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〇九章 正月雪
谢迁又跑到豹房等候面圣去了。
第一次去的时候他还觉得荒唐,堂堂内阁首辅居然要到宫外某处宅院等候见驾。
不过多去几次他也就习惯了,反正去皇宫去豹房都一样,站在那儿见不到皇帝,总归就当个旗杆给皇帝施压,至于皇帝是否知晓已无关紧要。
梁储本想陪同朱厚照去等候面圣,以体现他对谢迁的尊重,但谢迁不领情,最后梁储没办法,只能去找沈溪。
因为沈溪现在不能确定在哪个衙门,梁储走了三处,才在军事学堂见到沈溪。
正月都快结束了,军事学堂仍旧没有开学,因为选拔学生的渠道被封闭,沈溪没主动去跟皇帝提及,朱厚照在对鞑靼之战结束后好像对什么军事学堂完全不在意。
对于皇帝来说,这曾经是一个培养嫡系将领的渠道,但在提拔江彬和许泰等边军将官出身的亲信后,对于军事学堂没了以前那样重视,而沈溪也很清楚这点,以至于军事学堂如今处在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
沈溪在军事学堂空置的教室里见了梁储。
梁储把皇帝要派遣京营兵马南下以及谢迁去豹房求见皇帝的事逐一说明,沈溪听完摇头:“中原叛乱一时没有平息的迹象,陛下为加快平叛进程,派出京营人马,倒是情理中的事情。”
这更像是场面话。
听起来沈溪是在为朱厚照解释,但在梁储听来,沈溪大有回避之意,于是道:“只怕陛下想把京畿卫戍权力收回,顺带培养一批嫡系人马吧?”
有些话本不必说得太过详细,如同朱厚照现在把旧派京营人马调出去,换上他培养的江彬统领京师防务,这是朝中大多数官员都能看懂的事,梁储如此直言,让沈溪意识到梁储指望他拿出对策。
沈溪摇头:“陛下若真有此用心,一道圣旨的事情罢了,何必要将京营调去南边?”
本来沈溪不过是在推诿,但梁储听了却像受到启发,皱眉道:“之厚何出此言?莫非你知道陛下更深的意图?”
沈溪听到后有些意外,他这才明白原来在军事方面自己是绝对权威,梁储本来很有主见,但在听了他的敷衍之词后居然觉得另有隐情。
这让沈溪颇为尴尬,心想:“梁储怎么说也是翰苑时的故友,现在却代表谢迁前来,目的是让我去劝谏陛下,这是能随便劝回来的?陛下已越发有主见,这么个不想理会朝事的皇帝,能不把皇权收紧,防止别人谋朝篡位?”
沈溪只能顺着之前自己说的内容,继续道:“或许中原战事不顺吧,即便许泰领宣府边军前去平叛,也未必适应中原贼寇的战法,调京营或许是为加大胜利的筹码。”
“哦。”
梁储思索半晌,点了点头,明白了沈溪的意思。
沈溪道:“最初的消息,正月二十五左右许泰所部便会跟贼军交锋,但过了四五天,仍旧没有更多消息传来,要么是交锋遇挫,军中不敢上报,要么是贼军及时回撤,遭遇战没打响……总归这场战事未按照预想进行。”
梁储恍然大悟:“陛下突然这时候提出增兵,很有可能陛下已经已得知什么消息?”
沈溪点了点头:“大概便是如此,现在没有更多消息,不过接下来一两天便会陆续传来,其实这个时候谢老的举动有些冒失,不如等消息证实后再决定动向。而且调京营南下平叛并不为过,陛下此举也只是为了早些恢复北方省份安宁。”
梁储叹了口气,道:“哪怕知道陛下有意栽培心腹领兵,却无能为力啊。”
“其实看看陛下回京后一系列安排便知晓,陛下对亲信将领的培养,简直是不余遗力,实在非臣子能改变。”沈溪摇了摇头。
梁储想了想,再次点头:“正是如此……要不之厚你去豹房面圣,问明陛下的意图?”
沈溪摇头:“这节骨眼儿上,我宁可当个闲散之人,免得跟谢阁老起冲突。”
……
……
梁储没有在军事学堂多作停留,他问明沈溪的态度后,未去豹房,直接回内阁当差。
刚到文渊阁公房,杨廷和从隔壁的休息厅过来,问道:“谢老往豹房去了?”
“是。”
梁储点头,“陛下下旨抽调京营兵马南下平叛,谢阁老得知后匆忙去豹房等候面圣,在下请命陪同遭到拒绝,介夫也莫要打扰。”
杨廷和皱眉:“谢老如今势单力薄,他这么贸然去请见,陛下如何肯赐见?你就放心让谢老独自前去?不行,我得过去看看情况。”
因为靳贵不在内阁,杨廷和要出门需要等人来轮换,他这边正要走,却被梁储拉住。
杨廷和用不解的目光望向梁储:“叔厚兄,你这是作何?”
梁储无奈摇头:“之前我也有疑虑,所以去见了之厚,听了他的一些看法。按照之厚所言,陛下调兵并非心血来潮,或许跟中原战场战情恶化有关,与陛下刻意栽培江彬等佞臣无关。”
杨廷和道:“之厚的话也能信?别是这件事就是他在背后谋划。”
梁储跟杨廷和相处久了,自然明白杨廷和对沈溪有偏见,苦笑着摇摇头:“现在谢阁老求见陛下,若能见自是好,若见不到也没什么。若咱去了,或许会让谢阁老进退两难,只能继续等下去,反而不如等候结果。”
杨廷和稍微迟疑,随即脸色变得异常坚决:“你不去,我却必选要去,陛下调京营兵马往中原平叛,致使京畿之地防备空虚,身为臣子发现危险,岂能不跟陛下进言?叔厚兄,这里就拜托你了,我先往豹房。”
……
……
到日落时,张苑一脸轻松地从司礼监出来,准备出宫。
对他来说当天很平静,无惊无险当差完毕,甚至不用去豹房面圣陈述事情,大部分朝事都由他来决定,或者说按照内阁票拟完成。
可当他到了大明门才得知,谢迁和杨廷和先后到豹房等候面圣,劝谏皇帝不要抽调京营人马往中原平叛。
张苑心想:“可真够稀奇的,陛下抽调京营部分兵马去中原平叛有何不妥?谢老头激动个甚?杨廷和居然也去掺和?”
“老爷,咱是回府,还是去豹房?”车夫过来问道。
张苑道:“咱家还没想好,先等等。”
因为张苑不明白谢迁的用意,生怕事情跟他有关,不敢掉以轻心,自言自语道:“谢老头到底是内阁首辅,若让他面圣,无论跟陛下说什么都可能影响到我,哪怕不是直接的也是间接的,不如去看看他到底要作何!”
张苑几步走到马车前,钻进车厢,吩咐道:“往豹房,咱家要去给谢大人壮壮威风!”
“好嘞!”
车夫很高兴,司礼监掌印跟内阁首辅会面,又是个很大的谈资,他除了颜面有光外,还可以把消息透露出去,捞取好处。
……
……
豹房门前,谢迁和杨廷和一身官服站在那儿,等了大概一个多时辰,看到快到上灯时分,谢迁揣测朱厚照应该睡醒了。
所以他打起精神,随时等候人出来传唤他入内。
不过他没把里面的人等来,倒先把自皇宫而来的张苑等到了。
张苑下了马车,趋步走到谢迁面前,扬了扬手里的拂尘:“谢阁老?您这是作何?好像陛下没传见您吧?”
谢迁道:“年后陛下从未接见朝臣,朝中政务积压,老夫来求见说事,有何不可?”
张苑为难地道:“那您该往皇宫请求面圣,这里哪是您来的地方?杨大学士,您该劝劝谢大人才是啊。”
此时的张苑好像非常体谅谢迁,谢迁倒没觉得如何,杨廷和却满怀鄙夷,但他不敢直接跟张苑顶撞,到底从某种角度而言,张苑算是他跟谢迁的上司,就算不是直属关系,若张苑有意就内阁票拟找茬,也够他们这帮人喝一壶。
谢迁正色道:“老夫做事,不需他人规劝,若张公公也是来面圣的,请顺带跟陛下提一嘴,就说我这把老骨头正在外面等候觐见。”
“谢阁老误会了,咱家不是来面圣的,不过是听说您在这里,过来跟您打声招呼。”
张苑表现出一副感慨的模样,道,“最近陛下对于宫里执事并不太信任,什么事情都不安排咱家去做,而是全部委托给江彬……就是那位蔚州卫指挥佥事忙里忙外,听说还操练了一批兵马呢。”
张苑非但不帮谢迁面圣,甚至想借助谢迁做文章,有点要煽风点火的意思。
可惜的是,谢迁对张苑所说完全不感兴趣,偏过头懒得搭理。
张苑见谢迁和杨廷和都像木头一样,全无反应,不由有些悻悻然,用阴阳怪气的腔调道:“谢大人不听劝,咱家也没辙,在这里等多久都见不到陛下,不如回去想别的方法,并不是每件事都需要跟陛下提及的。”
“多谢张公公提醒。”
谢迁不痛不痒地说了一句。
张苑闻言不屑一笑,又往杨廷和身上看了一眼,发现杨廷和侧着头一语不发,又有些恼怒,觉得对自己不够尊重。
张苑道:“那咱家先告辞。”
说完,张苑往停放在街口的马车走去,走到半路不时回头看看谢迁和杨廷和,见二人身体纹丝未动,连他离去的方向都不曾看一眼,更觉心里来气,但他还是强忍怒火走到马车跟前。
等张苑上车后,车夫就要赶车离开,回头问道:“老爷,接下来是回府吧?”
“回府做什么?在这里等着……不对,往远处一点停下,咱家就在马车里等,一定要等到谢老头服软不可。”张苑恨恨地道。
车夫很不理解,“老爷,您又不去见皇上,作何在这里等?回去不好吗?”
张苑道:“在家的事用得着你来掺和?休要嗦,咱家说等就等,万一他们进去面圣,至少咱家能在旁干扰一下,若任由他们跟陛下进谗言,万一陛下被他们蛊惑,给咱家找麻烦呢?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有懈怠心理!”
“知道了,老爷您消消气,小的这就将马车赶到前边去。”车夫道,“要不派人回府给您拿点御寒的衣物来?马上天就要黑了,这北风可劲儿地吹,担心您身体出问题!”
张苑一摆手:“不用,咱家还冻不死!走吧!”
……
……
入夜后,一场大雪不期而至。
下雪后,北风呼啸,张苑躲在马车里瑟瑟发抖,嘴里开始抱怨起来:“早知道的话,真应该找人回去拿些衣物、被褥来,也不至于这么受冻……谢老头到底什么时候走?”
这边张苑受苦,马车外吹北风的人就更苦了,他身边有车夫和随从,帮他盯梢,在没有确切消息说谢迁和杨廷和离开前,张苑不会着急回家御寒,一群人便在那儿干耗。
谢迁站在雪地上,丝毫也没有找地方躲避风雪的打算,他不挪地方,杨廷和也就站在旁不说话,二人都快被冰雪覆盖了。
“谢老,估算时间,陛下怕是不会接见,还有必要等下去么?”
虽然杨廷和心里也带着一股坚定,但明知道朱厚照不会派人出来传见,觉得这种坚持只是给自己找罪受。
谢迁却态度坚决,道:“陛下一日不见,便等一日,老夫不会走。介夫,你不必在这里陪老夫等下去,做你的事去吧,别耽搁了。”
杨廷和道:“谢老要等,在下自不会独去。”
话是这么说,但杨廷和心里开始打鼓了:“难道我真该听叔厚的话,不该来找谢老?莫非正是因为我的出现,才让谢老进退两难?”
杨廷和往四下看了看,下雪天光线没那么暗淡,可以看清楚附近的路面,豹房门前的胡同连个人影都没有,原本站在门前的侍卫撤回里边去了,大门紧闭,暂时没人出来,这种情况就算送把雨伞或衣服的人都没有。
……
……
换作以前,谢迁到访豹房,别说面圣,皇帝都未必知晓,便在于刘瑾和张苑蓄意封闭皇帝耳目,使得朱厚照对外边的事情完全不知。
但现在情况却不同,朱厚照醒来后,已知谢迁和杨廷和在豹房外等候,告知他情况的并非小拧子或者江彬,而是贴身侍卫,如今朱厚照开始学着建立自己的情报系统,虽然不太完善,但对于豹房和皇宫内发生的事可以做到实时获知。
朱厚照没有兴趣见谢迁,便没派人传,连小拧子他都没打招呼。
入夜后朱厚照便进内院逍遥快活去了,小拧子守在前院,焦躁不安地来回踱着步,他希望谢迁能早些走,换作以前他会出去告知谢迁大概情况,但现在却知道自己做事不能太过冒失。
尤其下了大雪后,小拧子心里更着急:“如今陛下对身边人都不是那么信任,包括我、张苑、钱宁,或者只有江彬才能得到少许信任,陛下经常派不同的人去打探消息,从不经过我的手,若这会儿我出去见谢大人,消息很快就会传到陛下耳中,那时陛下便会觉得我吃里扒外,若就此失宠就麻烦了……嗨,这可如何是好。”
小拧子很着急,想劝谢迁又不敢出门,想派人去通知人来劝,却发现能劝得动谢迁的绝无仅有。
彷徨很久后,门口传来马蹄声,小拧子从大门的门缝看了出去,只见江彬带着一批士兵过来,所有人手上都带着新式火器。
随即小拧子让人将豹房正门打开,谢迁终于看到一丝面圣的希望。
“江大人?”
小拧子出门,却并非跟谢迁见礼,而是远远跟江彬打招呼。
江彬已从马背上下来,跟平常文臣武将对谢迁毕恭毕敬不同,江彬如同没见到首辅在旁一般,带着人径直往大门行去。
谢迁终于找到机会往门前走来,身后带着个杨廷和。
江彬道:“本将前来觐见陛下,好狗不挡道,让开道路!”
这话江彬是对小拧子说的,但走在半路的谢迁却觉得是在喝斥他,脚下一滞,杨廷和已经着恼地喝斥:“你怎么说话的?”
江彬回身看了看谢迁跟杨廷和,神色淡然,最后冷笑一声,却连话都不说便带着人绕过小拧子进入豹房。
“毫无体统!”
杨廷和非常懊恼,就算不是谢迁,他自己也是内阁大学士,就算六部七卿以及朝中公侯见到他也不敢不敬,但这个江彬却一点儿都不识相,完全是小人得志的做派,让他觉得不可理喻。
谢迁再次恢复前行,他对江彬的态度似乎没什么意见,此时他已将所有注意力放到小拧子身上,好像在等候一个答案。
小拧子趁机迎上前,小声道:“谢大人、杨大人,你们别等了,陛下不会赐见……小的不敢说太多,保重身体啊,两位。”
说完,小拧子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匆匆忙忙往门内去了。
等豹房大门再一次关上后,谢迁站在那儿,人都站不稳了,身体摇摇晃晃,此时他的整个世界观都已崩塌。
杨廷和赶紧搀扶谢迁,劝说道:“谢老,如拧公公所言,这么等下去纯属枉然。”
“等!”
谢迁一咬牙,铁青着脸说道,“不管怎么样,一定要等到陛下召见,现在陛下一定知道老夫在这里等候面圣,若这么走了便是半途而废,以后有什么脸面再来求见?这张老脸,总归比这把老骨头重要。”
……
……
谢迁还在坚持。
他这么做有其原因,从小拧子欲言又止的话语中他察觉到一些隐藏的事,比如说小拧子为何吞吞吐吐,说明并非是有人阻挡言路,而是皇帝的确不肯赐见。
只要皇帝知道他在,就必须坚持,这并非全是为了脸面,而是为了他心中坚持的规矩。
大臣既然要死谏,就要做到底,不能半途而废,不然皇帝知道了会被轻视,以后也没脸面见朝中同僚。
杨廷和无缘无故跟着一起受苦,虽然看起来无奈,但杨廷和总归有心理准备,否则的话也不会主动来陪谢迁,他不像是来壮声威,更像是来胁迫谢迁。
大雪仍旧下个不停,很快京城内便银装素裹,天地一片苍茫。
沈溪没有在府中,而是留宿于惠娘居所,此时他也没有在房间内享受温存时光,而是站在院子凉亭内看雪,惠娘和李衿都不能理解为何沈溪要出去找罪受。
惠娘和李衿不时从门口往外边看,只见沈溪站在凉亭内一动不动,就跟木头人似的,凑想过去劝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惠娘道:“衿儿,去拿一件厚重的衣服给老爷披上,别让老爷受寒。”
李衿摇摇头:“姐姐,我们不知老爷为何要在那里站着,老爷若是觉得冷肯定会进屋来,或者老爷在想事情呢?我这么过去的话,就怕打扰老爷的思路。”
“你个死丫头,不听我的话了?”
惠娘有些着恼,但她没过分埋怨李衿,又一摆手将随安叫过来,一摆手,“拿大氅来,你去给老爷披上。”
随安可没主见,只会听命行事,她赶紧拿了惠娘早就摆在堂屋的大氅,脚步细碎往外跑过去,却在半路举步维艰,概因雪太大,院子里积了厚厚一层,等她到凉亭内,却因个子娇小而无法将大氅披到沈溪身上。
沈溪也好像完全不知身后多了个人,凝眉思索着什么,身体一动不动。
“老爷,外面凉。您披上吧。”
最后随安只能站到石凳上,将大氅披到沈溪背上。
凉亭内虽然有顶棚,但还是有不少落雪,随安赶紧下来,想为沈溪整理一下,却发现大氅已滑落地上,沈溪根本没有披上御寒的打算。
第二四一〇章 怒火攻心
随安虽然跟沈溪立在一起,却好像跟沈溪身处两个世界。
她生怕完不成惠娘交待的差事,赶紧捡起地上的大氅,等她想再一次将大氅披到沈溪身上时,沈溪已一把扶着她,将她手上的大氅接了过去。
“老爷,外面凉……”
随安还想重复之前的话,发现沈溪凝视着自己时,立即低下头,不敢再说什么了。
沈溪微笑着说道:“我知道了,你可以先进去,自己别冻着就好。”
随安抬起头,用不解的目光望了沈溪一眼:“可是……老爷,是夫人让奴婢将衣服给您披上的……”
沈溪摇摇头道:“衣服不已在我这里了么?你可以先进去了。”
“哦。”
随安这才明白过来,沈溪并不需要她,沉默一下,紧忙往屋门方向跑去,对于她来说,屋子内外完全是两个不同的天地,里面一片暖意洋洋,外面则是天寒地冻,她不想再在风雪里停留片刻。
等她到了屋子里,听到惠娘用冷漠的口吻问道:“让你给老爷披上厚衣保暖,你怎么做的事情?”
随安目光里满是迷茫,等她顺着惠娘和李衿的视线重新看向凉亭方向,才发现那件被沈溪接过去的大氅已经被丢到了石桌上,这会儿沈溪仍旧对着漫天风雪发呆。
“奴婢再去……”
随安马上就要冲出门。
李衿一把抓住她的手,招呼道:“随安,你别去了,姐姐,不如让我过去吧。”
惠娘没好气地看了李衿一眼,道:“你正在养身体,这会儿最好别乱动……罢了,我亲自去吧!”
说着,惠娘就向门口走去,却被随安抢先一步。
随安一路小跑又重新进入风雪中,不一会儿又现身于沈溪身后,她果断地拿起石桌上的衣服,想往沈溪身上披。
沈溪没转身,幽幽问道:“怎么又回来了?”
随安显得很委屈:“奴婢没完成差事……奴婢一定要把事情做好,这样才对得起两位夫人的照顾。”
沈溪淡淡一笑,道:“你倒是很忠心。”
随安没回答,拿起衣服重新给沈溪披上。
沈溪这回没有拒绝,待衣服披在后背上,主动将绳子系好,这才回过头对随安说道:“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随安抬头看着沈溪,似有一定怀疑,生怕自己走后沈溪又把大氅解下来,自己还要再出来一趟,小眼睛里情绪异常复杂,这是沈溪以前从未在随安身上看到过的。
“你不怕我了?”沈溪笑着问道。
随安先是点点头,继而又摇摇头:“老爷和两位夫人对奴婢都很好,不怕。”
沈溪道:“回去吧,我领受你的好意了。”
“哦。”
随安应了一声,却没挪步,她回头看向屋门方向,只见惠娘和李衿都在门口站着,便又回过头道,“其实……奴婢可以在这里伺候老爷。”
“你在这里能做什么?”
沈溪目光看向远处飞飞扬扬的雪花,随口问道。
随安想了半天,也没拿出个准确的答案,沈溪挥挥手道:“这里不需要你,你应该在屋子里烤火取暖才是……快回去吧,别受凉了!”
随安目光坚定,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很快身体就冷得瑟瑟发抖。
沈溪见状摇摇头,伸手将大氅解下,披到随安身上。
“啊!?”
随安惊叫一声,马上推开沈溪的手,细嫩的小手却被沈溪一把抓住。
沈溪道:“你看,我的手是热的,你的手却冰凉,说明你冷我不冷,这件衣服就该给你穿,是这个道理吧?”
随安想了想,目光迷茫,显然想不出反驳的理由。
沈溪只是抓了她的手一下,随即又放开,仍旧转身面对风雪,随安也瞪大眼往那边看过去,似乎想弄清楚沈溪在看什么,结果除了雪花什么都没有。
沈溪道:“你经历过绝望吗?”
随安眼神愣愣的,摇摇头,也不知道是说她没经历过,还是听不懂沈溪的话。
沈溪叹道:“当初你娘过世时,你心情怎样的?”
“太久了……记不得了。”
随安仔细想过后,摇摇头。
沈溪道:“是啊,岁月可以让人忘记过去,甚至连绝望的感觉也能从记忆中抹去,心境可以改变,这世道有什么不能靠时间改变呢?”
随安这下更不明白了,小手挠了挠头,目光随即望向屋门方向,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犯禁了,明明是来给沈溪送衣服的,结果最后却披到了自己身上。
随安赶紧解开,然后再次爬上石凳,将大氅重新披在沈溪身上,道:“老爷,您在这里需要这个,奴婢先回屋去了。”
当她意识到自己留下来,不可能完成惠娘交托的差事,识相地转身往屋子跑去。
进门前,她还特地回头观察了下沈溪,确定沈溪没有将大氅解下丢在一边后,她才松了口气,跨进门槛。
入屋后随安使劲地拍打身上的雪花,等她抬起头来,忽然发现惠娘和李衿都在打量她,好像她脸上有花一样。
惠娘问道:“怎么回事,为何老爷刚才把衣服披到你身上了?”
随安低下头,好像自己做错了事一般,声如蚊蚋:“刚才奴婢想陪着老爷,但外边太冷……老爷就把衣服披到奴婢身上,说他的手热乎乎的,而奴婢的却是冰凉的……奴婢怕老爷再受冻,便把衣服给老爷披上,自己回来了。”
惠娘皱眉,这过程有些曲折,她需要好好消化一下,想弄清楚里面隐藏的深层次东西。
李衿抿嘴一笑:“你这个丫头挺有福气的,平时你们可少有机会接触老爷。”
惠娘白了李衿一眼,李衿吐吐舌头不再说话。
惠娘道:“老爷还跟你说了什么?”
随安先是摇头,随即好像记起来了,道:“老爷问,奴婢是否经历过绝望,奴婢不知道老爷是什么意思便没有作答,老爷又问奴婢娘过世时心情怎样……奴婢说隔太久不记得了。而后老爷便没再问。”
“行,你先进去烤火,再让东喜烧一壶热水,准备为老爷泡茶。”惠娘道。
随安这才行礼,往后屋去了。
等人走远,李衿望着她背影道:“平时这丫头看起来挺木讷的,熟悉了才发现她其实也很活泼,只是以前的经历让她自我封闭了吧。”
惠娘突然想到什么,叹了口气,李衿识趣地不再多说。
惠娘问道:“老爷为何要说什么绝望?什么事让老爷烦忧?”
“我哪里知道啊?”
李衿为难地道,“老爷有什么事也不会跟我说啊,倒是姐姐平时跟老爷亲近些,姐姐你去问才更合适。”
惠娘没好气地道:“我若能问出什么的话,也不至于跟你一样在这里干瞪眼了!老爷一定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又好像不是朝廷事务,只是这场雪,让老爷分外焦虑……若老爷因此生病该如何是好?”
“应该不会吧。”
李衿也显得有些犹豫,“随安不是说了,老爷的手热乎乎的,老爷或许只是想在那儿欣赏雪景吧。”
再次被惠娘白一眼后,李衿干脆什么话都不说了,因为她知道自己说多错多。
……
……
最后,还是惠娘自己从屋子里走出来,她没让李衿随行,默默地走到沈溪身后。
当她站在沈溪身边,还没等开口,沈溪已发现她的存在,主动道:“我只是想清静一会儿,惠娘你不必出来受冻。”
惠娘道:“老爷有心事,可以跟妾身说……今日老爷好像魔障了一样,站在这里,让妾身和妹妹好生担心,老爷为何如此闷闷不乐?”
沈溪语气平静:“在想事情。”
“妾身也知老爷是在想事情,却不知是何事?”惠娘仍旧不依不饶。
说话间,雪越下越大,甚至飘落到凉亭内,雪花落到惠娘身上,不过因为惠娘刚从屋子里出来,身上还有些温热,雪花很快便融化。
沈溪没有回头,道:“我所想的事,跟你想的有所不同,哪怕说了,你也不能理解。”
惠娘道:“老爷是在想归隐田园的事情?”
突然听到惠娘说了这么一句,沈溪有些惊讶地转过身,惠娘用好奇的目光跟沈溪对视,随即沈溪又回身看向远处,好像从来没回头一样。
惠娘很无奈:“老爷或许当官久了,不想再在官场勾心斗角了吧?以老爷如今的成就,宰辅也不过如此,再进能到何处?倒是官场内的很多事,不受老爷控制,老爷大概是心生离意吧?”
沈溪苦笑:“我以为天下间没有人了解我,却未曾想,身边就有一个。”
惠娘没好气地道:“老爷以前都跟妾身说过了,妾身当然知道……怕是这件事老爷未曾跟他人说过,就算跟衿儿说了,她也不能理解……妾身有个疑问,老爷这官当得好好的,为何突然说走就走?”
“如果你站在我的立场上,看到的东西,就不是那么简单。”
沈溪语气平和,“我想的是改变一个时代,而非改变朝廷格局,但要是朝廷不变,我想完成的事便无法实现。”
惠娘道:“这个妾身就不明白了,老爷为何要改变时代?难道老爷想改朝换代么?”
沈溪摇头道:“我可不想当乱臣贼子,但又想改变皇权至上的现状,但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现在陛下羽翼逐渐丰满,也不那么需要我了……当我觉得自己应该退出时,就不再眷恋朝堂,因为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惠娘理解不了沈溪的心态,在她看来,为国为民胸有抱负之人是不会提出退出朝堂这种消极的想法的。
而且在她看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走到哪里都逃不出大明的国境,除非是一些偏远的苦寒之地,但就算那些地方也是大明的藩属国,同样为大明管辖。
至于沈溪说什么,她没有太过在意,既然听不懂,那不如选择当一个陪伴者,静静聆听便可。
沈溪仍旧在那边看着远处,未再说话。
惠娘也未拿出她对沈溪的了解,评价什么,过了许久,惠娘转身进屋去了。
等她进门时,沈溪的身体仍旧一动不动,好像一尊雕像。
“姐姐怎回来了?”李衿好奇地问道。
惠娘道:“老爷像是在折磨自己……他说的话我根本听不懂,等在那里也是徒劳。”
李衿眨眨眼睛,虽然没说什么,但眼睛好像会说话一样。
惠娘没好气地道:“你当我是怕跟老爷一起吃苦吗?只是知道等在那里也属徒劳,反倒徒增老爷的困扰……时候不早了,你跟那些丫头先去睡,我在这里看着老爷。”
“老爷和姐姐都不睡,我还是一起等吧。”
李衿很识大体,不想单独休息,这个时候让她睡也睡不着,因为她也想知道沈溪到底想做什么,对于她来说,沈溪便好像天一样,如果天塌了怎能安心休息?
“那就等着吧,或许有些事老爷想明白了,自己就会进来。”惠娘继续看着凉亭内站着的沈溪,叹了口气道。
……
……
夜色凝重。
鹅毛大雪一直下着,不但沈溪在等,豹房外谢迁和杨廷和更是顶着风雪在等候。
至于张苑等在马车里,到晚上后也是无比寒冷,不得不从马车上下来活动一下筋骨,他想回去但又怕谢迁突然受到皇帝召见。
“从后门进豹房。”
张苑琢磨一下觉得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随口说了一句,又补充道,“这鬼天气,必须得找个有瓦遮头的地方,烤烤炉子热和一下。”
车夫问道:“那老爷,小的是驾车回去,还是继续在这里等着?”
换作其他主家,一定会让手下回去歇着,但张苑可从来没有体谅过他人,气冲冲地喝道:“当然在这里等着……咱家随时都可能回府……主家都在受冻,你居然想自行回去?哼哼!”
说完,张苑带着几名随从往豹房后门去了。
……
……
豹房内院,朱厚照还在看戏,当天的他无精打采,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
戏楼虽然很高,但因有部分是露台,上面堆起了厚厚的积雪,这给上面的表演者带来极大的麻烦,一些打斗精彩、情节激烈的武戏根本就无法进行,朱厚照看得无比郁闷。
恰在此时,一名侍卫上得楼来,附在朱厚照耳边说了几句,朱厚照听完不由皱眉:“怎么还没走?”
侍卫没法回答朱厚照的问题,后退几步等候吩咐。
朱厚照皱眉想了下,一摆手:“让小拧子过来。”
侍卫匆忙而去,过了一炷香左右,小拧子姗姗来迟……这段时间小拧子没有资格陪伴皇帝身前吃喝玩乐,上楼后竟然有些陌生,第一时间跪下来给朱厚照磕头。
朱厚照没有侧身,直接吩咐:“去跟谢阁老和杨大学士说,让他们回去,朕没心情见他们。”
小拧子道:“陛下,之前江大人来的时候,小人已经跟谢阁老说过,他不肯走,说要等到陛下赐见为止。”
朱厚照板着脸道:“这算什么?外边天气那么冷,冻一宿还有命在?哼,他这是要向朕行死谏么?这是准备青史留名,把朕往昏君的千古骂名上推?”
因为皇帝太过着恼,小拧子不知该如何回答,朱厚照生了一会气,随即恶狠狠地道:“那就派人出去驱逐……让江彬带人去,他们要是不走就架走,朕还不信了,大臣还能要挟朕不成?”
……
……
正德皇帝再不复之前的软弱,好像什么事都有主张,大臣要进谏他不见不说,还派人出去轰走,对效忠他的大臣动用武力。
小拧子不敢对谢迁和杨廷和有所不敬,但江彬却有这胆子。
对江彬来说,朝中一帮大臣中除了沈溪外旁人没什么区别,可以用最直接的方式让这些人怕自己,行事无所顾忌。
江彬在得到皇帝口谕后,当即带着人向豹房外冲,随着大门洞开,一群如狼似虎的人往谢迁和杨廷和身边扑去。
谢迁这会儿冷得身体僵直,不知该如何应付,杨廷和终归年轻一些,尚有一丝精神,大声喝问:“你们作何?”
“陛下有命,两位大人必须回府……架走!”
江彬盛气凌人,只要有皇帝信任,他就可以把自己凌驾于所有官员之上,一点都不在乎朝官对他的观感。
谢迁还没反应过来,人已被扑倒在地,随即他的手脚分别被人抓住,然后四肢悬空提了起来,谢迁尽管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就像抬一头被捕获的猎物一样走出几十步,先上前一人扯开停在那儿的马车的车帘,然后把谢迁塞垃圾一般硬塞进车厢里。
杨廷和也是同等待遇,被丢上另外一辆马车。
“带走!”
江彬一摆手。
一群侍卫押送两辆马车分别往谢府和杨府而去,小拧子一直在门内看着,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都合不拢了。
“哎呀,这算怎么个说法?这两位可是阁臣啊,文官之首,位极人臣,陛下怎会这样对他们?受此屈辱,明日谢阁老可能直接上疏乞骸骨了……”小拧子心里无比吃惊,感觉事情已经完全超出控制。
“不行,不行,得赶紧将这件事告知沈大人,如今也只有沈大人才能解决这个问题。”
……
……
已经是后半夜,谢迁和杨廷和分别被人押送回府宅。
杨廷和自家府门前,尽量保持仪态,不紧不慢地从马车上下来,江彬派来的人和马车立即撤走,对于杨廷和根本就是不理不睬。
杨廷和回府后先调整了下心态,左右今晚的狼狈样没人看见,就当没发生过如此屈辱的事情。但他实在不放心谢迁,换上一身干燥的衣服,便让人备好轿子往谢府而去。
到了谢家,没等进门,便听知客在那儿哭诉:“老爷回来后便撑不住了……”
杨廷和紧张地问道:“谢老怎么了?”
“杨大人,您还是进去看看吧。”知客抹着眼泪,没多说,只是在前引路,让杨廷和进入谢府院门。
本来杨廷和应该在正堂或者书房等候,但此时谢迁明显已不可能出来,就在杨廷和为难时,从内院急匆匆出来几人,当前一人杨廷和认识,正是谢迁的儿子谢丕。
“杨大学士。”
谢丕对杨廷和行礼时,脸上满是忧色。
杨廷和紧忙问道:“以中,令尊身体怎样?”
谢丕叹了口气道:“家父回来后便吐了几口血,现在正在房内静养……杨大学士,请随学生来。”
听到这个消息,杨廷和心为之一沉,不由幽幽叹了口气,赶紧随谢丕往后院去了,到了谢迁卧房,没等进去便见到急匆匆赶来大夫,原来这会儿大夫才请到。
杨廷和没有入内,而是等大夫进去,站在门口等候。
谢丕问道:“杨大学士,今日到底发生何事?为何家父……”
没等他把话说完,杨廷和便伸手打断,示意谢丕不要再问下去。
站在雪中良久,等平复心情后杨廷和才进到卧房。
谢迁正妻徐夫人在卧房外屋,见到杨廷和后行了个万福礼,杨廷和还礼。
徐夫人见到朝中要员来,赶紧带着丫鬟退出房,杨廷和跟随谢丕往里面走,刚进内,便见大夫在为谢迁诊脉,从凝重的表情看谢迁的身体状况不佳,借助昏黄的灯光,杨廷和发现谢迁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好像已经陷入昏迷。
“大夫,家父情况如何?”谢丕赶紧过去问道。
大夫摇摇头:“气血攻心,好在那口血及时吐了出来,没有伤及根本。总的说来没什么大碍,但要好生调养,若不当的话……怕是会留下病根。”
听到没大碍时,谢丕明显松了口气的,不过听到可能留下病根,又重新担忧起来。
杨廷和没说话。
谢府下人已招待大夫往卧房门口去,接下来要开方子。
杨廷和走到榻前,本来他以为谢迁已陷入昏迷状态,不过借住微弱的烛光,才发现谢迁嘴角正抽搐不停,满脸皱纹的脸上满是泪痕。
“父亲他……”
谢丕又要说什么,却被杨廷和阻止。
杨廷和转过身道:“以中,让令尊先歇息,跟我出来。”
杨廷和并未打扰谢迁,他明白这会儿谢迁心中的失望和落魄是何等强烈。对于大夫那句“气血攻心”他深有体会,因为他遭遇到的待遇跟谢迁一样,只是他比较看得开,才没有到呕心沥血的地步。
杨廷和跟谢丕出了屋,来到外面院子,恰好对面谢迁的弟弟谢迪快步进来,老远便问道:“兄长又无旧患,怎会突然吐血?”
