

    “以本官所查,海上跟倭寇的买卖,都在九山、三萼山一线岛屿进行,之前他们已做过一次买卖,再过六天,便是下次买卖进行时,而这次他们可能会将几万石粮食送到海上,还有大批兵器和人口……”

    胡嵩跃咋舌不已:“谁这么大胆,明知道大人正领兵跟贼人交战,他们还敢吃里扒外。”

    宋书道:“这年头,为了利益连身家性命都不顾的大有人在……倭寇不就是得到朝中大员支持,才发展壮大的吗?”

    宋书这话显然说的是张鹤龄和张延龄两兄弟之前所作所为,虽然宋书算是二张一手提拔起来的,但如今张氏外戚已失势,原本宋书之前就不怎么看得惯张氏兄弟的为人处世,现在正好趁着跟随沈溪出兵,摆脱控制。

    沈溪摇头:“他们出于何目的做这买卖,不在本官考虑范围之列,本官只在意如何去切断他们的贸易线路。”

    “我们将会派出所有的船只和人马,前往定海以南洋面,跟倭寇交战,此战最大的变数便在佛郎机人身上……若佛郎机人不出现的话,我们大概有七成胜算,但若是佛郎机人牵扯其中的话……可能胜算不超过五成。”

    “五成的胜算,不干他娘的不是男人!”胡嵩跃振臂道。

    宋书显然没沈溪那么乐观,虽然他没亲眼见识过当日佛郎机人靠近大衢山岛的海船,但他却在事后得知一些事,知道当日若是开战的话,沈溪麾下舰队未必能在佛郎机人战船下讨得好处。

    若佛郎机人跟倭寇的船只纠结在了一起,沈溪这次出兵几乎必败。

    甚至宋书也不太理解,为何沈溪要蓄意挑起这么一场看起来没有多少意义的一场战事。

    宋书道:“大人,其实可以将他们陆路的渠道封锁,未必一定要在陌生海面进行吉凶未卜的海战,而我们也可以等年底船只多了后再行开战,现在还是太过冒险……”

    “老宋你害怕了吧?”

    胡嵩跃这次终于有了反击机会。

    宋书皱眉:“末将只是想跟大人把情况说明,现在尚不清楚佛郎机人舰队的动向,若他们真跟倭寇联合在一起……我们的胜算未必有那么高……”

    沈溪微笑道:“宋将军若是不想去的话,本官也不勉强。”

    宋书赶紧解释:“末将并无推诿之意,只是想抒发心中想法。”

    沈溪道:“宋将军所言,本官其实早就想过,佛郎机人暂时处于隔岸观火的状态,他们要跟我们一战的话恐怕会缺乏勇气……若他们真有意开战,不会是跟我们在海上交手,而是果断将舰队开向新城,趁着新城防守空虚,炮轰甚至是占领新城!”

    “他们敢!”胡嵩跃气恼地道。

    沈溪微微叹息:“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所有情况本官都反复研判过,总归让将士安心出征便可,什么胜算不胜算的都是胡扯,只要我们南下,再加上地方卫所兵马,必将占据绝对优势,区区几千倭寇也敢跟我们一战?”

    “是。”

    宋书就算再有意见,此时也只能俯首领命。

    沈溪笑了笑:“突然而起的这一战,可能会让陛下失望,我们的人马进入定海以南海域后,可能会一战便平定海疆,到那时回新城便是去向陛下领功受赏,本官会亲自给你们奏请功劳。”

    宋书和胡嵩跃听说可以一战功成,意味着留在新城的王陵之和刘序等人将彻底失去抢夺功劳的机会,就算心中对眼前战事有些担忧,这会儿也完全顾不上了,眼里充满了对功劳的渴望。

    ……

    ……

    沈溪定下继续进兵南下的计划,看起来是仓促间做出的决定,但其实筹谋已久。

    消息很快传到新城,让临时城主唐寅大吃一惊。

    “不是说好要撤军么?怎么突然又决定继续打下去了?”张仑问道。

    听到这消息,最紧张的不是唐寅,而是留守新城的那些将领,这些人本以为沈溪此战只是浅尝即止,却不料沈溪会临时变卦。

    沈溪统率舰队继续南行很可能会一战功成,那时王陵之和刘序等留守将领将就此失去继续建功立业的机会。

    衙所内,带有此疑问的人不在少数,他们情绪激动,急切地想要找人讨个说法。

    即便是张仑这样因为身骄肉贵不能参与战事之人,听说沈溪南行开战,心里也带着一股失落。

    这涉及军人的荣誉,还有功名利禄等方方面面的事情。

    唐寅看着这些人,摇头道:“这是沈尚书派人来传话,说是要切断倭寇跟陆地贸易来往路线,彻底将他们锁死在海岛上,这一战应该并非最后决战,主要目的也是打击敌人粮道和补给线,想来你们应该明白吧?”

    在这种情况下,唐寅只能尽量安抚那些心中着急而失落不已的将领,虽然他知道这种解释非常牵强。

    唐寅跟在场的人持同一个想法,那就是沈溪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既然此番沈溪选择继续南下,那就是有必胜的把握。

    倭寇本来就是乌合之众,根本就不能跟草原狄夷相比,对鞑靼一战沈溪不过带了两万多人马出塞便凯旋而归,现在平海疆,难道也要带同等数量的人马才可?

    沈溪三千人马足以荡平海上贼寇,如此一来,留守的人就等于是变相被淘汰,失去获取战功的机会。

    王陵之显得很激动:“沈大人可有说过,是否让我等派出援军?我可以带兵前去增援。”

    所有人都在打量王陵之。

    对于王陵之那迫切的心态,他们都很理解,不过连王陵之都没参与到战事中,他们内心多少平衡了一些。如同之前沈溪没有带王陵之上船的心思一样,沈溪在这件事上没有任人唯亲,之前的选拔都很公正严明。

    唐寅摇头道:“增援之事,沈尚书并未提及,不过若此战有闪失的话,倒是可以派出人马前去增援……但始终路程有些远,需要地方人马,尤其是定海卫将士增援,需要地方都司衙门配合。”

    王陵之道:“沈大人出兵,就没见过有闪失的时候,他不让我们出兵,难道我们就在这里干等着?”

    本来一群人还想争取,但听了王陵之的话后,却开始站到“中立”的立场劝说王陵之。

    “小王将军切莫着急,很多事需要从长计议,沈大人没吩咐的话,咱们谁能带兵出去?一切要以大局为重啊……”

    王陵之神情悲愤,就像沈溪辜负了他一样,本来有个绝佳的建功立业机会,却被沈溪一脚踹开,尚武的他觉得比死了还要难受。

    唐寅道:“沈大人传回来的消息,已跟你们说过了,这件事可能会影响军中将士士气,还有城池的稳定……为了防止军中出现哗变,即刻起全城进行军事管制,大家回去后做好官兵心理疏导工作,有人闹事一律以军法处置!”

    唐寅这话其实是安排将领合理控制将士情绪,不过在场人听来,多少都觉得唐寅这是在警告王陵之别乱来。

    而王陵之本人却完全没有这层心思,低着头一脸不忿,却又无计可施。

    唐寅再道:“沈大人的动向,要第一时间呈报到扬州那边,让陛下知悉,可能沈大人已派人通知,但我们这边也要派人去扬州,陛下得知的话,可能会快马加鞭赶来新城,到时就得做好迎驾准备。”

    张仑道:“这会儿还是不必为此准备吧?若要开战,还是大规模的战事,新城随时都有可能会被倭寇甚至佛郎机人盯上并骚扰,陛下到新城来可不是什么好事……此时陛下更应该去南京城才对。”

    刘序若有所思:“未必吧?当初在西北对鞑靼作战时,陛下不也一直留在宣府城和张家口堡等前线城塞呢。”

    “别争了。”

    唐寅道,“该上报的上报,具体陛下会如何定行程,那不是我们能掺和的事情,赶紧回去安抚好将士的情绪,不能出乱子!”

    ……

    ……

    听说沈溪要继续统领舰队南下,新城内将士有了不少情绪。

    而当消息传到扬州城时,却好像一粒石子进了水潭,瞬间连涟漪都消失不见了。

    因为朱厚照沉溺逸乐,没人敢在他面前乱说,或者有人知道但就是故意不说,怀揣各种心思的人都有。

    “这位沈大人,很可能在陛下抵达那座新建的城池前,已将此战结束,你说气人不气人?”张永此时仍旧滞留扬州城。

    本来他要回去安排迎接圣驾事宜,但因为朱厚照有很大可能不去南京,他回去无济于事,还不如留在扬州城里等候消息。

    反正扬州距离南京并不远,留在这里能第一时间得知皇帝的情况,因为他政治上的盟友小拧子偶尔会出来见他,那绝对是第一手资料。

    有关沈溪继续出兵之事,张永并非是从小拧子那里得知,而是从守备太监衙门获得。

    之前张永更像是个花瓶,虽然贵为司礼监秉笔太监,还掌控东厂,却中看不中用,总是被张苑和小拧子钳制。

    但到南京后,张永很快便拿回守备太监的权力,坐拥地方军政大权,而现在皇帝又驾临南方,他手上的权力突然变重了。

    即便他留在扬州,也不妨碍他对南京各衙门的控制,情报可以第一时间传递到他这里,在他看来,若非自己对于南方的事情所知甚多,小拧子不可能时常来见他,现在两人的相处模式是各取所需。

    小拧子道:“这消息,陛下到现在还不清楚,但咱家不知该如何去跟陛下提,而有些人则是知道但故意不说,比如说江彬和张苑……”

    张永想了想,说道:“到这个时候了,还有人敢知情不报?又或者干脆刻意避讳,不跟陛下提及?”

    小拧子想了下,大概明白张永的意思。

    只要知道了情况却在皇帝面前不说,严格算起来都算欺君,至于是故意欺瞒还是无意欺瞒,其实罪过都相当,小拧子自己也逃不开事外。

    小拧子冷声道:“张公公,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让咱家去陛下跟前碰一鼻子灰?”

    张永笑道:“拧公公,沈大人继续领兵南下,说是要切断倭寇物资补给线路,但以鄙人所知,倭寇现在处于缺兵少粮的状态,正是官军跟倭寇开战的最好机会……沈大人不等陛下来就直接开战,大概有不让陛下以身犯险的意思。”

    “若陛下真到了新城,或许会在那里停留一年半载,很可能执意要跟沈大人一起出海打倭寇……”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拧子眉头深锁地问道。

    张永道:“这不明摆着的事情吗……就算沈大人知道现在平乱不是最佳时机,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这么做了,他是想把所有责任和罪过,甚至是危险都揽在他一人身上,这种事若不跟陛下提的话,回头陛下知道了更会着恼,现在正是拧公公表现忠诚的时候!”

    小拧子冷冷打量张永,对于这个建议他是一百个不赞同。

    而他的主要幕僚,也就是臧贤的想法跟张永完全是背道而驰,臧贤的意思是让小拧子明哲保身,难得糊涂,而装疯卖傻恰恰是小拧子想做的,张永这种让他冒险的提议,他不会轻易接受。

    “咱家要如何做,不劳张公公你提醒,咱家回去见陛下,你先忙着吧。”

    或许是因为这番对话,互相间都有试探和利用的意思,让小拧子多不满,在简单交换过消息和态度后,小拧子着急赶回去伺候朱厚照。

    因为朱厚照到扬州后作息习惯非常不规律,小拧子不敢离开行宫太长时间,生怕皇帝见不到他而被责罚。

    ……

    ……

    小拧子回到行在已近黄昏,朱厚照正坐在桌子前吃晚饭,旁边不见皇后沈亦儿的身影。

    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苑正在奏报朝中事务。

    朱厚照没精打采地听着,小拧子一看这架势便知道,张苑仍旧没提沈溪已率领舰队继续南下追击倭寇之事。

    “陛下,现在四海升平,都在称颂您为旷世明君,陛下的功绩必会铭记史册。”张苑一脸恭维。

    本来朱厚照无精打采,听到这话稍微提起点精神,破口大骂:“朕本来就会留在历史的记录中,无非是皇帝做得好坏与否影响生后名罢了……有你们这群佞臣在,后世的人指不定怎么骂朕呢。这种溜须拍马的话不用多说,朕现在想清静一会儿,晚上还有要紧事做!”

第二五二二章 谋逆

    宁波府府城。

    钱宁正跟一个渡海而来的人相见,也是他在走投无路后不得不选择跟此人见上一面。

    之前钱宁跟沈溪相见,就此断了投靠沈溪或者是张苑的想法,他现在一门心思要对付江彬,同时也想重新获得皇帝的信任,已到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

    来人非常清楚他的心思,以共同对付江彬为借口邀请他出来,这已是对他的第二次约见,钱宁权衡之下还是决定见一见。

    此人正是江栎唯。

    作为曾经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江栎唯在官场人脉广泛,尤其是在锦衣卫内有许多老部下,牵线搭桥跟钱宁联络上并不难。

    钱宁没料到一个背叛朝廷的人居然会有如此神通广大的本事,对他的行踪竟然了若指掌。

    “钱指挥使,久违了,我们以前见过,至于您是否还记得我这样的小人物,呵呵,就不要再提了。”江栎唯笑着说道。

    钱宁当然认识江栎唯。

    以前刘瑾得势时,江栎唯和他一样都在为刘瑾办事,那时候刘瑾可说权倾朝野,并不存在现在朝中各方势力你争我斗的混乱局面,满朝文武中刘瑾只有沈溪一个对手,还一度将沈溪逼迫到九边去吃西北风。

    不管怎么说钱宁是锦衣卫指挥使,属于朝中实权人物,他对现如今犹如丧家之犬一般的江栎唯有几分不屑,端坐打量对方,道:“有何事?尽管言明吧。”

    江栎唯毫不客气地坐下,拿起桌上的茶杯,目光望向钱宁身后几人。

    因为钱宁贪生怕死,身边总是带着侍卫,而江栎唯的意思是要跟他单独叙话。

    钱宁皱了皱眉头:“怎么,你还有避讳?”

    江栎唯笑道:“钱指挥使既然选择前来相见,就不该对我如此不信任……我们应该开诚不公地去谈一些事!有人在旁,就多了一分泄露机密的风险。”

    钱宁黑着脸,沉吟一番后还是一摆手,身边几名侍卫退了下去,很快房间里就只剩下二人对视。

    江栎唯道:“钱指挥使来江南做什么,其实无需遮掩,谁都很清楚,因为有人在陛下跟前告您的状,还有就是您办事不力……”

    “你想找死吗?”

    钱宁用恶狠狠的目光望着江栎唯,似在警告对方别乱说话。

    江栎唯笑道:“都是自己人,何必卖关子?那位沈尚书……现在已贵为沈国公那位,在背后穿针引线,联络江南一班权贵对付你……还有便是陛下跟前强势崛起的江彬,他跟你的作用相仿,却更得陛下欢心,钱指挥使处境堪忧……得为将来谋划一番了……”

    “别兜圈子。”

    钱宁听到江栎唯的话很生气,谁被人揭短都不好受,当即抬手,“你现在可是在给倭人做事,我要杀你易如反掌。”

    江栎唯神色淡然:“你不会杀我的……我们现在利益休戚相关,你杀了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倒是我可以帮你把江彬甚至沈之厚给解决咯,再帮你于朝中找权贵作靠山,到时候陛下对你也会更加信任。”

    钱宁不屑一顾:“谁?那两个已经失势的外戚国舅?还是隐身于他们背后的张太后?”

    江栎唯笑而不语。

    钱宁则继续打量江栎唯,语气凶恶:“再不说,我可真要动手了。”

    江栎唯道:“钱指挥使太过心急了,给你看样东西……”

    说完,江栎唯从怀里拿出一份书函,递到钱宁跟前。

    钱宁对此有所顾忌,生怕被江栎唯偷袭,又担心对方在书函中下毒,等硬着头皮接过并打开后,才知道不过是份普通信件,但等他看清楚内容,忽然站了起来,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对方。

    江栎唯笑道:“钱指挥使莫要激动,你以为我只是倭人的走狗,想的是如何劫掠,做那连安身立命都难维持的无本买卖?呵呵,我要做的,是匡扶明主……既然当今陛下并非圣君明主,为何我们不改变想法,效仿当年成祖靖难,另立新君?”

    钱宁愤怒至极,直接拔出腰间佩剑,指向江栎唯:“锦衣卫乃陛下之鹰犬,你在我跟前说这番话,简直是自寻死路!”

    江栎唯却一点都不慌张,镇定自若:“你想作何?拿着这份书函去陛下跟前告状吗?你知道小皇帝多疑,你这么去了,他一定会想为何会是你去告状,这份书函你又是从何而得……”

    “呵呵,其实这书函并不能说明什么,毕竟谁都可以伪造出来,而且诬告藩王罪名不小,最为重要的是……你杀了我走出这里,马上就会遭到围攻,就算侥幸突围,也跑不出江浙地面。不信你大可试试!”

