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二四章 是非功过
本来中原战乱只是大明朝事的点缀,没人真正将其当回事。
可一夜之间,中原战乱便成为京城官场每个人心中的大患,连皇帝都接连做出安排,对于围剿叛军有了进一步计划。
事不关己的陆完成为排头兵,突然之间就要领兵出征,而陆完得到的兵马数量少得可怜,只有两千,更好像是一支专司负责后勤辎重的人马。
至于之前沈溪所提让王守仁领兵出征之事也被放到了一边,这连王守仁自己都没有预料到。
毕竟王守仁刚回京城担任侍郎,对于兵部事务还有很多不熟悉的地方,需要陆完这个老人提点,不曾想居然是陆完奉命出征,在沈溪休沐的情况下,他要以兵部右侍郎的身份兼领兵部尚书事。
这在王守仁看来,肩上的压力未免有些大了。
再让王守仁做选择的话,宁可领兵平叛,这方面他到底有一定经验,而在处理兵部事务上,则属于门外汉,在各方协调和用人上不能做到面面俱到。
朱厚照调遣兵部左侍郎陆完出兵之事,在朝野引起一定波动,虽然朱厚照没明确说这是源自于沈溪的建议,但朝中人基本知道朱厚照是在听取沈溪的意见后才同意增兵。
至于张苑绕过内阁上呈沈溪奏疏之事,也为朝中人热议,很多人开始将张苑跟之前的刘瑾做类比,觉得阉党有卷土重来之势。
谢迁听说这件事后,不住咳嗽,这会儿身边没人听他倾诉,杨廷和、杨一清等人都在忙着安排调兵以及筹备军资等事宜,他称病在家,感受到朝廷不受自己掌控的无力,与沈溪在家的悠然自得形成鲜明对比。
“不行,做事不能如此简单粗暴,他们知道些什么?”谢迁说是可以放下,但其实根本就放不下,他的掌控欲很强,在家里实在是闲不住。
他想回朝办事,但又抹不开面子,恰好谢迪过府询问他的病情,他便将谢迪叫到书房,耳提面命,详细安排一番。
谢迪赶紧遵命去将王守仁请了过来。
“谢阁老!”
王守仁见到谢迁时还有些拘谨,便在于他回京城后没来拜访谢迁,之前他投递过拜帖,但因兵部事务繁忙,一直抽不开身登门来拜访。
谢迁语气淡然,问道:“伯安,你回京城多久了?”
王守仁小心翼翼地回道:“初九回来的。”
“那回来有些时日了,为何不到老夫这里来走走啊?”谢迁打量着王守仁,目光中隐隐有失望之色,“老夫对你可是寄予厚望啊。”
王守仁面色略带惭愧,低下头道:“晚生怕唐突了谢老,本想等熟悉兵部事务,一切走上正轨后再来探望谢老,避免谢老病情加重!”
谢迁摇头:“你能来就好,根本就无需担心老夫病情轻重问题……老实告诉你吧,老夫身体还算康健,远没到半身入黄土的时候……最近兵部怎样了?”
虽然谢迁对朝廷的事情基本上都算了解,但还是故意装出一副不知情的模样,让王守仁说明。
王守仁赶紧把自己了解的情况跟谢迁说明,连朝廷安排陆完领兵之事也没落下,谢迁皱眉道:“你回朝没几日,就要以侍郎行尚书事,能行吗?”
王守仁赶紧表态:“晚生必当尽力而为。”
“若是能力不行,光尽力可没用。”
谢迁说话毫不客气,等出口后才察觉这么说不合适,大有指责王守仁能力不行之意,连忙改口,“当然,伯安你是有能力的,所以不必给自己太大的压力,若事情实在难以解决,还可以去问之厚,你们是同年,关系应该不错……”
王守仁本可以说自己去拜访沈溪的事,但一想到谢迁或许会介意,所以干脆避开这个敏感话题,恭敬领命:“谢老提醒得是。”
谢迁再道:“之厚如今也在家中养病,不过以他的年岁,身体不应有大碍……在这种危急关头,他应该勇敢地承担起重任,尽心尽力帮助朝廷平叛……到底他不是孩子了。”
王守仁大概听明白谢迁的意思,心想:“谢老之意,莫非是想让我去劝说之厚早些回朝?”
回到京城后,关于沈溪跟谢迁之间的芥蒂,王守仁已调查清楚,自然知道之前谢迁对沈溪的打压,明白谢迁跟沈溪之间的症结所在。
谢迁有些感慨地说道:“其实之厚领兵出征最好不过,他多次担任督抚用兵,又总揽对鞑靼战事,南征北讨未尝败绩,虽然我们不能用过往的成绩定义将来,但总归他治军还是拿得出手的,军事方面的安排,你可以多听听他的意见。”
“是。”
王守仁又赶紧应声,心里却在想:“之厚身为兵部尚书,本来兵部事务就该听从他的命令,还用得着谢阁老你单独提醒?谢阁老莫不是抹不开面子,想借我的口跟之厚交待一些事吧?”
想到这里,王守仁道:“谢老,之厚因跟陛下在一些事上产生矛盾,才未回朝,这会儿让他直接插手兵部事务似乎也不合适……不知您老对他有何交待,晚生可以一并告知他。”
谢迁对于王守仁的“觉悟”非常满意,点了点头道:“你去跟他说,老夫不会强迫他做不愿意做的事,当下形势仅靠他一人也不妥,让他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匡扶社稷上,别想着跟陛下犯拧,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
王守仁心想:“之厚称病没回朝当差,谢阁老也一样,现在谢阁老要让之厚回朝,大概意思是谢老自己也想回朝……但谢老是心病,跟陛下间有芥蒂,那就是想让之厚从中斡旋,让事情可以圆满解决?”
王守仁叹了口气,道:“谢老一心为朝廷,晚生素来佩服,之厚对谢老您的贡献也非常赞许,想来会上疏陛下,让陛下多来谢老这里问策才是。”
谢迁心高气傲:“老夫可没有这层意思,只是想为朝廷尽一点绵薄之力罢了。”
听到谢迁的话,王守仁彻底明白是怎么回事,赶紧行礼:“那晚生这就去找之厚谈谈,谢老您多休息,有事的话知会一声便可。”
……
……
谢迁想回朝,却抹不开面子,想要靠旁人帮忙斡旋。
王守仁将这层意思告知沈溪也无用,沈溪自己没心思回朝,甚至有撂挑子的打算。
不过出于对谢迁这个长辈的尊重,沈溪还是上了一道奏疏,陈述谢迁早日回朝对稳定大局的重要性,他知道这奏疏会被张苑压下,却没有采取任何应对手段,听之任之。
谢迁自己把跟皇帝的关系给搞僵,怪不得旁人!
有关朝廷出兵的问题,沈溪没有多关心,因为朱厚照一直都没给他机会。
几天下来,府上平安无事,沈溪把中原各地情报详细归纳汇总一下,总结叛乱前因后果以及进程,惊讶地发现很多情况跟历史记载有诸多相似。
“我做了那么多事情,历史依然沿着既定的走向发展,我这个小蝴蝶到底能做什么?”沈溪心中多少有些颓丧,“若再过几年,朝廷局势稳定下来,我的存在价值只会更低……皇帝对我的猜忌愈发明显,兔死狗烹乃是君臣长久相处的不变法则。”
沈溪接连上了几道表章,全都涉及军机,至于朱厚照是否能看进去,对他而言不是很紧要,他只是尽自己臣子的义务。
二月十五,陆完领兵出京,虽然统领的兵马很少,但沈溪却确信陆完有能力平息叛乱,心情放松不少。
二月十七。
李过来跟沈溪汇报造船进程,期间谈到陆完出兵之事,言语中非常感慨:“陛下只从京畿周边调拨两千步骑随陆侍郎出征,如此要抵挡数万叛军,恐怕有些困难,最后非得之厚你亲自出马不可。”
之前李等人都刻意避免提及有关沈溪领兵之事,但如今中原叛乱闹得满城风雨,渐渐也不再避讳。
就算跟沈溪关系不错的官员,也都在思索是否该促成沈溪出山,好像平息匪乱非沈溪领兵不可。
沈溪对此一笑了之,语气淡然:“陆侍郎胸有雄韬,他领兵的话定能旗开得胜,绝非平庸之辈可比。”
……
……
沈溪的话,如同大预言术一般。
二月二十四这天一早,顺天府奏报,陆完领军跟叛军一部在得胜淀以北地区交兵,陆完以两千亲军配合地方不到两千卫所兵马,将叛军一万余众杀退,随后又在追击中歼灭乱军五千余人,战果惊人,斩首两千,俘虏近万。
消息传来,满朝震惊。
本都以为只有沈溪领兵才能取得丰硕战果,不想陆完也能取得,而且还是在出征不到十天的情况下。
随着陆完将叛军先锋击败,游弋在文安与大城一线的叛军主力士气大跌,向东南方溃退,再也无法威胁京畿之地,霸州威胁随之解除。
张苑于当日下午将消息奏禀朱厚照。
虽然此时朱厚照每天都在宫里过夜,但还是折腾得厉害,尤其是宫市修好后,朱厚照夜夜笙歌,甚至将大婚之事都抛诸脑后,宫外的女人,包括花妃和丽妃都被他不止一次带进宫里,不过都没有安排固定居所,次日会派人送回豹房。
朱厚照在纳豹房女人进宫之事上并不那么热心,显然不想履行之前对花妃和丽妃的承诺。
“……陛下,沈大人举荐的这位陆侍郎,领兵作战确实有一套,才几天工夫就取得一场辉煌大捷,这下京城威胁暂时得以解除,听说叛军主力受损严重,已退到运河以东,之前派出的两路人马主动配合,对叛军形成合围之势……”
张苑很高兴,觉得这是表功的大好时机,就算陆完不是自己举荐的人,功劳落不到他身上,但到底是沈溪把人推选出来,而他之前也帮忙说了话,朱厚照高兴起来从不吝惜赏赐,他身为司礼监掌印也会跟着得到好处。
朱厚照兴奋之余,却叹了口气:“话虽如此,但朕还是有不满意之处……陆侍郎不过带了两千人马便贸然跟叛军交战,若失败的话,叛军岂非要趁势杀到京城脚下?他这么做可说非常冒险。”
对于皇帝的“真知灼见”,张苑并不认同,在他看来,陆完这属于艺高人胆大,也正契合沈溪之前上奏提到的,要来个置之死地而后生,派出的兵马以京营将士为主,肩负着保卫家园的重任,而不应该临时从西北调兵应急。
但皇帝只会站在自己的立场考虑问题!
叛军虽势大但没有攻坚能力,对京城威胁不大,所以就算杀退贼人功劳也无法与西北一战相比,但若陆完冒险失败的话,叛军士气大振,说不一定会一鼓作气拿下霸州等县城,从而获得攻城器具,如此一来京城就会处于险地,臣子的做法就显得有些不妥。
张苑道:“或许乃是沈大人安排,所以陆侍郎才会如此自信,在调度方面几乎没有瑕疵,几路人马配合都很妥当。”
朱厚照听到这里才点头:“如果是沈尚书调兵遣将的话,朕倒可以松口气,沈尚书的安排总不会让京城置于险地。不过朕还是要下诏,告知负责平叛的各路兵马,不能冒险突进,防止出现先胜后败的情况。”
“是,是!”
张苑嘴上应着,心里却不以为然。
“陛下可真苛刻,陆侍郎取得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都不满意,还要接下来不轻举妄动?若按照您老的意思,以前我那大侄子取得的胜利,哪次不是轻兵冒进后取得的?看来在您老心目中,不同的人领兵也有不同的要求,这样的话我最好还是别掺和进去,总归功劳都不是我的。”
……
……
朱厚照似模似样做了一些军事部属,全都似是而非,不过大概意思却让张苑明白,那就是有事去问兵部尚书。
张苑见过朱厚照后甚至还有些莫名其妙:“功劳是陆侍郎所得,但为何看来陛下非但没有赏赐之意,还想要问责?而那位在家闭门不出的沈家小子,只是上奏提了一些建议,就把功劳的大头拿走?”
见过皇帝后,张苑马不停蹄去见沈溪。
这几天张苑正苦于没有理由见沈溪,生怕沈溪有什么计划不知,让自己落于下风。
他最担心的是小拧子和张永等人跟沈溪掺和在一起,从皇陵回到京城后不久他便调查清楚众太监跟沈溪的关系,发现小拧子跟张永曾得到沈溪支持,甚至张永险些成为司礼监掌印太监。
张苑到沈家,这次没有大意,一路小心谨慎地到了书房,没有看沈溪的手稿和书册,坐在客座上喝茶等候。
过了许久,沈溪从内宅出来,张苑主动起身行礼。
“……中原战场有消息了。”张苑行礼后,凑上前低声说道。
沈溪点头:“意料中的事情,陆侍郎领兵作战颇有一套,此番得胜乃是他运筹帷幄的结果。”
张苑惊讶地问道:“难道不是你在背后指点之功?”
沈溪瞟了张苑一眼:“此话从何说起?本官近来都在府中安心静养,少问军情,为何要说是我在背后指点?”
张苑笑道:“其实沈大人不必如此在意,你就说是自己指点又如何?陛下才会相信陆侍郎的用兵韬略,有功劳你来领,有过错旁人承担,这种好事谁不愿意?”
“呵呵。”
沈溪冷笑不已,“就怕事与愿违,旁人以为是我沈某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有了功劳不落在我身上,一旦有过错和失误,却往我身上推,到头来我身在府中还要背黑锅……这样可不行!”
张苑怔了怔,仔细一想才明白沈溪的意思。
陆完是沈溪举荐去领兵的,陆完代表的沈溪,陆完现在取得功劳,旁人都会称颂,甚至连皇帝都不自觉将功劳推到陆完身上,忽略沈溪的作用。
但若陆完在外领兵有了差错,天下人都会谈论陆完因何出兵,会把责任往沈溪身上推,到时沈溪难辞其咎。
张苑道:“沈大人,有些事咱家不隐瞒你,之前咱家跟陛下提及陆侍郎这一战的功勋,陛下觉得大为不妥,轻兵冒进乃兵家大忌,陛下不想为了几个毛贼,而令京城处于险地,也是咱家说或许是沈大人您力主接战,确保可万无一失,陛下态度才有所改观。”
沈溪语气冷漠:“这不正好应了本官刚才那句话么?”
张苑叹了口气道:“还是陛下信任你,这次你不领兵而让陆侍郎领兵,多少有些犯险。其实你出去一趟也无妨,从北边到南边,一路奏凯,最后平海疆来个衣锦还乡,何等荣光?地方官员对你的孝敬不会少,金银珠宝美女珍玩不是应有尽有?”
沈溪打量张苑道:“这是你的意图吧?”
张苑笑道:“若是咱家有沈大人的本事,早就主动请缨带兵出征了,不过现在咱家在陛下跟前做事,要在朝中处理那么多公务,哪里能抽开身?不然的话,跟着沈大人您出去走一趟,做个监军,也有不少油水,这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沈溪对张苑的话置若罔闻,摇头道:“若无他事,本官要安心休养,便不多招待了。”
张苑道:“何必着急呢?陛下之意,是想让你针对中原战场制定一系列军事计划,由朝廷负责调遣地方人马,几路进剿兵马相互协同,共同消灭匪寇……这件事非你出马不可,旁人谁有那能力?”
……
……
不亲自领兵却要在背后运筹帷幄,哪怕君臣间有嫌隙,这种差事也必然会落在以知兵著称的沈溪身上。
沈溪对此很无奈,本可以直接推手不管,但文官集团肯定会拿这件事攻击他,你一个文臣为了跟皇帝置气连天下苍生福祉都不顾,忠孝节悌的儒家思想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沈溪深刻领会到人在官场身不由己。
对他来说,眼前的事并未有多难,不过再上几道奏章的问题,至于张苑言外之意想让他出谋划策对付江彬,沈溪全当不知。
次日沈溪准备好奏本,交到通政司,接下来又可以轻松几天。
文臣武将领兵在外,不可能完全受朝廷节制,而且他上奏不过是建议朝廷如何做,最终的决定权在朱厚照身上。
沈溪身为休沐在家的兵部尚书,没有直接调动兵马的权限,而朱厚照对这些事似乎也没那么在意,直接让张苑安排五军都督府的人处置。
如此一来,为难的变成了五军都督府中的勋贵,张懋本来想在家里躲清静,没事下下棋溜溜鸟,但现在中原战情紧张,他不得不在京城各处跑,不但要去兵部串门儿,连谢迁家里也要拜访。
谢迁虽然接见了张懋,却没有深谈。
谢迁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行军作战兵马调动上远不如沈溪有本事,他给张懋的建议是直接去找沈溪问策。
一旦朝廷太平无事时谁都想把沈溪踩下去,可一旦大明疆域内出现战乱,谁又都把沈溪当作是救世主一样对待,连谢迁都无法免俗。
二月二十八,朱厚照下御旨,让马中锡配合陆完进兵,等于说是陆完当主帅,马中锡负责打下手。
之所以朱厚照会下达这样的圣旨,乃是张苑一直在皇帝跟前告状的结果,因为张苑想借助打压马中锡的威信来进一步打压江彬和许泰,虽然他没直接说江彬和许泰在行军中拖延和滞缓,却变相让朱厚照知道,除了陆完这路人马进军顺利外,其余人马接连受阻,未有寸进。
“……北上的这路叛军二十万是有的,就算一群草寇,也对朝廷有威胁,听说叛军拖家带口,老弱妇孺负责后勤,运送粮草,简直是全民皆兵……”
司礼监内,张苑对张永、高凤和李兴说着话,显得很有主见,但其实很多内容不过是把下面呈奏上来的东西总结一下,至于具体策略他基本是门外汉,只知道听从皇帝或者沈溪的安排,再或者把所有事交给陆完做。
高凤和李兴在军事上没有天赋,只当旁听,而张永则低着头不言不语,如此一来其他人不由自主往张永身上看。
连张苑都知道,司礼监中最知兵事的人非张永莫属,不但因为张永屡次跟随沈溪出征,也在于现在张永手上有一定兵权。
张苑说了半天,拿起桌上的茶水道:“咱家口水都说干了,你们倒是拿出个主意来,别在那儿装哑巴!”
高凤道:“张公公,您让咱家如何说起?出兵之事,要么是陛下下旨,要么是听从沈大人的意见,咱这些身体残缺之人本就不该牵扯进去,若说咱太监中有懂这些的,怕是要找谷公公和马公公吧?”
从弘治帝开始,大明朝还是出了几个有本事的太监,懂兵的并非只有张永一个,还有马永成和谷大用。
张苑没好气地道:“咱家马上就要跟陛下谈平乱之策,你们一个个这么装糊涂,怎么屁大的建议都没有?”
张永这才抬起头来说道:“其实高公公说得不错,军机大事还是沈大人最明了,他虽然休沐在家,但最近也上了不少奏疏,应对各地叛乱都有建议,该多听取他的建议,咱这些人还是少掺和,若出了什么问题怕是承担不起。”
这次不但高凤点头,连李兴也跟着附和,在提议这种事情上,他们达成一致意见,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一概装哑巴。
张苑气恼道:“沈大人为何休沐在家,难道你们不知?”
张永跟高凤对视一眼,张永道:“到底是为何,咱家不好说,那是陛下跟沈大人之间的事,张公公若是觉得沈大人不在朝有所不便的话,也可以在陛下跟沈大人之间做出斡旋,早些化解嫌隙才是。”
张苑冷声道:“一个个说风凉话倒是在行……咱家就明说了吧,这次陛下不但要平乱,还要倚靠沈大人和陆侍郎外的人来平乱,之后就会栽培出几个权倾朝野的人物……你们都知道是谁吧?”
即便三个秉笔太监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会儿也要装糊涂,便在于他们跟张苑之间的利益关系不是那么紧密,怎么都不肯出谋献策。
“那又如何?”张永道。
张苑黑着脸:“就算不是火烧眉毛,眼看火也要烧到身上来了,你们一个二个还在这里装蒜……咱家是不会把你们怎着,但若有外人得势可就不同了,以后你们谁有资格去见陛下?他便代表陛下的意志,要你们生便生,要你们死便死,总归不得好死!”
无论张苑把问题说得有多严重,三个秉笔太监都一脸淡漠,好像张苑所说的事跟他们全无关系。
李兴叹了口气道:“张公公,您说的人不就是江彬吗?他到底身上带把儿的,就算再有本事,真能取代咱们不成?你说他会舍得把那把儿给切喽?”
张苑气恼地道:“一个个都没见识,真以为在陛下跟前活动一定不带把儿?那是几时的旧观念?钱宁之前不照样得陛下宠幸?”
“钱宁现在不没机会靠近陛下了么?”李兴乐呵呵问道。
张苑正要继续骂,张永道:“陛下跟前服侍是否需要净身,跟张公公是否去请教兵部沈尚书无关,既然张公公不去问,那就是说有些事陛下不想跟沈大人商议……先把话挑明,咱也可以坦诚说事。”
张苑不好作答,对于朱厚照跟沈溪之间的关系,还有他私下里的谋划,他不打算跟眼前几个人说明。
高凤年老持重,出来说和:“行了行了,少吵吵两句,都在司礼监任职,咱不该自乱阵脚……谁懂军情谁去说,在下这把老骨头,筹备陛下大婚之事便已忙得不可开交,还要在春夏之交让沈小姐入宫……事情仓促。几位,在下先告退了。”
说话间,高凤站起身便要往外走,却被张苑拦了下来。
“怎的?张公公还有事?”高凤问道。
张苑道:“高公公,明说了吧,陛下现在不想什么事都靠沈大人,咱家也不想全靠他,陛下越是宠信谁谁就容易恃宠而骄,居然连陛下都敢威胁!咱都是宫里的老人,道理该都明白,有些事陛下希望咱能分忧,你要是什么都不做,那就是不忠不孝。”
张永在一旁不屑地道:“问题居然上升到不忠不孝的高度了?”
高凤苦笑道:“咱都少说两句,这不……谁有主意的,赶紧跟张公公提几句,这事就算过去了。”
张永骄傲地道:“既然张公公问了,那咱家便说两句。沈大人调陆侍郎领兵,便说明他对之前陛下任用的人不满,沈大人不亲自领兵,便以陆侍郎为其替身,也便是说陆侍郎的功过跟沈大人休戚相关,陛下现在要调江彬等人统率的西北人马配合陆侍郎进兵,但陆侍郎以两千人马便能击退叛军数万人马……证明叛军的确是一群草寇……”
当张永谈及正事,头头是道,尽管他所说的很多流于表面,却可做到有理有据。
“……若想平叛,又要让姓江的寸功不得,就该建议陛下各路人马皆归陆侍郎统调,再暗中跟陆侍郎交待,算计姓江的一把……”
当张永说完,在场几人面面相觑,连张苑都不说话了。
虽然都知道是这么个理,但都觉得张永把话说得太过直白,若是传到皇帝耳中,张永一定吃不了兜着走的。
“这可是你说的,咱家便按照你说的办。”张苑不想惹一身骚上身,语气带着嘲弄,似乎等着看张永的好戏。
张永则显得无所谓:“便是咱家所言,那又如何?不过咱家要提醒张公公一句,在军事上不问沈大人的结果,就是事后被沈大人记恨,那时候可别怪咱家没提醒过你。”
张苑笑道:“这些不需你张某人担心。”
言罢,张苑带着志得意满往乾清宫而去。
张苑走后,高凤和李兴明显松了口气,高凤道:“你又何必跟他置气?他就是想难为咱,让咱没好日子过。”
张永不耐烦地道:“与其在京受气,不如在外监军,咱家非要吃他的闲气不可?”
李兴问道:“张公公这是准备出外监军?以您这身份,怕是只有沈大人出兵时,才能劳动您吧?”
张永道:“谁出兵不一样?咱家便主动跟陛下请调,大不了去给陆侍郎当监军太监,为国效命难道还要分给谁效命?但若是沈大人出兵,那自然更好了,军功唾手可得,咱家还求之不得呢。”
第二四二五章 大势所趋
陆完在取得一场辉煌的胜利后,便又消弭无声,战事趋向平淡,朝廷一直在等更多捷报传来,却苦候无果。
如此一来,有关沈溪必须尽快披挂上阵的传闻又甚嚣尘上,好像大明有危难非要沈溪出马不可。
进入三月,天气开始变得暖和起来。
春暖花开时节,本来沈溪想过几天舒心日子,出城去踏踏青,赏赏花,结果谢迁实在忍耐不住,在皇帝没有主动谈和的情况下,这日一早到内阁应卯。旁人不懂其中诀窍,以为皇帝在中间出了力,与首辅矛盾出现缓和,文官集团士气大振,如此一来沈溪继续留在家中休沐便失去理由。
谢迁回到朝廷,朱厚照没有特别表示,好像双方心照不宣,就此把以往的过节一笔揭过。谢迁重掌内阁后也没想着搞什么三把火,总归都是熟人,谢迁只是在文渊阁问了梁储、杨廷和等阁臣近来朝中大事,还没到未时便回到他位于长安街的小院。
当天闻讯前来拜访谢迁的人不少,六部尚书去了仨,杨一清、李和费宏都走了一趟,三法司的人没有露面。又因沈溪身兼两部尚书,他都没出面,兵部和吏部的官员也没去。
谢迁留在小院时间不长,待了一个多时辰便打道回府,尽管出来一趟只是象征性走个过场,但还是在京城官场引起波澜,朝中议论纷纷。
张懋前去拜访的时间有些晚,谢迁已从小院离开,张懋没有勉强,当日他还要去见崔元,便没有追到谢府去。
沈溪得知谢迁回朝时,正在惠娘的小院,他留在这边已经有两天时间。
最近朝廷没什么大事,朱厚照对于朝事有什么疑问也不再烦扰他,让他可以安心在惠娘这里躲清静。
听说谢迁回朝,沈溪便意识到自己要改变现在这种消极的生活状态,下一步可能会被谢迁逼着回朝当差。
“……老爷休沐得太久了,朝廷事务真的没那么紧要吗?妾身老觉得自己耽搁了老爷的大事。”
沈溪坐在堂屋靠窗的位置看书,书是沈溪自己带过来的,并非是跟学问有关的书籍,而是一本工匠读本,上面画了很多工具和实物的图纸,做了分解剖析,以及制造流程,有大半是沈溪增加进去的。
这本书算是沈溪即将推出的工匠工具书,他准备拿来作为培养工匠的教材,他手底下吃饭的人不少,增加工匠人手的事,已着手让宋小城和惠娘去办,在江南广泛招募,其中大半原因跟造船有关。
沈溪抬头看了惠娘一眼,“就算谢阁老不计前嫌回朝当差,也不代表我就要马上回去聆听他的教诲……在家里清闲久了,我老是提不起精神来,不如多休息几天。”
惠娘道:“老爷还有别的请假理由吗?”
沈溪微微摇头:“我称病,说是因谢阁老之事,但也非完全都是,陛下该知道有些事勉强不得,我在朝中忙碌这么多年,精神一直紧绷着,好不容易松弛一下……总不能什么事都让我去做吧?就好像这次,我根本就没做好出征的打算……他们却总想赶鸭子上架,这不是恶心人吗?对我而言,能少一事便少一事罢!”
惠娘叹了口气,对沈溪这种消极躲避的态度不是很赞同,但她没有批评沈溪的资格,也就不再多言。
沈溪问道:“惠娘,之前跟你说过要在闽粤之地造船之事,你筹备得如何了?”
惠娘道:“老爷是为朝廷造船,为何要自己征调人手?难道不应该从北方尤其是京城抽调工匠和民夫,非要从南方征调不可吗?”
“两回事。”
沈溪微笑着说道,“造船既可以在北方造,也可以在南方造。既可为朝廷造,也可为自己造。”
惠娘不解地问道:“老爷自己要造船?是为出海做买卖吗?”
沈溪招招手,让惠娘到他近前,等惠娘坐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后,沈溪才微笑着说道:“你看看,我已将造船的技术工艺都记录下来,这是其中一部分,下一步我准备让你带着书籍回一趟南方……”
惠娘听了脸色稍微一沉,大概想到要回南方山长水远,之前沈溪说过让她一直留在身边,但现在却又安排往南方,多少有些预料不到。
沈溪见惠娘脸色有变,不由道:“怎么,不想回去吗?”
惠娘道:“回去无妨,只是没有心理准备,刚刚从南方调拨一批货物到北方来,到现在生意还没完全摊开就要走了吗?”
沈溪点了点头:“别以为我是让你单独南下,我可舍不得,我准备跟你一起走。”
“啊?”
惠娘大惊失色道,“老爷也要往南方去?是要去……平叛?还是说老爷有更为要紧的事做?”
此时的惠娘目光中充斥的眷恋之情非常浓烈而真诚,沈溪看到后多少有些于心难忍,道:“很多事我没法跟你解释,大概就是我要离京往南方平叛,而你回去的主要任务,就是召集工匠进行培训,然后造船。南方造船的地点,位于泉州附近,到时候我会把具体方略告知你。”
惠娘低下头道:“那老爷身边带谁呢?就是……沈家内宅哪位夫人?”
沈溪道:“若我在外领兵,怎可能将家眷带在身边?她们自然会留在京城。”
惠娘想了一会儿,一些事实在想不明白,于是抬头看向沈溪,想从沈溪的神色中察觉到更多的东西。
沈溪主动避开惠娘的目光,道,“我会调拨给你二百万两银子,这些银子是与跟佛郎机人贸易时扣下的,也有之前咱做买卖所得银两……”
惠娘摇头:“这么大笔金额,妾身怕是没有能力运营开来。”
沈溪微笑着说道:“旁人我不敢说,你绝对没有任何问题,就算你在某些方面力不从心,也有衿儿帮你,再者这次背后还有宋小城等人出力,我还会派些人回南方……”
惠娘蹙眉:“老爷想让妾身露面,让那些老兄弟都知道妾身的存在?”
说话时,惠娘显得很担心,因为沈溪这次安排她跟宋小城等一些老人接洽,就算她有意避开,也会被宋小城等人察觉端倪,到底跟沈溪出来的这群人已不是纯粹的商贾,他们有官府背景,还有很多人成为朝廷的斥候和细作,在调查情报方面不是门外汉。
在这种情况下,但凡沈溪让她接近老弟兄,暴露身份的可能性就无限大。
沈溪道:“不想隐瞒你,我确实有这方面的打算。”
惠娘这次坚定摇头:“曾经的妾身已经死了,老爷也答应不让妾身再接触以前的人,老爷现在是要言而无信么?”
沈溪突然伸出手,将惠娘的手捉过来,紧紧地握在手中,“惠娘,你应该相信我,我不会害你。这次让你出面做一些事,并非跟以前一样需要抛头露面,这不是目的,有些事我现在没法跟你做过多解释。”
惠娘神色间满是迟疑,她望着沈溪,好像是在用目光哀求沈溪放弃让她跟以前老弟兄接触。
但沈溪却摇头,再次道:“这件事我已经定下来,反对无效,你只要记住一点,我不会害你,剩下的事都我都会安排好。将来有什么事,也是我跟你一起承担,我不希望你一辈子都生活在阴影之中!”
……
……
惠娘没想明白沈溪要做什么。
当天沈溪没法再留在惠娘处,入夜前就将离开,不过在此之前他留下来跟惠娘一起吃晚饭。
饭桌上不但有惠娘和李衿,还有东喜和随安,至于其他下人则没有资格登堂入室。
吃饭时很安静,沈溪没说什么,惠娘也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即便李衿不知之前沈溪跟惠娘说了什么,也大概明白惠娘在跟沈溪闹别扭。
跟惠娘相处久了,李衿对惠娘的脾性非常了解,惠娘是那种藏不住心事的人。
沈溪吃得很快,等他将碗筷放下后,李衿还想为他盛饭,沈溪一把按住李衿的手。
“衿儿,大概再有半个月左右,我们就要从京城出发南下,这些日子赶紧将京城一些买卖收尾,若一些东西不好出手,就干脆留着商会慢慢变卖,不必非要赚多少银子,给自己太大压力。”
李衿望了惠娘一眼,这才道:“老爷要带姐姐和奴走吗?”
惠娘继续吃饭,好像没听到沈溪跟李衿的对话一样。
沈溪笑了笑道:“总不能永远在京城待着,不要以为这次我是去领兵平叛,就算是,也只是顺道……我要去南直隶办差,到南京走一趟。”
李衿秀眉微蹙,显然很犹豫,但有些事她却没法说出口。
沈溪即将要站起身告辞离开,惠娘突然道:“亦儿不是要嫁进宫去吗?你不等她出嫁了?”
沈溪道:“春天出嫁正当时,我之所以说在半月后出发,便是因为皇宫定下的婚期差不多就是那时候,只要大婚之期一结束,我就将离开京城,两件事并不冲突。”
“老爷,您不会是想避开……”李衿还想问,但发现惠娘瞪着她时,便住嘴了。
沈溪笑道:“不用多想,把行李收拾好,只等我派人前来通知便可。未来这些日子我陪你们的时间不多,但在路上……我们近乎可以朝夕相对,就当是出去散散心吧。”
……
……
围绕一场叛乱,朝廷又开始出现不同声音,主要涉及调兵和领兵之事,沈溪成为众矢之的。
不过此时沈溪仍称病不出,朝中开始出现非议,毕竟谢迁已回朝,这股质疑和非议声越发强烈。
三月初四上午,张懋和夏儒一起进宫。
二人得到皇帝口谕入宫叙话,至于是否有机会面圣他们不清楚,路上他们碰到同样奉诏入宫的户部尚书杨一清。
“……应宁,你在朝担任要职,不知此番是否陛下召集吾等,商议军情?”张懋显得很谨慎,想从杨一清这里探得口风。
杨一清道:“具体情况尚不知晓,但听闻六部中除兵部、户部外,其余几位尚书一同被传召,或是南边有何紧要情况需要朝中重臣商讨。”
张懋露出恍然之色,好似明白了什么,不再跟杨一清谈具体事宜,只是闲扯两句,便继续往乾清宫去了。
人还没过午门,便有宫里的太监在那儿等候,却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李兴。
李兴见到三人,匆忙过来说道:“张老公爷、国丈、杨大人,陛下有旨,请三位去内阁商讨要事。”
张懋诧异地问道:“为何不是去乾清宫?”
李兴陪笑道:“此番召集商议的是战事调度的问题,陛下并未说要出席,只是让诸位大人自行商讨,将结果呈交便可。”
“这……”
张懋非常尴尬,本以为有面圣机会,却得知不过是到内阁跟六部尚书一同商讨,等于说是先由臣子自行做出决策,再由皇帝审批。
张懋本想让杨一清说两句,侧头一眼,却见杨一清满脸回避之色,似乎不想吱声,顿时迟疑起来,道:“既如此,劳烦李公公在前带路。”
李兴道:“咱家不会跟三位一同前去,还有差事要办,不过会差人相送……三位请。”
说完,李兴叫来下人安排妥当,便重新回到门前站定。
张懋见状无奈摇头,跟着带路的太监往文渊阁去了。
走远后,夏儒问道:“陛下这是何意?为何让臣子自行商讨?”
张懋道:“我也不太明白,有什么好商议的?不过今天于乔大概也在,有他的话,用得着我们来说什么吗?”
张懋说这话时没有避开杨一清,大概是想让杨一清了解他的态度,谁知等他往杨一清身上打量时,却发现杨一清头偏向一边,似乎在看风景,什么都没听到,脚步丝毫也不见停滞。
夏儒不明就里:“若是兵部那位也在,倒好说些……不过照理说司礼监太监也该出席才对,张公公来还是不来?”
张懋笑了笑:“现在只说有军情商议,其它事一概不知,还是等见到人后再问吧,现在谈什么都为时尚早。”
夏儒点头,顺着张懋的目光往杨一清身上望了望,只见杨一清神色冷峻,眉头微微皱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由暗自叹了口气。
……
……
如同杨一清所言,朝中主要大臣都被传召,六部尚书来了四个,左都御史洪钟也列席,内阁四位大学士都在,司礼监的人倒是未出现,五军都督府列席的有张懋、夏儒、崔元和朱晖四人。
即便如此,也是济济一堂十几号人。
本来文渊阁就不大,一群人坐下来后还显得有些拥挤,椅子都是临时加上的,谢迁、张懋坐在当首的位置,连素来心高气傲的朱晖都要往两旁坐,至于旁人更是随便找把椅子坐下。
张懋环视一圈,一摆手:“于乔啊,这人差不多到齐了,有事咱可以说了?”
谢迁道:“代表陛下的人都没来,咱具体商议什么?”
张懋稍微有些尴尬,心想:“原来谢于乔都不知陛下是何意,若沈之厚在的话,断不至于如此尴尬,却不知今日之事是否跟之厚有关?于乔态度还是如此倔强……他回朝未必是好事啊。”
正说话间,门口传来脚步声,只见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苑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另外三名秉笔太监。
虽然谢迁不待见张苑,但出于礼数还是起身相迎,而张苑脸上则带着几分自得的笑容,好像他的地位已凌驾于眼前这些大臣之上。
简单见礼过后,张苑道:“诸位大人请坐吧,咱家奉皇命主持今日军议。”
杨廷和相对直白一些,问道:“是何军议?本朝并无如此传统。”
这话多少有些不敬,张苑没着恼,笑着道:“杨大学士问得好,咱家其实也跟陛下请示过,按照陛下之意,这军议便是在陛下不出面的情况下,由诸位共同商讨军国大事,暂定只要有重大事务便会请诸位来,至于兵部那边……兵部没来人吗?”
本来张苑要点兵部代表的名字,突然想到有资格出席的沈溪还在家,称病不出,兵部左侍郎陆完又领兵在外,等于说涉及兵马调动这种事情,作为事主的兵部却没人出席。
李兴过来道:“张公公,之前陛下之意,只有各位尚书才能列席,因而未派人去吏部和兵部通知。”
张苑竖起手来,道:“无妨,今日便由诸位商讨,若将来有需要,可能会让沈尚书前来,或者由吏部和兵部中人代劳。诸位请坐,开始议论吧。”
杨廷和多少有些不甘心,望着谢迁,似在等谢迁表态说这会议不合理法。
不过谢迁却神色淡然,先一步坐下,一语不发。
张苑本想往主位落坐,但见已被张懋和谢迁占据,他也没脸靠前,只是悻悻然找了张椅子在一侧坐下,再道:“诸位大人,这里是地方上几份呈奏,有从内阁递上来的,还有前线将领的密奏,诸位看过后给点意见吧。”
在场很多人好奇地打量张苑拿出来的奏本,对于内阁转呈的公文他们没多少好奇心,在意的是所谓的密奏写了什么。
照理说大明所有上奏都要通过通政司,但涉及军情上报,朝廷有严格的保密机制,会出现战时上呈密奏的情况,并非是正德朝首创,不过这次上密奏的却都是朱厚照身边亲信,在外领兵并通过这种方式传递军情的其实只有许泰和江彬而已,连马中锡都不会走这条途径。
张苑将几分奏疏拿过去,放在桌子上,先逐一看过,再传递给身边人,每人阅读的时间不长,只能粗略了解内容。
等一圈传递下来,后续人还没看完,张苑已迫不及待道:“诸位大人想必看到了,地方平叛并不那么顺利,这还只是对付京畿周边的叛军,中原之地的叛匪数量有数十万之众,若任其发展,将来兵马数量多达上百万都说不准。”
谢迁没作声,杨廷和先开口了:“之前朝廷已接连派出几路人马,加上地方卫所,总数数十万之巨,难道还要朝廷另行派兵?”