等谢迪到了门口,见到杨廷和,先是一怔,随即赶紧行礼:“杨大学士也在?”
杨廷和道:“我已进去看过谢老病情,并无大碍,不过需要静心调养……大概谢老未来一段时间不会再为朝事忙碌不休,此时不要进去打扰他休息。”
本来杨廷和作为外人,没资格跟谢家人说这些,但因他了解内情,很清楚谢迁今晚受到的屈辱有多大,觉得非常有必要对谢家人交待清楚,让他们知道接下来应该如何照顾好谢迁。
谢迪在朝为官久了,明白规矩,点点头便未再多问。
谢丕则显得很坚持,问道:“杨大学士,家父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言难尽。”
杨廷和长长地叹了口气,道,“谢老今日要面圣,陛下不肯赐见不说,还派人强行将谢老送回府……谢老因怒而病。”
第二四一一章 交班进行时
这天晚上一直到四更鼓敲响,沈溪都伫立寒院中,惠娘和李衿在屋子里陪同,突然院门口有婆子过来禀报有客人来访。
人被请进来,却是一身男装的熙儿。
熙儿给沈溪带来的是谢迁生病的消息,情况有多严重无从了解,只知道谢迁吐了血。
汇报完后,熙儿告辞,沈溪终于回到屋内。
“老爷,出什么事了?”
惠娘紧张地问道。
沈溪摇摇头:“谢阁老在豹房外等候面圣,却被陛下派人强行送回府,谢老吐血,卧床不起。”
惠娘和李衿脸上满是惊愕之色,都有问题想问沈溪,不过见沈溪沧桑的模样,便不敢多言。
沈溪道:“我知道你们要问什么,想弄清楚这件事是否跟我有关是吧?没有任何关系,我今日所想之事,与谢老面圣无关。”
“老爷别多心,其实谢阁老身体一向都还算康健,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情。”惠娘安慰道。
沈溪摇摇头:“多少出乎预料,但其实在情理之中,陛下现在已听不进谏言,连我面圣时都感觉难以左右陛下思想,现在陛下想靠自己的能力来治理江山,我不过是他手上的棋子罢了。”
惠娘和李衿对视一眼,眼神里都流露出一抹担心,她们的命运毕竟跟沈溪休戚相关。
“老爷还是早些休息吧。”惠娘劝道。
沈溪道:“你们累了,先去歇着吧,我还有件事情没琢磨明白……或许只有在身体受到刺激的情况下,我才知道接下来自己要做什么,倒不是有意要给你们造成困扰。”
惠娘微微叹息:“老爷不休息,又不肯把话说明白,让妾身跟妹妹如何安心?老爷不睡,我们在这里陪着便是。”
沈溪没再说什么,他有自己的想法,惠娘和李衿也有自己的处世准则,很多事是注定的,沈溪不想去改变。
……
……
二月初一,清早。
内阁首辅谢迁生病的消息传遍京城,病因也为人所知。
当朝臣知道谢迁是因到豹房劝谏而被皇帝强行驱赶回府气吐血,属于“因怒而病”,大多替谢迁不值。
当然,心里有怨言是一回事,却没有谁会为谢迁出头,朝野一片沉默,所有衙门都照常运转,只是吏部和兵部的人发现,当天没见到沈溪前来应卯。
此时沈溪仍旧在惠娘处,直到天快亮时,他才上榻休息。
惠娘和李衿睡到上午巳时起来,二女平时没什么事情做,足不出户,又不需要看孩子,生意上的事情鞭长莫及,也就变得慵懒了些。
沈溪太过疲惫,睡得很沉。
午时过去,惠娘进房间看了看,回来后面对李衿疑问的眼神,微微摇了摇头,道:“老爷还在睡。”
李衿道:“睡下还不到四个时辰,老爷应该不会这么早起来。”
之后差不多每过半个时辰,惠娘都会进屋看看,一直不见沈溪醒转,到下午黄昏时,惠娘进去看过后不由担心起来,试着叫醒沈溪,依然叫不醒,探头一抹发现额头很烫,出房间后多少有些无奈:“老爷病了。”
这话一出,不但李衿紧张,连房间里侍候的丫头都惴惴不安。
平时沈溪过来得很少,基本不会碰到生病的情况,现在却染病不起,若是在沈府病倒倒也罢了,谢韵儿本来就是很厉害的大夫,不行还可以请御医诊治,但现在沈溪是在外宅院里生病,这给惠娘和李衿带来巨大的困扰。
李衿道:“姐姐,是否找人将老爷送回府中?”
惠娘摇头:“老爷现在的情况不知怎样了,贸然送回去,路上受了凉,恐怕会病上加病。”
李衿很着急:“但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老爷总不可能在咱们这里养病吧?平时老爷很少在咱们这儿过夜,更别说一住就是两三天……”
到了关键时候,惠娘倒也拿出一点主母的风范来,镇定自若地道:“老爷病情应该是昨晚受凉而起,马上准备白酒和布巾,稍后我就给老爷擦拭身体退烧……派人去药房抓药,我先把药方写下来。”
恰在此时,进屋子照看沈溪的随安出来:“两位夫人,老爷醒过来了,说要见你们。”
惠娘和李衿赶紧入内,只见沈溪已强撑着坐起来,靠在床头上,他面色蜡黄,显得异常憔悴。
惠娘见状赶紧过去,坐到床沿边,关切地说道:“老爷,您生病了,别起来……要不妾身服侍您更衣,稍后就回府宅那边?”
沈溪望着惠娘,脸上挤出一抹笑容:“我在这里很好,今天暂时不回去……准备热水,我想泡个热水澡,捂着睡一觉,出身汗就好了……没想到身体会这么不争气!”
“唉!老爷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昨晚那么大的风雪,非要在外面受冻,结果回屋来睡下就病倒了,若被家里人知道,还不得埋怨死我们?”惠娘显得很自责,又有些委屈,好像沈溪故意要在她这里生病一样。
沈溪用手轻抚惠娘的面颊,道:“我这不好好的吗?弄得就跟我要上刑场一样,我都不觉得怎样,你这算怎么个说法?你好歹是个大夫,治病的事便交给你了。”
惠娘嘟嘴道:“妾身哪里算什么大夫,最多只是个药房掌柜,韵儿才是真正的大夫。”
“都一样。”沈溪闭上眼,嘴角露出笑容,“不过是风寒而已,照以前开药铺时的方子抓药便可,我正好在你这里调养几天……谢老卧床不起,我要是回朝的话得面对诸多压力,还不如学他,躲几天清静。”
惠娘瞪了沈溪一眼,心中本有执念,想跟沈溪犯拧,但见到沈溪生病憔悴的模样,心瞬间软了。
“妾身这就去准备写方子,派丫鬟去抓药,为保险稍后再给老爷请个大夫来。”惠娘道。
“大夫就不必请了。”
沈溪半眯着眼说道,“你就是最好的大夫,要是你都医不好,其他人更不行了!”
……
……
一天下来,沈溪都没有现身,连沈家人都不知沈溪去了何处。
沈溪兼任吏部和兵部尚书后,虽然仍旧很顾家,但始终不能保证每天都回府,这也是身为高官家眷的无奈,家里的女人倒也没觉得如何。
当天到沈溪府宅拜访的人不少,不但梁储、李来过,杨廷和跟靳贵也去过,均被告知沈溪不在府上,而当天沈溪又没出现在兵部和吏部衙门,使得外人无从寻找。
平常时候大臣消失不见算是一件大事,但在如今这光景下,皇帝不问朝事,甚至连大臣的死活都不顾,京城官员当差也只能按部就班,由各衙门部堂来监督。
像沈溪这样身为两部尚书的,已没人能管束,他去何处不用跟任何人打招呼,下落也就成迷。
杨廷和黄昏时又往吏部、兵部衙门还有沈府走了一趟,依然没找到沈溪,不由担心起来。
他没有回文渊阁,先去了谢迁在长安街的小院,虽然谢迁不在但这里已然成为文官联络之所,此时正在这里等候消息的包括刑部尚书张子麟和大理寺卿张纶、都察院左都御史洪钟等人。
“介夫,之厚那边可有对策?”
洪钟见杨廷和到来,赶紧出来迎接,上前问道。
杨廷和摇摇头,面色中带着少许担忧,道:“今日各衙门都找遍了,之厚不在,到他府上也说没在家。”
张纶等人都很惊奇,作为朝中重量级人物的沈溪居然会“失踪”?本来谢迁病休后很多事只有由沈溪来做,结果沈溪也不在,使得文官集团陷入无人领导的尴尬境地,就算有事要跟皇帝上呈,都没恰当的人选。
洪钟叹息:“这人好端端的怎么可能失踪?之厚是故意闭门不出吧?昨日的事情,的确让人心寒,好在不似刘瑾当政时那般胡作非为,陛下只不过是派人……”
本来洪钟想要为正德皇帝辩解两句,但看到杨廷和铁青的脸色后,顿时缄口不言。
到底不是切肤之痛,洪钟实在难以理解昨日杨廷和跟谢迁遭遇的不公正待遇,杨廷和能撑下来是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在文官中算不得真正的领袖,面子丢了就丢了,但谢迁就不一样了,三朝元老且还是先帝亲自任命的顾命大臣,遭遇这种粗暴的对待后马上就撑不住了,感觉前半生所有的付出都不值得。
杨廷和道:“我已经给沈家留了口信,无论如何之厚都会看到,若他有心为朝廷做点实事,想来会主动去豹房劝说陛下。”
“光靠规劝,怕也无济于事。”
洪钟叹了口气道,“陛下明显一意孤行,说什么便是什么,咱当臣子的能做何?有些事还是泰然处之为好,何必跟陛下斤斤计较?”
杨廷和打量着洪钟:“就算陛下不肯跟臣子商议,难道我们就不该去规劝?如今能面圣的人寥寥无几,此时之厚不勇于承担重任,挽狂澜于既倒,更待何时?”
这话说出来,有点喝斥的意思,不过洪钟却没跟杨廷和多计较,摆摆手道:“消消气,介夫,有事咱们还是多商议为妥。谢老不在,之厚也不在,现在都听从你的吩咐,旁人可以乱但你却乱不得。”
杨廷和在朝中声望很高,但让他主持大局,却显得底气不足。
谢迁的强势让杨廷和平时少有用武之地,除此之外朝中还有个风头正劲的沈溪,杨廷和自知在对付沈溪上或许能出谋划策,让一些人跟随自己的脚步,但要出头跟皇帝对抗,却显得自不量力。
首先杨廷和没资格面圣,再者就算他去豹房,对于皇帝的威慑力也远不如谢迁或者沈溪。
皇帝心目中的地位,决定了朝臣在朝中的真实定位,因此杨廷和就算对沈溪有成见,也不得不承认,谢迁病倒后朝中最有话语权的人除了沈溪再无他人。
……
……
夜幕降临,豹房花厅。
朱厚照睡醒后,将张苑、小拧子和江彬叫到面前,问询有没有紧要事情上报。
张苑昨夜在豹房外吹了半宿冷风,后半夜在豹房偏院一间屋子睡到天亮,到辰时二刻听说谢迁和杨廷和早就离去,这才出豹房回府休息,下午醒转他没去司礼监问明情况,此时面对皇帝的问询,有些头大。
不过他深谙应付皇帝的方法,没有丝毫犹豫便滔滔不绝出口,将他了解到的一些情况糅合在一起,重新编撰一番,说得那叫一个头头是道,中间提到谢迁回府后咯血,卧榻在床之事。
朱厚照听了张苑的奏禀后,脸色稍微有所不悦,视线落到江彬身上,质问:“朕只是让你把谢阁老和杨大学士送回府,怎闹出这么多事来?还让谢阁老病倒了?”
江彬心里有些发怵,昨日他出去赶人的时候还觉得异常痛快……当朝首辅又如何,内阁大学士又怎样,通通都在他面前吃瘪。
但现在皇帝明显有事后问责的意思。
张苑道:“陛下,或许是谢阁老一时想不开吧,不一定是江大人的过错。”
说话间,张苑往江彬身上看了一眼,大概是警告江彬咱联起手来别相互拆台。
江彬没回答,倒是朱厚照好像明白什么,点头道:“也是,以前谢阁老就喜欢没事跟朕较劲儿,这次他来劝说朕,不让朕从京营调兵,分明是在跟朕过意不去,朕不应允,哪怕是他自己回家,也非要说自个儿生病了不上朝办事。不过以现在朝廷一片安定的情况,他在不在朝没什么区别,只要沈先生在便可。”
张苑又道:“陛下,听说今日沈大人没到衙门应卯,好像也未在府中。”
朱厚照一怔:“怎么回事?这是一起病了?沈先生莫非是跟谢阁老联起手来跟朕作对?”
小拧子赶紧解释:“陛下,沈大人公务繁忙,走的衙门又多,或许旁人不知他在哪个衙门呢?张公公,对于沈大人的情况,你可不能在陛下面前乱说。”
“也对。”
朱厚照就像没主见一般,听到哪儿是哪儿,释然地点了点头,“沈尚书现在公事那么多,在哪里处理都一样,而且各衙门间也不能指望他一个人全处理好,不是还有侍郎和下属?今天还有什么重要事上奏吗?”
这可把张苑给难住了,张苑没去过司礼监,对于司礼监内是否有新奏疏完全不了解,只能道:“陛下,应该是没有。”
“那就行了。”
朱厚照一摆手,“朕不想节外生枝,既然谢阁老病倒了,朕就给他假期,再派人送些慰问品过去,总归尽到朕的心意便可。内阁还有三个大学士,应该不会荒怠政务。最后,派人送一千两银子到沈家……”
在场三人都不太明白,为何谢迁生病要给沈溪送银子。
“从京营抽调兵马南下平叛,准备如何了?”朱厚照最后有些漫不经心地问道。
张苑回道:“已跟五军都督府确认过,调拨六千兵马出京南下,只是在领兵人选上……”
朱厚照想了想,道:“朕记得西北有个将军统领骑兵挺厉害的,叫什么来着?”
张苑回道:“陛下,是否是小王将军?”
“不是他。”
朱厚照道,“小王将军是沈先生心腹,让小王将军去除非让沈先生亲自领兵,否则别人会怪朕不讲规矩。”
三人不太明白,为何不任用沈溪,就不能调王陵之。
小拧子提醒道:“应该是林恒林将军吧?好像他也是沈大人一手栽培和提拔的能人。”
“对,就是林恒。”
朱厚照点头,“宣府时,朕就听说他指挥调度很有本事,当时朕就想好好用他,结果鞑子早早撤退失去机会……这次趁着中原平息叛乱,让他领兵试试,这六千人马就交由他统领。”
“是。”张苑领命。
朱厚照打了个哈欠,站起身道:“这些事你们一定要办好,没紧急情况别来打扰朕,如果豹房门口再有人前来闹事,直接把人赶走便可……不过如果是沈先生来,直接让他来见朕。你们都去办自己的事吧,朕先去用膳了。”
……
……
谢迁生病,朝中人看来天都快塌了,但朱厚照完全没当回事。
随着出兵之事匆忙定下,江彬跟着皇帝往内院去了,小拧子和张苑则出来,二人走在一起,却都沉默不语,一看就知道相互间隔阂很深。
“小拧子,陛下这几天可好?”张苑打破沉默问道。
小拧子白了张苑一眼:“陛下龙体如何,莫非你没看到?需要问咱家?”
张苑阴测测一笑:“你人不大,火气却不小……谁惹着你了?”
小拧子毫不客气:“当然是张公公你……说好一起对付江彬,怎么,现在看到江彬深得陛下宠信,开始调转枪口,准备先把咱家给拉下马来?”
“呵呵,小拧子,咱可是东宫故人,我对付你有何好处?”
张苑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要对付江彬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看看现在,江彬连谢阁老都得罪了,也就是说江彬在朝中已完全不得人心,只有陛下看得起他,为他撑腰……若有一天他惹怒陛下,没人帮忙求情,岂非立即会被发配甚至赐死?”
小拧子皱眉:“刚才是谁在替江彬说话?”
张苑道:“咱家可没替谁说话,不过是说了句公道话而已,谁都知道谢阁老对陛下有怨言,咱家那么说不过是顺着陛下的意思,而非有意替江彬解围。”
“哼哼。”
小拧子冷笑一下,没有反驳,但其实心里的意见依然很大。
张苑笑道:“沈大人现在拒不出面,看来是要坐视陛下跟谢阁老间矛盾加剧,或许沈大人是想谢阁老早些致仕……”
“不可能。”
小拧子坚定地道,“沈大人不是这样的人。”
张苑神色间满是不屑:“朝中谁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博弈?难道沈大人就是圣人?谢阁老给他带来多少麻烦,连咱家这个局外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他难道就不会生气甚至反击?看着吧,这次谢阁老很可会上疏请骸骨……听说病得不轻。”
小拧子非常生气,但隐忍不发,没接张苑的话。
张苑打了个哈哈:“总归现在正值江彬得宠,咱们要小心一点,他在陛下面前随便说句话,都能影响到咱们的前程,这个节骨眼儿上,自己千万别起内讧,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除非你想跟刘瑾一个下场。”
“你才是司礼监掌印,怎么听都是在说你自己吧?”小拧子反驳道。
张苑扁扁嘴,道:“谁也别吓唬谁,咱们都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谁的情况更好?现在赶紧让谢阁老回朝,或者是让沈大人出来主持大局……咱们这些做奴才的最多在陛下跟前吹吹耳边风,别的事可就无能为力了。”
小拧子皱眉打量张苑,心想:“我是无能为力,但你张苑在我面前自谦什么?你可是内相!你莫非是想说,准备占着茅坑不拉屎?”
张苑最后又感慨一句:“咱家这就试着去沈府拜会一下,看看是否能见到沈大人,或许他会有什么好提议……告辞。”
……
……
“真活见鬼了。”
小拧子望着张苑的背影,表情极为复杂。
他晚上不能出豹房,最多是到前院透口气,因为随时可能会被皇帝传召。
带着满肚子疑问,小拧子决定去见丽妃。
丽妃正在梳妆打扮,这段时间她比小拧子有更多面圣的机会,小拧子在自个儿最擅长的方面也败给了丽妃。
“陛下说要给沈府送银子?这有什么难理解的吗?”
丽妃听了小拧子的讲述后,神色淡然,继续对着镜子整理秀发,“谢阁老撂挑子,朝事自然要有人担着,陛下现在除了信任江彬外,也就信任沈之厚了吧?连你小拧子和张苑都要靠边站。”
小拧子想了想,点头道:“是这么个理儿!”
丽妃将发钗戴好,站起身面对小拧子,看起来容光焕发,小拧子赶紧恭维:“娘娘今日真漂亮。”
“还用得着你来说?”
丽妃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本宫一向如此。倒是你这小子,嘴巴何时学得跟那些小太监一般甜了?”
小拧子笑道:“小人乃是实话实说。”
丽妃点头:“你算是会说话,看在你嘴这么甜的份儿上,给你个忠告:估摸沈之厚要学谢阁老称病不出,跟年前一样,陛下必会担心不已,下一步就是沈之厚权倾朝野时。该怎么办,不用本宫详说了吧?”
第二四一二章 悔过自新
谢迁生病不出,沈溪也不知所踪,朝廷的事眼看又没人做主。
不过跟以前不同,现在朱厚照开始变得活跃,虽然不露面,但他亲口下达的命令却一个接着一个,很多命令在中立者眼中可行,却遭到谢迁和杨廷和等人的反对。
一旦态度有了偏狭,对很多事便会形成截然不同的看法,很难说谢迁和杨廷和等人在关于朱厚照调兵平叛之事上没有私心。
沈溪看来也是如此,你谢迁只是反对皇帝提出的平叛构想,却拿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只是一味让沈溪领兵出征,好像所有难题都可以迎刃而解。除此之外,谢迁担任首辅后在打理朝政以及对外用兵方面毫无建树,却不断试着进言,让皇帝屈从于他的意志。
朱厚照和谢迁孰对孰错,沈溪不想评价,作为一个文官他本应站在谢迁的立场上看待问题,但从臣子的角度来说,却应该义无反顾地站在朱厚照一边,毕竟儒家核心思想中忠排在了孝前面。
如此一来,沈溪干脆不选择站边。
皇帝跟谢迁发生矛盾,朝中人苦寻解决良方时,沈溪却依然在惠娘处养病,倒不是说他故意装病,而是的确感染风寒,本身他也不想牵扯进朝廷纷争,借机放松两天,对于沈溪来说是个无奈之下的决定。
入夜后,熙儿再次到来,于病榻前将当天发生的事告知沈溪,甚至连朱厚照给沈府送去一千两银子的事情也说了。
本来惠娘和李衿没资格旁听,但当时惠娘刚好来送汤药,沈溪没让她出门暂避,惠娘便在旁听了一耳朵,等熙儿走后,惠娘打量沈溪,见沈溪猛烈咳嗽,赶紧上前为沈溪轻抚后背,理顺气息。
“老爷,朝中发生大事,您不现身,真的可以吗?”惠娘很担心,生怕沈溪留在她这里耽误大事。
沈溪平顺气息后说道:“遇到事情难道一定要我出面?我乃部堂,现在是陛下跟阁臣间产生矛盾,许多人却希望我站出来承担后果,有这本书卖吗?”
惠娘道:“那是因为老爷在朝地位日隆,朝中文武大臣以老爷马首是瞻。”
“呵呵。”
沈溪笑了笑,自嘲地道,“有事的时候以我马首是瞻,没事时却说我乱规矩,总是以双重标准来要求我……谢阁老对我的偏见到现在都未解除,让我如何出来承担责任?”
惠娘本来还想说什么,但见沈溪态度坚决,也就缄口不言,开始服侍沈溪喝药。
沈溪很平静,服完药后,惠娘将碗放到一边,刚回来坐下,便被沈溪拥入怀中。
“老爷?”
惠娘有些不明白,为何沈溪会突然对她多了几分痴缠。
沈溪道:“生病时有关心的人在身边,真好,真希望惠娘你一辈子都陪伴在我身边……”
惠娘没好气地道:“老爷有衿儿,家里姐妹也都把老爷当作天,你说这话把她们置于何地?”
“我只在乎你。”
沈溪说了一句,几乎是脱口而出。
惠娘先是一愣,随即挣扎着要站起来,却发现被沈溪搂得很紧了,蹙眉道:“妾身要出去为老爷更换汤药。”
沈溪笑道:“我说的是实话,我最在乎的人是你……或许这话听来很荒唐吧?从第一次见到你,我便想保护你,虽然那时很弱小,但我……的确做到了。”
这已算是这个时代最好听的情话,惠娘侧过身不跟沈溪正对,但沈溪知道这话对惠娘有很大触动。
“老爷是做到了。”
惠娘幽幽道,“妾身从来没见过谁比老爷更顶天立地,老爷值得这世间所有女子托付终身,但却不是妾身。”
惠娘的话听起来没来由,更像是有感而发。
就在沈溪思索惠娘话里蕴含了什么东西时,惠娘已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出门去了,很久都没回来,沈溪以为惠娘生气了。
“唉!不过是有感而发,不想却开罪她,早知道的话不说也罢。”沈溪自嘲地笑笑,对他而言,眼前的事带着几分美好,好像惠娘因此生气也是温馨的,因为这意味着回头他可以好好哄一哄佳人。
……
……
晚上沈溪从榻上下来,他的病没看上去那么严重,不过是小感冒罢了,放到后世多喝点热水就对付过去了。
到了前面客厅,没见到惠娘,只有李衿正在大圆桌前伏案翻阅账本,旁边有东喜和随安探头观看,像是在学习算账,这对她们而言有些困难,两个小丫头面前各有个写满字的大张白纸。
沈溪凑过去,只见纸上所写并非一般文字,全都有关算数和账目,惠娘和李衿有针对性地教导两个小丫头识数和识字。
“老爷?”
东喜侧头一看,发现沈溪到来,等她喊出声后,李衿和随安才抬头看向沈溪。
三女正要站起来给沈溪行礼,沈溪一摆手:“惠娘呢?”
李衿道:“姐姐进东厢歇息去了……姐姐昨晚没休息好,今日又给老爷换汤药,估计累了吧。”
沈溪点头:“那我去厢房找她。”
李衿赶紧放下手头的账薄,扶着沈溪的胳膊,道:“老爷病还没好,应该在榻上休息才是,若是老爷因此而有什么……没法跟姐姐交待。”
沈溪笑道:“我身体没那么羸弱……下地走走也好,不过是一点小小的风寒,对我没那么大的影响。”
李衿点了点头,沈溪睡了一整天,如今烧已经退却,身体应该没什么大碍,但她依然没放手,用力地扶着沈溪,嘴上道:“姐姐进房不久,心情好像不太好,可能累了吧。”
本来只是无心一说,却让沈溪多了几分想法,“终归还是触动惠娘心弦了。”
沈溪多少有些感慨,在李衿搀扶下二人一同来到厢房,没等进去,便听里面传来惠娘的声音:“……不用进来,我要休息了。”
李衿道:“姐姐,是老爷过来了。”
里面传来的声音,随即门打开,惠娘带着一脸倦容从屋里出来,沈溪发现惠娘眼睛有些红肿。
哪怕惠娘掩饰得很好,沈溪也能从她憔悴的脸上明显感受到倦意,还有伤心难过后留下的痕迹,眼前的惠娘有些陌生,却深深铭刻在沈溪内心深处。
“老爷在养病,作何过来了?”惠娘说了一句。
尽管李衿正扶着自己,沈溪依然伸出手,一把将惠娘揽了过来,惠娘本想挣扎,最后终归放弃了抵抗,让沈溪左拥右抱……不过她需要调整一下身姿,才能跟李衿一样扶着沈溪。
沈溪道:“房间里有些闷,想过来找你说说话,你一声不响出来,我还以为有什么事情呢……”
或许是意识到沈溪要把一些“秘密”说出来,惠娘用着急的目光望了沈溪一眼,沈溪这才住口。
在两女搀扶下,沈溪进屋到桌前坐下,他侧头对李衿道:“衿儿,你去拿壶热茶来,我有些渴了。”
“是,老爷。”
李衿很贤惠,施礼后出门,等房间内只剩下沈溪跟惠娘时,惠娘坐到了桌对面的椅子上,一语不发。
沈溪道:“惠娘,是否我刚才说的那些话让你困扰了?我没虚言,从一开始见到你,我就想保护你,虽然那时我还只是个孩子。”
“妾身知道。”
惠娘脱口而出,等说出来后便开始后悔,不再说下去。
沈溪稍微有些惊讶:“你知道?”
惠娘轻轻舒了口气,道:“从认识老爷后,妾身便有了依靠,虽然那时老爷不过是个幼童,却一直都是老爷出谋献策,才让我们一家过得像个人。以前……我甚至不知如何带着孩子活下去。”
周氏刚认识惠娘时那叫一个羡慕,便在于惠娘拥有自己的药铺,有一份固定的产业,可以说是女强人。只有惠娘自己才知道当时有多辛苦,不但每天起早贪黑,还要忍受外人的不理解和指指点点,这时代一个寡妇做买卖会承受很大的压力。
而之后更出现陆家人跟惠娘争夺药铺的事件。
一切都是沈溪撑着,最后药铺逐渐发展成经营多种产业的大商会,惠娘终于有机会把她女强人的一面展现出来,但从那之后,很多事便不一样了,惠娘没法再回到那个普通家庭妇女的状态。
沈溪道:“这就叫缘分吧,如果不是那场雨,我们永远不会认识,这一辈子或许也不会成为状元郎,不会在朝为官,更不会有现在跟你以夫妻的身份相对而坐。而你……也不必遭遇到那么多的苦难,到现在还无法释怀。”
惠娘摇摇头:“妾身是人间的尘土,随时都会落地,老爷却是天上的星辰,不管走到哪儿都会发光,并不会因为妾身而有所改变。”
……
……
沈溪在惠娘处待到次日下午才离开。
等轿子停到沈家门口,管家朱起赶紧过来将大把拜帖送上,同时奉上的还有许多人留下的信函。
沈溪不用看也知道是关于谢迁生病告假以及皇帝调拨京营人马南下平叛之事。
“老爷,给您送信的人实在太多,还有几位重臣前来拜访,都未得见。”朱起紧张兮兮地说道。
在朱起看来,一旦很多人跑来找沈溪,那朝中一定发生大事了。
沈溪没有表现出多重视的模样,挥手道:“我只是回家来看看,稍后会去吏部衙门,再有人来送拜帖直接告诉他们我没时间,现在手头的事情多且繁杂,我不可能有空闲见人。”
“知道了,老爷。”
朱起赶紧行礼领命。
……
……
沈溪回家一趟,只是到书房整理点东西,随即就出门了。
刚到吏部衙门,又是一群人围上来,不过这些都是沈溪的属官,他们知道沈溪的脾性,上前来只是行礼问候,最后沈溪只留下王敞,一起到花厅叙话。
王敞道:“之厚,你不知这几天朝中发生多大的事,谢老咳血,卧床不起,身体急转直下,如今去探病也见不到他人,具体情况不为人所知……你去看望过了吗?”
沈溪摇头:“我刚回来,还没时间去谢府探望。”
王敞惊讶地道:“那你这几天去了何处?出京办事去了?”
有些事沈溪不会告知王敞,当即不无歉意地说道:“在下要办的事没法跟王老你讲,至于谢阁老那边我暂时不会过去,恐怕谢老也未必想见我……还不如整理一下奏疏,稍后我要去见陛下。”
“对,还是面圣要紧。”
王敞好像被点醒一样,现在文臣见不到皇帝,都把希望寄托在沈溪身上,沈溪可说朝中仅次于谢迁的存在,就连梁储、杨廷和、杨一清等人也无法绕过沈溪办事。
沈溪道:“王老,现在距离黄昏还有点时间,我想整理一下奏本,不知可否给在下一点私人空间?”
“这是自然,老夫就不多打扰了。”
王敞很识相,起身告辞,将花厅留给沈溪。
……
……
一直到申时三刻,沈溪才从吏部衙门出来,这边他刚前往豹房,杨廷和得知沈溪现身后匆匆赶过来。
杨廷和进了吏部衙门才知沈溪已先一步去豹房面圣,接待他的人是王敞。
“介夫你不必着急,这次之厚回来是办正事,他面圣前已整理好奏疏,咱们光着急也没用。”
王敞心平气和,他身上打着沈溪的标签,从兵部到吏部,一直都是沈溪的属下。
杨廷和显得很着急:“谢阁老的事情,他知道了吗?”
在杨廷和看来,谢迁因何生病没跟沈溪说清楚,他也没跟沈溪打好招呼,把文官集团的意志交托,这样匆匆前去面圣,那便是完全按照沈溪自己的意思跟皇帝对接,他跟谢迁掺和不上。
更为关键的是,现在连沈溪究竟是个什么态度他都不知道,没法跟谢迁交待。
王敞却有些不理解:“我已经跟之厚说明谢老的情况,他又不是第一次面圣,能有何问题?”
杨廷和叹了口气,不太想跟王敞赘述,简单告辞便匆忙而去,准备去追沈溪,要在沈溪面圣前把谢迁跟他的想法告知沈溪,让沈溪按照他们的意思面圣,这也是谢迁之前一直在做的事情。
王敞有些郁闷:“这些人,一个个来去匆匆,连招呼都懒得打一个,难道老夫在你们眼里就这么一无是处?”
……
……
王敞在朝虽然也算得上兢兢业业,但奈何很多人就是看不起他。
论能力他不如陆完,论学问更不如翰苑出身的这帮人,最主要还是他在阉党擅权时还有“失节”之举,若非沈溪力挺他都要被归为阉党之列。
杨廷和心急火燎前往豹房,半途就被人拦了下来。
这次拦他的是小拧子派来的人,小拧子生怕有人再到豹房被朱厚照强行驱逐受到伤害,而他自己又不方便出面,所以听从臧贤的建议,找人守在前往豹房的几个路口上,只要见到有朝臣往豹房,便一概上去阻拦,告知不能靠近。
“你们作何?本官的轿子你们也敢阻拦?”杨廷和很生气,觉得这群挡住他去路的人是在冒犯他的官威。
一人出来道:“这位大人,无论您是谁,都不要靠近豹房,里面已有大人物交待,朝中除了沈大人可以面圣外,旁人一概不得靠近豹房,否则会被驱赶甚至可能杖打,这是陛下之前所下御旨,望大人见谅。”
杨廷和本想教训一下这些不识相的人,但听了对方的话后,才意识到对方是一片好意。
杨廷和一只脚已踏出轿门,这时又缩了回去。
前面的轿夫问道:“大人,是否还往豹房?”
“先回谢阁老的院子。”
杨廷和有些无奈地道,“若豹房有事的话,消息会第一时间传来。沈尚书的马车……总归追不上了。”
一个乘坐马车赶往豹房,还是先一步出发,一个则乘坐轿子在后面追,就算杨廷和的轿夫走得再快,始终追赶不及。
杨廷和叹了口气,在他看来,自己跟沈溪的区别也大概如这马车跟轿子一般。
……
……
沈溪进了豹房,甚至无需在门口等候,没人敢阻拦,他到豹房可以说畅通无阻。
沈溪到正院后,小拧子闻讯匆忙出来,见沈溪趋步向前,赶紧迎上前行礼:“沈大人,您莫着急,陛下尚未做好赐见准备。”
沈溪闻讯驻足:“陛下还没睡醒吗?”
小拧子没想到沈溪会把话说得这么直接,摇了摇头:“陛下还在歇息,早上陛下……睡得有些晚。”
沈溪都把话挑明了,小拧子自不会遮掩。
沈溪道:“那本官先到陛下寝殿外等候,在前引路吧。”
小拧子赶紧摆手:“沈大人,您不能随便往陛下寝殿去,先去书房等候吧。请恕小人无礼,这是豹房新设的规矩,连小人都不能随便进出寝殿所在院子,实在没办法……小人一定会在陛下醒来后第一时间将您前来面圣的讯息传给陛下。”
“可以。”
沈溪最后还是点头,甚至不用小拧子带路,便轻车熟路往豹房侧院去了。
……
……
小拧子陪同沈溪到了书房后,便赶紧去跟朱厚照禀报。
到了寝殿才知朱厚照仍旧没睡醒,门外已经站了一群太监和宫女,平时朱厚照这会儿都已经梳洗更衣完毕,而今天居然还没醒,让伺候的人乱了阵脚。
一直等到掌灯,江彬才从里面出来道:“拧公公,陛下传你进去。”
小拧子急忙往里跑,进去晃眼见到朱厚照已从榻上下来,“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大声说道:“陛下,沈大人来了。”
“沈先生来了,是吗?”
朱厚照显得很疲倦,“有说过是来作何啊?”
小拧子回道:“陛下,奴婢不知。”
旁边突然传出个声音:“估摸沈大人是为谢阁老之事而来。”
小拧子吓了一大跳,这是丽妃的声音,他没料到丽妃会这个时候现身,心想:“丽妃莫非是侍寝了?她的身份见涨啊!”
朱厚照道:“又是谢阁老的事,他归家吐血后,已有多少人进言?那么多奏本,朕一概不想看,沈先生难道不知朕的心意吗?”