    “你……”

    钱宁本以为一切都在掌控中,但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真正掌握局势的变成眼前这位名不见经传的江栎唯。

    江栎唯再道:“宁王乃当今明主,他励精图治,希望能开创大明盛世伟业,你作为锦衣卫指挥使,当初帮过他不少忙,当然也得过他不少好处,彼此有一份香火情。现在正是咱们坐下来共商大事的时候,如果你不识相的话,那就是自找死路。”

    钱宁没有再喝斥江栎唯,一把将佩剑扔到桌子上,人也重新坐下。

    江栎唯继续道:“宁王麾下如今有十万大军,只等昏君到了新城,沈之厚也死于海上,大明一片混乱,便一举出兵顺江而下,直逼南京,建立新朝,沿途州府和卫所人马都已打点好了,届时会望风归从……这世上除了沈之厚外,谁会是宁王的对手?”

    钱宁瞄着江栎唯:“痴人说梦!仅仅陛下身边就带有数万精兵,更何况南京城里城外几十个卫所,拉出来十万大军是有的……请问宁王手下真正能打仗的有几个人?”

    江栎唯笑道:“你别忘了还有倭人和佛郎机人,这些也是宁王要充分利用的对象……我在倭人中混迹多时,深得他们的信任,现在故意创造一种要从陆地获得补给的假象,诱使沈之厚带领他那不成型的舰队南下,以为可以一战奏功,不想却落入我们精心设置的圈套。”

    “到时候我们和倭寇、佛郎机人以及收买的沿海卫所兵马,倾巢而出,对沈之厚发起围攻,你说沈之厚就算有三头六臂,能经受住这么多人马围攻?”

    钱宁不说话,但他隐约觉得江栎唯和宁王的计划非常狠辣,沈溪有很大可能会中计,就此变成瓮中之鳖。

    江栎唯再道:“沈之厚因为跟土匪盗寇,反叛的愚民,还有那些没脑子的狄夷交战太久,胜仗打多了就容易就生出轻慢之心,这世上从来就没有百战百胜的人,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如果你不听话……除了你自己冤枉身死外,还少了一个为自己正名的机会!”

    “其实你也可以先观望一下,只要这次能得到你相助,暗中帮助宁王将沈之厚给铲除了,你在陛下跟前没有任何损失不说,还能在宁王这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可以说你是稳赚不赔!”

    江栎唯的话对钱宁来说非常具有诱惑力,因为现在的钱宁属于惊弓之鸟,张永、魏国公、沈溪、江彬和张苑等人都成为了他的敌人,这也是他不敢回到朱厚照身边的主要原因,那里就像个龙潭虎穴,回去就是找死。

    江栎唯道:“如果你不同意,那就算你回去,陛下也会很快将你的职位褫夺,你不过只是个锦衣卫指挥使罢了,在你之上还有那么多想你死的人,在外人眼里,你不过是陛下跟前一条狗,沈之厚得势你要死,张苑得势你依然活不了……”

    钱宁道:“那相信你对我有何好处?”

    “我带来万两白银作为见面礼。”

    江栎唯笑着道,“佛郎机人有的是银子,我这边先给你一万两做定金,若你能相助宁王铲除沈之厚,再给你五万两作为酬谢。等确定杀死沈之厚,最后还要给你十万两……前后就是十六万两!”

    “若宁王登基,你至少是个王爷,我们俩都是开国功臣,世袭的勋贵,万世荣耀,不比你当个听命于人的走狗更好?大丈夫志在天下,若你连这点勇气都没有……呵呵,说句不好听的,其实你被人杀也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钱宁板着脸问道:“宁王在何处,我要见见他……你说的这些不管用,我要亲自跟宁王谈。”

    江栎唯冷笑不已:“你没那资格,而且宁王也不会给你掌握他谋朝篡位的证据……你是什么人,你的立场是什么,其实对宁王来说并不是秘密,你以前做了多少两面三刀的事,不用我一一赘述吧?”

    钱宁脸上一阵发烫,因为他的确没什么原则,几乎就是一个见利忘义的小人,从来不会感念什么恩情。

    江栎唯道:“如果你跟了宁王,那你就能得到宁王相助,在昏君面前还有我们的人帮你说好话……当务之急是铲除沈之厚,只要沈之厚死了,那宁王大事可成,到时你要做的不过是做一些锦上添花的事情……”

    “你要坚信一点,昏君对你越信任,你越有能力帮宁王做事……危急关头昏君肯定会指望屁都不是的江彬和许泰之流,但他们能跟宁王对抗吗?最后还不是要你出来力挽狂澜?到那时你的重要性就会凸显,如果关键时刻帮宁王一把……”

    钱宁被江栎唯描述的前景触动,在他看来这确实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沈之厚最恨的就是陛下跟前的佞臣,当初刘瑾就是被他扳倒的,后来张苑也差点儿着了他的道……你跟他水火不容,所以你想通过投靠他来保证现在的地位,属于痴人说梦。”

    “但你现在有了更好的选择,只要沈之厚死了,你就彻底安全了,等天下乱成一团时,陛下只能选择相信有能力帮他平叛之人。”

    江栎唯娓娓道来,“即便宁王无法成事,你也可以凭借战争中料敌机先的表现跟昏君邀宠,等你正式取代沈之厚在昏君心目中的位置,要对付江彬、张苑等人,简直是易如反掌……这是你最好的机会,一定要好好把握!”

    钱宁一咬牙:“我凭何信你?”

    “就凭即将送给你的一万两银子,还有这份委命状。”

    说完,江栎唯从怀里拿出一份黄封敕书,跟皇家所用圣旨一般无二,郑重其事地交到钱宁手里,“若你听命,那你就是开国元勋……这是宁王对你的承诺!现在你就是大将军,等事成后封你为王。”

    ……

    ……

    大衢山岛,旱门港,大明军队正在积极备战。

    沈溪神情轻松自若,站在岸边的礁石上欣赏美丽的海景,他背后云柳正在奏报有关倭寇的情报。

    云柳顺便提到江西一带地方不稳,似乎有人在各卫所之间串联,谋划着什么,但稍微细查下去线索就断了,云柳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沈溪看了很久,终于从礁石上下来,对云柳道:“这有什么好稀奇的,有人想谋朝篡位呗……不过,要真是如此的话,首先要针对的那个人肯定是我……我不死某个人又怎敢篡位?”

    云柳神色略微有些紧张:“大人所言……不知是指何人?”

    沈溪当然知道是谁,只是他对于这件事发生的时间产生了疑惑……因为他的出现,很多事情都有所改变,但历史上该发生的大事终归还是发生了,似乎冥冥中自有天意,但他的出现依然还是对事件本身造成巨大影响。

    “不管是谁,只要谋逆就容他不得……眼下这场仗或许就会有这些人掺和进来。”沈溪若有所思道。

    云柳低下头,对于自己的失职感觉愧疚,她不知该如何跟沈溪解释为何未将情况查明。

    沈溪对云柳却没有任何意见,历史上宁王谋逆还要过一些年,现在早发生了,他的心情十分复杂,对即将南下跟倭寇交战多了几分谨慎。

    ……

    ……

    沈溪巡查过营地,带着云柳回到中军大帐。

    没等进帐门,便见胡嵩跃从远处一路小跑过来,近前后抱拳道:“大人,抓了个家伙,乘条小船偷偷摸摸上岛来,被我们的人抓住后说是有要紧事跟大人您交待。看那鬼鬼祟祟的模样,好像是贼寇细作,是直接杀了还是找来审审?”

    沈溪道:“你就没问出点儿什么有用的东西?”

    “他直喊冤枉,说只有见到大人您才能言明,但不能判断他的话是真是假。”胡嵩跃为难地说道。

    如果不是对方态度非常坚定,胡嵩跃早就把人给解决了,涉及到沈溪,在他眼里就没小事,做什么前一定要得到沈溪准允。

    沈溪无所谓地道:“那把人带过来,我好好审问一下。”

    “好咧。”

    胡嵩跃匆忙而去。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胡嵩跃带着人过来。

    此时沈溪已在中军大帐处理了多份公务,胡嵩跃先进来跟沈溪认错,沈溪没说什么,最后人被押送到面前,被军士踢了一脚腿弯,“噗通”一声跪下。

    沈溪瞥了一眼,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男子,脸型瘦削,显得精明强悍,从进了中军帐后便一直四下打量。

    “老实点儿。”

    胡嵩跃威胁道,“见了大人低下头,大人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

    那人根本就没听劝,直接将目光落到沈溪身上,眼珠子乱转,好像有何意图,不过因为他手被捆在背后,又跪在地上,其实做不了什么。

    沈溪皱着眉头问道:“何人让你来的?”

    那人回答:“我家主人听说沈大人领军在海岛平息倭寇,劳苦功高,特地派小人来为大人送上一些慰问品。”

    沈溪笑而不语,胡嵩跃则指着那人鼻子破口大骂:“蒙谁呢?敢到大人面前胡言乱语?你家主人有本事把你送上岛来,说明不是个善茬……说吧,是不是倭寇派你来刺探消息的?不说大刑伺候。”

    那人显得很紧张:“我家主人给沈大人写了书函,沈大人看过便知。”

    说话时,那人挣扎着抬头看向胡嵩跃,他在来见沈溪前全身上下被搜了个干干净净,就算有书函也都落在胡嵩跃手上,而胡嵩跃却没提过此事。

    胡嵩跃从怀里将那人说的书函拿出来,道:“大人,上面都是些胡言乱语,最见不得这种小人……”

    沈溪没有说话。

    云柳走到胡嵩跃跟前将书函接过,小心翼翼地打开,凑到鼻子边闻了闻,没有异味才呈递沈溪面前。

    沈溪没有接过去拿到手上细看,只是远远地扫了几眼。

    来人用热切的目光望着沈溪,似乎想得到一个圆满的答复。

    “沈大人应该看明白了吧?”来人紧张地问道。

    沈溪语气平和:“谁让你来的,现在总该说了吧?”

    “不敢说,不敢说啊。”

    来人依然很紧张,声音发颤,“沈大人看过书信应该明白才是。”

    沈溪道:“这字面的意思很容易理解,但所谓的成就大事,却不知是如何个成就法?不会要人做什么谋逆的事情吧?”

    那人脸色非常尴尬。

    “具体的事情……小人也说不清楚,要不等大人跟我家主人商议后定下……我家主人就在岸上等您。”

    云柳看了沈溪一眼,揣测这人应该是跟之前她提过的江西那边有人图谋不轨之事有关,多半只是个跑腿的,对于具体情况并不了解。

    沈溪倒没拿出太过强硬的语气,心平气和道:“本官没时间见那些不相干之人,你先下去歇着,等闲下来本官再找你……把人押下去。”

    胡嵩跃不太能理解,“大人,就这么把人押走?可以再审审,有时候用刑还是有效果的……”

    本来他对刑讯逼供很上心,但发现沈溪对此并没有多大兴趣后,胡嵩跃只能悻悻然退到一边去了。

    云柳带着手下上前,将来人押走,此后看押的事也会由她来负责。

    ……

    ……

    云柳把人安顿好,立即回来见沈溪。

    “大人,此人怎么会鼓动大人谋反?大人如今已位极人臣,更跻身世袭罔替的勋贵之列,造反有什么更大的好处?难道是有人栽赃陷害大人?不对不对,此人很可能是倭寇派来的细作。”

    沈溪笑了笑:“倭寇再猖狂,敢在我这里说什么共谋大事?说起来,此人的主人可是大有来头。”

    云柳道:“现在已有御史言官指责大人,说您别有居心,此人出现在这里的目的,一定不是为了得到大人的支持,而是想在陛下的信任上做文章……”

    在这件事上,云柳特别紧张,首先她有调查情报不力的过错,再者她觉得现在沈溪被人盯上,很可能有什么阴谋诡计正在酝酿,而她未来的命运跟沈溪休戚相关,所以赶紧出言提醒,让沈溪多防备,哪怕知道更多的时候她不过是白费口舌,因为沈溪每次都能洞察先机。

    沈溪如同以往一样,拿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态度,站起身来:“如果只是派个人来见我,就能让陛下对我失去信任,那我这些年在朝廷就算是白混了……若有人想以此来行离间计,太过想当然。”

    “大人,不得不防啊。”云柳道。

    沈溪点了点头:“防备还是要有的,但不是防反间计,而是有人趁我出兵攻打倭寇时行不轨之举……这不明摆着有人想谋朝篡位么?有这心思的,必然非普通人,只有皇室子弟才会有如此野心。”

    云柳大吃一惊,稍微理了下思绪才明白沈溪话里潜在的意思。

    “大人是说有藩王要谋逆?却不知是哪一位?”

    云柳很想知道答案。

    作为一个情报头子,却对正在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这种感觉对她来说太难受了,实在是憋不住话。

    沈溪摇头:“不出意外的话,就是刚才来人口中的主人……或者是他所谓主人背后藏着的真正主人……”

    “既然来见我,就说明对方早有准备,而且已在我出征时做好全盘安排,现在只是来试探我的态度,若是我不跟他们合作,那他们就会利用一切手段来除掉我,或者想方设法让我失去对战局的掌控。”

    云柳咬牙切齿:“如此狼子野心,真该死!”

    “他们固然该死,但一切依然在我的掌控之中,所以他们现在没法直接对我不利,有人想让我死,但也有人想我活……呵呵,以为谋朝篡位那么容易么?大明国祚到如今仍旧稳定,便在于这个时代很难做出改变。”

    沈溪最初所言,云柳还能听得懂,但很快便糊涂了。

    沈溪既像是在评价有人要谋逆之事,又像是在表达一种感慨,拿出一种软弱无力的口吻来说事,让云柳深切地体会到沈溪失望中带着一丝沮丧的心情。

    沈溪口中的时代很难改变,正是他一直以来心情抑郁的重要原因。

    “大人,倭寇是否有可能会跟逆贼联合在一起,对大人不利?现在您可是众矢之的,朝廷上上下下都看着,不能行差踏错一步。”云柳道。

    沈溪摇头:“庸人自扰,就算我是个庸人,也不会拿这些事来扰乱心智……云柳,你只要记住一件事,紧跟我的步伐,不管走到哪里,是否有权势和地位,我都不会亏待你。至于有人想害我……那就要看他们是否有那本事了!”

    说到最后,沈溪脸上露出一抹坚毅之色。

    云柳意识到,沈溪不有意针对谁便罢了,若不然被他盯上的人,最终都活不成,如同当年的刘瑾,一旦成为死敌,就算沈溪拿出非常规的手段也在所不惜。

    沈溪从来都不是一个软柿子可以任由人宰割,任何跟他作对的人都没好下场。

第二五二三章 责任

    奉化县城。

    江栎唯风尘仆仆而来,进城后很快到了秘密联络地点,已有人在里面等他。

    “江大人,久违了。”

    来人果真是宁王派来的使者,如同对待朝中大员一般,此人执礼甚恭,一如江栎唯昔日在朝当官的模样。

    江栎唯没有过多废话,单刀直入道:“我已跟锦衣卫指挥使钱宁见过……你回去跟王爷说,这边全都准备妥当,只等沈之厚领兵南下,几百条船会将他自以为强大的舰队给包围起来,管保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使者很满意,点头嘉许:“如此甚好,就是不知那位钱指挥使是否可信?”

    江栎唯打量使者,淡淡一笑:“他是否可信很难说,不过现在他确实已经走投无路……朝中多少人想让他死?钱宁倒戈我方的意义,不在于其能否对付沈之厚,杀沈之厚其实他帮不上什么忙,倒是沈之厚死后,昏君身边要靠他来充当内应,王爷对接纳此人非常期许。”

    使者笑道:“这个钱宁,乃市井无赖出身,本事再高,又怎能跟江大人这样科举出身的朝中大员相提并论?这种人王爷不过是利用他,等事成后将之除去便可,又或者将他委命到不起眼的位置上,不会威胁江大人您的权位。”

    似担心江栎唯有不满,使者特意对此做出解释。

    “哼!”

    江栎唯只是轻哼一声,对于使者的解释并未往心里去。

    使者拿出一份书函,递过来:“这是王爷给您的亲笔信,王爷的意思是……让你想办法跟倭人中的上位者通个气,请他们派人帮忙刺杀昏君……”

    “以王爷所知,倭人中练家子不在少数,其中有个专司暗杀的行当叫做忍者,不少女子从小就接受专业杀人训练,非常之危险,如果可以利用这种女人来刺杀昏君的话……”

    江栎唯皱眉:“昏君身边戒备重重,有那么容易得手吗?”

    使者笑道:“若换作普通皇帝当然不可能,但这个昏君却不然,他年纪轻轻便胡作非为惯了,经常跟女人纠缠不清……男人或许在其他时候很警觉,但在跟女人缠绵时必会放下所有戒备,禁卫也会松懈,现在拉拢到钱宁,若不好好利用一下的话,岂非……”

    江栎唯眉头紧皱,直接打断使者的话,轻声问道:“感情王爷收拢钱宁,真实目的却是为此?”

    使者摇头:“有些事,必须要利用一切有利条件,无需担心会打草惊蛇……我们现在主要目的是对付沈之厚,同时谋求刺杀昏君,造成朝廷一片大乱,如此可以在短时间内促成王爷登基……那昏君没有兄弟,也没有子嗣,这么好的机会如果不好好把握……算不算暴殄天物?”