杨廷和接连两次出来代表文官说话,让张苑心生戒备,暗忖:“谢老头自己不表态,让杨介夫出来说话是何用意?”
杨廷和说完后直接瞪着张苑,似在诘问。
张懋却主动接过话茬,微笑着说道:“介夫问得不对,有乱就要平,不管出动多少人马,能及早平乱才是重点。何况陛下是让咱们商议,而非说要直接调兵……群策群力,谁有想法直接说便可。”
“对。”旁边有人应声,附和的基本都是夏儒和张子麟这样本身政治上没有倾向的中立派。
至于旁人,就连平时跟谢迁走得近的杨一清都没多发话。
张苑道:“张老公爷说得极是,陛下让诸位商议,有何想法尽管畅所欲言便可,陛下没来,平时可能会顶撞的话,现在不需多避讳,不过由于最后要上奏陛下御览,所以诸位还是要多思量,尽量做到不跟陛下的想法冲突。咱家这是替诸位大人着想,可别怪咱家多嘴多舌。”
张苑表现得很和善,好像在帮在场大臣,但有心人都知道,在沈溪不来的情况下,主要矛盾便是内阁跟司礼监产生,也就是说真正的矛盾焦点在谢迁和张苑身上。
张苑发言后,在场人面面相觑,都在等其他人出来说话,不过就连之前发声的杨廷和也不言语,好像在等一个有份量的人接茬。
张懋像个老狐狸一样笑而不语,目光落定在谢迁身上。
“咳咳。”
谢迁清了清嗓子,终于开口,声音不急不慢,“这中原之乱,从前年冬天便开始,胡重器带兵暂时平息,却因朝廷出兵西北令其做大,如今派出数路人马,看起来控制局势,但平叛大军只能守住外围,无法伤叛军根本,反倒是叛军在齐鲁和南直隶发展壮大,有北上和南下等数支主力……”
谢迁的话,基本是在场人能看到的,不过是做出总结。
张苑见谢迁开口,毫不客气,直接质问:“那谢大人觉得当如何平叛?是靠地方人马,还是继续调京畿守备兵马南下?又或者从边军调兵?”
谢迁道:“老夫的意见从开始就没变过,要平叛,便以最懂兵的沈之厚领兵,至于要调哪里的人马……由他自己来定。他愿领兵,老夫对出兵细节绝不干涉!”
谢迁把话撂下,也算是对周围的人表明态度。
在场多数人都知道谢迁一直以来希望沈溪出京城以避开朝中上下对其非议,似乎觉得谢迁的话没有新意,只有杨廷和等极少数人才知道,其实谢迁在关于是否调沈溪出征的问题上也经历过心态上的反复。
杨廷和忍不住打量谢迁,似对谢迁的态度变化有所不解。
张苑没发话,脸色不太好看。
张懋叹息道:“于乔,你的心思谁都能理解,让之厚去,总归是最妥善的方法,不过之前几年他长期在外领兵,好不容易回京城清静几日,便又让他披挂上阵,是否对他有所不公?”
张懋的话,听起来是在为沈溪叫屈,但明眼人却可以感觉出,他说的近乎就是废话,他自己的意见根本未曾清晰表达出来。
谢迁道:“为朝廷做事,义不容辞,换作你我也一样,不是说朝廷非要用谁,他领兵在外跟如今这般装病不出,有何区别?”
此话之直白,令在场人等都不太适应。
尽管很多人知沈溪并非是真病,但此话被谢迁当着众多人的面说出来,完全不给沈溪颜面,也让在场人觉得,谢迁这是有意针对沈溪,要把文官内部矛盾激化,反而会便宜张苑或江彬之流。
“那此事可再商议……”
张懋又说了一句没营养的话,说是商议,其实就是暂时不表态,或者在跟皇帝的提议中也不要列上。
张苑却笑了笑:“为何要从长计议?干脆早些定下,谢大人是觉得沈大人出征是当前最好方略,此非咱家曲解,是吧?”
他脸上的笑容似在跟在场人表明他有什么阴谋诡计,很多人心里打怵,觉得张苑是利用谢迁来对付沈溪。
一些人心想:“沈之厚在朝,对那些有野心之人到底是一种震慑,张苑一早就想仿效刘瑾成为朝中只手遮天的人物,这样的人怎容得下沈之厚?倒是谢于乔跟沈之厚不对付,实在没必要,你谢于乔就算再专横,到底不是要找接班人?”
谢迁听出张苑话语中有利用他的意思,依然很坚持:“若此事成行,自然再好不过。”
杨廷和出面道:“谢老,此事是否容后再议?”
本来杨廷和完全站在支持让沈溪出兵的立场上,但现在当众商议此事,又觉得张苑背后隐藏有阴谋,杨廷和便觉得谢迁可能是被张苑挑唆,便直接提醒,大概是让谢迁冷静下来再做详细商议,而非急切间做出决定。
张苑笑道:“杨大学士这是作何?你莫非是要替谢阁老做主?”
杨廷和怒气冲冲地瞪了张苑一眼,却没发作,谢迁则神色淡然,一抬手道:“老夫的意见便是如此,既要将会议结果告知陛下,这个建议可以记录下来,谁有意见的话请直说,或是直接上奏陛下知悉。”
……
……
沈溪人在府宅内,也得知了宫里正在进行一场关系中原战场的会议。
这场会议虽然他非主导人,却因会议的形式乃是他之前跟朱厚照提过的,明白朱厚照不想理会朝事,又对谢迁和张苑等人不放心,所以干脆自己不出面,让大臣自行商讨,最后再结果汇总到他那里去,算是一种“创新”。
此时沈府,沈溪正在接见一位宾客,或者说是他的老朋友,苏通。
苏通这次是主动来访,本以为见不到沈溪,却直接见到沈溪本人,苏通来见沈溪的一个目的,是有关皇帝接下来的安排,朱厚照想让苏通和郑谦随军出征,却并没说要跟谁一起出征。
“……沈人,听陛下之意,是要再派出人马,在下跟郑兄到底没有行军作战的经验,只能先打探此事缘由,或者是否有机会推搪?”
苏通很为难,他只是举人出身,此番安排到兵部当差,就是朱厚照给他二人提供的便利,让他们可以跟着沈溪做事,累积资历,至于这次皇帝有意让他二人出征,他们自己没琢磨清楚,沈溪却知道,这是朱厚照想重点栽培苏通和郑谦的征兆。
皇帝要栽培亲信,之前已派出江彬和许泰等人,现在又将苏通和郑谦送出京师,大概意思其实已很明显,就是让他二人在平叛中获得功劳,回来后委以重任。
沈溪道:“若是你跟郑兄随我一起出征呢?”
“啊?”
苏通惊讶了一下,问道,“沈大人没开玩笑吧?您现在……若是能跟随沈大人您一起出征固然是好,但就怕太过勉强。其实在下来找您,也并非是……唉,真不知该如何说起。”
苏通生怕沈溪误会他是来当皇帝的说客,鼓动沈溪出征,所以想为自己解释,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
沈溪却显得无所谓,道:“其实在下有意跟陛下请奏出兵,中原叛乱已经超出之前的预估,若再不及时平乱,会极大地影响民生。”
苏通道:“若沈大人要出征的话,在下跟郑兄倒是愿意在帐前效犬马之劳。”
沈溪点了点头,道:“如此一来,苏兄也就不用多担心,回去后做一些准备便可……出征可能要延后几日,陛下跟舍妹的婚事即将完成,而我也会在这一两日上书陛下。”
“好,好。”
苏通终于释怀,虽然他并不想随军出征,不过想到是跟着此前从无败绩的沈溪出去,心中到底安定下来。
跟着旁人是否得到军功难说,跟着沈溪近乎就是去白捡便宜的,连不可一世的鞑靼人都不是沈溪的对手,还担心一群毛贼会对自己的安全造成威胁?
沈溪再道:“准备最好充分一些,苏兄你最好养精蓄锐几日,若有机会面圣的话,也跟陛下多提点几句,便说我非因为其他原因而出兵,只不过是忠君体国,为大明效死命!”
……
……
宫中会议还在进行。
在有了谢迁的态度后,剩下的事只是走过场,所有调兵方略都不及让沈溪带兵实在,这道理所有人都明白。
但这话怎么跟皇帝说,对大多数人而言是难题,现在问题似乎解决了,皇帝给了机会让臣子商议,话由首辅大臣开口,而司礼监掌印太监很有可能会顺着首辅的话跟皇帝说,如此便解开谁去进言的难题。
有关沈溪领兵是否最优方案,在朝中多有议论,至少有一点在场的文臣武将知道,那就是让沈溪领兵总归不是坏事,既能解决文臣内部的纠纷,又能给地方平乱将士带去鼓励,让流寇心惊胆寒……
会议差不多快结束时,张苑做总结道:“……陛下如今对平乱之事非常看重,之前虽有坚持,到如今都可权宜变通,若是诸位觉得有些话会唐突陛下而不便说,那就是不忠不孝!”
这话大概意思,还让在场人等提出更多进言,大有转告进言之意。
不过除了谢迁外,其他人还没谁愿意跟皇帝的意愿顶着来,张苑的话没得到更多反馈。
张苑多少有些不悦,道:“诸位既然没有更多的话对陛下说,那咱家便进言两句,西北调兵刻不容缓,此番不但要从宣大一线调拨,连偏关,甚至更远的三边之地,也会调拨人马,陛下要以举朝之兵马平乱,已经让那些贼人安稳过了个年,可不能让他们再过一年!”
杨廷和点头道:“既然朝廷决心平乱,总不会再经一年之久。”
张苑道:“谁不希望能早些将叛乱扫除?但也要看领军平乱之人是否有本事……陆侍郎的确是人中翘楚,不过在沈大人面前还是相形见绌,咱家此番在诸位大人这里没得到太多的建议,倒是记住谢阁老那句只能让沈大人出兵的话……”
说话间,张苑又在看谢迁,按照在场一些人的理解,张苑是怕谢迁回头不认账,说这话不是他说的。
谢迁清了清嗓子:“老夫衷心希望之厚领兵前去平叛,如此也算是对大明最好的交待,他入朝以来,做事的确鲁莽了些,但行军布阵从未犯错,如今中原平乱的领兵者中,有几位还是他举荐的,这些人没法做到尽快平息叛乱,他自己不出马接手这烂摊子,又能找谁?”
张苑笑道:“也是,也是,兵部尚书行调兵事,甚至危难之时亲自领兵,总归说得过去。诸位没意见吧?”
在场之人这才明白,张苑兜兜转转的目的,还是要让在场人等同意谢迁的观点,很可能是张苑觉得光靠谢迁一人的进言不起作用,就算皇帝也有意要改变之前的策略让沈溪出兵,但念及跟谢迁的矛盾,仍旧会断然拒绝。
但若是参加会议的人联名上奏,那成事的概率就会大增。
在场多数都是文官,他们对于行伍之事本就不了解,就算是对兵马调动布局等了如指掌的张懋和朱晖,真正亲历战场的机会也少得可怜,毕竟理论跟实践差距很大。
张苑道:“既然诸位没问题的话,那就联名吧。”
张苑还是把最终目的说了出来。
听到这话文武重臣基本上没什么太多惊讶的表示,有关沈溪出兵的问题从年前便在议论,到此时好像终于要有一个结果,至于是否由皇帝主导已无所谓,由张苑出面其实意义差不多,张苑代表的始终是皇帝的意志。
众大臣联名,最后皇帝再做一些象征性的拒绝和拉锯,很快事情便会定下来。
杨廷和似乎也明白什么,心想:“之前谢老已有改变想法,让沈之厚不再领兵出征,如今态度改变,大概与陛下授意有关,若谢老不出来发话,光靠张苑和在场大臣,怕也是无济于事。”
他望着谢迁,当发现谢迁脸上满是阴霾时,更加确定了心中的想法。
随着众人开始起草上疏,再由谢迁带头署名,之后众人都将自己的名字签上去,就算有人不情愿,也不得不从众。
张苑不需要联名,在旁看着,脸上满是得意之色,道:“诸位大人,咱家把丑话说在前面,若有意见最好现在提出来,还可以再行商讨,如果联名上奏后再说这并非你本意,那可就是欺君罔上,到时咱家也不会向着诸位。”
这话更像是在威胁!
谢迁不惧,但始终很多人还是很忌惮的,在大明,一个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地位也非寻常部堂可比。
如果人人都有沈溪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好说,关键是正德朝,大部分臣子很难见到皇帝一面,而张苑则可代天子朱批,更有面圣权限,若是张苑能将进谏皇帝的言路堵死,就是第二个刘瑾,至于刘瑾在全盛时有多嚣张,在场之人都有深刻的体会。
谢迁平时脾气很急,但在被张苑说话威胁时却只字不言,等他署名之后便坐在那闭着眼,好像是在闭目养神,他不说话也就代表文官不会跟张苑直接起冲突,至于五军都督府中人也都是识相的,四个人中领头的张懋就是老狐狸,至于崔元和夏儒则是靠裙带关系上位自也不会多提,而朱晖看起来是实干派的,但其实更无主见。
第二四二六章 宿命
张苑如愿以偿,在内阁公房内进行的军事会议中拿到阁臣和各部堂、勋贵联名支持沈溪出兵的决议。
准备跟朱厚照进言时,张苑心里还有些得意:“之前进言,我便冒着被陛下斥责的风险,果不其然,陛下对我那大侄子的态度已有改观,之前陛下还犹豫不决,但在有了这份联名上奏后,事情也就不再有改变的余地!”
张苑带着上奏到了乾清宫。
时间刚过中午,朱厚照当日没有去豹房玩耍。
张苑问过小拧子后才知晓,朱厚照刚起床没多久,还没交待身边近侍下午要去哪儿,或者晚上在何处过夜。
“……诸位大人的商议已有结果,异口同声支持兵部尚书沈大人出京领兵平叛。”张苑对小拧子说道。
以前张苑见小拧子的时候都是一副目中无人骄横跋扈的模样,但近来虽然二人还是互相看对方不对眼,但张苑态度没有之前那么傲慢了,有事的话还会对小拧子详细解说,好像是在跟小拧子进行商议,这也算是一种缓和关系的信号。
小拧子皱眉若有所思,并未说什么。
等了大概盏茶工夫,朱厚照从乾清宫后庑出来,张苑面露喜色,赶紧上前将会议结果呈递到朱厚照面前。
朱厚照似乎没注意张苑手里的奏章,问道:“怎么样,这群大臣可有解决中原之乱的好主意?”
张苑面露尴尬之色,低下头道:“陛下,以谢阁老等人之意,还是应该让沈大人领兵出征,如此方可彻底平息中原之乱……这里是会议商定结果,请陛下御览。”
换作平时,朱厚照肯定会对大臣们坚持推沈溪出去领兵而大发雷霆,但此时他面色倒还平静,接过奏疏详细看过,最后无奈摇头:“一群草包,还号称是开创盛世的能臣,可遇到问题时却把事情都推给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这就是他们对朝廷的贡献和担当!?”
朱厚照语气强硬,骂得很起劲,但张苑和小拧子却都明白,皇帝这是没办法了。
本来朱厚照以为中原匪患可以轻易解除,所以才不答应派沈溪去。
用朱厚照的话说,杀鸡焉用牛刀?
但事情的结果往往不尽如人意,中原匪患加剧,朝廷派出的兵马接二连三陷入苦战边缘,使得他不得不改变之前的偏执想法。
就算再坚持己见,人也要屈从于现实,就算是皇帝也不会例外。
遭遇困境,朱厚照肯定会在心中反复权衡,若让中原盗乱继续发展下去,或许会威胁到他的皇位,既如此不如早点把沈溪派出去,三下五除二将盗乱给平了。
朱厚照没有表态,到底还是抹不开面子,不愿意将之前的话收回,张苑硬着头皮请示:“陛下,您看沈大人出兵之事……”
朱厚照将奏疏丢到案桌上,冷声道:“现在还有旁的方案吗?或者你去问问沈尚书,看他还有什么更好的方略。若是没有,只能如此了。”
“是,是,陛下。”
张苑赶紧应车顶下来,道,“老奴之后便去。”
朱厚照紧绷着脸,站起身,来回踱步后骂骂咧咧地道:“说是先皇给朕留下一批能臣,但其实能用的只有沈尚书一个,朕总算是看出来了,但凡有事不能指望别人,只能靠沈尚书。至于旁人……全都是酒囊饭袋,他们平时打理朝政还算勉强可用,一遇到大事根本无法指望……”
皇帝这番话更多是在抱怨,张苑和小拧子听出来了,二人站在那儿不言不语,安心做一个聆听者,等候皇帝抱怨结束。
随即朱厚照往内堂走去,冷声道:“朕跟沈小姐的婚事既然定下来了,那就早些落实,等朕跟沈小姐成婚后,便让沈尚书领兵出征吧,至于要调动哪些人马,需要什么人随同,都由沈尚书亲自指定。哪怕他将整个京城的兵马都调走也无所谓,朕对他完全信任。”
……
……
朱厚照气呼呼往内堂去了,小拧子本要跟随,却在进内堂后被赶了出来。
皇帝很生气,需要空间和时间冷静一下,连小拧子这样的近臣都不得靠近,从后庑出来时心里满是不甘。
张苑不着急走,望向小拧子的目光里带着几分揶揄,好像在说,触怒龙颜了吧?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
小拧子带着满肚子懊恼,跟张苑一起出了乾清宫,张苑笑道:“小拧子,你这是要去何处啊?”
“回豹房打点。”
小拧子有气无力地道,“陛下之后要去豹房,晚上可能还要逛宫市,需要咱家提前布置。”
张苑笑呵呵道:“如此说来你挺忙的嘛……其实这些琐碎小事你完全可以交给下面那些奴才办理,何至于亲自去做?留在陛下跟前伺候,不是更风光?”
小拧子怒视张苑,道:“张公公说的是什么话,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啊,难道你没看到陛下龙颜大怒?你有本事自己留在陛下跟前伺候,咱做奴才的非陛下贴心人,如何能做到让陛下消气?”
“那就要看是否有真本事!”
张苑仍旧说着风凉话。
小拧子不再跟张苑争论,二人并肩而行的时间不长,出了奉天门眼看就要作别,各奔东西,小拧子突然问了一句:“陛下之前坚持不肯让沈大人出征,为何现在突然改变主意了?”
张苑不屑道:“这有何好惊讶的?之前陛下也不知区区几个毛贼,能在大明腹心地带引起这么大的祸害,派出的人一个个都没什么建树,陛下难道会任由盗寇肆虐,威胁到京畿之地安稳?”
小拧子想了想,觉得张苑这番话并非虚言,重重地点了点头。
张苑再道:“其实你也知道,陛下当日出城藉田,正好碰到贼寇杀到京畿周边地区,陛下回城后才得知情况,受到的惊吓可不小,这应该是陛下改变初衷的主要原因。而在此之前,陛下一直不同意让沈大人出马……但现在贼人都杀到顺天府来了,再不让沈大人出兵,就怕以后再派沈大人去平叛,时间上来不及了!”
小拧子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望了张苑一眼,道:“你倒是看得挺透彻。”
张苑笑道:“咱家到底在为陛下打理朝政,你当不会用心观事吗?小拧子,你也要学着点儿,多为陛下分忧啊。哈哈。”
说完,张苑得意而去,小拧子再次板起脸,显然非常不爽。
……
……
永寿宫内,张太后正在会见高凤。
高凤弯着腰,将朱厚照跟沈亦儿大婚的准备情况详细奏禀。
张太后听了一耳朵,好奇地问道:“高公公,陛下回宫月余,可有跟皇后……多亲近啊?”
高凤一怔,心想:“这种事太后娘娘需要问我吗?直接问皇后娘娘不就得了?”
高凤俯身道:“老奴不知。”
张太后叹了口气,道:“陛下平时睡在乾清宫,跟坤宁宫就几步路程,若他无意过去,你们这些当奴婢的该多提醒才是。”
“是,是。”
高凤嘴上应着,心里却别提有多苦恼了,若是皇帝的举动能由奴婢去规划就好了,也不用现在这般疲于奔命。
张太后又道:“之前说要迎娶沈家小女进宫,修建宫殿之事也要赶紧落实了。听说现在户部有的是银子,赶紧调拨一批过来,把宫中那些破旧的殿宇好好修缮一番,宫里好久没有新气象了……哀家希望能早些抱上皇孙。”
……
……
张苑登门拜会沈溪。
传达完朱厚照的意见后,沈溪领兵出征已呈箭在弦上之势。
皇帝看起来礼重有加,但沈溪却明白这只是一种表象,有些话就差明说了……若皇帝真要跟他商议,也不会不登门当面谈,而只是找个人来,似模似样要听从他的意见,但实际上更像是来例行公事通知他一声,让他准备一下,收拾好东西,把手头的工作安排下去,以便在三月底前踏上征程。
朱厚照跟沈亦儿的婚期已正式定了下来,乃是三月二十六。
沈家需要为这场婚事做足准备,不过更多是沈明钧夫妇的府宅那边在忙碌。
父母健在的情况下,谢韵儿这个长嫂帮不上什么忙,只是派小玉帮忙打点,至于沈溪仍旧处于休沐状态,不想在出征前回朝当差,皇帝在征调他出征这件事上觉得有所亏欠,也没脸面非得拽他回朝帮忙处理朝务不可。
沈溪对于这次领兵出征倒没多少抵触情绪。
自从发现连陆完都没法快速平息中原盗乱后,沈溪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穿越造成的蝴蝶效应。本来叛乱的盗匪没有足够的粮食支撑下去,谁知道这几年地方官府大力推广番薯和玉米,地窖里全都是番薯,使得去年寒冬叛军也没饿死几个人,到春天后四处劫掠一番,便搜刮到足够的军粮,这根历史上的情况截然不同。
如此一来,沈溪不得不把亲自披挂上阵平息叛乱之事提上议事日程,即便朱厚照不让他出征,他也会亲自跟朱厚照争取……这会儿若他再没表示,朝中的非议声会越来越多,有马文升、刘大夏这两个前任兵部尚书亲自领兵收复故土和平息叛乱的前车之鉴,他这个继任者再不表示一下,恐怕朝野都会指责他的不是。
这也是身为朝臣的无奈。
你的能力太过显著,表现太过耀眼,那你就要承担起更多的责任,所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就是这个道理。别人会不自觉把一些本来不属于你的事情强加到你身上,反而是那些碌碌无为之辈在朝中最安全。
沈溪琢磨开了,这大概就是儒家中庸思想大行其道的根本原因。
不是大臣想中庸,而是时局逼着他们必须中庸,谁当了出头鸟就会跟他一样,有才华就会被人牢牢惦记,拿他当作一种标尺去衡量朝中人,最后的结果是朝臣没有进步,反而是逼着他迁就那些后进者。
虽然具体出兵时间没定下,不过沈溪知道,参加完妹妹跟朱厚照的大婚后,他便要离京,大概时间就在三月底四月初,而他自己也知道必须尽快出征,不能再把事情无限期拖延下去,中原乱事的确到了该平息的时候了。
自从决定要再次领兵,沈溪对待朝事越发懈怠,在朝为官改变时代的想法也没之前那么重了。
大明不愧是封建王朝的巅峰,各种规矩制度极为完善,以为官居极品就可以改变时代的想法,太过狂妄自大。
变革难以推行,不但来自于桎梏般的皇权,更有天下读书人的压力,即便改革的结果再好,想在大明推行下去都困难重重,连他在地方做督抚时推行的政策,这两年也开始逐步被地方官摒弃,这还是在他身居中枢兼任两部尚书、权力近乎可只手遮天的情况下,他知道若是自己失势,很可能有人会拿他改革之事做文章,毫不留情地将他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我伤害了一些人的利益,这些人集结起来针对我,其实无可厚非,对于时代改革的东西必须要经历阵痛,谁愿意为了明天的美好而先割自己一刀?”
心生倦怠,沈溪对朝事也就没那么上心,他更想享受几天安逸平静的生活,偎着灯红酒绿,派遣心中抑郁。
马怜所住小院内,正有一队舞女献舞。
沈溪微微眯着眼,摇曳红色的烛光显得分外凄迷,也因微微的醉意,让眼前一切都变得不那么真实。
马怜在为沈溪斟酒。
沈溪称病不出的这段时间,她少有机会见到沈溪……如今在她眼里,能见到沈溪也是一种幸福和荣幸。
在不多的相处时间里,她要倾尽全力让沈溪沉醉于眼前的生活,对她多几分眷恋,似乎这便是她生命的全部。
“……老爷,这些丫头都是从江南找来的,身子骨很柔韧,模样也挺清秀,比之北地胭脂更为婉约可人,老爷若喜欢的话,奴会让家人再送一些过来,兄长在江南有一些人脉关系……”
马怜脸上挂着温婉的笑容。
她对于自己背后有马家支持很庆幸,觉得终于找到能笼络住沈溪的方式,今后她在沈溪身边不再是形单影只。
沈溪语气轻柔:“我不是说过,不必送来吗?”
马怜螓首微颔,带着几分娇怯:“奴不是很懂朝堂规矩,但奴知老爷平时很忙碌,若到奴这里来还不能做到惬意,完全放松身心,老爷将来又怎会眷顾?这些丫头不是什么名门闺秀,基本是贫苦人家出生,她们不跟老爷,将来也要到大户人家为奴为婢,能跟着老爷是她们的福气……”
沈溪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即摇头道:“是福是祸连我自己都不知,你又如何知晓?”
马怜微笑着再次为沈溪斟上一杯酒,道:“老爷能疼惜她们,就是她们的福气,若她们没法得到老爷的垂青,那就是不幸,一切都看她们自己的造化。”
正说话间,一曲终了!
几名舞女停下舞姿,聘婷施礼后款款走了过来,从她们切合韵律的曼妙脚步来看,不是普通民女,经过严格的训练,绝非朝夕之功,一举一动都显得那么的清新雅致,动作更是整齐划一,让人叹为观止。
“你们还不过来为爷斟酒?”
马怜轻声吩咐一句,几名舞女走到桌前站成一排,其中一女走到沈溪另一侧,为他倒上酒。
举止优雅,连沈溪这样对审美极度苛刻之人,也会觉得眼前女子美丽动人,放到后世都是九十分以上的存在,不由收摄心神,不敢多想。
马怜道:“在这些丫头中,小芸算是最贴心的一个,她是商户出身,祖籍临安,今年年方十五,家道中落后卖身秦楼,辗转流落到扬州,学艺六年,琴棋书画歌舞无不精通,且是清倌人,我兄长目睹后惊为天人,高价买下送到京城……这是她首次到北方,望老爷怜惜。”
给沈溪倒酒的女子娉婷施礼:“奴婢见过爷。”
马怜道:“老爷,她们没得您的宠幸,得到后才能称呼您为主子,现在不过只是几个没开窍的丫头,不懂事,老爷将来要好好调教一番,奴也会帮着您。”
被马怜这么一说,名叫小芸的女孩脸唰地一下就红了,以她的年岁早就明白马怜说的是什么,也知眼前的年轻男子对自己意味着什么。
沈溪淡淡一笑,却微微摇头:“人很好,风华正茂,可她们应该有自己的人生才对。”
马怜道:“老爷,她们不过是奴婢,挂着贱籍一辈子没机会出头……她们跟奴的情况还有所不同,奴有老爷当靠山,她们却无依无靠,就算让她们走出这扇门,又能往何处?最终不是要沦落风尘?”
沈溪被马怜一番话说得一怔,随即触动他的恻隐之心,眼前这一幕不过是这个时代的悲哀现状,女子一出生,命运似乎就被规划好,娘家和夫家两扇门间对接,一旦中途出差错,跳出这道轨迹,意味着她们的人生将彻底失去希望。
“你们几个,过来给爷看看。”
马怜一抬手,几名女子都汇拢到沈溪身边,一时间莺莺燕燕,香风袭来,颇有点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感觉。
马怜以为沈溪对那名叫小芸的女子没什么特别想法,便让所有舞女靠近,让沈溪做出遴选。
沈溪却根本没有那心思,摆摆手道:“都很好,不过我只想看她们表演,至于这杯酒,你来斟便可。”
这群舞女年岁都不大,最大也就十六,甚至有十三的,放到后世都在读初中或高中的年龄,但在这个时代,她们的人生已经到了岔路口,因为这样的年岁意味着可以嫁人,为下半辈子的生活找到依靠。
本来马怜为她们规划好了人生,可惜现在她们没有达到马怜所说的境界,并未得到眼前这位陌生男子的欣赏,一时间都苦着脸,泫然欲泣。
“老爷不喜欢她们吗?”
马怜很失望,显然她为了调教眼前这些女孩,费了不少心血,当发现没有达到自己预期时,便失落无比。
沈溪摇头:“喜欢归喜欢,但也看是什么情况,让她们为我表演,助酒兴的话自当浮一大杯,若让她们成为我的女人,我却没那心思,毕竟经营一份感情很困难,对我来说这院里有你便足够。”
马怜道:“老爷的话让人听不懂,这些丫头一心跟着老爷……被老爷欣赏,才是她们一辈子的幸事。”
马怜说教的口吻,沈溪不由想到惠娘。
惠娘将东喜和随安放在身边栽培,甚至主动送到他房里,说的话基本跟马怜相同,全都义正词严,打着的旗号都是为这些女孩着想,但其实只是用封建礼教强行给不合理的事穿上一件合法的外衣。
沈溪很清楚自己需要什么,对于女人,他欣赏的多,接纳的少,便在于他对于女子能保持尊重,虽然这种由文明社会养成的平等思想,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了很多改变。
这种改变更像是入乡随俗,也是心中实在割舍不下,毕竟美好的东西谁都想拥有。
“让她们跳舞吧,我想看她们表演,相比而言这更能打动我。”沈溪半眯着眼,语气平和地说道。
马怜早就熟悉沈溪的性格,没有再勉强,亲自站起来,道:“那就让奴跟她们一起为老爷表演一曲,助老爷酒兴。”
……
又是一曲听起来婉约,却又带着几分感伤的古筝曲,虽然只有一人在弹奏,却将沈溪的愁绪给勾了起来。
两世为人,少年坎坷,十年官场,金戈铁马,勾心斗角,未来茫然。
沈溪听得太过动情,眼角不由流下两滴浊泪,恰在此时马怜走过来,缓缓靠在沈溪怀中。
“老爷,让奴一辈子伺候您,您别丢下奴……”
第二四二七章 不幸言中
一夜春雨,淅淅沥沥。
清晨时小雨仍旧没有停息,沈溪站在窗口看着屋檐上如玉珠串般滴落的水珠,神色一片迷惘。
转醒的马怜望着独立寒窗的沈溪,稍微慌乱的心立即安定下来,慵懒地问道:“老爷,你怎么起来了?”
沈溪回过身,回头望了马怜一眼,道:“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
“老爷不在这里吃早饭吗?”
马怜目光中满是哀怨。
终于可以跟自己的男人相聚,但只是一夜恩爱,沈溪又要离开,这一去不知几时才能重聚,让她多了几分伤感。
沈溪微微摇头:“有事,不多留。”
“哦。”
马怜回答很简单,目光中的哀怨不见了,试着起身穿衣相送,却没等她找到衣服在哪儿,沈溪已走过去,到榻边望着她。
等四目相对,马怜还带着几分娇怯,宛如刚跟沈溪时的羞赧。
沈溪道:“昨日便跟你说过,过几日我便要领兵出征,或许几个月甚至经年不在京城。你是留下来,还是跟我一起走?”
好像是一种试探,沈溪没有霸道地为马怜安排她未来的生活,而是给了马怜选择的机会,马怜声如蚊蚋:“若是能跟着老爷,走到哪儿都可。”
沈溪叹了口气,道:“南行路非常不好走,如果你跟我一起,少不得要吃苦,如果开战的话很可能顾不上你,甚至会让你陷身孤城。”
“有老爷在,奴不怕。”马怜抬起头来,目光中的坚定似在跟沈溪表明她的心迹,“只要老爷不丢下奴便可,奴擅长骑马,又精剑术,可以在老爷跟前当一个侍卫,身着男装,保护老爷左右。”
当提到自己价值时,马怜好像个向家长夸耀自己的孩子,脸上满是神采。
马怜的话让沈溪有几分感动,脸上呈现出一丝笑容。
马怜不但能歌善舞,而且擅长用剑,不过马怜的剑更多是用来表演,属于花架子,在战场上起不了什么作用,就算遭遇刺客也不能真阻挡什么,但马怜对自己却有一种盲目的自信,觉得随军跟在沈溪身边能帮上忙。
沈溪没有出言打击她的自信。
以沈溪领兵的方式,自然会用到新军,用的全都是火器,平时用到冷兵器的时候只有短兵相接,而沈溪相信跟盗寇打仗很少会用到冷兵器,至于敌人派来的此刻,根本就不必太过在意,他行军在外非常小心,不管是行军还是扎营,最注重的就是明暗哨结合,壁垒森严,不会给敌人以可乘之机。
“随军可以,不过却不能常伴我左右,我不需要你为我犯险。”沈溪微笑着说道。
马怜道:“莫非老爷嫌弃奴不济?”
沈溪摇头道:“你有本事,但你的本事不在于战场,领兵打仗是男人的事情,你随我南下不一定就要待在军中,开战后我顾不上你,到时会安排你顺着运河南下……你放心,我会时常跟你团聚。”
马怜撅着嘴,有些不服气,“老爷是不相信奴,奴不愿独行。”
沈溪笑着摸了摸马怜的头,笑道:“如果你有心跟在我身边,我会给你表现的机会,但你要记住,这么做不是为了让你犯险。你最大的价值,便是我沈溪的女人。”
……
……
沈溪之所以带着马怜起行,因为马怜本就不是他内宅之人,随军不带家属的规定并没有将马怜涵盖在内。
即便沈溪将马怜带在军中,旁人也不会知晓,以前他也会带着云柳和熙儿,但因二女本就是东厂番子出身,比之马怜随军要方便许多,沈溪早有定计,之所以让马怜南下,并不单纯是为了让马怜陪他,聊解寂寞那么简单。
“如果那件事到来时,不能拖太多后腿。”
沈溪突然想到什么,心中增加了几分坚定。
沈溪回到府上。
刚进院子,朱起赶紧过来将几分拜帖送上,禀报道:“昨夜谢大人派人请您过去,老爷不在府上,小的不知该如何回话。”
沈溪点头:“知道了,不用管那边。”
因为出兵之事已经定下来,谢迁作为始作俑者,有些事要跟他做出解释,或者对他有所嘱咐,沈溪虽然也知自己领兵不过是大势所趋,但顾及脸面他不会跟谢迁讲和,到底对方在这件事上摆了他一道。
剩下几分拜帖,沈溪逐一看过,没有太过紧急需要马上办理的事情。
这会儿天空依然下着小雨,沈溪进到书房,没等他坐下,朱起又从门口过来,行礼道:“老爷,谢大人亲自来了。”
谢迁登门造访虽在沈溪预料之外,但也算情理之中。沈溪本要出门迎接,不过此时他心中还是有些介怀,一摆手:“请谢老进来吧,我在书房等候。”
沈溪走到书桌前坐下,开始揣摩谢迁前来的目的,思来想去最多不过是为讨论出兵细节。以谢迁的身份,无论做出如何建议,包括之前联名上疏之事,都不需要对一个后生晚辈妥协,这也是谢迁一直以来的坚持。
谢迁头戴斗笠而来,朱起跟在后面,想为他撑伞,却跟不上谢迁的脚步。
谢迁快到书房门口时,沈溪终于站起身相迎。
抬头往站在门后的沈溪身上看了一眼,谢迁又低下头,走上台阶。
“谢老,久违了。”
沈溪微微行礼,对于老少二人来说,既熟悉又陌生,便在于彼此很久都没沟通过了,二人各自称病,这段时间里朝廷发生的事基本上难以瞒过二人,但就是他们自身没有太多交流。
“嗯。”
谢迁微微点头,人进到里面才将头上的斗笠摘下来,洒了一地水。
朱起望着沈溪,似有请示之意。
沈溪稍微摆摆手,朱起匆忙离开书房,沈溪没有关门,好像书房沾染潮气他也不是很在意,等过来准备跟谢迁交谈时,谢迁却先一步到窗户前坐下,显然对书房布局非常熟悉,丝毫也未拘礼。
“坐下来说话。”
谢迁神色和语气都很平静,没有大病初愈后的孱弱,更像中气十足上门来找沈溪算账的。
沈溪依言坐下。
谢迁侧目望过来,问道:“陛下跟你妹妹的婚事,就在这月?”
“嗯。”
沈溪点头,道,“之前在下跟陛下提出过反对意见,不过陛下请太后娘娘出面,此事又是直接跟尊堂进行商议,以至于在下作为兄长都没什么发言权,事情便这么定下来了。”
谢迁摇头:“如果你坚持的话,难道陛下会不听你的?”
沈溪反驳道:“在下的坚持还不够吗?想来谢阁老应该看到了,在下亲自入宫面圣劝阻,陛下当时也应允不再提此事,可惜最后却功亏一篑,至于这其中是否有别用有心之徒在陛下跟前进谗,实非在下能阻止。”
沈溪将事情完全推开,让谢迁多少有些不满,但他并没有发作,显然对皇帝跟沈家联姻之事没太多抵触情绪。
谢迁道:“老夫倒是听说,陛下最近要给你赐爵,让你带着爵位出征。”
说话时,谢迁困惑地望了过来,目光如炬,似想知道沈溪是否已知晓此事,却没发现任何异常。
沈溪一脸平静地说道:“传闻之事到底做不得准,舍妹嫁到宫里,若是可以快快乐乐过一生,哪怕在下没有爵位也可以。”
“咳咳!”
谢迁重重地咳嗽两声,像是故意出声,通过这种方式告知沈溪他对这个回答不甚满意。
谢迁气息浓重:“若你为国舅,赐爵倒并非不可,只是这婚事实在太过荒唐,大明几时同立过两位皇后?为人臣子,当多规劝陛下,而非坐视不理。你现在一直躲避不出,到底是什么意思?”
言语中多有问责之意,虽然谢迁态度强硬,但沈溪却未直接怼回去,二人间更像是例行问答。
如同谢迁知道沈溪在这些问题上不会主动配合,沈溪也明白谢迁并不祈求得到他真正的答案。
沈溪摊摊手:“很多事非我能力所及,为何非要勉强?此事连太后娘娘都同意了,若陛下再坚持己见的话,那就是废黜皇后另立新后的局面……难道这就是谢老愿意看到的一幕?”
谢迁道:“皇后无错,总归不能无端废黜。”
沈溪摇头:“这话换做以前自然没问题,但如今这状况,谢阁老觉得这些条条框框对陛下有用吗?”
一时间谢迁很无语。
如沈溪所言,正德皇帝的胡闹近乎无以复加,作为皇帝不上朝倒也不是什么罪大恶极之事,但朱厚照却在宫外立了个行在,天天在行在玩闹而罔顾朝事,在朝中也是独断专行,重用刘瑾、张苑、江彬等佞臣,完全是把昏君做到底誓不回头的架势。
谢迁冷哼一声:“关于令妹的婚事,老夫不跟你争,毕竟事情已经定下来了,就算开历史先河也未尝不可。之前还有造船之事,虽然你没出面,但陛下却调度大批银钱,或许会令市面银价下跌,致民不聊生。”
沈溪道:“总归要看结果如何才知晓,何必急着下定论?”
谢迁又冷哼一声,道:“那出兵之事呢?你总不会说要等等,看后续情况如何再定吧?满朝文武都在看着,你总不会再跟陛下请辞,把这件事推到旁人身上吧?”