丽妃和小拧子都不说话,反倒是站在门口的江彬道:“陛下,京营兵马已于今日出征,即便沈大人前来,也无法将事情挽回。”
“沈先生来估计是说谢阁老之事,在朕决意出兵上应该是支持的,因为他从未上奏过。”朱厚照显得很自信,“让他等等,朕先洗漱。来人,为朕准备热水。”
丽妃道:“陛下,臣妾先告退了。”
“嗯。”
朱厚照点头道,“你先回去整理,朕晚些时候过去找你。小拧子,你不用在这边伺候,过去招呼下沈先生,如果知道他的来意,可以先一步来跟朕说。”
小拧子这才意识到朱厚照这会儿不太敢来见沈溪,因为在谢迁的问题上朱厚照是绝对理亏的那个,因为强行赶人而令谢迁吐血,这种事怎么看都是他这个皇帝胡作非为。
“是。”
小拧子领命而去。
……
……
小拧子告退,寝殿里只剩下伺候的宫女和太监,江彬却站在门口没走。
朱厚照看着镜子里的江彬,悠然道:“江彬,你到朕身边以来,朕没亏待你吧?”
“陛下对臣恩重如山。”江彬紧忙抱拳。
朱厚照点头:“知道朕的恩情便好,朕有可能会安排你出去做一件要紧事,会使你身处险地,你不会推辞吧?”
“万死不辞。”江彬道。
朱厚照又点头:“那好,朕便把这件事交给你,希望你不辱使命,帮朕把这件事给办好!”
……
……
等朱厚照到书房时,沈溪已等候半个多时辰。
朱厚照没有带任何人,无论是江彬又或者张苑都没有跟随他身后,只有先一步到来的小拧子一直在书房门口等候,但在朱厚照莅临后,小拧子也紧忙告退。
晃动的灯影中,只剩下沈溪跟朱厚照二人。
沈溪没行礼,甚至招呼都不打,闭着眼睛故意不看朱厚照,以体现他内心的失望。
朱厚照却笑呵呵地道:“先生怎么来了?听说先生生病了,朕还准备去府上探望,却是没想到先生倒是先过来……先生的病情没大碍吧?”
此时的朱厚照有些自讨没趣,但他没别的话好说,他明白沈溪前来并不是为了跟他进言,二人间的关系不知不觉跌至冰点。
沈溪道:“臣并未生病。”
“是吗?那就更好了,如此朕也能安心些。哈哈。”
朱厚照有些尴尬,想坐下来却觉得沈溪站着那儿有些不合适,颇有点手足无措。
沈溪再道:“臣听说,谢阁老病重,因吐血而卧床不起,陛下为何没去探望?”
“这个……”
朱厚照神色越发别扭,吞吞吐吐地道,“朕本想抽空去看看,但……先生可能不知,谢阁老的病……跟朕有一定关系,如果朕去探望的话,或许会被人说闲话,所以朕准备等谢阁老病情好转些再去。”
“若是谢阁老的病情一直不见好呢?”沈溪道。
朱厚照迟疑了,斟酌好字眼后才道:“朕自然会去探望……先生别为难朕,其实先生也该知道谢阁老因何而病吧?”
沈溪道:“那臣是应该知道,还是不应知道呢?”
这问题又让朱厚照非常尴尬,支支吾吾想说什么,却发现在沈溪面前有些词穷。
半天后,朱厚照稍微定了定神,蹙眉道:“先生有什么要紧事,还是快些说吧,朕没有太多时间。”
沈溪从怀里拿出一份奏疏:“微臣有两件事跟陛下奏禀。”
“说。”
朱厚照脸色终于正常了些,有一种解脱的感觉,终于不用再跟沈溪说那些让他尴尬的事情了。
沈溪道:“臣请辞。”
“咳咳……”
朱厚照猛烈咳嗽几声,道,“先生别开玩笑,你在朝中官当得好好的,为何请辞?如果朕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你便跟朕明说,别这样啊!”
本来朱厚照以为事情过去了,沈溪该跟他说正事,谁知道上来第一件事就是请辞,这让他非常尴尬。
沈溪再道:“臣乃真心请辞,实在是因入仕以来精神始终处于紧绷状态,太过疲倦,想早一步回乡休养。”
朱厚照苦笑道:“先生才当了几年官?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先生年岁不大,又不是七老八十非要回故地当个闲人,朕的江山需要先生这样的能臣辅佐,先生难道就忍心让朕自己来打理这一切?”
沈溪道:“朝中有那么多能人异士,何须臣来相助陛下?”
“不一样,那些人虽然有一定的本事,但总归没法跟先生相比。”
朱厚照对沈溪异常推崇,挽留的决心也很大,“先生乃大明头号功臣,若非先生领兵出征,东南和西南之地也不会平定,草原也不会臣服,不会出现四海升平的景象……额,可能现在还有几个毛贼危害江山,但用不了多久便会平息。”
沈溪叹了口气,道:“但陛下始终无法做到勤奋治理,臣身为先生,未能劝学生回正道,乃是臣之过错,臣愿意请辞谢罪。”
朱厚照皱眉:“先生这话说的,朕没走在正道吗?这个……有些事可以从不同角度来理解,朕是没把所有心思放在打理江山上,也是因为身边有先生和谢阁老这样的能臣,朕想好好玩几年,等玩够了便安下心来,当一个好皇帝……”
沈溪打量朱厚照一眼,朱厚照被凌厉的目光一扫,忽然觉得自己理据不成立,悻悻地避开目光。
沈溪道:“臣请辞之心非常坚决,望陛下谅。”
“朕不准。”
朱厚照的话也带着果决,想在沈溪面前板起脸,却底气不足,最后用坚决的口吻道,“先生如果再提请辞之事,朕要用一些非常规手段挽留……”
沈溪冷冷一笑:“陛下准备用何手段?将臣绑起来,又或者架出豹房,再或者下狱问罪?”
这话问出来后,朱厚照脸色非常尴尬,沉默半晌才叹道:“先生其实还是在怪朕对谢阁老用强,其实当时的情况,谢阁老非要在豹房门口求见,外边大雪纷飞,天寒地冻,朕已经跟他说了不见也无济于事,要是真在外边等一宿非出事不可,朕也是没办法了……”
朱厚照的辩解没什么说服力,自己都觉得理亏,因此见一见就可以避免的事情,非要闹得那么僵。但在来书房前他已经知道沈溪会质问他,心理上有所准备。
半天后,朱厚照鼓起勇气,道:“先生,这样吧,你先把第二件事说出来……这第一件事咱们可以慢慢商议,总归有折中之法,对吧?”
沈溪道:“第二件事,臣请陛下下罪己诏。”
“准了!”
朱厚照立即回答,等话出口才琢磨出来好像不太对,惊讶地问道,“什么?罪己诏?先生在说什么?朕有些不太明白。”
沈溪打量着朱厚照,虽然没说话,但那目光好像在说:“你不明白还答应得这么痛快?”
朱厚照脸色涨得通红,叹了口气道:“先生,朕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让朕为了谢阁老的事道歉是吧?那朕明天一早……哦不,现在就去拜见谢阁老,您看如何?如果这都不能让你满意的话,朕再给谢阁老更多补偿,或者明日开朝议商议事情……”
此时的朱厚照慌不择路,一直给沈溪提条件,好像为了挽回沈溪的心不计任何代价。
沈溪道:“臣要陛下下的罪己诏,乃是因天下苍生所受苦难,各地的灾情和民怨,还有沿海倭寇肆虐等,陛下登基以来并未国泰民安,难道不该因此自责吗?”
朱厚照脸色很难看,显然在他看来,自己是明君圣主,并不觉得有什么过错,沈溪所提建议就像是在打他的脸一样让人无法接受。
不过面对沈溪请求致仕这种情况,朱厚照不得不作出妥协,道:“那这样,朕同意了,朕明天便下罪己诏!先生总该满意了吧?先生,咱先说好了,朕下罪己诏,你就不离朝,当作交换条件如何?”
沈溪摇头道:“这是两回事。”
朱厚照稍微有些惊讶:“先生,你不能这么啊,朕下罪己诏是听从你的建议,你也不能什么都不做,这样朕……会很吃亏。”
沈溪道:“陛下为安天下百姓而下罪己诏,乃是收拢人心,怎就成了跟臣交换的条件?”
“那沈先生你辞官,就是百姓愿意看到的吗?”朱厚照急道,“朕是没有太多时间管理朝政,不也是因为有先生在么?现在先生要走,那就是对天下百姓不负责任,朕绝对不会同意!先生分明是在要挟朕!”
朱厚照非常气恼,想跟沈溪讲道理,却发现力不从心,因为沈溪在他心目中地位还是很高的。
沈溪几乎可以说以一己之力改变了他的人生观和世界观,不仅仅只是先生这么简单。
沈溪无奈摇头:“陛下所做之事非常有见地,未必需要臣这样昏聩之人指点,如陛下所言,若只是因朝中有能臣打理而令陛下不思朝事,那臣情愿请辞回乡,也是为让陛下能早日还朝,为天下苍生做更多的事。”
朱厚照道:“这算怎么个说法?先生你一走了之了,朕怎么办?朕能把大明江山打理好吗?先生你怎么这么不理解人呢?”
沈溪不回答,反而将两份奏疏举过头顶,一脸坚决。
朱厚照一咬牙:“先生,这样吧,还是跟年前一样,你先回家休养一段时间,让咱们都冷静一下,行吗?你先看朕的行动,朕绝对不是言而无信之人,朕既然答应你好好治理江山,就一定言而有信。若朕有食言,你再提出请辞也不迟,你看如何?”
此时朱厚照可怜兮兮,听起来好像在跟沈溪商议,不过更多是作出妥协和让步,大有哀求沈溪之意。
沈溪幽幽叹了口气:“臣一心为大明强盛,若陛下能理解臣之苦心,就不该留滞于豹房。”
“行,朕今天就回宫!”
朱厚照答应起来丝毫也不含糊。
沈溪道:“臣并非是要挟陛下,而是……”
朱厚照又抢白:“不管先生是什么目的,朕只看结果,只要先生不提致仕就好……朕马上按照先生所定方向发展,以后不用一旬一次上朝,每天上朝都行,什么经筵日讲一律都开,不就是当个明君吗?朕早就有这样的打算,先生来提醒朕,乃是大明忠臣,朕觉得先生这是鼓励朕当一个圣君明主,朕满怀感激。”
沈溪听到这话哭笑不得,心想:“这小子说起瞎话来不打草稿,言之凿凿就跟真的一样!”
第二四一三章 新立后?
朱厚照在沈溪面前信誓旦旦表明自己要当一个明君,这话不管真假,至少作为臣子沈溪已没有任何理由再拒绝。
沈溪知道暂时无法从朱厚照这里顺利请辞,只能无奈行礼:“那臣就看陛下接下来是否能兑现今日诺言。”
沈溪的话更像是接纳朱厚照立下“军令状”。
尽管心里非常不爽,但现在朱厚照压根儿就顾不上别的,只要能暂时安抚好沈溪那就算万事大吉。
沈溪告退离开后,朱厚照终于松了口气,小拧子适时从外进来,等候皇帝吩咐。
“真是让朕下不来台。”
朱厚照显得有几分懊恼,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嘴上喃喃自语,“沈先生简直是咄咄逼人,非要拿辞官来威胁朕,太不像话了!”
朱厚照一边抱怨,一边在那儿发愁。
就算明知被沈溪胁迫,他也只能按照之前对沈溪的承诺行事,小拧子在旁看到后有些胆战心惊。
小拧子心想:“这世上敢这么威胁陛下之人,好像除了沈大人外没第二个!这可真是稀奇,身为九五之尊,坐拥天下,陛下还要受大臣要挟?偏偏还忍受下来……这岂是陛下平日的行事风格?”
朱厚照有些没精打采地道:“吩咐下去,明日一早朕要去一趟谢府,亲自探望谢阁老病情。”
“陛下,您……您真要去?”小拧子体现出对皇帝的回护之心,善意提醒,你身为皇帝完全不必这么做。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朕已答应过沈先生,难道你要让朕食言不成?少废话,赶紧去安排……哦对了,还有明日中午朕要开午朝,今晚就要把朝中文武百官通知到……”
这让小拧子越发惊奇,一边领命一边在想是否还有更为“过分”的事情发生。
就在此时,只听朱厚照又吩咐道:“今天晚上朕就不留在豹房了,朕要回宫……真是活见鬼了!朕回皇宫去作何?难道对着四面墙发呆?乾清宫那边不会现在已经全是蜘蛛网了吧?”
小拧子赶紧道:“陛下,就算您不时常回宫去,那边也会有人收拾,绝对不会有丝毫疏忽大意。”
“唉!”
朱厚照长长地叹了口气,道:“那就赶紧准备銮驾吧,这也是朕答应过沈先生的事情,总归现在先稳住他,不能让他再言离开朝堂之事……小拧子,你去把司礼监那几个太监叫来,朕有事跟他们说。”
小拧子问道:“陛下,是到豹房来吗?”
“猪脑子啊你,朕要回宫,他们来豹房作何?当然是叫他们去乾清宫候驾。”朱厚照的怒气终于找到宣泄口,怒气冲冲地冲着小拧子吼道。
“是,是!”
小拧子又忙不迭应承下来。
朱厚照非常生气,带着懊恼出了书房,小拧子跟着出来,又被朱厚照骂了一通:“赶紧去叫人啊,朕的銮驾要早些准备好!哼,一点儿眼力劲都没有,以后怎么跟朕办事?”
小拧子脸上全是委屈之色。
这一切全都是沈溪带来的变故!不过就算他再不理解,现在也没办法问询任何人,只能带着满肚子疑惑按照朱厚照的吩咐行事。
豹房内外迅速热闹起来。
……
……
朱厚照离宫一年多后,终于再一次返回紫禁城。
皇帝不回皇宫,就跟孩子不顾家一样,久了家里人都陌生了,自然而然就会疏远。不过朱厚照是皇帝,皇宫的正主,没人敢嫌弃他。
这次回来倒是让宫里面有些措手不及。
本来高凤得知消息后还想转告张太后,但这边得到的命令是马上去乾清宫见驾,他不敢怠慢,只能紧赶慢赶前往乾清宫等候皇帝到来。
没等多久,朱厚照的銮驾已抵达乾清宫,身后带着大队随从。
这些随从都是朱厚照从豹房带来的,有平时在身边使唤习惯了的太监和宫女,还有侍卫,却并非是锦衣卫或者侍卫上直军的官兵,也就是俗称的御林军,而是他亲手从边军中选拔栽培的亲信侍卫,在他回宫后,这些人马上接管了宫门和乾清宫戍卫。
朱厚照在乾清宫大殿的龙椅上坐了下来,环视一圈,嘴上嘟哝道:“许久没回来,这里依然那么熟悉。”
张苑站在他身边,低声说道:“陛下,这里乃是您的御座。”
朱厚照没好气地撇撇嘴,抬头看着眼前几人,除了张苑和小拧子外,还有高凤、张永和李兴等三名司礼监秉笔太监,朱厚照再次下达明日要登门慰问谢迁以及开朝议的命令,让在场几名太监吃惊不小。
朱厚照愤愤不平地道:“沈先生可真不像话,直接到朕那里要挟,说他要致仕归乡,这不是让朕为难吗?你们说说看,朕该怎么办才好?”
这问题问得相当冒失,在场几名大太监这才知道朱厚照回皇宫等一系列事情的因由竟然来自于沈溪的辞官胁迫。
李兴表现得相当气愤,嚷嚷道:“陛下,这件事该公事公办!”
朱厚照皱眉:“怎么个公事公办法?让朕直接同意让沈先生请辞回乡?你……你个混账东西,这算什么馊主意?”
李兴还没来得及细说,便给朱厚照一句话给呛了回去,他有些不甘心,观察了下左右,发现一同来见驾的几个太监有意难为他,关键时候居然不出来打圆场。
李兴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解释:“奴才的意思是……陛下应该缓和跟沈大人的矛盾,让沈大人安心留在朝中办事。”
“这种废话还用得着你来说?”
朱厚照更加生气了,指着李兴大声咆哮,“你当朕愿意大半夜回皇宫来?还是说你觉得朕心甘情愿去谢府见谢阁老?就连明日朝议朕也不想开!这不都是顺着沈先生的意思行事么?若朕不答应,以他的坚决或许马上就会告老还乡……哦不对,他还没到告老的地步,以他的年岁在朝中干个几十年帮朕实现大明盛世完全没问题。”
张苑道:“沈大人年轻气盛,的确不该提出如此过分的请求……这不是给陛下您出难题吗?”
朱厚照板着脸道:“张苑,你是司礼监掌印,瞎子都能看懂的事情,用得着你来废话?朕难道不知这是难题?说对策!拿不出解决的办法就一边待着去!”
本来张苑以为顺着朱厚照的话说上两句,会得到认同,却未料现在朱厚照正在气头上,说多错多,反而不如高凤和张永那样闭着嘴一语不发来得实在。
但才过了一会儿,朱厚照又怒道:“你们一个二个杵着作何?让你们来是想对策的,在这里当木头杆子是几个意思?”
小拧子问道:“陛下,现在沈大人已同意留在朝中,您不必太过担心……其实今天这件事至此就算揭过了,等过几天就会恢复正常。”
朱厚照道:“你懂什么!朕现在只是暂时稳住沈先生,还特意请他暂时赋闲在家,休养一段时间,这跟腊月前的情况一样……问题是他不在朝中,随时都可能会再跟朕提出请辞,到那时朕怎么挽留?”
高凤谨慎地道:“陛下,您不批准,谁能擅自请辞归乡?”
“对对。”
李兴跟着附和,“陛下只要不同意便可。”
朱厚照冷笑不已:“一个个都是废物,让你们过来是想办法,就告诉朕拒不接受就行了?现在他就已经不做事了,继续跟朕耗下去,是否在朝为官根本就没什么两样,总归就是不理朝政,而且旁人也会对朕说三道四!难道你们让朕把他绑到衙门去办公?”
几个太监自诩聪明绝顶,但在皇帝一再追问下,一个个都没了主意。
他们都在想:“沈之厚开罪陛下,居然不是来请罪,反而是陛下担心他跑了……奇了怪了,朝廷离了谁不照样转?”
朱厚照心急如焚,大声催促道:“你们赶紧想出对策,拿不出解决办法谁都别想睡觉!谁想出来重重有赏!”
几个太监大眼瞪小眼,他们根本想不到挽留沈溪的办法,无论是人情还是世故,都难以让沈溪甘心听从皇帝命令,而且就算勉强留下来也会如朱厚照所言,随时都会走。
“继续想!”
朱厚照打了个呵欠,站起身来,“朕要先去后庑吃点儿东西!你们老实点儿,别偷懒,若想不出来,明天一起挨板子!”
几个太监非常委屈,刚才是不让走,现在居然说要挨板子了,这意味着他们中间必须要有人“挺身而出”,本来以为自己注定会遭殃,但事到临头却都希望旁人主动站出来承担责任。
……
……
朱厚照休息用膳去了,几个太监留在乾清宫正殿苦思对策。
但显然五个臭皮匠也顶不了一个诸葛亮,几个人没座位,站在那儿干瞪眼,只有张苑偶尔说个一两句,还是催促别人想办法。
过了很久,几人都气馁了,李兴抱怨道:“沈大人可算是不识相到家了,恃宠而骄,居然敢要挟陛下?他就不怕陛下一怒之下答应下来?”
小拧子道:“你当沈大人真不敢离开朝堂?那是陛下明白,沈大人确实动了离朝之心,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恋栈权位?”
李兴被小拧子讽刺也不敢反驳,倒是张永问了一句:“沈大人之前对谢阁老的事没那么上心,甚至谢阁老生病这两天都没露面,他去了何处?”
小拧子摇摇头:“不知。”
张永又往张苑身上看了一眼,叹口气道:“沈大人明显是给咱出难题,要想沈大人不离朝堂,其实倒是有个办法,若封爵的话……”
张苑一跳老高,忙不迭道:“咱家正是如此想的……给沈大人封爵,之前陛下不是说要给沈大人封公爵吗?官职可以辞,爵位不能辞啊!”
张永一听张苑想抢自己的主意,不屑地道:“就算有公爵在身,沈大人也未必愿意在兵部和吏部当值……再者,陛下肯赐爵,沈大人也未必会接受。”
高凤道:“不会吧?陛下赐爵,沈大人也能拒绝吗?那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啊。”
张永没好气地道:“那位是谁?从来不按常理出牌的沈之厚!你当是平常那些蝇营狗苟之辈?”
皇帝为沈溪请辞之事发愁,下面的太监跟着着急,这次不但是皇帝急,太监也急。
几个人争论一番,仍旧没拿出个结果,小拧子有些心烦意乱,道:“行了,我们争什么争?陛下让拿出对策,挽留沈大人,你们就只顾着争论不休?”
李兴道:“拧公公,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不是在商议对策么?现在就是讨论给沈大人封爵是否合适。”
小拧子不屑道:“文官封爵,已乱了朝廷纲纪,此等事由陛下来提总比我们这些当奴提更好,你们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经如此一提醒,在场几个太监都不说话了。
正如小拧子所言,沈溪是否封爵跟他们是没关系,他们甚至没资格跟皇帝提出来,皇帝可以胡闹说给谁封爵就封,但他们只是皇室家奴,说这种话要担负很大责任,回头被人追究起来,不但身家性命难保,死了都会被人痛骂。
小拧子道:“陛下要留沈大人在朝,重点是让陛下当一个明君圣主,咱们几个能力有限,只有尽力匡扶陛下才有资格立足庙堂。连这点浅显的道理都不懂?”
张苑怪腔怪调:“拧公公说的可真是义正词严,那敢问一句,你想出什么好主意了?”
李兴道:“拧公公不是说了?他要匡扶社稷,让陛下当明君圣主。”
这话多少带着一丝讽刺意味,虽然李兴对小拧子一向都恭维有加,但今天连续被小拧子针对,也不顾上了,开始回怼。
“诸位能不能别吵了?”
张永出来说了一句,“封爵之事,可以跟陛下提出来,咱不过是给陛下出个主意,是否采纳那是陛下之事。此前陛下的烦闷你们没看到?若被陛下知道咱这些人在此吵闹,定会更加恼火。”
几个人脸上都表露回避之色,张永想了想道:“既如此,那咱就进去跟陛下提,看陛下是否同意。”
高凤望着小拧子道:“这件事还是拧公公进去跟陛下通禀为妥,要不……张公公也一起进去?”
说到后面高凤望着张苑,大概意思是这里你们两位跟皇帝跟亲近,自然该由你们去提议,而我们只负责出谋划策。
张苑先看了小拧子一眼,略微有些迟疑,但终归还是点头:“小拧子,咱们往里走一趟?”
小拧子重重地喘了口气,先平复内心的紧张,这才道:“进去便进去,你们在外等着,若陛下觉得建议不合适,出来后还要重新商议。而且这建议……是你们提出来的,跟咱家无关。”
说完小拧子和张苑便往乾清宫后庑去了。
人进去后,李兴抱怨了一句:“功劳算他的,罪过却是咱们的,真是会算计!这小东西。”
……
……
张苑和小拧子进到里面,只见朱厚照正在跟宫女厮混,一名伺候进膳的宫女被朱厚照捉弄得面红耳赤,老远便能听到朱厚照的笑声。
“陛下?”
张苑上去说了一句,提醒皇帝他跟小拧子来了。
朱厚照回头看着二人,一松手,宫女得获自由,赶紧退到一边跪下,还不忘整理衣衫。
朱厚照皱眉:“早不进来晚不进来,偏偏这个时候进来坏朕的好事!怎么,想出对策来了?”
张苑道:“陛下,老奴等几人在外商议后,觉得目前能挽留沈大人在朝的方法,就是给他赐爵。”
“?”
朱厚照站起身来,一脸恍然,来回踱步好一会儿才道,“朕之前怎么没想到?看看朕这脑子,如果沈先生是国公,就算辞官也不能归乡,到时候朕给在他京城赐下一座宽大的府邸,到时候遇到什么事,不就一句话的事吗?”
“对啊,陛下,沈大人变成勋贵,就只能留在南北两京,就算将来守制或者再提辞官,他的爵位总归辞不掉吧?”张苑笑呵呵地说着,好像主意是他想出来的,只等在皇帝跟前邀功。
小拧子有些不爽,心想:“明明是张永想出来的主意,这狗东西又想剽窃别人的谋略,估摸若是陛下说这建议不好,他马上又会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
朱厚照点头:“正是这个道理,不过……”
说到这里,朱厚照话锋一转,眉头又稍微皱起来,“就算沈先生做了国公,可他要是闭门不出的话,朕还是拿他没办法啊!”
“这个……”
张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去回答,正如朱厚照所言,若是沈溪铁了心不管大明朝政,就算你让他当王爷也没用,沈溪仍旧可以我行我素,对朝事不管不问。
小拧子道:“陛下,这总归比沈大人辞官回乡要好……爵位是世袭的,沈大人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沈家子孙着想。”
朱厚照想了下,一时间没给出答复。
张苑对这件事非常热心,到底他出自沈家,心想:“若是我那大侄子当了国公,我一定要到他面前,告诉他国公之位是我帮他争取来的,到时候他怎么也要提拔一下我的几个儿子。”
想到这里,张苑即便知道会碰壁,还是继续道:“陛下,您不是说最好的办法其实是将沈大人绑在官位上吗?朝中尚书乃是流官,怎么都绑不住,但若是国公之位,却是可以绑住人的。”
小拧子却故意跟张苑抬杠,问道:“若沈大人坚决不受,或者将来沈大人还想辞掉爵位呢?”
张苑诧异地问道:“这不可能吧?”
朱厚照又有些心烦意乱:“怎么不可能?朕让沈先生当两部尚书他都不想干,让他当国公难道比当两部尚书更痛快?倒不如直接封王……”
这下不但小拧子,就算刚才还拼命为沈溪封爵说话的张苑也哑口无言。
给大臣封王,这在太平年景听来简直匪夷所思,甚至大明除了那些死后追封王爷的,外姓只能做到公爵,除非你是开国功臣。
小拧子和张苑都在想,沈溪的功劳再大,也比不过开国的功劳吧?平定西北边患在开国面前,算得了什么?
朱厚照这次没听张苑和小拧子的意见,好像还在那儿琢磨,自言自语:“就算给沈先生封王也未必有用,他不想的话还是会拒绝,这就让朕很为难了。难道把自己的皇位让给他来坐?”
到此时,小拧子和张苑便知道朱厚照病急乱投医,根本不是真心要给沈溪封王,正如他不可能会“退位让贤”一样。
小拧子道:“不管是封王还是封公,沈大人总归可以不领受。”
张苑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小拧子,你这是要拆陛下的台啊!”
“闭嘴!”
朱厚照不想听下面的人争论,大喝一声,“你们一个个先想着怎么为朕办事,别老是争执不休!小拧子说得没错,无论是王爵或者公爵,沈先生都有可能会不领受,因为他会觉得朕乱了朝堂规矩,只想看到朕一切按照规矩来,所以朕回宫又开朝议,才暂时稳住他。如果他觉得不合规矩,就算给他皇帝坐,他也不会领受。”
张苑听了腹诽不已:“要不你试试?”
朱厚照突然一拍大腿:“但若沈先生做了朕的姻亲,那这段关系就割舍不掉……朕跟沈先生的关系不就亲上加亲?”
小拧子和张苑傻眼了,君王这是要做什么?赐婚?
小拧子惊讶地问道:“陛下,您不会是想把公主……嫁给沈尚书吧?”
朱厚照一甩袖:“公主才几岁?屁大点的小丫头,就算朕想嫁沈先生还不要呢,但朕可以娶沈尚书的妹妹啊……沈先生的妹妹已是豆蔻年华,年岁不小,朕将她娶回来,那沈先生……哦不,沈尚书就是朕的大舅子了,哈哈,他是大明国舅,这关系总该割舍不下吧?”
小拧子和张苑对视一眼,两人的目光都像在说:“陛下疯了。”
张苑虽然非常震惊倒不觉得如何,毕竟当皇亲国戚跟做公侯没什么差别,但小拧子那边却显得很懊恼,道:“就怕沈大人不会答应。”
朱厚照道:“这有何难?朕不去跟沈尚书提亲,而是去跟沈尚书的母亲提亲,他做兄长的总不能左右妹妹的婚事吧?”
小拧子显得很难理解,摇头道:“但是,沈小姐入宫……该给何名分?”
小拧子非常茫然,他知道朱厚照跟沈亦儿的过节,心里在想:“陛下跟沈小姐根本就不对付,之前陛下还说要给沈小姐赐婚,却被沈大人直接回绝,现在陛下要娶沈小姐过门,沈大人更不会答应了……你当是让沈小姐当皇后?”
“这是你应该操心的事吗?”
朱厚照面色多少有些不悦,不过他想了想又道,“朕有皇后了,确实有些为难,朕跟皇后间虽然没什么情分,但废后总归要有理由。不过无妨,先让沈小姐当贵妃,大不了之后让她做皇后。”
对于朱厚照的胡来,小拧子和张苑早就知晓,但他们没想到皇帝会把立后的事看得如此儿戏。
皇帝说要纳谁,本身并不是多大的事,但现在朱厚照明摆着带着政治目的试着求亲,沈溪能答应就怪了。
随后朱厚照又把张永三人叫进来,听到皇帝的新想法后,高凤、李兴等人也是在面面相觑,他们心里也冒出一个想法:“陛下这么着急让沈大人当国舅,沈大人会乖乖领受?”
“陛下……”
作为张太后身边的人,高凤尝试跟朱厚照说明情况。
朱厚照却一摆手:“行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由你们去筹备提亲事宜,要记得不能提前被沈尚书知晓,若他知道的话肯定会上奏反对,等一切都安排妥当后,直接去沈府……就是沈尚书父母那里把沈家小姐迎娶回来便可……嘿嘿,看朕怎么收拾你!”
李兴和高凤不太明白朱厚照跟沈亦儿的恩怨纠葛,不清楚“怎么收拾你”指的是谁,但小拧子、张苑和张永三人却知道些内情,尤其是小拧子,他对皇帝跟沈亦儿之间的矛盾最清楚不过。
小拧子心道:“坏了,陛下目的不纯啊,若只是单纯想拉拢沈尚书,何至于要将沈小姐迎娶进门?沈小姐跟陛下的关系那么差,到宫里来,沈小姐吃不了苦头,到时候可能会有麻烦事出现。”
朱厚照最后叮嘱道:“谁要是把消息泄露出去,直接杀头,这件事由司礼监筹备,知道的仅限你们几个……对了,还有她。”视线最后落在跪在旁边的宫女身上。
说完,朱厚照再没心情理会眼前这帮太监,身后还有宫女需要他“临幸”,他的精力全都放在那上面。
几个太监都很识相,知道皇帝对他们不感兴趣,赶紧行礼告退。
张苑临出殿门前看了那宫女一眼,眼睛里带着一抹别样的色彩,心里嘟哝:“从豹房到皇宫,好像没啥区别。”
第二四一四章 君君臣臣
几名大太监重新回到乾清宫正殿,本来要各自散去,但这个时候他们还是要做出一些商议,毕竟小拧子只是在司礼监挂职,他们担心小拧子会乱了方寸。
张苑交待道:“小拧子,陛下的话你也听到了,任何人不得泄露关于此番陛下迎娶沈小姐之事,若消息泄露的话,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看看到底是谁在欺君罔上!”
小拧子没好气地道:“还用得着你张公公来提醒?陛下的话,咱家几时不遵从了?”
“那就好。”
张苑点头,又看向另外三名司礼监秉笔太监,“陛下现在要迎娶沈家小姐,你们可有什么好方案?”
最后几人全都看向高凤。
因为皇后入宫便是高凤负责打理,相对来说其对于所有流程都很熟悉,另外高凤专门负责跟张太后接洽,这件事怎么都躲不开。
高凤脸上满是为难之色:“这到底不是……陛下的大婚吧?”
李兴道:“这是自然,沈尚书的妹妹入宫,暂时只是做贵妃,说要当皇后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不是?不过有沈大人撑腰的话,这位贵人在宫里的地位,可能会比当今皇后……啧啧……”
因涉及非议皇室家事,李兴适可而止,没有深入说下去。
但在场都是宫里的“老人”,自然知道宫内权力格局,虽说夏皇后是正宫,但那只是张太后跟李东阳等人为朱厚照安排的婚事,要是朱厚照对皇后有感情的话,断不至于到现在还没圆房。
看起来是皇后,但其实跟被打入冷宫没什么区别,也就是因为张太后认可这个儿媳,才让夏皇后在宫中拥有一定地位,不然的话谁都不会理会一个在宫里连皇帝面都见不到的国母。
沈亦儿则不同,虽然年岁小,但明摆着是朝中贵胄沈家出来的大小姐,沈溪在朝地位完全不是夏儒及其家族可比,这次婚姻也完全是政治婚姻,但凡沈亦儿进宫,必定前程似锦。
张苑道:“咱家对迎娶贵妃入宫之事,没什么经验,这件事还是要交给你高公公帮忙打理。”
“这……不合适吧?”
高凤显然不愿领这差事,因为他知道这里面水太深,毕竟他是张太后的人,要想在保守秘密的情况下将沈亦儿迎娶进皇宫,甚至连张太后也不能透露,回头张太后问责起来,他很难在宫里混下去。
李兴笑道:“只有你高公公才合适,我们在这件事上都听从你的安排便可,是不是……张公公?”
说话间,李兴望向张永,想让张永出言支持他。
张永带着几分忧虑道:“若此事为沈大人知晓的话,我等不是很难交待?”
“怕什么怕?”
李兴不以为然地道,“陛下已经明令让我们不得泄露消息,也就我们几人知晓,不能透露给任何人,包括太后和沈大人那边也不能告知,难道有人敢违背陛下御旨不成?”
这话有点向高凤施压的意思,因为都知道高凤就是张太后的跟屁虫,不管什么事都不能隐瞒张太后。
张苑一摆手:“行了,这件事便如此定下来,由高公公负责统筹,谁都不能泄密,至于沈大人那边暂时也不要告诉,就算回头上奏反对时间上也来不及了。这件事必须在两天内筹划完毕。”
高凤赶紧道:“两天时间?光是择佳期就不止两日。”
张苑冷笑道:“有句话叫做择日不如撞日,陛下催得那么紧,还有时间给你找钦天监选日子?时间什么时候都可,最重要的是早去提亲,把婚事定下来,到时候沈大人想反对也做不到。明天陛下还要去探望谢阁老病情,咱家没时间兼顾,事情就交给你们了!”
张苑当起了甩手掌柜,他跟小拧子一样不想为皇帝的婚事劳心劳力,毕竟二人职司在身,有的是理由推脱。
担子就此落到了高凤身上,他连反对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委屈地接下。
……
……
高凤回去后开始筹备皇帝迎娶新妃事宜。
他不敢跟张太后说,连沈溪跟皇帝间的矛盾也不能透露,甚至连皇帝回宫之事都当作不知道,一时间焦头烂额。
朱厚照按照跟沈溪的承诺,翌日一早往谢府探病,此时在朝中引起轰动,没人会预料到皇帝在这件事背后隐藏着跟沈溪结成姻亲的“阴谋”。
朱厚照到谢府时,内阁另外三位阁臣闻讯赶到,虽然谢迁仍旧拿出拒不配合的态度,但杨廷和等人还是在皇帝面前把要上奏的事情详细说出来。
这让朱厚照很不耐烦。
朱厚照心想:“我是为了让某人留在朝廷,才不得已落下脸来探望谢老头,又不是要给你们做主,你们跑来说这些算几个意思?”