    “你尽管放心,就算倭人不派女忍者来,王爷那边也会有类似的安排,但你还是尽可能请倭人出马,毕竟专业和不专业是两码事……至于钱宁那边,不能说得太清楚,免得他临时反水……嘿嘿,给他几个婀娜多姿的女人,送到昏君身边,他肯定乐意。”

    江栎唯脸色阴沉,显然并不支持派什么女忍者去行刺朱厚照,他认为这么做会暴露刚收买的钱宁这个卧底,得不偿失。

    但既然是宁王的决定,江栎唯不再反驳,当即沉着脸道:“就怕皇帝死了,宁王也没办法控制大局……你别忘了,按照亲疏远近,皇位继承人多半会在宪宗几个儿子的后代中选择,怎么都轮不到宁王一脉……要想得到皇位,最重要的还是要果断起兵,以最快速度拿下南京,光靠阴谋诡诈的手段不可能得到皇位。”

    使者笑道:“毋须江大人担心,人马早就备好,而且此番昏君在江南,只要能顺利将之除掉,就可以号令天下,谁人敢不从?”

    江栎唯即便不怎么赞同此话,也只能微微点头,无意跟来人争辩。

    ……

    ……

    江彬跟宁王使者见过面后,心情郁闷,因为事情不受控制,让他产生一种无力感。

    “顾严兄何必担心呢?”

    就在江栎唯准备离开时,屋门后走出来一人,却是早就躲在帷幕后面,刚才的对话被此人听了一耳朵。

    “你为何在此?”

    江栎唯没料到自己跟宁王的手下对话时,会有人偷听,而他也没有发现端倪。

    来人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身材高瘦,眼神锐利有神,显得极为精明干练,腰间佩着一把剑,气息悠长。

    看着对方太阳穴高高鼓起,双手强壮而有力,江栎唯就算是武进士出身,依然小心谨慎……他很清楚自己不是眼前这位的对手。

    来人道:“宁王说要刺杀昏君,你应该感到高兴才是……只要昏君死了,对沈之厚最大的支持力量就没了,如此一来就算在下一步海上交锋中无法除掉沈之厚,以后你再想报仇,不也更容易吗?”

    江栎唯黑着脸没应答,显然不赞同此人的说法。

    来人再道:“至于刺客的事,你不用去麻烦倭人,我就可以帮你,但不是白帮忙……”

    江栎唯皱眉:“你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来人笑道:“银子、女人,或者权力,我都看不上眼,我要得到的东西不能直接告诉你,等事成后你帮我做到便是……我只能保证,那一天你一定有能力帮到我的忙。”

    “鬼话!”

    江栎唯不屑一顾,“真有那么一天,你相信我会帮你?连我自己都不敢保证!”

    来人笑得很舒畅,“到那时你有不帮的理由么?不过眼下……我手头暂时有些紧,你得拿一万两银子出来,现在我是在帮你做事,不能越庖代俎,必须要用你的银子活动……”

    “我推荐给你的女刺客绝对是那种身手非常敏捷矫健的,而且我还有配套的办法,无需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钱宁这样的小人身上……你是否愿意配合呢?”

    江栎唯道:“只是一万两银子?”

    来人笑道:“果然财大气粗,由此看来海上那帮人不缺银子,是吧?想来也是,他们有西洋人作靠山,背后有金山银山,一万两银子对他们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但在大明地界却可以做不少事。”

    “有这一万两银子到底,我能打通当今圣上身边的关系,还可以收买眼线,获取情报,就连沈之厚的军中情况我也能给你弄来……顾严兄,这笔买卖你稳赚不亏啊。”

    江栎唯脸色冷峻,显然他对此人有极大的顾忌,甚至不敢出言拒绝。

    “你找来的人,我要亲自见上一面,至于送到陛下身边后要怎么做,不能由着你的想法来。”

    江栎唯一咬牙,道,“现在你只能听命于我,而不是我听你的,事成后我可以帮你做一件事,前提是宁王大事已成,否则免谈。”

    “好。”

    对方很爽快,直接答应了江栎唯的要求。

    江栎唯再度点头:“银子我会让人送到南京,你派人接收便可,但我要警告你,若是你敢背地里乱来,甚至将此事泄露出去,就算千山万水,我也会让人杀了你,宁王也不会放过你!”

    ……

    ……

    江栎唯终于回到自己的老巢,之前的事仍旧让他心有余悸。

    “公子,您可回来了。”

    江栎唯脸色阴沉,一名五十岁上下的老仆走到他面前,恭敬行礼,“在您离开的这几天里,城里突然出现陌生人暗中调查您的情况,咱们分散在城里各街巷的联络点都被人踩了,幸好弟兄们闪得快,不过还是死了两个人,都是被人一刀砍死,连什么人干的都不知道。”

    江栎唯一拍桌子:“还能是谁,一定是沈之厚!”

    老仆有些迟疑:“沈大人正在海上,很可能不是他做的……最大的可能还是钱宁的人,毕竟锦衣卫用惯了刀,钱宁担任指挥使后,从江湖上张罗了一批好手,或许就是他们干的……公子,要不咱现在出城躲躲,您还是别留在城里了。”

    江栎唯一摆手:“我暂时走不了了……你当我进城来是作何?有一笔大买卖需要我主持,现在已有人查到我头上来了,一定要尽快把事情办妥,把货运上船。”

    老仆神色紧张:“公子,您是说跟韩当家的买卖?不是暗中有传言,说韩当家立身不正,想投靠沈之厚赎罪么?”

    江栎唯冷笑不已:“沈之厚会看上他这样的商人?他或许没看清楚形势,江南地界做买卖都要给沈之厚几分面子,便在于有汀州商会打下的基础,江南各地经济几乎都为沈之厚控制,韩乙不是沈之厚的人,跟我们做过买卖,以沈之厚锱铢必较的性格,怎会容得下这样身上有污点之人?”

    “这……”

    老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答,他很清楚,就算再大的道理,在自家公子这边也讲不通。

    江栎唯自负到了一种近乎盲目的地步,而且随着他失势,这种自负反倒愈发加深。

    江栎唯道:“按照预先商议,韩乙派来的人应该会在明天城外跟我接头,几十车货物也会运上船,这些货物便当是引诱沈之厚南下跟我们交战的饵料,至于真正的货物会从南边登船,几天会这批货物会运到各岛,这次买卖……我至少能赚十万两银子。”

    “公子,这可是笔大买卖啊。”老仆高兴地说道。

    江栎唯神色间满是不屑:“再多的银子,我也看不上眼……能一辈子当贼吗?我不过是受宁王所托,到贼寇身边当细作罢了,本来指望外戚张氏兄弟能帮到我,谁知他们根本不堪一击,被沈之厚轻易便扳倒了,结果现在要想对付沈之厚,还要我亲自动手。”

    老仆问道:“公子您要上海船,跟沈之厚统领的船队交战?”

    江栎唯摇头:“我又没带过兵,为何要跟他正面作战?沈之厚本事再大,也要屈服于天意,他在陆地上很能耐,在于他手上有强大的火器,但连战连胜让他昏了头,哪里想到现在倭人手上的火器威力同样强大?船只比他多,人也比他也多,他凭何取胜?呵呵,还带了一群北方的旱鸭子来跟南方人交战,这场仗还没打他已经输了大半!”

    “公子英明。”

    老仆这会除了恭维话,什么都说不了。

    ……

    ……

    沈溪要出兵了。

    这次他直接带领船队穿过舟山群岛,一路往南,跟倭寇乃至佛郎机人组成的“联合舰队”开战,这一战很可能会奠定未来几年大明的海疆格局。

    从纸面实力来说,沈溪的船队显然没法跟“联合舰队”相比,甚至佛郎机人的大船近乎就可以战胜沈溪的船队,若再加上倭寇的船队,沈溪此行就像是找死一般。

    “大人,咱手下那些兔崽子都准备好了,知道要跟倭寇开战,一个个都精神着呢。”

    胡嵩跃和宋书出现在沈溪面前,二人看上去精神不错,笑嘻嘻的,不过沈溪能从他们的眼神里感受到内心的担忧。

    当天蓝天白云,风和日丽。

    船队在近海整齐列队,将士开始陆续乘坐靠港的中小型船只出海,到外边吃水深的地方登上大船。

    宋书道:“定海卫派来十几艘船接应,但都很破烂,这些船要跟贼寇的船只开战,怕是起不到什么作用,连最基本的火炮都没配备。”

    说话间,宋书脸上闪过一抹迟疑之色,显然是对这场战事有所担忧,不过他并没有在这个时候打退堂鼓,显然对于沈溪的领兵才能,宋书还是抱有期待心理,哪怕心中觉得这并不是讨贼的好时机,但沈溪既然做出决定,他便无条件遵从。

    沈溪点了点头:“就算派来的船,只能用来运送兵马粮草,始终也是地方上对我们的帮助……有一份力便多出一份力,左右我们的实力又增加了。”

    沈溪的笑容极为自信,冲淡了宋书心中的隐忧。

    此时,大船那边开始发出旗语和信号弹,舰队临时指挥官荆越让人传来信号,提示沈溪舰队的准备情况。

    沈溪看了看天色,点头道:“时候不早,咱们也该上船出发了……这次出海很可能是一场血战,让弟兄们都振作起来,获取战功后,可以直接到陛下跟前受封领赏,何等风光?”

    ……

    ……

    船队浩浩荡荡向南进发,显得很有威势,至少普通海盗不敢靠近。

    虽然沈溪麾下大船够大,配备的火炮和火器也足够多,但始终数量太少,顶用的只有六艘大船,而其余中小型船在未来的海战中很难发挥作用,或许对倭寇来说这是一支庞大的海上力量,但问题是此番倭寇有佛郎机人在背后撑腰。

    沈溪上到指挥船,来到船头,检阅舰队,目送船队出发后才回到船楼。

    除了云柳和熙儿,还有荆越和几名平时负责行船的将领,其中以荆越的地位最高。

    “大人,派出去的船带回来的消息,这几天周边海域相对平静,风浪不大,今天又没什么大风,可能明日这时候就能跟定海卫派出的船汇合,明日日落时分可以抵达九山……”

    荆越面对海图侃侃而谈,仿佛对整体局势成竹在胸,沈溪听了点点头:“此战准备日久,但因临时有变,故改变战略,可能战事发生有些仓促,三军上下没有打过一场真正的海战,平时训练跟真正遭遇战事始终有不同。船队会在明日一早于定海后千户所靠岸,到时会有物资和人员补充。”

    荆越对这消息多少有些意外,问道:“大人,我们还要从岸上接人?怎么之前未听您提及过?”

    沈溪道:“这次不单要跟倭寇开战,更要与佛郎机人的船队交战,仅靠咱们手头三千将士怎么够?恐怕操控大炮就要用掉两千人,再加上操控火枪防止接舷战的,所以必须得补充人手……可能到时候还会有几条船过来,有火炮和弹药补充。”

    荆越这才知道沈溪有另外的准备,并非是要以眼下的船队跟敌人的“联合舰队”拼命,本来心中的担忧瞬间消失不见。

    荆越笑道:“大人神机妙算,卑职佩服,卑职这就回去安排接应之事。”

    “嗯。”

    沈溪满意点头,目送荆越带着一众将领离开,最后船楼里只剩下云柳和熙儿还侍立在旁。

    云柳请示:“大人,目前并未有佛郎机舰队的消息,对于他们是否会参与到这场战事中来……还不能明确,以卑职想来,佛郎机人未必敢跟我们开战,毕竟他们跟我们有正式的贸易协定,若他们违背在先,以后别想跟我们做生意。”

    沈溪目光打量着海图,微微摇头:“若此战我们败了,被倭寇甚至是佛郎机人控制大明近海的制海权,你以为他们还需要跟朝廷做买卖?那时候会有大批走私商人跟他们交易,只要把货物运出海便可,那时候我们将彻底失去对沿海地区的控制,倭寇也会愈演愈烈,几十年甚至上百年都难以平息。”

    “是。”

    云柳低下头,不再说话。

    沈溪再道:“朝廷不可能为这次战事调拨太多人力物力,一切都需要我自己来支撑,现在我已把所有可能性都考虑在内,但唯独一点,就是地方人马是否会生变,诸如是否有人会跟倭寇通风报信,甚至暗地里做一些吃里扒外的事情,还不好说,你们先一步登陆去处理这些事,舰队方面便不用你们多担心了。”

    云柳紧张地问道:“大人,您让我们不参与接下来的战事?”

    沈溪摇头:“只是分工不同,没有让你们独善其身的意思,帮我先把陆地的事情做好,至于开战那是三军将士的义务,还有我的职责,但并非是你们必须要承担的责任。”

第二五二四章 行程

    即将开战的关键时候,云柳和熙儿却被沈溪派到岸上去办事,这多少让她俩有些不能接受。

    她们从来就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本来沈溪安排她们做事,她们不会有任何意见,但现在明摆着此战非常凶险,而沈溪却让她二人上岸做事,更像是沈溪让她们免遭危险。

    “师姐,现在岸上有什么要紧事,比跟贼寇开战更加重要?就算要刺探情报,不也该先刺探贼寇船只和人马情报为先吗?”

    熙儿不敢在沈溪面前发表什么意见,但回到私下场合,她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宣泄下郁闷的心情。

    云柳道:“大人的安排乃是为了整体战局,你想留在大人身边一起见证战事,我又何尝不是?但大人的吩咐,我等能违抗吗?”

    熙儿想了想,无奈摇头,就算再不甘心还是要按沈溪吩咐的做。

    云柳神色坚毅:“目前看来,大人对此战有诸多计划,并非出海后仓促间做出的决定,大人早就有意在短时间内平定海疆……但要是这么快就平了,大人就该班师回京,那新城该怎么办?”

    熙儿愣了愣,不明白云柳为何会突然提到这件事。

    “或许大人有更深层次的考虑。”

    云柳最后摇头,“中午过后,我们就该换船上岸,如此晚上就有差事可做了……还有一个时辰,抓紧时间休息,出发后就要打起精神来。这一战,很可能是我们历经过的最险恶一战,比以前在土木堡时更加凶险,绝对不能出任何的岔子。”

    ……

    ……

    沈溪统率的舰队,按部就班地绕过舟山群岛主岛,往定海后所方向前进。

    大明洪武十九年,朝廷以“悬居海岛,易生盗寇”为由,强令所有海岛居民率数内迁大陆,就连著名的佛教圣地普陀山都不得幸免,唯舟山岛得到朱元璋特谕,准许在岛上留居百姓,并设立定海卫拱卫海疆。

    虽然弘治元年,普陀山已迎佛回山,重建寺院,但沈溪没有上岛游玩的意思,远远地看着被云雾围绕的岛屿远去。

    入夜时分,船队仍旧没有泊靠的意思,连夜行船,而此时云柳和熙儿已先一步登岸。

    奉化城南,象山港。

    大陆向海湾伸出一角的望台山上,江栎唯正在跟韩乙派来主持交易的管事见面。

    对于韩乙没亲自参与,江栎唯非常不满,不过听说货已经送到,考虑到目前江南风声鹤唳的气氛,不知不觉又理解了韩乙的选择。

    “我们没有船只运送货物,只能在岸边完成交割。”

    韩乙派来的管事一脸的飞扬跋扈,似乎这次生意对方占了多大的便宜似的,当然更主要还是觉得这次冒了太大的风险所致,江栎唯一看就来气。

    “我们只能在明天入夜后把货运来,人手得你们自己准备,必须连夜装好船,天明后我们就要带着骡马车辆离开。”

    江栎唯道:“你们什么准备都没有,那做这买卖作何?干脆把运来的货丢进海里得了!”

    韩乙派来的管事笑道:“这位大人说话好生风趣,我们自然是为了赚银子……我们只管把货运到海边,谁都知道当朝兵部尚书沈大人正领兵剿灭倭寇,你们是否有本事把物资运回去,那是你们的事,总不可能让我们这些提供货物的还要给你们找船送出海吧?”

    江栎唯怒从心头起,手按在腰间佩剑上,大有拔剑把眼前惹人嫌的家伙杀掉的意思。

    那掌柜看出江栎唯态度不满,也担心自身安危,毕竟江栎唯代表的是倭寇,那是一般商人惹不起的存在。

    “两位消消气。”

    负责穿针引线的中间人出面调停,“只要能按时把货送到,一切都可以听张管事的……你们明日可要按时把货运来。”

    江栎唯突然一摆手:“等等,货在哪儿?总该让我看看吧!空口无凭,到现在你们都没说是如何躲过朝廷严密封锁的,不会其中有什么猫腻,到时联合官军摆我们一道吧?”

    韩乙派来的管事道:“买卖人最讲诚信,你也知道这次买卖我们冒的风险有多大,所以有些怨气也望理解一下……咱们又不是第一次做买卖,以前可从未诓骗过你们!”

    江栎唯冷笑不已:“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就算是韩当家想来也从未做过如此大笔买卖……来人,跟他去好好验货,看不到货明天就取消交易!”