沈溪微微一叹:“事已至此,在下已定下领兵出征之心,无须谢老来给吃定心丸。月底出征,此事无从改变。”
谢迁步步紧逼,努力保持跟沈溪对话时的优势。
沈溪的回答显得公事公办,不急不缓把自己的意思表明,二人哪怕看似心平气和交谈,但不知不觉已擦出火药味来。
听到沈溪谈及月底出兵,谢迁表现得终于没有之前那么强势了,皱起眉头,低头沉思,半晌后重新开口,语气比之前低沉许多:“你以为老夫愿意差遣你到中原打这场仗?很多事实在是迫不得已。”
谢迁说完望过来,似是怕沈溪怪责他,盯着想看看沈溪的反应。
沈溪却显得很平静,道:“局势发展到现在,已到非在下领兵不可的地步,谁主导已无关紧要,哪怕在内阁会议中没有定下让在下统御兵马出征的决议,这兵依然要带,中原乱事终归要平。”
谢迁道:“知道就好。”
“但是……”
沈溪话锋一转,道,“但平乱之事本就不该寄望于一人之身,谢老是否同意在下的观点?”
最初沈溪还显得通情达理,突然间语气便有些不对味,当二人对视时,谢迁发现沈溪根本不像他设想的那般心平气和接受一切。
谢迁黑着脸道:“乃是陛下有意调你出兵,怪得了老夫吗?”
沈溪道:“没人怪谢老,当时拿出这个结果的前提也是建立在中原叛乱加剧上,在下只是想提醒谢老一句,莫要等在下领兵在外时,军需辎重粮草物资等不肯调配到位,又不肯增派人马,各地官府也拒不配合……只让在下领一支孤军前去平乱,届时出了状况可莫要说在下不尽力!”
听到这里,谢迁勃然大怒,一拍桌子道:“你当老夫是什么人?”
哪怕谢迁在很多事上的确如沈溪所言,克扣战争物资,用一些非常规手段逼迫沈溪配合他,而非他主动配合,比如在对鞑靼的战争中,谢迁将物资一再掩藏,战后都不肯将户部真实库银数量告知皇帝。
在他看来这事做得没错,甚至觉得以后可以继续这么做,不过被沈溪直接说出来,老脸还是有些挂不住,甚至认为沈溪是在信口雌黄。
沈溪摇摇头道:“谢老乃内阁首辅,如今满朝上下都以谢老马首是瞻,本来陛下调配的资源,到了谢老这里,便可以一口回绝,暗中拒不配合,即便执行后也大打折扣,谢老还总美其名曰为国为民!”
谢迁愤而起身,怒视沈溪,道:“你再说一遍!”
沈溪丝毫也不相让,道:“谢老若是觉得在下说得不妥,不妨想想之前几战,从土木堡到西南,再到刚结束的对鞑靼战事,在下几时不是陷入孤军奋战的境地?本来定下的计划,到了执行层,有几次得以完全执行?”
谢迁怒道:“那是你自己造成的!你所定作战计划不对,难道还不能由他人来改变?就说这次对鞑靼之战,你敢说从开始不是由你策划,把一切都算准了,故意把自己陷入到绝境中?”
话说出口,连谢迁自己都觉得这么说似乎不妥,就算谁都觉得沈溪在这一战中早有计划,但从情理上来讲,没人愿意把自己陷入绝境。
沈溪叹了口气,摇头道:“原来在谢老心目中,在下连战局变化都能完全掌控。那敢问谢老一句,在下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哦对,或许在很多人看来,这样会显得在下很能干,可以当孤胆英雄,力挽狂澜,起死回生……既然在下有这么大的自信能打赢这一仗,为何不希望朝廷各路人马精诚配合,漂漂亮亮打一战,而非把自己逼上绝路?”
面对沈溪的问题,谢迁突然哑火了,本来沈溪“出言不逊”质问他,他该生气怼回去,却无从辩驳。
沈溪站起来,摇头轻叹:“若谢老在某些事上有偏狭,哪怕事情发展再诡异,再不合逻辑,谢老也总会找到看似合理的解释,将责任推到旁人身上……去年那一战,从开始时在下便已制定好完整的计划,还交廷议审核并通过,但到头来各路人马都以不同理由拒不出兵……都在给自己的怯懦找理由。”
“战争结束,结果确实很好,但跟预期完全违背,战争的进行方式是在一种非常规的方式中完成。哈哈,到头来却还是有很多人说是由在下从开始便设计好……朝中那么多人,从皇帝到朝官,再到地方官员和守军将士,甚至连鞑靼人的行军方向和作战思路都能提前设计好……”
“难道你们都以为,我沈某人在战场上可以呼风唤雨,甚至还能蛊惑人心?那我还领兵打仗作何?直接等结果不就完了?”
沈溪态度强硬,话说出来,完全不是跟谢迁商议,语气咄咄逼人,谢迁却不好作答。
若是换了平时,谢迁一准甩袖而去,但此时他还能沉住气,不过脸色已经变得非常难看,即便知道沈溪所说的是事实,他还是想找出理由来反驳,以证明沈溪从开始就是全盘计划好的。
沈溪语气相对平静了一些,叹道:“人心有偏狭,看人也带着偏见,无论在下做什么,在很多人看来都是错的,一些看起来需要冒险之事,到执行层面上就会有人以不同理由否决,完全不顾大局。这样一来就变成牺牲我一人,维持战局平稳……若是接下来中原一战,以在下加上数千人马的性命,换来平定贼寇,怕是朝中多数人会毫不犹豫答应进行交换。难道为了所谓的大局,真的可以牺牲小我吗?”
谢迁道:“你这算什么?在老夫面前抱怨?”
沈溪厉目望着谢迁,道:“在下遭遇之事,谢老看在眼里,可有虚言?”
谢迁也很恼火:“那你不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错误?去年对鞑靼一战,根本就不该进行,难道你就不知道收敛一下?既然选择领兵,就该想到事情会有怎样的结果!”
沈溪无奈摇头:“这大概就如谢老和很多人想的那样,在下其实已把所有事都盘算好。那在下也不否认,从一开始,在下也的确想到若陷入孤立无援的绝境会如何,那就是以自己率领的人马拼死一战。”
“你承认了?”谢迁眼睛都快绿了,半天都被沈溪呛得没脾气,现在终于找到理由来反驳。
沈溪道:“承认什么?承认从领兵开始便算准所有人都不肯配合?还是承认自己只希望当孤胆英雄去做那九死一生之事?又或者是算准各路人马见死不救?”
谢迁一听顿时板起脸,却不敢跟沈溪对视,因为沈溪所说的“见死不救”正是头年里榆溪北岸一战前谢迁定下的策略,谢迁眼睁睁看着沈溪撤兵到榆溪河边却勒令王琼不许派出援军,等于说那时谢迁已经彻底放弃了沈溪。
沈溪叹了口气道:“或许在谢老看来,战场上确实应该牺牲小我成就大我,是吧?不过谁不是爹生娘养的?谁又比谁的命贱,非要为了达成某种目的而将自己的小命丢了?谁非要去当牺牲品而让别人坐享其成?”
谢迁一摆手:“这些话,少在老夫面前说,老夫不是来听你抱怨的。”
沈溪道:“在下说这些,不过想跟谢老你表明立场,以前的事已过去,在下回到京城,之所以不想领兵出征也是有原因的,便在于很多人想让在下充当救火队员,甚至做出牺牲,只想我付出却不愿意有回报。”
“现在马上又面临出征,若到时还是如此结果,让在下陷入孤军奋战的状态,甚至让在下跟叛军同归于尽……”
谢迁厉声打断沈溪的话:“没人让你牺牲!你只需要完成自己的差事便可,老夫之前就说过,这次只要你领兵,想调什么人马便调什么人马,六部资源全都归你指挥,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沈溪行礼,显得很客气,“若一切都如谢老所言,那在下真要感谢谢老的支持和栽培。”
“你是在骂老夫!”谢迁负手厉喝。
沈溪道:“在下希望能得到朝廷上下配合,尽全力平息叛乱,哪怕平叛的方式不为一些人理解和采纳,也要将所需兵马和粮草调度到位,不至于让自己又陷身绝境……人都会有利己思想,谁都不是圣人,在下不希望旁人拿两套标准来针对在下!”
谢迁一拂袖:“老夫不想让你死,有这句便足够!”
沈溪再次行礼:“那真应该多谢谢老您成全……在下已在筹备人马,接下来也会跟陛下进言,将行军计划详细呈奏,不过很多事始终有变化,现在的作战计划只是一种设想……”
谢迁听到这里又有些不爽,本来他是很想知道沈溪详细的行军作战计划,但现在被沈溪如此质问一番,让他有些问不出口。
谢迁道:“你想怎样,老夫管不着,也懒得问,在行军作战上老夫相信你的能力,若你再觉得老夫是针对你,那便是你内心偏狭!老夫有事要处置,这就回去了,勿送!”
……
……
谢迁见过沈溪,从沈府出来便往皇宫而去。
到了内阁公房,杨廷和紧忙迎上前。
当天杨廷和轮值当早班,还没等谢迁坐下,杨廷和便拿出一份奏本道:“谢老,之厚有上疏……这就是他的奏本。”
谢迁皱眉:“老夫刚见过他,并未听他提及上奏之事。”
因为想不明白,谢迁眉头深锁,有种被沈溪暗度陈仓的感觉,不过随即便释然,到底上奏不是直接呈递给朱厚照,还是经过内阁这道关卡,没有坏规矩。
杨廷和道:“那谢老,如何应对这份奏疏?是您老亲自拟定票拟么?”
“说什么的?”
谢迁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拍打一下朝服上的泥水,镇定自若地问道。
杨廷和回答:“是有关出兵的奏疏。”
“调兵的么?”
谢迁又看了杨廷和一眼,似觉得无关紧要,摇头道,“他每次出兵,都不会带太多人马,耗费帑币也不多……这次他准备调多少人马出征?”
杨廷和早就烂熟于心,此时也未再看奏疏,直接回答:“两万人马,从京营调拨。”
谢迁霍然站起,惊愕地问道:“多少?两万?还是从京营调?京师出了状况他能承担得起吗?”
不由自主,谢迁上来便质疑沈溪,等把话说出口,他突然想到之前答应沈溪不会克扣战争资源,一张老脸瞬间有些挂不住。
杨廷和道:“在下也觉得之厚调拨人马太多,动用的军资粮草之数远超以前他几次平乱战事,甚至比西北之战所用都多。”
或许是感受到谢迁对沈溪有意见,杨廷和没有遮掩,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
但让杨廷和有些意外的是,谢迁只是刚开始抱怨了两句,随即微微垂头好似在想什么心事,对于沈溪奏疏的内容不再提及。
杨廷和多少有些迷惑,问道:“谢老,您看……”
“唉!”
谢迁叹了口气道,“介夫啊,你有所不知,老夫刚见过他,有关出兵的事跟他商议了一下,他虽然没提上奏之事,却提出让老夫不要干涉他的军事部属,即便要否定,也要由陛下来,老夫实在不方便出手。”
杨廷和这才明白原来沈溪已经跟谢迁达成协议,所以沈溪才会“狮子大开口”一次就要跟朝廷讨要两万人马,还都是从京营调拨。
杨廷和道:“谢老,要不这样,由在下来拟定票拟,回绝他的奏请?”
“不可!”
谢迁摇头道:“他要调拨两万兵马,从道理上说其实没错,中原乱军数量至少有十数万,虽然只是一群草寇,但若率领人马不多,难以对贼寇形成有效威胁,所谓双拳难敌四手,如今几路平叛人马遭遇的困境,其实就在于出动平叛的人马数量严重不足……”
因为心中有了先入为主的想法,谢迁想着不要为难沈溪,便开始耐心解释起来,这在杨廷和听来非常不可思议。
谢迁最后好像是在做总结:“……老夫既然已答应他,让他放手施为,这两万人马,再加上之前调动的人马,大概距离彻底平叛为时不远。”
杨廷和道:“谢老,此番变乱本就从中原而起,距离京畿太近,甚至兵锋一度已到顺天府,此时从京营调拨数万人马出征,势必影响京畿安危,如此莽撞之举怎能轻易而为?出了问题,咱们可承担不起。”
对于杨廷和来说,他说话的态度已非常诚恳,算是站在一个保守派的角度说明问题症结所在,那就是面对叛乱,首先要保证京城的安全,这也符合朝中多数人的想法,以前谢迁也是如此想的。
不过对现在的谢迁来说,这话多少有些刺耳,甚至让他觉得不理解。
“之厚那小子刚说过,朝中人会给他使绊子,站在自己的立场否定他的动议,老夫还不相信,怎么现在介夫对之厚领兵数量多寡有如此大的排斥?难道调拨两万人马,京城就要陷入危局中不成?”
杨廷和没得到谢迁的回答,着急地催促:“谢老,您可要拿个主意啊。”
谢迁稍微迟疑后道:“介夫,老夫已跟你说过,这次老夫不会反对之厚,而且内阁也不要给他设门槛,若是陛下觉得两万人马太多,完全可以由陛下来反对,老夫答应过的事情,现在便反悔终归不妥。而且你出面行票拟否定,老夫有假手于人的嫌疑,更是不妥……”
说话间,谢迁显得意兴阑珊,摆摆手,大概意思是杨廷和不要继续坚持,免得让他老脸无光。
杨廷和看到这架势,心里非常失望,但他到底不是首辅大臣,在内阁中有事还是要听谢迁的安排,只能行礼:“在下知道该如何去做了。”
……
……
一份上奏,内阁给出的票拟,是同意沈溪奏请,而后奏本紧急送到司礼监。
不过这次并非是司礼监派人来取,而是杨廷和亲自送去,因为谢迁已回到他长安街的小院,杨廷和并不担心被谢迁知道这么做不合规矩,他去司礼监的目的,只不过是想跟张苑打声招呼。
在杨廷和看来,谢迁因为对沈溪的承诺,已无法干涉这次沈溪奏请调拨人马和物资数量,只能由他跟张苑提,哪怕张苑居心不良,但他猜想张苑跟沈溪在出兵问题上必然意见相左,或许可以利用张苑跟沈溪间的矛盾来促成张苑修改票拟,或者是让张苑在皇帝面前提议少调拨人马。
本来在没奉召的情况下杨廷和没资格入内宫,司礼监乃是禁地,但皇帝一直不管事,作为内阁大学士,在很多事情上也就独断专行了一些,当他往司礼监去时,路上即便有太监和侍卫看到,也不敢阻拦。
从内阁出来,经会极门、归极门、宝宁门,便已到司礼监掌印所在的执事房外。
正在里面办差的张永得知消息后,赶紧迎出来,即便杨廷和再心高气傲也要对张永行礼,张永到底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位高权重,又是宫中太监中资历深厚的存在,有军功榜身,正是杨廷和想结交的类型。
“……杨大学士为何往司礼监来了?”张永有些紧张,生怕被人知道杨廷和私自造访司礼监。
这次杨廷和到来显然不是出自皇命,张永想来可能是有关谢迁的吩咐,所以他想赶紧让杨廷和把事说完,好让对方早些走,便当事情没发生过。
杨廷和从怀里掏出沈溪的奏疏,道:“兵部沈之厚奏请出兵,事关紧急,本官才亲自来一趟。”
张永稍微释怀,心想:“若是有沈之厚的上奏,就算杨介夫到司礼监来的事传出去,也没那么紧要,总归好跟陛下解释。”
杨廷和道:“不知贵监掌印张公公在吗?”
司礼监同时有两位“张公公”,面对张永,杨廷和所要找的却是张苑,所以杨廷和还特别强调了一下是要找“掌印张公公”。
张永道:“他没来,估摸这会儿还在休息。每日上午陛下有问事的习惯,他会到豹房……或者乾清宫。”
杨廷和多少有些失望,皱眉道:“那他几时会过来。”
“这个……不好说。”张永有些为难,因为他根本不知张苑几时前来,甚至不知张苑是否会来,蹙眉道,“此奏疏,咱家会替您上呈,或者找人去跟张苑张公公打声招呼。杨大学士还有别的吩咐吗?”
张永看出来了,杨廷和绝对不是那种随便乱规矩,喜欢无的放矢之人,既然此番冒着被人攻讦的风险到司礼监来,一定有目的。
杨廷和此时非常犹豫,显然不确定是否要跟张永说事。
最后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是这样的,沈之厚提议调兵的数量,以及调动战争物资的规模……大大超出了如今朝廷所能承担的范围,所以想跟掌印张公公商议一下,看看该如何解决。”
张永一听便明白了,所谓的商议解决,不过是想依靠张苑给皇帝建言,让朱厚照来否定沈溪的提请,或者直接由张苑来操刀削减数量。
张永皱眉道:“不知此事……谢阁老是何意见?”
张永可不是雏,他对宫内的秩序看得很清楚,若内阁对此行使否决权,直接让谢迁定个否定的票拟便可,张永心想:“杨介夫亲自前来,莫非是谢于乔不知情,再或者是谢于乔和杨介夫都知道有关沈之厚的奏疏必要由陛下过问,非要有人在陛下面前说诋毁的话不可?”
杨廷和直言道:“谢老的意思,是同意兵部奏请。”
张永马上明白过来,心想:“杨介夫这是想跟谢阁老对着干?又知道他自己无权,只能来跟张苑打交道。这事真透着一股稀奇,什么时候谢于乔会支持沈之厚了?”
张永不动声色,道:“谢老同意奏请……不知咱家该如何跟张苑张公公转达杨大人的意见?是驳回……还是减少?”
杨廷和道:“看情况吧,即便同意奏请,调动人马和辎重等事也该从长计议,而且不应从京师调拨,最好是从西北和湖广等地调动,此事紧急,且关系重大,希望张公公能将话带到。切记。”
第二四二八章 见风使舵
乾清宫内,张苑正在向朱厚照奏禀。
在有沈溪上疏的情况下,张苑轻省了许多,皇帝低头翻阅奏疏,不需他来赘述。
朱厚照看得很仔细。
对于沈溪领兵,朱厚照素来都抱着最大的期待。
半天后,朱厚照才将沈溪的奏本放下,脸上满是感慨之色:“或许是朕遇事太过优柔寡断,若从宣府回来后马上便让沈尚书领兵,何至于现在要派出数万兵马才能彻底平息叛乱?想来那时沈尚书带个三五千人马,便足以荡平中原匪寇。”
张苑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或许现在几千人也可以啊。”
“嗯?”
朱厚照皱眉打量张苑,问道,“听你的意思,是让朕驳回沈尚书奏请,随便给他拨点人马就让他去平乱?你觉得你在行军打仗上,比沈尚书更有见地?甚至可以让你来为兵部当家做主?”
张苑赶紧解释:“老奴并无此意,只是老奴觉得,沈尚书要从京师调拨两万人马南下,恐造成京畿防备空虚的局面。”
朱厚照倒没那么紧张,道:“若是其他人这么提出来,朕一定会跟你抱有相同的看法,不过现在沈尚书提出,那就很妥当了……要平乱,最重要的便是快刀斩乱麻,从西北调兵耗时太久,不如直接从京师调拨,有沈尚书领军在前线肃清匪寇,贼人逃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杀到京城来?”
张苑道:“陛下高见。”
朱厚照不太领受张苑的恭维,不过他也没兴趣继续问有关沈溪出兵之事,站起身来,说道:
“有关出兵细节,一切都按照沈尚书所请批复,由他做出安排,他毕竟是兵部尚书,所有的事只需要在朕这里走一遍流程便可……司礼监一定要全力配合。”
“是,陛下。”
张苑赶紧应声。
朱厚照意兴阑珊地道:“兜兜转转到最后,还是没逃出让沈尚书出兵的宿命,朕或许该好好反思一下。哦对了,这几天就把为沈尚书封公之事定下,在他出征前……朕跟沈家小姐的婚事需尽快办妥,沈尚书说他留在京城等朕的大婚结束后便会踏上征程。”
张苑道:“陛下,这仓促间又要准备大婚之事,又要为沈大人封爵……其实可以等沈大人凯旋后再……”
张苑说话时本来望着皇帝,不过当发现朱厚照气冲冲地侧过头来时,张苑赶紧避开那凌厉的目光,低垂着头等候传命。
朱厚照黑着脸道:“事情还是早些定下为好,非要等战事结束,那样会显得朕用心不诚。沈尚书既是大明功臣,如今又成了国舅,从此以后与国同休,给他封爵朝中应该不会有太多反对声音吧?”
“是,想来确实如此。”
张苑连忙应承下来。
朱厚照摆摆手:“这些事都交给你去办理,朕不多管。”
说完,朱厚照往内堂去了,好像有更为着紧的事去办。
至于侍立一旁的小拧子,则往张苑身上看了一眼,目光中带着些许不解,随即皱皱眉,紧忙跟随皇帝往内堂去了。
皇帝走后,张苑脸上呈现几分得意之色:“大侄子封公,我可是大功臣,他不好好提拔一下我儿子,都对不起我在陛下面前帮他说的那些话!这招以退为进还是挺管用的嘛……”
……
……
沈溪上奏出兵的奏疏,当天皇帝便做出批复,谕旨发至兵部,王守仁当即去见沈溪,传达皇帝的意思。
因沈溪称病不出,很可能在出征前也不会回吏部和兵部履行尚书之责。
就算很多事出自沈溪策划,但执行层面总归需要有人办理,刚入朝担任侍郎的王守仁责无旁贷。
王守仁见沈溪,长谈一番,当明白兵部需要负责调兵遣将及筹备粮草辎重后,赶紧告辞,出沈府后又马不停蹄去见谢迁。
谢迁留在小院中没有回府,他这时刚知道沈溪将被皇帝赐封公爵之事,过来跟他禀明情况的正是之前暗地里搞小动作的杨廷和,王守仁正好碰上。
王守仁到了小院正堂才知杨廷和也在。
虽然王守仁跟杨廷和之间的岁数差距没有跟谢迁那么大,但因杨廷和在朝中跟他父亲王华属于同一辈人,王守仁不得不拿出对待尊长的态度对待杨廷和。
谢迁道:“伯安不是外人,坐下来说话吧。介夫,有话不必藏着掖着,现在兵部事务都是伯安在打理,他可是大有作为的年轻人。”
在外人面前,谢迁对王守仁的评价从来都很高,显得他对王守仁非常器重。
杨廷和也明白,现在王守仁的能力高低已不那么重要,关键是王守仁已将兵部原本属于沈溪的权力给拿了回来,在陆完出征,沈溪告病也即将领兵离京时,未来兵部事务都要靠王守仁打点。
谢迁本来很被动,但在王守仁回朝后,这步棋下来看起来已然是全盘皆活。
本来杨廷和还想就沈溪封爵之事跟谢迁说上两句,看看有没有办法上疏阻止,但在王守仁到来后,他始终有所避忌,不敢完全相信眼前这个沈溪的直属手下。
谢迁明白眼前的境况,率先问道:“伯安,有事直接说便可。”
王守仁从怀里拿出沈溪的奏疏,正是之前杨廷和亲自送去司礼监的那份,递到谢迁跟前道:“谢老,有关出兵事项,陛下已下达御旨,让兵部全力配合沈尚书行事。”
谢迁将奏疏接过去,他已不是第一次看,不过还是看得很仔细,里面的票拟已不在,而朱批是由张永撰写,应该是出自皇帝授意,上面说明正德完全同意由沈溪统领京师兵马两万,朝廷调拨相应钱粮、军械等等……
但在奏疏中,没提及委派监军太监,之前跟沈溪有过不少交集的太监一个都没安排,好像皇帝忘记了。
谢迁看过后,将奏疏递给一旁的杨廷和。
杨廷和没有看沈溪上奏的内容,也跟谢迁一样,重点看由张永代表皇帝做出的批复,心里有些纠结:
“为何陛下安排批复之人是张永,而非张苑?之前跟张永所提之事好像压根儿就没体现在朱批中?”
杨廷和查看朱批时,谢迁用平静的口吻道:“你先去见过之厚了?”
王守仁诚恳地道:“正是。晚生去见沈尚书,向他转达圣意,得悉兵部具体安排兵马调度以及筹备军资军械,粮草辎重等,涉及跟户部和工部对接……之后还要往二衙门走上一趟。”
“嗯,很好。”
谢迁对王守仁的回答非常满意,点头道,“之厚用兵神乎其神,自入仕以来还无败绩,不过他处事始终有些偏激,跟户部和工部交涉由你去做最合适……你比较识大体,知进退,做事应该很顺利。”
王守仁未料到谢迁会对他夸赞,而内容则是他“识大体”,谢迁这么说,代表着在谢迁心目中,沈溪是不识大体的那个。
王守仁心想:“以谢老之意,是说之厚在为人处事上不够圆滑,许多时候显得蛮不讲理,所以让我用自身的人脉关系去弥补?”
有关自己的长处和短处,王守仁多少有些了解,他清楚地看到自己当前的境况,明白沈溪锋芒毕露,很多人对一个毛头小子占据高位不那么感冒,以至于在朝中很难培养起自己的嫡系,反而谢迁的派系看起来更加稳固,那些老家伙明里暗里都往谢迁这边靠拢。
而王守仁则可说游走在各势力之间,主要是在谢迁和沈溪之间保持相对中立,或者说并非中立,所有人都相信,有王华这个前文官集团中坚的父亲,王守仁肯定更偏向谢迁,所以他说话做事不会引起多少抵触。
这边言语间,杨廷和已将皇帝的批复看过,将奏疏还给王守仁。
王守仁道:“不知谢老和杨老在有关出兵之事上,有何安排?晚生好按照两位吩咐行事。”
谢迁笑了笑,道:“伯安,你是兵部侍郎,做事不该完全听从内阁命令,老夫没法跟你说详细细节,其实之厚的安排已算是面面俱到,你遵照行事便可。不过你有这份心是好的,老夫领情了,回去后你便按照陛下和之厚的意思做事,老夫没什么好提醒的。”
杨廷和则有不同意见,道:“在出兵之事上,难道不该多问问朝中人意思?仅听从一人之意,怕是会有缺憾。”
对于杨廷和有不同的声音,谢迁未计较,摇头道:“兵部到底是之厚说了算,从先皇时,他便常在外领兵,尤其是东南和西南那几场战事,全部由他策划,最后结果都不错,之厚在统筹上无太大问题。”
“嗯。”
杨廷和点头,未对沈溪带兵能力有更多评价。
谢迁再次望着王守仁道:“伯安在宣府几年时间,能力得到很好锻炼,执领兵部可说游刃有余,由他配合之厚,应该相得益彰。”
杨廷和马上想到一个人,不由往谢迁身上看了一眼,这个人正是之前谢迁曾跟他提过的三边总督王琼。
论资历和能力,王琼都在王守仁之上,但现在谢迁却把王守仁说得军事造诣仅次于沈溪,难免让他觉得,谢迁更多是为了收拢王守仁而说这些话,并非发自真心。
明白这一层,杨廷和便没有过多评价沈溪和王守仁的能力,只是点了点头,算是同意谢迁的说法。
谢迁道:“伯安,遇到难解的事情可以来这里跟老夫商议,之厚领兵出征后,这兵部事便全交给你打理了,你平时可以回去问问令尊的意见……老夫有时间也会去探望他。”
……
……
沈溪即将领军平叛之事在朝中很快便人尽皆知。
有关这次兵马调动,三月中开始筹备,主要是兵部协同五军都督府,从京营调拨,还有部分人马会从宣府地方征调,毕竟之前沈溪在对鞑靼之战中亲率的人马部分安顿在宣府一线,这次会受征调再次跟随沈溪出征。
至于军将,沈溪多用旧人。
并非沈溪不想多栽培可造之才,只因此番平乱准备仓促,没练兵的机会,在大部分人马并非嫡系的情况下,只能靠有经验的军将填补不足。
不过征调过来的将领仅限于驻地在京师周边的,王陵之从团营过来,到沈府拜见沈溪后显得非常兴奋。
“……师兄,我最近在军中比武屡屡夺魁,带兵对垒却从未失手,你没见识过我的风光,军中谁都想调到我手下当兵,这次那些家伙知道我要跟你出征,都抢着来,不过调动人马的事不归我管,我自己的手下都要带上,新兵蛋子必须在战场上历练一番……”
沈溪跟王陵之也就两个月不见,王陵之变得成熟很多,人显得更加自信,在沈溪看来不像以前那样完全是个闷葫芦,三巴掌打不出个屁来。
王陵之兴奋说完,沈溪指了指桌上的茶水:“喝口茶再说吧。”
王陵之道:“我又不渴,喝啥茶水?家里的小兔崽子学会走路了,我让小山好好教他,这几天她还说如果有机会的话,能随军一起跟我出征就好了。我跟她说,打仗是男人的事,几时轮到老娘们儿掺和?她还不听,还要跟我动手呢。”
沈溪笑了笑,问道:“怎么样,没准备再生几个?”
“嘿,正做准备,不过小山脾气不太好,孩子很怕她,我这边也愁得要命。”王陵之有些懊恼地说道,“父亲跟兄长在京城做买卖,没挣到什么银子,现在只靠几亩薄田过日子,家里需要我来养活……正好这次出去,能多赚些军功,再得一些土地回来。”
说到兴奋处,王陵之唾沫星子横飞,手舞足蹈。
沈溪听到王陵之谈及家事,心里多少有一些欣慰,跟着他从汀州府出来的人基本都有了着落,现在小日子过得还算不错,自己总算对得起这帮老弟兄。
不过想到未来的事情,他心中多少有些愁绪,不知该如何进行下去。
王陵之道:“师兄,听说这次要从西北调老弟兄过来?老林已经领兵出征了,还有人在胡大人身边带兵,恐怕凑不齐征服草原的原班人马……对了,咱带几千人马过去就能荡平那些贼寇,为何非要带几万大军?”
沈溪道:“这次战事跟以前有所不同。”
王陵之站起来,甩起膀子,显得很有力道,问道:“有啥不一样?就是一群兔崽子,远不如草原上那些鞑子厉害。打鞑子骑兵,咱几千人马就够了,对付流寇用得上几万人?要不你给我三千人马,我领兵把贼寇荡平!”
王陵之很有信心,也是因为他长时间跟随沈溪作战,一直在打胜仗,培养出一种近乎盲目的自信。
沈溪却摇摇头:“我说过情况不同,你可要听仔细了!这次咱打的不是外夷,说是打流寇,但其实那些贼寇很多都是大明百姓,是自己人,咱们不需要拿起以前那种苦大仇深的架势干到底!”
“有啥不一样?”
王陵之迷惑了。
沈溪说不同,好像真有不同,但具体又说不明白,王陵之总觉得上了战场跟自己对立的就是敌人,在应对方式上应该一样才对。
沈溪正色道:“这次出征,以招安为主,不用那么拼命,要多留活口。”
“哦。”
王陵之应了一声,脸上写满了问号,问道,“招安的话,还是用不了多少人马啊!”
沈溪道:“正是因为不是非得杀个你死我活不可,很多时候需要适可而止,就不能只带几千人马出去。怎么跟你解释呢……”
他在心中组织了一下措辞,继续给王陵之讲解其中差别,“如果咱只带三四千神机营兵马出去,基本可以确保取胜,但一旦交战就非得分出个胜负,因为贼军会觉得我们兵马不多,自然会振作士气生出跟我们决战之心,我们带的人马少了,不得不在人数劣势时尽量以杀戮立威为主。”
“但如果我们带的兵马多,贼寇会闻风而逃,那些落单的贼军便会不战而降,在战场上造成的杀戮不会那么多。”
王陵之挠了挠头,咧嘴一笑:“师兄就是有见地!我就不行了,这些问题想多了会脑袋疼,只需听你吩咐便可……要说单独领兵,甚至老林都比我强。”
沈溪没好气地道:“你啊你,该多读点书了,总以为武力能解决一切,怎能当得上独当一面的大将?有勇有谋才是万人敌!”
“知道了。”
王陵之红着脸说道。
沈溪再道:“这次我会率两万人马出征,离京后再将一些地方兵马收编,逐渐把大军数量控制在三五万间,如此一来走到哪儿也不必跟贼军死战,到时会派出人尽量接纳降军,这场仗从北边往南边打,一路会从大河打到大江一线。”
“这么远啊……”
王陵之虽然对地理什么的不了解,但他到底是南方人,知道黄河跟长江之间的距离,也明白这片地区是北方跟南方的分界线。
沈溪微笑道:“也没多远,这场仗大概会打到年底,最近这几天你不需要住在军营里,多回家看看,把家事安顿好,等着跟我出征就行。”
王陵之问道:“小山那边……让不让她跟着我一起出征啊?”
沈溪道:“将士在外作战,原本不能带家眷,如果她要从军倒还可以,她武艺高超,自保倒是没问题,就是不能冲杀在第一线……你自己决定吧。”
“我不想让她去。”王陵之显得很郁闷,道,“不过我打不过她,只能由得她去了。”
对于王陵之的逻辑,沈溪摇摇头表示难以理解,最后一笑了之。
……
……
三月二十这天,不但王陵之前来拜访沈溪,胡嵩跃和刘序等老部下也接连前来拜访沈溪。
本来出征前,将领见文官主帅多少有些避讳,但因都不是外人,再加上这次皇帝对沈溪出征之事寄望甚高,加之谢迁对沈溪出兵也持支持态度,所以没人敢就沈溪接见将领之事说三道四。
沈溪对他们没交待太多,大概意思是让这些人回去安顿好家事,做好长久作战的准备。
三月二十一。
距离朱厚照跟沈亦儿的婚事只剩下五天时间,工部尚书李前来见沈溪,将造船细节跟沈溪说清楚。
因沈溪即将离京,且所率人马会一路向南,直抵大江一带,而朝廷准备造船的地点也准备定在长江边上,李要把许多事在沈溪这里确定下来。
李问道:“……之厚,若是叛军一路南撤,到了江淮一线,是否你会直接南下监督造船,再平海疆?”
沈溪笑了笑,道:“时器兄这是要为难我,让我长久不得归啊。”
李略微有些尴尬:“只是问你是否要往江南去,照理说你出征一趟,若不趁机将海疆平定,早早便回转的话,怕是过个一年半载还得你出征。陛下之前对沿海倭寇非常在意,毕竟事情涉及两位外戚……”
当提到外戚问题时,李突然缄口不言,因为他忽然意识到沈溪也即将成为“外戚”,有些话要适可而止。
沈溪则显得无所谓,道:“看陛下的安排吧。出征前我要去面圣,详细询问安排,至于是否要亲自去督造船只,尚未请示陛下。若陛下觉得没那必要,我此行只负责平中原之乱,倭寇肆虐之事,留给南京守备衙门去操心吧。”
李叹了口气道:“不得不说,你不出马,这大明四下乱事还真没人平得了。相信你一去,用不了两月便会彻底平息……当初东南沿海也是因你的治理而平静几年,现在闹出这么大的乱子,也跟如今大明还在执行禁海政策有关。”
又提到涉及大明国策的事情,李显得很为难,也就是在沈溪面前他才可以这么说。
有关海禁的问题,沈溪曾跟朱厚照提过。
不过朱厚照登基后,二人开诚布公交谈的机会不多,沈溪不能长时间在皇帝面前催促朝廷改革弊政,解禁封海。
很多事都是朱厚照为太子时,沈溪悉心教导才令朱厚照知晓天下事。
沈溪道:“大明海禁之国策执行至今,的确到了开放时,如此可将沿海一些区域开发出来,加强驻军和防守,再以军港驻靠大船来对倭寇形成威慑,至于沿海岛屿可以迁百姓垦荒治理……但这些事,都是未来需要做的,一时间难以定夺。”
李用期待的目光望着沈溪:“那还是得靠之厚你去跟陛下提。陛下年轻气盛,对于治理江山颇有见地,你在陛下跟前进言,大明四海升平指日可待。”
“好。”
沈溪笑着应声。
第二四二九章 沈国公
乾清宫内,沈溪主动来见朱厚照,提出详细用兵策略。
有关东南沿海平倭寇之事,沈溪一并跟朱厚照提及。
君臣二人再次相见,朱厚照非常感慨,皇帝对臣子的礼重也是一如既往。
朱厚照道:“有关这次出兵之事,朕完全听从先生安排,先生想怎么调配人马只管下令便可,就算要朕配合,朕也会全力协同,甚至可以为先生打下手。”
沈溪倒显得公事公办,用刻板的语气道:“东南沿海之祸,多因海禁而起,所以臣希望陛下能放开禁海国策,任由百姓下海捕鱼,同时放开商人进行远洋贸易。”
“行,行。”
朱厚照毫不犹豫答应下来,根本不知开海禁对大明意味着什么。
倒是旁边张苑提醒:“陛下,开海之事关系重大,不能不慎啊。”
朱厚照打量张苑一眼:“朕岂会不知事关重大?但现在大明近海地区倭寇泛滥,沿海之地没百姓居住,任由倭寇盘踞。沈先生提出开海,如此一来大大挤压了倭寇的生存空间,沿海百姓也多了谋生的手段,还能进行海上贸易,藏富于民,实在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对皇帝于开海的见解,张苑目瞪口呆,心想:“感情这俩小子早就商议好的?”
朱厚照又望着沈溪道:“沈先生乃是为大明千秋基业思虑,朕觉得开海势在必行,一切都可按照先生所说的办理。”
沈溪道:“贸然开海也会有遗祸,朝中反对声会很多,所以还是请陛下交廷议审定为妥。”
朱厚照这下为难了:“先生,你该知道那些大臣有多顽固,咱师生二人不管说什么都会被他们反对,好像做的都是祸国殃民之事,所以还是朕直接下御旨开海最好……如此也省得那些家伙说三道四。”
沈溪摇头:“陛下,涉及国本,当由臣子商议,综合各方面因素,权衡利弊,如此才能做到采纳众家之长,拿出个圆满的解决方案……臣之建议始终会有思虑不周之处。”
“这倒也是。”
朱厚照在沈溪面前没多少主意,沈溪正着说反着说他听了都觉得有道理。
张苑见皇帝好像在思索沈溪的话,心里有些诧异:“这两位交谈就是不一样,陛下平时那么独断专行,怎轮到我这大侄子进言,就成这般模样?”