皇帝不想搭理杨廷和等人,至于劝谏调边军入关和调京营平叛等事项,朱厚照只是随口道:“……有事的话,自有司礼监跟你们沟通,朕今天是来探望谢阁老病情,没时间与你们详细商谈,如果还有事,可以等中午朝议时再说。”
杨廷和等人这才知道原来当天还有朝会,对他们而言又算是一次不小的收获,只要能跟皇帝沟通讯息,意见也就能上达天听。
本来杨廷和还想当着皇帝的面提一些朝事,但知道稍后还有朝会后,也就缄口不言。
如朱厚照所言,皇帝到臣子家里来是为探病,而不是为了商议朝事,如果打扰皇帝跟谢迁之间的见面,以及君臣间的关系修复,恐怕更是一种罪过,便暂时把事情压下来。
杨廷和都不说,梁储和靳贵自然更不会说了。
朱厚照进房探望谢迁病情。
谢迁没有下床,也不行礼,继续躺在那儿闭上眼睛装死,朱厚照坐在榻边仔细打量一下,先看看谢迁的气色,再看看胸口是否有起伏,以确定自己的首辅是否已经挂了。
最后发现谢迁始终没有睁开眼,不知谢迁是在装睡,起身道:“看来谢阁老病得不轻,朕回去后吩咐太医过来诊断,希望谢阁老能早日康复,朝廷少不了谢阁老和沈尚书这样的能臣。”
夸赞谢迁的时候,非要将沈溪捎带上,这让躺在那儿装睡的谢迁很不爽,一口气不顺居然剧烈咳嗽起来。
朱厚照回头看了一眼,见谢迁昏迷中还不断咳嗽,大感意外,立即吩咐:“赶紧来人看看,谢阁老病情似乎有反复……你们还杵在那儿作何?赶紧叫太医去。”
他让人查看谢迁的病情,自己则信步往门口而去,出去后还长长地舒了口气,像怕传染病情一样。
“陛下。”
此时谢家剩下的两位朝官,谢丕和谢迪穿着官员常服站在门口对朱厚照行礼。
朱厚照指了指两人:“你们谁啊?”
张苑赶紧在朱厚照耳边详细解说一下,朱厚照露出恍然之色:“原来都是朝廷栋梁!”
之前连是谁都不知道,现在张口便说是栋梁,完全是口不对心。
朱厚照不知谁是谢迁的儿子谁又是谢迁的弟弟,大概看了一下面相,对相对年轻的谢丕道:“谢卿家乃是谢阁老的儿子,真是虎父无犬子……听说你也在翰苑当差?哈哈。以后朕会好好提拔一下,让你可以多为百姓做实事。”
这话有多敷衍,皇帝身旁的太监很清楚,不过对谢丕来说却是天大的恩赐,赶紧俯身行礼:“为朝廷效命,乃微臣之责。”
朱厚照来谢府,只是为了完成对沈溪的承诺,他对谢丕的能力并不了解,只知道这是谢迁的儿子,还是上一科的探花,夸赞一下就当是收买人心,却未料这招用出来很好使。
朱厚照笑了笑,就在准备离开时,只见杨廷和跟靳贵等人重新出现在面前,杨廷和道:“陛下,工部尚书李请求面圣。”
“工部尚书?”
朱厚照皱眉问道,“朕不是说过了吗,有事的话等到朝议时再说,现在朕不想听任何上奏。”
此时皇帝态度不那么友善,让杨廷和多少有些回避,他不敢把皇帝彻底惹怒,若是朱厚照直接撂挑子不开朝议,这责任不是他能承担的。
朱厚照道:“谢阁老病体违和,朕会给他假期在家慢慢静养,内阁的事便交给梁大学士负责,朕不多过问,你们都在詹事府任过职,算得上是朝中老臣,应该不需要朕提点吧?”
朱厚照没有把梁储等人当做老师看待,只提三位阁臣在詹事府当过差,未表现出多少亲近。
梁储赶紧领命,但心里却很清楚皇帝只是在敷衍。
朱厚照又道:“有事的话,午朝时一并说,但朕不想耽误太长时间,你们禀报时最好挑重点。如果有人对朕之前做的决定有意见,先且保留,事情既然已落实就不要再反复,你们务必跟参加朝会的人打好招呼。”
“哦对了,沈先生那边因为一些事……也生病了,会休养一段时间,没事的话不要去打扰他的清静。”
本来杨廷和等人还在琢磨如何劝说朱厚照收回成命,放弃之前定下的出兵计划,但听了朱厚照的话后,知道就算开朝议,一些既定的事也没法改变,反而可能会因为触犯龙颜受到责罚。
最后朱厚照提到沈溪时,梁储、杨廷和和靳贵又觉得这件事多少跟沈溪有关,因为沈溪面圣说了什么只有两个当事者知晓,就算小拧子都不知具体是什么情况,外臣更不可能知道内情。
朝中本来就对沈溪这几日回避朝事有所议论,皇帝这番话后,议论必然更多。
朱厚照没有说什么告辞的话,径直往谢府门口而去,谢丕作为谢迁的儿子赶紧上前引路,送皇帝出府门。
小拧子紧随皇帝身边,张苑却没着急走,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神色打量在场几名重臣。
杨廷和过去问道:“张公公,昨日到底发生何事?为何陛下会突然造访谢府,还要举行朝会?”
张苑道:“具体发生什么谁知晓?不过即将发生的事却很多,杨大人可知陛下昨夜已回宫?还有陛下接下来每天都会进行朝会……至于其中因由,诸位大人可要好好琢磨一下。”
杨廷和仍旧一片迷糊,梁储和靳贵相视一眼,好像明白什么。
张苑笑了笑,又道:“几位,朝议时许多敏感的事情能回避就尽量回避,若提到出兵之事,别怪陛下翻脸无情……现在谢阁老和沈大人都不会出席朝议,出了事没人能担待,这是陛下连续举行朝会的第一天,你们也不想最后闹得不欢而散吧?”
杨廷和不知该如何应答,讷讷不言,梁储则很识大体,拱手道:“张公公请放心,我等知道该如何做。”
“知道就好。”
张苑带着一股傲气,扬长而去。
……
……
张苑走后,杨廷和仍旧怔怔出神,有些事他没想明白,心中郁结难平。
至于梁储和靳贵则更平和些,这会儿将注意力放在谢迁病情反复上。
谢家人请御医前来检查过后,才知道不过是虚惊一场,谢迁不过是咳嗽两声,没什么大碍。
“谢老没事就好。”
梁储明显松了口气,道,“现在虽然谢老和之厚都不能上朝,但朝廷气象要比以前好得多,陛下还宫便是一件大好事。”
杨廷和道:“陛下为何有如此改变?”
梁储惊讶地问道:“介夫,难道你没听出张公公的言外之意?应该是之厚昨日面圣时向陛下纳谏的结果吧?”
靳贵跟着点头,同意了梁储的说法。
杨廷和则显得难以理解:“张公公之前有表达过这层意思吗?之厚昨日到豹房,来去匆忙,今日又不见他入衙当值,便说陛下态度改观是之厚上奏的结果,也未免太过牵强了吧。”
杨廷和跟谢迁一样对沈溪有偏见,所以无论梁储说的是否实话,在杨廷和这里都不想把功劳往沈溪身上推,涉及到他和谢迁的面子,绝不肯松半点口。
我们去进言非但没见到皇帝,还被他派人赶回家,到现在谢阁老的病还没好,沈之厚一去非但直接面圣,还让皇帝做出这么大的改变,意思是说我们跟沈之厚之间差距太大,朝廷都是由沈之厚来当家作主呗?
梁储打了个哈哈,道:“咱去计较这些作何?陛下有改变就好,先赶紧探望过谢老的病情,回头咱们还要去准备朝议,这年后第一次朝会,总该准备得更充分些才是。”
杨廷和舒了口气,道:“你们先回,我留在这里,多陪陪谢老……有事的话,回到内阁再说。”
“那好,介夫你留下,我们先走了。”梁储没敢在谢府停留太久,毕竟内阁事务繁忙,不能长期没人值守。
梁储和靳贵走后,杨廷和回到屋子内,让旁人先退下。
等房间里只剩下杨廷和跟谢迁后,杨廷和才凑过去小声道:“谢老,陛下已经走了。”
谢迁依旧没有睁眼,瓮声瓮气地问道:“听说陛下恢复朝议了?”
“是这么说的。”
杨廷和并没有惊讶谢迁突然开口,显然二人之前有过沟通。
杨廷和接着说道,“似乎跟昨日之厚去面圣有关……今日之厚自己却称病不出,具体是何原因尚不知晓。”
谢迁叹了口气道:“陛下的心思不在朝事上,哪怕一时受激回到朝堂,也难以持久。不过有如此皇帝,做臣子的只能学着去适应,但凡有什么事情,直接在朝议时提出来,别有所顾忌!”
杨廷和本来还想说什么,但见谢迁态度坚决,只能叹息接受:“在下知道该怎么做。”
……
……
说是知道该怎么做,但杨廷和却未打定主意。
他有些为难,如果按照朱厚照所说别对出兵之事发表议论,那就违背谢迁直谏的意思,好像谢迁忍辱负重便失去意义。
若是进言,又会影响君臣关系,皇帝很可能来日就不再举行什么朝议,一切都会恢复旧观。
杨廷和这边思虑如何才能找到折中之法,在他看来必须在这件事上有所坚持也有所妥协,关键是如何把握好一个度。
而此时沈溪则显得心平气和,留在府中安静休养,当天上午来求见的人不少,但沈溪仍旧选择不见。
一直到李到来,沈溪才不得不从内院出来。
李将之前皇帝去探望谢迁病情,以及他去面圣而不得的情况说明,同时表达当日午朝的困难。
“……这造船经费,怕是不好调度,户部根本拿不出太多银两造船,本来说由兵部负责,但现在之厚你在府中不出,这事怕是最终还是要由工部统筹。”
沈溪道:“缺多少经费?”
“陛下安排,先造十艘大船,预算为五十万两,明显不够。”李道,“就算是五十万两,朝廷也拿不出来,工部的大项支出中并无相应预算,若要将十艘战船都造好……怕是没有一百万两银子不用想。”
沈溪摇头道:“工部既然没有这么多银子,预算也没安排上,当然要跟陛下提出来,你找我无济于事。”
李道:“以前谢阁老的意思,造船不能动用朝廷府库,大概意思跟之前对鞑靼之战一般,计划外的项目就要预算外单列,意思是自行筹措。但这次毕竟跟上次不同,不是那么迫切,我想问问是否可以让陛下收回成命?”
沈溪想了想,摇头道:“大概不能,陛下对于造船之事很热衷,开头造十艘,以后造上几十艘都有可能。”
“唉!没银子还要造船,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李显得很无奈,“这工部年度预算审核就已很成问题了,谢老卡预算卡得很紧,现在已过了审核期,是否可以再跟陛下提增加预算的可能?这……会不会影响谢老对工部的观感?”
沈溪摇头:“没银子只能向朝廷申请,瞻前顾后要不得,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朝议时提出来陛下会理解,至于谢老,难道他不明白工部不可能凭空造东西吗?有多少银子做多少事,这基本规则都不遵循,光靠施压让旁人屈从,实非仁臣之道。”
李终于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该要的银子,还是要跟朝廷申请,否则没法把差事完成。”
……
……
没到中午,京师六品以上官员,包括各部侍郎、郎中、主事,三法司主副官以及属官,寺司衙门的卿、少卿、参议、寺丞,以及翰林学士、侍读、侍讲,五军都督府的勋贵和京卫指挥使司、京营将领已等候在奉天门外。
当天并非是在乾清宫内召见,而是一次大朝会,一切礼数都按照大朝来进行。
大臣到来后,三五成群,议论纷纷,因为他们猜想皇帝不会很早到来,自从正德登基以来,他们已习惯每次朝议都要先等候皇帝几个时辰。
非到日落见不到皇帝,这几乎已经是惯例,他们一点儿都不着急,对于朝中大部分文官武将来说,朝廷内太平无事,根本没有他们关注的东西,只有高层才会对什么皇帝调边军入关,还有对调京营平叛,又或者倭寇肆虐海疆等事烦心。
奉天门外等候入见的大臣很轻松,在谢迁和沈溪没出席的情况下,文官基本以梁储、杨一清、洪钟为首。
阁臣以及翰林院的官员基本围绕在梁储、杨廷和周围,至于六部以及鸿胪寺等衙门的官员则跟杨一清走得很近,三法司的人却以左都御史洪钟为中心。
虽然朱厚照不管朝事,但朝廷人员架构在这两年相对固定,除了因年老而致仕的外,其余官员基本不用担心自己会被降职,尤其是部堂以上级别的官员,他们在朝中的日子非常安逸。
至于武将那边,则以张懋、朱晖等人为中心,而这次关注的人中多了个永康公主的驸马崔元。
一群人议论纷纷,也有人在几个圈子间来回走动,所说基本跟平时的差事有关,反倒是朱厚照的军事调动、谢迁因怒而病、沈溪病休等事少有人提及……并非在场的人不关心,只是他们觉得当下商议这种事不合适,干脆选择性忽略。
眼看到中午,就在人们议论纷纷时,突然远处一队侍卫过来,但见张苑走在前面,身后跟随的是朱厚照近来重用的边军戍卫人马。
文官武将赶紧按照自己的衙门和官品回到位置上,不多时张苑到近前,朗声道:“陛下驾到!”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皇帝不应该在奉天殿前会见大臣么?怎么选择在奉天门外议事?
他们不由想到,皇帝之前跟谢迁产生矛盾,也是在奉天门外发生,当时他们就对朱厚照会见朝臣的地点产生过怀疑,这次更让他们觉得别扭。
因为这是皇帝的意思,他们没法反对,不多时,就见到金碧辉煌的銮驾往这边过来了,这次连御座都没准备,朱厚照直接让人将他的銮驾抬到奉天门前的台阶上,直接坐在銮驾上没下来,也没起身。
“参见吾皇!”
梁储和杨一清带领文官武将上前行礼。
朱厚照显得很随和:“不用客气,今日朝议,有什么事可以跟朕说说……不过先说好,朕没那么多闲工夫,如果不是很着急,可以跟张苑说,回头他会把详细情况告知朕。”
皇帝的声音不大,在空阔地带他的声音传不了多远。
但由于通知晚的缘故,今日与会文臣武将只有四百多人,分成十列站好,每列不过四十人,除了后排的人听不清外,中前排的人基本明白皇帝在说什么,对于朱厚照所用俚语,他们早就见怪不怪,这是个说话从来不兜圈子的皇帝,一向都是有事说事。
没等大臣们有所表示,张苑便上前用相对尖锐的嗓子喊道:“陛下有旨,有事上奏!无事退朝!”
跟皇帝一样,朱厚照身边这群人也不是科班出身,张苑甚至连内书房都没去过便当上司礼监掌印,皇帝有什么话他直接用俚语说出,显得不伦不类。
梁储没想过说什么。
因为皇帝对朝事不管不问,使得朝中有什么事都各自想办法完成,无法做出决断的通过通政使司上疏,等谢迁或者张苑做出批示……在皇帝不问朝事时,张苑和谢迁属于朝中两个宰相,一内一外。
以至于谢迁病休时,梁储自然而然认为,有事的话可以由内阁自行处理,就算告知皇帝也没太多助益,是否由皇帝亲自朱批也不是那么重要。
而一些本身无法由大臣决断,涉及出兵等事,之前皇帝也都做出安排,而梁储对于这些都没有太大意见,作为谢迁病休时皇帝指定的代理首辅,他不会跳出来跟朱厚照唱对台戏。
但杨廷和的性格跟他不同,而且身上还背负着谢迁的交托。
居于正中首位的杨廷和走出来行礼:“陛下,臣有本启奏。”
“说。”
朱厚照本来跟杨廷和相隔就不远,一抬手道。
杨廷和手拿笏板,恭敬地说道:“陛下,如今中原叛乱日甚,危及京畿,之前朝廷虽从宣府及京营调拨人马平叛,仍未见起色,不如再从南直隶和湖广等地调集人马平叛。”
“嗯?”
朱厚照闻言不由皱眉。
谢迁和杨廷和对于皇帝从外地调兵平乱的举动一直反对,使得朱厚照觉得,朝中文官应该不会同意让他从别的地方调兵,而杨廷和的进言则跟他的想法截然相反,他直观觉得背后有什么阴谋诡计。
没等朱厚照有所表示,张苑便先开口。
“陛下,杨大学士说的事,应该暂缓。朝廷调拨两路人马,配合河南巡抚等地方剿匪人马平叛,尚未有进一步消息传来,未必一定要从别的地方调兵,如今西南之地尚有叛乱,沿海也不平靖,此时征调人马北上,实在太过着急。”
杨廷和怒视张苑,似乎觉得对方没资格在皇帝面前提意见,就算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在他眼里也只是个打杂办事的,朝廷大事需要君臣协商,而不能由一个皇家奴才掺和进来。
但朱厚照对张苑的意见很赞同,点头道:“张公公所言在理,现在又非中原一处叛乱,朕已从宣府和京师调拨人马往中原,这才过几天?现在就说平叛不利,那岂不是说朕之前调动都是徒劳?等平叛情况奏报上来再说吧。”
在场大臣听了朱厚照和张苑的话,都觉得很有道理。
至于杨廷和的建议,更像是抬杠,熟知杨廷和的人也知道他不太可能会支持从地方调动人马往中原,除非是有一个强有力的指挥者,否则光是外地人马在当地制造的混乱,就难以解决。
杨廷和却不依不饶:“中原之地靠近京畿,势必影响京城安稳,至于巴蜀之地叛乱不过是部族叛乱,地方可自行平息,不把所有精力放到中原叛乱上,属主次不分。”
朱厚照听到后脸上满是不悦,甚至露出些许不耐烦的神色。
张苑道:“杨大学士,您所说主次不分之人,莫不是指陛下?陛下为了早日安定四海,不但御驾亲征西北,更是为中原叛乱劳心劳力,亲自制定出兵计划,而汝等却只是动嘴皮子,说主次不分,甚至在陛下安排后试图进谏阻止,那敢问一句,杨大学士想到的更好的对策,就是从南方征调人马?”
皇帝跟大臣会见,一个太监站出来公然质疑阁臣,在很多时候都可看作不可理喻。
但从成化帝开始,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地位便逐渐突显,到正德时,内阁大学士受到司礼监太监挟制,使得张苑可以在不经皇帝授意的情况下,直接站出来跟杨廷和对着干。
杨廷和道:“若以兵部尚书沈之厚领兵,可速解中原之困。”
张苑冷笑一声没再说话,神色好像是在说:“我已经跟你打过招呼,让你不要随便提出兵之事,尤其不要去质疑陛下的决定,你却专门对着干,那谁也帮不到你了!”
朱厚照怒道:“朕说过多少次,不许随便提以部堂领兵之事!你们是没记在心里是吗?一边说沈尚书在朝身兼两部不合规矩,甚至参劾要让他早些致仕,一边却在大明遭遇困难时让他出征……你们这算什么?用着的时候给根骨头吃,不用人的时候就给人一棒子?”
皇帝的比喻可说非常粗鄙,道理却说得很明白。
你们一边攻击沈溪擅权,一边却又在出事时让沈溪出马,你们是不是精神分裂了?
杨廷和还想继续进言,陈述沈溪领兵的优越性,朱厚照一抬手:“关于沈尚书领兵出征之事,不得再提,这是朕的底限。如果谁想继续跟朕作对,那他就早点回乡去种红薯,朕看他除了种地就干不了别的。”
如果换作谢迁,一定会喋喋不休继续进言,但杨廷和却知道收敛。
发现皇帝态度不善后,杨廷和立即停止进言,低下头好像在盘算什么。
朱厚照不耐烦地道:“如果老是这些破事,那朝会开来作何?每次都让朕惹一肚子气,还不如有事你们自己谈,有了结果再跟朕说,或者你们拿不定主意的,朕直接做出决定,省去了跟你们废话!”
第二四一五章 国富民强
杨廷和本代表文官集团的立场进言,但奈何他触动的正是这些人的利益,在皇帝斥责后,很多人对杨廷和产生反感。
面对周边投来的不善的目光,杨廷和心中越发懊恼,却只能强忍怒火。
那日他跟谢迁一起被皇帝派人硬架着回府,谢迁气到吐血,他也有很大的憋屈感,只是人前没表现出来罢了。
朱厚照喝道:“还有人进言吗?”
平时朱厚照不露面,旁人知他荒唐任性,多有轻视。但此时朱厚照却表现得威仪满满,在他喝问下,在场竟然没一人敢应声。
就在朱厚照以为自己压制住满朝文武,这次朝议可以顺利结束时,突然一人走出来行礼道:“陛下,臣有本启奏。”
朱厚照不由斜眼看着出来这位,却是工部尚书李。
关于李之前去谢府求见之事,朱厚照知晓,对于其出列奏事不觉得有多意外。
朱厚照皱眉道:“李尚书,你有何事?难道说工部有什么不妥么?”
李小心翼翼地道:“陛下,臣是为造船之事上奏,陛下本让工部配合兵部完成造船……”
朱厚照点了点头,语气没之前对杨廷和那般强硬,道:“你是因为沈尚书病休,所以想跟朕诉苦,是吧?没关系,你们工部继续配合兵部造船就是,用多少银子,只管跟户部提请便可。”
“陛下。”
李见朱厚照很不耐烦,可能随时都会走,赶紧解释,“造船耗费巨大,动辄百万两银子,如今工部预算尚且不足,根本就无法配合兵部完成海船制造。”
朱厚照眼睛瞬间瞪大,惊讶地问道:“百万两?造十艘海船需要花费这么多?这个数字你是不是搞错了?”
张苑赶紧提醒:“陛下,之前老奴跟您说过,这造大船,耗费银两巨大,加上这次还要制造配套的火炮,储备弹药、补给和招募士兵……”
朱厚照仔细想了想,点头道:“那确实耗费很大,一艘船预算多少?”
说到造船细节,朱厚照平静下来,没了之前的火气,突然间那个暴躁易怒,蛮不讲理的皇帝也好像变得和善起来,让在场文臣武将感觉如沐春风。
李道:“预算是一艘船五万两,但至少应再加一倍用度。”
“那就按照十万两一艘建造,总归先造好十艘大海船。”朱厚照毫不客气下令,好像造船对他来说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李非常为难:“陛下,本来五十万两便没有得到朝廷财政预算支持,如今再增加用度,户部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银子。”
“户部!?”
朱厚照想了想,突然大喝一声,“户部尚书可在?”
杨一清本来不打算出来说话,谢迁不在他的腰板不那么硬,生怕招惹来是非,但听到皇帝召唤他却不得不走出人群,弯腰行礼:“臣在。”
朱厚照生气地道:“朕之前不是已吩咐户部配合兵部、工部造船么?为何银子调度没跟上?”
杨一清只能按照之前谢迁给他的交待回答:“回陛下的话,户部目前并无充足库存钱粮,无法供造船之需。”
本来杨一清觉得理据还算充分,旁人没法反驳,毕竟户部的情况只有他跟谢迁知晓,或者说户部内也有人知道情况,但始终数字没有汇总,而且他手下也不敢站出来拆台。
谁想张苑却用阴阳怪气的语调道:“杨尚书,为何咱家得到的情况,跟你所说有所不同呢?听说现在户部库房内全都是银子,少说也有千万两呢?”
杨一清不回答,但他心里有些担心,这已经不单纯是隐瞒不报的问题,更可能涉及欺君的罪名。
朱厚照惊讶地问道:“府库内有那么多银子吗?”
张苑道:“陛下或有不知,之前对鞑靼一战,朝廷征调了大批钱粮物资,用的基本是沈尚书是跟佛郎机人做买卖赚取的银子……”
杨一清脸色惨白,没有说话,杨廷和却突然站出来打断张苑的质疑:“陛下,当时从佛郎机人手上所得银两并不足以支持战争用度,户部也征调了大批钱粮运往西北,请陛下明鉴。”
户部的事,突然由阁臣帮忙说话,让在场的文武官员感觉问题没那么简单,杨一清此时心乱如麻,低着头依然没有为自己辩解。
朱厚照点头:“似乎有些道理,跟佛郎机人做买卖所得,只是庞大的战争支出的一部分吧?”
张苑冷笑道:“两位杨大人,你们这是真不知情,还是故意隐瞒不报?战争初期,没用过户部一粒米一文钱,战争中期户部是调拨了一批钱粮,那是为大规模开战准备的,旦问题是沈大人领兵出塞后,规模一直控制在很小范围内,决战更是只是在榆溪河一线完成,甚至将士携带的干粮都没吃完,朝廷能耗费多少钱粮?”
杨一清和杨廷和没料到张苑对户部钱粮支出如此了解,在场官员也都觉得非常惊讶。
他们一直认为,朝廷在经历对鞑靼之战后应该人困马乏,国库空虚,才会出现如今内忧外困的局面,但他们却不知其实朝廷在西北用兵真实的消耗非常小。
杨一清羞惭地低下头,杨廷和却据理力争:“对鞑靼之战耗费钱粮众多,有账可查,而后续犒赏三军的用度,张公公难道忘了?”
张苑继续冷笑,阴测测的表情在阳光下分外狰狞,他一字一句地说道:“说到犒赏三军,户部用西北地方钱粮支付,土地也是靠各地官府配备……尤其是年末佛郎机人将后续银子送到京城,有五百万两之巨……敢问两位杨大人,这五百万两银子被你们吃了?”
“啊!?”
当张苑把话说完,奉天门前一片哗然。
好么,都以为大明穷得快揭不开锅了,结果朝廷至少还有五百万两银子藏在府库中,纹丝不动,这种事说出去都没人信,偏偏却发生了。
杨廷和感觉难以跟张苑争辩,有很多情况他不是很了解,只是从谢迁那里隐约得知些内情,其实府库内确实有大笔银子,因为市面上银子增多容易造成物价上涨,所以按照谢迁的意思,将银子贮藏起来,全当没有,等日后有需要时再拿出来用。
朱厚照问道:“杨尚书,张公公所说是否属实?现在户部府库中,到底有多少银子?”
此刻所有难题全都压到了杨一清一个人身上,不但皇帝和满朝文武看着他,连那些太监、宫女和侍卫也都在打量,因为每个人都好奇现在大明国库中究竟有多少银子。
杨一清一咬牙,道:“回陛下的话,府库内的银子……共计一千一百四十五万两。”
这次在场已经不是哗然,而是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无比震惊,不是五百万两,而是一千一百多万两,等于说对鞑靼一战非但没花钱,还让朝廷赚了大笔银子,听起来荒唐,但事情确实发生了。
朱厚照几乎是拍案而起,怒道:“好你个杨一清,府库中有这么多银子,你们却屡次三番跟朕说朝廷缺钱,怎么着,这些银子你们连朕都不告知,准备自己拿去下崽?”
杨一清身体颤抖个不停,虽然隐瞒府库存银数目之事他非主谋,但他却是最重要的参与者,现在出了事他要背负很大的责任。
杨廷和紧忙站出来:“陛下,银子乃是佛郎机人从海外运来,来路不正,且这些银子本身已从大明买走大批货物,令民间财货缺失巨大,朝廷所赚银钱若再投放到民间买卖货物,必定让物价腾贵,令百姓怨声载道,户部将库银封藏也是情理中的事情。”
朱厚照本来很生气,但在仔细思索后,却有所触动,因为杨廷和所说基本都是常理可推断的情况。
张苑却不屑一顾道:“杨大学士,你可知现在京城内一斗米是什么价格,以前又是什么价格?”
杨廷和没好气地道:“本官又不具体负责这些事,怎会知晓?不过总归会有人将具体情况查知,没人敢囤积居奇!”
张苑道:“那咱家便告诉你,如今不但京城,各地米价也都处于历史低价,并非是因为市面上银子多了就会让物价上升,反而银子增多可以让百姓将货物更好卖出来,以前宝钞和铜板已不再成为市面货物交易所用,基本都在用银子。”
“另外,佛郎机人买走的都是诸如丝绸、陶瓷、茶叶等物,跟柴米油盐等基本生活物资无关。相反,百姓为了赚取更多的银子,都在努力扩大生产规模,除了一些叛乱以及灾情严重的地区,别的地方已是一片欣欣向荣,反而因为朝廷长久拿不出赈灾钱粮,使得中原地区叛乱加剧!”
朱厚照打量张苑,皱眉问道:“你说的话可当真?”
“千真万确。”
张苑对朱厚照行礼,“老奴敢以自己的身家性命担保,民间有粮食却不能运到灾区,这一切根源便在于户部不作为,还一直跟陛下哭穷,结果却令中原盗寇越发猖獗,这责任就该由户部来承担!”
张苑说话理据分明,语气虽然有些跋扈,但说的道理谁都能听得懂。
这时代的人很难理解白银内流和外流的区别,也理解不了有价金属作为货币在市场上所起的巨大作用,更不懂通货膨胀和通货紧缩带来的一系列社会效应。
不过有一点他们倒是听懂了,那便是大明地方并没有跟一些人形容的那般民不聊生,只是中原地区闹洪灾而出现叛乱,平乱之所以滞缓,更主要还是因为朝廷赈灾不力。
朱厚照皱眉:“朕早在西北时,便安排人到中原地区赈灾,一直到现在灾情都没完全解除,地方叛乱却愈演愈烈,到今日朕才知道背后因由是什么!”
杨一清对此辩驳无力,不过杨廷和却还在继续死撑,“陛下,不能听信一家之言,民间情况还更应多听御史言官上奏。”
朱厚照道:“民间真实情况如何,朕不想弄得那么清楚,现在朕只知道府库内银子太多,需要拿出一点来用用。”
说到这里,朱厚照的声音提高八度,“朕用朝廷的银子,不会有些人心疼不舍得给,再跟朕说什么为了民生不能花这笔钱吧?”
当朱厚照问话时,炯炯目光锁定杨一清,眼神中的问责之意非常明显,不过他没有直接说出来。
杨一清虽然低着头,却能明显感受到皇帝的质问,他对于很多事有自己的见解,只因文官是以谢迁为领袖,很多时候不得不听从谢迁吩咐行事。
朱厚照见没人回答,冷笑一声:“造船一百万两银子,全都由户部调拨,再拿出二百万两银子来作为赈灾和中原平乱军费,你们有何问题?”
在场文臣武将都不吱声,只有张苑恭敬地说道:“陛下英明。”
朱厚照不屑地道:“朕早就说过,西北一战规模不大,沈先生用很少的人马拖住鞑靼人数十万雄兵,最后更是以少打多获得全胜,最后却莫名其妙花了朕那么多银子……感情只是被你们在账面上闹出个亏损,其实朝廷没亏反而有赚!现在更因此而致民怨沸腾,你们真是……”
朱厚照指着在场众多官员,大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怨责。
因张苑当场点破户部弊政,现在无论皇帝说什么,都没人敢站出来反驳,旁边杨廷和一肚子怨气,但到底他不是内阁首辅,在朝中的地位未必比杨一清高,现在连次辅梁储都沉默不言,他最后只能叹口气,乖乖地低下头。
朱厚照道:“这件事,朕是跟你们商议过的,别回头又有人跑到朕这里来说朕擅作主张!有时候朕自行做决定也是有原因的,你们不做事,朕做了你们还不服气,那就是你们臣子失职!”
终于,朱厚照不再想听在场文武大员跟他说什么,站起身一甩袖便走了,连銮驾都不需要。
众大臣赶紧行礼恭送,但朱厚照根本不在意这些,径直进奉天门去了。
……
……
朝议在尴尬的氛围中结束。
本来很多人还有想法进言,但看到这副架势后,一个个又开始庆幸,好在自己没说什么。
刘瑾当政不过两年,朝廷内便形成虚以委蛇的推诿风气,遇到事没那么多人出来承担责任,至于谢迁和杨廷和等人虽然在许多事情上很坚持,却因为做事的方式方法不得皇帝欣赏,渐渐在朝中失去人心。
杨一清则觉得很委屈,毕竟户部少报库存之事,一直是谢迁在做主,他责任不大,但旁人却不清楚内情,现在皇帝没问责但不代表回头不会追究。
他最怕的并非是皇帝问罪,而是觉得此番自己大失颜面,以后很难服众。
大臣们三五成群向宫外走去,对大多数人来说终于可以松口气,不过对少部分人来讲则不甘心。
“介夫,其实你完全没必要跟陛下争,陛下所做一些事也是深思熟虑后所为,从道理上来讲并没有错。”
梁储之前一直冷眼旁观,朝议结束,他用一种近乎苦口婆心的态度劝说杨廷和。
杨廷和黑着脸没有说话。
梁储在内阁的地位比他高,早一天入阁排位也在他之上,他就算心有怨言也不会在梁储面前发泄。
奉天门前人都快走光了,却有一人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却是之前被皇帝喝斥的杨一清。
梁储和杨廷和看到后都不由摇摇头,不过到最后二人也没过去劝说。
只有李上前拍拍杨一清的肩膀,好像很理解杨一清所作所为,因为他身为工部尚书也能深切感受到来自谢迁的压力,总的来说就是你这个尚书要完全听我的,皇帝不做主我就替你们做主,你们就是给我办事的。
“库银问题已顺利解决,想来不会再有什么事了。”李安慰道,“应宁,你不必太过担心,陛下会理解的……”
杨一清抬头看了李一眼,摇摇头,显然无法放下心中郁积,有些话他还不能对李说明,显得异常憋屈。
恰在此时,英国公张懋往这边走了过来,脸上仍旧带着习惯性的笑容,眉眼弯弯,如同个老狐狸一般,道:“没想到户部有这么多存银,看来咱大明国富民强啊。”
这话在杨一清和李听来很别扭,但张懋偏偏就说出来了,还是堂而皇之说,像是在昭示天下:
你看,杨应宁把户部打理这么好,库银积攒了这么多,这算得上是天大的功劳,至于隐瞒皇帝也有他的理由,连陛下知道这件事后都没怪责,你们有什么资格去质疑户部尚书的做法?
夏儒和崔元也走了过来,二人站在张懋身后都没说话。
李道:“现在谢阁老和之厚都没回朝,出了什么事也没人担着,能把眼前的问题处理好便可,希望陛下之后能多行朝议,只要能时常面圣,由陛下做主不也挺好?”
这话更像是在安慰杨一清。
张懋笑道:“那是。于乔和之厚虽然不在,不是还有你们吗?都不是第一天入朝,应宁你也想开些,这次陛下并无怪责之意,想来无甚大碍。”
……
……
即便杨一清有再多人安慰,也过不去内心那道坎,始终做错了,说严重点儿那就是欺君罔上,他不得不做出下一步举动,那就是上疏告罪,顺带请辞。
就算皇帝没问罪,你也要有觉悟,别让自己最后下不来台,最好的办法便是主动请求致仕,给君臣关系留最后的余地。
当天奏疏上达,内阁在这种事上不敢随便说什么,连张苑也不能擅做决定,只能把杨一清请罪致仕的奏疏呈交朱厚照。
朱厚照当天难得白天不睡觉,不过到日落时他已哈欠连连。
此刻朱厚照没有在豹房,而是在乾清宫大殿,坐在御座上,整个人显得很萎顿。
“……陛下,户部杨尚书上疏告罪,说他在职司上严重失职,请求陛下降罪,让他可以告老还乡。”张苑道。
朱厚照打了个哈欠,吧嗒吧嗒嘴道:“你觉得故意隐瞒不报是他的意思?”
张苑一怔,随即摇头:“老奴不明白。”
朱厚照道:“这都不明白?明摆着是谢阁老的主意,你看杨大学士争得面红耳赤,朕就知道这是内阁那群人的阴谋。留着一千多万两银子不用,说是怕物价上涨?真他娘的胡说八道,市面上流通的银子怎么说也有几千万甚至上万万两,难道就差这一千多万两银子?”
张苑琢磨一下,心想:“陛下说的事情,好像跟杨应宁请辞没什么关系。”
朱厚照再道:“杨尚书到底没做错事,他把银子留了下来,并非是贪污**,银子好端端存在库房里,朕好像还应该嘉奖他!”