    ……

    ……

    扬州城。

    朱厚照在花街柳巷胡闹几天,成为标准的夜猫子,再次回到以前那种胡天黑地的生活状态。

    城内举行的花魁大会眼看有了结果。

    朱厚照玩得起劲,甚至还带着沈亦儿一起去看热闹,折腾到很晚都不休息,如此一来到白天他就没了精神,朝中事务也基本不过问,再次与外界失去联系。

    终于在玩闹四天后,这天一早,张苑于行在后院拦住皇帝去路,准备说一说有关沈溪率领舰队继续南下侍机与倭寇决战之事,这让朱厚照非常不满。

    “你来作何?朕有传召你来吗?”朱厚照气恼地问道。

    张苑跪下来磕头:“陛下,老奴得到消息,沈大人领兵继续跟倭寇交战,这次可能还要跟佛郎机人开战……此等大事,老奴怎能不来见陛下?”

    “什么?”

    朱厚照一惊不老小。

    之前在江彬和许泰等人告状和诽谤下,朱厚照对张苑的忠诚产生极大的怀疑,甚至觉得张苑对待朝事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根本就没料到张苑会主动跟他说及有关沈溪出兵之事。

    朱厚照脸色漆黑:“到里面去说话。”

    随即张苑跟着朱厚照进入偏院花厅,同时跟过来的还有小拧子和几名侍卫,而这几名侍卫基本上是江彬的人,也就是说有什么情况是瞒不住江彬的。

    朱厚照困倦不堪,但涉及军国大事他终归还是要问上两句的,坐下来道:“把奏本拿来给朕看看。”

    张苑从怀里把沈溪的上奏拿出来,由小拧子转呈朱厚照眼前,朱厚照没心思仔细看奏疏,一撇手:“读来听听。”

    小拧子立即将奏疏上的内容,一一读给朱厚照听,本来朱厚照的脸色很不好看,听了奏疏的内容后就更差了,似乎失望至极。

    小拧子把奏疏读完后,准备将其递给朱厚照,他也察觉到这会儿说多了可能会触怒龙颜,所以干脆噤声。

    朱厚照接过后,一把扔到旁边的桌子上,气恼地道:“本是说要用两三年的时间平定倭寇,朕也给了他足够的时间,还耗费巨大人力物力,建造出一座城池供他造船,结果现在才半年多,朕甚至还没到新城看一眼,他就直接开战,过一段时间又说要跟倭寇决战……这算几个意思?”

    言语中,朱厚照对沈溪有极大不满,觉得自己被戏弄了,白来江南走一趟。

    张苑道:“陛下,以沈大人上奏中表述的意思,他并非早有计划,而是看到佛郎机人掺和进来,且有商贾暗中跟倭寇做买卖,所以沈大人才临时决策,借此机会跟倭寇交战,一举将之歼灭。”

    小拧子用疑惑的目光望着张苑,不太理解这家伙为什么要为沈溪说话。

    不过小拧子明白这会儿不是自己说话的时候,无论他心里有什么意见,都涉及皇帝跟朝中最能干大臣间的信任问题,说多错多。

    朱厚照沉默半晌,凝眉思索,最后抬起头来,神色冷峻:“那就即刻动身到新城去,朕要亲自督战。”

    张苑赶紧道:“陛下,沈大人贸然开战,失败的可能性很大……我们的海船数量不足以跟倭寇以及佛郎机人联合在一起的船队开战,听说我们能出海的大船一共才有六条。”

    “不是造了十条大船吗?”朱厚照皱眉问道。

    张苑苦着脸道:“现在才不过四五个月时间,能建造出的船只实在有限,初期朝廷龙江船厂造的都是中小型船只,一直到后来才造出大船……沈大人这次除了将新城船厂建造的船只带上外,还将朝廷龙江船厂建造的大船也一并带上出海。”

    “反观佛郎机人,差不多大小的船只足足有十几条,更别说还有倭寇的船只……他们的大船加起来,可能有二十条以上,总数更是不计其数……沈大人再能征善战,也架不住自身船只数量少啊。”

    朱厚照一脸疑惑:“不对,不对,除了新城和龙江船厂,应该还有别的地方造船……你们都不知道吗?”

    这消息不但张苑感到惊讶,连旁边的小拧子都意想不到,脸上露出惊愕之色。

    朱厚照看了看二人,忽然记起什么来,叹了口气:“这件事可能你们不太清楚,沈尚书之前提出要在几个地方造船,私下安排一批人开辟新的港口,不过因为是在北方,朕又没跟你们说,所以你们不清楚这件事。”

    张苑和小拧子相互看了一眼,怎么也想不到原来沈溪留有后手,这一招可能连朝中大臣都不知道,甚至连堂堂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苑,也是到现在才知晓。

    沈溪跟朱厚照秘密商议和完成的事情,明摆着瞒过天下人,要不是朱厚照说漏嘴,可能到战事结束,世人才清楚。

    张苑道:“陛下,若是沈大人有别的船只,还有更多人马的话……或许可以一战,就是不知那个神秘船厂造船的进度如何……”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你问朕?朕去问谁?这都是沈尚书安排,要问直接问沈尚书去……现在朕留在扬州城,前线将士正跟随沈尚书与倭寇和西洋人的联军开战,朕驻步不前于心何忍啊?赶紧安排,朕明日就出发,争取两到三天时间赶到新城。”

    “陛下,是否太过仓促了些?”张苑道。

    以前张苑拼命想留朱厚照在地方上吃喝玩乐,这次却一反常态,小拧子最初以为张苑转性了,但此时却明白,无论张苑是否把这件事告诉朱厚照,都不希望朱厚照那么快到新城去。

    朱厚照板着脸道:“这个节骨眼儿上,朕要是还留在扬州,岂非要被天下人耻笑?当初在徐州时,便已有非议声,现在朕更不想被人唾骂,有何仓促可言?明天出发就此定下,谁都不得有任何延误!”

    小拧子总算听明白了,朱厚照说是着急但其实并不是太着急,眼下还是早晨,朱厚照却说要等来日再出发,也就是说还要等十二个时辰,这十二个时辰足以发生一些事情让朱厚照改变想法,就看谁有本事吸引他的注意力。

    要知道朱厚照提离开扬州并非第一次,只要有让他觉得新奇好玩的事情,随时都有可能改变主意。

    ……

    ……

    朱厚照要进屋睡觉,小拧子和张苑不用伺候在旁,前后脚从偏院花厅出来。

    张苑打量小拧子,似笑非笑:“小拧子,你现在真有本事,陛下走到哪儿都带着你,昨晚可是跟陛下出去玩了?”

    小拧子道:“真正有本事的是张公公才对……张公公居然会好心提醒陛下前往新城,让人唏嘘不已。”

    张苑脸色转冷:“你当咱家乐意?还不是有人喜欢在陛下面前告刁状?那个人不会是你吧?”

    面对张苑的质问,小拧子丝毫也没有慌张,不屑地道:“咱家可没那闲心告状,再者你身正还怕影子斜不成?”

    张苑道:“小拧子,你话别说得这么难听。咱家知道不是你做的,却知道是谁做的,有人暗中中伤,想将咱家扳倒,数度拿咱家做的事在陛下跟前打小报告……咱家早晚让他们不得好死!”

    张苑恶狠狠说出这番话,那凶恶的模样不由让小拧子一怔,小拧子突然意识到张苑说的是谁。

    显然就是如今在朱厚照面前更得宠的江彬。

    小拧子不耐烦地道:“你张公公想对付谁由得你,跟咱家无关。昨日伺候陛下一夜,咱家也要回去歇着,明天动身南去,一应事宜就由你张公公全权安排了。”

    说完,小拧子扬长而去。

    “这小东西。”

    张苑望着小拧子的背影,神色中带着几分不屑,好像对方在他眼中不值一提,但始终小拧子对于他在皇帝跟前说话办事有所影响。

    “张公公,李公公在外求见。”

    就在张苑准备去安排来日起驾事宜时,一名太监出现在他跟前,小心翼翼地禀报。

    张苑皱眉:“他来找咱家作何?”

    显然对方回答不了他的问题,张苑带着几分冷漠到了院外,却见李兴正来回踱步,神态非常着急。

    张苑问道:“有事吗?”

    李兴赶紧上前行礼,说道:“京城来的消息,说有人要对陛下不利……试图谋害陛下,所以咱家赶紧来提醒张公公您……”

    张苑眯眼打量李兴:“在说什么鬼话?这晴天朗日的没睡醒么?这年头还有人敢对陛下不利?你疯了吧?”

    李兴被骂得一怔,随即摇头:“千真万确之事。”

    张苑没好气地道:“若确有其事,你可知是何人所为?你不会是想说,沈国公是幕后元凶吧?”

    “在下可没如此说。”

    李兴赶紧摆手,“是何人所为暂且不知,不过以京城的消息判断,可能是有人想要谋朝篡位……张公公,您虽非东厂提督,但司礼监统领内监各衙门,始终要注意陛下的安全,若连这等事您都不加理会,出了事……咱谁都跑不掉。”

    张苑冷笑不已:“若真出事,自然谁都逃不掉,但就是怎么可能会出事呢?再者,就算出了问题,也是陛下身边侍卫的责任,谁让现在陛下相信的人是江彬,而不是咱家跟你呢?”

    李兴问道:“张公公的意思是……”

    “有事跟江彬说去,或者直接跟陛下呈奏,咱家不想理会这种事!”张苑恶狠狠地说道。

第二五二五章 无可避免

    有关刺客的事,张苑没有加以理会,他现在着急的是如何促成朱厚照待在扬州城不走。

    他在奏报沈溪率领舰队南下跟倭寇交战这件事之前,没料到朱厚照得悉消息后反应会如此强烈,执意要往新城,他只是想攻破江彬和许泰对他隐瞒和封锁消息的谗言,同时借此机会反击对手。

    同时对这件事着紧的人还有江彬和许泰。

    因为事情并不知知晓,江彬早上睡得正香,许泰突然登门造访,江彬匆匆起来漱洗后才获悉此事。

    “……姓张的疯了么?他为何要跟陛下说及沈国公出兵之事?”

    江彬有些措手不及,在皇帝跟前他本来是占据主动的那个,张苑处处被掣肘,皇帝对他的信任与日俱增,但在这件事上他却非常被动,完全是被人牵着鼻子走。

    许泰无奈地道:“张公公为何跟陛下进言此事,尚且不知,不过现在陛下已下令准备,明日一早便动身前往新城,从扬州城乘船南下,两三天时间就能抵达地方,到那时……一切就不在我们控制下了。”

    “这老东西。”

    江彬非常气恼,对张苑的称呼也变得非常不屑。

    江彬道:“这几日陛下在扬州赏花魁大会,正在兴头上,他非要掺和一脚,感情他是看出来陛下已对他失去信任,所以故意摆我们一道。咱们不能让陛下去沈国公的地界,必须要把陛下留在扬州城。”

    许泰一脸紧张:“如何才能留下?陛下都定了行程……”

    “你不会找些让陛下兴起的东西?”

    江彬对许泰发了一通火,突然记起什么来,“哎呀不对啊,我不是派你去新城打点了么?怎么到现在还没出发?”

    许泰尴尬一笑,“这不是军中有事耽搁了?再怎么样我也是个副总兵,陛下跟前的警卫兵马需要我出面协调,你的心思全放在陛下身上,我这一走不就没人了吗?放心,我已经派了人去,不会耽误正事。”

    江彬知道许泰眷恋权位不去,但他不好出言指责,毕竟许多事情上确实需要对方配合,虽依然沉着脸,但有意转变了话题。

    “要不然咱们在那个钟夫人身上想想办法……陛下对她念念不忘,茶饭不思,此番南下更是将其带在身边,最终目的还是为了让她回心转意……若是现在钟夫人可以承受陛下美意,我们不就……”

    许泰听了这话非常为难,“江大人,那个钟夫人有多油盐不进,你也看到了,根本没办法让她接受君恩啊。”

    江彬冷笑不已:“之前咱们顺着陛下的意思,那是给她脸了,她终归不过是个普通市井女人,还是个孀妇,给她个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还不知把握,非要让我们为难,难道我们就不能用点特殊手段?到时在她的饭菜里下点药,再跟陛下一说,那美事不就成了?”

    许泰想了下,迅速惊悚地摇头:“不可,不可,陛下严令不得冒犯她。”

    江彬道:“平时倒还好,但若陛下恰巧喝了点酒呢?到时美人在前,陛下酒后乱……咳,成就好事,女人就算再三贞九烈也是徒劳,还不是要认清眼前的事实?赶紧去办,你负责在她的饭菜里动手脚,我去见陛下。”

    许泰非常担心,暗忖:“他不会是想将陛下灌醉吧?若陛下酒醒后出言怪罪,咱可承担不起罪责啊。”

    江彬目睹许泰战战兢兢的样子,面露不屑之色:“看你这孬样,才这么一点小事就怕了?也不想想最后成全的人是谁……只要真心对陛下好,陛下还能把你宰了不成?”

    “这可是陛下自己都束手无策的事情,咱能促成,那就是大功一件,难道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陛下到那座陌生的城市,一切不由咱控制?去,赶紧办事,不然我先把你给宰了!”

    ……

    ……

    当晚,朱厚照照常吃喝玩乐,却不知自己已陷入到一个大阴谋中,不过最终目的却是要帮他“成就好事”。

    花魁大会终于到了最后一天,本来还要持续个三五天,这时候却人为给加速了,用一天时间就完成最后所有步奏。

    决赛在瘦西湖畔的“魁星楼”举行,这里是原大明开国丞相汪广洋别宅的后院,汪广洋被太祖赐死后家产被抄没,供作教坊司用地,这里环境优美,最主要是环绕一圈的楼宇中间有一个宽大的戏台,方便四围楼上的宾客欣赏。

    朱厚照跟普通观众一样进入园子,直接来到北边的那栋楼,坐在二楼的窗前往下面的戏台看热闹。

    “陛下……”

    江彬出现在朱厚照跟前时,花魁大会总决选已过半。

    所谓比赛,就是各大秦楼楚馆的头牌姑娘在戏台上表演,然后下面的观众献花,以收获鲜花的多寡来决定胜负……民众必须在组办方指定的地点或现场购买花束,其他地方的均无效,每束花折价五百文钱,如此一来就算家资不厚也可以买上一束表达心意,体现的就是民众参与的广泛性。

    花束的成本价不到二十文,加上付给商家以及教坊司的场地使用费,还有参赛佳丽得到的三成分成,在保证方方面面利益的情况下,江彬和许泰依然从此次活动中赚取了超过五万两银子,不由感慨扬州人实在太有钱了。

    朱厚照根本就没有兴趣关注这些场外的情况,之前几天朱厚照也没有在花魁大会上花任何银子,更多是充当一个旁观者,谁做花魁对他而言没什么区别,他主要目的是体会这其中的热闹。

    这也跟朱厚照对于清倌人不感兴趣有关,为了证明自己对这些风尘女人没有兴趣,他甚至带了沈亦儿在身旁。

    沈亦儿一边喝茶,一边瞟向下面戏台上的表演,耳朵还在听朱厚照跟江彬对话。

    朱厚照真正在喝斥:“怎么不通传一下……这里是你可以自行出入的地方吗?”

    以前在豹房时,江彬进出宫闱如同走自家屋门,随时都在朱厚照跟前晃悠也不受责备,但此前他出京领兵,朱厚照搬回乾清宫住,两人生疏不少,尤其此番出行在外,因为有沈亦儿这个皇后在旁,朱厚照对江彬的要求变得苛刻起来,江彬心里多少有些不满。

    正是因为有强烈的危机意识,江彬在做事上越发无法无天,甚至暗中违背圣命,想动钟夫人的脑筋。

    江彬道:“陛下,地方上进献几坛好酒,是否给您送上来?”

    “好酒?”

    朱厚照的气恼稍微消减了些,毕竟江彬进屋来是给他献东西,所谓伸手不打送礼人,他看了看桌上的酒壶,道,“其实这里的酒水已相当不错了,不知他们进献的是什么酒?再说了,你怎么确定酒水不会有问题呢?”

    朱厚照出行在外,对于饮食非常小心,大多数时候都是用自带的酒水和食物,并且有专人帮忙试毒。

    不过通过沈溪的教导,朱厚照现在已知道“慢性毒药”的概念,所以就算有人试吃也不那么可靠。他还很担心有人给他吃哪种属性相克的食物,不知不觉就中毒,他对于外来的食物和酒水非常警惕。

    江彬指望着进献好酒后让朱厚照来个“酒后乱性”,此时他已顾不上别的,只能硬着头皮道:“陛下,这些酒全都是百年陈酿,就算在宫里也很罕见,臣也是费了不少精神才收罗到,特意孝敬您的。”

    此时旁边传来沈亦儿阴阳怪气的声音:“酒可不是好东西,喝那么多作何?”

    “对,还是不喝了。”

    朱厚照对沈亦儿言听计从,或许是他也觉得喝眼前自己带来的酒也没什么不好,笑着说道,“还是听皇后的话,江彬,你下去吧,别打扰朕看热闹。”

    江彬面对如此直接的命令,实在没辙,只能低头领命退下。

    出房门的时候,江彬听到朱厚照在对沈亦儿说话,跟以前一样,属于热脸贴冷屁股,自讨没趣,让人咋舌的是皇帝居然还乐在其中,他不由疑惑地摇摇头。

    ……

    ……

    “真是活见鬼,出来看花魁大会,居然还把皇后带身边,难道不怕葡萄架倒了?或许帮陛下成就这段姻缘,比撮合他跟钟夫人更好?”