沈溪道:“此番臣领兵南下,会将中原贼寇向南挤压,于江淮一带完成对贼寇的剿灭,臣希望以招安为主。特来请一道御旨,宽赦归降我大明的贼寇,以让其扫除归降后顾之忧。”
朱厚照还在想开海之事,听到沈溪的话,不由抬头望向沈溪,有些诧异地问道:“有这个必要吗?那群贼人不思皇恩,居然敢反叛朝廷,就算附逆者可以宽赦,也该发配戍边,至于祸首则应该处死才是。”
沈溪心道:“或许叛军破坏了正德这小子把自己当做明君圣主的幻想,所以才会对贼首恨之入骨。难怪历史上平中原乱的马中锡会因同情贼寇而下狱,惨死牢狱中。”
沈溪道:“此番中原之乱因民怨而起,地方从贼者甚众,若以杀戮完成平乱,中原之地将会为之一空,为接下来地方重建工作不利……反之,若能以宽仁之心对待贼人,或可迅速将贼寇平定,如此臣也能尽快将心思放在平海疆之乱上。”
尽管朱厚照有些不情愿,但沈溪居然提出来了,他还是摆摆手:“先生若是觉得有些人没必要杀,那就算了吧。不过那些奸淫掳掠作奸犯科之辈,就算招安了也一定要除掉,朕可不想养虎为患,若他们归降后复叛,危害比现在大得多,因为那时候他们带有官府的背景,更不好消灭。”
朱厚照这边做出妥协,沈溪自然不能咄咄逼人……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古今中外莫不如此,更何况那些混入叛军作恶的坏蛋,本身就在他的打击范围内,自然不会轻易赦免。
……
……
说完军情,朱厚照对跟沈亦儿的婚事很关心,想跟沈溪多说两句,于是提出设宴款待沈溪。
本来明朝皇帝用膳应该到端宁殿,宴客通常则是在奉天殿,也有在午门的,但朱厚照随兴惯了,就在乾清宫宴请。
朱厚照脸上挂着笑容,乐呵呵道:“沈先生,咱有好久没坐下来一起吃饭了,今儿可要进行才是……以后咱就是一家人了,你是国舅,朕准备给你封爵。”
沈溪谨慎地道:“微臣愧不敢当。”
朱厚照眉飞色舞道:“先生自然当得起,这朝中你都当不起的话,那些什么公、侯、伯更没脸充任了……朕这两天还在琢磨,该给你封个什么国公才好。”
说话间,君臣二人到了后庑。
沈溪随意看了看,屋子中间摆着一张不大的八仙桌,南北向各摆了一张椅子。
此时已有太监准备好皇帝吃饭的碗碟,却未料有臣子跟进来,皇宫里的人并不是都认识沈溪,一时间神情有些茫然。
“先生坐。”
朱厚照来到北面的座位前,随意一伸手,招呼道。
皇帝的话,让后庑这些太监越发惶恐。
皇帝称呼先生的人很少,他们中有很多刚进宫不久,大概知道眼前的年轻人是皇帝的老师,于是更加谨慎。
沈溪没有客气,等朱厚照入座后,他才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朱厚照让太监将酒坛子递上,亲自接过,上来就给沈溪倒酒。
朱厚照道:“先生,这可是杏花村六十年陈酿,朕不喜欢用什么酒壶,就直接开坛用碗喝吧……先生别以为朕喝酒会误事,朕平时很少喝酒,这不是看先生来了高兴嘛……”
沈溪见朱厚照脸上的笑容如喇叭花盛开一般灿烂,心想:“这小子明摆着有事相求,或者想拉拢我,所以才会这么恭维。当皇帝能势力到这个份儿上,简直跟个市井小子没甚区别。”
朱厚照亲自给沈溪面前的瓷碗倒上酒,又要给自己倒,小拧子赶紧道:“陛下,让奴婢来为您斟酒吧。”
朱厚照不满地道:“朕有手有脚,用得着你们来倒酒?一边儿站着……哦对了,赶紧传膳,朕要跟沈先生好好畅饮一番,没有下酒菜怎么行?”
“奴婢遵旨。”
小拧子小脸带着委屈赶紧去传话。
朱厚照拿起酒碗,笑道:“来来,先生,咱先喝一碗酒润润喉咙。”
说完,朱厚照毫不客气,直接拿起酒碗仰头就喝,一大碗咕隆咕隆便下肚,等酒碗放下后还显得意犹未尽。
沈溪眯眼打量朱厚照,心想:“这就是你所谓的平时很少喝酒?一看就是个酒鬼。”
朱厚照道:“先生也喝啊。”
沈溪这才拿起酒碗。
皇帝已满饮,他不能不喝或者只喝一口,沈溪举起酒碗也是仰头一饮而尽。好在蒸馏酒虽早在宋元时期便出现,但专供皇家的酒还是普通的曲酿酒,度数不高,沈溪倒是不担心会喝醉。
朱厚照抹了抹嘴,又笑呵呵开始斟酒。
此时从后门处鱼贯而入几十名宫女,每个人手上都提着餐盒,盒子里放着一碟菜式,一路走到桌子前,列成两排。
沈溪看了下面前不大的八仙桌,很清楚这些菜肴无法全都上桌。
朱厚照对此习以为常,等为沈溪和他自己面前的酒碗重新斟满酒后,望着那些送菜的宫女,道:“站直了,手伸出来,朕看看有哪些能入口的,剩下的你们拿去分了。先生,你也选几个菜。”
沈溪这才知道,朱厚照进食的方式跟普通皇帝不同,看起来铺张浪费,但对下人却很好,居然说不选的菜式会分给下边的人吃。
但沈溪看到这架势也难免觉得心疼,毕竟朱厚照吃的用的全都是大明帑币,还有他通过外贸从佛郎机人手里赚回的银子。
朱厚照选了四个菜,宫女上前放下。
沈溪没兴趣选,朱厚照见状摇摇头,最后由他共选定八个菜,一个汤,宫女放好后便退了回去站好,然后提着餐盒依次退出殿外……剩下二十几道菜,被送了出去。
沈溪心想:“说是要赐给奴婢吃,但这些宫女哪里有资格享用这等美食?哪怕皇帝不吃,最后还是要倒掉,身为奴婢哪里有资格享用至高无上的皇享的御膳?”
“先生,咱先吃着?”
朱厚照毫不客气,直接拿起银筷子夹菜,似乎眼前的菜肴都事先查好没有被人下毒,所以省略了验菜的环节。
沈溪微微点头,拿起筷子跟朱厚照一起吃起来,朱厚照不停招呼,以尽地主之谊。
朱厚照嘴里嚼着下酒菜,口中道:“先生,以后有机会的话多进宫来,陪朕喝酒,朕在宫里有些无聊,咱们完全可以坐下来谈论国事,开怀畅饮,那才叫自在。”
沈溪道:“陛下,臣可没如此福分。”
“先生这是说哪里话?”
朱厚照笑呵呵道,“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朕娶了先生的妹妹,乃是高攀,以后朱家跟沈家不分彼此,朕准备给令尊翁封爵,既然先生都封公,令尊翁也不能是侯或者伯,朕也一并封公。”
沈溪赶紧起身行礼:“陛下,万万不可。”
朱厚照压了压手,道:“先生的担忧朕知道,怕朝中人说三道四嘛,但令尊翁已是国丈,而先生又是国舅,封爵有例可循,他们能说什么?”
沈溪心想:“夏儒到现在不过是个庆阳伯,你上来就要给我父亲封公,这不明摆着厚此薄彼?而夏家到此才是名义上的外戚之家,我沈家难道还能后来者居上不成?”
“先生吃。”
朱厚照继续招呼着,自己一点儿都不客气,显得很随和,“有人说应该等先生凯旋后再封公,但其实根本没那必要,朕跟令妹的婚事马上就到了,大婚前就把事情定下来,先生有了公爵之位,领兵平乱时旁人不敢阻挠。先生不但是大明文臣,也是勋贵,到时候谁都要听从先生调遣。”
沈溪默然无语,朱厚照此时举起酒碗,再次向沈溪敬酒。
……
……
朱厚照左一杯右一杯给沈溪敬酒,似乎有意将沈溪灌醉。
但沈溪却对跟皇帝把酒言欢无太大兴趣,酒过三巡之后便有意离开。
酒桌上朱厚照再不提有关军政之事,只跟沈溪谈风花雪月,说到动情处更是站起身,有意要撩开袖子,跟沈溪表现一下他的不凡见识。
沈溪终于忍不住了,皱眉道:“陛下当以国事为重,若总将朝事推与他人,为国乱之伊始,自古以来多有明鉴。”
朱厚照脸上满是失望之色:“先生怎也说这种丧气话?身边劝说朕的人太多了,但现在四海升平,国泰民安……咳咳,就算有几个毛贼捣乱,有先生出马便可将他们剪除,朕可以安心当个安逸的帝王。”
“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陛下莫不是不知此中道理?”沈溪继续说着朱厚照不爱听的话。
朱厚照坐下,叹口气道:“或许在先生眼中,学生都是不争气的吧,不过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先生又怎知朕将来的造诣会在列祖列宗之下呢?”
沈溪心想:“你嘴上的本事,还有你吃喝玩乐的能耐,是比你的祖宗都大,就是治国的本事不咋地,到头来你的皇位还要落在某一个堂弟手上,可悲可叹!”
沈溪道:“陛下当早有子嗣。”
本来朱厚照兴致浓烈,听了沈溪的话,脸色不好看了,用一种古怪的目光望着沈溪,似乎觉得沈溪跟以前有所不同。
以前沈溪总是顺着他说话,在外人面前属于力挺他的那个,但现在沈溪所说的却是那些老顽固和所谓忠臣在他面前经常提的话题。
朱厚照摆摆手道:“管他呢,朕还年轻,难道要个子嗣有那么困难?”
沈溪摇头道:“陛下若沉迷逸乐,且多服用丹药,必会令龙体受损,若不长久静养的话,将来可能会无法留下子嗣。大明若无子嗣,则内外不定,必然会有人觊觎陛下皇位,陛下也会因此而产生忧患。”
朱厚照道:“朕又没有亲兄弟,谁会觊觎朕的皇位?难道说是朕的叔叔?那就更不可能了……他们跟皇位之间差着很多呢,没听说他们有敢乱来的。”
沈溪道:“陛下难道忘了安化王谋逆的事情?”
朱厚照脸色变得阴沉下来,不耐烦地道:“先生,能不能别提这些?咱们坐下来喝酒,就谈一些高兴的事,朝廷内就算有事也可以等以后慢慢解决,朕要子嗣大可缓缓,这不马上朕就要娶令妹进宫?若是令妹……也就是西宫皇后可以生下皇子的话,嘿,将来朕跟先生的关系就更亲了。”
沈溪好像故意给朱厚照泼冷水,谨慎提醒:“就怕将来朝廷会因国嗣问题出大乱子!”
朱厚照本来还想继续为沈溪倒酒,听到这里,不由将酒坛放下,脸绷得紧紧的,显然是不爱听。
沈溪站起身来:“臣得陛下款待,倍感荣幸,臣尚且有出征之事准备,便不多留了。臣告退。”
朱厚照看了沈溪一眼,这才道:“先生这是不想跟朕同桌而饮吧!朕理解,来人,送沈先生离开。”
……
……
酒宴在尴尬的氛围中结束,朱厚照不尽兴不说,反而惹了一肚子的火。
小拧子没有亲自出去送客,只是安排太监引路。等沈溪离开后,只有他陪在皇帝身旁,见朱厚照脸色不悦,他也不敢去打扰。
朱厚照低着头,好像在生闷气,半天后才道:“他一定是故意的,知道朕不爱听这些,所以就说出来,让朕早点放他走。”
小拧子道:“沈大人其实是一片忠心,目的也是为陛下好。”
朱厚照没好气道:“朕知道他出自好意,但毕竟是在饮酒作乐,有什么事不能等以后说?难道他不知道这些话会坏了朕的酒兴?”
小拧子本想说什么,听到这里却闭上嘴,低下头不敢应声。
朱厚照道:“你还想说什么,一并说来,就算你说错了朕也不会怪责。”
小拧子为难地道:“奴婢只是觉得,沈大人或许是觉得他马上就要领兵出征,长时间不能在陛下跟前,而出征之前怕是再也没机会再跟您见面,所以只能及早将这些话跟陛下和盘托出……”
“哦。”
朱厚照想了想,点点头,“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沈先生把心都放在如何匡扶朕上,朕还却没理解他的苦心,实在不应该。”
虽然朱厚照一番话说得很动情,好像对沈溪充满感激和信任,但小拧子听了却觉得有些别扭,暗忖:“陛下对旁人,怕不会跟对沈大人这样,能劝得动陛下只有沈大人。连太后都不能跟沈大人相比。”
朱厚照道:“沈先生马上就要出征,朕已答应为他赐爵,不知这件事准备得如何了?”
小拧子回道:“陛下,此事当问张苑张公公才是,翰苑那边应该有章程了。”
朱厚照微微摇头:“让他们准备,或许多有赴宴,不如朕直接定下来,定个鲁国公吧。”
小拧子眨眨眼,不太明白鲁国公意味着什么,不过有一点他却是知道的,君无戏言,朱厚照说沈溪是鲁国公那沈溪就是鲁国公。
但朱厚照的话说完才不到眨眼工夫,朱厚照便又觉得不妥,道:“鲁国公也不妥,不能体现出沈先生与众不同,不如就由他的姓氏来定,叫做沈国公好了。”
小拧子道:“陛下,此事是否交由廷议?”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朕的话就是圣旨,用得着廷议吗?只是走个过场罢了,哪里有那么麻烦?至于封地,还有犒赏,以及沈先生父亲的封爵等事可以等以后慢慢来,沈先生的爵位要及早定下,毕竟没几天他就要领兵出征了。”
小拧子恭敬行礼,却不敢吱声,这可是涉及到封爵的大事,他一个太监没资格插嘴。
朱厚照站起来,显得很满意,喃喃自语:“那就是沈国公了,至于金书铁券也要赶紧准备好,到时候朕亲自带人送到沈府。在沈先生出兵前,朕要好好跟他喝杯酒。”
……
……
朱厚照打定主意,很多事便确定下来。
翰林院以沈溪赐封“沈国公”筹备封爵事宜,这也意味着沈溪在出征前,要领受爵位,还要进宫谢恩。
照理说应该有朝会宣布此事,但朱厚照对朝议一点儿都不上心,反而准备亲自到沈家封爵,以体现出他对沈溪的尊重。
事情由司礼监传到翰林院,这边众阁臣自然也知晓,谢迁得到消息时并不在内阁,而是在他的小院内,由梁储和杨廷和将此事告知。
谢迁当即有些恼火:“什么沈国公,简直荒唐!他到底有多少功劳,能封公爵?这沈国公又是什么东西?”
在谢迁眼里,一个御赐的国公爵位竟只是个“东西”,梁储和杨廷和都有些汗颜。
梁储道:“陛下已钦定,内阁这边是否要上疏跟陛下提及不合体统?”
谢迁抬头看了二人一眼,微微摇头:“陛下要给他封公爵,那就封吧!老夫的话,现在有什么效用?总归他现在已是皇亲国戚!咳咳咳……”
到最后,谢迁咳嗽起来,好像是被气的,但他又不说要去劝谏皇帝,如此一来梁储和杨廷和都觉得这背后应该有什么因由,杨廷和大概知道谢迁已答应暂时不干涉沈溪的事情,梁储则完全不知谢迁为何有如此转变。
……
……
沈溪要被朝廷赐封为“沈国公”的消息,由司礼监秉笔太监张永带到沈溪跟前。
张永到了沈家,直奔书房,跟沈溪把事一说,多少带着一点邀功的意味。张永笑着道:“沈大人真是恭喜了,不对,以后应该称呼您公爷。”
沈溪打量张永,问道:“此事陛下已经定下来了吗?”
“定了定了。”
张永道,“陛下已安排朝中筹备封公事宜,就这几天的事情,大概跟沈小姐……新皇后进宫同时进行。沈家可说是双喜临门啊。”
沈溪道:“多谢张公公上门来通知。”
因为张永并非是来传旨,只是来递话,沈溪并没拿出多少礼数,脸上也没带着欣然之色,让张永略微有些尴尬。
张永苦笑道:“沈大人,旁人封爵那是几辈子的荣光,但您……怎么如此平静?呵呵,还是您有气度,这叫处变不惊……不对,应该说是荣辱不惊才对。”
沈溪语气仍旧很平和:“敢问一句,这沈国公的爵位会给本官带来如何改变?朝中,还有天下人会如何谈论此事?”
这问题让张永不好回答。
若说开国功臣或者靖难功臣封爵,到底是一种极大的荣光,但沈溪被封爵则显得“名不正言不顺”,沈溪平定草原的功劳再大,但在开国和靖难面前则显得微不足道,这正应了一句话:乱世出英雄,太平年景就算有再大功劳也难以得到历史认可。
如此也导致沈溪的国公之位,会被认为接近于“传奉官”的性质,是皇帝随兴而为,沈溪会被历史指指点点,更可能会被说成是恃宠而骄的佞臣。
第二四三〇章 妻管严
朱厚照跟沈亦儿大婚在即。
沈溪即将封公,月底又要带兵出征,三月下旬这几日,沈府这边忙成一团。
有关调兵之事,沈溪要跟京营对接,之前一直没见过沈溪的驸马崔元终于有了登门拜访的机会。
崔元受召而至,以谦卑的姿态面对沈溪。
“……驸马不必如此客气,在下有事想请驸马帮忙。”
崔元礼数太足,让沈溪有些不好意思,他请崔元坐下叙话,崔元却再三拒绝,大概意思是让沈溪坐着,他站着聆听教诲便可。
“沈尚书乃朝廷中流砥柱,鄙人有机会能得沈尚书赐教,乃毕生之幸,怎敢与沈尚书同坐?”
沈溪摇头苦笑道:“在下跟驸马间互不统属,公事上只是互相配合,若驸马不落座,在下实在不好意思烦扰驸马帮忙。”
在沈溪坚持下,崔元终于肯在正堂就坐,不过依然显得很拘谨,头垂着,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崔元等了半晌,没听到沈溪说话,偷偷瞟了沈溪一眼,这才小心翼翼说道:“沈尚书有何吩咐,请只管说出来。”
沈溪微笑道:“驸马先喝茶。”
说话间,门口已有下人将茶水送进来,放在沈溪跟崔元间的茶几上,崔元不好意思伸手,仍旧拘束地坐在那儿,脸皮微微颤抖,似乎不太适应这种见面的方式。
沈溪见崔元这副生涩的模样,大概知道崔元并非惺惺作态。
想来也是,崔元本就一儒生,突然入朝还掌管重要职务,平时的事情就让其焦头烂额,现在突然见到他这个兵部尚书,想不紧张都难。当然,更主要是崔元将他当作军队方面的权威,等着聆听教诲。
沈溪淡淡一笑,道:“调兵公函,应该发到了京营,之前安排调动的兵马,不知现在准备得如何了?”
因沈溪留在府中,又是文官领兵,这些日子他没法去见即将调动的京营人马,以至于京营那边是否准备好,只能从崔元这个执领者身上问询。
崔元这才多了几分自信,点头道:“人马已备齐,此番京营调拨一万三千将士,同时调度八千民夫运送粮草辎重,不过这些物资后续才会调运……”
沈溪道:“也就是说,此番要动用差不多七千宣府兵马?”
崔元先是一怔,抬头看了沈溪一眼,点头道:“大概便是如此。”
虽然调动人马的公函由沈溪上呈,朱厚照也做出批复,但之后内阁和兵部还是对调兵方式做出一些更变,从西北调拨一批原本跟着沈溪出征草原的兵马,配合京营出兵。
沈溪再道:“京师骤然抽调如此多人马,防备将会陷入短暂空虚,到时戍卫京畿之责便要落在驸马爷身上了。”
“这个……”
崔元一脸为难,他很想跟沈溪表达自己力不能及,但又知沈溪并非五军都督府中人,再加上一些别的因素,让他有些话实在是说不出口。
沈溪道:“在下一直没有机会前往驸马府上拜会,之前跟驸马不过匆匆一见,未有详谈。今日赶巧了,驸马不如留在府上一起吃顿便饭,有事可以在饭桌上慢慢说?”
崔元赶紧摆手,好像沈溪的宴请是赴鸿门宴一样,紧张兮兮地道:“不必不必,沈尚书有事现在说便可,或者找人通知一声也可,鄙人要回去……跟公主一同用餐,不敢叨扰。”
这境况让沈溪迅速意识到崔元是个“妻管严”。
这时代怕老婆的男人不多,便在于这时代女性地位低下,但崔驸马显然不能跟平常丈夫相比,这位娶的是公主,一看就是在家憋屈久了,也没机会建功立业,现在到了朝廷做事也是一副小男人的姿态。
沈溪微微叹息:“其实有很多事在下要跟驸马详谈,最好能坐下来,开诚布公把细节敲定,尤其是涉及京畿防备部分……本来这些事不该在下管,但此番出征将京师人马抽离小半,若不做出妥善安排,一旦京城出了什么问题,主要责任便落在我身上。”
崔元道:“非也,非也,乃是鄙人当职不力。”
这还没出事呢,沈溪跟崔元都抢着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沈溪眼看跟崔元聊不出什么结果来,只好点头:“在下回头将就出兵后京师防备一事跟陛下呈奏,驸马履职时间不久,出了事不能完全由驸马来承担。不过想来……京师应该不会出什么状况,即便有事,只需把京营兵马悉数撤回京城固守便可。”
“对,对。”
沈溪的话简直说到了崔元的心坎儿里。
不需要懂兵,只需要知道怎么应对便可,让崔元领衔出征肯定不行,但他却清楚若京师被贼人惦记,最好的方式就是紧闭城门防守,这种事根本就不用沈溪来教。
沈溪再次点头:“既如此,那就不烦扰驸马了……是否需要在下送驸马离开?”
沈溪下逐客令,多少有些不客气,但这对崔元来说却好像是一种解脱。
崔元如闻仙音,赶紧站起身道:“不必了,在下可以自行走。沈尚书请步!”说完,近乎逃也似地离开。
……
……
崔元离开沈府,没有立即前往五军都督府,而是乘坐马车到了相隔不到两条街的一处茶楼。
上到二楼,却见一名穿着男装的妇人焦急地走来走去,见到崔元现身后眼前一亮,急匆匆过来问道:“怎么样,见到沈之厚本人了吗?”
崔元缓了口气才道:“见到了,见到了,正是沈尚书本人,那叫一个气宇轩昂……”
此妇人不是旁人,正是崔元的妻子永康公主。
永康公主白了崔元一眼:“说这些作何?他怎么跟你说的?”
崔元赶紧将沈溪跟他说的话,原封不动告知妻子,几乎每个字眼儿都没落下。
虽然崔元在说话办事上木讷了些,但不代表他没能力,主要是他没有为官的经验,初涉仕途就当上京畿卫戍司令,这要命的官职让他诚惶诚恐,才会显得患得患失。
永康公主听了丈夫的讲述,生气地道:“这个沈之厚,分明是戏耍你,一边说要跟你祥谈,一边却又说要上奏陛下,这不是看不起你吗?”
崔元一怔,语气中满是不解:“公主,此话从何说起?”
永康公主道:“你当我看不出这沈之厚用意?他找你说事,本可到五军都督府,或者登门拜访,他却只是派人通知,让你来见,分明是摆架子。见面后,他不跟你谈防务细节,只是跟你打官腔,最后说跟皇上提请,这是拿咱不当回事啊!”
“是吗?可分明是我自己要离开,不愿意留下用餐啊?难道这样还要把责任推到沈之厚身上?”
崔元一连问了自己几个问题,显然是分不清沈溪哪些话是官腔,哪些说的又是公务,总觉得沈溪每句话说得都很有道理,但仔细琢磨后却像什么都没说。
仔细思索一番,他大概明白了妻子是什么意思。
“走,咱找他去!”
永康公主脾气很冲,自己的丈夫被人欺负了,急于找回场子。
永康公主站起身将走,却被崔元一把拉住,旁边一直等候的下人这会儿不由围拢过来。
崔元道:“公主,沈尚书也是出自一片好意,在临出征前特意叫我上门交待几句,算是例行见面,而且相见时他并无恶意,若如此登门,会显得咱对人不敬,若他跟朝廷提及的话,我……我……”
“你就是没当过官,所以不知这官场险恶,难道我会害你吗?”永康公主脸上露出些许怒其不争的神色。
崔元低着头,不知该说什么好。
永康公主先摆手让随从退到一边,重新坐下来,语重心长道:“就算咱亲自登门,也未必是要去找茬,之前沈之厚在皇上面前举荐,让你出来执领京营,若没他的话皇上怎会此意咱们?他算是对你有恩吧……”
“不过,就算沈之厚对你有提携之恩,你也不是他的直属手下,凭何看不起人?就算你在他手下为官,你贵为驸马,他不看僧面看佛面,你是皇亲,欺辱你便是欺辱本宫!”
崔元道:“公主要怎样,我没法管,但……我就是不同意去找沈尚书,如此会显得咱小肚鸡肠……”
永康公主见丈夫如此执拗,先是一怔,随即释然:“行,驸马说不去咱便不去,你先回五军都督府做事,我这边找人准备一些礼物给他送去,这个……驸马总不会阻拦了吧?”
崔元想了想,摇头道:“礼多人不怪,送礼我怎会不同意?”
永康公主涌现一抹虚伪的笑容,挥手道:“驸马快去吧,我这就回府准备礼物。以后在朝里,咱要多巴结沈之厚,谁让他在皇上面前能说上话?你跟他关系处好了,以后必定前途似锦,甚至可以封侯拜相。”
……
……
公主给崔元画了一张大饼。
对懂行的人来说,永康公主这番话极不靠谱。
一个驸马没什么功勋,想封侯拜相压根儿没可能,甚至他在五军都督府的职位都随时会被人褫夺,也就是皇帝一句话的事。
对崔元来说,这话却很受用,他觉得自己已经走上了成功的快车道,可以在妻子面前昂首挺胸。
不过在崔元乘坐马车离开后,永康公主脸色马上变了。
她望着窗外马车消失在远处街道拐角处,一招手,身后一名老太监走过来:“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永康公主道:“你说那位兵部尚书,对咱公主府上的人不敬,该怎办啊?”
老太监听了这话吓了一大跳,赶紧道:“若是普通人,教训一顿自然没什么问题,但那位可是……赫赫有名的沈大人,身边侍卫不少……”
永康公主没好气地打断了老太监的话:“难道本宫让你去打人吗?本宫还没见识过这个沈之厚的本事,稍后亲自登门会会,看看他到底是什么货色!”
作为大明公主,应恪守妇道,甚至比民间女子更为谨慎,以保持皇家威严。
但永康公主到底是大公主,乃是当今皇帝的姑姑,走出家门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事,甚至到朝臣府上拜访她也不觉得有何不妥。
当永康公主的轿子停在沈府门前,派人递上拜帖,朱起觉得事关重大,一改之前将拜帖放下等多几份一起再交给沈溪的习惯,直接回府将之呈递给书房内正在伏案写东西的沈溪。
“……老爷,公主到来。就是之前那位驸马家的公主。”朱起道。
沈溪闻言停下笔,略一琢磨,微微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她来的目的,多半跟驸马的差事有关……把人请进来吧。”
朱起本来以为沈溪会亲自出去迎接,等听到吩咐才知道,沈溪并无此意。
等二人出了书房,背向而行,朱起才发现原来沈溪出来是要去如厕。
“老爷,是请到正堂,还是您的书房?”朱起又追问了一句。
如果是平常官员到来,沈溪基本会在书房接见,之前崔元拜访则设在正堂,因此对于沈溪准备在何处接见永康公主,朱起不太明白。
沈溪道:“书房是私下场合,见公主自然要在屋堂。”
“是,老爷。”
朱起匆忙而去,到门口去接待永康公主。
……
……
永康公主先让人送上礼物,然后在朱起的引领下进到沈家院子,沿途四下打量,见庭院深深,繁花似锦中点缀有假山和凉亭,不由赞道:“沈尚书的府宅真是气派啊。”
朱起恭敬地回道:“公主殿下,这座府宅乃先皇御赐。”
永康公主打量朱起一眼,微微蹙眉:“你是何人?沈府管家吗?”
朱起一怔,随即意识到自己不是管家,沈家真正的管家应该是小玉,账目问题基本由小玉打理,外事上他朱起能独当一面,但身份却从未界定过。
“老朽只是沈府下人。”朱起回道。
永康公主驻足,望着正堂方向,问道:“沈尚书人呢?为何他不亲自出来迎接,只是让你来?”
朱起没料到公主会如此强势,道:“老爷有事,马上从内院出来。”
“呵。”
永康公主发出不屑的笑声,恢复前行,显得极有派头。
朱起赶紧跟上,本想继续为永康公主引路,但这位公主没有领会朱起的好意,已径直进入正堂。
朱起跟着跨进门槛,道:“公主请留步,我家老爷稍后才到。”
永康公主蹙眉,回头打量朱起:“你不是说沈尚书很快便会来?怎么,不让本宫进门等候?只管准备茶水便是,本宫不需你伺候。”
朱起脸上满是为难之色,觉得主人没到正堂,却让女人先进来,会显得不那么合规矩,但面对这么个强势的公主,他最终还是出门去安排上茶之事。
永康公主在正堂等候很久,沈溪才从侧院出来,朱起一直守在院子里,见状赶紧迎上。
“怎么回事?公主没进来吗?”沈溪问道。
朱起道:“老爷,人已进了正堂……小的本想让公主在外等候。”
沈溪脸上带着释然之色:“既是公主来,怎要在外等候?没那么多讲究……你在这里有什么事吗?”
朱起一怔,随即摇头,有些慌张地道:“小的没什么事,这就告退。”
随着朱起带着失落之色离开,沈溪摇摇头,微微叹了口气,这才往自家正堂而去。
……
……
沈溪刚到门口,便见里面人影晃动,一名穿着男装的妇人正在沈家正堂四处打望,好像要窥探沈家的秘密一般。
这架势,让沈溪觉得有些不对,心想:“公主出门多前呼后拥,她却独自进我家院子,大概是要跟我商谈什么事情,不想让身边人知晓?”
“见过公主。”
沈溪进门,见眼前妇人未留意到自己,不由开口打破沉默。
永康公主这才知晓背后来人,带着些许惊慌转过身,但很快慌张的表情便平复下来,改而用一种带着怨恼的神色望向沈溪。
沈溪微笑以对。
“沈尚书可真是好大的架子,本宫到你府上,你不出门迎接吗?”永康公主摆出一副女强人的派头,一来便发出质问。
沈溪淡淡一笑:“在下在府中养病,又忙于协调出兵事务,未有时间出门迎接,对公主有所怠慢,还望见谅。”
永康公主道:“那你就让本宫单独等候?有什么要紧事,比见本宫还重要?”语气颇为不善。
在沈溪看来,这大概是皇家人的傲气,虽然他在皇帝面前推举崔元出来担当要职,但总归沈溪非崔元的直接上司,且沈溪在朝中太过强势,而之前崔元来沈家没得到太多“礼重”,永康公主此番便似上门声讨一般。
沈溪清楚自己对崔元有些敷衍,因为他不知这个历史上因迎接嘉靖帝入朝而封侯留名的驸马,能力居然如此平庸。当沈溪发现嘉靖帝给崔元封侯仅仅是为了体现对父辈兄弟姐妹的礼重,有利于尽快收拢人心坐稳龙椅时,对崔元这个驸马爷也就没有更多期待。
沈溪道:“有些事,难以跟公主解释,公主请坐。”
“难以解释?”
永康公主皱眉,却并不着急落座。
沈溪心想:“我去如厕,难道还要跟你一个女人解释?未必需要那么较真……就算你是公主,也只是先皇的关系,朝事还轮不到你干涉。”
沈溪再次作出手势:“公主请坐。”
永康公主带着几分恼恨坐下,望向沈溪的目光也不复先前那么生气,更多是好奇。
“公主前来,不知是有何事?”沈溪道。
永康公主道:“之前驸马来见过你,跟你谈有关京营调兵,以及京城戍卫之事,驸马听得不是很清楚,而他又有公事要办,便委托本宫来问问……沈尚书不会拒人千里之外吧?”
“哦?”
沈溪脸上露出稍微意外的神色,随即从怀里拿出一份书折,道,“说起来巧了,在下之前也觉得对驸马有很多事未交待清楚,特地准备了一份详细的手稿,本想稍后送给驸马,却未曾想公主亲临,那就劳烦公主将此转交驸马。”
“什么?”
永康公主没料到沈溪早有准备。
等她接过书稿,将里面的内容大致看过,才知沈溪并无虚言,这的确是给崔元的一份“计划书”,除了对调兵之事有所指导外,还涉及京师卫戍问题。
本来沈溪好心好意,但永康公主脸色却变得很难看:“沈尚书,你这么做未免太看不起驸马了吧?事无巨细,难道都需要你跟他安排妥当?他又并非吏部、兵部中人,作何要对你的意见听从?”
说着,永康公主将书稿放还桌上,好像很生气,但又没有跟沈溪直接撕破脸皮。为难沈溪的同时,她还用眼角余光瞟沈溪,大概想知道沈溪会用如何方式应对。
沈溪却没有解释的意思,摊摊手道:“在下完全是出于对驸马的尊重,才会准备这些,也是考虑到驸马刚到都督府不久,又是第一次带兵……若是公主觉得是在下越俎代庖的话,那在下可以将这份东西收回。”
沈溪正要伸手拿回书稿,却被永康公主抢先一步。
永康公主将书稿迅速塞进怀里,道:“谢过沈尚书好意,本宫并非不讲道理之人,若你从开始便说是想帮驸马,难道本宫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沈溪笑了笑,嘴角上翘,有一种阴谋得逞的意味。
永康公主忽然意识到沈溪并非真想把书稿拿回去,更像是一种威胁的手段,故意要让她把东西拿回。
书稿看起来简单,其实是沈溪对崔元接下来一段时间要做的事情的总结,对崔元有很大的指导作用。
因为涉及的内容很多,永康公主光看几眼很难记得其中的内容,所以就算永康公主态度再强硬,还是需要这样一份指导性纲领帮助自己的丈夫。
沈溪的笑容,多少让永康公主觉得尴尬,不过女人的尴尬体现在愤恨上,她怒视沈溪一眼,却见沈溪脸上的笑意并未有太多收敛。
“你笑什么?”
永康公主尽管语气不善,但气势没有之前那么强了。
沈溪继续笑着,不过语气却微微有些感慨,道:“其实在下觉得,公主对驸马的关心发自内心,在下因为之前一些公事,对驸马有所怠慢,公主便亲自登门,这也算是为驸马找回场子吧?”
沈溪的话直刺永康公主的内心,好像是将其意图完全揭破,闻言她马上换脸色,怒气冲冲道:“沈尚书,请你收回你的言辞,我们……还没熟到那种地步,不需你对本宫的家事指指点点!”
永康公主话说得很强硬,态度终归有所改观。
沈溪用一种实话实说的态度,在二人的交谈中占得上风,让永康公主感觉难以在沈溪面前逞强。
本就是来找沈溪理论,为自己丈夫找回面子,想靠自己公主的身份压一压沈溪,现在被沈溪点破,连内心那点小九九都被沈溪看穿,再说什么都感觉底气不足。
“沈尚书马上要出兵,看来已是胜券在握?”永康公主没来由问道。
沈溪道:“胜券在握不敢说,战场上总会有赢有输,这世上没有百战百胜的将军,在下出征准备尚未完成,何来自信敢说必胜?公主到来前,在下还在想如何跟陛下请示,要找哪些将领随同在下出征。”
沈溪刚开始说话时,语气还很平和,不过到中段嘴角涌现一抹诡秘的笑容,分明是在警告永康公主,你要是再咄咄逼人,信不信我直接上疏皇帝,让你那个没经历过战场磨练的驸马跟我一起到战场上走一趟?
话没挑明,意思却清楚无误地传达过来,聪明人会有自己的理解方式,永康公主当然也明白这层用意,认为沈溪是故意的。
换作普通人,此时该适可而止起身告辞,免得再给自己招惹事端,不过永康公主到底是皇亲贵胄,没有多少忌惮心理,凝视着沈溪道:“沈尚书这话是何意?你要出征了,连随行的将领、谋士和监军都还没准备齐全?那你去了,不是仓促应战?皇上将这么重要的差事交给你,有你这么糊弄的么?”
沈溪语气平和:“此番出兵本就事起仓促,所有事项都要临时筹备,如今陛下跟舍妹的婚事也在进行中,两边都要兼顾,且在下如今染病在身,不能时常到衙门内办事,这才无法难以兼顾周全。”
因为沈溪没再继续提有关找崔元去战场之事,永康公主态度也没之前那么恶劣,道:“你不能去衙门,就该让旁人帮你筹备。”
沈溪笑道:“所以在下才求助驸马,这不刚才请他过府来,一起商谈有关调兵和戍卫之事?不过在下没想到,驸马走后公主还会来,这让在下不知该如何跟公主解释……只能说,希望公主体谅在下如今诸多不便。”
话兜了一圈,又回到沈溪找崔元来这件事上,这让本身一肚子火的永康公主顿时说不出话来。
沈溪道:“若崔驸马跟在下一同往中原,建功立业指日可待,就怕公主不肯放人。一直都不好意思跟公主和驸马提。”
“休想!”
因把话直接挑明了,永康公主的语气再度不佳,起身道,“沈尚书想多提点驸马,本宫领受你的好意,但驸马始终没有经历过战火考验,贸然让他跟你去中原帮不上你什么忙,本宫这里便替驸马回绝了,请勿跟陛下提及!”
永康公主说话时一阵无力,便在于她很清楚沈溪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若沈溪非要拿出报复的心态,跟皇帝提出让崔元一起去中原平乱,她觉得皇帝十有**会同意,甚至就算她亲自去跟朱厚照提出反对意见也无效。
如此一来,沈溪掌握了对话的主动权,她再难在沈溪面前发威。
“可惜,可惜了。”
沈溪显得很遗憾,“崔驸马能力还是很高的,只是缺少锻炼,本来在下以为能靠自己的经验,多跟驸马交流心得,取长补短,现在看来……少了驸马一起出征,在下少了一个贤能的左膀右臂啊。”
说话时,沈溪还是带着笑容,更好像是阴谋得逞,这让永康公主非常无语。
大概是有一种找茬不成反而被人羞辱的感觉,若再多说的结果,很可能沈溪就会改变初衷,直接跟君王提出让崔元随军出征,这可不是她所希望看到的。
永康公主再生气,也只能拼命压抑心中怒火,勉强一笑道:“沈尚书对本宫驸马多提点,本宫不会不知报答,此番送来一些礼物,怕沈尚书不满意,回头让人多送些过来。”
沈溪赶紧道:“不必不必,在下于出征前几日很繁忙,很难抽出时间管理其它事务,最好不要再给在下增加困扰,请公主多多理解。”
这话简单而直白,大概意思是你不来烦我,我也不会跟皇帝提征调你丈夫随军出征之事,不然的话咱就互相没好日子过,你自己看着办吧。
永康公主白了沈溪一眼,目光好似在说,算你狠!
永康公主起身:“有一点沈尚书说错了,本宫来找你,不是为驸马找回场子,而是想问有关驸马差事上的事情,沈尚书你有经验,本宫怕驸马抹不开面子,不好多问,现在沈尚书已拿出切实可行的方案,整理后要给驸马,这对驸马来说便足够了。本宫要做的事已完成,这里便告辞。”
沈溪故作惊讶:“公主这便要走了吗?”
“不然呢?你要留本宫在你府上吃饭吗?”
永康公主没读过多少书,虽有皇家血统,见识广一点,但其实跟市井普通女性没太大区别,她已尽量保持皇室女子的修养,换作周氏这样的泼妇,被沈溪屡屡出言戏弄早就发飙了。
即便如此,永康公主还是难以压抑心中那股高傲,问话时多少有些不客气。
沈溪笑着站起身来:“上一次公主派人送了礼物过来,在下回礼公主没收,如此不算礼尚往来……在下这就让人为公主准备一份礼物,请公主将礼物带回去,算是在下一点心意。”
“不用。”
永康公主道,“府上不缺这点东西。”
沈溪笑道:“要的,要的,多少是个心意,公主何必推辞呢?”
永康公主又瞪沈溪一眼,道:“那在下便却之不恭了!”
……
……
永康公主进沈府良久,让外面等候的随从很是着急。
虽然永康公主身份高贵,但始终是个女子,他们怕永康公主出什么事,而且公主这么贸然登门拜访大臣,还是沈溪这样朝中近乎可只手遮天的大臣,难免会让人说闲话。
沈家府宅乃是众矢之的,谁都觉得永康公主来见沈溪这件事不可能遮掩住,很快便会被人所知。
“陆公公,您看这该如何是好?要不咱进去找一下公主?”一名侍卫过来,紧张兮兮请示管事的老太监。
被称为陆公公的老太监没好气地道:“你当这是普通人家府邸,你说进便能进的?这里可是沈府……公主殿下让咱们在外面等候,等着便是,难道公主在里面还能失踪不成?”