到这会张苑总算是听明白了,心里一阵恍然:“只要能给陛下带来银子的都是能臣,连刘瑾做了那么多恶事都可以被陛下忽略,也难怪陛下不愿意追究杨应宁,本身杨应宁的责任也不大。”
“一千一百万两银子,这是多大一笔数字?”朱厚照那模样,就差流口水了,“才跟佛郎机人做了一年多的买卖,就挣这么多?如果多做几年,朕坐在这里岂非就可以数金山银山了?”
张苑试探地问道:“陛下,之前不是说,那是佛郎机人从其经营的银矿得来的,朝廷也得想办法控制些银矿?”
朱厚照点头:“不管是哪里的银矿,只要有银子送到大明府库便可……你之前不也说了,有了银子后,市面上铜钱和宝钞就没那么重要了,以前朕就发现宝钞有太多弊端,应该早些废黜才对!”
张苑心里纳闷儿:“陛下都没用过大明宝钞,怎知宝钞弊端?”
显然他不知道朱厚照当初只身南下去找沈溪,游历大明江山时经历之事,这也给朱厚照当皇帝带来很多参考。
朱厚照道:“杨尚书的奏疏,直接朱批‘不准’二字便可。回头让户部调拨一百万两银子到内库,朕最近手头有些紧……张苑,近来你办事不太牢靠,知道该怎么做吧?”
张苑赶紧道:“陛下说的是,老奴会想办法多为陛下筹措银两。”
“知道就好。”
朱厚照再次打了个哈欠道,“去让司马真人送一些丹药来,朕要吃点儿仙丹提提神。另外,再让豹房的人安排安排,今天朕也不回去了,把节目就安排在皇宫东苑,以前开宫市的地方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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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一六章 喜事不喜
朱厚照心满意足。
手头上突然多了大笔银子,这意味着他又可以任意挥霍。
张苑这边则比较郁闷,心想:“之前给陛下十万两银子,这才不过两三月时间就消耗殆尽,这不过是陛下花出去的零花钱,大头用度还是从内库拨付的……我上哪儿再给陛下找那么多银子?现在户部有了大笔存银,陛下从户部调银子不算,还要让我继续想办法筹集,难道我伸手跟大侄子要?”
朝廷内一时间很是热闹。
朱厚照开朝议,还问出个天大的秘密,朝廷突然间就变得富裕起来,至于省钱的事暂时可以缓缓,很多衙门都觉得朝廷现在既然有银子了,可以将原来的预算适当提高一些,各自怀着回去增加用度的心思,准备再跟朝廷上奏。
就算有些事不能明着说,也可以暗地里进行,比如说原本没有列入计划的事情要赶紧加进去。
银子放在户部库房,自己的衙门不用,也会被别的衙门占用,就算弘治朝一直被人称之为中兴盛世,但朝廷的府库也留不下什么存余,这次突然多这一千多万两银子,好像是专门给各衙门解决困难用的。
工部一用就是一百万两,军费一下子又划拨出两百万两,眼看就只剩下八百多万两,如果不把握住机会,自己连口汤都喝不到。
入夜后,小拧子带着朱厚照的吩咐从皇宫里出来,他并非是去见沈溪,而是去跟豹房的人说晚上会在宫里重开宫市。
至于原本忙着筹备皇帝纳妃事项的高凤,得到收到张太后传召,心急火燎赶去永寿宫。
高凤忐忑不安,他非常不想去见张太后,因为有些事不好对张太后交待……皇帝跟太后的命令产生冲突,他暂时只能听从皇帝的,毕竟皇帝高于一切,太后就算再尊贵,也只能排在后面。
“高公公,这两天你为何没过来给哀家请安?是有什么要紧事在做吗?”
烛光下,张太后高高坐在椅子上,旁边还端坐个夏皇后,这让高凤意识到有些事更不能提及,否则的话自己就等着去朱厚照那里领罪便可。
高凤道:“陛下安排司礼监做一些事,老奴未能腾出时间前来领命,请太后娘娘见谅!”
张太后冷声道:“连来请安的空暇都抽不出来?那是什么要紧事,能跟哀家和皇后说说吗?”
高凤不知该如何应答,心想:“陛下要迎娶沈大人妹妹的事迟早会泄露出去,若我现在跟太后说谎,用不了多久谎言就会被揭穿,到时候在太后面前我也再不会得到信任。”
想到这里,他知道自己不能说谎,但又不能把朱厚照的吩咐说清楚,只能苦着脸说道:“太后娘娘请宽赦老奴的罪过……是陛下吩咐下来,这件事不得跟任何人提及,否则……便要严加法办。”
张太后冷冷一笑,道:“你倒是很忠心哪!”
这话明显带着一抹讽刺意味,高凤就算听出来了也没办法,对他而言这会儿最重要的是能把事情搪塞过去,赶紧跪下来磕头:“老奴对陛下和太后娘娘忠心耿耿,但是陛下一再吩咐不得泄露消息,老奴不敢忤逆。”
张太后厉声喝道:“不就是皇上要纳沈卿家妹妹入宫之事?这么大的事情你也不跟哀家说说?”
“啊?”
高凤吃惊不已,他没料到张太后一语中的,直接就把事情说出来,心里马上想,到底是谁把这消息泄露给张太后的?
高凤有些发怵:“太后跟皇后婆媳情深,现在陛下要迎娶沈大人的妹妹,看起来是好事,但太后岂能不给皇后做主?现在事情没落实,太后一旦出面,肯定会设法阻挠,我怎么跟陛下交待?”
高凤实在没办法了,只能不断磕头,嘴里喊着“请太后娘娘恕罪”。
说了半天,到最后张太后似乎心软了,道:“你起来说话吧。”
高凤仍旧跪在那儿,好在停止了磕头。
张太后叹道:“哀家也知道你忠心,这是皇上的吩咐,跟你无关。不过这两天皇上回宫,倒也是好事一桩,看来你们平时在皇上跟前办事还是卓有成效的。”
高凤一点居功的心思都没有,他很清楚皇帝回宫完全是受沈溪胁迫,他这样的老太监不在旁助纣为虐已是好的。
张太后道:“现在纳妃之事,你们司礼监筹备得怎么样了?”
高凤心里在想:“太后娘娘不但知道纳妃之事,还知道是由司礼监来具体筹备相关事宜,或许还知道那些家伙安排我来负责……看来想隐瞒已经不可能了,根本就是那几个家伙泄的密!”
高凤道:“还在筹备中,陛下有吩咐,所以不敢来跟太后娘娘说。”
张太后叹了口气道:“皇上要收拢沈卿家,纳沈卿家的妹妹为妃,倒也不算是什么坏事。皇后,你别多想,皇上对你还是非常尊重的。”
张太后居然开导起旁边的儿媳,多少让高凤松了口气,高凤心想:“好在太后娘娘有远见卓识!”
夏皇后被张太后提点,一脸茫然,她根本就不知要进宫的是什么人,至于张太后口中的“沈卿家”是谁,她也不太了解,隐约记得每次到张太后这里来,都有人会有意无意地提到这个名字,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她有些天然呆,一遇到不太明白的事,便支着头想事。
张太后早就习惯了儿媳的性格,回头看着高凤道:“这件事有先跟沈卿家说过吗?”
高凤道:“回太后娘娘的话,陛下吩咐,任何人皆不得将消息外泄,老奴一直都在忙着准备事项,准备明日便跟陛下启奏,沈大人那边没有任何通知,也是怕沈大人会直接拒绝。”
张太后多少有些不满:“让他妹妹进宫,这是陛下的恩典,莫非还辱没了沈家不成?”
高凤不知该如何接茬,心里在想:“感情太后娘娘是支持这桩婚事的?”
张太后又道:“赶紧去安排,如果有不懂的地方,或者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跟哀家说一声,哀家会尽量提供帮助。哀家不会跟皇上说什么,这件事你赶紧去办吧。”
“是,太后娘娘。”高凤磕头道。
张太后多少有些不满:“以后遇到事情一定要先跟哀家说,别等哀家问你,难道哀家还会害你不成?”
高凤再次磕头:“老奴谨记。”
……
……
高凤回到司礼监时,浑身都是冷汗,拍着胸口缓了口气道:“该死的,到底是谁走漏的风声?”
正说话间,张苑从乾清宫方向过来,高凤吓得又是一激灵,站起身给张苑行礼,张苑冷冷瞥他一眼道,问道:“怎么?做贼心虚?”
高凤可不敢提及去见张太后的事,只是尴尬一笑,问道:“张公公为何不早些回去歇着?”
张苑没好气道:“平时陛下住在豹房,做奴才的需要在豹房伺候,可以不回宫,但现在陛下就在乾清宫,你让咱家怎么回去?”
张苑自己也很郁闷。
自从当上司礼监掌印后,他可以随意出入豹房,也可以随时回家歇着,等于是有了人身自由,而对于大多数太监来说,皇宫就是一道永远无法逾越的囚笼,他们必须要在里面生活一辈子,老了后才要看是否有机会出宫门。
高凤又是尴尬一笑:“不回去也好。”
张苑冷声道:“陛下说要迎娶沈大人的妹妹,高公公你筹备得如何了?”
高凤道:“现在还不知,陛下准备将新贵人安置在何处,是在宫里,还是在豹房?”
张苑没好气地道:“当然是宫里!你当这是宫外那些没品阶的贵人?这可是陛下明媒正娶的妃子,要不然的话……沈大人首先就不答应!”
“话是这么说,但陛下没具体定下来不是?”高凤面色间有些为难。
张苑道:“这事儿咱家说的也管用,就是安排新贵人进宫,一切按照皇贵妃的待遇去准备,明日一早就要去跟陛下提请……若你办事不力的话,看咱家怎么收拾你!”
或许是张苑没有留在司礼监办公的心思,说完这话,便站起身来,扬长而去。
高凤则苦着脸,坐在那儿半天没回过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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豹房内,小拧子跟丽妃见了面。
丽妃已有两天没见到皇帝,本来这对她来说不算什么,但明明前一日朱厚照才留她在寝宫侍寝,之后还说晚些时候会找她,谁想转眼皇帝便回了宫门,第二天还不出宫,现在又让小拧子前来知会以后都不在豹房留宿,又谈及纳沈亦儿进宫之事……
丽妃的情绪终于爆发,抓起桌上的东西便丢在地上。
“岂有此理!”
丽妃怒气冲冲骂了一声。
小拧子道:“娘娘息怒。”
丽妃怒视着小拧子:“都是沈之厚所为,是吧?他可真有本事,随便说句话,陛下就会听从,现在连长久不回的皇宫也回去了,以后吃喝玩乐也不到豹房来,感情这豹房只是他偶尔来看看的外宅,本宫要在这里独守空闺?”
小拧子摇头道:“娘娘,也不是这样,这不陛下要安排人手往皇宫去么?”
丽妃冷笑道:“那是把这里的宫女和太监召回去,本宫没有任何名分,如何能到宫里伺候?哪怕是偶尔入回宫,回头还是要被打发出来,本宫苦求的名分到现在都不得,一个黄毛丫头就因为有个兄长,便可以当上贵妃?大明的妃嫔制度难道只是个摆设,随便一个女人进宫就能当贵妃?”
丽妃内心极度不平衡,便在于皇帝对她一次次敷衍和拖延,再者便是沈溪对她的拒绝。
现在沈溪的妹妹很有可能会成为皇帝身边的妃子,成了跟她争宠之人,她更感觉到未来前途一片暗淡。
她心想:“若是按照现在的格局,沈之厚被皇帝猜忌后或许会铤而走险跟我一道来完成大事。若沈之厚成了国舅,他非但不会帮我,反而可能会帮他妹妹来害我!”
小拧子见丽妃暴怒,不由劝说道:“娘娘您一定要息怒,这件事陛下不允许告知旁人,奴婢也是冒着杀头的风险跟您说,您可不能四处张扬,被外人知晓啊!”
丽妃稍微平息了愤怒后,才瞪着小拧子道:“你当本宫不知分寸?小拧子,这件事沈之厚是否知晓?”
小拧子道:“照理说,沈大人不知情。”
“想隐瞒住他不太现实。”
丽妃道,“你是不肯告诉他,但肯定会有人会多嘴多舌,到底你们这些太监都想巴结他,想给他做事。比如说张苑,你觉得他不会把这事告知沈之厚?”
小拧子摇摇头道:“奴婢不知其他人是否会泄露出去,但奴婢是不敢犯禁的。”
丽妃道:“那你以后准备是巴结那位新贵,还是本宫?”
小拧子赶紧表忠心:“当然是娘娘您!那位新贵人,不过只是个丫头,岁数也不大,照理说还没到成婚年岁,她跟陛下之间倒是颇有渊源,之前还见过几次……”
丽妃皱眉道:“她不过只是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怎会屡屡跟陛下相见?也是沈之厚刻意安排的?”
小拧子先是琢磨一下,随即坚定摇头:“不可能是沈大人安排的,她……这位沈小姐,好几回都将陛下打得头破血流,每次跟陛下见面都闹得很不愉快!”
丽妃道:“怪不得陛下之前会受伤,感情是沈家小姐做出来的事情……哼,说不是沈之厚安排的,却也难保沈之厚早就打定心思,将妹妹嫁进宫门!”
“这个奴婢就不清楚了。”
小拧子一脸委屈地说道,“奴婢这次出来不过是遵陛下皇命办事,马上就要回去……娘娘是否跟奴婢同行?”
丽妃叹了口气,道:“跟你过去,也只是以婢女的身份,进了宫门就再也不是本宫的地头,或许还会受一些屈辱……但若不去的话,或许陛下有了新欢便会忘了旧人……不行,本宫还非去不可了!”
小拧子道:“娘娘要去的话,请换上男装,这样会方便许多……奴婢便不知会花妃了,这样她就没机会进宫门。”
丽妃稍微释怀道:“总算你有点眼力劲。”
说话间,丽妃准备换衣服,因为她这里有不少男装,重新穿戴并不困难,而小拧子则在屏风外等着。
便听屏风后传出丽妃的声音:“若是陛下最近不回豹房,本宫便要争取留在宫内,到时候你要见机行事,若本宫有事跟外面的人联系,要么你亲自办,要么你派人到本宫身边,皇宫对本宫来说是陌生之地,你要照应好!”
……
……
沈溪到底提前得知朱厚照行将迎娶沈亦儿之事。
告知他这消息的并非是当时参与商议的几个大太监,而是安插在张永身边的细作,沈溪得知这消息后心里非常不痛快。
“去跟老夫人说,让她带二小姐过来。”沈溪对朱起吩咐。
因为已经过了一天,很多事准备仓促,沈溪临时让周氏带着沈亦儿过来,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周氏听说儿子找,尽管不怎么想来,但还是在半个多时辰后带着沈亦儿出现在沈府后院,沈溪没有让任何人作陪,只让周氏和沈亦儿进到堂中。
“憨娃儿,你让娘来作何?这大晚上的,娘也要休息的啊。”周氏倒也没怎么生气,模样很随和,看来是学着当一个淑妇。
沈溪道:“娘,您之前不是说过想回闽西老家去见娘家人?我准备让周羡陪着你和爹,还有亦儿回去一趟。”
周氏皱眉:“你个憨娃儿怎么回事?大晚上来就跟为娘说这些?为娘以前是想回去看看,但现在咱风光了,直接找人去跟老家那边说一声,让他们过来就是……你给他们安置个住处有多难?你表哥现在在京城也有了自己的田宅,不会跟娘一起走的。”
沈亦儿则瞪大眼睛问道:“娘,老家好玩吗?”
对于沈亦儿这样年岁且活泼好动的女孩来说,玩比一切都重要,好像除了玩她也不知道别的。
“你个女娃子家家,大人说话关你什么事?一边站着去!”周氏骂道。
沈亦儿吐吐舌头往旁边一站,好像是在领受惩罚,虽然她可以出门,但她很想知道大人说话的内容,饶有兴趣在旁看着。
沈溪道:“这次娘若肯答应回去,可以给娘准备三千两银子带着上路,同时会给娘准备十几名奴仆,这些都是留给娘到老家后为周家人置办田宅的。”
“啊?憨娃儿,你没事吧?你……你给娘这么多银子?别给周家啊,直接给娘就行了。”周氏两眼闪闪发光,显然是被这数字给惊着了。
虽然以前沈溪给了她不少东西,但加起来也不到一千两,周氏就算以前见过大笔财富,但现在她却非常希望能用三千两银子在京城多置办田宅。
沈溪再道:“至于娘如何分配这笔银子,由娘自己做主,但前提是娘必须跟爹,带着亦儿回老家走一趟。”
周氏不悦地道:“你给就给,怎还带条件?娘回不回去跟你有啥关系?闹的好像娘稀罕你那点银子一样,你当娘以前跟你孙姨做买卖的时候,没见过那么多银子是吗?别说是三千两,就算三十万两……好像真没那么多,但一万两总是有的。”
沈亦儿兴奋地问道:“娘,原来咱家以前那么有钱啊?”
周氏显得很得意:“可不是?那可是你娘跟你孙姨做买卖一文一文攒下来的,要不是有那些银子,怎么供你大哥读书考状元?”
沈亦儿扒拉着手指头:“一文一文攒?这要攒到什么时候?就算是一天攒一两,那一万两就是一万天,足足三十年呐。”
周氏骂道:“你个丫头片子,敢跟娘顶嘴?你娘的账头比你好多了,少卖弄,出去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沈亦儿撇撇嘴:“这里就挺凉快。”
说完她干脆一屁股坐到旁边的椅子上,显得很自在。
沈溪叹口气道:“娘是否准备回闽西老家?”
“行,你让回就回。”
周氏道,“娘也知道,你一定又是有什么事不肯说,你这小子心里有什么花花肠子当娘不知?娘也不多问,把三千两银子送来就行,过几天就走。”
沈溪道:“不用过几日,明日一早,娘就要踏上行程。”
周氏惊讶地问道:“憨娃儿,你可别吓唬娘?是不是你在朝中犯了什么事,咱不是要逃命吧?”
听到犯事等字眼,沈亦儿一双眸子瞪得大大的,对家里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倍感兴奋。
沈溪摇摇头:“有些事没法跟娘细说,娘就当是去避难好了,今日我会让人去帮娘收拾妥当,你们就不用回去了,爹和行李自然会有马车前去接应,明日一早城门开启后,娘只管到城门处等候便可。”
周氏嘀咕道:“就说在朝廷当官没什么好事,这是犯了大错准备逃命吧?坏了坏了,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走到哪能逃脱朝廷的追捕?你小子,几时走?”
“我没有走的打算。”沈溪道。
“你个憨娃儿,可别说等着束手就擒来拯救沈家,该逃命的时候就要逃命,你是很有本事,但那唱戏的都说,有本事的人都没好下场,皇帝最怕的就是你这样有本事的,就比如那岳武穆……”
周氏说起戏本里的东西也是头头是道,“娘是没什么大学问,但也知道如果继续往南走,有南洋,还有西洋,咱们可以到这些地方讨生活啊。”
沈溪苦笑道:“娘,孩儿并没有犯事,现在不过有些事没法跟娘细说,所以让娘早些带着亦儿走。”
“那十郎呢?”周氏赶紧问道。
沈溪道:“让十郎跟在孩儿身边便可。”
周氏不满道:“你小子,出了事别拖累你弟弟,都说你是个妖孽,娘就你们这俩孩子,如果少一个也该给娘留一个……娘不是那意思,不行的话让小平也跟娘一起走,娘帮你把他养大。”
沈溪无奈地道:“娘,为何你做的准备,好像比孩儿都要充分?现在不过是让你回一趟老家,为何有这么多事?”
周氏道:“你虽然科举做官很有本事,但有很多情况是你这年岁不了解的,娘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娘能不知道当皇帝的有多没良心?你现在就是太有本事了,皇帝怕你谋朝篡位。”
沈亦儿很兴奋道:“娘,什么是谋朝篡位?”
“就是你哥把皇帝给杀了,他自己来当皇帝,这就叫谋朝篡位。”周氏煞有介事解释道。
沈亦儿眼珠子骨碌一转,道:“是不是说,如果谋朝篡位失败了,咱家的人都要死?”
沈溪黑着脸道:“这种话少在亦儿这丫头面前提……娘,你怎么没事鼓动人造反啊?”
周氏一摆手:“你把娘当什么了?娘只是提醒你一声,如果实在跑不了,就跟他丫拼了,不就是一死吗?横死竖死都一样,说不定你就成事了呢?娘也不懂什么规矩,就是平时喜欢看戏,反正娘会帮你把小平养大……”
沈溪一脸嫌弃的神色:“娘,以后少看点戏,里面的东西也别去学!”
第二四一七章 没门儿!
在沈溪安排下,沈明钧夫妇和沈亦儿于第二天一早离开京城。
日上三竿,朱厚照派出的“迎亲”队伍到了沈明钧夫妇的府宅,似乎是怕沈溪反对,这次朱厚照并不打算先问沈溪的意见,而准备直接跟沈明钧夫妇提亲,把人接到皇宫后再跟沈溪细说。
不过前去迎亲的人扑了个空。
院子已是人去楼空,迎亲队伍没办法只能先等候,而负责迎亲的高凤则赶紧回去跟朱厚照禀报。
此时另一批人则往沈府这边来了,乃是由张苑和小拧子带着送礼队伍组成,前来沈府的目的是为了阻拦沈溪去沈明钧夫妇府宅,打着的旗号则是“恭喜”。
张苑不打算走在前面,他非常担心沈家人会认出自己,尤其今天还是沈家的“大喜日子”,他干脆躲到小拧子身后,进院子时更是四下张望。
到了正院,沈溪带人从里面迎出来。
小拧子老远便笑嘻嘻地道:“沈大人,恭喜了。您就要成为国舅爷了。”
沈溪故作不知,皱眉疑惑地道:“本官不知拧公公说的是什么意思。”
张苑在确定周围没有熟人后,从队伍中走出来,尖声道:“咱家还是跟沈大人说清楚吧,乃是当今圣上册封令妹……沈家小姐为贵妃,充实宫室,现在迎亲队伍已经到了令母那边,怕是人都已经接上花轿了。”
这会儿张苑满脸笑容,他是真的高兴,在他看来,沈亦儿能入宫为贵妃对沈家来说是大好事,间接地对他留在沈家的子女也是好事。
沈溪则显得很冷漠:“不好意思,本官父母和妹妹如今不在京城,而且,本官不同意这门婚事!”
“啊?”
小拧子和张苑都很惊讶。
现在已经不是皇帝赐婚,而是皇帝要亲自纳妃。
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非常荣幸的事情,对一个家族来说是莫大的荣耀,而在沈溪看来却好像是一个负担一样,唯恐避之不及。
小拧子连忙道:“沈大人,您不是言笑吧?您的妹妹……沈小姐不在京城?这……”
沈溪道:“本官父母带着妹妹往乡下探亲去了,如今尚未归来,此事本官不需要跟陛下奏禀吧?”
张苑跟小拧子对望一眼,都感觉关系重大。
皇帝策划了好几天的事,结果却因为沈亦儿不在京城而泡汤,不但白费功夫,更是让沈溪进一步为难皇帝。
小拧子赶紧道:“陛下已定下婚事,大不了派人去乡下接过来就是……沈大人,令妹现在何处啊?”
“闽西!”
沈溪冷声道。
小拧子一听不说话了,这会儿要去闽省找个人,一来一回需要三四个月时间,把人接过来黄花菜都凉了。
张苑则显得有几分不信:“怎会这么巧,人恰好不在京城?之前可没听说。”
沈溪道:“陛下并未透露过迎娶舍妹的想法,突然来这消息,难道让本官准备好妹妹,随时嫁到宫里不成?而且本官不会同意这门婚事,本官这就要去找陛下,跟他说明情况,两位公公带路吧!”
小拧子急道:“沈大人您冷静,有事咱可从长计议!”
……
……
朱厚照当天得意洋洋。
他在宫里就等着当新郎官,迎娶沈溪的妹妹在他看来是一件做得相当“漂亮”的事情,至于他对沈亦儿的感觉是其次,他身边的女人多了,也不在乎多个黄毛丫头,不过这背后却能笼络到沈溪这个大臣,让他觉得这桩婚姻非常值得。
而且他心里有种“解气”的感觉。
“你个小丫头,让你一次次惹朕不快,这次还不是被朕娶进宫里来了?到时候朕想让你怎么不痛快都行!哈哈,你就算再能干,不照样被朕随便摆弄?”
朱厚照想到得意处,脸上涌现猥琐的笑容,仿佛能治住沈亦儿是一件多么光荣的事情。
恰在此时,高凤一路小跑进了乾清宫,没等进宫门便大喊大叫:“陛下,大事不好!”
朱厚照听到这话心里一沉,等见到是高凤后怒斥道:“有话慢点儿说不行吗?非要一惊一乍的!”
高凤连气息都没喘匀,便赶紧道:“陛下,沈大人的妹妹沈小姐如今不在沈家,听说离开了京城。”
“什么?”
朱厚照当即站起身惊愕地望着高凤,眼里带着难以理解的光芒,“为何提前没人告诉朕?”
高凤道:“陛下,也是迎亲队伍到了沈家才知道这件事,沈小姐走了,接不到人,现在是否派人出城追赶?”
朱厚照眨眨眼问道:“追?知道去哪儿了?”
高凤道:“好像是去了闽西汀州府。”
“走了多久?”朱厚照喝问。
高凤为难地道:“应该没几日,具体什么时候离京的不太清楚。”
朱厚照近乎是气急败坏:“养你们这群废物有何用?接人前不知道先去查查?这倒好,居然扑空了,那下一步不是要被沈尚书来找朕的麻烦?”
这边朱厚照还在说,便有侍卫进来通禀:“陛下,沈大人在午门外求见。”
朱厚照紧张兮兮地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估摸是张苑和小拧子那边也出了麻烦,沈尚书这一来让朕怎么跟他说?”
高凤道:“陛下,婚事都已定下来,只管将圣旨颁给沈大人便可,沈大人应该是来谢恩的。”
朱厚照缓了口气,点头道:“对对,沈尚书未必是来找朕麻烦,或许是来谢恩的呢?哎呀不对,简直狗屁不通!沈尚书是什么人朕不比你更清楚?之前朕要给他妹妹赐婚他都不乐意,现在朕要娶他妹妹,他还不跟朕急?你们这群狗东西……”
高凤好奇地问道:“那陛下,沈大人您是见,还是不见?”
朱厚照好似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半天后才一甩袖道:“见,当然要见!朕行得正坐得直,不见的话岂不是让人觉得朕理亏……去通传一声,让沈尚书来见……咳咳!”
此时的朱厚照有些担惊受怕,人都快站不稳,就更别说什么行得正坐得直了,这会儿连龙椅在哪儿都快找不到了。
高凤看皇帝这副胆怯的模样,心里琢磨开了:“陛下还说要娶沈小姐呢,感情皇帝要跟臣子联姻还要看臣子的脸色,这皇帝当得也太没面子了吧!”
……
……
沈溪抵达乾清宫时,朱厚照已尽量平复心情,坐在龙椅上纹丝不动,看上去端庄大气,其实别提有多心虚了。
沈溪进乾清宫,没打招呼,而是用怒目望向朱厚照,态度极为不敬。
朱厚照尴尬一笑,招呼道:“沈先生来了,可是有事?”
说话间,朱厚照打量跟着沈溪进入殿门的张苑和小拧子。
此时张苑和小拧子都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低着头不敢跟皇帝有任何目光上的交流,高凤也立在一边战战兢兢。
沈溪道:“陛下要迎娶舍妹,为何不先跟臣商议?”
朱厚照脸上露出恍然之色:“先生是来跟朕说这件事的吗?哎呀,你看朕疏忽了,怎忘了提前跟先生说一声?这不是派了两个奴才过府知会吗?”
沈溪道:“这是事后通知,若非舍妹恰好不在京城的话,怕是人都被陛下接走了吧?”
朱厚照面色有些尴尬道:“沈先生,朕要迎娶令妹,也是好事啊,朕想咱两家人亲上加亲,朕跟令妹也算是门当户对,这姻缘岂非是天作之合?”
朱厚照着脸说话,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但沈溪却怒目而视,目光简直有杀人的倾向。
沈溪心想:“你个小子不会撒泡尿照照自己,除了有个皇帝的身份你还有什么?十八岁的大小伙,宠幸过的女人都快比我带过的兵多了,你还好意思觊觎我家才十三岁花骨朵都没开的妹妹?你真他娘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张苑也在旁笑着说道:“对啊,沈大人,陛下迎娶沈家小姐,这可是天大的喜事,皇宫里许久没经历如此热闹了,实在是可喜可贺啊。”
朱厚照也连声道:“对对对,这是喜事,喜事啊!”
沈溪板着脸:“臣当不起陛下如此欣赏,这厢便替舍妹拒绝陛下的好意了。”
朱厚照愣了愣,道:“沈先生,这……朕已传召天下,这段婚事算是成了,怎么你还拒绝?你不用觉得辱没了朕,朕觉得对不起令妹才是,她入宫暂时还不能当皇后,只是做个贵妃,朕答应先生,以后一定会给她更高的名分,甚至可以设两位皇后。”
朱厚照这话从某种角度来说已非常有诚意,甚至连旁边几名太监都觉得皇帝近乎是在低声下气求沈溪把妹妹嫁过来。
沈溪却显得很坚持:“回陛下的话,舍妹如今年岁还小,尚未及笄,沈家暂时不会考虑婚配之事,请陛下收回成命!”
说着,沈溪拱手行礼,态度之坚决,让朱厚照脸色非常尴尬。
张苑道:“年岁不是问题,沈小姐已经快十四岁了吧?这么大的姑娘,早一步嫁人也是可以的。”
沈溪瞪了张苑一眼,张苑马上住口不再说话。
沈溪纠正道:“舍妹如今才十三岁。”
“十三岁也不小了,虚岁就是十四,自古以来十三岁成婚的人多了去。”朱厚照笑着说道,“好像沈先生你是十二岁成婚,十三岁中的状元,是吧?朕不比令妹大几岁。”
沈溪心想:“你还好意思说大不了几岁?那可是足足五岁,既然你觉得年岁相差不大,你怎么不把你妹妹嫁给我,而让我把妹妹嫁给你?吃亏的事你也知道不做,是吧?”
沈溪道:“臣成婚,乃因远地求学,赶赴科举,为不得已而为之,且姑娘家十三岁尚且什么都不懂,如何能成为帝王妃子?臣对此不会赞同,请陛下收回成命!”
说着,沈溪直接用恶狠狠的目光瞪着朱厚照。
君臣间的矛盾看起来非常大,但在这件事上沈溪自认占理,甚至不需对朱厚照拿出毕恭毕敬的态度。
在外人看来,君臣争吵,沈溪还是皇帝的先生,在某种程度而言,沈溪有资格跟朱厚照发火,旁边张苑等人就算想帮忙,这会儿也都老实不作声。
朱厚照苦口婆心劝解道:“先生,朕娶你妹妹有何不可?如此咱就成了一家人,以后咱就是姻亲,关系岂非更加亲密?要不这样吧,你要是觉得令妹年岁太小,可以先把婚事定下来,等过几年再迎娶进宫门,你看如何?”
“臣不同意。”
沈溪回答直接而干脆,甚至有故意呛朱厚照的意思。
朱厚照灰头土脸,最后一摆手道:“那这件事等以后再议,朕暂时不迎娶沈小姐便是。”
沈溪打量着朱厚照,正色道:“不是暂时,而是保证不迎娶……陛下若不答应的话,臣便不走了。”
朱厚照苦着脸道:“行行行,沈先生说怎样便怎样,这婚事暂且……就先作罢,就当是朕一厢情愿……来人啊,送沈先生出宫,朕要休息了!”
大白天的,朱厚照直接下达逐客令,足以体现出他这个皇帝此时心中有多失望,本来他以为这是一步妙棋,却落得灰头土脸的下场,朱厚照非常不甘心,但面对沈溪他又不敢来硬的,最后只能让沈溪离开。
沈溪抱拳道:“臣告退!”
到最后沈溪依然像是在跟朱厚照赌气,说话没那么客气,行礼后便往乾清宫外而去,一点都不恭顺。
……
……
沈溪走后,朱厚照明显松了口气,小拧子负责送人离开,而张苑和高凤则等候朱厚照进一步指示。
高凤问道:“陛下,现在这婚事……该当如何?”
“一定是有人走漏消息,不然的话沈尚书怎会如此果决把他妹妹送走?”朱厚照好像个侦探一样,煞有介事地分析开了,最后瞪着两人问道,“你们中间,到底是谁把消息泄露出去了?”
这问题让张苑和高凤大感为难,均有意无意地避开朱厚照的视线。
尤其是高凤,觉得自己是被张太后坑了。
高凤心道:“事情不会那么凑巧吧?才刚跟太后娘娘说明情况,沈大人的妹妹便不见了,当时太后娘娘在奴才面前说得是很好,但她真的没有私心?我想想看啊,就算太后要反对这门婚事,也需要理由,偏偏陛下执意要迎娶,所以为了避免和陛下翻脸,太后只能背地里找人做事,只需把消息告知沈大人便可圆满解决问题……哎呀,真实情况定是如此!”
张苑道:“陛下,前日陛下跟前只有寥寥数人,知道情况的并不多,把人全部叫来仔细问过便清楚了。”
朱厚照冷笑不已:“你们这些做奴才的真够意思,朕让你们严守秘密,结果两天不到便为沈尚书所知,今天让你们去堵门不让沈尚书做事,你们可有按照朕的吩咐做?”
张苑本来幸灾乐祸,觉得有人要倒霉,他等着看热闹,听到朱厚照的话便知连自己也有责任。
张苑赶紧道:“陛下,并非老奴不做事,是因为沈大人直接挑明了,他妹妹已回闽西老家去了,还说要来面圣陈述此事,而非是去阻止迎亲……老奴要拦也拦不住啊!”
正说话间,小拧子也从殿门进来。
此时的小拧子也低着头,完全是做错事的模样,在回来前小拧子便意识到朱厚照一定会发火。
朱厚照又是一拍桌子:“现在倒好,事情就这么黄了,朕不能再跟沈尚书做亲家,以后沈尚书要离朝就是一句话的事,朕的计划全都泡汤了是不是?”
高凤试探地说道:“陛下,要不……再试试给沈大人封爵?”
“以后再说吧!”
朱厚照生气地站起来,径直往后庑去了,边走边丢下狠话,“查查是谁把消息走漏的,就算是你们当中的一个,也是直接砍脑袋,别以为朕说的话是开玩笑!”
……
……
皇帝一走,在场张苑、小拧子和高凤长长地舒了口气。
皇帝说是要追究,但因现在无凭无据,难以证明是谁把消息透露出去的,也无从得知沈溪到底是从什么渠道得知消息。
总归死无对证,不过小拧子和高凤始终有些心虚,因为事前他们都把消息告知旁人。
小拧子心里琢磨开了:“不会是丽妃干的吧?早知道的话就不跟她说了,丽妃当时的愤怒足以说明她一定会想方设法从中作梗,只是没想到她居然会派人跟沈大人透露消息……这招可真狠。”
张苑打量各怀鬼胎的二人道:“现在该出去说说,到底是谁把消息泄露的吧?”
高凤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到外说话可好?”
三人一起到了乾清宫外,往西南边走去,这是准备回司礼监值房而去,张苑冷声道:“咱家就奇怪了,为何沈大人会提前得知消息,如果不是你们泄露的,难道他还有千里眼顺风耳不成?”
高凤迟疑道:“张公公,有些事不是那么简单,就算事后被沈大人知悉,沈大人不一样会反对?”
“人都进宫了,能一样吗?”张苑气急败坏地吼道,“好好的事情被你们办坏了,说,到底谁干的?”