    江彬下楼后,开始琢磨达成目的的其他可能,杵在那里不肯走。

    许泰悄无声息地来到江彬身边,小声问道:“江大人,已安排好了,在那女人的饭菜里动了手脚,这会儿估摸已吃了睡下了。”

    江彬看了眼楼上:“但陛下那边……事情没办妥啊。”

    “啊!?”

    许泰非常惊讶,“那给陛下的酒……”

    江彬摇头:“陛下没喝……不是有皇后在旁边作梗么?”

    许泰听到后惊骇异常,心想:“江彬居然敢对皇后不敬,他得有多大的胆子?还是说陛下对他的信任到了比皇后更甚的地步?”

    便在此时,楼上下来一人,正是小拧子。

    小拧子走到二人跟前,扯着嗓子道:“江大人,陛下吩咐,送来的酒直接送到车驾那边便可,或者装上船,明天一早就出发,今晚陛下很早要回去休息。”

    或许是朱厚照把江彬赶走后,突然想起这么打击一个殷勤为自己找吃喝玩乐东西的近臣不太友好,居然让小拧子下来安抚几句。

    江彬多少有些气恼,但还是拱手领命,然后话都没说便带着许泰出了“魁星楼”。

    小拧子皱眉:“怎么回事?看他们俩鬼鬼祟祟的样子,肯定是有什么阴谋诡计……以前他们从来不给陛下献酒,所以不知道陛下对于外来的酒很抵触……哎呀不好,难道是酒水有问题?”

    ……

    ……

    江彬计划不成,带着许泰回到行在偏院,带来的酒水送上了马车……这会儿行在几个大门均有马车来来往往,大批货物正在被运送到码头,准备装船,这也是御驾南行必要的准备工作。

    “两位大人,不好了,那位夫人……不见了。”

    就在江彬琢磨如何才能把朱厚照挽留在扬州时,突然有侍卫跑来,一脸紧张地禀报。

    江彬大吃一惊:“再说一遍,哪个夫人跑了?”

    “就是……大人让严密保护的那位。”侍卫回道。

    江彬这下才知道闯了大祸,之前钟夫人逃走便让钱宁和张苑等人在朱厚照跟前吃了不少苦头,很多人因此受到冷落,这个钟夫人可说是皇帝心情的晴雨表,至少以前是如此。

    “混账东西!”

    江彬骂了一句,赶紧带着许泰到了钟夫人下榻的院子。

    进内后才发现一团糟,江彬手下正在四处找寻,就连周围的屋舍和院子也都详细搜查过。

    “两位大人,也不知怎么的,人突然就消失不见了,本来丫鬟进去送水时她还睡得好好的,等再过来时人就没了,屋子莫说是地道,连个老鼠洞都没有……门窗紧闭,外边就是侍卫,这屋子一目了然,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

    侍卫们都觉得莫名其妙,本来怕钟夫人逃走,江彬安排大批人手守卫,在重重保护下人居然神秘失踪了?

    许泰紧张地道:“江大人,您说如何是好?要是被陛下知道,不活剥了我们?”

    “没用的东西!”

    江彬此时心情一团乱麻,一把抽出佩剑,“还不赶紧找?现在城门封闭,一定出不了城,定在城里某处!”

    ……

    ……

    钟夫人突然失踪,江彬和许泰非常紧张,连夜派人去查访城内各处,却没查出任何结果。

    他们不敢直接对朱厚照说明此事,第二天清晨圣驾便会动身出发前往新城,所以他们宁可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暗中安排人找寻。

    在江彬看来,钟夫人不可能凭空消失不见,定会留下线索,便擅自将消息压下,总归朱厚照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去见钟夫人,还有隐瞒的余地。

    跟上一次钟夫人失踪不同,这次几乎没有半点风声泄露出去,无论是张苑、张永或者是小拧子、钱宁等人,都没得到任何消息,江彬若无其事,一切如常。

    钟夫人失踪的同时,沈溪的船队也因为遭遇风浪,暂时停靠在了定海后千户所的港口,这场突如其来的狂风巨浪也使得原本计划中的海战被推迟。

    海上发生的战事终归要受气候影响,等沈溪统率的舰队泊靠到码头后,定海卫派出大批人员过来协助沈溪调运粮草物资,甚至还打算派出船只和人马,协同舰队作战,却被沈溪婉拒。

    定海卫因为这几年倭寇持续袭扰,已基本形成坚壁清野、稳守不出的战术,以为拖到倭寇资源耗尽自然就撤退了,这也跟地方上人力物力有限有关。

    沈溪到来前,定海卫甚至没有组织起一次有效的跟倭寇的交战,虽然沿海进行封锁,但倭寇还是通过劫掠以及贸易等方式,从内陆调运物资,不仅生存下来,而且活得还很滋润,倭寇之患没法得到有效遏制,愈演愈烈。

    沈溪明白,这件事怪不得地方上的人,主要跟朝廷不作为有关,光靠各个卫所自身很难组织起有效防御,海疆太大,倭寇猖獗,不是某一地的卫所能够解决,没有政策层面的支持,各卫所之间无法形成有效联系,平倭自然也就无从谈起。

    “……沈大人,这是刘千户送来的礼单,他说是想亲自拜会您,人已在岸边等候,是否跟他见上一面?”

    荆越站在船舱里,身体摇摇晃晃地对沈溪说道。

    虽然海上风浪有些大,但沈溪没有登岸,而是选择留在船上等候,他要以实际行动告诉麾下将士,就算海上再颠簸他也不退缩,毕竟不是什么台风过境,眼前的风浪其实依然可以行船,只是开炮和射击有些牵强,沈溪不想节外生枝。

    “告诉他,不见。”

    沈溪对于见定海后所千户没什么兴趣,从中枢到地方,想见他的人比比皆是,尤其是世袭的军将更喜欢巴结他。

    或许沈溪这个吏部尚书是否有资格有待商榷,毕竟他在这个位置上没做什么有建树的事情,不过兵部尚书之职却是公认的称职,没人能撼动他的位置。

    地方将领都知道,巴结朝中任何人都不如巴结沈溪来得实在,偏居一隅很难见到沈溪,现在人家到了家门口,不用自己千里迢迢去京城,不送礼的话好像说不过去。

    但沈溪是来领兵打仗的,对于收礼之事一向很谨慎。

    荆越领命往舱外去了,无需他换乘小船上岸去通知,而是留在船上直接发信号,岸上的人便大概知道是什么意思,告诉地方将官,让他们知道沈溪的意思是什么。

    荆越离开船舱后不久,云柳乘坐小船登上指挥舰,很快被引到船舱跟沈溪相见。

    “大人,根据最新情报,海上风浪太大,那些倭寇运送粮草物资的船只被困在象山港湾里,无法扬帆出海,听说他们正在等大船前来接应。”云柳禀告。

    沈溪抬起头来:“那三萼山和九山那边的情况如何?”

    云柳为难地道:“海上传回的讯息极少,现在外海狂风巨浪,基本没有船只从海上过来,也难派出细作前去刺探情报……现在只知倭寇可能会派出船只接应,但依然不清楚佛郎机人的动向……若是佛郎机人突然杀出来的话,对我们的影响不小。”

    “嗯。”

    沈溪点了点头,“大风今天应该就能停,延迟一日开战,对战事进展没有太大影响。从倭寇的角度而言,他们自以为得计,主动向我们发起进攻的可能性很高。”

    “那大人,大战在即,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吗?”云柳仍旧很紧张,她毕竟先一步到岸上,沈溪似乎不太希望她跟随船队跟倭寇交战。

    沈溪用真诚的目光望向云柳:“你和熙儿仍旧得留在岸上,当然也不是什么事都不做,这次你们要去帮忙调遣船队,并非是我们眼前这支,而是另外一支,他们应该快到羊山岛了,一天时间便可以赶来跟我们汇合。”

    “大人,另外的船队,可有大船?”

    云柳紧张起来,对于增援船队的事情非常关注。

    沈溪道:“你见过就知道了,我会安排并且告诉你怎么做……这路人马的水手基本是在北方招募,此前只简单经受两三个月的适航性训练,对于海战了解不多,不过舰上却有很多精良的炮手,都是曾在北方边塞充当过主炮手的人,也曾是西北几场战事中的功勋人物,他们过来的目的,就是要充分发挥舰炮的威力……”

    云柳不太能理解海战的概念。

    以往的海战中,因为火器落后,射程不远,在湖泊、江河等战事中,使用火器的情况很少见,现在到了大海上,敌我双方的船只相聚几里,云柳难以想象在这种情况下如何能让射程本就不远的火炮发挥威力。

    在她看来,火炮最多只能对船只上的人员造成轻微伤害,想在远距离直接将对方的船只轰沉,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但现在沈溪看起来却充满自信,好像只要另一支船队来了,两方一配合,足以将倭寇甚至佛郎机人的船只击沉,这是云柳想象不到的画面。

    “去接应吧。”

    沈溪道,“风浪停歇后,你便乘船前去接应,但在他们出发前往战场的时候,你和熙儿不必留在船上,这场战事跟你们无关。”

    ……

    ……

    一场大规模的海战正在酝酿中。

    本来沈溪只有六艘大船加上为数不多的中型和小型船只作为海战主力,不过加上后备增援舰队后,沈溪手里的实力暴增。

    不过沈溪明白,海战不可能以船只数量和吨位来决定最终的胜利归属,需要绝佳的战术配合,以及高妙的操船技术,还有就是天时地利人和等外在因素相助。

    看起来非常隐秘的消息,不知何故依然在战前泄露出去,并且为江栎唯获悉。

    江栎唯此时不在海上,而是在象山县城等候消息。

    之前两天狂风巨浪,使得货物调运出现问题,船只被堵在象山港湾里没法动弹,在这种情况下,他只好从陆路来到象山县城,准备等货物出海后,直接从大小燕礁坐小船出海,登上战船,亲自参与到这次战事中去。

    “江大人,现在看来,那位沈国公留了后手。”信使将消息带来时,神色满是担忧,“宁王刚从朝中内应口中得知这个消息,以宁王之意,若是这边准备不充分的话,这场战事可以适时往后拖一拖。”

    江栎唯神色气恼:“再拖下去,以后有机会让沈之厚去死?”

    信使道:“总不能让海上的倭人和佛郎机人一战就失败,以后再想利用他们可就难了……此战避开后,那位沈国公只能在海上跟倭人玩躲猫猫的游戏,咱们可以一边组织兵马,伺机而动,一边安排人手去刺杀昏君,总归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江栎唯站起来,非常生气,来回踱步半天,最后断然摇头:“这一战势在必行,就算我喊停,也不会有人听我的,我在那些人眼中不过是枚棋子罢了,在这种大事上他们哪里会听一个外人的意见?”

    “您……”

    信使对此非常意外,他本来以为江栎唯可以劝说倭寇和佛郎机人罢手,所以抱有很高的期待,谁知得到的却是这么个结果。

    江栎唯再道:“目前我方筹集的船只数量,大概有一百二十多条,若加上佛郎机人那十几条大船,沈之厚绝对没可能获胜……就算有援军又如何?”

    “在海上作战,不是单凭数量多就能取胜,大明熟练的水手有多少?恢复造大型海船才多久?龙江船厂加新城一共不过造出六艘来,别处就能一下子造出十艘以上?况且当初皇帝划拨给沈之厚的经费,只够他造十条船,最后朝廷还克扣了他一半的钱……他能造出六艘来已经很不错了。”

    信使叹了口气,道:“江大人的意思是说,这一战无可避免?那在下得赶紧回去通知王爷。”

    江栎唯点头:“告知宁王,这边的事不用他操心,还是安排好人手,事成后以稳定大局为重……”

    “按照计划,海战结束,倭人和佛郎机人的联合舰队,会开往沈之厚亲手建造的新城,直接从黄浦江登录,若昏君在那里最好,直接杀了便可以天下易主,到时只管让宁王带兵往南京!”

    “最终,由宁王亲自跟倭人和佛郎机人讲和,只要稳住大局,那天下人心所向,大事可期。”

第二五二六章 以防不测

    新城内,唐寅在衙所将张仑叫来。

    之前已有沈溪继续率领舰队向南进发的消息传来,但眼前沈溪发来的公文更加明确,唐寅感觉关系重大,但又不敢把情况泄露出去,只能叫来张仑商议。

    张仑虽然有国公世子的身份,但在很多事情上却没有主见,这也跟他的出身和地位有关,他毕竟是世袭勋贵,与国同休,战略上的事根本就轮不到他来管,以前他没机会接触这些,以后也更多涉及执行层面。

    “沈大人既然决定要打这一仗,那基本上是**不离十,但这次没从咱这里调人出去,只有之前那三千人马……”

    张仑抬头看着唐寅,心里有许多不确定的地方,却以为唐寅会知晓。

    但其实唐寅跟他同样迷茫,唐寅道:“之前只说要打,现在确定必然打,还在兵力和船只都不占优的情况下开战,若是落败,咱们这座城池便很危险。”

    “所以沈尚书派人回来通知,未来一段时间务必加强戒备,将长江口和黄浦江完全封锁,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要安排人马在炮台驻守,若倭寇和佛郎机人杀来,一律轰沉,禁绝他们上岸。”

    张仑皱眉:“沈大人是为防微杜渐吧?看来此战获胜的可能性虽然很大,但总归要防备意外情况发生。”

    唐寅脸色很差,道:“现在出现个棘手的问题,陛下已从扬州启程南下,过两天就会抵达新城,好像所有事都赶到一块儿来了,陛下或许也是听说沈尚书要跟倭寇决战的消息后,马不停蹄赶来,甚至连南京都没去。”

    “那该怎么办……”

    张仑的脸色跟着变得异常难看,谁都知道圣驾到新城意味着什么。

    新城看似固若金汤,但始终是一座连城墙都未完全造好的全新城市,而城内驻守的人马不足两万,若是沈溪在接下来的海战中失败,那倭寇和佛郎机的联军很可能趁着大胜余威,一举往新城杀来,在这种情况下新城很难坚守,那时皇帝在新城便犯险。

    唐寅道:“相信同样的问题,沈尚书已告知陛下,只是陛下没在意,执意要赶来,很多事我没法跟下面的人说,只能跟你商议,现在沈尚书不在,这边所有事项都需要我们一肩挑。”

    张仑并非有主见的人,用殷切的目光望着唐寅:“唐先生尽管吩咐,我听您的便是。”

    唐寅面如土灰,本来叫张仑来是讨论一下,不想张仑不发表任何意见,反而把希望都寄托到了他身上,让他感觉压力山大。

    唐寅一咬牙:“如果不能阻止沈尚书,那就只有两种应对方法,要么等陛下来,全城进入戒备状态,只求前线一举获胜,那什么事都没有;要么是阻止陛下前来,以防不测。”

    张仑想了想,问道:“若是陛下到来,新城又失守呢?”

    “那我们很可能要跟这座城市陪葬。”

    唐寅无奈地说道,“沈尚书一世英名将毁于一旦,以后大明国运也可能走下坡路……不过是一念之差,我们就将成为千古罪人!”

    张仑咽了口唾沫,显然不愿意接受那最差最坏的结果。

    本就是跟着沈溪出来历练,为将来继承国公的爵位做准备,结果却落得千古骂名,以后更是没脸继承英国公的位置,就算从爷爷手里接过来也可能一辈子活在阴影中,很难在五军都督府掌握实权。

    张仑道:“我们该当补救才是。”

    唐寅无奈摇头:“其实劝说陛下,阻止圣驾到新城犯险,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谁都知道这边很危险……”

    “其实陛下也知晓这边的情况,但陛下自幼便尚武,御驾亲征已非第一回,昔日在宣府便是如此……当然,陛下来新城也并非一点好处都没有,有些事情我不说你也应该明白才对……”

    张仑摇头苦笑,那一脸怀疑的神色好似在说,明明你才说应该将皇帝劝返,但转眼却又说到什么好处,难道还要鼓励皇帝到来?

    唐寅解释道:“若是陛下驾临新城,更能激发将士死战之心,且三军将士护驾,新城增添近两万兵马,守住城池的可能性很大,到时候你跟我有大把机会建功立业……”

    张仑眼睛里突然有了神采,能在皇帝面前建立功勋,那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这是人生的一大机遇。

    但随即张仑便意识到,这种机会他宁可不要,明明可以安分守己当好他的英国公世子,未来平平稳稳继承爵位,就算建功立业又如何?最后依然不能封王……如此最好是什么事情都别发生。

    唐寅略显无奈:“这么做实在太过冒险,我跟你一样,都希望什么事没不会发生,最好南边那场海战一切顺利,免得我们担忧。”

    ……

    ……

    朱厚照坐上前往新城的船只。

    船队浩浩荡荡,不过并非是大船,在运河还不如何,但到大江里航行就显得太过寻常了……朱厚照不会水,却喜欢跑在甲板上吹冷风,看着江面平稳,波澜不惊,甚至有种亲自上战舰参与海战的冲动。

    “陛下,照这么走,再有两天就能抵达沈大人督造的城池了。”张苑站在他身边,笑盈盈说道。

    张苑跟江彬一样,都绞尽脑汁阻止朱厚照前往新城,却无功而返,朱厚照在扬州见识过更像是表演的花魁大会后,没心思再停留,他更希望到新城,跟老师沈溪并肩作战,一起获得一场辉煌的胜利……

    幻想中的朱厚照,浑然不觉江岸边与往常有何不同。

    此时长江南岸,大批军队往新城方向调动,乃是南京守备太监张永下令亲军十七卫选拔精锐出动,前往新城帮忙驻守……张永听说沈溪要跟倭寇和佛郎机联军在海上进行决战后,生怕皇帝出事,立即调兵遣将。

    张永为了让朱厚照知道他的“忠心”,特意让兵马沿江而行,目的就是为了能让朱厚照看到。

    可惜朱厚照这会儿根本没心思看江岸上,还有就是这里已经临近长江出海口,江面很宽,隔着老远朱厚照也看不清楚江岸上是什么东西,而张苑在旁看到也不会去提醒,毕竟他跟张永不对付。

    “陛下,您看岸上,有兵马调动呢。”小拧子看了半晌,见朱厚照站在船头看着江面发怔,不由出言提醒一句。

    朱厚照这才回过神来,看了眼岸边,却看不太清楚,皱眉端详半天后吓了一大跳,问道:“怎么回事?有人造反吗?”