陆公公显然不是什么好脾气,话说得直白,让侍卫打了个寒颤退到一边。
就在外面人等焦急等候时,只见沈府内出来几人,招呼道:“这几位军爷,有劳过来搬抬东西,都是我家老爷送给公主和驸马的礼物。”
陆公公一怔,随后一摆手招呼人过去搬抬东西,大箱小箱足足有十几箱之多,显然公主府的人手不够。
“公主?”
就在陆公公想着怎么把东西运回家时,就见永康公主在一名年轻且风度翩翩的男子陪同下一起往门口走来。
永康公主脸色不太好看,不过那年轻男子脸上的笑容却如春风拂面。
永康公主听到陆公公一声叫唤,往这边看一眼,道:“把东西带回家去。”
“是,公主殿下。”
陆公公不知里面发生什么情况,只能按照自家主人吩咐行事。
但听那年轻男子道:“公主带来的人不是很多,还要抬轿,怕是很难兼顾到礼物。来人啊,赶紧准备马车,将东西抬到马车上,帮忙将这些东西送到公主府,不得耽搁!”
朱起赶紧过来应道:“是,老爷。”
陆公公这才知道眼前的年轻男子便是赫赫有名的沈之厚,当朝身兼两部尚书,皇帝跟前最受信任之人,也是即将出征的无敌主帅。
永康公主黑着脸道:“沈尚书你真是考虑周到。”
沈溪笑道:“公主亲自到府上送礼,在下回礼怎能不送到家门口?思虑周到是最基本的,以后公主和驸马有时间的话,可以常来府上做客,不过可能要等在下出征回来后了。”
“好,以后本宫会多来看看沈尚书,或许届时会称呼你一声国公,位还在本宫跟驸马之上。”
永康公主这话说得酸溜溜的。
哪怕她是公主,也比不上一个国公地位来得高,毕竟她不是当今皇帝的女儿或者姐妹,以至于她在大明的地位很尴尬,不然永康公主和崔元也不会这么多年都没机会染指官场,还需要沈溪出面跟皇帝提请崔元才得以入朝。
永康公主往轿子走去,沈溪正要跟上送别,陆公公却过来阻拦,笑着道:“沈大人,您先请回吧。我家公主谢过您的好意。”
或许是考虑到“男女授受不亲”,怕永康公主跟沈溪一同从沈府出来会被人非议,所以陆公公才硬着头皮劝阻,说话口吻也尽量做到不卑不亢,拿出一副好奴才的架势。
第二四三一章 封公
永康公主的轿子离开沈府,沈溪一直目送队伍走远才往回走。
朱起跟在身后,沈溪道:“朱老爹,公主不过是偶尔上门拜访,相信今日事了,以后再难踏足沈府。”
“是,是。”
朱起毕恭毕敬,并未就此事发表看法。
另一边,永康公主坐在轿子里,对外面跟着一路小跑的陆公公交代着什么。陆公公的头探到轿子气窗位置,努力倾听。
“……沈之厚到底是陛下信任的臣子,他对驸马有帮助,不必将他当作敌人看待,不过以后别让驸马过来,驸马可应付不了沈之厚这样的老狐狸。”经过此前一会,永康公主对沈溪的性格已有基本判断。
陆公公问道:“那公主,今日到沈府之事,是否跟驸马说及?”
“不必了。”
气窗内再度传来公主的声音,“驸马现在事情繁忙,这些小事何须烦扰他?最好不要让驸马知道本宫曾来沈府为他撑腰……驸马很有主见,将来在官场的造诣绝不会低。”
崔元不知,他被自己的妻子糊弄了,永康公主此时有些伤脑筋,考虑如何把沈溪的建议,变成她自己的话,告诉丈夫。
沈溪对永康公主的到来,没什么好奇的,皇室的女人通常都心高气傲,因为驸马受轻视便上门找场子,沈溪能够理解。
当然,他同时也认为这是永康公主试着进入权力核心层的信号,因为孝宗一脉人丁单薄,这些皇亲贵胄开始试着表现自己,因崔元突然被重用,永康公主也按捺不住心中对权力的渴望而跳出来,虽不会谋反图谋不轨,但还是想彰显一下自己的存在。
永康公主两口子登沈府拜访之事,很快便被谢迁知晓。
因为崔元和永康公主是从沈府正门进去的,此时沈溪又是众矢之的,沈府门前有不少盯梢之人,沈溪懒得派人驱赶,所以迅速传遍京城。
“……驸马和公主去见之厚,这没什么。”谢迁语气平和,此时他手上拿着一本奏疏,虽然待在长安街的小院中,却在处理公务,等于说是将公事带回私宅处置,这属于严重的违规行为。
但对前来拜访的杨廷和来说,这种事早就见怪不怪。
杨廷和道:“就怕他们私下协商什么事情,导致京畿防备出现纰漏。”
谢迁道:“既然之厚答应领兵出征,那就不用想他在京师防备上有何安排……公主跟驸马是皇室中人,不会做对朝廷有害之事,之厚军事造诣很深,有他出手帮驸马部属京畿防务,并非坏事。”
“那为何驸马离开后,公主又登门呢?”杨廷和问道。
谢迁略微迟疑,道:“或许是感谢吧!毕竟驸马的职务是之厚帮忙争取到的,于情于理都该表示谢意。”
“那为何公主和驸马不一起呢?”
谢迁想了想,又道:“或许一个是为公事,一个为私事吧!如此也就显得公私分明!派人去都督府那边打探一下情况,看看之厚是否有在都督府或者京营安插人手的打算,如果没有,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过两天陛下跟沈家小姐就要成婚,先把这件事办好,再说其他的事情。”
……
……
杨廷和从谢迁小院出来,已近黄昏。
他对谢迁态度的转变,多少有些失望,他自然能感受到沈溪答应出兵后,谢迁对沈溪的忍让愈发增多,似乎已有不再干涉沈溪做事的倾向,从皇帝迎娶沈家小姐,再到给沈溪封公等等……
杨廷和本要回府,毕竟当日不需他在内阁当值,所以不用回宫。但还没等他走出几步,便见前面几人过来,当首那一位杨廷和认得,正是张太后身边的近侍太监。
“杨大人是吧?太后娘娘请您进内苑一趟。”几名太监过来,当首的老太监恭敬地对杨廷和说道。
杨廷和皱眉:“你们不是来找谢阁老的?为何知晓我在此?”
那太监道:“我等是多方打听后才过来的,并非是来找谢老……太后要见的人乃是杨大人。杨大人还有需要准备的东西么?要不这就往皇宫去?”
杨廷和不觉得会有人假传张太后懿旨,想到自己没别的事可做,便点头,跟几名太监一同往皇宫而去。
……
……
永寿宫内。
张太后坐在正中的凤椅上,旁边的熏香炉内飘散出袅袅清香烟气,杨廷和入殿站定后马上行礼。
“太后金安。”
杨廷和拱手行礼。
张太后笑了笑,一抬手道:“杨大学士,好些日子没见了,身子骨可还好?来人,给杨大人赐座。”
张太后显得很客气。
太监将座椅准备好,杨廷和谢恩后坐下,不过仍旧低着头没有跟张太后对视。
随着永寿宫正殿内太监和宫女退下,杨廷和明白张太后要跟他说一些机密之事,但他思来想去,有事也不该跟自己商议,毕竟张太后在朝中最信任的大臣是谢迁,而且张太后身边用得趁手的太监不在少数。
门“吱嘎”一声关好,房间内光线暗淡,就算四壁点着烛火也不能将张太后跟杨廷和之间的空间完全照亮。
张太后道:“杨卿家,哀家就不跟你兜圈子了,听说你之前刚见过谢阁老?”
“是。”
杨廷和并未避讳,毕竟找他的人,是在谢迁小院外的大街上将他截住。
张太后显得很热切:“那哀家能冒昧问一句,杨卿家去跟谢老说了什么吗?”
“这……”
杨廷和有些为难,稍微迟疑后将自己的去意说明,“臣去见谢老,所谈乃是永康公主和驸马见兵部沈之厚之事。”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哀家也是刚刚有所耳闻……永康平时少有到宫里,怎么,最近她关心起朝事来了?”
张太后面露怀疑之色,“皇上安排她的驸马当差,她作为女眷更应恪守妇道,却出来抛头露面,还独自去见沈之厚,成何体统……到底那位是血气方刚的男子。”
杨廷和听到这话,心里犯嘀咕,琢磨张太后到底有何用意。
“这件事才发生不久,永康公主是否去见过沈之厚,好像跟太后无关啊……太后或许只是有感而发。”
果不其然,张太后马上转变口风:“罢了,此事暂且不提,她到底是大明公主,关系皇家体面,哀家有事的话会亲自问她……杨卿家,沈尚书说要出征了吗?”
杨廷和道:“是。陛下大婚后沈之厚便会亲自领兵出征,时间定在三月底四月初,目前兵部所奏出兵之日乃三月二十八,可能临时有变动。”
“也好。”
张太后微微颔首,“听说这次乱民都到了顺天府,就在天子脚下,如果不赶紧把贼人消灭,指不定会再出现几个称王称帝的,给皇家添堵……真是反了他们!谢老对这件事怎么看?”
杨廷和有些发怵,心想:“太后说不兜圈子,但结果全在兜圈子!”
杨廷和只能琢磨张太后到底在想些什么,沉吟片刻,忽然明白张太后分明是忌惮沈溪,而如今谢迁似乎对沈溪的态度有所改观,所以遇到有针对沈溪的事情,张太后对谢迁不放心,才转而找反对沈溪态度更为坚决的他。
不过他还是有想不明白的地方,谨慎地回答:“谢老对沈之厚领兵完全支持,甚至对出兵细节,包括调拨兵马数量和粮草补给等,一并交由沈之厚调度处理,内阁目前没有过问相关之事。”
“怎么,连户部事务都没问?户部调拨多少粮食,皇上不一定有数,你们这些阁臣不担待些,那可如何是好?”
张太后眉头微蹙,显得很担心。
杨廷和道:“调度之事归兵部,但涉及具体数目会留底,目前未发现兵部有虚报之事。”
张太后突然不说话了,黑着脸坐在那儿,一语不发。
杨廷和进一步琢磨张太后的想法,请示道:“不知太后有何吩咐?”
张太后道:“哀家觉得,调兵调粮之事,你们不能不管,皇上不问内阁也不问,连户部都归兵部调遣,集权也未免太过了吧?皇上身边少有知兵的能臣辅佐,沈卿家领衔出征,京城防备怎么办?”
说到这里,张太后将她意图暴露了。
杨廷和是明眼人,立即醒悟张太后这是想让张氏兄弟回朝办事,最好将京营统调权限再次拿回去,如果此番立下功劳的话,那张氏兄弟便可归还爵位。
有关张氏兄弟的事,杨廷和不想理会,这想法跟谢迁差不多,他很清楚张氏兄弟没有什么本事,全靠裙带关系上位。但仔细一想,如果把张氏兄弟拿来跟崔元这个初出茅庐的文弱驸马比,就变得既有经验又有能力了。
就看谁跟谁比,如果拿张氏兄弟跟沈溪比,拍马不及万一。
杨廷和站起身,恭敬行礼:“臣也曾想劝谢老问及此事,不过谢老曾言,他应允沈之厚不干涉出兵事务,以至于在很多问题上不得不遵守跟沈之厚的约定。”
“荒唐!荒唐!”
张太后更加着急了,道,“朝事怎能轻易许诺?这朝廷是沈家跟谢家的吗?要不是哀家有事不能跟皇上直接说,用得着一次次烦扰你们?杨卿家,军国大事,皇上和谢老都不想多问,这件事全靠你了!哀家对你是完全信任。”
沈家马上就是皇室亲家,但张太后对沈溪的防备心理仍旧很深,杨廷和大致判断,这应该跟之前沈溪主审张氏兄弟的事情有关。
杨廷和对于如何指引皇帝,还有干涉沈溪出兵之事一筹莫展,但还是领了张太后的懿旨,回去自行想办法,既要针对沈溪还要绕过皇帝跟谢迁,让他非常为难,便在于他在内阁第三顺位的位置很尴尬。
不过他清楚,张太后也是没辙了才会求助到他名下,如果能成功笼络住张太后,对于将来他取代梁储成为次辅甚至出任首辅有很大助益。
张太后既然不求助谢迁,足以说明张太后对谢迁的信任也是有限度的,这对他上位很有利。
此时杨廷和所能想到最好办法,莫过于协调六部和都督府的官员,尤其是杨一清、李、崔元等人,给沈溪调动人马辎重带来制约,同时还要试着找人跟皇帝进言加强京师防备,让皇帝对自身安全担心,出于对母亲弟弟的信任,而让张氏兄弟重新执掌京师军权。
杨廷和想把崔元撤换下来,倒不完全是出自私心,而在于崔元资历不足,张氏兄弟怎么说也是经历过京师保卫战之人,履历上的闪光点不少。
……
……
眼看到了三月二十五,距离皇帝跟沈亦儿的大婚只剩下一天。
沈府非常热闹,不但沈明钧府宅那边锣鼓喧天,沈溪府中也是张灯结彩,因为这天皇帝正式下达敕令,册封沈溪为“沈国公”。
大明朝规矩是“凡爵非社稷军功不得封,封号非特旨不得予”,这些是可以给诰敕和丹书铁券的。
同时在长久施行中也有特例,比如说曲阜孔子后裔衍圣公及驸马都尉、外戚等也可封爵。
外戚和承受恩泽沾皇亲的人封爵,只给诰而不给券,外戚爵位基本不世袭,不过到沈溪这里却完全不同于普通外戚,他直接封公不说,还诰券同给,丹书铁券在大明的威力可以直接免死甚至后代免死,而沈溪的食禄是两千石,为世袭爵禄。
大明的爵位并无食邑,但沈溪这个两千石的俸禄堪比郡王,体现出朱厚照对沈溪的礼重。
如果换作旁人,必定是一堆人上疏来陈述皇帝擅自封爵,破坏传统,但沈溪封公朝中却没掀起什么波澜。
一切便在于沈溪作为外戚封爵,本身他还建立有不世之军功。
原本沈溪封爵要进宫谢恩,但因次日便是大婚之日,朱厚照特地让司礼监跟礼部的人过府时跟沈溪通知,让沈溪不必面圣。
之前没有露面的张苑笑呵呵前来恭贺,大有邀功之意。
“公爷如今可说是光耀沈家门楣,祭祖时可别忘了沈家一些人在这件事情上做出的努力啊。”
张苑话外有话,笑呵呵说道。
沈溪当没听到张苑的话,招呼前来送诰券之人,请他们在侧院吃宴席,同时带着自己的诰敕和铁券往沈明钧夫妇府宅,有跟长辈报喜之意,以体现大明朝廷推崇有加的孝道。
不过对沈溪来说,这些不过是走个过场,三天后的出兵才是大事。
……
……
两个沈府均张灯结彩,大宴街坊四邻,流水席从街道蔓延到前院,次第铺开,当天沈溪封公跟次日沈亦儿入宫为后连在一起,就算再隆重也不为过。
不过沈溪在完成例行公事后便回府并到了自己的书房,甚至连内院自家人举办的庆典都没参加。
当天他还在查阅中原叛乱的详细情报,此时云柳已从东南沿海回到中原,将之前忽略的一些情报整理后送到京城,让沈溪对局势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与此同时,去年前往北直隶任知县的唐寅也回到京城,沈溪特意将他召了回来。
唐寅上任不过两三个月,就被沈溪调回,一来是因地方乱事,难以施展政治抱负;二来则是沈溪打算将唐寅带上一起去平乱。
唐寅履职知县这段时间虽然没什么作为,但也算是一种难得的“资历”。
当天唐寅匆忙赶到京城,甚至没来得及安顿家属,便前往沈府拜访。
看到到处都是鼓乐喧天鞭炮齐鸣的热闹景象,唐寅本以为沈溪在招待宾客,等到了后院才知道,沈溪居然忙里偷闲,躲在书房看书。
“……伯虎兄到地方走一趟,感触如何?”
简单见礼后,沈溪微笑着问道。
唐寅叹了口气,脸上多了几分悲天悯人的神色,这跟他之前那副逍遥人间的狂士姿态完全不同,唐寅道:“为官一方,虽时日短暂,却感触颇多,对于民间疾苦的体察从未有今日强烈。正应了那句话,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唐寅突然间的感触,让沈溪脸上轻松的神色消失不见。
二人对视后,多了几分惺惺相惜的感觉,随即一同坐下。
唐寅道:“在下收到朝廷的公文和沈尚书的书函后,马上放下手头的差事赶回京城,一路上向北逃难的百姓众多,但也不时可见南下的卫所军队。沈尚书并未在书函中提及出兵之事,直至昨日在下入住驿站,才从驿丞口中得知。”
沈溪点头:“这次找伯虎兄回来,目的跟之前一样,带你往中原走一趟,领兵平叛。”
跟以前唐寅还需要权衡利弊不同,此时唐寅想都不想,直接点头,爽快答应下来:“好。”
沈溪笑问:“怎么,伯虎兄不需要慎重考虑一下?这次出兵比较仓促,如果伯虎兄觉得出行不便的话,在下可以给你一段时间休整,或者你可以选择不去。”
唐寅苦笑着摇头:“沈尚书见笑了,以前在下因无法入朝为官,所以在很多事上都抱着消极的态度,如今添为百里侯治理一方,更知民间疾苦,如何能抽身事外?此番又非往蛮荒草原平定夷狄,只是往中原赈济灾情,同时收拢地方乱民,实在是责无旁贷。”
这话说出口,唐寅面不改色心不跳,沈溪突然有种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感觉。
沈溪心想:“你唐伯虎要不要变得这么彻底?莫不是这家伙在我面前惺惺作态?”
犹自记得当初重逢,沈溪发现唐寅有自暴自弃的意思,科举失利,让唐寅对未来失去目标和希望,以至于完全放纵自己,即便他屡次给唐寅抛出橄榄枝,唐寅都不知把握,却拿出小市民的心态敷衍他。
不过自从唐寅在沈溪安排下成家立业,又游历四海,最后追随沈溪在草原上经历一场血战后,唐寅逐渐变得有担当,开始有了责任心。
沈溪道:“因事情仓促,暂时无法找到闲置的官缺给你,你仍旧挂正七品官衔和俸禄随军,至于你的身份则是军中幕僚,这次跟以前有所不同,陛下并未安排监军太监,而伯虎兄你一路上可能就要承担起出谋划策的重任。”
唐寅流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紧忙道:“沈尚书,就怕在下……力不能及。”
沈溪微笑着道:“正如伯虎兄所言,此番中原平乱目的并非仅仅是剿灭乱军,最主要是赈灾和安抚灾民,至于对叛军的态度,在下已跟陛下请示过,以招安为主。因伯虎兄你在北直隶为官,对地方事务本就了解,而你刚才的话也正中在下下怀,这次参谋军机之责,非你来承担不可。”
“这个……”
唐寅迟疑一下,终于答应下来,“在下尽力而为。”
沈溪道:“出兵可能并非平中原一处乱事,尚且有沿海盗寇需要平息,对此伯虎兄应该不陌生。在下的想法是,等平定这两处乱事后,将伯虎兄调到兵部任郎中或主事,或者到地方出任知府……这不能算是承诺,只是一种想法。”
唐寅顿时又手足无措,整个人都不太正常了。
就算进士及第,也不可能会在很短时间内从知县跨越到六部主事或者郎中,甚至知府这样的官职,而现在他进入官场不过几个月时间,仕途已然是一片开阔。
“在下会尽力而为。”唐寅只能用言语表达对沈溪的感激,能言善辩的他开始变得愚拙起来。
沈溪笑着站起身,唐寅跟着起来。
沈溪道:“今天在下封公,外面有酒席,伯虎兄先去用过,明日陛下跟舍妹大婚,再过两日,也就是三月二十八,便要跟随我一起出征。伯虎兄可要抓紧时间,吃完饭回去安顿好家里人才是。”
唐寅这段时间不在京城,再加上中原战乱,消息闭塞,很多事情他都是进京后才知道,现在终于确定下来。
唐寅感慨道:“沈尚书可真是天下官员的表率,成为皇亲国戚后更会为陛下倚重,若将来皇后生下太子……”
本来他还想就皇嗣的问题再说说,却被沈溪伸手阻拦,笑着说道:“有些事……不可说,不可说……”
唐寅稍微迟疑,随即笑着点头:“在下失言了,见谅见谅。”
见沈溪并无怪责之意,唐寅松了口气,随即变得拘谨起来,再不复以前那般狂放不羁。
第二四三二章 大婚
唐寅经历几个月的官场磨练后,明显跟以前有所不同。
沈溪突然觉得,现在的唐寅已算得上是个合格的官员,只要继续激发唐寅的潜力,或许真会成为一个治世能臣,以名臣的身份名留青史。
“不过这未免有点太过理想化了……唐伯虎能在官场上走得远一些,最后能以部堂致仕就算不错了!”
沈溪送走唐寅后,不由摇摇头,多少有些感慨,想到一个历史上有名的狂放不羁的大才子,被自己调教成循规蹈矩的官员,他也不知这算是成全了唐寅,还是耽误了这位大才子传奇跌宕的人生。
不管怎样,唐寅已走到今天这地步,沈溪不可能选择收手,他计划将唐寅进一步栽培起来,在官场步步高升。
“既然当了官,就让你当到底,弘治朝时吏治清明,能人辈出,的确没有你发挥的舞台,但现在可是喜欢胡闹的正德皇帝当朝,以你的性格,官做到一定程度,最欣赏你的人不是我,而是皇帝本人,到时候你真正的机遇就来临了。”
……
……
唐寅没有留在沈家吃宴,而是从沈府后门出去,抓紧时间回家安顿老婆孩子。
没到自家家门口,有人从对面匆忙迎过来,似乎是冲着自己来的,唐寅见状愣了一下,立即往旁边躲藏。
“老爷放心,没人敢对您怎样……”唐寅现在也有了家仆,关键时候,两名配刀的健仆挡在前面,让唐寅先跑。
唐寅正色道:“本人行得正坐得端,有何需要惧怕之处?这里可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地,光天化日之下莫非还有人敢行凶不成?”
就在唐寅挺着身子准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时,只见对面的人突然停下来,一个让唐寅觉得有几分眼熟的人使劲冲着他招手,脸上带着一种惊喜和激动的神色。
唐寅仔细辨认了一下,终于确定眼前这位就是当年跟他一起参加己未年会试,跟他一样倒霉,受鬻题案牵累的徐经。
“伯虎?!可算见到你了!”徐经很激动,见唐寅冲着自己点头,上来便一个用力的拥抱,就算亲兄弟几年不见也不至于激动到如此地步。
唐寅见到徐经有些发愁。
因为他在当知县时徐经来过信,徐经听说他居然为官一方,以为朝廷对当年不允许他们考科举的惩罚已解除,所以想问问唐寅是怎么回事……显然在恢复科举这件事上,徐经比唐寅更上心。
徐经家大业大,平生不需要为吃喝拉撒的事发愁,一心走科举入仕途证明自己,在弘治十二年会试后,他曾试着走关系,消除案子的影响,他可以继续有机会参加会试以求取进士出身。
“徐兄,别来无恙?”
唐寅的脸色多少有些尴尬,甚至有点不太想面对徐经。
唐寅收到徐经的信后,根本就没想过回信,因为唐寅知道自己能当官不是因为被朝廷赦免,而是巴结上了沈溪,又在对鞑靼之战中立下功劳,再加上朝廷只是阻断他继续考进士的资格却没说不允许他当官,有沈溪这个大靠山安排,他轻而易举便打破魔咒,入朝当上知县。
但因自己的模式难以被“复制”,唐寅不知该如何回答徐经,也可说在唐寅心目中,已把自己跟徐经划清界线,便没打算回信。
却未料自己刚回到京城第一天,就遇到故友,他不知徐经是一路北上跟来,还是说一直在京城这边等他。
徐经道:“伯虎,咱别在这里杵着,走走,找个酒肆喝上几杯,这一别多年有很多事要跟你说,咱把酒言欢,一叙别情。”
……
……
唐寅对徐经不太待见。
原因很多,一是觉得当年鬻题案全因徐经给程敏政家仆送金子所致,无论这件事是否为真,徐经骨头不硬,被锦衣卫打了一顿便招供,枉费他当年死咬着不承认。
二来就是他回到故乡后,穷困潦倒时徐经没有出手援助,现在看到他风光当上知县,尤其是巴结上了位高权重的沈溪,又眼巴巴前来叙旧情。
不过碍于面子,唐寅还是跟徐经一起进了酒楼。
徐经毫不吝啬,点了满满一大桌酒菜,嘴上招呼道:“伯虎千万别嫌弃,听说你今日刚回京城,旅途劳顿……为兄特地派人找寻你,获悉你去拜访过沈大人,想来已在他府上已吃过酒宴了吧?”
唐寅语气有些不善:“作为下官前去拜访吏部天官,人微言轻,又怎敢在上官府上吃酒?”
徐经脸上带着讶异之色:“今日沈尚书封国公,另有沈家女嫁入皇宫为后……沈府应该大派筵宴才是……伯虎,你作何不留在府上吃过酒再回?”
唐寅道:“在下不过是例行拜访,哪里有资格留在沈府吃酒?况且沈尚书公务繁忙,在下又怎能多叨扰?还有就是牵挂家人,毕竟刚从外地回来,亟需安顿,所以早些回府不足为奇……徐兄,你有事直说便好。”
就算徐经再不通人情,也能感觉到唐寅对他态度上的改变,心里有些奇怪,暗忖:“都说唐寅这几年哪怕巴结上沈大人,依然是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态,为何现在看起来好像沉稳内敛很多?”
徐经没着急跟唐寅说事,先倒上酒,硬要跟唐寅喝上三杯,末了才道:“伯虎,为兄就直说了。其实这几年为兄一直在为当年咱们的案子奔走,一直希望朝廷能早日宽赦你我,早些参加科举。”
唐寅摇头:“当年我们少不更事,做错了事,还连累到程学士,现在过去这么多年,为何要执迷不悟呢?”
“这怎就成了执迷不悟?”
徐经有些着急了,涨红着脸道,“这案子,我们分明是被冤枉的……你我都该清楚,咱提前哪里得到过考题?如果得到考题的话,何至于连金榜题名都没有?程学士并非受你我牵累,而是遭到政敌的打击和陷害,我们也都是受害者。”
唐寅叹了口气,道:“事情过去很久,某本不想再提,其实当年若非你我二人在应考时招摇过市,特立独行,甚至开罪很多人,何至于被人非议?程学士若不见你我,便不会有如此境遇,到底还是咱们害了他。”
徐经深吸一口气,没料到唐寅会这般“大彻大悟”,甚至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豁达。他本想继续坚持自己的观点,但念及现在要巴结唐寅,有些话就不能继续说了。
“伯虎,这件事已过去,旧事不提。”
徐经道,“你现在入朝为官,想来跟身兼吏部和兵部尚书的当今帝师沈之厚走得近,这件事如果由他出面帮忙转圜的话,或可将当年事一笔勾销。”
说是不提,但还是想求唐寅把十年前的案子给抹去,让他重新获得参加科举考试的机会。
但他显然忽略了一个问题,唐寅并不想给当年的案子翻案,一旦触碰,意味着很多人会旧事重提,对他以后的仕途造成阻碍,反而不如现在这般,旁人早就忘了当年案子,他有年纪比他小却早已位极人臣的沈溪提携,在朝做官可谓前途无量,怎么可能犯蠢连累提拔他的沈溪?
唐寅道:“徐兄,你看在下如今已入仕,很多情况跟当年大不相同。其实那会儿你我二人坚持不肯就官,实在太过固执,反而不如从下官做起。你我都是举人,指不定几年后便可在朝中有所作为……”
话说到这里,唐寅基本已表明态度,他不肯出手帮忙,这让徐经忍不住一阵怨恼,脸色一沉:
“伯虎老弟,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有沈大人欣赏,平步青云做到知县的位子,正七品的官就算是两榜进士也要等几年缺,而你直接就补了实缺,可我呢?回去后当个县衙小吏?指不定被人如何欺辱,如何才能跟你一样做到正七品的位置?”
唐寅摇头:“早年在下于沈尚书麾下效命,到东南海岛上监督造盐,还有往北方草原跟鞑靼人交战,这些事你怎不提?我也是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因为唐寅的脸色不太好看,大有拂袖而去的意思,徐经赶紧改变态度:“伯虎老弟,你别生气,咱有事说事……你有这番人生机遇,跟沈大人提携关系很大,为兄这边……就没那造化了!”
“要不这样吧,你从中引荐一下,让在下也能到沈大人手下做个小吏,就算不当官,鞍前马后跑腿也成啊。”
本来唐寅对徐经还算客气,到底当年徐经对他不薄,但因刚刚撕破脸皮,此时就算徐经低声下气央求,唐寅也不为所动。
唐寅毕竟做过一任知县,不需要保持虚伪的客气,直接驳回:“沈尚书门第实在太高,连在下都巴结不起,更别说引介他人了……请恕在下无能为力。”
说着,唐寅站起身便要走。
徐经赶紧起身,拦在唐寅身前,怎么都不肯让他离开。
“伯虎老弟,咱有话好好说,别着急,千万别着急。”
徐经一脸苦涩,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就算不提这些糟心事,咱也可以谈谈交情嘛,这么多年了,你在诗画上的造诣早就为世人所传诵,为兄想跟你探讨探讨……”
唐寅摇头:“没时间。”说完坚持要走。
这次徐经直接抓着唐寅的双臂,几乎要流出眼泪来了:“咱多年老友,就不能坐下说说话?为兄这里有一些礼物,送给弟妹和侄子。想当年你我进京赶考,同吃同住,堪称莫逆,如今你身在官场,怎么也要庇佑着点儿为兄啊。”
可无论徐经再怎么央求,唐寅都无动于衷。
一来他无意翻案,二来在于他不想引荐徐经给沈溪,经历十年人生起伏的唐寅再不复当年的天真,早学会了腹黑,他知道如果沈溪身边的幕僚多了对自己没好处,把徐经介绍给沈溪,等于是凭空给自己找个对手。
这种蠢事他不会做,就连她妻子一直请求将大舅子介绍到沈溪跟前做事,唐寅也在找理由推搪。
二人见面没什么结果,又一番推拒后,唐寅终于答应帮徐经去沈溪面前提一下,但其实不过是想早点打发徐经,等出了酒肆门后便把事情给忘了。
……
……
三月二十六,乃朱厚照跟沈亦儿成婚之日。
作为国舅爷,沈溪没有出席这次大婚仪式,本身皇室也尽量将事情低调处理,毕竟正德皇帝已迎娶过夏皇后,再迎娶第二个皇后进宫,总有种不伦不类的感觉,甚至此时宫中连给沈亦儿安排的居所都没修筑完成。
沈亦儿进宫,会暂时居住在交泰殿。
自永乐十八年建成,交泰殿就是皇帝跟后妃圆房的地方,不过在弘治帝登基后,很多事跟以前有所不同,皇帝跟皇后过起了夫妻生活,整个皇宫都成为这对夫妻的后花园,皇后不再拘泥于交泰殿合卺,后宫处处皆是新房。
至于朱厚照登基后更是荒唐,到现在他跟皇后都未洞房,使得交泰殿一直空着。
当天沈明钧的府宅热闹非凡,朝中文武大臣成群结队前去庆贺,这些人都是冲着沈溪的面子去的,但到了地方才发现沈溪这个“正主”未现身。
在这些前去庆贺的大臣心目中,朱厚照这次迎娶的不是沈亦儿,而是沈溪的替身……这婚事完全就是为了笼络沈溪而起!
谁都知道沈亦儿不过是个幌子,至于沈亦儿是否有德行根本不为人关注,毕竟沈亦儿年岁太小,进宫后很可能跟夏皇后一样只是个摆设,皇帝还是会常年住在宫外,花天酒地。
不过今日沈明钧府宅正式改换门头,引来无数人围观,从今往后沈明钧便是大明“国丈”,可说跟夏儒平起平坐,只是现在朱厚照没给沈明钧安排爵位和职务,暂时只是个空头的国丈。
即便如此,沈明钧还是觉得祖宗八辈都有荣光,整天都乐得合不拢嘴。
沈家一大家子都在京城,适逢沈亦儿大婚,全都来到沈府恭贺,说是沾喜气,但其实就是来分润好处的。
周氏当天应对显得很得体,一点儿都没有泼妇的姿态,她衣着华贵,满脸笑容,举手投足自带风范,俨然出身大户的贵妇,甚至沈明钧不能出面之事,她都可以应对,完全不顾忌自己女流的身份。
到场大臣见过周氏的威仪后,才知道原来这府宅做主的不是“国丈”,而是“国丈夫人”,这位夫人大出风头,惹来一片瞩目。
……
……
朱厚照当天起来得很早,作为新郎官,他穿戴一新,为了迎接新皇后进宫,这几日朱厚照都“修心养性”,已有两三天没去过豹房,也没碰过女人,连平时服用的仙丹都没有再吃。
当天皇宫迎亲队伍由高凤和张永负责,张苑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却不敢露面,生怕被沈家人认出来。
这会儿张苑正跟小拧子等人一起,留在乾清宫伺候朱厚照。
当天皇宫内没有赐宴,也就是说皇后进宫没有安排大臣前来庆贺,宫廷内会放烟花、鞭炮等庆祝。
张太后也没出面。
虽然这婚事本是由张太后力主完成。
但或许是张太后觉得给自己儿子同时找俩皇后有失体统,而且母子的关系也不是很好,所以张太后便没来烦扰,而是在永寿宫等候朱厚照带着新皇后前去请安,不过那应该是婚后第二天早上的事情了。
“……陛下,现在迎亲仪仗已出发半个时辰,估摸着快到沈府了,到了吉时就会把人接进宫来,您不必着急。”
张苑在旁笑呵呵说道,他自己也很高兴,这会儿把自己当成沈家一员,感觉颜面有光。
朱厚照却显得有些毛躁,在乾清宫正殿来回踱步,甚至连身上披挂的红绸带也掉落地上,由小拧子捡起重新跟他披上。
朱厚照道:“朕能不着急吗?上次婚事,是母后跟那些老家伙安排的,朕连发表意见的机会都没有……此番沈家小姐是朕亲自选的,她的人品和样貌都极好……”
皇帝的话,让张苑和小拧子都不敢苟同,旁人不知,二人对皇帝跟沈小姐的“纠葛”却很清楚,他们并不觉得沈家小姐品貌双全,而且新皇后到底只是个小丫头,说样貌不错实在有点牵强。
身子骨都还没长开,脸都还没定型呢,能看出什么模样?
朱厚照这番感慨却似乎是发自由衷,他踱步到殿门前,往远处看了看,有些着急地催促:“人怎还没来?快去看看是什么情况!再催促一下礼部那边,把拜堂的事赶紧操办好,新皇后马上就要进宫了。”
“是,陛下,老奴这就去。”
张苑或许是觉得在皇帝跟前晃悠不是什么好事,朱厚照焦躁的时候很容易迁怒人,他不想在大喜的日子被皇帝责罚,便主动承揽差事,出去催促,其实是去打探消息,以便把最新情况告诉皇帝,他对加快婚事进度可没什么好办法。
……
……
沈溪府宅。
昨日的热闹已完全平息,流水席也在晚上子时后取消,不但不招待官员,甚至连街坊四邻都没机会前来吃酒席。
当天前来投递拜帖的人不少,不过沈溪没兴趣接见,当日上午他只见了一个客人,那就是谢恒奴的祖父谢迁。
或许是谢迁想起沈溪马上要出京,觉得有些事必须要在沈溪离开前说清楚,而皇帝在婚后一两日很可能会传见沈溪,所以干脆趁着皇帝正在宫里忙活时,主动来见。
此时算得上是沈府最安静的时刻,因为旁人都把注意力放在皇宫那边即将举行的婚礼上。
“……陛下之前言及,大婚后会召见,商谈有关出兵之事。因此,在下离开京城前,大概会跟陛下见上一面。”
沈溪面对谢迁有关他面圣的问题,耐心做出解释。
谢迁说是来谈出兵之事,但对于沈溪军事方面的能力比较认可,并不觉得自己有更好的建议,反而是皇帝最近一段时间的态度,谢迁更为关心一些。
谢迁道:“你离开京城,但京畿周边防务却不能置之不理,在边军内调京师这几天,已产生多起纷争……老夫查了一下,下面反馈回来的讯息,多指责边军将士桀骜不驯,你领这些人前去平息中原乱事,他们若拿出对付鞑靼人那套,怕是大明百姓要遭殃。”
这年头,官军看起来纪律严明,但其实就跟**差不多,尤其是边军将士。
因为朝廷很多时候无法保证军中用度,使得军队在很多时候需要“以战养战”,边军在这种情况上更为突出些,因为他们可以劫掠草原上的财货而不需要对大明朝廷和百姓负责,谢迁在西北那段时间,对边军情况有所了解,不由提醒沈溪,让他管束好手下这帮人。
沈溪解释道:“此番出兵,征调主力始终是京营将士。”
“情况差不到哪儿去。”谢迁冷着脸说了一句。
沈溪摇摇头:“在下自会约束麾下将士,不让他们对百姓袭扰,但更多时候更应该保证军中用度,若是连饭都吃不饱,还要确保不骚扰百姓,实在太过困难。一切都有前提,此番交战,在下本来的决心就是以安抚百姓为主,想来谢老应该可以放心。”
谢迁点点头:“你知道就好,老夫就怕你为了取得胜利,纵容将士劫掠,他们在京畿周边已惹出一些麻烦,这两天又适逢陛下大婚,你必须负起责任来。”
沈溪眯眼打量谢迁:“谢老的意思,不仅于此吧?”
谢迁好像被人看穿一样,皱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溪道:“在下这两天倒是听到个传闻,说是中原战场有人杀良冒功,好像还是陛下派出的人,却不知传闻是否属实……谢老莫不是怕在下领兵后,也会这么做?”
谢迁一时没有作答。
但显然这是秘而不宣的“共识”,边军不但喜欢劫掠草原上的牧民完成打草谷,以战养战,还喜欢玩杀良冒功那一套,而这次杀良冒功的人正是许泰跟江彬带出去的兵马,谢迁发现问题不对劲后,赶紧过来提醒,防止沈溪这边也出同样的状况。
沈溪见谢迁不答,轻轻一叹:“谢老其实不必提醒,许多道理在下明白,不会明知故犯。”
谢迁对沈溪不放心,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在一些事上进行督促,如此才显得自己负责任,但其实是管控欲作祟。
谢迁道:“你真明白?你可知平中原之乱,跟平定西北边患有所不同,也非对付西南那些蛮族叛军可比。你此番所带的又非地方兵马,边军很难掌控!”