高凤跟小拧子对视一眼,都不想承认,刚才皇帝已经放出狠话,他们都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而致消息走漏,哪里敢承受那可怕的后果?
“咱们走着瞧!”
张苑威胁了一句,就此不再说话。
等三人抵达司礼监后,李兴和张永也在,等于说当日参与讨论并且知情的人聚齐了,而李兴和张永还不知宫外发生什么事。
张苑把人召集到一起,厉声喝道:“现在陛下迎娶沈小姐之事出了状况,一定是我们中有人出去告密,现在说出来,咱家会帮他求情,他或许能捡回一条命,如果现在不说等被查出来,谁都帮不了他!”
李兴和张永听到这话多少有些紧张,因为他们也不是严守秘密之人,始终还是透露消息给身边人知晓,让手下和幕僚为自己出谋划策。
“怎么,不承认是吧?”
张苑叉着腰,颐指气使地道,“是不是要咱家大刑伺候?”
小拧子没好气地道:“张公公,现在你说是咱们做的,那怎不说是你把消息无意中泄露的呢?才两天时间,如果陛下真对此事执着的话,应该派人把沈小姐追回来,只要顺着官道或者运河走,总归能把人找回来吧?”
张苑道:“还用你个小东西提醒咱家?咱家现在是奉陛下御旨,来查究竟是谁泄的密!”
小拧子冷声道:“陛下当时好像没指定让谁来查吧?你这分明是拿着鸡毛当令箭!”
“你个小东西说谁呢?”
张苑非常不爽,朝着小拧子便嚷嚷,却也没有上前动手。
小拧子一甩袖:“咱家没工夫在这里陪你胡闹,陛下那边还需要人伺候,你们自己看着办吧,总归咱家不是你张公公可以管辖之人……哼!”
说完,小拧子转身扬长而去,张苑见状面色苍白,灰头土脸,原本嚣张的气焰一下子就给打下去了。
高凤走过来,轻声道:“张公公,这事不好查,咱自己先别内讧啊。”
张苑道:“不查,那你们说怎么办?现在陛下要找人承担责任,你们说板子该落在谁身上?另外,若沈大人再度提请离朝,谁能阻挡?陛下盛怒之下,谁能保证自己不受迁怒?”
“还是从长计议吧。”
张永神色淡然,隐隐有大将之风,说道,“陛下迎娶沈家小姐,本就不妥,现在被沈大人拒绝也非一定就是坏事,或许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只是我们一时间还没想到罢了。”
……
……
沈府,沈溪气呼呼回来。
沈家内院,都知道了关于沈明钧夫妇带着沈亦儿离开,还有朱厚照跟沈家提亲之事。
“老爷,您回来了?”
谢韵儿见沈溪生气地从外边进来,不由上前,一众妾侍也都过来行礼问安。
沈溪道:“刚去了一趟皇宫,让陛下将婚事取消,我沈家可没打算成为皇亲国戚。”
在场的女人这才知道事情结果,有失望的,也有觉得无所谓的,不过因此高兴的也没有。
谢韵儿道:“那老爷,亦儿那边……”
“我让她们早一步离开京城,等于是暂避风头,陛下没来由想娶我妹妹?想得倒挺美!”沈溪语气强横,好像跟朱厚照有仇一般。
林黛插话道:“让亦儿进宫去当皇贵妃不是很好吗?那应该是沈家的荣耀吧?”
“黛儿,别乱说话。”谢韵儿赶紧提醒。
沈溪打量林黛,神色不善:“让你进宫,你愿意?”
林黛想了想,赶紧摇了摇头:“四面宫墙,有什么好的?”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你该明白吧?亦儿年纪还小,让她进了宫,从此后让她面对尔虞我诈的宫闱生活,皇帝又在外沾花惹草,对她公平吗?”沈溪生气地质问。
林黛道:“又没问过她,我怎么知道?”
说到这里,林黛也知道犯了沈溪的逆鳞。
虽然沈溪平时对沈亦儿多有苛责,但本身沈溪对家庭还是非常看重的,尤其对弟妹都很疼爱,作为一个负责任的兄长,沈溪自然不会为了攀附权贵而将妹妹嫁给毫无人品可言的朱厚照,不想耽误妹妹的终身幸福。
第二四一八章 峰回路转
沈溪将沈明钧夫妇和沈亦儿送走,朱厚照也同意取消婚事,沈溪觉得这件事应该是过去了,不必再为此担心。
结果刚过一天,沈明钧夫妇又带着沈亦儿回到京城,而且回家后还宴请街坊四邻,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回来了一样。
沈溪很着恼,此前也是出于对父母的尊重,沈溪没强迫手下护送他们回福建。
却未料周氏会带着女儿杀个回马枪。
沈溪本来打算亲自过去一趟,但念及自己是以生病为由请假,不能公开露面,便也就只能让人去将周氏叫来。
这次周氏主动将沈亦儿带来,见到沈溪后便一阵埋怨:“……憨娃儿,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说是让为娘出去避难,结果出城后才听人说起陛下要迎娶你妹妹当贵妃,别人是有难则避,你怎么有福也避?”
周氏很生气,好像沈溪坏了她当皇帝丈母娘的好事,冲着沈溪就是一顿数落,浑然忘了临走前对沈溪的那番“谆谆嘱咐”。
沈溪道:“就算如此娘你也不该自作主张带人回来!”
周氏嚷嚷道:“怎么不行?你妹妹风光,对沈家来说难道不是大好事?你能成为国舅,而且有你的福荫在,你妹妹当皇后都行,如此一来你爹就是国丈,咱沈家就不再是普通人家,你不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吧?”
沈溪很生气,对周氏的逻辑非常无语,怒道:“若是将来换了皇帝当如何?沈家跟当今圣上绑在一起,岂非要跟着陪葬?”
“说什么胡话呢?”
周氏道:“你妹妹进宫后,可以为皇帝生儿子,如此一来你就是太子的亲舅舅,将来皇帝叫老娘为外祖母……哈哈。”
说到这里,周氏居然放声大笑起来,好像未来一切已经安排妥当,她已经清楚地看到自己的锦绣前程。
笑了好一会儿,周氏才对沈溪道,“老娘我前半辈子靠儿子,后半辈子可就靠闺女了!”
沈溪已经对周氏彻底失望,无奈摇头:“娘可有想过,陛下后宫佳丽三千,怎会独宠妹妹一人?”
“不是还有你在么?”
周氏眼巴巴地瞅着沈溪,“你这当兄长的,当然要帮着妹妹,就算皇帝不稀罕你妹妹,也要给你面子……最重要的是你妹妹进宫乃是直接当皇贵妃,娘已经问过了,这是天大的恩赐,平常女人都是要等生儿子后才有这资格,说明皇帝对你还是很器重的。”
沈溪心想:“这还是之前跟我说不行就造反,大不了一死的老娘?”
周氏又看着旁边若有所思的沈亦儿,道:“而且老娘跟你妹妹说过了,你妹妹也很同意这门婚事,她觉得进宫挺不错的。”
“她才几岁,知道什么?”
沈溪生气地道,“她入宫后根本什么都不懂,面对血腥而残忍的宫斗她能适应吗?她不过才是个小丫头,却要面对那么多二三十岁心肠歹毒的妇人,她有什么能力保护自己?等过两年你给她收尸的时候,你是否才会幡然醒悟?”
沈溪生气便在于周氏的自作主张,或者说周氏在某些事上跟他的意见相违背。
在沈溪看来,自己的想法未必全对,但至少比没见识的周氏要好很多,沈亦儿进宫有害而无利,便在于历史经验已经告诉他,没有人可以为正德皇帝诞下子女,而且朱厚照的胡闹很可能导致其英年早逝,皇位最终会落到皇室旁支手上,就算不是嘉靖,其他皇帝登基情况也是一样。
这就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要在新朝当官,首先要保证政治立场上保持中立,否则再有本事,新皇一上位就会将你打压下去,因为你是先皇的人,天然就站在对立面上。
而且沈溪并不觉得沈亦儿入宫能得到幸福。
周氏道:“你个憨娃儿怎跟娘嚷嚷起来了?进宫就是送死吗?照你这么说,以前那么多进宫的女人,都死了?”
沈溪跟周氏争论不休,沈亦儿却眨着一双眼睛好奇地看看这个,望望那个,她趁着二人沉默时插嘴道:“大哥,皇帝是不是就是以前来咱们家的那个小年轻?我还打过他好多次?”
“死丫头,闭嘴!”周氏骂道。
沈溪道:“既然知道你曾伤害过皇帝,而皇帝对你也有成见,你进宫后想来他也会找办法报复你,你还想着进宫?”
沈亦儿咧嘴笑道:“他打得过我么?看看每次吃亏的都是谁?他来一次我打他一次……哼,敢跟姑奶奶作对,进了宫也把他给打服。”
这话说出来,连沈溪都不由往沈亦儿身上多看几眼。
沈溪皱眉,因为从来没有任何人想靠“打”的方式改变朱厚照,连朱樘夫妇都没做到,好像这妮子已准备付诸行动。
周氏骂道:“你个小丫头片子知道什么?人家可是皇帝老儿,你去了之后就好好当人家的媳妇儿,生孩子相夫教子,你敢动手的话皇帝老子非把你打进冷宫,让你一辈子见不到日头!”
沈溪叹了口气道:“娘,昨日我已进宫,让陛下收回成命,婚事已经取消,就算你回来也不必再想送女进宫之事……亦儿她年纪还小,现在远未到要嫁人的时候。”
周氏生气地道:“娘不高兴的就是这件事,你没跟娘商量,就直接回绝了,你怎么不听听身边人的意见?娘觉得亦儿进宫没什么不好,娘以后不但能指望你,还能指望一下亲闺女……”
此时周氏在阐明一个道理,那就是当娘的不能只靠儿子,连闺女也要仰仗,若是闺女嫁得好,自己也能跟着享福。
沈溪摇摇头道:“皇上已经收回成命,此事就不要再提了,这两天亦儿哪里也别去,就留在孩儿这边,娘这两天折腾累了,先回去休息……孩儿便不送你回去了。”
“你这小子,怎听不懂娘的话咧?娘说要送你妹妹入宫,你听到没?赶紧去跟皇帝说,娘就指望你妹妹嫁个好人家,有什么比嫁给皇帝老子更好?娘想当皇帝的丈母娘,听到没?”周氏很着急,但沈溪已完全不想理会她。
沈溪站起身便走,周氏说再多都是徒劳。
沈溪出门时,听到沈亦儿在那儿对周氏劝解:“娘,说这些没用,大哥不想我嫁出去,他怕我打了皇帝他连官都没得当!唉,有时候太优秀也是一种烦恼啊!”
……
……
沈明钧夫妇回京闹出偌大的动静,街坊四邻最先知晓,然后就是府县衙门,最后连皇帝都知道这个消息了。
朱厚照下午睡了一觉,刚醒过来,这边张苑和小拧子已在等候面圣。
“陛下,刚听说沈家人回来了。”张苑非常高兴,因为他非常希望沈亦儿嫁给皇帝,毕竟这对沈家来说是天大的好事。
张苑的想法是:“我在宫里当司礼监掌印,我大侄子在朝掌控两部,都深得陛下信任……我那小侄女进宫后,不用几年肯定能当上皇后,到时候沈家不就成了大明第一大家族?如果我的侄孙能当上皇帝,那时我也不用再躲着见人,可以光明正大让世人景仰。”
朱厚照皱眉问道:“沈家人?什么意思?”
张苑解释道:“乃是沈大人的父母,还有他妹妹。”
朱厚照瞪大了眼睛,道:“怎么回事?不是说走了吗?怎么才一天,人就回来了?”
“这个……”
张苑斟酌了一下字眼,小心翼翼地回道,“听说是刚从老家探亲回来,也是赶巧了……要不,陛下再派人去迎亲?”
朱厚照本来满怀期待,随即却无奈摇头道:“朕昨日都答应过沈尚书了,不再上门提亲,如果今天就言而无信的话,那以后朕还怎么在人前立足?这件事不提也罢!”
说到这里,朱厚照眼里满是失望,好像不能迎娶沈亦儿是他人生最大的遗憾。
小拧子道:“陛下,若不结亲的话,该如何笼络沈大人呢?”
朱厚照叹了口气道:“都说了不行,难道让朕出尔反尔吗?沈尚书亲自进宫跟朕说了,如果朕食言的话,或许他直接就辞官不做……”
张苑道:“就算辞官……不也是国舅吗?”
“嗯?”
朱厚照眼睛里突然多了几分光彩。
张苑又试探地说道:“难道陛下不迎娶沈家小姐,以后沈大人就不会提辞官之事?早提晚提都一样,总归是要走,到时候都要想方设法挽留……再说了,这桩婚事不就是为了笼络沈大人的吗?而且……女儿家的婚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沈大人尊堂都在,几时轮到兄长决定妹妹的婚事?这件事不该由沈家两位老人决定么?”
朱厚照听了皱眉不已,显然还在迟疑,旁边的小拧子帮腔道:“陛下,张公公所言极是。”
朱厚照道:“但沈尚书那边……”
张苑道:“陛下,或许是沈尚书觉得,他妹妹进宫也做不了皇后,是对他妹妹的一种亏待,之前陛下不是也说要善待沈家小姐?或许可以……让她的身份再进一步,若沈大人当了真正的国舅,那相信他也不会说什么了。”
朱厚照点头道:“也是,朕大婚的时候沈小姐还小,不可能成为候选者,现在她年岁差不多了,但让朕废后也不可行,毕竟皇后没做错事。”
张苑为了沈家的利益,这会儿也是拼了,凑上前小声道:“陛下之前不是说要立两位皇后么?”
“有道理,有道理,就好比齐宣王立钟无艳,来个东宫西宫不就行了?哈哈。”朱厚照笑呵呵道,“平时的戏没白看……”
张苑道:“陛下若是怕沈大人误会您出尔反尔,不如请太后娘娘出面去跟沈家两位老人家提亲,如此一来提亲就不是陛下您的意思,而是老人家的意思,那时连沈大人也没法阻止了吧?”
朱厚照眼前一亮,连连道:“对对对,这是母后的主意,关朕何事?你们赶紧去办,尽快把亲事定下来!”
……
……
高凤和小拧子带了朱厚照的口谕去见张太后。
因为高凤不知是否由张太后将皇帝要迎娶沈亦儿的事情泄露出去,所以心中带着几分惶恐不安,见到张太后后连头都不敢抬。
不过张太后语气倒也和善,问道:“皇上之前去提亲,没成功吗?沈卿家不愿把妹妹嫁到宫里来,还是怎样?”
高凤道:“回太后娘娘的话,沈大人之前对此事有些抵触,陛下觉得可能是沈大人担心沈家小姐入宫后有所亏待,所以陛下想立沈小姐为西宫皇后。”
张太后不悦地道:“这是什么混账话?大明什么时候需要立两个皇后了?”
因为张太后自己就是皇后出身,在她看来关于内宫的事情一定要按照祖宗规矩来,儿子的事情她管不着,但皇宫内苑却归她管辖。
“这是陛下的意思,老奴代为通传。”
高凤战战兢兢地说道,“陛下希望太后娘娘亲自去沈府提亲,由太后娘娘跟沈大人父母谈论婚事。”
高凤知道这些话说出来会让张太后不悦,所以尽可能压低声音,并且先表明自己只是个传话的。
张太后没有生气,摇头道:“皇儿可真能折腾,他要迎娶沈小姐便去迎娶吧,怎么还需要哀家亲自出面?难道哀家派人去不行么?”
高凤不回答,小拧子站在旁也不吱声。
张太后道:“皇儿他非要让沈家小姐当皇后,不给当皇后就不行吗?还是说哀家不同意的话,他会行废后之举?”
这种问题,更非高凤和小拧子所能回答,二人都低着头,好像在聆听教诲。
“也罢。”
最后张太后终于妥协了,道,“哀家会亲自去一趟沈府,跟沈卿家长辈谈论婚事,高公公你给安排一下,一个时辰后哀家便去。”
……
……
由始至终,小拧子都很难插上话。
从后宫出来后,小拧子长长地松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眼,高凤没与他一起出来,显然是去准备凤驾了,当即赶回乾清宫复命。
小拧子还没到乾清门,张永已在那儿等候。
“拧公公,太后那边情况如何了?”
张永得知消息后,从司礼监赶过来探寻情况。
小拧子道:“陛下已有决断,太后娘娘也没反对,说会在一个时辰后亲自往沈家谈论婚事,这件事很可能就这么定下来了。”
张永啧啧称奇:“在下还以为太后娘娘会反对……太后娘娘居然会接受设东宫西宫的提议?”
小拧子摇头:“你别什么事都问咱家,咱家不过是在旁听了一耳朵,说话的都是高公公。他才是太后娘娘嫡系。”
“这不是没见到他么?”
张永悻悻地道,“你这是准备去跟陛下复命?”
小拧子道:“知道还问?现在可别随便泄露风声,若再阻碍陛下迎娶沈小姐之事,咱们几个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说完,小拧子快步往乾清宫正门而去。
……
……
朱厚照从小拧子口中得知张太后的意思后大为高兴,道:“朕平时对太后没有尽到孝道,但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太后还是坚定地站在朕一边,朕心甚慰!”
小拧子道:“是啊,陛下,太后娘娘对您很关心呢。”
朱厚照笑了笑道:“不管怎样,先把沈小姐迎娶进宫再说……朕很想亲自出宫去看看。”
“万万使不得。”
小拧子赶紧摆手道,“陛下难道忘了?您可跟沈大人说过不再谈迎娶沈家小姐入宫之事?现在就当是太后娘娘想促成此事,若您出面的话,沈大人肯定又会到您跟前来进言,怕是婚事要落空。”
朱厚照想了想,连忙点头:“有道理,这两天朕非但不能出面,还要故意隐藏不出。那就对外宣称朕生病了,暂时不开朝议,也不见什么人,尤其是沈尚书来,一定要将他阻挡在外,这是宫门内,他想硬闯也不行……嘿嘿。”
此时的朱厚照就像个阴谋得逞的小孩子,觉得现在做的这一切新奇而好玩。
小拧子暗忖:“陛下平时也算有些小智慧,为何在沈小姐的问题上这么犹豫不决?难道陛下对沈大人离朝的担心有那么大,以至于始终没法保持冷静?”
……
……
周氏回到家,心里依然很不爽,觉得自己当不成皇帝的丈母娘,女儿算是白养了。
沈明钧走出来道:“娘子,咱匆忙回来作何?”
周氏看了眼丈夫,脸上的失望之色一闪而过,但还是努力心平气和地说道:“还有东西没带,所以打算回来住上几天,过些日子再南行。”
因为对丈夫的愚钝感到失望,周氏多有敷衍。
沈明钧不疑有它,往内屋而去,恰在此时门口有丫鬟匆忙跑进来,急匆匆地道:“老夫人,朝廷的人来了,很多很多……人……”
“什么?朝廷的人?难道又是来迎亲的?”
周氏一双浑浊的眼睛陡然放光,本来心灰意冷突然变得火热起来,赶紧在丫鬟的引领下到了门口,却见大批仪仗往这边靠近,周氏多少见过一些世面,嘴上嘟哝道,“这不是普通衙门的人,顺天府的差爷也没这么风光,一定是皇宫里的人……快,快!”
丫鬟问道:“老夫人,是要准备迎接事宜吗?”
周氏道:“我要进去换衣服,赶紧把我的诰命服找出来。”
虽然周氏没才没品,本只是乡间农妇,但在沈溪为朝廷高官后,她也飞上枝头变凤凰,作为朝廷正二品大员的嫡母,周氏先后被弘治和正德皇帝赐封为诰命夫人,如今为“太夫人”,这也算是周氏的品阶。
明朝,一品、二品官员的正妻诰命为夫人,嫡母为太夫人。三品是淑人,四品是恭人,五品是宜人,六品是安人,七品以下是孺人。
诰命一般都是在三年考满或者九年大考后获得,很多人家的女人栽培儿子,就是为了自己能获得朝廷赐封,风光一时,因为成为诰命夫人可进祖宗祠堂,再不是个连祠堂都进不得的下贱命。
说话间,周氏跟丫鬟又一起往里面而去。
沈家门口变得热闹非凡,锦衣卫派出上百人,再加上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衙门负责维持秩序的官差,人数上千,再加上太监和宫女合起来也有五六百人,真可谓浩浩荡荡,围观的百姓那就更多。
“是太后娘娘的凤驾!”有人知道门道,在人群里说着什么,这消息很快便传得街知巷闻。
周氏在里面匆忙换好诰命服,跟沈明钧一起从门内出来,沈明钧见到这架势当即便要跪下,却被周氏一把拉住。
但见张太后从凤撵上下来,没到近前,高凤已大步上前,尖声道:“太后娘娘亲临,无关人等回避,行礼!”
周围百姓跪下一片,本来街道就不是很宽,如此一来显得更加拥堵。
周氏拉着战战兢兢的丈夫走上前,对张太后行礼道:“妾身沈周氏,参见太后娘娘。”
本来周氏不懂规矩,连基本礼数都不清楚,好在谢韵儿平时教过她一些,周氏觉得自己的儿子是朝廷大官,当娘的也要学一点场面上的礼数,所以倒是用心揣摩过一段时间。至于沈明钧则完全不懂规矩,没有妻子阻拦后,直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
周氏想伸手去拉丈夫已经来不及了,只好跟着跪下。
张太后雍容华贵,很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平时在宫门里她也会觉得无聊,出来看看外面的奉景感觉很是惬意。
张太后笑着说道:“沈太夫人请起,今日哀家来是跟你谈及皇儿与令千金婚事,可到里面叙话。”
周氏很风光,先把丈夫拉起来,这才陪同张太后一起往里走,张太后走在最前面,周氏紧随其后,至于沈明钧和高凤等人都要靠后站,而张太后脸上挂着笑容,在进门时还跟周氏交谈,俨然已是亲家的姿态。
……
……
沈府,有关张太后造访父母府第之事也传开了,而此时沈溪正在书房内看书,闻听消息后神色波澜不惊。
谢韵儿知道消息后,也紧忙过来,却见沈溪还在那儿看书,不由上来道:“相公,听说太后娘娘往老夫人那边去了,说是要跟爹娘谈论亦儿的婚事。”
沈溪颔首道:“我知道了。”
谢韵儿急了:“这可如何是好?相公不是反对这门婚事吗?”
沈溪叹道:“陛下为了收拢我,已无所不用其极,亦儿虚岁还不到十四,就要背负政治婚姻,现在连太后娘娘都出面了,我还能说什么?”
“是否再将亦儿送走呢?”谢韵儿很着急,因为此时沈亦儿并不在沈明钧夫妇那边,而是留在沈溪府上。
沈溪道:“现在就算我想去面圣,也难以成行,陛下一定会想办法阻挠,至于再将亦儿送走也不合适。陛下用如此直接的手段迎娶臣子妹妹,算得上不择手段,我这边已经没有任何应对之法。”
谢韵儿从沈溪的言语中听出极大的失望,这跟以前沈溪对朱厚照的态度截然不同。
沈溪再道:“女儿家的婚事到底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能做的就这么多,重要的还是看爹娘和亦儿自己的选择,我干涉作何?”
谢韵儿低下头:“那亦儿进宫,是要吃苦头了?她年纪还小,很多事不明白,进了宫门跟进了囚笼有何区别?”
沈溪本来还想看书,但听了谢韵儿的话后已完全沉不下心,一把将书仍到面前的桌子上,脸上满是恼怒之色。
第二四一九章 不可左右之事
张太后亲自出面,朱厚照跟沈亦儿的婚事不再有阻碍。
因为周氏对于女儿入宫非常支持,连沈亦儿自己都觉得这样很不错……既然自己是女儿身当不了状元,那就干脆当皇后,母仪天下!
如此一来,沈溪的意见也就无关紧要了。
沈溪在这件事上很难再伸手阻止,便在于他作为兄长,父母尚未过世他没有资格左右妹妹婚事。
这年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单纯只是说说而已,既有道德层面的约束,更有大明法律作为保证。
当日张太后在沈明钧夫妇那里相谈甚欢,离开时神情轻松而愉悦,外人一看就知道婚事已经是**不离十。
当天京城内各种小道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基本都是说昔日三元及第的文曲星沈溪的妹妹如今要进宫当皇后,这兄妹二人皆为人中龙凤!而且不知道谁泄露的消息,市井间已经有了东宫西宫的说法。
至于宫中是夏皇后在上,还是沈亦儿身份更尊贵,已是无关紧要,百姓对于皇帝家事非常关心,再加上这件事背后的关键人物是沈溪,那就越发上心了。
沈溪没有再去问沈亦儿的意思,之前他已经询问过了,这个妹子对于入宫很有信心,觉得自己能压制住皇帝,这会儿再去说什么也是徒劳。
大失所望之下,沈溪当天没留在家中,到了惠娘处躲清静,来个眼不见为净。
但即便身处惠娘这里,闲话间也少不了谈及沈亦儿入宫之事。
“……城里已传开了,说沈家大小姐要进宫当皇后,有老爷做靠山,她可以在很短时间内主持后宫事务。”
惠娘说话时,小心地观察沈溪的反应,想弄清楚沈溪的真实想法,因为只有她才知道沈溪想离开朝堂,如果沈亦儿嫁给皇帝,甚至当上皇后,那沈溪作为正牌国舅爷,封爵就将是顺理成章之事。
既是外戚,又有军功作依托,沈溪要封国公再不会有那么大的反对声音,沈溪也将从朝臣争锋中跳出来,谢迁再也没资格管沈溪这个皇亲国戚……
看起来所有一切都对沈溪有利,但其实背后存在一个最大的问题,那就是沈溪不想继续留在朝中。
李衿道:“那以后老爷就是国舅爷了?”
对于李衿来说,这是相当好玩的一件事。
明明“国舅爷”因为弘治朝以来张氏兄弟为恶已经成为一个带贬义的词汇,预示着没什么真本事,靠吃软饭上位还搞得天怒人怨、无法无天的那种奸佞,却又因这个国舅爷是沈溪而变得越发有趣。
惠娘没好气地道:“老爷还是老爷,是否国舅,跟咱有何关系?”
沈溪道:“既然惠娘也说跟咱们没多大关系,那你还关心这个作何?”
惠娘望着沈溪道:“老爷,您真的想好了,让亦儿进宫当皇后?”
这问题将沈溪给问住了。
其实不止一个人问他,沈家人都在关心沈溪的态度,甚至可以说沈溪的态度决定了沈亦儿在皇宫里是否能得到幸福。
在婚事难以阻挡的情况下,沈亦儿进宫并非是她一个人的事,沈亦儿未来在皇宫内的走向和定位,完全要靠沈溪在朝中的运作而定。
这是桩政治婚姻!
沈溪微微摇头:“我绝对不支持让亦儿进宫,她才多大?这段婚姻的基础便是陛下想让我继续留在朝中为官,用一个无法割舍的关系套牢我,他知道我会反对,所以直接请动太后去跟家中长辈说,等于是不给我这个小辈丝毫反驳的机会。”
惠娘道:“其实……若是老爷将人送走,还是可以阻拦这桩婚事的……”
沈溪却显得很踟躇,摇头道:“这件事,连我自己都没想好,一边觉得让亦儿进宫太过可惜……陛下坐拥四海,后宫佳丽三千,宫斗异常残酷,一个女人想固宠很困难,如此以来也就无幸福可言;一边却又知道亦儿可能会改变陛下的脾性,让当今天子回归正途。另外亦儿自己,对于这段婚事也是非常愿意,在这件事上我更愿意尊重她的意见。”
李衿好奇地问道:“亦儿还未及笄吧?她应该不太懂这些才是。”
惠娘道:“妹妹,你或许有所不知,沈家人都早慧,如同老爷年少时便有大智慧,十岁便开始考科举,十二三岁便中状元,如今沈家小姐虚岁已快十四,她有跟老爷一样的聪明才智,自幼表现便远超常人,不能将她当作普通女孩看待。”
“可是……她终归还是个孩子。”沈溪强调道。
惠娘叹了口气,道:“老爷不要总将亦儿当作孩子,她已经有自己的想法,跟陛下间不也颇有渊源?或许这就是他们命中注定的缘分呢?老爷乃是状元出身,短短几年时间便为大明立下赫赫功劳,如今在朝位极人臣,这并非只因老爷刻苦努力,也是有天分在里面。想来亦儿也有天分,跟老爷一样可以执掌内宫。”
沈溪不由摇头苦笑,他显然没法跟惠娘解释,其实他是来自于几百年后,所以才会有超乎常人的智慧,这也跟他带着记忆和学问附身到一个孩童身上有关。
至于沈亦儿,再有天分,也只是个纯真无邪的少女,对于一个刚进入青春期的女孩子来说,让她自行决定未来一辈子的大事,的确太过冒险。
周氏夫妇没什么文化,难以为沈亦儿规划未来走向,沈溪觉得自己有这能力,所以理所当然觉得应该为沈亦儿负责。
沈溪道:“现在太后出面,我想阻拦已不得,她未来在宫里会是如何模样,甚至可能会被皇帝冷遇……全都是我这个做兄长的今日没有作为所致。”
惠娘笑了笑,道:“她怎会被陛下冷遇?有老爷作为她的坚强后盾,她在宫里可以获得所有人的尊重,不然太后娘娘为何会如此热心出面帮忙?听说太后娘娘跟夏皇后的关系一向不错……”
沈溪吸了口气,很多事他自己也能考虑到。
不但他这边在试图改变皇帝的脾性,张太后也在试着改变儿子,对儿子的行为习惯进行指引。
张太后发现夏皇后只是个安静的傻白甜,从来没有野心争取什么,对皇帝根本没有任何影响力后,张太后自己也很着急,所以哪怕知道立两个皇后实在是不成体统,还是一口答应下来。
这说明张太后已经在为儿子的成长做种种尝试,把沈亦儿迎娶进宫,就是她走出的第一步棋。
沈溪摇头道:“太后一向对夏皇后礼遇有加,这次就算她出面,也不代表日后会对亦儿有所偏帮。”
“只要有陛下心疼便可。”惠娘道,“在老爷看来,或许让一个小丫头进宫是让她受苦,但对她自己来说,何尝不是一次机会?若她能在宫里为陛下生下太子的话,那未来沈家不就更加荣光?”
惠娘不断劝说,想让沈溪接受这一切。
虽然不怎么合心意,但沈溪没有过多跟惠娘争辩,他理解惠娘完全是一片好意,试着让他接受事情中好的一面,其实沈亦儿进宫会对沈家和大明王朝有帮助,而且有张太后相助,沈亦儿在皇宫里也会过好日子,而不是受苦。
“希望如此吧。”
沈溪闭上眼,不太想专注沈亦儿的事。
此时的他更想让自己放松下来,让疲惫的内心可以得到些舒缓。
……
……
张太后出面后,朱家跟沈家之间的婚事就此商定,接下来就是走流程。
谢迁是在病床上知道朱厚照要迎娶沈亦儿的事情,来跟他通报这个情况的人是杨廷和,这会儿谢迁装病,导致他闭目塞听,知道这件事已经算相当晚的了。
“……本来之厚还很抗拒,悄悄安排父母和妹妹回老家,谁知道走到半途他父母又带着妹妹回京来了。太后得悉消息,亲自登门向之厚父母求亲,如此一来之厚那边没了动静,好像已经默认陛下要迎娶他妹妹之事。”杨廷和担心地说道。
谢迁皱眉问道:“那小子的妹妹要进宫了?为何之前未曾听说过?几岁了?”
杨廷和摇摇头道:“具体年岁不知,但应该不大,尚未到及笄之年,而陛下要娶她的目的也并非是因她的德才,全在于要跟沈家联姻。”
谢迁很生气:“早不联姻晚不联姻,老夫养病陛下就想跟沈家联姻,这算几个意思?太后也真是荒唐,居然会同意设什么东宫、西宫,当这是大行皇帝宾天后立太后呢?”
在大明,只有皇帝登基后会对自己的生母追立皇后的做法,其实就是立太后,大明非嫡系的皇帝不少,这也形成了传统,立皇帝生母为太后,在大臣看来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并不需要作出什么特殊说明。
但皇帝在世时,一次册立两个皇后,这便未免有些荒唐了,当年英宗时即便有意要册立新后,也没行废后之举,更没册立两个皇后。
好像大明所有的荒唐事,传到朱厚照这里便一并爆发出来,这个皇帝那是什么荒唐事都做得出来。
杨廷和道:“那谢阁老,现在该如何是好?若此时上疏阻止这婚事,怕是异常艰难……不过沈家小女入宫为后违背祖制,为人臣子当尽忠职守,不能不提啊。”
谢迁当即便有下榻写奏疏的打算,等他掀开被子后,突然意识到什么,又缩了回去,叹了口气道:“老夫现在这光景,还能跟陛下进言什么?”
言语中,谢迁异常失落。
毕竟之前已因进言而被皇帝暴力对待,谢迁心灰意冷不说,还有点担心朱厚照会故技重施。
至于此前皇帝过府来探病,谢迁并不认为有多少诚意,是否是受沈溪胁迫,到现在他还没弄清楚。
杨廷和道:“那总不能任由陛下乱来……沈之厚在这件事上显然已不会对陛下再进言,事关沈家切身利益,陛下和太后又都同意了,谁能阻止?只有谢老您出面,这件事或许才有可能会改变。”
谢迁非常恼火,握紧拳头,猛一拍床头:“这世道真是黑暗,皇帝什么事都不听从大臣建议,这般刚愎自用,早晚会将大明江山社稷给败光。”
杨廷和打量谢迁,等首辅大人给出最后意见。
“上奏!”
谢迁咬牙切齿道,“为今之计只有联名上奏,越多人联名越好,只要满朝文武站在一起,相信事情可以转圜!”
……
……
谢迁明显有些想当然了。
关于沈亦儿入宫为后之事,朝中反对者寥寥,他们并不觉得皇室跟沈家联姻有何不可,历代皇帝将有功大臣的姐妹或者女儿接到宫里为妃子并非没有先例,这也算皇帝笼络大臣的一种手段。
只是因为大明皇后是从皇帝大婚时便定下来,就算万贞儿独宠六宫也没能改变自己是个贵妃的命运,足以说明大明内宫不是随皇帝的性子乱来。
大明国舅是多,但真正有权力的却少之又少,便在于那些进宫的女子未必能爬上高位,或者爬上高位也未必受皇帝待见,对于家族地位提升没有多少助益……另外,大明为了防止外戚专权,皇后的来源一般是平常家庭,比如朱元璋在朱标死后,立朱允为太子,就因为朱允的生母只是一个平民女子,而他的哥哥本来最有资格接太子位,却因为生母是常遇春的女儿,那是朱元璋封的六个异姓王之一,虽然常遇春死得早,但为了防范外戚有可能专权,朱元璋是宁愿重立太子。
这次朱厚照却开了个先河。
在已经有皇后的情况下,又要再迎一个皇后进宫,还不废后,同时外戚的家族还是朝中达官显贵,此举显然是跟明太祖的意志相违背。
但如今的情况却是谢迁病休,掌控两部的沈溪权势熏天,对于皇帝的影响足够大,已算得上是文官第一人,这时候在上疏中联名,既得罪了皇帝,还得罪了沈溪,尤其是沈溪掌控吏部和兵部的情况下,谁都不敢冒这个险。
杨廷和带着朱厚照的吩咐,在朝中文武大员府上走了一圈,却没得到几个人的响应,尤其那些部堂,要么明确表示不关心这件事,要么就虚以委蛇,顾左右而言他。
杨廷和一看自己没有号召力,他在朝中既不是首辅又不是次辅,又不能说这是谢迁于病榻上的吩咐,思来想去只能去求助张懋。
他想得很清楚:“英国公跟夏氏一族走得很近,若是新皇后进宫,对夏氏一族打击最大,英国公和夏国丈不可能坐视不理。”
谁知道等他到了英国公府宅,却被知客告知张懋病了,拒不见客,请杨廷和回去。
“本官有要紧事跟张老公爷商议,还劳通传。”杨廷和坚持地道。
知客却抱歉地说:“杨大学士,您别为难小人,这是我家老爷的吩咐,谁都不得例外,您还是等我家老爷病好后再来吧。”
杨廷和很着急,他想不通为何张懋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当起了“缩头乌龟”。
其实此时张懋根本就没病,好端端在家中跟夏儒下棋,关于杨廷和来见的事,知客很快便跟张懋详细说明。
“知道了,你先退下吧。”张懋一摆手道。
等知客走之后,张懋看着夏儒道:“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站在太后一边,要么就是跟介夫说说,想方设法阻止沈家小姐入宫。”
夏儒为难地道:“张老帮忙拿主意便好。”
“要我说啊……”
张懋想了想,摇头道,“最好还是认了吧,陛下跟沈家联姻本身没做错,而且如今皇后在宫里……也未让夏家兴旺,尤其之厚通情达理,又是文官魁首,若沈家小女进宫,咱帮上一把,以后有事还能跟之厚商议,若此时站出来反对,这不明摆着得罪人么?以后皇后在宫里也很难处!”