    本来张永和小拧子联手献媚,却被朱厚照看成造反,小拧子悚然一惊,旁边的张苑却掩嘴偷笑。

    小拧子赶紧解释:“陛下,乃是南京守备太监张永调动兵马,沿途护送……这不您要到沈大人亲手建造的城池去么,那边驻守的人马严重不足,必须调集大军前去镇守,以防变生不测。”

    朱厚照怒道:“朕没旨意,张永就敢随便调兵?他有几个胆子?”

    小拧子忽然意识到在皇帝眼中,太监始终是他的家奴,只能听取命令行事,根本就没有决策权。

    小拧子再次帮忙解释:“主要是魏国公和南京兵部安排,张永不过是从旁协助而已。”

    张苑用阴阳怪气的腔调道:“怕不是从旁协助,而是主谋吧?这调动人马,没有皇命就敢乱来,还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分明有图谋不轨之心。”

    “没有,没有……张公公,你可不能血口喷人啊!”小拧子怒目而视。

    朱厚照往小拧子身上打量一眼:“又没说你,你紧张作何?难道你也有份参与?”

    小拧子赶紧低下头,却不敢隐瞒:“陛下,奴婢的确是知情的,张永到过扬州,跟奴婢提过这件事,奴婢当时不支持,不过张永说要维护陛下周全,派人马沿途保护也是他的一片心意……还有南京军政各界的心意……”

    小拧子努力为自己辩解,顺带为张永开脱,但话说出来后才发现前言不搭后语,有点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就在张苑准备继续煽风点火时,朱厚照一摆手:“算了,如果是南京兵部调动的人马,朕就不多过问了,多派一些人马到新城也好。朕正好有充裕的兵力可以调动,如果只是三两千兵马,朕还不知该怎么使用呢。”

    “朕跟沈尚书终归有所不同,他喜欢调动几千人马作战,而朕则喜欢调遣几万甚至几十万大军,这就叫韩信用兵,多多益善!”

    张苑笑着恭维:“陛下大气度,岂是沈大人可比?”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你这是恭维朕还是骂朕?天下间谁不知道沈尚书带兵的本事?就算朕调遣十万大军,也未必能战胜沈尚书几千人马……鞑子够厉害吧?从正统初年一直祸害到朕登基,可最后的结果呢?”

    当提到沈溪的丰功伟绩时,朱厚照脸上满是羡慕,但也无比自豪,毕竟沈溪是他的臣子,更是他的老师,沈溪取得的成就越高,越证明他用人的眼光好,历史会铭记他的功劳。

    张苑意识到在朱厚照跟前还是少说及沈溪为宜,毕竟正德皇帝很多时候还是蛮理智的,不会轻易被忽悠。

    朱厚照却又显得有几分遗憾:“按照朕的想法,最好是能跟沈尚书并肩作战,可惜朕到底是天子,且因有土木堡之变的前车之鉴,所以臣子不会让朕冒险,这或许便是沈尚书这么着急完成这一战的根本原因吧!”

    “其实朕根本就不怕死,最想的就是做个赳赳武夫,马革裹尸,而不是羸弱地偏安一隅,若是国家出现危险,朕绝对不会做逃跑的皇帝,君王死社稷,一定会跟贼人死战到底。”

    ……

    ……

    京城,沈家已做好“搬家”准备,尽管朝廷没有消息传来,不过沈溪已在暗中安排,让谢韵儿提前做准备。

    朱厚照对于沈家搬家的事不太清楚,但之前沈溪上奏提过此事,至于沈家的准备也主要限于沈国公府宅方面,未涉及沈明钧夫妇和沈运。

    对于周氏来说,她更喜欢留在京城这种热闹的地方,享受儿子和女儿给她带来的奢华和荣光。

    “……我说儿媳,你相公突然说要你带着家人去江南,你就听命行事?听说那里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太过荒凉,而且还是新造的城市,又是在海边潮湿之地,条件不比西北更好,去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作何?还是留在京城陪我,这样我身边能有人说说话……”

    周氏自己不想走,便想左右沈溪的决定,让几个儿媳也不走。

    就算平时谢韵儿对周氏恭敬有加,但在这个问题上她还是知道该听谁的,既是沈溪做出的决定,她只能无条件拥护。

    谢韵儿道:“娘,这是相公的意思……相公接下来会留在江南,可能一两年都难回京城,我们妇道人家倒没觉得如何,不过相公在江南,可能会孤单。”

    周氏听到这里直皱眉:“当初他爹在城里做工的时候,我也经常几个月见不到人,不也过来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啊……”

    周氏准备要数落一下儿媳,在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她也知道不能得罪谢韵儿,儿子那边她劝不了,想要留谢韵儿等人在京城,非要从谢韵儿身上着手不可。

    谢韵儿却没有跟周氏商量的意思,坚决地道:“相公已跟朝廷上奏,估摸最近就会有公文下来,陛下如今也去了江南,想来陛下不想让相公在南方太过清苦,我们一家人过去团聚再好不过……本来以相公的意思,公爹和娘也该过去才是,不过一切还是得由娘来做决定。”

    周氏一撇嘴:“他倒是能耐了,想左右他老娘的去处,我在京城这边吃得好穿得好,为何要去南方海边那破地方?”

    谢韵儿摇头:“娘,听说现在新城已经建得有模有样了,那边过来传信的人说,相公用了短短几个月时间便把城池立起来,论繁华不比京城差,而那里有很多新奇的好东西,到晚上透亮,君儿她们早就想过去看看了……”

    周氏骂道:“就喜欢糊弄人,几个月建一栋房子都未必能建好,想建一座城出来?他倒真敢说!总归娘不去,最好你们也别去,留在京城等他回来……现在京城这边多安逸,他现当上了公爷,外面的人见了他都恭恭敬敬的,皇帝对他也很信任,他倒好,留在江南不回来,还让你们过去,把他爹娘放到何处?”

    周氏一直想让儿媳跟她站在同一战线上,说话时都会有意无意拉拢谢韵儿。

    但可惜她说的话不好使,谢韵儿很聪明,她知道该如何应付这个难缠的婆婆,周氏的话她基本是左耳进右耳出。

    谢韵儿微微摇头:“这是相公吩咐下来的,还跟朝廷请示过,我实在做不了主。”

    周氏很不高兴,就在她准备继续数落沈溪时,外面小玉带着两名丫鬟进来。

    小玉未料到周氏在这里,突然见到准备带着丫鬟躲开,不想周氏眼尖老远便看到,一招手,问道:“小玉,有事吗?”

    小玉眼看躲不过,这才过来:“老夫人、夫人,外面有老爷的书信,是送给夫人的。”

    周氏不耐烦地道:“给夫人的不假,但我这个老夫人在这里你就要避开?有什么事我不能知道?你在沈家多少年,连这点规矩都不懂?”

    平时小玉在沈家的地位很高,谢韵儿将她当姐妹看待,从来不会喝斥,平时小玉做事也非常得体,深得家中上下喜爱。

    不过到周氏这里,小玉就没那么好的待遇了,毕竟当初小玉是惠娘和周氏买回来的丫头,在周氏眼里,小玉永远都只是下人,让她不爽了一定要喝斥教训,让丫头懂得什么叫做规矩。

    小玉不敢在周氏面前有任何不敬举动,赶紧跪下行礼认错。

    谢韵儿道:“娘,您别怪小玉,估计是信是送给儿媳的,她脑筋一时间没转过弯来……相公的书信没什么秘密,咱们娘儿俩一起看吧。”

    谢韵儿心思慧黠,她很清楚周氏不识字,就算沈溪在信中说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不能让周氏知晓,她也大可选择不读出来,周氏总不能把信抢过去找人看,最后也是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小玉站起来,上前将书信交到谢韵儿手中。

    谢韵儿接过书信时有少许紧张,毕竟旁边有个多事的婆婆盯着。

    谢韵儿打开书信详细看过,发现没什么需要回避周氏的内容。

    “他在书信里说什么?”

    周氏自己不识字,却非常热心,好像儿子的书信应该由她来看,而不是儿媳,只是因为她不识字才作罢,儿媳更像是代劳一般。

    谢韵儿放下书信:“信里提了两件事,相公马上要跟南边的倭寇开战。”

    “我就说用不了几年吧……现在看来一年时间都用不上,我叫你不去南方,这不,他很快就要回来了!”

    周氏很高兴,沈家一大家子不用南迁,她身边就不会少可以说话的交心人。

    谢韵儿道:“还有一件事,就是相公说,我们必须要去南方,而且娘也要去,哪怕只是过去走一趟……”

    周氏一听怒从心头起,当即起身:“这小子,根本就没把他娘放在眼里啊……这是要命令我这个娘吗?”

    “老夫人消消气。”小玉赶紧劝说。

    这不劝还好,一劝周氏更是蹬鼻子上脸,直接叉腰破口大骂,将沈溪“没良心”“不体谅爹娘”等数落一番,谢韵儿和小玉都不敢乱说话,只能听着。

    最后周氏道:“老娘说什么都不去,死也要死在京城。”

    谢韵儿蹙眉:“娘,相公的意思,有人要对咱不利……好像要暗中行那刺杀之举。”

    “什么?”

    周氏一听,脸色顿时变得僵硬起来,打量谢韵儿道,“他这不是睁眼说胡话吗?天子脚下,首善之地,也有人敢乱来?”

    谢韵儿道:“娘,您别出去乱说,相公的意思是,他开罪不少人,这其中既有朝中权贵,还有皇亲国戚,如今陛下不在京城,咱留在这边会很危险……还有就是佛郎机人和倭寇不甘失败,肯定会派人来行刺,甚至把我们全家老小抓起来,胁迫相公。”

    “这……”

    周氏没说什么,此时她已经迟疑起来,态度没之前那么坚决。

    谢韵儿继续道:“相公还说,若是咱不去的话,京城可能会出大乱子,而且皇后……也可能会出事,所以需要咱们阖家南下,在旁照应。”

    “哪个皇后?他是说他妹妹吗?”周氏关切地问道。

    “嗯。”

    谢韵儿点头道,“正是。因为这份书函可能会被人半道截获,相公上面没有说得太详细,不过意思还是要公爹和娘务必南下。”

    周氏不满地嚷嚷:“就知道吓唬人,他以为自己是谁?”

    小玉在旁道:“老夫人,还是听老爷的吧……老爷从小就见识不凡,若老爷觉得咱留在京城不安全,那肯定就会有问题……咱坚持留下来,就是给老爷添堵啊。”

    周氏怒道:“给他添堵?难道老娘我心里就不堵得慌?好端端在京城待着,非要让我跟他爹山长水远往江南走一趟……我们去了,那沈家一大家子该如何?”

    谢韵儿看了看书信,摇头道:“这个相公没提,不过想来应该问题不大,毕竟贼人不会从沈家旁支入手,根本无法要挟到相公,不过咱这院子里的人就难说了,还有很多跟着相公在外征战之人,出了事……担待不起啊。”

    说话间,谢韵儿看了小玉一眼,毕竟小玉是随军将士家属,马九在沈溪手下做事,若是小玉留在京城自然也会对沈溪造成牵绊。

    周氏气恼地坐下来,好像在使小性子,将脑袋一别:“为娘不走,为娘就算死也要待在京城。”

    谢韵儿一看婆婆软硬不吃,干脆拿出和颜悦色的口吻劝说:“娘,还是听相公的吧,相公没提,我大概能理解,其实这次要对咱不利之人,有可能是夏皇后家人,还有太后娘娘……张家那两个国舅,一直对相公怀恨在心呢。”

    “什么?”

    周氏抬头看着儿媳,这下真的有些害怕了。

    虽然她也算皇亲国戚,但显然这个国太做得没什么底气,而张家和夏家却早确立了地位,在京城扎稳脚跟,拥有自己的势力。

    而沈家最大的凭靠就是沈溪,现在沈溪和沈亦儿同时不在京城,沈溪说有危险让他们赶紧走,她周氏还执意留在京城,那就是迎危而上,周氏从来都是个识相之人,不会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他们……不会吧?”

    周氏将信将疑。

    谢韵儿摇头:“咱沈家,早就成了某些人眼里的心腹大患,妹妹入宫后,有几人对咱沈家另眼相看?现在来沈家拜望的人,是不是比以前少多了……”

    “这倒是。”

    周氏低头琢磨。

    谢韵儿道:“所以还是要听相公的,咱先去江南避难,等陛下回京城后,或者相公另有安排,我们再回来……只要有天子在京城坐镇,就没人敢对我们沈家如何。”

第二五二七章 搬家

    十月十四,下午,象山港海岸边,上百条船只如同一条长龙,陆续驶入港湾。

    因为要避开沿海卫所的监视,晚上才能开运,负责押送物资的江栎唯非常小心,目睹太阳西斜,船只逐渐靠岸,他还站在凤凰礁山顶,极目远眺,好像要把沈溪率领的朝廷船只给找出来一样。

    “江大人,运输船均已准备妥当,入夜后就可以装运。钱仓所那边已打过招呼,官军不会出来捣乱。”

    手下将最新情报告知江栎唯。

    “嗯。”

    江栎唯微微点头,脸上带着几分谨慎之色,“沈之厚的舰队现在何处?”

    手下苦笑着摇头:“之前说在定海后所那边,一天时间可能就会赶来这里,若他们今晚杀到的话……”

    江栎唯抬手打断手下的话,“赶紧想办法通知海上的人,让他们把战船开过来,天时地利人和全都占齐……朝廷的船只并不可怕,大明传统的福船根本不是西洋船的对手,但他们带兵的主帅却很厉害,所以必须要熟悉海战的佛郎机人出马对付。”

    手下为难地道:“现在要临时通知海上有些困难,不过按照预期,第一批船大概会在今晚赶到……这些物资到底运还是不运?”

    江栎唯冷笑不已:“既然是诱饵,运不运都没多大关系,但第一批船并不是可以跟朝廷水师抗衡的大船,要是沈之厚突然杀来,我们该如何应付?先跟海上取得联系,看看我们的船队怎么样……让弟兄们在岸上等候,若有官兵杀来也可从容应付。”

    ……

    ……

    入夜后,海面一片平静。

    之前几天狂风巨浪过去,大海再次变得温驯下来,不过平和中却蕴含着浓浓的杀机。

    沈溪带来的战船大概有一百艘,尽管大部分只是中小型船只,但这样规模的船队却是自郑和下西洋后从不曾有过的存在。

    沈溪站在甲板上,打量前方的象山港。

    “从这里过去,就是奸商和倭人做买卖的地方。”

    荆越站在沈溪身边,神色兴奋,“咱杀过去,他们的买卖肯定黄了,而且至少能杀他二三百贼人!”

    沈溪语气平静:“消灭区区二三百个贼寇,你就满足了?”

    荆越笑了笑:“功劳不嫌少,听说海上有佛郎机人的舰队驶来,下面弟兄议论纷纷,说咱未必能取胜,大人您看……”

    沈溪道:“军中总有怯战的声音,不打一打怎知胜不了?自领军以来,我打过那种完全没有把握的仗?”

    荆越笑道:“那是,跟着大人就没打过败仗,弟兄们都知道这一点,所以质疑的声音不大,就是一些不开眼的家伙贪生怕死罢了。不过大人,具体几时开战,最好跟弟兄们有个交待,他们在海上漂了这么长时间,很多人有了思归之心,想知道真正开战会是哪天。”

    沈溪微微摇头:“就这一两天的事情吧……没人知道具体时间,就算我们杀过去,也要看倭寇是否会接招……这可不是单靠超前的战略、战术就能决定胜利,要是对方拒不上钩,一门心思跟我们绕圈子,我们也拿他们没辙,不过还是让弟兄们打起精神来,随时做好战斗准备。”

    ……

    ……

    当晚,一支规模不是很大的船队高速往沈溪统领的舰队靠拢。

    从后面赶来的大明水师援军,是沈溪准备的第二路人马,这也是沈溪看来取胜的关键。

    这支船队共计六条船,全都是沈溪仿制后世欧洲风帆时代最典型的战列舰设计,吨位基本在一千吨左右,只比沈溪在新城建造的战舰小一轮,远远看过去还是非常巍峨壮观。

    “大人,过来了。”

    当六条船靠近时,沈溪麾下人马非常紧张,生怕是倭寇的船只杀来。

    等看清楚首舰飘扬的大明日月旗后,舰队发出一阵欢呼声,此时双方距离已不到两里,随后对方舰队划来一些小船……有人过来了。

    小船到了沈溪的指挥舰前,船上的人爬绳梯上来,带头两位,却是以前未曾跟沈溪打过多少战事,却被看作沈溪嫡系的李频和林恒。

    这次增援的船队便由二人带来,李频是主帅,林恒是副帅。

    “大人。”

    李频和林恒过来向沈溪行礼。

    李频和林恒身后,还有一些荆越和胡嵩跃等人非常熟悉的身影,比如说沈溪亲自栽培的火炮手张老五,过去几年张老五在九边军中当火炮总教官,教会大批边军将士使用火炮,如今的张老五已官至游击将军,非当日可比。

    沈溪点了点头,道:“一切都准备好了么?”