沈溪道:“在下多谢谢老提醒。”
沈溪看出来了,不让谢迁表现一番,这位倔老头不会轻易放他离开,与其什么事都唱反调,还不如满足一下对方的虚荣心,还显得自己虚心受教。
正如沈溪所想,在他表达感激之情后,谢迁的执拗有所淡化,摆摆手道:“把仗打赢不难,但要把事情做好却不容易,你去中原不是为了制造杀戮,若是能多收拢民心便尽量化干戈为玉帛,老夫会时刻盯着你在地方上的一举一动,可别说这是老夫想驾驭你,这是监督你。”
“谢老提醒的是。”沈溪神色淡然。
谢迁气息有些粗重,觉得沈溪对他的恭敬有敷衍的成分,不过他明白,能跟沈溪保持面子上的和气已很难,换作以前,老少二人见面不争个面红耳赤那就怪了,现在沈溪愿意听他的,让他的老脸过得去,也就没那么坚持。
二人又谈论了一会儿出兵之事,好像故意忽略沈亦儿嫁入宫门这桩就在眼前的大喜事,全当其不存在。
一直到沈溪送谢迁离开,谢迁才一摆手:“今日你府上有喜事,不必送了。在你出征前,老夫不会再来烦扰,若有事会让人来知会一声。”
沈溪作出恭送状,行礼道:“谢老慢行。”
谢迁狠狠瞪了眼沈溪,好像是一种提醒,随即在朱起的引领下往沈府正门而去。
第二四三三章 娶个祖宗当皇后
到正午时,朱厚照仍旧没把迎亲队伍等来,越发着急了。
张苑出去打探消息没回,小拧子也不知该如何应付,朱厚照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
一直到日头开始西斜,张苑才一路小跑过来,还未等他踏入乾清宫内,朱厚照已疾步冲到门口,大声问道:“怎么样,人来了吗?”
“来了。”
张苑兴奋地回答,“皇后彩舆已到奉天门。”
朱厚照满脸喜色:“朕这就过去迎接。”
朱厚照的反应让小拧子大感意外,心道:“不对啊,沈小姐明明是个小丫头片子,陛下跟沈小姐成婚主要是为笼络沈大人,况且陛下之前对黄毛丫头从来都没什么兴趣,为何此番会如此急切要见沈小姐呢?”
张苑道:“陛下,您既未出宫去迎娶皇后,便不方便亲自迎接……陛下这会儿应该立即换上冕服,前往奉天殿等候……皇后要在奉天门外等候御旨,您要派人前去传召,彩舆才可进奉天门。”
朱厚照有些意外,问道:“真是这样吗?”
张苑面色稍微有些尴尬,心想:“陛下又不是第一次迎娶皇后,怎么连一些基本的礼数都不知?”
转念一想张苑就明白了。
之前皇帝的婚事完全就是被人包办,以至于朱厚照根本就没有选择的权力,而当时朱厚照采取的也是拒不配合的策略,到现在都没跟夏皇后同房。
小拧子道:“陛下,是这样啊。”
朱厚照一甩袖,大声道:“那还等什么?赶紧把朕的衮冕找过来,朕就在这里换衣服,然后往奉天殿去!”
……
……
朱厚照一直在乾清宫等候,以为所有礼数都会在乾清宫完成,等知道规矩,匆匆换上祭祀天地、宗庙、社稷、先农和举行册封、大婚时才能穿的玄色冕服,带着小拧子和张苑到了奉天殿,方知晓这边已安排好仪仗,就等他跟沈亦儿两个正主出现。
虽然朱厚照没有大宴群臣的意思,不过还是有礼部和内府的大批官员等候,礼部尚书费宏见到朱厚照到来,赶紧过去行礼,他已在此等候小半天。
朱厚照一见面便不悦地问道:“费尚书,怎么不派人去乾清宫通知一声?朕不知要过来,不然的话朕也不会在那边心急火燎等候了……没耽误吉时吧?”
费宏道:“并未耽搁。”
朱厚照点头道:“那还等什么?开始吧。”
费宏赶紧招呼传旨的人前往奉天门去宣读册封皇后的制谕,女官将早就准备好的九龙四凤皇后冠送到奉天门,将凤冠佩戴于皇后头上,再由仪仗队迎接,在女乐鼓匠的吹打中将皇后一行迎到奉天殿前。
……
……
奉天殿前。
朱厚照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从上往下看,此时皇后已走下彩舆,正在女官和太监的引路下,往奉天殿而来。
鼓乐声悦耳!
朱厚照忍不住想下去迎接,却被张苑和小拧子等人提醒要留在台阶上等候。
等到新皇后走到奉天殿台阶下,盈盈下拜,朱厚照差点儿就要喊“免礼”,忽然想起这会儿好像没他什么事,因为就算他喊了,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下,下面的人也听不到。
本来皇帝跟皇后应该一同登阶,不过因朱厚照未出宫门,所以新皇后只能自己走上台阶。
一直等沈亦儿登上高台,步行至朱厚照跟前,费宏才赶紧过来行礼:“陛下,婚礼可以举行了。”
朱厚照望着凤冠霞帔覆身的沈亦儿,虽然看不清珠帘后面的容貌,眼睛却有些发直,随口道:“那还等什么?开始吧!”
随即鼓乐声变,朱厚照和沈亦儿走到香案前,跟平常人家的婚礼是夫妻共同拜天地和高堂有所不同,皇帝此时不需下拜,而是皇后走到香案前下拜四次,再由宣册官宣读御旨,加封皇后诰命。
本来新皇后应该在女官指引下册赏参加婚礼的女官和主婚的礼部中人,不过因沈亦儿并非正统皇后,而是在有皇后的同时又定下的“西宫皇后”,使得许多规矩无法施行。
册封的诏书宣读完毕,朱厚照侧头问道:“现在该做什么?”
这问题问得在场之人很尴尬,甚至连沈亦儿都有些不满,嘟哝道:“我背了好几天的礼数,却发现实际跟背的大不相同,你事前都不问一下么?”
声音不大,只有朱厚照、张苑和小拧子,以及侍立一旁的女官能听到,不过当奴才的自不会有什么反应,只有朱厚照面色尴尬地看了沈亦儿一眼。
费宏解释道:“陛下,该往奉先殿拜先帝了。”
……
……
因为册封皇后已完成,此时外官的差事差不多已结束,剩下的事情可以转交给内官。
朱厚照带着新皇后去奉先殿祭拜老朱家家庙,这也是婚礼的一部分,算是对列祖列宗告知新皇后的到来。
虽然沈亦儿在合法性上存在一定问题,不过既然定了沈亦儿为皇后,那她就有拜谒奉先殿的资格,这也是旁人不能改变的现实。
朱厚照不管什么合法性的问题,总归随心所欲惯了,当即便要拉着沈亦儿的手一起走,沈亦儿却将双手搭在身前,好像根本就没看到朱厚照伸过去的手一样。
张苑赶紧伸出自己的手臂:“陛下,让老奴扶着您。”
朱厚照这才知道原来自己不能跟新皇后牵手走路,如果按照他的想法,现在抱着或者是背着新皇后去奉先殿最是温馨浪漫不过。
等皇帝跟新皇后从奉天殿前离开,费宏长长地松了口气,感觉自己肩膀上的压力突然消失,心里嘀咕道:“总算把麻烦事交到内官手里了!”
……
……
如费宏所想,皇帝大婚日的表现完全可以用错乱百出来形容。
朱厚照迎娶过皇后,但完全不懂规矩,甚至连一些简单的礼数都不想遵守,做事随兴而为,使得下面的人不知该如何应付。
礼部官员把自己的差事完成,便开始撤仪仗,费宏怀着轻松的心态出宫。
不过内官这边便要头疼一阵子了,高凤和张永作为迎亲正副使,此时便焦头烂额。
朱厚照拜奉先殿时,没人敢计较步数和叩拜礼数的问题,皇帝任性惯了,新皇后好像也不讲规矩,二人俨然小孩子般,这场天下瞩目的婚礼似乎只是为了玩过家家,丝毫也不顾体统。
好在这里是皇宫苑,没有外臣在场,就算皇帝和皇后出一点小小的纰漏也是可以理解的。
拜谒结束,朱厚照对侍立一旁的张苑问道:“现在可以回乾清宫了吧?”
张苑道:“陛下,该到交泰殿才是。”
“那就在前引路。”
朱厚照先对张苑大呼小叫,这才用笑眯眯的目光望向沈亦儿,道,“皇后,跟朕一起去交泰殿,今晚便在那里洞房。”
“哼!”
沈亦儿用如此方式回答朱厚照。
朱厚照突然感觉背脊一阵发凉,意识到要跟沈亦儿洞房不那么容易,他猛然记起之前对沈溪的承诺,如果沈亦儿不肯就范的话,他不能勉强,而且沈亦儿有自行决定离开皇宫,跟皇帝和离的权利。
朱厚照在跟沈亦儿一起往交泰殿去时,心里打鼓:“朕不会第一天迎皇后进宫,当晚便要跟皇后和离,然后被天下人耻笑吧?”
等转念一想,他稍微松口气,心想:“沈家到底顾体面,沈尚书又是朕的先生,他不会让朕为难。”
随即他又觉得哪里不对,身体突然一颤,眼睛瞪圆:“不对啊,现在的问题不是沈尚书是否会为难朕,而是眼前这小祖宗……她可不会跟朕讲规矩,如果她要乱来,那该怎么办才好?”
朱厚照跟沈亦儿被人群簇拥到了交泰殿内,此时婚房已备好,不过皇帝和新皇后不忙着上龙榻,而是要先喝交杯酒。
整个仪式显得很复杂,皇帝跟皇后对向而坐,太监端着放着几样菜品的托盘呈递到皇帝和皇后面前,女官则将四个金爵盛满酒水,交由皇帝和皇后喝。
交杯酒并不需要真正勾手,对向而饮便可。
对于朱厚照来说,喝酒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喝几杯不算什么,不过沈亦儿此前却从未喝过酒,两爵酒下肚,便感觉到自己小脸发烫,头开始晕乎乎的。
喝过酒后,朱厚照和沈亦儿开始吃菜。
朱厚照对于菜肴没什么兴趣,沈亦儿却拿起筷子将自己面前那个托盘上的菜一样吃了几口。
而后有主食,也就是米饭送上。
沈亦儿又吃了两口,才将那股晕乎乎的醉意给暂时压过。
“差不多了吧?”朱厚照不太想让人打扰他跟沈亦儿的好事,对旁边主持婚礼的高凤问道。
高凤赶紧上前来:“陛下,还有一些礼数未完成。”
朱厚照道:“哪里那么多礼数?这都什么时辰了,该让朕跟皇后独处了吧?”
“啊!?”
高凤很意外,并不觉得眼下时间很晚了,毕竟外边太阳挂得老高,皇帝这就着急要跟新皇后洞房了么?
高凤还想说什么,此时张苑插嘴:“陛下说可以简化便简化吧,把要紧事完成便可。”
高凤道:“老奴遵旨……你们可以过来了。”
但见之前陪同皇帝和沈亦儿出席婚礼的太监和女官都走过来,跪成两排,朱厚照皱眉问道:“怎么,是要来讨赏吗?”
高凤回道:“回陛下的话,按照礼数,‘帝从者后之馔,后从者帝之馔’,也就是说您和皇后娘娘要赏赐诸位奴婢饭食。”
高凤话里的意思,是在这次婚礼中皇帝身边的随从要吃掉皇后吃剩的食物,而皇后那边的女官和太监要把皇帝吃剩下的食物也吃干净,不得有剩余。
朱厚照摆摆手:“赶紧吧。”
本来食物准备得就不多,而在场参加大婚典礼的奴婢却不少,他们当场用饭,一人分不到多少,吃过后还觉得意犹未尽。
“还有什么?”
朱厚照见吃得差不多了,心烦气躁地问道。
高凤道:“可以入内了。”
张苑出来招呼两下,马上那些太监和宫女都站起来,退出交泰殿,整个殿内只剩下朱厚照、沈亦儿、小拧子、高凤、张永和张苑自己。
朱厚照皱眉:“他们都下去了,你们还杵在这儿作何?”
张苑先道:“老奴告退。”
随即张苑将东西收拾好,沈亦儿站起身往宽大床榻方向而去,小拧子、高凤和张永自然不敢多停留,都退出殿外,将门从外面关好,不过这几个太监却都不着急走,大有要听墙角的意思。
之前一个皇后进宫,根本就没跟皇帝圆房,现在新皇后入宫,年岁这么小,皇帝是否能下得起手“临幸”沈亦儿,这都难说。这些太监各自都怀着不同的心思,而高凤那边更多是想得到确切消息后告知张太后。
张太后对于皇帝是否能跟新皇后洞房很在意,甚至张太后也动过“废后”的心思,既然现在两个皇后并存不合规矩,那只能承认之前给朱厚照安排的婚事不妥,不如进行矫正,让沈亦儿当皇后似乎更为妥当。
不过始终只是设想,没到落实的地步,其实张太后对沈亦儿入宫也不是很满意,这跟沈溪与张家之间的宿怨有关。
……
……
交泰殿内只剩下朱厚照跟沈亦儿二人,朱厚照显得很兴奋,当即便要跟沈亦儿往床榻方向去,嘴上招呼:“皇后,我们可以就寝了。”
沈亦儿回过头,打量朱厚照,诧异地问道:“开什么玩笑?谁要跟你一起睡觉了?”
“你说什么?”
朱厚照心里一沉,感觉自己的担忧变成为现实,让他非常难堪,稍微有些着急却还是用商量的口吻道,“你已是朕的皇后,从今往后咱们便是合法夫妻,不一起睡觉又在何处?”
沈亦儿一撇嘴:“你是你我是我,什么夫妻,不过是过家家罢了,在我及笄前,我不会跟你圆房!”
“你没开玩笑吧?”
朱厚照一张脸涨得通红,瞪着沈亦儿……他心里开始算账,等沈亦儿及笄还要两年,那时沈亦儿才到十五。
沈亦儿道:“谁跟你开玩笑?只有君无戏言,难道皇后的话就可以当作儿戏吗?”
不知不觉间,沈亦儿已把自己当成是正牌皇后,说话语气强硬了许多,继续道,“我们之间的梁子还没解开,我入宫就想好好教训一下你,你现在可以出去了!”
“你……大胆!”
朱厚照本想遵照跟沈溪的约定,对沈亦儿言听计从,不过马上想到要吓唬一个小姑娘并不是难事。
沈亦儿叉着腰,冷声道:“现在又不是在大婚典礼上,我不会听你的,你不是又想挨揍了吧?”
“你……你……”
朱厚照这才意识到,要威胁眼前这位小祖宗简直是自讨苦吃,对方根本不吃他这一套,眼前这小妮子更好像天不怕地不怕的天王老子,比他还有派头。
朱厚照只能是将自己的语气变得缓和些,轻叹:“皇后,咱有话好好说,你就算是沈尚书的妹妹,也不能不讲道理啊。”
沈亦儿煞有介事地问道:“我不讲理吗?我这个人很讲道理的!”
朱厚照苦着脸,心里犯嘀咕:“这世上还有比我蛮不讲理之人?”
朱厚照笑了笑,在他想来,既然不能用大棒来让眼前的女孩屈服,那就只能用一点甜言蜜语了,乐呵呵地道:“朕对沈尚书非常尊敬,对他的妹妹也一样,咱现在是夫妻,这里又只有一个可以睡人的地方,那咱们就睡在同一张榻上,朕对你不加侵犯便是。”
“什么?你居然想侵犯本姑奶奶?”
沈亦儿对于男女之事只是懵懵懂懂,对朱厚照的一些暗示没听明白,突然听到朱厚照要侵犯自己,顿时非常生气,说话的口吻也变得强横起来。
在皇帝面前自称姑奶奶的,也只有沈亦儿一人。
朱厚照哭笑不得,偏偏他早就知沈亦儿的性格,这会儿有点无可奈何的意思。
沈亦儿怒喝:“出去!”
朱厚照道:“咱有话好好说,这是朕的地方,你不能让朕出去,不然大婚之日便分房睡,这成何体统?”
“老娘管你成何体统呢,你爱去哪儿去哪儿,你身边的女人不是很多吗?老娘不需要你陪着睡觉,从现在开始,你是你我是我,如果敢越雷池一步,我就让大哥带我出皇宫,到时候让你颜面扫地!”
沈亦儿叉腰怒气冲冲道。
沈亦儿别的没了解,不过对于自己的凭靠却很清楚,她明白自己最大的靠山就是那个兄长,而且兄长也跟她说了,只要皇帝欺负她,她可以随时解除婚姻,离开皇宫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朱厚照面对别的女人,就算大他十几岁的女人,也完全可以做到强硬不讲理,但唯独碰上沈亦儿这样的刁蛮女子,无计可施。
恶人自有恶人磨!
朱厚照只能是换上哀求的口吻:“皇后,要不咱商量一下,今天是咱二人大婚之日,出了这门不吉利,不如你在里面睡,朕在外面打个地铺睡,互不侵犯,明日一早你再跟朕一起去见太后,这样总没问题了吧?”
沈亦儿道:“谁说没问题的?万一你夜里跑来侵犯本大小姐该当如何?”
朱厚照笑道:“朕乃九五之尊,不会做言而无信之事,你相信朕如何?”
说话间,朱厚照想往里面走上两步,却被沈亦儿喝止:“站住!谁让你靠前的?”
朱厚照又赶紧举起双手,后退两步,表示自己并无冒犯之意。
二人僵持了一会儿,沈亦儿终于做出一定妥协,道:“这样吧,你说晚上不会乱来,本姑奶奶便信你一次,不过先把丑化说在前面,如果你乱来,该怎样?发个毒誓吧……”
“你……”
朱厚照心想,苍天啊,朕几时受过如此闲气?这到底是娶了个皇后回来,还是娶了个祖宗啊?
面对一个强硬不讲理的沈亦儿,偏偏自己作为皇帝都无计可施,那种挫败感很强烈,本来朱厚照还想在沈亦儿面前好好耍耍威风。
朱厚照咽了口唾沫,道:“别发毒誓行不行?”
沈亦儿冷笑不已:“那本姑奶奶离开皇宫行不行?”
每句话都是在呛人!
朱厚照感觉到自己很被动,为了不让颜面进一步扫地,新婚之夜被赶出婚房,只能忍气吞声。
朱厚照语气低沉:“那朕就依从于你,今日便在外面打地铺睡,绝不会侵犯皇后……”
“要说本大小姐,你难道不知该如何称呼吗?”沈亦儿很不满意朱厚照对她的叫法。
朱厚照又举起手,没好气道:“那就不侵犯沈小姐,你是你,朕是朕,这样总没有问题了吧?”
“还没说毒誓的内容!光说不侵犯,那违背之后该当如何?”沈亦儿咄咄逼人,完全不给朱厚照面子。
朱厚照只能咬牙切齿地道:“若是违背此誓,让朕天打五雷轰,皇位不得保,断子绝孙!你总不能还让朕发誓把祖宗的坟扒了,这才算完吧?”
听了朱厚照的毒誓,沈亦儿总算满意了许,点头道:“总算说了句人话,行了,不允许打扰大小姐睡觉,你可以到外面打地铺了。”
朱厚照一听便来气,心想:“这怎么就叫说了句人话?难道之前朕说的不是人话?”
不过已经赌咒,朱厚照不会真的跟沈亦儿掐架,道:“你不给朕被褥,朕怎么打地铺?把被子拿来。”
沈亦儿看了看榻上的被褥,蹙眉道:“这天虽是暖了,但被子就这么多,给了你本小姐睡什么?这里可真奇怪,为什么没有配置放备用被褥的柜子?你直接和衣而睡吧。”
朱厚照近乎是气急败坏道:“朕都已经应允你出去打地铺不侵犯你,你现在连被子都不给,难道让朕席地而睡?朕病了你承担得起吗?”
沈亦儿撇撇嘴:“你病了跟我何干?这样吧,被子就一床,那自然是本小姐用,下面的褥子倒是很厚,分你一点,至于你要盖的……那边还有几件衣服,你拿来盖在身上御寒吧。”
此时朱厚照心里别提有多生气了,但偏偏无计可施,好像自己满身的本事,但在遇到这个小祖宗之后便焉了。
“过来拿你自己的褥子。”
沈亦儿道,“你不自己拿,我就给你丢到地上去。”
“哼!”
朱厚照轻哼一声,走到床榻边上,沈亦儿往后靠了靠,生怕他会上前加以侵犯。
朱厚照心想:“这小丫头到底还是怕朕的,不然她为何这么防备?虽然已经许诺过,不能把她怎么样,但吓唬一下她还是可以的。”
想到这里,朱厚照脸上多了几分自信,笑容变得坏坏的,好像随时要当豺狼会对沈亦儿不利。
沈亦儿微微眯眼望着他,道:“赶紧拿你的被子走人,再不走的话,小心姑奶奶教训你!”
一句话就让朱厚照之前所保持的凶狠之色烟消云散,他还想吓唬小姑娘,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未必能打得过她,这就有点悲哀了。
朱厚照冷声道:“不跟你一个小女子一般见识,走着瞧。”
“呸,没本事的孬种!”
沈亦儿毫不客气地骂道。
朱厚照恨得牙痒痒,抱着从床榻上分来的“褥子”,却开始琢磨在哪儿打地铺的问题,朱厚照四下观察半晌,回头看着沈亦儿道:“朕就在里面打地铺行吗?”
“你想言而无信?”
沈亦儿正在整理被褥,回过头数落道。
朱厚照道:“外屋没有地龙,褥子这么薄,怎么铺?还是里面好,这里有两把椅子,还有两根凳子……拼起来上面能睡个人。”
沈亦儿没好气道:“你不会把椅子、凳子拿到外面去?”
朱厚照突然发现自己非但在拳脚上未必能打得过这位小祖宗,智商上可能也处于下风,不过还是嘴硬道:“那边靠着门,有风,朕就喜欢睡在这边,隔你有段距离,总归不会过去打扰到你便是了。”
“你若过来,我就揍你。”
沈亦儿说了一句,却将榻上的帘帐放了下来,如此一来沈亦儿便跟朱厚照隔绝起来。
……
……
朱厚照看了眼窗外,这会儿还没完全天黑,却要让他休息,实在是强人所难,不过他还是把被褥铺到拼接好的椅子和凳子上,心里很不爽。
“大姐,给个枕头行不行?”朱厚照铺好床后,突然发现自己没枕头,不由对着床榻方向说了一句。
“呼!”
窗边帘子挑开,偌大的枕头丢了出来,朝朱厚照飞过来,朱厚照正想伸手去接,却因为没掌握好力道,枕头直接落在地上,朱厚照只能弯腰去捡。
朱厚照不满意地道:“幸好不是玉枕,否则朕岂非会被你所伤?”
帘子里传来沈亦儿不屑的声音:“本姑奶奶给你枕头已算是格外开恩了,别叽歪,信不信本姑奶奶真找个硬点的东西丢给你?”
“泼妇。”
朱厚照嘴里骂着,转身往铺好的拼接床边走去。
沈亦儿稍微掀开一点帘帐,往窗口位置看了一眼,而后道:“你嫌弃外屋有风,我看窗口的风也不小,如果你不想留下赶紧滚蛋,免得打扰本姑奶奶睡觉。”
朱厚照黑着脸道:“今日可是朕大婚的日子,岂能说走就走?想让朕离开这房间,没门!”
这回答,让沈亦儿稍感意外,心想:“本以为好好教训一下这家伙,让他心里不爽,一甩袖走了,现在他怎么跟我杠上了?难道睡椅子有瘾?”
她根本不知皇帝的性格,只是觉得皇帝坐拥天下,宫里宫殿多的是,应该不会拘泥于她屋子睡觉。
“怪胎。”
沈亦儿跟着骂了一句,朱厚照听得分明,却没放在心上。
曾拿石头互砸,还被这小祖宗打到头破血流,现在被言语上攻击两句又不少块肉,他根本就不在意。
房间内很快安静下来。
朱厚照躺在拼接床上,开始对着红烛在发呆,对他来说这简直太不爽了,本可以在榻上睡热乎觉,享受一下女人的伺候,谁知娶回来的女人非但不伺候他,还对他大呼小叫,甚至有可能拳脚相加。
朱厚照心想:“朕几时吃过这种亏?这种女人,真的是沈家教出来的?”
朱厚照越不甘心,就越不想走,本来只要他离开交泰殿,随便去哪里都能得到帝王应有的待遇,但他偏偏跟沈亦儿杠上了,好像就喜欢这种跟沈亦儿互相挖苦叫骂的氛围中生活。
……
……
朱厚照这边干瞪眼,一时间睡不着。
而门口等着听墙角的张苑等人则有些犯迷糊了。
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完全不像新婚燕尔你情我浓的样子,好像根本就没人。
“咋回事?”
小拧子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了一会儿,问旁边弯腰探望门缝里动静的张苑。
张苑直起身子,恼火地道:“你问咱家,咱家问谁?”
小拧子脸上带着苦恼之色,想继续听,还是听不到丝毫动静,那边张苑似乎不想再等下去了,道:“这里没咱家的事了,小拧子你就留在这边等候吩咐吧,有事去司礼监通知咱家一声。”
小拧子回头看了张苑一眼,只见张苑径直离开,随后高凤和张永也相继闪人,他不由摇摇头,嘴角发出不屑的声音,继续听里面的动静。
……
……
朱厚照睡不着,而那边沈亦儿对陌生环境有些不适应,再加上沈亦儿也没早睡的习惯,以至于她躺在床上干瞪眼。
“那个谁,你把蜡烛点上,太黑了。”
安静了大约一个时辰后,沈亦儿对外面喊道。
朱厚照道:“你自己有手有脚,为何不自己点灯?”
沈亦儿骂道:“你个男子汉怎么这么懒?本姑奶奶要下床,多麻烦?你在外边,还有些微月光,随便就点亮了。”
“有月光怎么了?”
朱厚照仍旧跟沈亦儿不对付,用调侃的语气,“正因为有月光,在朕看来这屋子里光线正合适,不需要点蜡烛……谁需要谁点,反正朕不需要。”
“哼!”
沈亦儿轻哼一声,又没动静了。
她也不想下床去点蜡烛,因为她怕朱厚照对她有所不利,心想:“这家伙好像说不会过来侵犯我,但若是我下去的话,他可能就会动手,光比力气的话他应该比我大,所以还是要靠智取,敌不动我不动。”
就算沈亦儿有点怕黑,想点燃蜡烛,但为了心里一口气,还有防止更大的危机降临,她就是不下床。
就在二人僵持不下时,窗外传来小拧子的声音:“陛下,外边已入夜,是否要点蜡烛?”
朱厚照扯着嗓子骂道:“你个狗东西,关你什么事?滚蛋!”
小拧子趴在一个窗口听了半天没动静,准备换个窗户听听,谁想才刚说话,里面就传来朱厚照的喝骂声,这声音距离他很近,好像就在耳边回响一样,让他身体一震,一屁股坐到地上。
“乖乖,莫非听错了?陛下不会就在窗口等我过来问话吧?”
小拧子吓得不轻,如果他知道朱厚照这会儿就在窗口下睡椅子的话,或许就不会对声音来源这么纠结了。
本来小拧子还想问问要不要送一些餐点或者酒水进去,毕竟怕皇帝在里面跟皇后忙碌半天,此时腹中饥饿,不过现在朱厚照让他滚蛋,他有些害怕,一句话不说,便凑到窗口试着往里面看,想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本来这没什么,不过因为里面没点蜡烛,而外面除了月光,还有远处的灯笼火光照映,以至于小拧子的影子在窗口晃悠,十分显眼,这样一来就显得很尴尬了。
朱厚照一直都在气恼新婚夜睡椅子,这会儿看到小拧子的影子在窗口晃动,当即从椅子床上下来,两步走到窗户前,一把将窗子打开,小拧子在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木窗打中了脑袋。
“哎哟!”
小拧子抱头呼痛。
随即朱厚照的脑袋出现在窗口,破口大骂:“朕让你滚远点,你没听到吗?老在窗口晃悠,是想挨板子吗?”
小拧子大吃一惊,心想:“陛下几时到窗前来的?为何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小拧子赶紧跪下来磕头:“奴婢错了,奴婢想在这里等候吩咐。奴婢该死。”
“知道该死还不滚蛋?”朱厚照喝骂。
“是,奴婢这就滚。”小拧子忙不迭道。
恰在此时,但听龙榻那边传来沈亦儿的声音:“对下人说这些,算什么本事?让人瞧不起!”
第二四三四章 拌嘴
殿内传出的女子声音,令小拧子心惊胆战。
天下间还有敢这么跟陛下说话的?
不过当小拧子想到对方是皇后,且是朝中那位声名赫赫的沈国公的妹妹,又觉得沈亦儿真的有这样的资格。
到底那是人家夫妻间的事,皇帝自己都不怪责,关他什么事?
而且明摆着皇后是在为他说话,帮他解围。
朱厚照听到沈亦儿的话,却觉得面子有些挂不住,当即板起脸来,不过为了防止被更多的人知道他的糗事,朱厚照紧忙关闭窗户,随口道:“有多远滚多远,今晚别让我再看到你!”
“是,陛下。”
小拧子不管三七二十一,赶紧起身,一路小跑离开交泰殿区域,好像这里再发生什么事都真的跟他没有关系了。
朱厚照把窗户关好,回过头看向床榻方向,没好气地说道:“在那些奴婢面前,你还是要给朕保留一些威严……你到底是朕的妻子,朕是皇帝,你是皇后,你不能老跑到朕头上来撒野!”
沈亦儿不屑地道:“哪条规定说皇后就要听皇帝的?你岁数还没我大哥长,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
面对如此骄横跋扈的妻子,朱厚照突然发现自己哑口无言,心想:“我岁数是不大,但是皇帝啊,旁人都要听我的……可问题是除了我皇帝的身份外,好像别人再也没有必须要听我话的理由。另外,如果我觉得她刁钻任性,干脆不娶她进宫便是,这么说来……还是我自己找麻烦!”
想道这里,朱厚照丧气地重新躺回到椅子上。
朱厚照很郁闷,不过这会儿他也想开了,不能为沈亦儿的事生气,干脆躺在那里适应一下新的生活方式,那就是女人睡床榻而自己睡椅子。
对于那些娇生惯养不识民间疾苦的皇帝来说,这样或许很遭罪,不过朱厚照却没觉得如何,他甚至拿以前的一些经历作对比,心想:“这可比我做太子时下江南玩耍,需要露宿荒野强多了……甚至于比去年带着江彬游历时雨雪天在破房子里睡觉好多了。”
感受着一种不一样的生活,朱厚照居然想着心事便安然睡了过去,好像梦也比以前香了很多,身子骨没觉得有多受罪,似乎这椅子睡起来比那高床软枕还要舒服。
……
……
朱厚照半夜被开门声吵醒,差点儿没从椅子上滚下来。
睡的时候知道自己睡在那里,心里有所防备,可半夜起来就忘了自己根本不在龙榻上,甚至交泰殿这里对他来说也很陌生,朱厚照也是在打量周遭后,心中的慌乱才稍微平息了些。
“你作何?”
朱厚照看着正要出门的沈亦儿。
沈亦儿这会儿已将头上的凤冠取下,身上的衣服穿戴得倒还整齐,显然是怕朱厚照晚上会偷袭她,所以根本就没宽衣就寝。
沈亦儿侧头看了过来,朦胧的夜色下,面庞显得非常精致可人,至少在朱厚照看来如此。
“茅厕在什么地方?我要出恭!”沈亦儿嘟着嘴问道。
到了陌生地方,上厕所是个很大的问题,她对周围的情况根本就不了解,只能问那个让她觉得讨厌但能给她皇后身份的人。
朱厚照听到后不由得意地笑起来:“怎么,你不是很有能耐吗?能人怎么还需要上茅厕?憋死你!”
“混蛋!”
沈亦儿骂道,“有何大不了的,我自己出去找!”
说着,沈亦儿便要开门,朱厚照马上意识到如果沈亦儿这么衣衫整齐地走出去会被外面的太监和宫女看到,他会非常没面子,赶紧劝阻:“站住!你不能出这门口。”
“哼,我就不信了,我偏要出去给你看看。”
沈亦儿属于那种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朱厚照越不让她做什么她越要做。
不过等她开门,看到外面的情况后,便后悔了。
本来她以为外边跟家里一样空荡荡的,什么人都没有,只需要在屋子周围找茅厕便可,但等她开门后才发现外面站着一群宫女,还有太监提着灯笼在回廊边等候,她可不知这些都是人,以为大半夜撞到鬼了,一张小脸都绿了。
“咣!”
门迅速合上,等关好后她还兀自紧张不已。
朱厚照不知沈亦儿因何紧张,道:“跟你说了别随便出去,外面守夜的人不少,你当只有听墙角的吗?今日乃朕大婚之日,若是平时的话,这些奴婢会在外屋甚至是龙榻边等着。”
沈亦儿这才知外面是人不是鬼,蹙眉道:“就算有人,他们还能影响我上茅厕不成?”
说着,她又要开门出去。
朱厚照此时走过来,道:“别着急出去,今天按照礼数你是不能出这门的,你先等等,朕让人送如厕的东西进来……你是……大的还是小的?”
“什么大的小的?”
沈亦儿迷惑地望着朱厚照。
朱厚照没好气道:“你是拉屎还是尿尿?”
沈亦儿蹙眉道:“你怎么这么恶心?我……我小的。”
朱厚照脸上满是得意之色,走到门口,一把扯开门,扯着嗓子喊道:“送夜壶进来!”
等他说完转过身时,发现沈亦儿人早已跑到里面去了,似是知道马上会有人进来……在沈亦儿眼中,不太清楚太监到底是什么存在,以为男人到了宫里就叫做太监,终归是男女授受不亲。
不过送夜壶进来的人却是女官。
本来夜壶会直接送到位,不过朱厚照却伸出手,大声道:“把夜壶交给朕便可。”
女官一时间呆住了。
平时莫说皇帝亲手接夜壶,就算是皇帝真要如厕时都不会亲自去提夜壶,需要奴婢在旁伺候,而现在朱厚照就好像畏惧什么,连门都不开,只是伸出手跟她要夜壶,这让外面的女官觉得非常难以理解。
不过这是皇帝的命令,女官只能照办,等夜壶递进去后,朱厚照一手拿着夜壶,另一只手把门关好。
“可以了,没人进来……你自己解决吧!”朱厚照对里屋的沈亦儿道。
沈亦儿将帘帐稍微掀开,往外看了看,确定没人进来后,她走出来,朱厚照这才发现沈亦儿连鞋都没脱。
“这怎么解决啊?”
沈亦儿显得很为难。
虽然交泰殿内分内外两屋,但到底只是纱帐隔着,一个女儿家要在里面如厕还有个男人在旁,怎么都无法完全避开。
朱厚照笑道:“那边有屏风,你到里面去,朕不过去看便是。”
沈亦儿苦着脸道:“我怎么相信你不会过去?”
“朕乃是九五之尊,说话一言九鼎。”朱厚照道,“而且朕对你发过誓的!”
沈亦儿想了想,好像有几分道理,便把夜壶接过去,正准备往里面走,突然想起有哪里不对,赶紧道:“就算你不进去,光是……站在外面也不行。”
朱厚照皱眉道:“你太不讲理了吧?不会让朕到屋子外面去?”
沈亦儿道:“那你把耳朵捂住!听到声音也不成!”
听到这里,朱厚照终于知道沈亦儿在担心什么,脸上挂着猥琐的笑容,将耳朵捂上,然后笑眯眯地看着沈亦儿。
沈亦儿有些憋不住了,脸色涨得通红,狠狠地瞪了朱厚照一眼,喝道:“转过身去,把耳朵捂紧,听到声音的话你就不是男人!”
“凭什么?”
朱厚照显得很冤枉,这简直是在污蔑他的人格。
沈亦儿本已快走到屏风前,闻言不由转身打量朱厚照,朱厚照怂了,老老实实转过身,走到墙角,道:“这样总该行了吧?”
沈亦儿这才进到屏风后解决问题。
半天后,沈亦儿终于完成人生大事一般,提着夜壶走出来,不过对沈亦儿来说这东西太脏了,问道:“哪里可以洗手?”
朱厚照打量着她道:“我说姑奶奶,你还要洗手?需要那么讲究吗?”
沈亦儿道:“我们沈家的规矩,饭前便后必须洗手,怎么宫里连起码的卫生都不讲究?生病了怎么办?”
朱厚照嘟哝道:“沈家的规矩真是奇葩。你把这东西提出来作何?不是要给朕来闻味道的吧?”
沈亦儿皱眉:“难道还要本姑奶奶亲自送出去?给你!”
本来沈亦儿要把夜壶递还给朱厚照的,不过朱厚照却没有伸手去接,沈亦儿只能放在地上,不管不问,自行转身往里走,对她而言终于无事一身轻,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但对朱厚照来说就有些尴尬了。
“来人!”朱厚照当然不会亲自捣腾,走到门口,打开一道缝,大声喊道,“进来把夜壶拿走!”说完,他生怕别人知道他现在还穿着衣服,疾步便往内屋而去。
等到了里面,便听外面门打开,之前的女官提着灯笼进来,将夜壶取走。
等门重新关好后,朱厚照嘀咕道:“早知道的话,应该让他们多送一个夜壶进来……”
“哈哈哈……”
龙榻帘帐后传来沈亦儿的笑声,沈亦儿似是觉得很有趣,“你也憋坏了吧?过去再要一个就是了!”
朱厚照生气地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朕尿频尿急呢!朕不会这么做!”
“那你就继续憋着,这可没人帮得了你。哈哈哈……”沈亦儿仍旧大笑不止,说出的话让朱厚照听了越发不爽。
不过朱厚照躺下去后,也就没那么生气了,反而觉得之前经历的事情很有趣,这是他以前体会不到的。
帘帐后面传来沈亦儿的声音:“那个谁,这里面多了一条白布,也不知道干嘛用的,如果你觉得冷,可以过来拿。”
朱厚照显得很不屑:“朕身子骨结实,不怕冷。那是留给你用的东西,别问是干嘛用的,你早晚用得上!”
……
……
沈亦儿带着极大的期待进宫,她想当皇后,满足虚荣心的同时还能获得权力,女子既然不能考状元,那皇后就是一个女人所能企及的最高峰,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不过进宫第一天,沈亦儿就发现宫里的生活没想象中那么惬意,不但规矩多,而且宫殿一座接着一座,光看看都觉得很可怕,一时间很难适应。
因为对陌生环境的惧怕,沈亦儿当晚并未睡好,一大清早还要换上皇后翟衣去给张太后请安,她有些开始后悔进宫来。
此时沈府内,一切平静如旧。
沈溪对沈亦儿进宫没有太大的反应,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了,路是沈亦儿自己选的,沈溪即便再不情愿,也只能看着朱厚照将妹妹迎娶走。
“以后她的路,只能由她自己来定。”
沈溪心里多少有一些无奈。
这两天他做的事很多,便在于皇帝大婚后的第三天,也就是三月二十八,他将带兵踏上征程,也就是说留给他准备的时间仅剩下最后一天。
因为此番并非皇帝御驾亲征,准备工作不是太复杂,但仍旧面临不少麻烦,比如目前朝廷在王恭厂仓库里囤积的火药数量便严重不足。
一来是因为大明过去几年生产出来的火药多数都运到西北前线去了,现在的库存全部是现生产的,补充不及;二则是因为谢迁在有关军械的开销卡紧,朝廷调拨款项不足;第三则跟之前张鹤龄和张延龄两兄弟贪污**有关,张氏兄弟掌京营时变卖不少军需物资。
这些都给沈溪领兵带来一定麻烦。
“……如果临时准备的话,时间肯定来不及,之前京畿周边工坊已在连夜赶工,不过材料稀缺了些,这几年朝廷兵马使用火药数量大增,晋、陕几个主要硝石矿厂都快挖空了。”
李当日来见沈溪,跟沈溪做最后交接。
本来李不打算来的,但因沈溪增加了火药数量,他必须以工部尚书的身份跟沈溪对接,不得不亲来沈府阐明实际情况。
沈溪理解李的难处。
大明的火药制造技术一直处于停滞不前的地步,沈溪没有将太多精力放在这边,他一直试图研究黄火药,觉得黑火药的技术就算落后了些,基本也能满足需要,如此一来导致的结果便是这几年连续打了几场热兵器的战事后,大明的黑火药供应出现严重不足。
沈溪道:“现在不需要马上就将所有火药生产出来,暂时够用了,但问题是战场会持续消耗,故未来几个月里最好一直赶工。”
李疑惑地问道:“这场战事,需要拖那么久吗?”