夏儒想了下,也点头:“此言在理,那这件事我们便不管了,不管是东宫还是西宫,只要小女在宫里能维持现状便可。”
……
……
杨廷和显然不会料到夏家人没有任何野心。
以前张氏外戚看起来势单力薄,但从弘治帝那儿得到不少政治资源,便在于朱樘夫妇伉俪情深。
而现在朱厚照根本不把夏皇后当成自己的妻子,再者夏家人本身也很低调,没有争权夺位之心,使得在沈亦儿入宫这件事上,夏儒跟张懋达成一致,就是卖沈溪面子,对此事不加干涉。
连张懋都不肯帮忙,杨廷和想要找人联名上奏自然是困难重重,本来这次上奏就需要大批人联合起来造成声势,现在得到的回应寥寥,让他意识到即便找人联名也徒劳无功。
而在此时,朱厚照忙着迎娶新娘。
跟之前与夏皇后成婚时毫不在意截然不同,这次朱厚照非常热心,每天都兴高采烈,而且这几天他居然开始修身养性,非但没去宫市,还将从豹房带到宫里来的女人全都赶了回去,连丽妃都不例外,每天正常作息,都是独睡。
除了没举行朝会,其它情况已跟一个合格的皇帝没甚区别,甚至于每天还会抽出时间来批阅奏疏,俨然要当一个明君圣主。
“……陛下,已经筹备差不多了,只等择日便可行大礼。”
高凤脸上终于有了笑容,不用再在皇帝面前苦着脸说话,兴冲冲地说道,“现在一切都安排妥当,可以按照既定步骤来,不用抢人,沈大人没再提反对意见。”
朱厚照本来很高兴,不过听了这话后却带着几分担心:“不能不防,谁知道沈尚书是否暗中又在计划什么事?沈小姐现在何处?”
高凤愣了愣,摇头道:“好像不在沈太老爷府宅。”
“那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朱厚照着急道,“如果成婚那天,沈尚书把人扣着就是不给朕,让朕怎么办?到时候还能强行去要人?”
高凤一怔,他没想到皇帝会如此担心,生怕沈溪乱来,而一直旁听的小拧子出言道:“陛下,沈大人应该不会这样做吧?那不是让……皇室跟沈家都没面子?”
朱厚照道:“沈尚书是什么人你们不知道?从之前朕定下婚事,他就从来没同意过,现在朕等于是出了阴招,让太后出面帮忙把问题解决,虽然说成功地绕过他,也是不给他面子,他会给朕留面子么?”
小拧子跟高凤对视一眼,二人都在想:“这皇帝当得可真窝囊啊,对大臣的忌惮要到这地步?”
朱厚照又好像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半天,最后一咬牙:“不行的话,朕还是亲自去拜访一下沈尚书,问问他的意思,希望能获得他的谅解。反正现在婚事也定下来了,朕跟他认错,算是给两边台阶下,他既不会再生朕的气,朕还能把新皇后迎进宫里来,岂非是两全其美?”
小拧子道:“陛下,您其实不必如此的。”
“怎么不必?”朱厚照气恼道,“难道让朕当一个强人所难的皇帝,彻底失去沈尚书的支持吗?”
第二四二〇章 去打架的
朱厚照在别的事情上骄纵跋扈,但在面对有关沈溪的问题上却显得异常随和,非常在意自己在沈溪心目中的定位。
当然他最担心的便是沈溪直接撂挑子走人,从此不问朝事。
于是朱厚照在小拧子陪同下出宫去见沈溪。
朱厚照很清楚,如果沈溪不答应这门婚事,他没法将沈亦儿从沈家带走,他已经算计好了,总归他要迎娶新皇后之事已经闹得天下皆知,只要自己说话客气一点儿,沈溪不会拿他怎样。
这次朱厚照出宫异常低调,没带太多随从,换了身便装以隐匿身份。
等朱厚照抵达目的地时,沈家尚不知皇帝要来,根本没做任何准备。
不过等小拧子亮出身份,朱厚照立即得到应有的礼重,朱起引路请朱厚照入内,另外还有人去通知沈溪。
朱厚照到了书房,来到临窗的书桌前坐下,拿起沈溪平时看的书瞟了几眼,发现是《资治通鉴》,瞬间觉得没趣……这会儿他根本无法静下心看东西,更别说这种长篇巨著了。随后他又将沈溪书房打量一番,没找到任何让他觉得新奇好玩的东西。
“陛下,沈大人来了。”
小拧子一直在门口查看情况,发现沈溪进了侧院后,赶紧给朱厚照打招呼。
骤然闻听这消息的朱厚照,如同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立即站起身来往门口行去,脸上带着些许惊恐之色,沈溪到门口时他的神色都没完全平复下来。
“先生,你来了?”朱厚照率先打招呼,神色间甚至有些谄媚,这跟平时君臣间见面的礼数有极大不同。
沈溪却不敢僭越,恭敬行礼:“臣参见陛下。”
“不用多礼,咱俩谁跟谁啊,先生请……哦不对,这里是先生书房,朕是客人,应该客随主便才对!”
朱厚照陪笑着,有点手足无措。
沈溪神色倒是很平静,进到书房后,发现里面摆设没什么变化,微微点了点头,随后转身看了小拧子一眼。
朱厚照识趣地一摆手,小拧子赶紧退下。
朱厚照这才凑上前,着脸说道:“先生之前跟朕说过的话,朕已经仔细考虑过,朕在很多事上的确做得不对,所以未来会努力改正,争取早日成为先生希望的明君。”
此时朱厚照俨然一个有志青年,说话声情并茂,一副奋发图强的模样。
沈溪淡淡一笑,道:“陛下在某些事上做得是对是错,臣无权干涉……陛下这话有些言重了。”
朱厚照一怔,心想:“沈先生还是要为难朕啊!朕说句好听的他都不应答,可能知道朕只是一时热度,过了这一阵子便会被打回原形?”
朱厚照对自己的性格多少有些了解,他做事没有韧性,也就是无法坚持下去,这也跟平日没人督促有关,父亲早死母亲又管不了他,虽然早已成婚但陪在他身边的不是妻子而是那些一心讨好他以便获得权力和地位的女人,又不开经筵日讲,不读圣贤书,完全是个叛逆的小年轻,唯一能对他有所规劝的人就是沈溪,在这点上连谢迁、杨廷和等人都做不到。
朱厚照苦笑道:“先生别瞧不起人,朕有决心和勇气做出改变,这次朕希望能跟先生您结亲,从此以后咱亲上加亲……先生请见谅,并非是朕想旧事重提,而是太后知道这件事后,便一心为朕促成此事,朕怕先生有所误会,所以特地来跟先生解释清楚。”
说话间,朱厚照小心翼翼地打量沈溪,生怕沈溪动怒当场翻脸。
但沈溪并没有直接跟朱厚照扯破脸皮,他已默认一些事情的发生,不想做不必要的争论。
“咳咳!”
沈溪清了清嗓子,正色问道:“陛下是否有心迎娶舍妹,臣不关心,臣只关心陛下将来如何待她?”
朱厚照一听,脸上不由展现喜色,因为沈溪这边似乎已经默许了婚事,想对他这个“妹夫”有所提点。
朱厚照赶紧表达自己的想法:“先生请尽管放心,朕会好好对待令妹,将她捧在手心,朕会让她成为唯一的皇后……”
沈溪皱眉:“陛下好像不止一位皇后吧?”
朱厚照一愣,忽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又说了大话,他说的“唯一的皇后”,大概意思是以后不再立其他人为皇后,但现实却是他本身还有个皇后。
朱厚照为难地道:“不瞒先生,朕跟皇后间……关系不睦,从成婚到现在都未圆房,你觉得朕对她有感觉吗?不过因皇后是明媒正娶回来的,又没做错事,朕实在是没理由废黜她,所以只能想到设东宫、西宫两宫皇后的想法……朕保证以后不去碰东宫皇后,只好好对待西宫皇后,也就是沈先生的妹妹。”
好像是说绕口令一样,朱厚照说着说着,几乎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光是皇后就有两个人,现在地位不相伯仲,却说未来要在对待上分出高下,显得他很有诚意,但其实在沈溪看来这种保证就跟放屁一样……以往朱厚照的承诺什么时候兑现过?
沈溪不动声色,继续问道:“这就是陛下要来跟臣说的?”
朱厚照被沈溪问得一愣,迟疑半晌后才道:“朕知道之前做的一些事可能荒唐了些,所以才会让沈先生还有谢阁老觉得朕这个皇帝做得不合格……但先生应该知道,朕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大明……朕从九边和京营调兵平叛,是为了应付先生不领兵出征所带来的巨大压力,朕知道很多事需要自行解决,不能什么都靠先生。”
沈溪有些感慨,心想:“从某种角度而言,皇帝做到这个份儿上,收买人心也算是做足了……但怎么总感觉这小子是在演戏?他这番话到底有几分诚意?”
朱厚照见沈溪不说话,以为沈溪仍旧不肯原谅,继续道:“朕来的主要目的,就是恳请先生谅解。”
沈溪冷声道:“臣没有怪责陛下的资格。”
“那先生还是在怪朕,朕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好。”朱厚照苦着脸道,“朕已经决定改过自新,以后朝堂需要沈先生扶持……先生,您给朕一个面子可好?”
朱厚照眼巴巴地看着沈溪,看起来态度诚恳,眸子深处却闪耀着一抹奇异的光芒,那是他耍心眼儿的征兆。
朱厚照想显示自己有勇有谋,还有驾驭臣子的本事,才会冒着丢面子的风险到沈溪这里来道歉,而非他真的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沈溪懒得跟朱厚照纠缠,行礼道:“臣遵旨。”
……
……
朱厚照得到沈溪的点头首肯,显得很高兴,又跟沈溪说了半天话,基本都在表达诚意,一边说自己会好好治国,一边又说要好好对待沈亦儿。
沈溪道:“臣的妹妹年岁尚小,即便进到宫中,可能暂时也会有很多不适应的地方。不知陛下可否等过个几年再迎娶进宫?”
“这个……不太好吧?”
朱厚照皱眉道,“先生,朕是想娶个皇后回去驾驭六宫,而不是想找个预备皇后……新皇后不在朕身边,朕怎么能安心做事呢?”
本来沈溪在这件事上就没多勉强,因为在他看来,沈亦儿进宫的主要目的是给朱厚照一个“教训”,那就是并非所有女人都会顺着你的意思来,你要在女人的问题上吃点苦头,甚至是挨打!
既然劝不动你,骂也骂不醒,那干脆找个能打醒你的人。
旁人做不到这些,连沈溪也不能对朱厚照动手,但沈亦儿却可以……沈亦儿年少无知,这既是朱厚照喜欢沈亦儿的地方,也是沈亦儿可以“胡作非为”的护身符。
沈溪道:“若是陛下对她不好的话,臣要随时将她接走。”
“这个……”
朱厚照又非常为难,道,“先生,令妹进宫后到底是朕的皇后啊,你随随便便就带走,那朕也太没面子了。不过……”
似乎是意识到不顺着沈溪的意思来会有大麻烦,朱厚照马上把脸一板,“朕为了体现出对新皇后的真心,便答应先生,只要朕对她不好,随时都可以让先生把人带走。”
沈溪微微眯眼:“那臣如何得知舍妹在宫里的情况?”
二人好像在讨价还价一般,朱厚照也在琢磨“出价”问题,在迎娶新皇后进宫前,要先把新皇后这个要命的兄长给制服才行,靠权力和威风没用,只有拿出“诚意”。
朱厚照道:“朕可以让新皇后给家里写信,而且先生可以随时进宫去见皇后,知道她在宫里的生活情况。”
朱厚照笑呵呵地说着,好像沈溪进宫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心里也在琢磨,本来沈溪就可以自由进出豹房,现在他要搬回皇宫来住,沈溪随意进出宫门跟他说事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沈溪点了点头,道:“陛下倒是很有诚意。”
“那是自然。”
朱厚照笑着问道,“那先生还有什么吩咐?”
沈溪道:“臣有言在先,若舍妹觉得陛下对她很好,臣就算有不同看法,也不会带她走,但若是她觉得不想留在宫里,臣便要随时带她走。”
“啊?”
朱厚照惊讶不已,瞪大眼睛看着沈溪,结结巴巴地道,“那她……不是可以乱……咳咳,她不是可以要挟朕吗?”
沈溪摇摇头道:“陛下对她好,她自不会想着离开陛下,若陛下对她不好,将她冷落在一边,她留在宫里也是徒劳。民间的夫妇若是没有感情,都可以和离,为何到陛下这里就不行呢?”
沈溪和朱厚照关于联姻婚事的谈判不是很顺利。
因为沈溪开出的条件在朱厚照听来非常不合适,居然要为沈亦儿争取到和离的权力,等于说当皇后的随时都能把当皇帝的给休了。
朱厚照道:“先生,这一点实在是太过难为人,令妹进了宫门就是皇室中人,若她被先生带走,那朕的颜面何存?这个……是否可以再商议商议?”
沈溪道:“若事情真发展到这一步,臣会告知她,走出宫门后她便已经死了,从此后不能再回到宫里,而陛下也可以跟世人解释她已病逝,如此一来她也可以改头换面,在他处重新生活……这样总该对皇室颜面无损了吧……”
“这……”
朱厚照脸色很难看,不过因为是私下商议,总归有一个求同存异的过程,朱厚照没直接拒绝。
沈溪再道:“若是陛下不同意的话,臣如何能相信陛下诚心实意?而且臣带她走,跟她自己选择要走,难道真有那么大的区别?或者说,陛下真想最终走到这一步?”
朱厚照叹了口气,道:“先生既然提了,那朕就答应,朕会好好待她,让她不会想着离开朕。”
口中答应下来,但心里却非常不情愿,朱厚照琢磨:“这到底是娶了个皇后回来,还是娶个祖宗回来?怎么别人家的女儿没这么多事,就沈先生这里……嘿,但朕还就非沈家的女儿不娶!”
沈溪这才点头:“看来陛下的确有诚意,那这件事便如此定下来了。”
“好,好。”
朱厚照松了口气,觉得沈溪不会再提过分的请求。
谁知道沈溪马上又道:“臣还有请求。”
“先生请直言。”
朱厚照又有些惶惶不安,生怕沈溪再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
沈溪道:“舍妹年岁还小,之前因得罪陛下,做出了一些不敬的举动……”
朱厚照一听笑着说道:“朕不会在意的,小孩子嘛,玩玩闹闹,如果朕是那么小气之人又怎会一直不予追究,还要坚持娶她进门呢?”
“正是因为陛下要迎娶她,臣才要说清楚,如果舍妹不愿意做的事,陛下不得强迫她去做,否则臣便会替她做主,带她离开皇宫。”沈溪道。
朱厚照惊讶地道:“不是吧……先生……朕会对她做什么?你是怕朕用皇帝的身份打她?或者教训她?”
沈溪道:“臣不管是因何原因,只要陛下强迫,那臣随时都可以带她走,从此之后归隐田园,不再过问朝事。”
沈溪的态度,让朱厚照目瞪口呆,因为以前从来没人在他面前这么说话。
朱厚照非常尴尬,不过略微琢磨还是点头:“朕不会对令妹怎样,而且也不会强迫她做什么事,她是朕的皇后,朕会很尊敬她。”
沈溪点了点头,好像这件事就此揭过,谁想他又问:“不知舍妹入宫后,将会在什么宫殿落脚?”
这问题再次把朱厚照给问住了。
本来皇后应该住正宫,也就是坤宁宫,但现在坤宁宫内有夏皇后,虽然他定下个东宫、西宫的称谓,但哪里是东宫哪里是西宫根本没有明确定义。
朱厚照爽快地道:“朕会给新皇后修新宫殿,总归不会比坤宁宫小,会让她住得舒舒服服!”
……
……
君臣间关于嫁妹妹和娶皇后的事谈得差不多了。
朱厚照带着一些遗憾和庆幸离开沈家,遗憾的是自己在这次谈判中吃了亏,但又庆幸在最大的问题上,也就是迎娶沈亦儿的事上获得沈溪的支持。
这对他来说最为重要。
“陛下,现在……”
小拧子跟在朱厚照身后,因为沈溪正在称病所以没出来相送,同时这也跟朱厚照说不用先生送客有关,小拧子不知朱厚照接下来要往何处去。
朱厚照道:“还好,沈尚书已经答应把妹妹嫁给朕,从此之后朕跟沈尚书就是姻亲关系,他是朕的大舅子,大明的国舅爷!”
小拧子笑道:“可喜可贺啊。”
朱厚照嘴上小声嘟哝:“吃了这么多亏,这样还算可喜可贺?”
小拧子竖起耳朵都没听清朱厚照在说什么,不过他不敢多问,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现在是回宫还是回豹房?”
朱厚照道:“回什么豹房,朕答应沈尚书,以后都要在宫里问事,宫外不能去……或者说少去吧。”
想到以后再不能进豹房,朱厚照有些不甘心,干脆给自己定下个“少去”的目标,至于少到什么程度叫做少,没有具体的定义,等于说婚事刚商议完一转脸他的态度便有了变化。
说话间,朱厚照出了沈府,轿子便在眼前。
“既然沈尚书都已是国舅爷,那就可以给他安排封爵之事……直接赐封公爵好了,看看定个什么国公,让翰林院和司礼监给朕拿出个章程出来,迎娶前就要把事情定下,他这次总该没理由拒绝了吧?”
“是,陛下。”小拧子领命,而朱厚照好像有些生气,沉着脸钻进轿子,一行人往皇宫而去。
……
……
沈溪目送朱厚照一行消失在月门后便回到内院,将沈亦儿叫来。
除了沈亦儿外,沈溪没叫任何人进房来,甚至连谢韵儿都不允许入内,算是兄妹间关于成婚事的彻谈。
沈亦儿眨着眼问道:“大哥叫我来做什么?不会劝我放弃进宫吧?我都说过了,是娘做出的决定,跟我无关,而且我觉得进宫很好,可以趁机好好修理一下那个不识相的小皇帝。”
“他年岁比你大。”沈溪提醒道。
沈亦儿不屑道:“比我大又怎样?反正不如大哥年岁大!我看他比我更像小孩子,而且打架从来都打不过我。”
沈溪叹了口气道:“你当进宫是小娃娃玩过家家的游戏吗?你以后就是他的人了,你不是去跟他打架的,而是去为他生儿育女,跟他过一辈子……你难道不想有这么个人一直陪在身边?”
沈亦儿想了想,坚定地点头:“大哥,我肯定想当皇后啊,天下所有女人都想嫁给皇帝,而且我觉得他没那么坏吧?”
面对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沈溪不知该如何去解释一些事,心想:“这丫头或许连男女之事都只是一知半解,更别说是有关生活中的磕磕绊绊等深刻问题,她只是为了好玩……如果她知道皇帝身边有许许多多的女人跟她抢丈夫,将来明白事理后能不恨我?”
沈溪耐心地解释道:“皇帝后宫粉黛三千,你不过只是其中之一,你凭什么觉得他会对你一人好?”
沈亦儿低下头,不太明白争宠之事,至于什么后宫粉黛三千云云更是不理解。
沈溪问道:“那你还想去吗?”
“想!”
沈亦儿坚定点头。
沈溪道:“你记得,这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等你以后不幸福时觉得今日决定不好,别怪我这个大哥没提醒你!我劝说过你和娘,是你们自己坚持要进宫,我已帮你争取到最大的便利,如果有一天你觉得他对你不好,想离开宫门,不管为兄在何处,你都可以写信出来,你会获得自由,不用留在皇宫里吃苦。”
……
……
沈溪理解不了沈亦儿的心态,而沈亦儿也完全不认可沈溪。
在沈亦儿看来,进宫是很有趣的事,根本不像沈溪所说的那样就像是入龙潭虎穴一般。
“当皇后,就是一朝国母,比当状元还要好,你自己是状元不想让我的地位比你高吧?现在都说我是你这个状元郎的妹妹,以后再提起你,就要说你是皇后的哥哥了。”
这会儿小妮子甚至对沈溪有几分不满,觉得大哥耽误了她的大好前程。
沈溪道:“既然你选择进宫,那有些事我必须要跟你交待清楚,你年岁还小,有些事还没轮到你这年岁的人去做。”
“啥事?”
沈亦儿好奇问道。
沈溪没好气道:“这件事便是圆房,具体的情况为兄跟你说不清楚,你嫂子会跟你说。”
沈亦儿显得很不耐烦:“我年岁不小了,好吧?听说大哥你在我这年岁的时候,都有孩子了?”
沈溪冷声道:“严肃一点。”
沈亦儿这才鼓着腮帮子不说话,却用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沈溪,好像在沈溪面前聆听教诲是很没意思的事。
沈溪再道:“所以你入宫后,无论皇帝几时想跟你圆房,你都要拒绝,一直到你及笄后,我才不会阻拦。”
“那不是还需要一年多啊?”沈亦儿摇头晃脑地道。
沈溪一瞪眼,问道:“难道为兄会害你吗?”
沈亦儿嘟嘴道:“知道了,知道了……那小子想碰我也不会让他碰,我是去跟他打架的,他如果碰了我,我不就吃亏了吗?这个不用大哥你来提醒。”
此时沈亦儿好像个老油条一样,似乎对什么事都门清,但沈溪知道其实她不过是一知半解。
但有关男女之事,作为兄长始终不能跟妹妹说得太清楚,沈溪叹了口气道:“还有就是关于你跟皇帝间如何相处……如果他要对你不利,你只管动手便可,只要不出什么大的意外,你都可以动手,如果他用暴力对待你,你可以随时跟我说,我会替你做主。”
沈亦儿道:“就凭他?哼哼,两个都不行……但大哥啊,他是皇帝,身边人应该有很多人帮忙吧?”
沈溪道:“如果他用身边人对付你,你尽管跟我说,当时吃亏了不要紧,只要回头别吃亏就好,大不了我带你离开皇宫,等于你随时可以反悔,离开宫门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沈亦儿眉开眼笑:“这个好,这个好,我在宫里玩腻了,还能出来。就知道大哥疼我。”
第二四二一章 明君难当
沈亦儿年龄太小,根本不知婚姻为何物,只当是好玩,要进宫去过一种不同于沈家大宅门的生活,却不知那扇门背后的院墙更深、更高。
沈溪心里多少有些感慨。
“到底朱厚照也是个贪玩好耍的性子,或许他们的性格真能对付上,而我只是白操心呢?”
他没有勉强沈亦儿非要去了解什么,有很多事他没法跟沈亦儿解释清楚,只留交给谢韵儿去说。
要让一个女孩子接受一些外来灌输的想法,还是正处于青春叛逆期的女孩,非要用女人的方式说。
沈溪既是男子,又是沈亦儿非常抵触的长辈,说再多都是对牛弹琴。
当天谢韵儿便将小姑子叫到房间里去,好好给她上了一堂婚姻课,沈溪给谢韵儿列了个“教学大纲”,从宫廷现状说到宫斗的黑暗,还有如何自保,无所不包,至于谢韵儿发挥到什么程度,沈溪不会过多干涉。
……
……
却说朱厚照回到皇宫后便来到乾清宫正殿。
这里本该是他接见朝臣的地方,大晚上过来是想体验一把如果当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他特地吩咐让司礼监那边送奏章过来,要来个秉烛办公。
司礼监接到命令后非常意外。
张苑本不在宫里,得知通知后心急火燎赶来,等再跟轮值的李兴将奏疏带到乾清宫,朱厚照已在殿内等候大半个时辰。
朱厚照见到汗流浃背的二人不由皱眉:“干活一点儿都不利索,朕派人通传这么久,为何现在才过来?”
李兴往张苑身上看了一眼,他想告状说张苑平时不住在宫里,属于玩忽职守,但又忌惮张苑的权势,也就住口不言。
张苑将半路上编好的说辞呈奏。
“陛下,事起仓促,老奴和李公公要将司礼监内的本子逐一整理出来,核实无误后才敢送到陛下这里,并非是有意拖延。”
说话时,张苑有意瞥了小拧子一眼……他不怕李兴告密,就怕小拧子在皇帝跟前嚼舌根,说他的坏话,到底小拧子跟他不对付。
小拧子用不屑的目光打量张苑,显然没有告密的兴趣,因为他自己也跟张苑一样在宫外拥有私宅,皇帝不住在宫里面,从刘瑾开始,很多得势的太监都开始往宫外搬,这跟朱厚照一改弘治帝时对太监的苛刻,宫禁变得宽松有关。
朱厚照没心情跟张苑计较迟到之事,一摆手道:“把所有奏折都送到朕面前来,朕现在就要批阅。”
张苑一摆手,立即过来十几名太监,每一个手上都捧着奏本,挨个放到朱厚照前面的案桌上。
朱厚照一看皱眉:“这么多吗?”
张苑道:“回陛下,这只是奏本中的其中一小部分,那些不是很着紧,只奏报地方风土民情的都没带来……是否由老奴给您挑一些最重要的审阅?”
朱厚照一抬手:“不用了,朕要依次看……这些奏本内阁那边已经做了票拟,是吗?”
没等张苑回答,他随手拿起一份奏疏,里面夹着的条子立即落下,朱厚照伸手抓住,拿在手上看了看,微微点了点头,说道:“票拟得不错,看来诸位大学士还是兢兢业业,克己勤勉的!”
张苑心想:“陛下连奏本具体写了什么都不知,便对票拟如此赞许,难道是对内阁那几个老东西有重新重用的意思?陛下跟沈家联姻,对我来说既是好事,又面临危机,陛下勤政也意味着他会跟内阁那帮人走近,我还是小心一点为好。”
皇帝身边人心眼都多,本来朱厚照只是随便看了下票拟,又随口夸赞了下,便让张苑产生如此想法,连朱厚照自己都没想到这一层。
李兴上前请示:“陛下,是否将内阁剩下的奏疏一并送来?”
张苑回头恶狠狠地瞪了李兴一眼。
这个建议在他看来别有用心,因为他到司礼监时,特地将一些有关军情的奏疏给压下,只是把一些相对重要但又并非很紧急的奏疏送到朱厚照这里来,张苑想的是皇帝不可能专心批阅奏本,不会发现他动手脚。
朱厚照没抬头,这时他正拿着奏本看,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随口道:“不必了,先把这些看完,如果有精力的话再看其他的奏本……那些不重要的事情,可以交给你们去朱批,朕不用什么事都揽着。”
“是。”
李兴低着头,不敢跟张苑对视,免得自己找不痛快。
小拧子道:“陛下,您该用膳了。”
朱厚照本来就没多大精神,闻言抬起头,一副恍然的模样:“哎呀,不说朕都忘了,这晚饭还没吃呢,先准备晚膳吧,等吃饱喝足后朕才有精力处理事情。摆驾摆驾……”
……
……
朱厚照去用餐,张苑和李兴没有获准离开,二人要留在乾清宫给朱厚照接下来批阅奏本当顾问。
毕竟朱厚照在这方面严重缺乏经验,需要平时代天子行事的司礼监太监帮忙参详,张苑和李兴便站在原地耐心等候,却迟迟没等到皇帝回来。
张苑最初保持沉默,他想的是回去后再跟李兴算账,不过皇帝迟迟不来,张苑觉得朱厚照很可能当晚把事放下了,来个明日复明日,故态复萌不再问朝事,所以也就顾不得场合,冷冷打量李兴一眼,用阴阳怪气的强调打趣:“李公公在陛下面前倒是挺有主见的嘛。”
李兴知道张苑为何会跟疯狗一般,上来便咬,小心翼翼地回答:“张公公言重了,在下不过想在陛下跟前尽点力,这也是为张公公您分担不是?”
张苑冷哼一声:“现在你看到了?陛下不过是临时起意,怎可能会专心于批阅奏疏之事?别是你用心良苦,最后把自己害了就行。”
“是,是。”
李兴赶紧应声,不敢跟张苑多争辩。
过了不久,小拧子从里面出来,张苑赶紧过去问道:“小拧子,陛下何在?这是不准备出来了么?咱家可否先回去?”
小拧子眯了眯眼,反问道:“谁说的?陛下叫咱家来吩咐一声,说是用膳后便会过来,让你们继续等着,不过陛下对待奴婢宽厚,安排咱家前来赐坐……怎么,陪陛下批阅奏本,居然还想回去享福?”
张苑多少有些别扭,解释道:“在哪儿不一样?总归不会这么早便入睡,赶紧搬椅子来!”
……
……
就算小拧子出来传了话,张苑依然觉得不靠谱,笃定当晚朱厚照不会再出来,但出人预料的是,不到盏茶工夫,朱厚照便从内殿出来,打着哈欠开始秉烛办公。
张苑和李兴赶紧围到桌案前当起了参谋。
朱厚照随便拿起一本奏疏,看了一会儿,问了几个问题,听起来有见地但其实似是而非,很多问题非张苑和李兴能回答,反倒是小拧子显得颇有主见,常常给出答案,如此一来,朱厚照的目光常常落到小拧子身上。
张苑心里很不爽:“这小子最多只是在司礼监挂职,却表现得如此积极,生怕陛下不知他有能耐?”
因为张苑能力非常平庸,以往事情都交给李兴、高凤和张永去做,而在司礼监三大秉笔太监中,又以张永能力最高,使得很多事的决策都是靠张永来主导。
李兴敛财上是把好手,再加上他当过御用监太监,使得他在内府开销还有户部审核等事项上有一定建树,属于“会计”类型,虽然他有一定智计和能力,但在张苑面前却不想表现太多,这也跟之前张苑的威胁有关。
如此一来,皇帝问出的问题,明明李兴有更好的答案,但就是不说话,在张苑无法回答的情况下,就轮到小拧子发挥,让张苑对小拧子心生芥蒂。
张苑这边愤恨不已,小拧子却得意洋洋,李兴则在旁隔岸观火,至于朱厚照始终显得有气无力,本身他也对谁来回答问题没多少想法。
因为无论得到的答案是什么,最后朱厚照都是按照内阁票拟行朱批,也就是说无论眼前三个太监说的话是否有道理,都不能阻挡他对内阁大学士的信任,也跟阁臣的见地始终要高人一等有关。
……
……
一直快到半夜,朱厚照才将奏疏看完,此时已是疲惫不堪,一对小眼睛里早没了神彩。
朱厚照伸了个懒腰,站起身道:“没想到当个勤政爱民的皇帝真不容易,朕才第一天试着批阅奏本就这么累,怎么坚持下去?”
张苑道:“陛下,您不必如此劳累,有些奏疏积压许久,批阅起来费神费力,而且有老奴在,老奴会帮您把事情处理好。”
“话是这么说,但朕到底是一国之君,一切都要以朕的意志为准则,怎能光靠阁臣和你们?”
不过话虽这么说,朱厚照还是一摆手,“好吧,以后那些小事朕就不过问了,未来几天暂时把批阅奏疏的时间压缩到一个时辰内,不能再久了,不然腰可受不了。”
“是,是。”张苑应着。
他心里琢磨开了,怎么让朱厚照对处理朝事更加没兴趣,最好是找一些难题来为难一下,或者找一些吃喝玩乐的东西,让朱厚照没有心思再过问政务。
朱厚照打着哈欠,带着小拧子往后庑去了,快到后殿门口时回身道:“都回去吧,把朕的朱批传达下去。告诉各职司衙门,这是朕亲自批复的奏章,让他们好好办事,谁都不得怠慢。”
……
……
朱厚照批阅奏本,只是三分钟热度,第一天在乾清宫处理公文两个多时辰,第二天一个时辰不到便中途离开;到了第三天,干脆没留在乾清宫,当晚于豹房过夜,之前对沈溪的承诺他已抛到九霄云外。
此时朱厚照跟沈亦儿的婚事正在筹备中。
礼部已多次派人到沈家,不过却并非是到沈溪府宅,而是去沈明钧夫妇家中,商议大婚细节。
京城内谈论这件事的人非常多,沈溪对此选择保持沉默,沈亦儿也送回父母府中,皇宫已在准备宅子给沈亦儿单独居住,训练宫廷礼仪,为进宫做准备。
高凤作为司礼监秉笔太监,又承担大婚筹备事宜,协助礼部和鸿胪寺等衙门操办婚庆之事。
这桩婚姻是政治联姻,朝廷上下对此都很清楚,就算市井百姓也都知道皇帝拉拢沈溪之心是何等强烈。
朝廷方面,因为谢迁病休以及沈溪告假,文武百官对皇帝大婚之事没多大反应,大多数衙门的官员都是按部就班做自己的事情,便在此时,奉调回朝的新任兵部右侍郎王守仁回到京师。
王守仁于二月初九抵达京城,在这之前,朝中关于兵部右侍郎的人选问题讨论过多次,最后选择王守仁也算是各方妥协的结果。
虽然谢迁等朝廷老派人物觉得王守仁年纪尚轻,但到底他是王华的儿子,跟保守派关系密切,同时与沈溪的关系也不是太亲近,勉强可以接受这个任命。
另外,旁人对王守仁的政治立场不了解,谢迁却很清楚,而且谢迁觉得自己作为王华的老友,要顺利控制住王华儿子应该没什么问题,如此一来谢迁对王守仁回京为兵部右侍郎之事采取了默认的态度。
但是,王守仁跟沈溪是同科进士,很多人看来年轻气盛,认为以他现在的造诣远没到能担当兵部部堂的地步,以至于朝中很多人对王守仁不是那么服气,尤其是那些自认在朝兢兢业业资历深厚的老儒官。
王守仁进京城第一件事是到兵部履职,他本有去求见皇帝的打算,但同时也知道要面圣不那么容易。
下午他先上了奏疏,在兵部跟左侍郎陆完接洽后,等差不多散班时,先一步离开,往沈府府上求见。
这些日子沈溪基本没见过外客,王守仁到来他却不得不见,这位不管怎么说也是他一手举荐的新任侍郎,属于直属属下,再加上他要用休沐的方式表达对皇帝的不满,在不能到兵部履职时,新任王守仁便要承担起很大的责任。
沈溪没有装模作样在病榻上见王守仁,而是选择在书房见客。
王守仁本来以为沈溪真的病了,他在外地得知的情况不多,等见到沈溪后,才发现自己的顶头上司红光满面,立即醒悟沈溪病休不过是借口,就算真的染上什么病也不需要长期留在家中。
“……伯安兄一路辛苦了。”
沈溪非常客气,他跟王守仁是同榜进士,因为那一届出了鬻题案,使得殿试后没有安排庶吉士的选拔,王守仁因不在鼎甲而失去进翰林院的机会。
不过这没有妨碍王守仁之后在朝中升迁顺风顺水,甚至刘瑾当政时,王守仁都没遭到太大的打压,便在于沈溪在朝中斡旋,还有王守仁本身能力和关系背景皆都不俗。
王守仁对沈溪非常恭谨,没有表现出同年进士甚至是兄长的傲慢。
作为沈溪的下属,王守仁先将这次履职的情况大概一说,沈溪摆了摆手:“最近我不能回兵部,那边的事,你跟陆侍郎商议着处置便可,以伯安兄的能力,处理兵部事务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王守仁摆手道:“沈尚书实在是抬举在下了。”
沈溪对王守仁的能力很赞赏,而王守仁对自己的本事却有一定怀疑,便在于之前几年他一直都在外当官,没有接触过部堂事,再加上现在朝廷权力构架复杂,皇帝基本不问朝事,刘瑾和张苑相继在司礼监坐大,对朝事指手画脚,再加上现在沈溪这个尚书身兼两职又休沐在家,他都不知自己这个兵部右侍郎该怎么做才好。
沈溪笑道:“其实伯安兄不需要困扰,之前我对陛下提出要请辞兵部职务却为陛下所拒,按照陛下意思是兵部事务由两位侍郎来处理便可,若伯安兄有何不明白的,只管问陆侍郎。你也可当他便是兵部尚书,因为之前兵部多数事务都是由他来定。”
经过沈溪提点后,王守仁稍微琢磨了一下,这才明白过来,连连点头。
就当暂时兵部尚书空缺,把兵部左侍郎陆完当作是兵部主事人看待,而他就是给陆完打下手的……
明白这一层,王守仁对自己的职位有了更深的了解,这是一个比兵部右侍郎本身更为重要的差事,甚至可以当左侍郎看待,实打实的兵部二把手。
不过他对此事还是抱着谨慎的态度,显然不觉得沈溪就是个作壁上观、什么事都不管的傀儡尚书,他很清楚沈溪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有沈溪在,兵部之事主要还是以沈溪意志为主,重大事情要沈溪来点头,再上报朝廷获得批准。
二人又交谈几句,涉及西北军政事务,沈溪刻意没有提及这次从宣府调兵之事。
沈溪有意无意地问道:“伯安兄回朝后,是否先去见过谢阁老?”