    “六条船,一千五百多号弟兄,还有一百条小船放在大船舱腹里,军火弹药充足,完全可一战!”

    身为副帅的林恒很兴奋。

    虽然林恒作战经验丰富,且担任过延绥副总兵,但此番他作为副帅却也没不甘心,也是他跟李频相处久了,对李频的为人和能力非常了解,在陆战上或许林恒经验丰富,尤其是骑兵作战,但到了海上,林恒不过是个新手罢了。

    沈溪点头,对旁边一直等候传话的胡嵩跃和荆越道:“现在命令,让各船将小船收上来,不方面收起来的舟楫则让随船的民夫驾驭驶往岸边泊靠,大船和中型船只集结,往南进发!”

    “得令!”

    胡嵩跃满脸都是笑意,显然对接下来的战事充满期待。

    旁边荆越问道:“大人,今天就要开战了吗?”

    沈溪道:“是进兵,不是开战,到象山港外海后还要看倭寇的动向……就算不在海上作战,也要将倭寇筹集的物资一并解决掉,然后咱们的舰队再调头往南,逼近九山!先往外干门岛与东屿之间海域进发!”

    ……

    ……

    朝廷两支船队汇合后,形成一支规模更大的舰队。

    船队开始改变阵型,小型船只离开舰队,往就近的岸边划去,同时被转移的还有因晕船和疫病而失去战力的官兵,同时转载一些船上暂时用不上的物资。

    大明舰队进入战前的准备状态,所有士兵都精神抖擞。

    不过这个时候沈溪却下令让士兵去休息,大概意思是至少未来五个时辰内不会开战,要开战也要等到来日天亮。

    船队浩浩荡荡进发,半夜时分云柳突然来见。

    “大人,卑职幸不辱命,将李将军和林将军的船队领了过来。”

    云柳见到沈溪后,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但她一直低着头,显然是知道自己实际上是违抗了沈溪的命令。

    沈溪站在油灯前,整个人显得很沧桑,摇头道:“为何不听我的话,非要回来呢?”

    云柳道:“大人,这一战关系大明海疆稳定,还涉及您的安危,卑职不能不回来陪同,就算留在岸上搜集情报,也不可能得到更多对大人有价值的消息,还不如留在大人身边照应。不过我已让熙儿回到岸上,有情况的话她会尽量想办法通知我们。”

    沈溪准备开战后,陆地和海上舰队的沟通便处于断绝状态,沈溪让云柳和熙儿回到岸上,主要还是让她们去避祸。

    云柳明白这层意思,变得无所畏惧,一如当初沈溪被困土木堡时,她义无反顾带着李频派出的人马去土木堡增援一样。

    “这一战,谁都不知结果如何,留在船上其实你也帮不上什么忙,你回到岸上的话,倒可以查查宁王乃至张太后那边的情况……唉!”

    因为船队已出发很长一段时间,沈溪没法让云柳登岸,不过他对云柳也没有太多责怪,毕竟云柳是尽职尽责,哪怕在军中帮不上他什么忙,但至少跟随大部队走,生死都在一起。

    云柳低下头:“卑职只是想陪在大人身边。”

    沈溪没说话,他明白,云柳和熙儿早已把下半生的所有希望都寄托到他身上,愿意跟他赴汤蹈火。

    不过云柳也很富有人情味,比如她诓骗熙儿回到岸上去,由她自己来直面生死。

    沈溪道:“罢了,你留在我身边也挺好的,至少能帮我传达命令,跟下面的人进行沟通……毕竟你比谁都更了解我的想法。”

    “是,大人。”

    云柳抱拳领,“请您尽管吩咐吧。”

    沈溪看着云柳,摆摆手:“暂时没事,我一直都很期待这一战……其实从宣大回京的路上,我就开始着手做准备了,到京城第一件事就是让李频转任山东都指挥使司指挥使,让林恒去辽东都司担任都指挥同知,并在拥有黄岛、青岛这一优良海港的灵山卫设立造船厂,由东北深山老林提供优质的造船木材,又通过商会在广州、福州、泉州等地聘请有经验的造船师傅到北方来造船,经过一年努力才积攒下这么点儿家底。”

    “这次跟我以往经历的任何战事都不同,如果说这一战我都能得胜,那所有的事情都可以暂时告一段落……对了,如果让你离开这里的繁华与喧嚣,你愿意跟我走吗?”

    云柳没料到沈溪突然提出个让她难以理解的问题,当即蹙眉问道:“卑职不明白大人的意思。不过就算大人让卑职去死,卑职也心甘情愿。”

    沈溪摇摇头:“你的命是你自己的,没人可以决定你的生死,哪怕以再崇高的理由都不成……你只为你自己负责,我只是问你,是否愿意一直追随我?”

    “愿听从大人调遣。”

    云柳好像明白什么,热切地表态。

    沈溪释然点头,侧头看向船舱窗外,望着黑漆漆的海面,叹道:“你愿意跟我走就好,本来想留下你的,但看你的态度,便知道只会做无用功。罢了,很多事我可以无条件信任和器重你,带你走或许是一件好事。”

    云柳对于沈溪说的话就算有一定感悟,始终还是无法完全理解。

    她不知道沈溪要带她走意味着什么。

    云柳心想:“大人对于朝事早有倦怠,且当今陛下做事太过任性和荒唐,或许大人有归隐山林的想法。”

    沈溪没明说,云柳也未多问,船队继续向南进发,云柳站在沈溪身边许久都没言语,耐心等候沈溪的吩咐。

    过了很久,沈溪微微侧过头看着她,“这场战事,你不必上第一线,留在指挥舰上观战便可,你先回去休息吧。”

    云柳道:“大人,您也该早些休息才是。”

    沈溪摇头:“我在想一些事,大战在即也没心思睡,未来该怎么走还没想清楚,正好趁着现在清静好好想想。”

    “那大人,卑职退下了。”

    云柳没有强求留在沈溪身边,她觉得这样会干扰沈溪的思路,无法专心想一些事。

    云柳退下后,沈溪仍旧站在窗前,看着远处漆黑的海面,心情复杂,最后轻轻一叹:“看来到了该做抉择的时候。”

    ……

    ……

    东亚地区一场超大规模的海战即将爆发,朱厚照的船队也将抵达新城。

    当晚,朱厚照在长江口岸边的营地休息,跟以前不同的是,他选择了独睡,身边连个伺候的小太监都没有。

    一直到后半夜,朱厚照起夜的时候,小拧子过来给他递夜壶,顺带提了一句:“陛下,听说有沈大人的上奏。”

    朱厚照身体突然一个激灵,连撒尿都顾不上,望着小拧子道:“你怎不早说?上奏在何处?”

    小拧子道:“之前张苑张公公来过,但知道陛下歇下后就回去了。”

    “叫他来。”

    朱厚照一把将夜壶抓过去,甩袖道,“朕这边不用你伺候,传话去!”

    过了大约一刻钟,张苑匆忙赶过来。

    “陛下。”

    张苑赶紧行礼。

    朱厚照坐在临时准备的案桌前,穿着一身宽松的睡衣,无精打采地问道:“听说有沈尚书的上奏?这种事应该叫醒朕才是,为何来了又走?”

    张苑看了小拧子一眼,原本准备告状,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知陛下已歇下,且非着紧之事,便未惊扰陛下。”

    朱厚照皱眉:“舟山群岛那边即将开战,有关沈尚书的事还能是小事?别废话了,赶紧拿来!”

    张苑迅速将沈溪上奏的原本拿出来,呈递到朱厚照跟前。

    朱厚照拿过才知道并非是从前线传来的急件,而是从京城转交过来的上奏,日期已过了半个月。

    朱厚照没顾得上质问,打开来一看,可惜上面黑乎乎的,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见。

    张苑解释道:“乃是从内阁送来的,半个月前沈尚书上奏请示将沈家老小以及随军家属迁到新城……还涉及军粮物资调拨等事项,因为时效性已过,系沈尚书领兵出征前上奏,所以老奴并未惊扰陛下。”

    这时小拧子端着油灯走过来,朱厚照凑在灯前将奏疏大致看了一遍,发现跟张苑所说没差多少,便将奏疏一合,往旁边一放:“朕记得,沈尚书之前提请过此事。为何还要上奏一次?”

    张苑怔了怔,道:“大概是之前沈尚书的上奏,没得到陛下御准吧。”

    朱厚照皱眉:“当时朕没答应吗?朕怎不记得了?沈尚书的奏请合情合理,当时你没有酌情办理吗?”

    张苑一脸冤枉之色:“陛下,您当时是说,这件事不是很着急,可以暂缓……老奴便按照您的意思,将此事放到了一边。”

    “哦。”

    朱厚照应了一声,显得很失望,“既然没什么大事,朕也就不用担心了,还以为这场仗已经打完了呢。”

    张苑松了口气,皇帝不怪责,便是最好的结果,他请示道:“陛下,那这次沈尚书的上奏该如何批复?”

    朱厚照想了想,不耐烦道:“这算什么破事,以前怎么办,现在便怎么办。”

    知道是沈溪上奏时,朱厚照特别在意,现在知道不是什么大事后,迅速变得意兴阑珊,懒得动脑筋,事情似乎又要被他束之高阁。”

    张苑生怕回头朱厚照再拿这件事责问,连忙道:“陛下,出征将士在外,携带家属,终归不合规矩,所以干脆回复沈大人,让他不再做此念,您看……”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沈尚书领兵马上要跟佛郎机人开战,你让朕否决他的提请,那不等于是告诉他,朕要跟他作对吗?算了,既然他提出要让家属到新城,那就如他的愿吧,总归这场仗要打很久,把新城当作一座普通卫城对待便是。”

    张苑很不乐意,毕竟在他看来,沈家应该留在京城,如此才能坐稳大明第一大家族的位置。

    虽然许多事情上,张苑跟沈溪持相反的观点,但内心还是希望沈家做大做强,现在沈溪的决定让他着实看不懂,而他也不赞同沈溪将沈家阖家迁到新城的决定。

    张苑道:“陛下,此事不妥啊,将士跟家眷会合,万一出什么变故……”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你是怕沈尚书谋反?就算真的谋反,他手头也不过才两万多人马,朕不会再调拨更多人马给他,以后再安排太监到新城任监军,把他的一举一动告知朕,这样不就行了?”

    本来张苑以为朱厚照对沈溪无条件信任,没有任何防备,但听了这番话后才知道,其实朱厚照对于沈溪还是留着一手的。

    朱厚照早已不是昔日那个什么事情都不懂的懵懂顽童,当皇帝久了自然而然就有了城府,就算心中已算准如何对付尾大不掉的权臣,还是要把自己的真实意思隐藏起来,只是因为现在他很不耐烦,才把心中所想说出。

    “是,老奴这就照办。”

    张苑心里有些沮丧,但还是按照朱厚照的吩咐去办事。

    朱厚照又道:“不管沈尚书做什么,都是大明栋梁,他南征北讨那么多年,现在只是想在出征的时候跟家里人团聚,朕没有理由拒绝……这件事便如此定下来,至于那些随军将士的家属……只将部分人迁过去,不能全迁徙。”

    刚才朱厚照还赞同沈溪的提议,一转眼又改变初衷,便在于朱厚照终归还是要防备沈溪功高震主,起兵谋反。

    两万人马看起来不多,相比于大明多达百万的军队,可说微不足道,但问题在于沈溪自来跟人交战,最多也就带个两万左右兵马,在这种情况下几乎将草原征服,如此换个思路,沈溪要造反的话,新城的兵马似足以将江南荡平,然后重演昔日太祖北伐一幕,他这个学生连皇位都要丢掉。

    ……

    ……

    张苑领命后从皇帐出来,小拧子跟在身后。

    “小东西,又是你在陛下面前嚼舌根子?”

    张苑出来之后,拿不屑的语气对小拧子说道。

    小拧子没好气地道:“你那么着紧来跟陛下启奏朝事,陛下起夜的时候咱家能不跟陛下提及?什么嚼舌根子,咱家不过是尽忠职守罢了。”

    张苑很窝火:“现在大敌当前,你还要跟咱家作对,真是个不开眼的蠢东西!”

    小拧子挨骂却没有跟张苑顶嘴,便在于他知道“大敌当前”说的是江彬,小拧子也不想跟张苑交恶太深,免得先在太监内部杀得你死我活,被旁人白白占便宜。

    张苑道:“陛下只同意部分将士的家属迁移到新城,明摆着告诉沈大人,这是在防着他……对他总归是一次警醒!哼,看他还敢乱来!”

    小拧子没好气道:“沈大人几时乱来了?就是你们这些人在陛下跟前挑拨离间,平时陛下对沈大人不知有多尊敬。”

    张苑没说什么,拂袖而去。

    ……

    ……

    朱厚照见过张苑,久久没入睡,索性起身出了帐篷,拒绝小拧子跟随,去见不远处帐篷内歇息的沈亦儿。

    “你来作何?”

    沈亦儿听说朱厚照前来,匆匆整理了一下衣物就起床,越过屏风见驾。两人私会时,她就像只雌豹准备猎食一样,看向朱厚照的目光充满了警惕。

    朱厚照打量沈亦儿身上稍显凌乱的衣服,皱眉道:“皇后,瞧你这模样,和衣而睡啊?”

    沈亦儿没好气地道:“这荒郊野外的,总要做点准备才好。”

    以前沈亦儿处处跟朱厚照为难,但随驾南下这一路,二人基本玩在一起,朱厚照在很多时候也做到了收心养性,沈亦儿到底是个孩子,需要玩伴,朱厚照处处恭维她,不知不觉沈亦儿的防备心也没以前那么重了,说话语气缓和许多。

    朱厚照道:“是这样,你大哥马上要跟倭寇开战,他提出让你们全家都搬到南方来,朕的想法是……干脆在新城设个行在,朕也常年在行在生活。京城那地方,冬天太冷,朕不准备回去了,你看如何?”

    沈亦儿瞪大眼睛:“什么,你说要留在南方?你这个皇帝,怎么可能不坐镇京城?”

    朱厚照笑道:“谁说当皇帝的一定要在京城?以前天子在北方是为守国门,防止鞑靼人南下,但去年你大哥已将草原征服,大明边患就此消弭,如此朕在哪儿都一样,只要天下人都知道朕是皇帝便可!”

第二五二八章 顿悟

    “怪胎。”

    沈亦儿破口大骂,“大明由你这样的人来当皇帝,不出乱子才怪,亏我大哥一直用心帮你,其实你根本就不是值得他效忠的圣君明主。”

    若是旁人如此对朱厚照说话,早就被大卸八块,不过这话是沈亦儿说的,他就一点儿脾气都没有了,只不过还是非常憋屈。

    朱厚照道:“皇后,你可不能这么想,朕是你的丈夫,你跟朕是一体的……若你这个最亲近的人都把朕当成昏君看待,天下人会怎么看待朕?”

    沈亦儿不屑将头别到一边,冷笑不已:“你是不是昏君自己心里最清楚,还用得着别人来点评吗?我倒也想让你当个流芳千古的明君,但你做事根本不着调,难道我实话实说你都不想听?”

    朱厚照语气不善:“你不过是个孩子,不懂事,朕就原谅你了。”

    说完,朱厚照站起来,准备离开……他知道跟沈亦儿吵架从来都落不得好,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当逃兵。

    就在他转身往营帐门口走去的时候,只听沈亦儿用担忧的语气说道:“你现在改还来得及,如果你不改,那以后国家一定会出乱子。”

    “想想历史上那些亡国之君,他们都以为自己是圣明的皇帝,祸乱发生前朝廷的统治力一度达到巅峰,可结果如何?看看唐玄宗李隆基,再看看宋徽宗赵佶,他们在某些方面可能还没你过分呢。”

    朱厚照回过头看向沈亦儿:“皇后,你怎么可以如此说朕?”