沈溪摇头:“中原战事,或许一两月内便可结束,不过尚有沿海盗寇需要平息,西南还要平蛮夷……”
“哦。”
李听沈溪表达对火药的需求后,点头道,“其实可以让江南工坊制造一批,这件事我会马上上疏朝廷,请陛下向南京六部下旨。”
光靠北方地区生产制造火药,已难以满足沈溪平叛人马所需,如此一来只能靠江南工坊进行补充。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没错,不过在现有的体制下,却不容易实现。
南京拥有全套行政机构,虽然各部门首脑多为闲职,但总归自成体系,其中南京户部负责征收南直隶以及浙、赣、湖广诸省税粮,同时负责漕运、全国盐引勘合及全国黄册的收藏和管理;南京兵部负责南京地区的守备,南直隶四十九个卫都隶属于南京兵部尚书指挥;南京工部职责与中枢工部相仿,只是管辖地区仅限南京及附近各省,但问题是这里本就是大明最富庶的地区,存在巨大的利益纠葛。
最后,南京地区勋贵众多,其中南京守备基本由勋贵把控。这些人土皇帝当惯了,光靠皇帝一道御旨便想让他们将利益划出,非常困难。
“尽量吧。”
沈溪轻轻叹了口气,对于从江南地区制造和调拨火药没抱多少期待。
眼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节省弹药用度,尽可能将战事规模缩小,之前招安的政策必须要完全得到贯彻执行。
第二四三五章 随军
三月二十七这天,沈溪有很多事要做,只能走出府门。
会见工部尚书李只是众多事情中的一件,此番出征他要带上部分之前军事学堂栽培的中下层将领,这些人曾跟随朱厚照往宣府去了一趟,因皇帝在人马调配上出现重大失误,使其难以施展在军事学堂中学到的东西。
这次沈溪特地跟朱厚照申请,让这些学员跟他一同往南边走一趟。
之前军事学堂一共招收了三期学员,其中第一期跟第二期很多学员是重叠的,一直到第三期时才形成轮换之态,不过在对鞑靼战争结束后,第四期学员却难以补上,这也跟谢迁卡紧兵部财政预算,以及朱厚照对此事漠不关心有关。
在正德皇帝看来,大明最大的隐患……北方边患已平息,虽然巴图蒙克没死,但一二十年内鞑靼已不可能对大明造成实质性的威胁。
鞑靼铁骑侵扰大明边境的势头不复存在,朱厚照对于军事的关注度也就没那么高了,毕竟在朱厚照看来,光靠平内乱或者倭寇,不足以让他名留青史,接下啦需要在文治上下功夫,所以没心思督促军事学堂继续办下去。
因为这些军事学堂毕业的人,多数未曾跟沈溪上战场,沈溪需提前跟他们见一面,会面地点就选在学堂校址。
王陵之作为前军事学堂武术和骑术教官,也是朝中赫赫有名的猛将,这次陪同沈溪一同前去学堂,但因王陵之不太善于言辞,更多是当个陪衬。
沈溪没讲太多,本身这些人中有武举人,武进士,都属于“科班出身”,再加上军事学堂上沈溪讲了很多军事策略和带兵方略,以及在实战中的运用,还进行过几次演练,这些人对于沈溪最为推崇的作战方式,也就是盾兵、长枪兵跟火铳、火炮结阵作战的模式非常清楚。
沈溪告诉学员们,马上要用实战来检验他们的能力,并且表明其中一些表现突出的人将会得到提拔和重用,算是画了一张大饼。
而后沈溪将这些人归到王陵之麾下,当天下午他还准备见从宣府过来的旧部,没时间在军事学堂停留太久。
沈溪留下王陵之,让他这个教官好好给这些人“补补课”,自己却出了校门,刚要乘轿离开,对面有马车过来。
沈溪站在轿子前看了看,认出是英国公张懋的车驾。
“之厚,哈哈!”
马车近前,张懋从车厢里跳下来,脸上带着笑容,就像个笑面虎。
随后从马车上下来的是夏皇后的父亲夏儒。
作为新老外戚,沈溪其实不太想在出征前跟夏儒见面。
正德皇帝和张太后违背大明传统,一次立两个皇后,让夏家人颜面扫地,民间多有议论,要说沈家跟夏家间没有丝毫矛盾,显然是不可能的,沈溪对此有些歉意,这件事虽然不是他主导,但现实却是沈家是受益者。
“见过二位。”
沈溪没有具体称呼哪一个,过去后拱手行礼。
夏儒回了礼,神色平静,看起来对沈溪没有太大敌意。
张懋笑容满面:“几日不见,之厚你都当上国公,跟老朽平起平坐了……如今你在朝中兼任两部尚书,仅吏部天官一职便掌管天下文官考核任免,实在了不得!以后大明就要靠你这样的英才支撑了。”
这话言不由衷。
沈溪很清楚,张懋不可能对他没有防备心理,他这个所谓的英才,毕竟只是个年轻后进,这些老家伙肯定会防备沈溪乱来……一个人手里的权力越集中,对大明运行了一百多年的体制的威胁也就越大。
沈溪拱手道:“张老谬赞了,为朝廷效命乃臣子本分,在下很多事要跟张老和夏老学习……”
“不必不必。”
夏儒有些手足无措,赶紧摆手,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张懋却笑道:“走,咱进去说话?”
沈溪看了二人一眼。
对方这副架势充分表明张懋是有意带着夏儒来“堵”他门的,要知道他长期请病假在家,就算出门也有吏部、兵部等多个地方可去,张懋怎么知道他到了军事学堂且正巧在门口“遇到”?
本来沈溪离开是想打道回府,等候昔日部将来见,现在被张懋和夏儒堵住去路,只能暂时带二人回军事学堂说话。
“请!”
沈溪侧过身,请张懋和夏儒先行。
但张懋和夏儒都没有在沈溪面前拿乔,礼让一番,最后三人几乎并行着跨进校门。
路上张懋转头问道:“之厚你过来,是要见从这里毕业的军官吧?他们少有上阵锻炼的机会,不过能力都不俗,老朽之前便跟下面的人说,从军事学堂出来的将领都要优先提拔。唉!可惜啊,今年好像没有再录取学生了。”
沈溪道:“对鞑靼之战结束后,在下上呈过重开军事学堂的奏疏,不过朝廷现在都没回复。”
张懋疑惑地问道:“之厚,你多次面圣,就没跟陛下当面提过?”
沈溪笑了笑,道:“提是提过,陛下对此并不上心,所以暂且只能把事情押后,或许要等在下领兵回来后军事学堂才会重启。”
“哦。”
张懋笑着点头,道,“事情总归有个轻重缓急,现在最重要的是将中原乱事平定,别的事情都可以往后放放。”
进到学堂公事房,沈溪招呼二人坐下,马上有仆役进来奉上香茗。
张懋将自己的来意说明:“知道之厚你明天就要出兵,所以今日老朽跟国丈过来看看,是否有需要我等帮忙的地方。”
听起来理由很充分,但沈溪却认定张懋一定有事,只是张懋脸上那老狐狸一般的笑容让人实在难以琢磨。
沈溪有些厌烦揣测张懋到底在想什么,道:“出兵准备工作基本已完成,明日一早在下便会出城统领兵马出发,先谢过两位好意。”
“太见外了。”
张懋笑眯眯地说了一句,随后往夏儒身上看一眼,但夏儒在这种场合总是放不开,坐在一边讷讷不言。
张懋只好接着说道,“之厚,你跟于乔见过,想来后续朝事应该安排得差不多了吧?比如说,出兵后京城守备问题……”
沈溪微微眯眼,道:“张老不会是想说,现在京营提调,也就是驸马都尉不能胜任现在的差事吧?”
张懋一怔,随即笑道:“之厚你说话就是直接。其实是这样的,宫里边有话传出来,要让张氏兄弟回五军都督府办差。”
张懋说到这里,夏儒望着沈溪的目光中带着几分热切,似乎对张氏兄弟是否回朝的问题非常在意。
哪怕朱厚照对两个舅舅下了狠手,但张太后在朝中的影响力还是在的,现在无论是谢迁又或者是杨廷和等人,都会觉得正德皇帝不靠谱,潜移默化中都往张太后那边靠拢,张太后想要借助大臣的力量让两个弟弟重回朝堂执掌权柄,便有意识向五军都督府施压。
沈溪摇头:“在下从未听闻此事。”
张懋叹道:“老朽不是说对张氏兄弟有何偏见,但他们做事……的确难以服众,你马上就要领兵出征,你走后这两位指不定如何折腾……就怕到时候没人压得住!”
“不是有谢阁老么?”
沈溪故意提了下谢迁的名字,想看看张懋的反应。
张懋为何来找他,沈溪已基本明了。
这种事张懋本来应该去找内阁首辅谢迁想办法,来找他说明张懋觉得谢迁在立场上有偏狭。
以沈溪知道的情况,现在非但谢迁,连杨廷和都开始往张太后靠拢,如此一来那些跟张氏兄弟有利益冲突、不想看到这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回朝之人,只能将着眼点放到沈溪身上。
张懋道:“谢阁老是何脾气,其实之厚你该明白,不需要老朽赘述吧?”
难得见到圆滑世故的张老头在自己面前开诚布公说事,沈溪也就不再兜兜转转,直接道:“张老既提到谢阁老,那在下便说一句,其实近来谢老在出兵以及偏帮张氏兄弟之事上,思想已有转变,不然的话太后为何不通过谢阁老想办法?若谢阁老在朝中发动朝臣联名上奏,或许陛下一念仁慈便既往不咎了呢?”
张懋皱眉:“之厚的意思是说……老朽不该来找你?”
沈溪道:“此事涉及朝中外戚间的争端,在下如今身份不像从前那般中立,很难出面,毕竟舍妹如今就在皇宫里……”
说话间,沈溪特意看了夏儒一眼,大概意思是说,有关张氏兄弟的问题,最好他跟夏儒都不要出面,由得张太后去折腾。
如今问题的关键已不是朝中大臣支持谁的问题,而在于皇帝跟太后间越来越不可调和的矛盾。
“呵呵,之厚的想法就是跟常人不同。”张懋笑呵呵地说道,眼神里闪过一丝恍然之色。
沈溪再道:“有关张氏兄弟回朝的问题,在下态度坚决,绝不赞同此事,但也不会在任何联名上奏上发表支持意见……既然张老来见,在下在此表明立场,今日给陛下的上奏中会提到此事。”
“如此甚好,甚好!”
张懋非常满意。
只要沈溪出面,很多事都会变得顺利,毕竟皇帝心目中最信任之人是沈溪而非张太后。
至于张氏兄弟的能耐,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张懋不觉得朱厚照会在这种原则问题上犯错误。
沈溪道:“两位还有别的事情吗?”
“不过是来闲聊两句,就当是为之厚践行。”
张懋一脸笑容,老奸巨猾地说道,“若非这几年你总在外领兵,回朝后又出任两部尚书,忙得不可开交,老朽真该跟你多聚聚,至今还未见识过你下棋的本事,有机会咱爷儿俩对弈几盘?”
沈溪笑道:“肯定有机会!相信那一天很快就会到来!”
……
……
沈溪送走张懋,没有在军事学堂停留,直接上了轿子往大街另一边去了。
坐在轿子里,沈溪回想张懋和夏儒前来拜访一事,并不觉得对方只是单纯反对张鹤龄和张延龄复出,更像是一种试探。
“张老头年岁不小了,他就不考虑接班人的问题?他自己在少年时得成化帝欣赏而掌兵,不想长子早丧,如今自己也该知道时日无多,长孙就算袭爵英国公,能在朝中撑起门面来?他担心军权旁落,所以才跑来试探我吧!”
沈溪对张懋的意图大致能看透,便在于他设身处地考虑现在张懋最大担心所在。
“他孙子张仑到现在依然不显山不露水,在朝中全无声望不说,更是寸功未立。陛下信任身边佞臣,怎会轻易将军权交给他那毫无建树的孙子?而他考虑的必是将来谁接替他在五军都督府的位置,他担心我,却又知我作为文官不可能同时兼领文职和武职,所以他现想知道我更倾向于支持谁,或者干脆前来做出暗示,挂口不提却让我明白一切。”
轿子在行进中,沈溪越想心中越明朗,英国公在他这里已不算秘密。
但沈溪显然没法在接班人问题上帮到张懋,本身两人也存在一定利益冲突,张懋不可能完全信任他,而沈溪大概也明白,张懋现在更希望孙子张仑在军中积累军功和声望,就差提一句让张仑跟他出兵,到他手下当差了。
……
……
三月二十七,午时刚过,沈溪在府中会见从宣府调来京城的老部下,全都是中下层将领,曾追随他在草原上建功立业。
这些人见到沈溪后非常亲热,纷纷簇拥过来,争先恐后套近乎。
沈溪记忆力很好,基本上每个将领他都能准确地说出名字,然后指出什么时候立下什么功劳,家中又是个什么情况,所有人都满脸红光,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沈溪设宴款待这些武将,席间基本上是叙旧情,没有涉及此番平叛任务。
由于出征在即,宴席没有上酒水,全都是以茶代酒,等吃得差不多了,沈溪借口时间不早宣布散席,然后亲自把人送出府门,他自己也没留下来,到街口分开后就隐蔽行踪,去见了惠娘和李衿。
因沈溪早就让惠娘和李衿收拾东西,此时二女已将家当收拾好,大件东西都留在京城这边,随从和婢女也都留下来,看守生意和宅子,不过东喜和随安会跟在身边,路上好有个照应。
“没想到老爷会亲自过来……明日一早就该出发了吧?”惠娘很意外,迎接沈溪时,大概明白沈溪只是过来看看而非要在这里过夜。
所以惠娘没有吩咐厨房备酒菜招待沈溪的意思。
沈溪道:“明日起行,今天本该好好陪陪家人,不过惦记着你们,实在放心不下,所以特意过来看看。”
李衿抿嘴一笑:“咱们跟老爷一起走,老爷还担心什么?”
惠娘白了李衿一眼,“没大没小的,老爷是怕我们没准备好。不过老爷尽管放心,该收拾的已收拾齐备,随时可以出发……不过我们知道无法留在军中陪伴老爷,所以准备好了马车,这一两天便动身,可能跟老爷统领兵马的行进速度有偏差。”
“这正是我必须过来跟你们见面的原因。”沈溪道,“本想让你们跟粮草和辎重队伍一起走,不过考虑到贼寇可能会对大军粮道进行袭扰,危险性大增,所以我决定让你们跟我同行。”
“啊!?”
这个回答让惠娘和李衿很意外。
沈溪轻松地道:“随安和东喜就让她们留在京城吧,你们姐妹跟我一起便可,不过平时要换上男装,我军中有女兵,全都是斥候,加上平时基本都是行军,你们在我身边也不会太过显眼。”
惠娘摇头:“妾身随军多有不便,老爷最好别这么做!”
沈溪板起脸:“怎么,你不想跟我一起?”
惠娘再次摇头,显得很为难,一边想拒绝,却又知道这是沈溪放心不下她跟李衿,不知该如何解释。
沈溪笑了笑,道:“大军南下,走的是官道,可以通行马车,你们坐在车厢里神不知鬼不觉,我现在就算不是权倾朝野,至少也是位极人臣,根本不怕别人向朝廷弹劾我!再者,以前你们又不是没跟兵马同行过,现在有何不便的?你们该知道,这段路可比西南时好走许多……衿儿,把那些没用的家当放好,留在京城,这次你跟你姐姐便是我所带家当!”
“姐姐,这……”
李衿虽然得到沈溪命令,知道应该无条件听从,但不知惠娘如何想,只能无助地望向惠娘。
惠娘沉默不语,沈溪一瞪眼:“怎么,我说的话不好使么?”
惠娘道:“老爷让重新整理,便听从吩咐行事吧。是老爷自己要折腾,怪不得咱,随在军中出了什么差错,那也是老爷做的选择,咱出了事,心疼的只能是老爷自己!”
这话更像是在呛沈溪,不过却充分体现出女儿家的不甘和俏皮。
沈溪笑道:“也是,出了事心疼的人是我自己,所以我会拼命保证你们在军中的安全。”
第二四三六章 世子
沈溪又要领军出征了。
这几年沈溪治军太过稀松平常,他在外当督抚以及领兵的时间比他在京城做官的时间长多了,从西北回到京城不到半年,又要踏上征程。
对于沈家人来说,这也算是常事,但依然免不了分别的哀愁和苦楚。
过去这段时间,沈溪尽可能安慰后宅的女人,抚慰她们的身心,让她们接受自己可能数月甚至经年不能回来的现实。
此时沈溪已经深切感受到女人多的烦恼,确实是分身乏术,谢韵儿一直熬十全大补汤给他补身子,喝得他如今闻到味道便有种想要呕吐的感觉。
有时候沈溪自己也会想:“幸好我年轻力壮,如果迟个十年八载,真不知该如何应付。之前还说要收什么歌姬、舞姬,就算有命收,也没精力享受啊,还是安心经营眼前的感情为妥,精神方面的交流比什么都重要。”
因沈溪出征时间早已定下,而沈亦儿入宫后并未定下归宁计划,他不会等着见沈亦儿一面,于二十八早晨如约出发。
四更鼓敲响!
院子里灯火通明,家里女人都忙碌起来,夹杂着孩子的哭声,家里老小一片忙碌,为沈溪踏上征程做准备。
按照谢韵儿吩咐,各房女人都为沈溪准备了一点随身物品,让沈溪在外可以有个念想,衣服、鞋垫、靴子等,全都是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虽然家里这些女人未必都是巧手,但到底这时代的女人基本都接受过这方面的训练,再加上发自内心,不管是否用得上沈溪都会带在身边。
这次不像上次去西北打仗,不需轻车简从,也不会搞什么急行军,该带的东西都能捎上,毕竟有的是马车给他运东西。
忙碌完毕,已快到五更天,沈溪行将出发。
家中前院,沈溪跟妻妾依依话别,等出家门时,发现早有马车等候在那儿,却并非是之前承诺过要来送行的朱厚照,而是谢迁。
本来谢迁希望沈溪主动去见他,但因沈溪筹备出征事宜这几日时间安排得很紧凑,根本无暇拜访,于是谢迁只好主动来见。
沈溪本要骑马而行,但谢迁的到来让他不得不登上马车,出城前二人可以在车厢里商议一些事。
马车在众多骑马侍卫簇拥下,往崇文门行进,这次出征大军在城南营地集结。
“一路保重,再就是尽量安抚地方百姓,不要多制造杀戮,此番不比跟外夷作战,你要适当收敛点。”
谢迁知道沈溪军事上的造诣,也知道热兵器作战的可怕,之前榆溪河北岸一战沈溪使用原始手摇加特林机枪,给予鞑靼兵马巨大杀伤,成功扭转战局。这段时间,大杀器又进行升级改造,更为轻便,实战中杀伤效果非常惊人,一旦对上缺少战马没有多少冲击力的叛军,无疑是一场屠杀。
沈溪显得很自信:“谢老提醒的是,在下早就有这方面的心理准备,那些被迫附逆之人,在下会尽量将他们解救下来。”
简单说了几句,谢迁沉默下来,偶尔掀开窗帘看看外边漆黑的路面,像要将京城夜晚街巷的景致记下来。
沈溪却没有谢迁那样的兴致,闭目养神。
“消灭中原地带的叛军后,想来你会领兵继续南下,扫平东南沿海倭寇……造船之事你也会肩负起来吧?”谢迁突然问了一句。
沈溪点头:“不出意外的话,想来大致便如此罢。”
谢迁提醒道:“注意花销用度……造船本就没太大意义,只需把倭寇赶到海上去便可,未必要赶尽杀绝……以老夫所知,朝廷已近百年未更新水军装备,倭寇船只比起朝廷地方卫所装备的船只要先进许多,佛郎机人横行大洋的西洋船尤为可怖,朝廷想短时间内赶超无异于痴人说梦,暂时只需固守海疆。只要确保沿海百姓安居乐业,无需把事情做绝。”
沈溪反问:“怎么才算把事情做绝?”
谢迁稍微想了一下,叹口气道:“陛下登基这几年,经历的事情太多了,无法承受连续的折腾。这一切根由还在你身上,未来朝廷是大风大浪还是风平浪静,要看你要把仗打成什么地步!咱们不是早就说好了么,大明需要时间休养生息?”
面对谢迁的问题,沈溪并未有反驳的打算,闭目养神,沉默中马车终于到了崇文门。
沈溪从马车车厢里下来,有专人将践行的酒水送上。
沈溪跟谢迁共饮后,行礼告辞,上马出城门而去。
……
……
朱厚照本有意为大军践行,但他不是什么时候都能保持旺盛的精力,比如说这几天,朱厚照跟沈亦儿就处于拉锯战状态,头一天朱厚照在椅子上睡觉,次日便让人临时加了一张床,晚上不出皇宫玩乐,早早就到交泰殿,好像非常喜欢跟沈亦儿对着干。
因为头天晚上朱厚照没睡好,等起床时,得知沈溪已出城。
朱厚照叹了口气,道:“沈尚书已非初次领兵,此番又是平中原乱事,区区毛贼根本无法伤他毫毛,朕就不去添乱了。”
朱厚照没去凑热闹,但架不住有人想搭沈溪的顺风车,如同沈溪之前猜想,张懋对于接班人问题非常在意,私下里向正德皇帝请旨,让孙子张仑跟随沈溪一起出征,提前把人安排到军中。
沈溪领军出发近一个时辰后,五军都督府属官才将消息传开。
沈溪也是头天晚上才知晓这件事,但没想过公开,他不准备干涉,张仑属于第一次到军中历练,身份不过为侍卫上直军百户,但因为有英国公世子的身份,他在军中的地位便显得与众不同。
张仑是成化二十一年生人,比沈溪年长两岁,跟沈溪在朝中属于新锐不同,张仑在军中已是老资历,毕竟从一出生他就算入伍了,年纪有多大就有多少军龄。
被英国公府家将引荐给沈溪时,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张仑英姿勃勃,俨然就是张懋的影子,连蓄的胡子都很相似。
“见过沈大人。”
张仑跟其他武将差不多,看到沈溪后毕恭毕敬,眼里全都是崇拜和尊敬之色。这也跟他在军中待久了,听说沈溪很多神奇的过往,心底把沈溪当作偶像看待有关。
沈溪闻言勒住马缰,张仑赶紧停下马。
沈溪从马背上跳下来,笑着道:“尧臣兄,其实早前我便听过你的名字,却无缘一见,没想到此番会在军中跟你相遇。”
沈溪虽然对张仑不熟悉,但对张懋的家事却不陌生。
张懋长子张锐死得早,对长孙也就是张仑便很看重,一直将张仑当作接班人培养,从小精心呵护,因为担心出危险一直舍不得让张仑随军出征,如此一来,张仑在朝中便处于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
张仑娶了成化帝女儿隆庆公主府上的千金为妻,跟皇室算是姻亲。
历史上张仑没什么造诣,正德十年张懋过世后接过英国公爵位,不复当年张辅和张懋时的荣光,在勋贵中逐渐沦为平庸。
或许是张懋已感受到这种危机,所以特意将张仑送到沈溪军中……对鞑靼之战前张懋也有如此想法,但当时沈溪是跟外夷作战,张懋怕孙子出意外,便没有成行。此番沈溪领兵平内乱,不会有多危险,张懋才将孙子调拨到沈溪麾下,提前还不打招呼,只是做了番暗示。
“沈大人也知末将名讳?”
张仑听到沈溪的话,高兴得眉飞色舞,不停地搓手,好像被偶像知道自己的名字是非常有面子的事情。
沈溪笑道:“在下怎能不知?张家累世名将,自河间王以降,一直是朝中武勋表率,正所谓将门虎子,想来尧臣兄也深得家族传承,只是少有表现的机会罢了。这次出征,时间可能久一些,平时在下也会有差遣,要求可能严格一些,望尧臣兄不要介意。”
张仑诚惶诚恐:“末将不敢,大人有何差遣,只管吩咐便是。”
沈溪拍拍张仑的肩膀,笑着说道:“咱们别太拘泥,就按朋友相处便可……”
二人说话时,队伍还在行进。
此时太阳已经升到半空,天气开始变得炎热起来,道路两侧不少百姓簇拥围观,虽然京畿周边出现叛乱,但顺天府受到的影响较小,百姓知道这是沈溪领兵出征,自发组织起来慰劳大军,沿途不时可见装满诸如鸡蛋、干粮等慰问品的篮子。
但因沈溪之前已有严令,不得骚扰百姓,没有人伸手去拿。
沈溪道:“赶路要紧,有什么事等扎营后再说。这一天少说也要走八十里,怠慢不得!”
……
……
兵马一路行进。
白天只有中午短暂时间原地休息了一下,将士们吃了些自带的干粮和羊皮袋里装的凉白开便又继续上路。
下午全军行进速度更快。
看起来老爷兵一样的京营兵马,跟随沈溪出征后被激发出潜力,行进速度丝毫也不逊色于那些边军士兵,扎营时天色已完全黑下来,当天走的距离已超过预期的八十里,甚至过了一百里。
到底是平原地区,加上走的又是官道,士兵们的行进没有受到阻碍,随军辎重和粮草也有马车、骡子驮运,一切都有条不紊。
“沈大人……”
营帐扎好后,张仑才到沈溪的帅帐拜会。
跟张仑一起过来的有王陵之和宋书。
宋书乃张氏兄弟嫡系,甚至可以说是张氏兄弟手下最能干的一个,不过也是全靠当初跟着沈溪往西北送炮才于军中声名鹊起,宋书此后接连受到提拔,这次京营兵马主要便由宋书提调,以副总兵之身追随沈溪。
“客气了。”
沈溪对眼前三人点了点头,走到帐中由凳子和木板简易拼凑起的桌子前,将一份最新情报放在了上面。
宋书抱拳行礼:“大人,今日兵马并未驻扎在靠近城塞的地方,荒郊野外,四处空旷,是否需要防备贼军来袭?”
王陵之一听多少有些不屑,道:“这种事还需要请示?扎营要领就那些,如果连夜晚防御都做不到,还带什么兵?”
宋书知道王陵之跟沈溪的关系,换作旁人他早就发作了,但在沈溪面前他不好跟王陵之计较什么,默不作声,等候沈溪吩咐。
沈溪道:“外圈布置两千人马,在几个主要路口设伏,如有贼军来袭的话,倒可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大人,这是伏兵之策吗?”张仑兴奋地问道。
沈溪笑了笑:“就当是吧,不过更多是为了练兵……总归要有所防备,现在遭遇贼军的可能性不大,但若是兵马后续深入齐鲁地界的话,那就要随时应对贼军来袭。”
张仑不太明白沈溪这种带兵方式,不过对王陵之来说早就习以为常,至于宋书也大概理解沈溪的意思。
宋书道:“卑职明白,大人这是在以防万一的同时,提高官兵的警觉性,这也是一次难得的实战演练机会。”
沈溪淡淡一笑,不想对眼前几人做出更多解释,其实这种事根本就不需要他单独安排,毕竟军中有刘序和胡嵩跃等人,这些人追随沈溪久了,做事颇有章法,进退有度,贼军来了一准讨不了好。
宋书等人更多是充门面,看起来规模宏大训练有素的大军足以让叛军望风而逃,真正作战时,沈溪会偏向倚重旧部。
“那就下去准备吧。”沈溪对宋书吩咐道。
“是,大人。”
宋书多少有些为难,毕竟沈溪没有具体交待如何练兵,只是给他指出一个大致的方向,具体要把人马调到何处设伏,他只能回去后找人商议,毕竟他身边也有将领和幕僚。
……
……
宋书离开后,王陵之也回去准备营地防备。
沈溪跟张仑坐下来简单吃了一顿便饭,同桌的有随军充当沈溪幕僚的唐寅。
令沈溪意想不到的是,张仑性格豪爽,对文采出众的唐寅早有耳闻,只是一餐饭的机会,两人便相见恨晚,好像多年老友一般谈个不停。
“……唐知县能跟着沈大人到草原与鞑靼人交战,真让人羡慕,唐知县军事方面的修养想必很高吧?”
张仑用殷切的目光望着唐寅,在他看来,沈溪这样的人已属于妖孽级别,而受沈溪信任带在身边当幕僚的唐寅一定也是人中翘楚。
唐寅领受张仑对自己的恭维,眼前这位到底是国公府世子,对于一个即将在朝中大有所为的官员来说,也想多结交一下京城权贵,而交朋友最好便是相交于微末,如果等张仑继承英国公爵位后,人家肯定不会再高看他一眼,甚至那时还会觉得他是带着巴结的心思,不屑一顾。
“之前研究过一些兵书,但说及行军布阵,还是应该多问问沈尚书,他在这方面可说无人能及。”
唐寅一边自吹自擂,好像真有几分本事,但也知道沈溪对他知根知底,多少有些收敛,只能把恭维转移到沈溪身上。
沈溪拿着碗筷,笑着道:“伯虎兄别自谦了,带你在身边更多是为了向你学习。”
唐寅一听不免自惭形秽,却还是强笑道:“运筹帷幄之事,当采纳诸多意见,从中筛选最佳方略。沈尚书带兵之能,在下自愧不如。”
张仑见沈溪跟唐寅在那儿“自谦”,心里不由带着几分向往,期待自己有一天出谋献策也能为沈溪采纳,并且靠自己的谋略取得一场辉煌的大胜。
恰在此时,胡嵩跃带着几名随从进入帅帐。
胡嵩跃近前抱拳道:“大人,刚在营地外抓到几个鬼头鬼脑的家伙,好像是贼寇细作。”
“审问过了吗?”沈溪问道。
胡嵩跃赶紧道:“大人吩咐不得惊扰沿途百姓,末将实在搞不清楚他们是民还是贼,故未审问。大人是否要亲自提审?”
沈溪道:“把人交给老九吧,等他问过情况后再说。”
“是,大人。”
胡嵩跃领命匆忙而去。
等人走后,张仑不解问道:“沈大人,谁是老九?”
沈溪道:“马九,长期在我麾下效命,此番由他负责军中杂务。”
说是杂务,其实是负责情报搜集,当然马九代表的是军方,管辖的军中斥候,而云柳主持的则是沈溪亲手缔造的情报系统,如今云柳不在,审问细作的事自然要交给马九去办。
张仑皱眉:“怎么这种调查细作的小事也要知会沈大人?难道下边的人不能自行解决么?”
唐寅笑道:“这是早前对鞑靼之战时养成的习惯……草原辽阔,有时候接连几天都碰不到人,但凡遭遇多半是细作,需要及时汇报到沈大人跟前,以便研判敌情。现在咱们是在大明境内行军,沿途百姓众多,这世间好奇心重的人不在少数,怎能轻易确定是否为贼寇?这就需要下面的人先甄别一番!”
沈溪道:“还是伯虎兄了解我。”
张仑坐下来,略微思索便明白了。
按照唐寅所说,胡嵩跃这些有能力的将领,之所以不亲自审问嫌疑人而是来求助主帅,是因为在草原上沈溪在这种事上多亲力亲为,但现在是在大明境内行军,沿途抓到的疑似细作太多,沈溪没那么多精力去管。
沈溪就着肉汤吃完干粮,站起身来:“时候不早,明日天不亮便要行军,我要回寝帐休息了,明日我会选择乘坐马车,至于你们……也早些休息吧。”
“恭送大人。”
张仑起身行礼。
唐寅没跟沈溪离开的意思,当天未升帐议事,以至于很多事都是在一种自发的情况下完成,沈溪现在带兵不需要什么事都揽在自己身上,手下基本知道该做什么,就算不知也会自觉去学习,比如说宋书。
……
……
沈溪返回寝帐,唐寅则留下继续跟张仑说话。
夜色浓重,沈溪记挂之人正是随军的惠娘和李衿。
沈溪回来时,惠娘不在,沈溪派心腹侍卫去通知,很快惠娘便端着茶水过来,此时惠娘换上一身直裰,头顶儒巾,看起来别有一番风采,吸引沈溪长久注目。
“老爷。”
惠娘不太适应军旅生活,倒茶时发现沈溪正在看自己,不由埋怨地白了沈溪一眼。
营帐中无旁人,沈溪笑着提醒:“不要称呼我老爷,称呼大人。免得被人知道你和衿儿的真实身份。”
惠娘道:“哪有大人这样的,行军还带着亲眷?若被皇上知道,怕是要降罪。”
沈溪笑着道:“正是因为每次行军在外都非常辛苦,我才希望身边有人照顾……行军打仗不用太过刻板,如果主帅身边有人照顾的话,或许心态会更放松些,思路更加清晰和开阔,更容易打胜仗。”
“军中终归是讲纪律的地方!”
惠娘还是有所埋怨,觉得沈溪太过孩子气,虽然很多时候她对沈溪完全服从,但难免将沈溪跟她印象中的那个小孩相比,不自觉拿出一种长辈的态度。
沈溪摇摇头:“做人自在些好,衿儿怎么没过来?”
“她还在准备,等老爷过去……”
惠娘俏脸微微一红,“多日未曾伺候老爷,她心里其实满惦记的,她不再是个小姑娘,老爷多疼着她点。”
沈溪笑着问道:“那你呢?”
惠娘再次白了沈溪一眼:“至于妾身,老爷随便就是。”
第二四三七章 评理
沈溪从来不刻薄自己,早年南下担任三省总督时身边就带着女人。
相比于云柳和熙儿这样经常在军中行走、难以留在身边服侍的女人,惠娘和李衿更为“体贴”。
夜色凄迷。
营地内早就安静下来,沈溪寝帐内却有不一样的风光。
到底是在军中,就算沈溪身为主帅也不能太过恣意,而且经过一天高速行军后他自己也有些疲累。
“老爷有小半年没领军,劳累是正常的……让妾身为老爷揉揉肩。”
惠娘非常贤惠,知道沈溪此时的状况,即便她自己也经历旅途颠簸之苦,但还是努力为沈溪解乏。
沈溪笑着摇头:“怎么,你觉得我身子骨如此不济吗?”
惠娘道:“老爷年轻力壮,怎么会说不行呢?倒是妾身……”
“姐姐也很年轻啊。”
李衿半跪在铺着厚厚油纸和褥子的地铺上,一边整理如云秀发,一边说道。
惠娘瞥了李衿一眼。
寝帐内灯火暗淡,只有一盏昏黄的桐油灯照亮,就算相隔不过三尺,也难以看清楚李衿的俏脸。
惠娘叹了口气,道:“衿儿才叫年轻呢……以后陪伴老爷的日子很长,姐姐老咯!”一句话便将惠娘的隐忧说得清清楚楚,她跟沈溪间的岁数差距太大。
惠娘莫名感伤,在沈溪看来并非单纯因眼前之事,很可能也跟她想儿子,或者对未来生活不确定而烦忧。
沈溪劝慰道:“与其想将来,不如珍惜眼前,把人生看那么长远作何?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惠娘,有时候你未免太过悲天悯人了吧?”
惠娘本来在为沈溪揉肩膀,闻言停下手中动作,脸上涌现不满之色:“老爷这是在说安慰人的话,还是存心给人胸口捅刀子?”
沈溪摊手:“我这个人就是喜欢说实话。”
“唉!”
惠娘不跟沈溪争辩,继续为沈溪揉着肩膀,神色不冷不热,整个人陷入一种遐思状态。
李衿整理好头发,从地铺上起来,走到惠娘身后,道:“姐姐,让我来吧,你为老爷揉半天了,累了吧?”
惠娘没好气地道:“是谁在路上喊受不了的?怎么,现在活缓过来了?有精神不如好好伺候老爷,别在我这里逞强,一会儿我先去睡,你有的是时间侍候老爷……”
李衿面子有些挂不住,脸色通红。
沈溪闭目优哉游哉养神,笑着打趣:“衿儿一片好心,怎么到惠娘这里却成了她的错?我可不会让你偷懒,做姐姐的不该为妹妹做个表率么?呃!”
就在沈溪帮李衿说话时,肩膀上一阵剧痛传来,却是惠娘不满意沈溪厚此薄彼,重重地捏了一下。
不过惠娘到底下手有分寸,“冲动”过后才想到自己力气用大了,等仔细看沈溪时,却发现沈溪脸上并未呈现痛苦之色,这才稍微放心。
“说好了的,老爷多疼惜衿儿……妾身疲累,得早些睡。”惠娘轻声争辩。
沈溪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赶一天路谁不累啊?相互体谅就是!出京城看起来凶险,但其实咱们团聚的时间会比以往多一些……日后朝夕相处,咱千万别拌嘴,有些事商量着来,最好不过!”
惠娘道:“老爷有事跟衿儿商量便可,妾身可没精神支应。”
说话间,惠娘双手沈溪的肩膀,转过身便走。
沈溪感觉肩上一空,转开眼,回身想拉住惠娘,却没成功。
“老爷?”李衿望着沈溪,目光中带着几分促狭,大概意思是向沈溪请示是否需要她帮忙。
沈溪笑着摇摇头,站起身走到惠娘身后,在惠娘不明白沈溪要做什么时,已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你要作何?”
惠娘似乎受到惊吓,楚楚可怜地看向沈溪。
沈溪笑问:“你说呢?”
……
……
长夜漫漫,有惠娘和李衿做伴,沈溪感觉自己孤寂的内心得到慰藉,幸福感在不断提升,蔓延。
沈溪没有早睡的习惯,他知道自己第二天可以在马车里补觉,所以没着急睡。
躺了很久,沈溪坐起,起身回到桐油灯下,拿起公文看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惠娘从背后来到沈溪面前,为他披上一件外衣。
“天寒露重,老爷保重身体为宜。”
惠娘轻声细语,道,“现在老爷不但是妾身跟衿儿的倚靠,也是这军中上下所有人的指望……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如果老爷有个三长两短,不知多少妻子将失去丈夫,有多少母亲会白发人送黑发人……”
沈溪打断惠娘的话,问道:“怎么,你想泓儿了?”
惠娘本来在那儿感慨,听到沈溪的话面色一紧,随即螓首微颔,道:“是。老爷如何得知?”
沈溪转过头,继续看手上的公文,“惠娘突然提到妻子和母亲,便知你这是感同身受,一个女人离开娘家庇护后,心中挂牵的也只有这两件事……可是,以你对我的了解,完全不必担心才是。”
惠娘苦笑道:“越是知道老爷能干,妾身越是担心,这世上怎么可能有百战百胜的将军呢?”
“也对。”沈溪点了点头,道,“不过即便我可能遭遇失败,也会确保全身而退,所以这次我没有跟朝廷只要个几千兵马便出征,如今身边大军云集,就算剿匪一时不利,也不至于落得全军覆没的惨痛局面。”
惠娘望着沈溪,神色复杂。
沈溪侧头打量惠娘一眼,又道:“再说了,就算真的出事,做一对亡命鸳鸯不也挺好吗?”
“老爷莫要言笑。”惠娘脸色突然沉下来,责备道,“老爷若出事,妾身就算万死也难恕其罪!”