    沈亦儿气鼓鼓地道:“我怎么想就怎么说,你不爱听,可以不来见我,我也就不稀罕跟你讲了。”

    就好像两个孩子吵架,朱厚照心中有极大的不甘,但就是没法发脾气,虽然满心不赞同却又隐约觉得被人刺痛心底最柔弱的部分,隐约觉得沈亦儿所说并非是单纯跟他斗气,更是在劝谏他。

    朱厚照坐下来,嘟着嘴说道:“那你说,朕应该怎么样?难不成现在就折道回京?朕到江南来,并不是为了游山玩水,而是早点把肆虐沿海一带的倭寇给解决了……朕想跟你大哥并肩作战。”

    沈亦儿蹙眉:“可我大哥不想跟你一起作战啊……你只会添乱,我大哥打仗几时需要别人在旁指指点点?你是皇帝,乃是大明身份最尊贵之人,在他身边他反而处处被掣肘,你以前又不是没做过坑我大哥的事情。”

    这下朱厚照更觉得面子挂不住,毕竟沈亦儿说的很在理,他以前的确坑过沈溪,还不止一次。

    沈亦儿道:“你要去我大哥亲手建造的城市,我并不反对,我也想去看看,但你不能把朝廷设在那儿,那不是你当皇帝应该做的事,你应该回到京城,每天上朝跟大臣见面,并且每件朝事都过问,多采纳臣子的意见,体恤百姓疾苦,那才是圣君明主。”

    朱厚照苦着脸道:“感情你不用去做这些事……说得轻松,你可知那样做有多累?每天对着那么多张面孔,还要在固定时间出席,听他们嗦,还有什么经筵日讲,不知有多麻烦……朕想过几天清静日子,不想太累。”

    沈亦儿冷笑道:“你就是懒惰,如果有人陪着你,每天批阅大臣上奏,还跟你有商有量呢?你不想干,我可以帮你啊。”

    朱厚照瞪大眼睛看着沈亦儿,皱眉不已:“后宫女人不能干政,不然就要乱国,历史上有不少先例,垂帘听政的就不说了,居然还有人趁机当上皇帝……你更不行了,因为……”

    朱厚照话说到一半就顿住了,显然他更忌惮的是沈亦儿的背景。

    作为一个“年轻有为”的“昏君”,朱厚照别的不行,对于自己皇位和小命的珍惜程度,那是历代皇帝都不能比拟的,朱厚照花了不少心思保证自己安全和皇位稳固,平时他对沈溪非常信任,但现在发现沈溪太厉害,可能威胁到自己的安全,他就有了防备。

    沈亦儿对此嗤之以鼻:“自己不做事,还不想别人做事,没见过你这样无能的皇帝,不干算了!”

    显然沈亦儿不甘于做一个只会在深宫里雕花刺绣的皇后,她有野心,看着自己大哥建功立业,便觉得很过瘾,小小年岁她便觉得自己能超过大哥,既然自己的兄长可以,为何自己就不行?

    现在她更像是在用言语挤兑和挑唆朱厚照,逼迫对方就范。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朕也没说一定不可以,朕相信你不会谋朝篡位,但这些事……你不懂,还是等回到京城再说吧。”

    这次朱厚照没有再停留,站起身直接往外走,口中道:“不出意外的话,明日黄昏前就能抵达那座城市,你早些休息,明日一早就要启程,若是没休息好便在船上对付着睡一觉,朕先去了。”

    ……

    ……

    朱厚照跟沈亦儿交谈一番,或者说是争吵一番,心中的不快一扫而空,好像跟人吵架也是可以放松身心的事情。

    不过此时他心中多了一些值得思考和回味的东西。

    比如说是否要在新城建造皇宫和临时朝廷,再比如说他是否要听沈亦儿的,把朝事交给不同的人去处理,以防止司礼监和内阁独大,或者直接让沈亦儿帮他做事,再或者夫妻二人一起处理朝政。

    “不行,当年的武便是因为跟他那不争气的皇帝丈夫李治一起处理朝事,慢慢变成专权的女人,我可不能让这种事在我身上发生。”

    朱厚照防备心理很重,他甚至已想好怎么对付未来自己的皇后擅权。

    不过他随即想到一个问题:“她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做事不过跟我一样是兴趣使然罢了,让她擅权她又能作何?”

    想到自己可以跟沈亦儿一起处理朝事,朱厚照心里又带着一种愉悦,这似乎是一件非常好玩的事情。

    但随即他的脸色又沉下来,暗自琢磨:“她倒没什么,左右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但她有个能干的大哥……沈先生虽说平时对我不错,但身为皇帝岂能什么事都倚靠臣子?那些丢掉皇位的君主,哪个不信任大臣,最后却被大臣所趁?”

    “沈先生年纪轻轻便取得了如此惊人的成就,他下一步的追求是什么?是一个人当六部尚书?还是说要当王亲贵胄?他已经是国公了,我下一步只能封他为王,但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朱厚照很纠结。

    本来变得不错的心情,突然多了几分郁结,坐在那儿半天没回过神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拧子端着盆水进来,本来蹑手蹑脚准备进来等候朱厚照起床,不想刚进帐门就见到朱厚照端坐于椅子上,正对着他发呆,不由吓了一大跳。

    “陛……陛下?”

    小拧子惊愕地打招呼道。

    朱厚照打量小拧子:“作何?没见过朕吗?朕只是起得早一些罢了。”

    小拧子赶紧端着水盆过来:“陛下,您该梳洗了……时候不早,天亮后就要拔营,船队也要继续出发。”

    小拧子可不知朱厚照在这里坐了一个多时辰,还以为朱厚照刚睡醒。

    朱厚照一摆手:“坐下来,跟朕说说话。”

    小拧子眼睛圆瞪,似是没听清楚朱厚照说的是什么,当朱厚照重复一遍后,他才颤颤巍巍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低着头,手足无措。

    朱厚照道:“小拧子,你在朕跟前十多年了吧?”

    小拧子想了想,随后用力地点了点头。

    朱厚照叹道:“别人的话,朕不想听,因为他们都是为了某种目的而刻意欺瞒朕,你跟他们不同,你是朕身边人,算是朕的玩伴和朋友……”

    小拧子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有这么“显赫”的身份,居然是皇帝的朋友。

    但听朱厚照继续道:“你且说,朕是否是昏君?”

    小拧子吓得赶紧站起来:“陛下,您当然不是昏君,这历朝历代的皇帝,哪一个有陛下您英明神武?”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也没朕这么胡闹,是吧?你若是不说实话,那你就跟他们一样,朕以后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小拧子这下踌躇了,说“是”不行,说“不是”也不行,这根本就是个无解的问题。

    小拧子战战兢兢地回道:“陛下平时不过问朝事,有些事……确实处理不及时,但陛下跟前有沈尚书、谢阁老这样有能耐的大臣做事,陛下只负责驾驭他们便可……”

    “这种话说多了就没意义了。”朱厚照还是不满意,皱眉道,“说点新鲜的来听听。”

    小拧子一咬牙:“陛下并非是昏君,分明是有宵小之徒胡乱说话。”

    “好啊,你这家伙居然敢污蔑皇后是宵小,不想活了吧?”

    朱厚照破口大骂:“简直不知所谓,朕分明就是昏君!皇后这么说肯定有她的道理,朕看来必须要正视这件事,否则会被你们蒙蔽!”

    小拧子赶紧跪下来:“陛下,什么才是昏君?陛下您做了那么多英明神武的事情,一般人都没看到罢了,为何非要揪着陛下一点小的过错大做文章呢?”

    朱厚照叹道:“朕做过最正确的事情,就是重用沈尚书,还有让谢阁老等老臣留在朝中,让他们帮朕处理朝事。”

    “朕之前相信过刘瑾,可事实证明刘瑾就是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相信过张苑,现在知道他是个昏庸无能还喜欢自作主张的小人,朕还相信你……但你也不过是个油嘴滑舌的小东西。”

    “既如此,朕还不如相信一下皇后,至少她说的话很中肯,虽然她有时候是跟朕吵架怄气,但她从不迁就朕,什么话都敢说。忠言逆耳利于行,朕以后非要多听她的,按照她说的办事,你觉得怎么样啊?”

    小拧子哪里敢回答这个问题,磕头如捣蒜,直到被朱厚照挥退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

    ……

    天亮时分,沈溪率领的舰队过了东屿,进入九山洋洋面。

    旭日东升,海面异常平静,宁静祥和下丝毫没有大战在即的肃杀氛围,庞大的舰队沿着佛渡岛与外干门岛之间的水道徐徐向南挺进,逐步接近九山岛。

    海上情报获取非常困难,无法派出斥候,整个舰队基本处于一种随时准备应战的状态,一旦发现敌舰基本就是一场遭遇战。

    “大人,钱仓所派来的船只近前,说是有人要跟大人禀事。”荆越出现在沈溪跟前,抱拳行礼。

    沈溪点头:“距离海岸十多里的地方他们也能找到,真不容易啊……让他们来见吧。”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钱仓所的使者到了沈溪跟前,乃是一名四十多岁,留有三缕短须,皮肤白皙,脸型瘦长的中年人,自称是从六品的所镇抚,跟他一起过来的还有一名鬼头鬼脑的年轻汉子。

    来人跟沈溪说明钱仓所以及爵溪所的准备情况,涉及下一步的作战安排,不过因此战系沈溪主导,钱仓所和爵溪所不过是千户所,没有开启战事的权力,只能来跟沈溪请示。

    “他是谁?”

    沈溪听了半晌,皱眉看向使者身后的年轻汉子。

    那名所镇抚道:“乃是倭寇派来的人,之前在岸上被我们擒获,但他说有重大事情跟大人面谈,此番出海便带了过来。”

    “见过沈大人……”

    没等所镇抚的话音落下,那年轻汉子过来跪下,向沈溪磕头,一口汉话,带着浓重的北方口音,不像是倭人。

    在旁的云柳当即将佩剑抽出来,一众侍卫也全神戒备,毕竟贼人距离沈溪太近,对沈溪的人身安全是一种巨大的威胁。

    沈溪一抬手,侍卫稍微往后靠了两步。

    沈溪道:“你们千户可真有本事,敢把这样的人送到本官面前来,不怕本官追究他的罪过?”

    所镇抚为难地道:“大人要跟倭寇开战,倭寇派人来……讲和,我们张千户实在没办法,只能请示大人……咱们人微言轻,哪里敢擅自做主?”

    沈溪目光又落到跪在地上的汉子身上,“起来说话吧。”

    那汉子站起来,恭敬地说道:“早就听说沈大人威名,未曾想有机会亲自见到,此生无憾。”

    “说那么多屁话干嘛?”

    荆越骂道,“你是大明子民吧?居然投奔倭寇?还有脸在大人跟前说这种鬼话?直接丢下海喂鱼便是。”

    那汉子一点紧张的表情都没有,镇定自若道:“这位将军要将小人喂鱼,小人没有反抗余地,不过有句话叫做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其实我也是没办法,就算我不来也会有旁人来,总归有些事要跟大人说清楚。”

    沈溪道:“那你说吧。”

    那汉子往四下看了看,好像周围的人对他形成不小影响。

    沈溪想了想,将云柳叫到跟前,低声吩咐两句,随即云柳带人将这汉子给押下去,沈溪则先对手下吩咐接下来的行船事宜,这才往船舱去了,他不需要避嫌,跟倭寇的使节见面,也算是战前对敌人的一种摸底。

    ……

    ……

    沈溪进船舱时,那汉子被捆住了手脚。

    虽然沈溪没下令,但云柳还是异常小心,生怕这人有什么突如其来的杀招威胁到沈溪的安全,虽然此人浑身上下早就被搜查了不知多少遍,未发现携带兵器,但终归还是有一定威胁。

    沈溪进门来,那人开玩笑一般说道:“大人您可来了,再不来,可能小人真要被丢下海喂鱼了。”

    云柳道:“别嗦,贼人让你来传什么话,赶紧说!再把你知道的情况一一说出来,想活命就老实交代。”

    那人斜看云柳一眼:“你这厮说话好生不客气,我来跟沈大人说事,与你何干?反正我说完事后也活不成,威胁我没用……我是敬重沈大人才如此和气说话,若换作旁人,早骂得你们狗血淋头!”

    沈溪在椅子上坐下来,道:“有事说事。”

    “小人要跟大人单独商谈。”那人道。

    沈溪没好气地道:“跟你在此等情形下说话,已算是给你脸了,别自讨没趣。”

    那人听了这话后果然不再争执,道:“大人,此番您带领船队南下,我们想跟您和谈,愿意对大人和朝廷进贡,以换得朝廷宽宥,我们保证以后不再登陆滋扰地方民生,也不再劫掠过往船只……我们甚至还可以接受朝廷招安,以便世代在这些海岛上生存下去。”

    本来非常严肃的场合,沈溪听了这话却禁不住笑出声来,道:“你觉得,朝廷会给你们机会?”

    “当然不会。”

    那人陪笑道,“都知道朝廷为了剿灭我们,消耗了大批人力物力,还派出沈大人这样旷世名将带兵征伐,光是造船和建造城池的费用就几百万两银子……那么大的阵仗,最后不可能以如此简单的方式结束,定要将我们剿灭,一个不剩。”

    云柳道:“知道还敢说这些?”

    那人无奈道:“没办法,在下不过是奉命行事,既见了大人,总要把该说的话交待清楚。或许大人会网开一面,亦或许陛下也想招安我们呢?开战劳民伤财,这海上出什么变故可说不准呢。”

    沈溪道:“那本官就明确回复你,这一战必须要打,相信你来之前也该知道,此战无可避免,因为你们自己也准备好了作战……集结的船只不在少数吧?”

    那人摇头:“不知道,有关备战的事情小人没资格参与,岛上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也怕我泄露风声,所以干脆让我前来带话……沈大人,小人该说的话说完了,您可以动手了。海里非常冷,听说淹死的人无法转世投胎,不如您先叫人一刀将小人给捅了,等死透后再丢进海里!”

    这人说话的方式让云柳非常纳闷,不由用请示的目光望向沈溪。

    沈溪一摆手,云柳正疑惑不解,沈溪又下令:“你们都出去!”

    “是。”

    云柳很不想出船舱,让沈溪跟一个贼人单独相处,她觉得太过危险,但沈溪的命令她又不能不遵从,只好郁郁不乐地带着几名侍卫出了船舱,却一步都不敢走远。

    等人出去后,沈溪走过去,将那人背后的绳子解开,好像一点都不怕对方会乱来。

    “沈大人真是好气魄,不怕小人对您不利么?小人可是学过一些拳脚功夫的……”那人笑道。

    沈溪道:“还有什么话,一并说了。说完后,你便可以回去,若是行船快一些,或许可在战前见到派你来的人。”

    那人咽了口唾沫,却不敢继续靠近沈溪,苦笑一下:“沈大人,直说了吧,其实以前……我也是个当差的,可惜家里娘子太漂亮,被上官觊觎,设计栽赃陷害,才落到这般田地……若是换作以前,小人定会对您不利,但小人流落各处,知道你对百姓做的好事,一力引进的番薯和玉米,不知道让多少人家有了余粮……”

    沈溪眯眼打量,此人也觉得自己在说废话,又道:“派我来的人说了,只要您肯通融,让他们在海外岛屿有个安身立命之所,以后保证不侵扰中原疆土,至少一代人内是有保障的……海上没什么好的,想求存并不容易,只要我们不再威胁海疆……您不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么?”

    那人说话时,一直看着沈溪,好像要探知沈溪内心的真实想法。

    沈溪未置可否。

    那人叹道:“其实沈大人如今在朝中,地位很尴尬不是?位极人臣的结果就是功高盖主,不如留一点隐患,如此朝廷才能一直用着您……自然给您的好处不会少,每年倭人会给您送二十名美女,还有各色珍玩古董,以后您有吩咐只管说一声,我们都能为您做到。”

    沈溪微微摇头:“这不就是利诱吗?本官缺你们这点儿东西。”

    “不然怎么办?沈大人难道不知佛郎机人的野心?佛郎机人现在跟我们是一伙的,想跟我们合作,控制大明海疆,他们不想从您手上高价买瓷器、丝绸、茶叶,而是想直接靠抢夺的方式,或者从民间低价买卖,我们可以帮到他们……最重要的是我们背后有人相助,沈大人就算平了我们,也没法彻底禁绝新的倭寇和海盗产生。”那人苦口婆心说道。

    沈溪道:“看来你知道的不少嘛。”

    那人摇头:“小人知道的真的不多,只是跟沈大人您讲道理……沈大人威名远播,不需要用这场仗来证明什么,而且大人老早就平定海疆,那您造的新城有何存在意义?以后朝廷还有能用得到您的地方?”

    “正所谓狡兔死走狗烹,自古以来功臣名将都是如此待遇……沈大人是聪明人,怎会不知当今圣上对您的猜忌呢?”

    沈溪道:“想让我避战,这理由不充分,除非你继续说服我。”

    “若是我们能相助大人您成就大事呢?”

    那人眼睛里闪动着异样的光彩,“要解除皇帝猜忌,是不可能的事情,以沈大人如今的年岁和军事上的造诣,陛下的猜忌只会逐渐加深,为何大人不自己当家做主?”

    “以您的本事,要成就大事……甚至天下重新归于一统,可说轻而易举。我等便在您跟前听用,定能成就大业……大人何不为自己想想?”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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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腻了刀光剑影,鼓角争鸣,或者可以品尝一下社会底层草根的艰苦营生。 本书讲述的是穿越大明落魄寒门的沈溪,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年代,用他的努力一步步改变命运,终于走上人生巅峰! 天子2016历史巨献,值得您拥有!寒门状元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寒门状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寒门状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