沈溪微微一笑:“你就这么在意别人如何看你?以往的你已不在人世,现在的你早就改头换面,担心那么多作何?惠娘,之前我跟你说过,带你进门,你怎么看?”
“不可。”
惠娘摇头,态度坚决地道,“妾身已死,绝不可能见沈家人。”
沈溪想了下,轻轻叹口气,认真考虑惠娘见沈家人尤其是见到周氏和谢韵儿后会有什么后果。
见沈溪不说话,惠娘反倒紧张起来,皱眉问道:“老爷如何想的?”
沈溪打了个哈欠,顾左右而言他:“太累了,咱们先睡吧,明天还要早起……想那么多作何?”
简简单单一句,沈溪便将惠娘打发,随即他吹灭桐油灯,回到睡榻前,躺下来在那儿想心事。
惠娘赶紧过去,蹲下望着沈溪,担心地道:“老爷,以往的事情妾身都可以听你的,唯独见沈家人……妾身不愿,望老爷不要强人所难。”
沈溪想了下,没有回答,选择保持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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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一早,沈溪便起床,此时惠娘和李衿已整理好行装,依然是一副儒生打扮。
沈溪出寝帐时,营地内正在收拾,将领们集中在中军大帐,等候沈溪前去主持召开例行的军事会议。
“你们现在先上马车。”沈溪吩咐道,“车上已备好干粮和马奶,吃完后好好休息一下……咱们可能要晚上再见面了。”
本来沈溪可以跟惠娘和李衿共乘一辆马车,但这么做会显得太过招摇,他就算再胡闹也只能将这念头掐灭。
不过,沈溪还是把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让二女在路上不至于遭太多罪。
来到中军大帐,宋书等人在帐前列队等候。
京营将领都在大帐外面,西北边军体系的将官则待在账内,两者间似乎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宋书作为统率京营兵马的副总兵,此番又以提调之身追随沈溪出战,自然而然成为京营的领头人。
“大人。”
无论宋书等人对胡嵩跃等边军将领有何意见,至少对沈溪这个主帅毕恭毕敬。
沈溪清楚,边军很多人根本就是京营出身,只是因为跟他去西北打仗,以军功混到军队中上层,并留在了边军中,其实两边不该有太多矛盾才是,但涉及军功分配,还有京营和边军的颜面问题,才造成如此泾渭分明的局面。
“怎不到里面去?”
沈溪明知是怎么回事,却板着脸问了一句。
宋书赔笑道:“在外等大人也一样。大人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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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溪所部离京后的第三天下午,兵马顺利抵达河间府城。
原本陆完所部驻扎在河间府城,协调进剿各部,蔽冀京畿,但三月下旬,听闻朝廷委任沈溪作平叛主帅将率军南下后,陆完率部先一步向南,往景州、故城一线进发,威逼齐鲁。而在此之前,许泰已经领军进入山东境内,在平原与陵县一带与叛军对峙。
沈溪抵达河间府城前一天,龟缩在沧州的马中锡也在江彬催促下,领兵南下,进至吴桥、宁津一线。
“这些人好像在故意躲沈尚书。”
大军即将进城前,唐寅打马到沈溪乘坐的马车前,透过车窗向沈溪搭话。
沈溪领兵南下可说是朝廷一等一的大事,前方人马似乎形成一种共识,那就是谁的兵马被沈溪收编,就意味着立功机会消失,回头还会被人计较过失。
抢在沈溪统领的兵马抵达下平息叛乱,是他们建功立业的最后机会,哪怕之前再不想深入战区冒险,此时却不走都不行了……若被沈溪追上,手下兵马就要被收编,只有尽量躲开。
张仑骑马跟在唐寅后面。
这两天唐寅跟张仑交往频繁,张仑得到家中指示,努力向沈溪靠拢,不过张仑知道要直接接近沈溪不那么容易,干脆从沈溪最倚重的幕僚唐寅入手,如此一来二人便出双入对,关系越来越好。
张仑也气愤地道:“陛下派沈大人总领平叛兵马,这些人却自行带兵离开,这不明摆着违抗陛下谕旨?现在应该派人告知,让他们原地驻扎,等候沈大人前去会合。”
马车里沈溪没有回答,对他来说眼前的困难根本就不叫事。
唐寅笑了笑,道:“谁都知道功劳不易得,过失却很容易落到自己头上,这会儿派人去通知也没人会遵从,他们可以拿出一大堆理由搪塞。倒不如加快行军步伐,追上去,看看谁逃得了?”
“这……冒然进军,是否有风险?”
张仑觉得唐寅提议不妥,迟疑地问道。
沈溪依然没有作答,只是叫停车夫,从马车上下来,换乘战马,他抬头望着不远处河间府城城墙,语气淡漠:
“打胜仗非要靠别人吗?他们不想被收编,由得他们去,是胜是败全看本事,如果他们自己就能把叛乱平息,还省了我们不少事,岂非皆大欢喜?”
当然,张仑和唐寅都怀疑沈溪这话并非出自真心,功劳谁都想得,军中将士之所以会连续急行军,将领们干劲十足,不就是想得到功劳吗?
不过仔细一想,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因为整个大明最不缺军功之人就是沈溪,旁人希望靠军功得到证明自己的机会,加官进爵,但沈溪求什么?他已是吏部尚书兼兵部尚书,且还是国公,就算取得再大的功劳也不可能封王,这在大明是死规定。
唐寅问道:“现在咱们安心进城,不连夜南下,与前方兵马会合?”
沈溪道:“到了河间府城,自然要进去看看,此前这里可是战区,冒失南下可能适得其反,不如谋定而后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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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一,沈溪所部进入河间府城。
地方官员和将领例行来见。
这里也算是天子脚下,河间府的静海、青县、兴济、沧州等都是北运河沿线著名的城市,每年迎来送往的达官显贵不少。
这里的官员和将领就算再势利眼,也不敢怠慢沈溪这样显赫的大员,当然也想过送礼,不过都知道沈溪官声不错,不管是送钱财还是送美女都太过冒险,再者沈溪不过是南下平叛途中取道河间府城,现在送礼沈溪也没法带,不如等大军凯旋后再送上厚礼。
就像约定俗成一般,沈溪进城后除了必要的接待外,没有任何特殊待遇。
沈溪自己也乐得清静,他不喜欢官场应酬,以他的身份和地位,也不在乎这些中下层官员的看法,宁可保持一段距离。
驻防本地的沈阳中屯卫和大同中屯卫的指挥使前来问询情况,涉及地方兵马调动,沈溪没法推辞,只要将大概意思告知唐寅,由唐寅代表他接见。
唐寅虽然出任过七品知县,到现在不过是正七品候缺,但因在沈溪身边出任幕僚,一瞬间变身为朝廷顶级文臣,府县官员和卫所将领见到他都客客气气,就跟老鼠见到猫一样。
地方上想试探沈溪的用意,知道大军下一步动向,对唐寅那叫一个百般逢迎,唐寅过足了上官的瘾头。
当晚见过河间府地方官员和卫所将领后,唐寅本想将情况告知沈溪,前往城中驿馆时却被告知沈溪已睡下,此时大军就驻扎在驿馆旁的大校场,城内四门防御已被沈溪手下兵马接收。
沈溪进城通常都要先接管城防,这也是他领兵多年养成的习惯,唐寅觉得沈溪行事果决,根本不需要他这个幕僚提什么建议,他最多是帮沈溪做一些杂事。
“伯虎兄没去见沈大人?”
唐寅出驿馆,准备回营帐休息,没走出几步便遇到张仑跟宋书等人迎面过来,远远地张仑便打招呼。
张仑是英国公嫡孙,从来没有在西北任过差事,如此被宋书等京营将领看作是“自己人”。
张仑军职虽不高,但在军中地位卓然,任何人见到张仑都不敢怠慢。
唐寅见到张仑有些意外,问道:“你怎知我没去见?”
张仑爽朗一笑:“之前听说你在见地方官员和将领,你来驿馆不一会儿,若见到沈大人的话不会如此着急便离开。”
唐寅往宋书等京营将领身上看了一眼,点头道:“沈大人已睡下,他本来就病体违和,这两天旅途劳顿,让他好好休息吧,毕竟没什么大事。”
张仑有些诧异,看了看驿馆方向,道:“沈大人已经睡下了吗?这……本来有事要找沈大人说说。”
“何事?”
唐寅打量几人,大概猜想与边军跟京营两部兵马的隔阂有关。
明明是肉眼可见的情况,沈溪却不着急解决,照理说沈溪发现军中不和应该第一时间出面协调,而不是任由其发展下去。
张仑面色为难,望着宋书道:“宋将军跟伯虎兄说说吧。”
没等唐寅问话,宋书便过来抱拳行礼:“唐先生,情况是这样的,兵马进城前本已定下各城门防备任务,本该各司其职,但进城后有些人不遵从命令,末将特地来请示沈大人,将违抗军令者治罪!”
唐寅这下已可以确定事情确实跟京营和边军冲突有关。
唐寅叹了口气道:“谁不遵军令,等我先去见过再说,不着急叨扰沈大人。同在沈大人麾下效命,各部应该精诚团结才是……为守备之事起冲突,这事闹到沈大人那里去,不好看啊。”
“那就劳烦唐先生走一趟。”
宋书虽然官职远高于唐寅,但他到底是武将,唐寅却是文官出身,又是沈溪幕僚,非比寻常。
现在唐寅想当和事佬,替沈溪出面解决麻烦,在宋书看来再好不过。
宋书之前曾跟手下商议过,让沈溪直接处理那些跟着他出塞,在草原上建立赫赫战功的亲近武将不太现实,虽然京营士兵一个个心高气傲,却都知道人终归还是要分“亲疏远近”,此番调遣参战的边军人马数量虽少,但基本都是精锐,其中大多都是沈溪嫡系,直接撕破脸对谁都没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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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寅在张仑和宋书等人的陪同下到了大校场。
此时兵马已完成对河间府城布防,四门都进驻兵马,城内驻防要比城外容易许多,一路上都能见到巡逻官兵,却非地方人马,全是沈溪带进城来的。
唐寅心想:“沈大人带兵不同凡响,在草原上纵横千里就不说了,带兵进城驻防居然也可以做到面面俱到,我得多跟他学学。”
唐寅虽然不太知兵,但对于排兵布阵优劣还是分得清的,沈溪手下这帮人,哪怕是临时从京营抽调来的宋书,也有一定能力,带领兵马军容齐整,杀气腾腾,之前行军扎营有板有眼便能看出端倪。
“你们出来,唐先生来了!”来到边军将领议事用的军帐前,宋书带来的人大声喊了起来,好像唐寅是来为他们撑腰的,这让唐寅有些意想不到。
“我几时是来为他们发声的?”
等转念一想,唐寅便明白什么:“我到底是文官出身,摆事实讲道理,这件事上明显是边军不对,而我平时跟张仑关系较好,又在北直隶当知县,所以京营的人会觉得我跟他们更亲近些。”
想到这里,唐寅有些尴尬,他本想以中立的姿态说话,却未曾想上来就让人觉得他拉偏架。
不过里面出来的一干人却没把唐寅当作“外人”,便在于唐寅跟沈溪出征草原,与眼前这帮将领同甘共苦过,胡嵩跃等人很推崇唐寅这样有头脑的文官,也跟沈溪对唐寅亲近的态度有关。
他们尊敬沈溪,那对于沈溪找来辅佐的人,自然爱屋及乌。
“什么事?”
胡嵩跃是所有人中的带头大哥,说话中气十足。
荆越、王陵之并不在这群人中,除了胡嵩跃是唐寅比较熟悉的外,还有就是刘序,其余曾涉足草原的沈溪嫡系将领似乎这会儿都在外边驻防。
唐寅心想:“也是,边军数量本就不多,他们却要将保定府城防掌控在自己手上,营内自然不会剩下太多人。”
“此番是来跟你们讲理的。”
宋书身旁将领开始叫板,“你们不遵沈大人命令,就是违抗军令,要被问罪的……唐先生便是代表沈大人前来惩处!”
唐寅本想来看看是怎么回事,没打算当判官,因为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处理军中事务。
他随军的目的不是代表沈溪治军,而是给沈溪当幕僚,这二者最大的区别,一个可以自行处理军中事务,另外一个则完全听命于沈溪,单纯只是给沈溪出主意。
他把自己当成后者,不打算太过招摇,现在却被人架着到了人前,做一件在他看来沈溪都未必能处理好的事边军跟京营间的矛盾。
胡嵩跃望着唐寅,目光中多少有些迷惑,因为胡嵩跃根本就没把唐寅当外人,但现在唐寅却像是来替京营出头一般。
“唐先生,沈大人派您来的?”
胡嵩跃望着唐寅,想知道唐寅的真正目的。
刘序等人也望着唐寅,如此一来唐寅感觉非常尴尬。
唐寅不知该从何说起,若说自己不是沈溪派来的,那边军这帮人很可能会因为怕他给京营出头而顶撞他,但若说是,又非实情。
宋书手下叫嚣道:“唐先生当然是沈大人派来的。”
张仑作为世袭勋贵,地位卓然,此时赶紧出来打圆场,笑呵呵道:“诸位,咱有话到里面慢慢说,都在沈大人麾下做事,何必闹得那么见外?宋将军,你觉得呢?”
宋书在京营这帮人中有极高的话语权,他想了想道:“好吧,咱们先进去,好好让唐先生评理!”
第二四三八章 玉不琢不成器
一群人进了边军营帐,却发现此前里边似乎正在进行军旗推演,中间偌大的沙盘上,城塞和城内街区布局异常清楚。
这一点让京营的人十分汗颜,因为他们不会跟眼前这些人一样到个地方先研究地形地貌,甚至驻防后还有心思开这种有关防守布局的会议,从这点上说,因边军这帮人跟沈溪久了,对于布防更有心得。
“几位来作何?把话说清楚!”
毕竟对方是上门找茬,胡嵩跃脾气不太好,刘序则基本没说话,虽然从军职上来说二人近乎等同。
宋书没开口,他手下一名将领大喝道:“沈大人安排,城北和城西由我们京营兵马控制,为何你们的人要先一步抢夺城防控制权,还不许我们的人上城头?”
胡嵩跃打量那人道:“你谁啊?”
那人道:“在下赵越龄,乃宋总兵手下!”
胡嵩跃瞥了宋书一眼,不屑地道:“什么总兵,分明是副总兵,若到了西北,怕是连游击将军都做不了!”
“你!”
瞬间京营那边的人不干了,纷纷拔出腰刀,边军这边也是挥剑相向,大有一触即发的迹象。
“住手!”
本来唐寅在旁看热闹,见这架势不由怒喝一声,上前挡在双方中间,厉声喝道,“你们这是作何?内斗吗?”
赵越龄举着佩刀,咬牙切齿地道:“唐先生,您也听到了,这帮人挑衅在先!他们污蔑宋总兵!”
胡嵩跃丝毫也不服软,冷笑不已:“谁污蔑他了?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
“你想找死吗?”
赵越龄当即就要往前冲,对面边军的人不甘示弱,双方火药味十足,甚至边军已有人将随身的左轮手枪掏了出来。
对鞑靼之战时,军中左轮手枪最多就几把,但之前半年多时间,由沈溪主导京城工坊开始大面积生产,现在边军这些沈溪麾下高级将领基本人手一把,子弹也不少,成为沈溪嫡系将领的象征。
而这种兵器,显然不是京营将士能拥有,连宋书也没得到,给他也未必会使用。所以,京营这边的将领不知死活,还一个劲儿地在那里咋呼。
唐寅急了,他见识过左轮手枪的威力,如果在他眼皮底下这群人内讧,必然会发生死伤,那他以后就没脸去见沈溪,他的仕途生涯就要到此结束,张开双臂怒喝:“你们想被军法处置吗?”
没有人愿意被军法处置,自然也不愿意动手,这些人就算再冲动也知道这么做有何后果,到底都是职业军人。
宋书一摆手,赵越龄只能后退,而那边刘序也过来拉住冲动莽撞的胡嵩跃……有宋书和刘序出面,这场风波稍微缓解些许。
唐寅见情况有所好转,但双方仍旧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只好继续站在中间,冷声道:“有事说事,胡将军、刘将军,既然沈大人有命令由京营兵马防备城西和城北,为何你们不遵军令?”
胡嵩跃道:“什么不遵军令?我们只是按照规矩办事……以前跟沈大人出征,到了哪里都是我们的人控制城防,这次进城后不等沈大人吩咐便已将四面城防都布防完毕,是他们去晚了,怎么反而怪到我们身上来了?”
“你们抢先占据城防,怎反咬一口?”宋书身后另外一名京营将领出来质问。
胡嵩跃还想说什么,却被刘序拉住。
刘序语气相对平和些,道:“有关入城后的防备,我们早在入城前便安排好了,进城后才临时得知大人有意安排京营负责城西和城北,但此时我们的人已经完成布局,如果临时变更的话,难免会造成防守上的混乱,出了问题没人能担当,此乃事急从权!唐先生,您跟沈大人到过草原,当营防和城防何等重要,能理解我们吧?”
京营将领非常生气,他们统率的人马毕竟比边军多,但现在入城后最关键的城防问题跟他们半点关系都没有,面子受到极大的伤害,这是他们无法承受的,一个个恼羞成怒,就差出来干架。
宋书没有发怒,脸色阴冷:“如今看来,有人非但不听沈大人号令,还倒打一耙,故意看我们出糗!如此就别怪我们动真格的,让那些看不起我们的人知道,这天子脚下的人马也不是吃素的!”
“对,把城防抢回来,大不了就干一仗!谁怕谁?”京营这些老爷兵是没什么本事,但个个都心高气傲,毕竟是在皇城根儿驻扎,总觉得高人一等,他们哪里能忍受被来自西北的一群“乡巴佬”欺辱?
“谁怕谁?”
这次不但胡嵩跃不服软,连刘序及其身后一群西北将领也都鼓噪起来。
看到这架势,唐寅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当个主帅真不容易,碰到的全都是这些破事!还没打仗就出现矛盾!”
“你们不把本官放在眼里,是吗?!”
唐寅这会儿没办法,知道光说和已经无效,只能拿出一点气势,“谁再不服从本官号令,信不信本官直接拿他治罪!?”
这一声厉喝,唐寅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有点歇斯底里的意思,不过他依然显得底气不那么足。
他的官职为正七品,眼前这几位哪个品阶不比他高?
就算是刚才说话的赵越龄,官阶也比他高。
但在大明,文官跟武将始终有区别,而唐寅作为沈溪幕僚,代表着沈溪,在这里有足够说话的资格。
本来唐寅可以袖手旁观,但现在他有一种强烈的使命感,那就是一定不能让眼前这群人出事,这不但关系到自己的前途,也是为了接下来作战以及保全沈溪的名声。
唐寅发话后,在场之人终于平静下来,不过双方仍旧没有罢休的意思。
唐寅继续喝道:“本官不问你们道理,现在的问题是沈尚书的命令重要,还是你们自己的面子和所谓的规矩重要?上了战场,沈尚书安排你们执行任务,难道你们就可以自作主张,越俎代庖?到时候出了问题,你们能承担得起?”
刘序语气坚定:“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狗屁不通!”
唐寅顾不上斯文,只能拿出蛮横的态度,大声痛骂,他不再考虑刘序的面子问题,直接道,“你们现在领兵在外吗?沈尚书这么说,那是他有主见,临危时果断应变,方取得一场又一场胜利……你们自问有那本事?”
如果唐寅拿别人作比较,这些人必定不服,会说凭什么我不行?
不过对象是沈溪,他们就没辙了,就算再心高气傲,心里也都会想,沈大人非一般人,每次作战都随机应变,屡屡绝处逢生,且都以少胜多,最终大获全胜,凭自己那点本事可做不到!
唐寅不给这些人反驳的机会,喝道:“现在沈尚书没出来干涉,难道你们以为沈尚书就不知情?沈尚书只是想给你们机会,心平气和坐下来商议!谁知道你们竟然变本加厉!现在本官代表沈尚书发布命令,胡嵩跃、刘序,你们马上安排人手,将城北和城西的人马撤下,换上京营的人马!”
胡嵩跃不满地道:“唐先生,不是我们不想听从你的号令,但现在并非沈大人下令,出了事谁负责?”
唐寅骂道:“负什么责?贼寇都被赶到齐鲁境内了,这里说是战区,但实际上就换防那么点儿时间,能出什么问题?退一步讲,如果怕出问题,那就等京营兵马布防完成后,你们再从城头撤下去,如果这样还觉得不行,那撤下去的兵马就在距离城头百步的地方待着,等真出了问题你们再接管防务不迟!”
唐寅话音落下,两边人都不作声。
虽然争论很凶,现场气氛剑拔弩张,大有打开架势干上一架的意思,但说到底他们心里还是发怵,到底是在沈溪麾下,若是被沈溪以军法处置的话,谁都讨不了好。
不过都是军人,骨子里都不甘示弱,一边上门挑衅,一边出言不逊,彼此都缺少个台阶下,现在唐寅为他们提供了这样的台阶。
半晌后,刘序道:“唐先生如此说,未免有些偏帮了吧?”
唐寅瞪着眼睛道:“本官偏向谁了?一切不过是以沈尚书军令为准,如果你对本官有意见,那就去跟沈尚书请示,到时候沈尚书不以军法处置就算好的!”
宋书背后的人还想跳出来叫板,却被他拦下,显然宋书在这件事上有一定忍让心理,或者说他知道不好得罪眼前这些战功赫赫的边将。
这些人全都是沈溪嫡系。
沈溪不出面,往好的方向想是沈溪暂且不知或者不想干涉,让他们自行解决,说不好听沈溪有心偏帮嫡系,专门等他们上门来闹事,然后找个由头打压。现在唐寅总归出来说了“公道话”,若有不开眼的家伙再出来惹是生非,事情就难解决了。
现场又是一阵沉默,唐寅见状眉头一挑,大喝道:“还等什么!下令换防!”
唐寅终于也没好脾气了,此时他的耐心已经耗尽,既然文人做派在军中行不通,那就只有拿出强硬手段应对,尤其现在他面对的是一群骄兵悍将,自然要拿出气势来。
以前不管唐寅说话办事都少一种气魄,不过经历了西北对鞑靼之战的残酷,又当了几个月县官,让他身上突然多了文官的蛮横,这是大明几十年来以文制武形成的儒生面对武将时的心理优势,也是狂放不羁的唐寅与生俱来的气质。
“既然唐先生如此说,那我们便先派人去通知一声,让京营兵马接防……不过我们撤下的人会留在城下等候,若城防出现问题,别怪我们的人再次接管防备!”
刘序出来说了一句像是妥协,却带着几分强硬的话。
宋书道:“那就多谢刘将军通融了……就算诸位跟着沈大人在西北建功立业,但还是要守军令,要知本将军也曾跟着沈大人出生入死,因功才升迁到今日的位置,本将军手下弟兄没一个是孬种……不信咱走着瞧!”
“哼!”
胡嵩跃冷哼一声,不接宋书的茬。
在双方首领都做出表示后,帐篷内对峙的两边才收起刀兵,那股剑拔弩张的气氛却久久未消散。
……
……
唐寅从军帐出来时,发现背心冷飕飕的,身上不知何时已大汗淋漓,额头上的汗珠不断往下掉落,但在帐内他却丝毫也没发现。
“沈尚书真够可以的,这么大的事都不过问,却让我碰上了。”唐寅有些懊恼,不过随即他想到一个问题,“当时好像是我让他们别去找沈尚书……难道说沈尚书到现在还不知发生何事?”
本来事情跟唐寅无关,但他实在放心不下,便亲自前往现场监督换防之事,之前已经换防过一次的城门再次换防,这次出面的人不少,连宋书和胡嵩跃等人都亲自往城西和城北去了。
唐寅跟在人群中,等到了城西,看到从城头上下来的王陵之以及其统率的官兵时,大概能感觉到这群骄兵悍将的不满。
他们不放心把城防交给实战经验基本为零的京营兵马,不过唐寅的建议也得到一些人认可,就算把城防交给京营,但可以派出部分人马在靠近城墙的地方驻扎,遇到敌情随时可以上到城墙增援。
虽然这种方式会显得滞后,无法第一时间应对敌袭,但始终贼寇要攻城不是易事,总归有反应时间。
更加重要的是,唐寅的建议契合军令,如果回头被沈溪追究他们抗命的问题,颇让人头疼……主帅的命令都不遵守,那战场上也就不成规矩,他们到底是军人,知道遵守军令的重要性。
唐寅在城西监督完换防后,马上又跟着队伍往城北走,王陵之不打算跟着唐寅去城北,逮着机会过来跟他搭话,顺便表达不满:“如果出事,那就是大事,贼人若来袭的话,城墙失守意味着城池失守!”
唐寅本对王陵之客客气气,但随即想到与胡嵩跃等人相处的情况,光靠容忍没有任何效果。
他心道:“在这群大头兵面前,只会空讲道理那就是白痴!”
唐寅当即板起脸来:“沈大人的军令必须无条件执行,有不满可以去跟沈大人当面说!”
王陵之一怔,没料到之前一直和颜悦色的唐寅会变得如此嚣张,王陵之往旁边的刘序身上看了一眼。
刘序冲着王陵之使了个眼色,大概意思是能不争就别争,没好果子吃。
“出了事,你负责!”
王陵之拿出不服气的态度,但到底没跟唐寅对着干,他也发现违背沈溪的军令不是什么好事,他算是沈溪真正的嫡系,必须要维护沈溪这个主帅的权威。
军中数年浮沉,有林恒等人在旁对他进行指导,王陵之的头脑总算开窍了。
……
……
城北换防,唐寅仍旧亲自监督,等完成已是二更天。
唐寅总算松了口气,准备回营休息,又怕沈溪不了解军中发生了什么而耽搁大事,所以还是先去了一趟驿馆。
到了地方,依然被告知沈溪休息了,让他不要打扰。
唐寅走后,沈溪站在二楼的窗户前看着下面的情况,似乎让唐寅出面解决问题是很有趣的事情。
“老爷也是,唐大人明明有事找,为何你要躲着不见?难道真不怕军中内讧?”
惠娘对事情的前因后果有所了解,之前沈溪处理公务,惠娘一直在旁作陪,倒是李衿早早就休息了。
到了河间府城,住进驿馆,沈溪任性地把二楼包了下来,不让其他人打扰,这样他跟惠娘、李衿间便有了一个相对隐秘的空间。本来沈溪想让惠娘早点睡,但惠娘已习惯行军途中睡觉,到晚上跟沈溪一样变得头脑清醒,这也跟惠娘有意识习惯沈溪的作息有关。
沈溪笑道:“这点事还要我出面,那我真要累死了……唐伯虎不是没本事,只是他以前刻意压抑自己,自暴自弃,现在的他要为自己的前途着想,不努力都不行!而且这件事本来就是他主动承揽的,又不是我派他去解决问题,当然他要负责到底!”
“老爷有识人之明,妾身就不多问了。”惠娘觉得,沈溪做什么都有计划,就算不成功也有后着,便不再多问,坐下来为沈溪研墨。
此时沈溪正准备给朱厚照上奏,有关这两天行军的情况,还有未来一段时间的打算,当然也包含他在行军途中得到的一些前线战况,一并上奏,这算是他出征以来的第一次上奏。
沈溪边写边道:“也不是说我有识人之明,而是我觉得让唐寅继续混日子,做一个放荡不羁的儒生太可惜了,不如放他到官场上好好历练一番。现在他终于可以独当一面,但统筹大局的话,稍显力不能及。”
“要看多大的事了。”
惠娘道,“如果让他领兵肯定不行,但管好军需后勤,应该没什么问题,他不是当过知县吗?”
沈溪笑道:“你当他当知县政绩很好?到任不过三个月,就接连被人告状,好在知道人是我推荐的,事情没闹大,我甚至没告诉他具体情况……他自我感觉很良好,以为自己当官颇有成就呢!”
惠娘惊讶道:“这……怎么……会这样?”
沈溪道:“官场上的事,并非说你有能力就会被人推崇,他不能说没能力,只是经验不足,一来就严格办事,大肆清查田亩,以图增加税赋……隐田可是朝廷顽疾,这朝中做官的,哪个名下不是有几百亩几千亩挂靠田?他一来就捅娄子,虽然本心是好的,但得罪的人却很多,我不得不把他拉到军中来!”
听沈溪这一说,惠娘恍然道:“原来老爷是想保护他。”
“算是吧。”
沈溪点头道,“他头脑不错,但官场人脉,还有处理事情的圆滑和兼顾大局的能力,尚需锻炼,这次带他出来,是想让他多接触一下地方形形色色的人物,让他学会跟官员和士绅沟通,而不是总拿出一副桀骜不驯的姿态处理事情!以前他连我的面子都不给,怎么能放下架子接触地方士绅?”
惠娘想了下,摇了摇头,不太理解沈溪这种培养人的方式。
虽然是朋友,但唐寅的性格并不适合做官,沈溪有点揠苗助长的意思,但既然沈溪决意如此,惠娘也不会干涉,那是朝廷的事,她恪守身为女流之辈不多问朝事的传统,哪怕自己的男人在朝中几乎可以只手遮天。
沈溪没再说唐寅的事,在一个女人面前讲用人之道,颇有驴唇不对马嘴的意思。
沈溪道:“在这里休整一日,后天一早便出发,你跟衿儿好好休息,别总想如何才能讨我欢心,有你们在身边作陪便可。如果你们想出去走走的话,我会派人保护你们。”
“算了。”
惠娘摇头道,“暂时城内不太安稳,妾身这两日便跟衿儿留在驿馆安心伺候老爷便可!”
……
……
兵马会在河间府城停留一日,因而沈溪并没打算早起。
一早便有人在驿馆楼下等候,沈溪下楼时已是日上三竿,最初来的人,比如说王陵之和宋书等人已回去,只留下唐寅和张仑等候。
朱厚照对沈溪很信任,以至于军中连监军太监都没有设,这让下面的人跟沈溪沟通增加了一定难度。
军中做主之人只有沈溪,旁人都难以决断。
“沈大人!”
沈溪下楼梯后,张仑和唐寅赶紧站起来行礼,态度毕恭毕敬。
沈溪一摆手,示意二人不用多礼,随即轻松地道:“今日不用出发,没打算早早起来打理军务……怎么,你们有事吗?”
唐寅这边还没说话,张仑已惊讶地问道:“沈大人莫不是在言笑?昨日军中发生那么大的事情……还是让唐先生跟大人说吧。”
或许是考虑到自己虽然地位显赫却没有相应的职务,张仑选择让唐寅来汇报。
唐寅面色凝重:“沈尚书,昨日京营跟边军争夺城西和城北戍卫工作,差点儿大打出手,好在及时化解。”
沈溪道:“现在事情解决了吧?”
“暂时解决了。”
这次回答的人变成张仑,“多亏唐先生,他居中调和,两边的人才没打起来,不过当时情况危急,谁都不服谁。”
沈溪点了点头,道:“解决就好,本官不想过问具体细节,两位可以先回去了。之后本官会开个会,把昨日之事……拿在会上说清楚。”
“是,大人。”
张仑并非是沈溪幕僚,更像是军中闲散之人,走到哪儿都畅通无阻,但也有避讳,在沈溪明摆着下达逐客令后,他赶紧收拾心情离开驿馆。
唐寅则没着急走,似乎还有事情要对沈溪说。
这边已有人为沈溪准备好早饭,沈溪示意唐寅一起用餐,到了桌子前唐寅却没有跟着沈溪一起坐下,神色拘谨,道:“沈尚书不可能不知昨日情况,应该故意不露面吧?”
沈溪笑了笑,问道:“伯虎兄何出此言?在下不过是一时偷懒,你怎说得就像见事不管一般?坐下来说话吧。”
唐寅不肯落座,道:“沈尚书应该出面,早些将问题解决,而不是放任矛盾扩大……昨日在下解决问题,不过是适逢其会,若两边冲动些,或许直接便开打,到时出现死伤,不是在下难以向您交待的问题,连沈尚书也无法跟朝廷交待吧?”
唐寅脸上满是担忧之色,沈溪见状也就不再言笑,神色显得严肃起来:“既然伯虎兄说了,那我也就直言不讳,其实昨日之事我的确知晓,不过早就料到他们闹不出太大的风波,这是考验他们自制力的方式,同时也有意让伯虎兄锻炼一番。”
“果然如此!”
唐寅验证心中的想法,打量沈溪道,“沈尚书对在下如此信任?”
沈溪摊摊手:“你不在的话,他们没法分出输赢,自然不会动手。你在现场,他们就算开打,也断不至于闹到兵变的地步,哪怕真的闹出不愉快我就不能处理?现在的问题是,这群人个个自命不凡,都觉得自己有本事,想完成使命,建功立业,但他们也明白这场战争不是光靠个人的力量能完成。所以……”
唐寅望着沈溪,想听到更进一步的解释,但沈溪好像故意吊胃口,话说到一半便停顿了。
“到底沈尚书想要达成什么目的?”唐寅本不愿入坐,但沈溪故意卖关子,他不得不坐到沈溪对面。
沈溪望着面前的稀饭以及河间府名吃火烧驴肉,先咽了口口水,但还是强忍腹中饥饿,心平气和地道:
“我麾下不要没本事的人,也不要那种自作主张、总喜欢给自己加戏的人,这次就当是检验一下他们的心性,磨一磨他们的脾气……谁不趁我心意,我就会将他赶走,哪怕以前我带过的人也一样。”
唐寅皱眉,对沈溪的说法非常惊讶,这显然不是一个主帅应该有的想法。
沈溪道:“要不是伯虎兄出面,或许真会酿出乱子,因此我不能完全原谅那些不遵从号令之人。出了事,现在化解简单,如果到了战场上再暴露出来,那就是性命攸关之事。”
唐寅摇头:“所以沈尚书便冒着军中哗变的风险,检测他们的忠诚?现在情况怎样?那群武夫,在被激怒的情况下,哪个不乱来?难道指望他们跟个读书人一样讲道理?他们中间,向来都是谁声音大谁就做主……”
沈溪又摊手:“你就当他们本来就没多少本事,需要好好调教便可……这不,伯虎兄你做得很出色,知道跟他们心平气和说话没用了么?”
唐寅望着沈溪,又是一副难以理解的神色。
沈溪终于拿起碗筷,先喝了一口稀粥才道:“你当我调教这些人没花心思吗?这些桀骜不驯的将领,哪个就从一开始便愿意听从我号令?当初一个个没给我拆台就算好的,现在看起来明事理,好像胡嵩跃、刘序和荆越这些人,哪个没挨过我罚?打他们都是轻的。”
“不过结果还算好,一次次胜利,他们知道在我麾下怎么才能打胜仗,开始知道守规矩,谁想这次他们又跟我闹腾……不好意思,在我手底下,只有军令,谁不遵守谁就要挨罚,今天也一样,所以中午的军事会议,昨天那些惹事的家伙一概会被惩罚,这回答伯虎兄满意了吗?”
唐寅道:“那若是在下犯错呢?”
沈溪侧目望着唐寅:“难道伯虎兄觉得自己可以例外?草原一战,你以闲人的身份跟在军中,可以随心所欲,但这次,你是正经的幕僚,在朝廷的花名册上是有记载的……我说好听的称呼你一声伯虎兄,若你犯了错,别怪我直接喊你名字!”
虽然沈溪说的话不客气,唐寅却一点脾气都没有,他希望的就是沈溪拿出这种态度,如此他才有更大的自信跟着沈溪打胜仗,让自己的前途更光明。
沈溪道:“如果没别的事情,我要吃饭了……伯虎兄,你要吃的话就加双筷子,不吃的话请便吧。”
唐寅起身:“在下一早便吃过,就不打扰沈尚书您了,在下告辞。”
唐寅很懂规矩,行礼后先退两步,再转身离开,俨然如那些来见沈溪的将领一样。
沈溪望着唐寅的背影,摇摇头,继续享用早餐。
……
……
中午军事会议,沈溪派人通知特定的人到军帐开会。
昨日发生冲突的几位,以及那些没有遵守命令的人都被叫到军帐,即便沈溪和唐寅没透露这次会议的内容,这些人还是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军中闹事,差点引发两军火拼,这种事放到一般文官主帅身上都不会坐视不理,更何况是向来治军严明的沈溪?
所有将领到齐,京营和边军依然是泾渭分明,立在那儿在用仇视的目光望着对方,因沈溪没来,他们只能以这种方式对峙。
让他们在中军大帐直接干架,他们还没那胆子,如果说昨日的事情只是小错的话,谁在中军大帐内闹事那就是一等一的大错,被砍脑袋也怨不得别人。
终于过了午时,沈溪姗姗来迟,身边只是带了唐寅和马九。
沈溪刚进大帐,一群人马上行礼,声音整齐:“大人。”
沈溪抛下一句话:“昨日犯错之人,自己出来领罪,一人二十军棍,不领罚直接逐出军中!”
这话非常干脆,连惩罚力度也说清楚了,由不得在场的人不惊愕。
出来领罚等于要挨打,而不领罚连兵都没法当,从某种程度而言,逐出军中比杀了他们更难受。
胡嵩跃和刘序毫不含糊,在旁人迟疑时走出来,半跪在地:“大人,卑职知错!”
“还有呢?”
沈溪环视在场之人。
王陵之迟疑一下,也走出来半跪在地,同时出来的还有几名沈溪的嫡系将领,这些人曾追随沈溪出征草原,昨日闹出矛盾他们算是始作俑者……绕开沈溪军令行事,是这些人一起开会拿出的结果,此时他们不觉得沈溪只会追究他们在营地中刀兵相向,不遵军令也是大罪。
京营那边看边军这边跪下不少,心中丝毫也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而是一阵胆寒。
这会儿沈溪问的不是那一方罪行,京营这边昨日带人上门挑衅,甚至出言不逊,也都有过错。
就在一些人考虑是否出来领罪时,宋书上前两步,单膝跪地:“末将愿领罪!昨日之事,错全在末将一人之身,望大人不要惩罚末将的这些部下。”
“总兵大人。”
宋书身后这群人感念宋书恩德,一个个脸上全带着不忍及不忿之色。
宋书此举很仗义,想要代替手下受过。
沈溪冷声道:“怎么,宋将军是想承担所有责任?你可知这军中乃最讲规矩之处,谁的过错就应该由谁来承担?”
“大人!”
宋书想解释两句,他没想到自己的举动会开罪沈溪,本来他就担心沈溪会对嫡系将领有所偏袒。
赵越龄跪下来:“大人,卑职有错,当时乃是卑职挑衅,说了一些不中听的话,才惹起事端。”
“还有卑职!”
不多时,地上跪下一片。
京营的人好像人心更加齐整,不但因为他们对沈溪偏心嫡系人马有所防备,更因宋书挺身而出,让他们觉得自己要用某种方式进行回报。
沈溪冷声道:“当时拿出兵器之人,一人领受十军棍,边军不听号令者,一人二十!执行吧!”
没等沈溪做别的指示,已有侍卫进来,两边各立两排,等候这些将领自己前去领受惩罚。
本来京营的人很不忿,但此时已顾不上跟谁争,先要惦记自己的屁股,他们的十军棍毕竟还能承担,而沈溪似乎也很公道,毕竟边军的人不讲理在先,他们不过是被迫应对。
现在边军将领一人二十军棍,比他们多受一倍的惩罚,看起来公平合理。
但军中没有完全公平的事情,京营的人自然不会人人都服气,许多依然心怀芥蒂,琢磨着怎么找回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