王守仁脸上露出讶异之色:“听闻谢阁老染恙,在家休养,在下实在不好打扰,便未前去拜访。”
沈溪点头:“谢老之事,你该有所耳闻,这件事跟陛下之前从西北和京营调兵平叛有关,中原叛乱情况不明,很多事暂时没法定下来,或许叛乱要经几月后才能彻底平息。”
王守仁问道:“那沈尚书近来可有领兵出征的打算?”
听到这个问题,沈溪脸色稍微有些凝滞,显然作为朝官应该知道关于在他是否出兵问题上引起的一系列纠纷,王守仁直接问出来,若说其完全不知情那是不可能的。
本来沈溪可以不答,但想了想还是诚恳地摇摇头:“暂且没这打算,陛下也没安排让我领兵出征。不过若是之后事情有变……也难说。”
这回答更多是在敷衍,不过也算是一种例行公事般的回答,王守仁轻轻点了点头便又缄口,似在考虑别的问题。
沈溪叹了口气道:“我已说过了,近来我不打算回朝,兵部事务就要多仰仗伯安兄你了……伯安兄旅途劳顿,也该早些回府见过家人,好好休息。”
王守仁听沈溪有逐客之意,便站起身来行礼告辞。
沈溪亲自相送,不过只是送王守仁到前院,并未出正门,但这对王守仁来说也算是相当礼遇,换作旁人,就算是皇帝或者谢迁,沈溪都没有这般隆重。
……
……
王守仁回京城当天,杨廷和得知情况,立即前去跟谢迁汇报。
此时谢迁已不再赖在榻上不起身,而是“苏醒”,并且开始下地走动,但因心病未愈,暂时没有回朝的打算。
自从他走下病榻后,朝中很多事已难再瞒住他,并非事事都需要杨廷和来通知。
书房里,杨廷和跟谢迁说了王守仁回京履职之事。
谢迁咳嗽两声:“……伯安回来是好事,之厚跟伯安虽是同年,但伯安为人谨慎,做事小心,在西北几年也算兢兢业业,回朝后有什么事可以多问问他。兵部那边,等于是有个人可以照应一下……”
这话说得不够明确,但已算是暗示杨廷和,王守仁是“自己人”,不需要抱有多大的成见和戒备心理。
杨廷和道:“但是听说伯安回京城后,第一时间便去见了之厚,这会儿怕是尚未离开。”
“去见之厚?”
谢迁微微皱眉,脸色略微有些不悦,他把王守仁当作可以信赖之人,谁想竟会先去拜会政敌,但最后他还是释怀地道,“去见也无妨,兵部侍郎履职后先去拜见上司有何不妥么?倒是有时间的话你该去见见他,跟他传达一些事,让他在涉及军事调动和部署时保守一些,兵部做事别再那么激进。”
杨廷和多少有些为难:“就怕这件事上,他也只能听命而为,做不得主。”
“未必。”
谢迁道,“之厚不是称病不出么?兵部事务没人做主,最近司礼监内对内阁的意见也未有太多抵触,只要伯安处理军机时保守些,一切便在可控制范围之内。”
尽管杨廷和心里对谢迁的话有一定怀疑,但还是点头:“希望这次之厚别对伯安下太多死命令,伯安回来,既是您老的一步棋,也是之厚的一步棋。”
谢迁脸上露出些微轻蔑之色,一摆手道:“暂且不提兵部之事,陛下这几日可有安排朝事?”
“未曾。”
杨廷和道,“听闻陛下这几日没有再碰过奏本,回宫都少,只是二月头里那一阵子才勤勉些,若再这么下去,之前所做的努力好像白费了。”
谢迁叹道:“陛下既联姻于沈家,那咱们便可以上奏提出皇嗣不足,让陛下广纳嫔妃充实后宫,这也是缓和朝臣跟陛下关系的一步棋……要走好,并不难。”
第二四二二章 找个替代者
朱厚照过了那几天热度后,很快便不再过问朝事,连之前答应沈溪的每天举行朝会也没有遵从。
不过朱厚照还是派人定下二月十二举行藉田礼,如此一来臣子又有了面圣的机会。
因为皇帝大婚日期尚未定下,再加上朱厚照对沈溪是否能出席藉田礼很关心,于是派张苑到沈溪府上去查看情况,说是探病,但其实就是试探一下沈溪的口风。
张苑带着皇帝的命令而来,却揣着私心,到了沈家,他大摇大摆直接进入书房,就好像进了自家门一样,整个人都很瑟,一直到沈溪于门前现身时,他还坐在临窗的书桌前,翘着二郎腿看沈溪所书手札。
“张公公可真是好兴致。”
沈溪进得门来,张苑都没起身相迎,只是用似笑非笑的表情,回头望了沈溪一眼,便继续看手札,嘴上回道:“沈大人不也同样好兴致?朝中人都忙成什么样子了,而你却在这里享清福,连陛下都要妒忌你,咱家就更不用说了,这些天为了小侄女的婚事,忙得可是不可开交。”
张苑在这件事上没有说实话!
沈溪很清楚,朱厚照大婚之事不会交给张苑打理,高凤这几日基本不在司礼监办公,专心负责操办婚事。
一切源自于高凤跟后宫之主张太后和夏皇后走得很近,再者有操办大婚的经验,使得朱厚照在婚事上只相信高凤。
沈溪冷声问道:“这就是张公公跟本官说话的态度?”
因为沈溪神色变得冷漠下来,阴沉着一张脸,好像随时要爆发一般。即便张苑再自信,这会儿也不得不放下手里的沈溪手札,讷讷地站起来。
张苑在很多事上都要指望着沈溪,不能完全脱离沈溪的控制,再者连当今皇帝都要看沈溪的脸色行事,所以在沈溪变脸后只能快速服软。
张苑尴尬地笑笑,道:“沈大人何必大呼小叫?咱家不过是来恭喜两句……陛下最近看得紧,不能随便出宫来走动,你当咱家不关心小侄女?放心,她进宫后,旁人不帮,咱家绝对不会袖手旁观,那可是咱家里人,她被人欺负咱家还能袖手旁观不成?”
说话时,张苑小心翼翼地打量沈溪的脸色,生怕沈溪翻脸,说话时带着恭维的笑容,拼命套近乎。
沈溪冷冷一笑,道:“她跟你不是一家人,你也莫要再把自己当作沈家人……实在是高攀不起!”
“这算什么话?”
张苑搓了搓手,嘿嘿笑道,“不管怎么样,咱家身体里都流淌着沈家的鲜血,这一点是谁都没法否认的!眼看婚事就要近了,咱家关心一下也是为了自身的利益,以后你就是国舅,陛下很快就会赐爵,现在基本已定下要给你封国公,以后你在朝廷里就是说一不二的人物,以前你还要给那些老公爷行礼,以后见了面完全可以平起平坐,甚至比他们身份还要高……谁让你是大明的尚书,还是监管两部那种?”
沈溪不太想搭理张苑,冷声道:“有事说事,不要再说这些闲话……”
张苑有些悻悻然:“陛下让咱家来跟你问个话,这次藉田礼你是否同去?谢于乔肯定不会参加,你出席的话可以为自己逞逞威风……谁都知道你要当国舅爷了,以后贵不可言,何不趁机去收拢一批墙头草?”
沈溪摇头:“生病中,去不了。”
“瞧瞧你这身体……啧啧!”
张苑瞥了一眼,对于沈溪身体的真实状况颇不以为然,谁见过一个红光满面走路虎虎生风的病人?不过他没争论什么,道,“早就知道你不想去,咱家很清楚来问也是白问,不过有件事还是得通知你,许泰在中原平乱不是那么顺利,虽然没吃大的败仗,但接连几仗下来,已损失不少兵马,陛下后来又派了江彬去……这次陛下是想让江彬和许泰建功立业,以便日后对他们提拔重用。”
沈溪神色冷峻,没有贸然评价这件事。
张苑脸色有些不太好看,道:“许泰倒是没有太大的威胁,只是江彬,很不识相,他到京城后便一直兴风作浪……另外就是钱宁一直在南方处理倭寇之事,至今没回京城,锦衣卫指挥使的差事眼看就要落到别人头上了。”
沈溪依然没说什么,张苑说的事对他来讲不算什么秘密。
张苑有些不耐烦了:“我说大侄子,听到消息你总该吱个声吧?也好也让咱家心里有个数,你当还跟以前一样,咱家能随时过府来跟你通气么?好不容易见个面,你摆脸色给谁看啊?这能商量还是商量一下为好。”
沈溪瞄着张苑:“那你觉得,本官该作出如何反应?”
张苑道:“至少你该定下个对策,看看怎么把江彬给铲除了,就好像你之前对付刘瑾那样,你不会是想靠送到陛下跟前的那两个窝囊废成事吧?叫什么来着……苏通和郑谦,是吧?以为插上鸡毛就能当凤凰了?陛下只是偶尔见他们一面罢了,他们是文官,平时不会帮陛下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陛下怎会信任他们?”
沈溪淡淡有一小,问道:“既然你也说了,江彬是为陛下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本官在这方面有能替代的人选吗?”
“这个……”
一个问题便把张苑给难住了!
张苑仔细想了想,大概弄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要打压皇帝身边一个人,首先要保证这个人可以被替代,如果谁都替代不了,那皇帝就会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把这个人开了,之前由其负责的那摊子事情该交给谁来接手!
张苑嚷嚷起来:“不就是帮陛下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么……”
沈溪板着脸道:“张公公还真是天真,如果只是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那陛下找谁都行,为何要专门找武人?你也说了,陛下想让他们建立功勋,方便日后提拔,那你就该知道他们被提拔后具体负责的是什么吧?”
“军权。”
张苑吸了口凉气道。
沈溪没有再说下去,其实很多事不但他能看懂,张苑也有个模糊的认知,只是很多时候他没想得那么通透罢了。
“总不能让那些个只顾媚上的武夫把军权给攥在手里吧?真让他们统领京畿兵马,那以后要对付他们不是更难?之前刘瑾没能掌控军权,才让你成事……”
张苑紧张起来,他将江彬跟之前的刘瑾做对比,发现江彬不但有皇帝的信任,马上还会拥有军权,要拿下江彬难度比对付刘瑾难多了……皇帝不点头谁都动不了,而且就算皇帝下定决心拿人也会担心军队出问题,不是说栽赃个谋反的罪名就能一了百了的。
沈溪道:“找不到替代人选,还到本官这里来喋喋不休做甚?现在就是考验你张公公人脉的时候!”
……
……
张苑没有从沈溪那里得到对付江彬的妙招,不过却受到一定启发,那就是找人来替代江彬。
回去后,张苑琢磨开了,到底自己认识的人中间,谁可以调来京城把江彬的差事给顶替下去。
“我那大侄子说话老是说一半,江彬既是现在陛下身边最得宠的近臣,马上还会在平定地方叛乱中获得战功,获得提拔重用是早晚之事,就算这次不成还有下次……谁能出来替代他?况且就算扳倒江彬,还有个许泰……”
想着心事,张苑回到豹房,准备跟朱厚照禀明情况。
这几天虽然朱厚照改变了之前昼伏夜出的习惯,但白天还是会往豹房钻,只是快入夜甚至入夜后才会回宫。
张苑进了豹房,正准备跟朱厚照通禀,却见小拧子在朱厚照寝殿门口守着,张苑大摇大摆地走过去,问道:“陛下可有回来?”
小拧子无精打采地道:“等着吧。”
张苑明白,皇帝“做正事”的时候他是没资格觐见的,脑子里在琢磨:“怎么除了姓江的狗东西,好像现在连小拧子也难以随时在陛下跟前服侍了?”
静默一会儿,小拧子斜眼望着张苑,问道:“事情办得如何了?”
张苑本来不想说,但转念一想现在的竞争对手并非是小拧子,有时候还要跟小拧子共同进退,便不加隐藏,摇头道:“沈大人不准备去。”
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他没有遮掩。
“哼!”
小拧子轻哼一声,似有所不屑,但张苑却不知这一声因何而起,当即皱眉问道:“你小拧子有本事了啊,敢对沈大人如此不敬?是不是咱家去告知沈大人你才会怕?”
小拧子没好气地道:“你才长本事了呢,居然学会了告状,还不是跟陛下告,改而去跟沈大人告状……沈大人会听你这个老狐狸的鬼话?”
张苑讪笑两声,道:“看你这气吼吼的模样,还开不得玩笑了?咱都是陛下身边人,又都是太监,有啥好避讳的?小拧子,咱家不跟你隐瞒,咱家问了沈大人关于怎么对付江彬,你猜他怎么说,最好是找个人把江彬的位置给替代了……”
小拧子问道:“这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还是沈大人说的?”
张苑心想:“难道这件事有那么简单?为何这小东西好像早就想到这一层?”
张苑一拂袖:“管他是谁说的呢,你说现在咱家找谁来替代江彬?你那边可有合适的人选?”
小拧子拿着拂尘,继续对着寝殿方向,摇头道:“找个比江彬会办事的人其实不难,江彬真的会办事吗?自打他到京城来,总是给陛下惹祸……但架不住人家忠心啊,肯为陛下去死,你能做到吗?”
张苑一拍大腿:“这倒也是,只需找个能为陛下去死的人便可,至于是不是有本事好像没那么重要……”
小拧子瞄着张苑,问道:“听你这话里的意思,陛下没犯险你也要制造危险,好让人挺身而出救驾?你可千万别乱来啊,要不然咱家还有知情不报的罪过!”
张苑笑道:“那哪儿能呢!小拧子,你可真长本事了,怎么咱家觉得你比沈大人还要更机灵?孺子可教也!”
小拧子对张苑非常忌惮,生怕被自己不幸言中,张苑为了找人替代江彬而“铤而走险”,在皇帝面前设计一出忠心救主的大戏。
至于张苑对他的恭维,他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张苑突然又抱怨起来:“沈大人手下良将众多,而且他才是掌管天下兵马之人,却要靠咱家跟小拧子你来对付江彬,他也实在是太不负责任了……你说是不?”
说话间张苑还有意观察了一下小拧子的反应,却见对方悄悄往远处挪了几步,脸上满是回避之色,似乎要跟他划清界限,这让张苑多少有些悻悻然。
二人又恢复沉默,耐心等候朱厚照出来。
……
……
一直快到黄昏时,朱厚照才从内院出来,看起来精神头倒是不错,不过却嘟着嘴,好像是受到牵绊不得不违背心意回宫。
“陛下。”
张苑见朱厚照出来,连忙上前行礼。
朱厚照道:“你也在?正好,回头让内库那边送一千两银子过来,替朕打赏给里边的人……到时候跟供奉太监说一声,他们自然知道银子分别要赏给谁。走了走了。”
朱厚照发现大明国库充盈后,出手明显比之前阔绰许多,赏赐不再是之前以十两、百两为单位,每次打赏都要千两。
张苑心想:“这银子如同流水一般哗哗地用出去,不知过多久家底就要被掏空?”
这边朱厚照忙着离开豹房,虽未说要去哪儿,但张苑知道朱厚照是要摆驾回宫,小拧子那边则没什么反应,毕竟他是皇帝身边近侍,只需要跟着皇帝走便可。
张苑紧忙上前两步,提高音量道:“陛下,老奴是来跟您说事的。”
朱厚照一听停下脚步,往张苑脸上打量一番,问道:“有什么要紧事吗?”
张苑道:“陛下您忘了?您让老奴去见沈大人,问他是否参加藉田礼……”
“哦,对,是有这么回事。”朱厚照想了想,点头道,“他一定又不想参加吧?其实问了也是白问。”
张苑微微一怔,赶紧道:“正如陛下所言,沈大人说病体未愈,暂时不能出席这种公开场合。”
朱厚照显得无所谓,一挥手道:“不去就不去吧,朕不会求着他去,总归只是藉田礼,出城一趟走个过场罢了,如果不是祖宗规矩摆在那儿,朕也不想瞎折腾……行了,有事路上再说,走吧!”
……
……
张苑和小拧子跟着朱厚照出了豹房。
朱厚照没上銮驾,选择骑马回宫,距离豹房最近的宫门便是东安门。
朱厚照骑马很快,张苑没法说什么,跟小拧子一起努力打马跟上,一行过了东安门,朱厚照依然没下马,随从们全都小心翼翼,一直到进东华门,朱厚照才勒住马缰四下打望。
小拧子立即翻身下马,不顾两跨火辣辣的痛,上前想搀扶却被朱厚照伸手阻拦。
“修得不错嘛。”
朱厚照骑在马背上,远远看着东华门内围绕东宫殿宇周边修建起来的一排排宫市,连连点头,似乎很满意。
朱厚照之前在豹房修建的宫市因屋舍倒塌而受到不小惊吓,所以这次修造宫市非常谨慎,不但从宫外调了大批工匠来,还找了不少士兵帮忙建造,由太监进行监工,特别提醒谁监造的屋舍出了问题,谁就要被株连九族,如此一来工匠、士兵、监工都不敢怠慢。
朱厚照翻身下马,此时张苑才走过去,想继续汇报朝廷事务,但这会儿朱厚照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宫市修建上,快走几步来到御河桥上,继续打望北边的建筑工地。
小拧子一直跟在朱厚照身后,指着马神庙北边道:“陛下,估摸再有半个月左右,宫里的集市就能彻底修造完毕,到时宫廷内必定热闹非凡。”
朱厚照欣慰地点了点头,道:“是啊,想想就开心,不过光建好市场也不行,如果都是些宫中旧人,这里就没有真正的市井气息,毫无生趣可言……回头下一道御旨,就说允许摊贩到宫里来做买卖……”
“啊!?”
小拧子一听大惊失色,连忙劝谏,“陛下,如此怕是不可。”
朱厚照不满地侧头看了小拧子一眼,问道:“有何不可?担心那些摊贩对朕不利?朕以前去宫外那么多次,也没见谁冒犯朕,而且这些人要进宫里来做买卖,自然是要经过搜身,只要不让他们把兵刃带进来,谁能威胁到朕的安全?”
张苑道:“陛下,如此怕是会扰乱宫廷秩序。”
朱厚照不屑地道:“你们一个二个就是喜欢瞎操心,朕都不担心你们怕什么?只需要在文华殿和文渊阁间修一道墙,再让侍卫守住门,然后关闭景运门、丽元门,就可以制造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如此一来摊贩也不会对内宫造成影响。派人去跟那些摊贩说,无论宫里是否有人采买,只要把货物送到宫里来,就算最后卖不完,内府也会以成本价收下。”
小拧子苦着脸道:“陛下,可是有很多东西宫里根本没用啊!”
朱厚照道:“那些摊贩售卖的总归是市面上常见的东西,实在没用可以不让他们往里边送,宫里那么多太监和宫女,就算用不上,送到豹房给人用也行……这点银子朕还是出得起的。”
小拧子还想说什么,张苑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赶紧道:“陛下英明,如此一来可以方便京城商贩售出货物,有利于市面稳定,乃是改善民生之举。”
“嗯。”
朱厚照满意点头,“小拧子,你看看张公公,他不愧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在很多事上比你有觉悟多了,记得多跟他学学。”
小拧子非常不甘心,暗忖:“我这是劝说陛下别祸乱宫廷,也是提醒他省银子,陛下不领情也就罢了,还夸赞张苑这老东西……银子花光了该怎么办才好!”
朱厚照再道:“这件事便交给张苑你去办,记得把所有事情都打理好,朕不希望将来逛宫市时感到扫兴。”
张苑笑着说道:“陛下请尽管放心,老奴一定会把事情处理好。”
朱厚照忽然想起什么,斜着眼往张苑身上看了看,问道:“之前你说还有事禀奏?”
“没了。”
张苑很识相,知道这会儿朱厚照没兴趣听他嗦,紧忙道,“这两日朝廷内无大事,老奴会帮陛下处置好一切。”
朱厚照满意点头:“这就好,本来朕还想批阅奏本,勤政一把,既然没什么大事,那今天就不过问了,让御膳房准备晚膳吧!”
……
……
小拧子很憋屈,当晚给豹房送去一千两银子打赏后,便去见了丽妃。
此时丽妃心里也很不爽,朱厚照要迎娶沈亦儿让她生出一种巨大的危机感。
她此时开始担心一件事:“沈之厚为了帮她妹妹在宫里站稳脚跟,一定会拿我开刀,同为皇帝身边的女人,我对他妹妹的威胁可说是最大的。”
“……娘娘,张苑现下在陛下面前愈发得势,陛下有什么事都会安排他去做,还有高凤和李兴,现在也都不跟咱一条心……”
小拧子所说更像是抱怨,而这种消极的态度并不为丽妃所喜。
丽妃听了半晌,不耐烦地道:“不过是宫市安排,你就稀罕那几两银子,想把差事揽上身来?”
小拧子怔了怔,回道:“经营宫市恐怕赚不了几个钱。”
“那就是了。”
丽妃道,“张苑喜欢揽差事上身,由得他去吧,总归都是些麻烦事,最后只是从那些小商贩手上得一些银子,回头可能引发民怨,到时责任不是还得他来扛?现在这局势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小拧子这才释然,道:“但陛下对张苑的信任,愈发增加了呢。”
丽妃冷声道:“那可不一定,你们都在陛下跟前听用,不是谁有能力谁就能做大事,而是要靠忠心……难道那江彬就很有能耐吗?”
“那家伙根本就是个窝囊废。”
小拧子评价道,“就是嘴上说忠心,能力或许还不如钱宁,他离开京城领兵去中原平叛,到现在也没听说立下什么功劳……纸上谈兵谁都会,但真刀真枪跟叛贼作战,他就没那本事了。”
丽妃道:“他的忠心是否光凭嘴上说的,难道你还不清楚?陛下就喜欢忠心的,多在陛下面前做点实事,比什么都强。”
小拧子心情好了不少,望着丽妃道:“娘娘,现在您的日子……怕是不太好过。”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
丽妃道,“陛下不就是要迎娶个小丫头进宫吗?沈之厚人在宫外,到底鞭长莫及,而且他现在有意笼络朝中重臣,怎会轻易牵扯进宫内纷争?本宫的事,不需你操心!”
……
……
小拧子本想从丽妃这里得到些帮助,但丽妃此时却自顾不暇。
出豹房时,小拧子暗忖:“丽妃说是不担心,但其实她比谁都紧张,那可是沈大人的亲妹妹,而且进宫就是皇后,沈大人会放过丽妃?”
小拧子本想回宫,但又知朱厚照这会儿可能已经睡下,时候不早,要进宫麻烦事不少,他干脆选择直接回自家府宅。
到了家门,小拧子方知张永已等候他多时。
二人到底是“盟友”,很多事上有着共同的利益,可惜此时小拧子心中不悦,对张永的态度也就没那么和善。
“有事直接说出来,没事的话咱家要尽快休息,明日一早还要入宫侍候皇上。”小拧子冷声道。
张永道:“如今朝中上下都在谈论陛下跟沈小姐的婚事,咱们是否该好好巴结一下新国舅?”
小拧子瞄着张永问道:“你长本事了啊,敢随便巴结朝中重臣?你可别忘了,现在沈大人还在跟陛下较劲儿,连藉田礼都不参加。”
张永笑道:“那也无妨,鄙人准备了一份厚礼,这两日便要给沈家送过去,鄙人此来是想说,准备跟拧公公你合伙送这份礼……”
“咱家上哪儿弄礼物去?”小拧子皱眉道。
“无妨无妨,礼物就这一份,拧公公只是署个名罢了。”张永笑呵呵道,“这份礼咱不是送给沈大人,而是送给沈大人尊堂,当是庆贺之用。听说沈大人的母亲,可是个极有主见的女人呢。”
第二四二三章 增派人马
如张永所言,此时的周氏的确很有“主见”。
在女儿婚事上,她从一开始便未听取沈溪建议,独断专行,就是要把女儿嫁进皇宫去,尤其是在她知道自己的女儿可以当皇后之后,当即就跟张太后把婚事敲定下来,由始至终都没跟沈溪有任何商议。
一直到婚事定下来,她才想起自己有个能干的大官儿子,但想到见沈溪多半会被埋怨,所以干脆只是派下人过府知会一声,自己在家安心等着当皇帝的丈母娘。
因沈溪称病休沐,二月初这段时间他都没有登门去见老娘。
一来是因沈溪知道婚事的关键不在周氏身上,而是朱厚照一心要跟他联姻,没办法拒绝;二来则因他对周氏很无语,知道跟周氏说再多都属于对牛弹琴,干脆他自己跟朱厚照谈定,也就不需要再跟周氏有任何沟通。
想嫁你就嫁,总归将来女儿是否幸福不在你这个当娘的考虑范围内,要对沈亦儿负责的人总归是我这个兄长。
沈溪跟朱厚照“约法三章”后,没有再反对婚事,此时他更着重于思考如何尽快平息各地叛乱,恢复民生,还有便是加快建造海船的进程,早日让属于大明的海船出海,这也是近来工部和兵部最关注的事情之一。
距离郑和下西洋已经过去近百年,随着大明在正统元年禁绝下西洋,航海技术已不能称为世界领先,尤其在刘大夏焚毁郑和下西洋的档案后,朝廷缺乏成型的技术,使得工部尚书李对造船之事毫无头绪。
正德皇帝是调拨银子用来造船,不过哪里造,工匠又从哪里找寻,船坞和火炮等如何配套……等等,全都是两眼一抹黑。
不去做,完全不知事情有多难,李以之前朝廷造内河船只的经验,列出很多困难向沈溪求助。
沈溪没有推辞,制定出更为详细的造船计划,由工部重新上奏皇帝。
朱厚照对造船细节不怎么关心,在他看来,只要朝廷拨付了银子,只等最后验收便可。
至于工部和兵部怎么造船,朱厚照丝毫也没放在心上,他也没那精力,如此一来工部的上奏对皇帝态度并未产生任何影响。
出于慎重,张苑还是拿着奏章跟朱厚照做请示,但朱厚照只是随意看了一眼便扔到一边,在这种情况下,张苑代表皇帝同意了新的造船计划,名义上工部负责造船,但其实督造重任却落到沈溪身上。
但很多事沈溪无法亲力亲为,便在于他人在京城,船只总归不会在京城周边修造,至于工匠倒是可以从京城调拨一部分,当然更多还是要从南京调拨,至于所用材料,则需要全国各地进行准备。
李在藉田日,也就是二月十二之前多次到沈家造访向跟沈溪提了不少关于造船中的疑难问题,沈溪逐一解答,然后阐述自己的思路,再由李执行。
沈溪非工部中人,却承担着比工部尚书更为复杂的事务,连他自己都觉得心累。
我好端端在家病休,跟皇帝还在闹不愉快,甚至有离开朝堂之心,结果为了造船之事却让我劳心劳力,不属于我的差事都归我来负责,这不是没事找事么?
……
……
二月十二,朱厚照出城藉田。
这一天很热闹,朝中文武大臣和勋贵基本陪同出席,而朝中最受瞩目的两个人,沈溪和谢迁则继续称病不出,没有参加当日藉田礼。
朱厚照近来改变之前相当长一段时间的作息习惯,白天出城不再是痛苦的煎熬,龙精虎猛,兴致勃勃,整个人显得精神十足,当然这也跟他许久没有出城活动觉得一切都很新鲜有关。
张苑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主持了这次藉田礼。
朝廷具体负责人则是礼部尚书费宏,内阁当日只有梁储这个次辅出席,杨廷和和靳贵以轮值为名没有出城,但其实当天杨廷和早早便去谢府见谢迁,跟谢迁谈及近来很多事,主要涉及中原平叛事务。
二月初十过后,中原战况如雪片一般飞到京城。
朱厚照通过安插在军中的眼线而知中原战况,如今战局已为朝廷大多数人所知,朱厚照也不打算继续隐瞒下去,至于作战细节,便在于从宣府以及自京营调拨人马平叛不力,尤其是最先出兵的许泰,如今依然是灰头土脸。
本来许泰志得意满,以为能旗开得胜,结果在济南府,许泰先是被叛军放风筝一样拖了二百里左右,从德州一路追击到府治历城县西南方,而后叛军突然发起袭击,许泰所部大败,溃退至北直隶真定府冀州、衡水、武邑一线,固守不出。
至于后出兵的京营人马,以赋闲日久的前辽东巡抚马中锡为佥都御史领兵,以林恒为主将,江彬统领从边军中抽调的精锐兵马殿后。
人马刚出顺天府,抵达河间府境内,便频繁遭遇叛军袭扰,在不清楚叛军动向的情况下,这路人马只能暂且休兵,吞并于天津三卫,等候各方情报汇总。
加上之前作战不利退守河南的胡琏,这三路朝廷派出平叛的兵马都遭遇困境,如此一来形势变得更加复杂。
朱厚照泰然处之,而杨廷和等文官却坐不住了,以至于朝中又掀起一股沈溪领兵出征平叛的风声。
谢迁听杨廷和把事情一说,不由摇头:“中原乱军尚未深入天子脚下,陛下如何能着急?或许只有让叛军抵达京城后,陛下才知道情况紧迫,增派人马平叛。”
杨廷和皱眉:“只是增派人马?”
“就算让之厚去,也要领兵,人马从何而出?”谢迁道,“从西北征调已然不及,从京城调拨则会令京师防备空虚,京师周边卫所人马皆都被调动,如今尚且无法将中原之乱平息,就算之厚去了怕也是徒劳。”
杨廷和道:“之前谢老不是主张之厚出京统辖中原之地各卫所兵马平叛么?”
谢迁摆摆手道:“时移世易,情况随时都在发生变化,如今中原之地叛乱加剧,江南又有倭寇为患,西南之地也有叛军,只靠之厚一人可不成。此时当进谏陛下,从湖广等处征调人马平叛,若实在不行就从西北再调部分人马……到底草原已彻底平定,十数年内不会有何问题。”
谢迁的话让杨廷和迷惑不解。
这跟之前谢迁的态度大相径庭,好像谢迁已经“想开”,对于沈溪出征不再有之前那么大的执念,对于皇帝从九边调兵平叛的做法也不再排斥。
杨廷和直接道:“西北边防不能空虚,否则很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这是谢老之前再三叮嘱的。”
“唉!实在没办法了。”
谢迁叹息道,“总归不能让中原之乱加剧,进而影响京畿稳定,有时候人要懂得变通。”
……
……
朱厚照参加藉田礼,并没把活动于京畿周边的叛军放在眼里。
他似乎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天下人,就算叛军已经在京师之地活动,他依然可以毫无顾忌出京城,离开城池的保护,以此来体现他平叛的决心,还有对叛军的不屑。
朝野上下以及京城周边百姓深受鼓舞,但其实朱厚照根本就没想那么多,这正是不知者无畏。
虽然通过密报朱厚照已知叛军靠近京畿地区,却没告诉他距离京城最近的叛军已经杀到顺天府大城、文安一线,距离京城不到两百里,骑兵长途奔袭的话,四个时辰左右就可以杀到先农坛。
如果朱厚照知道的话,打死都不会在这关头出城藉田,而且还显得漫不经心,拿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因为军情稍微有些紧急,新任兵部右侍郎王守仁在从藉田礼回来后,顾不上回兵部衙门,直接到沈溪府上拜访,将叛军骚扰大城、文安这一紧急军情跟沈溪说明。
书房内,王守仁将他所知的情况和盘托出:“……叛军击退许泰所部后,从平原、陵县调头向东北活动,在南皮与沧州之间渡过北运河,进逼河间府城。等沈阳中屯卫和大同中屯卫兵马收缩后,于景和镇北上,突然杀入顺天府,在得胜淀一线袭扰。从种种迹象看,叛军决心很大,外线作战的目的是确保后方稳定,大有依托齐鲁称王割据之心!”
关于王守仁说的情况,沈溪其实已知晓。
之前叛军可说是一群流寇,并未对朝廷构成多大威胁,但在刘六、刘七强势崛起后,几路叛军变得军纪严明,再加上中原之地土地兼并严重,以及天灾和马政之患,使得叛军在中原各处都得到贫苦民众的响应。
胡琏之前可以平山东响马,却平不了成建制的叛军,此时中原叛乱已不再是之前那样小打小闹,光是叛军进犯顺天府的人马就有五万之众,而朝廷各路平叛人马加起来尚且不到三万。
虽然朝廷兵马占据武器装备的优势,却不够明显。叛军得到神秘力量襄助,长矛、弓弩甚至火铳都有配备,作战方式也是灵活多变,诱敌深入后突然伏兵四起,官军摸不清叛军虚实,往往被人海战术吓住,狼狈逃窜。
乱拳打死老师傅!
叛军在跟地方卫所兵马交战中屡次得手,山东地界州府多有失陷,就算朝廷人马去了也因许泰、江彬等人无能,以及马中锡思想保守无法做到雷厉风行,以至于叛军居然在跟官军交战中日益变得强大起来。
沈溪道:“即便叛军有割据之心,但只要官军守住京师以南要隘,稳住阵脚,叛军不能寸进,只能折道往南。再往后稳扎稳打,平息叛乱应该不难!”
王守仁点头:“听说其中一路叛军已往两淮杀去,基本上没有遇到阻碍,以至于南直隶方面不得不在兼顾倭寇之患的情况下再派兵堵截流寇,两淮各地已构筑防线阻挡叛军,如今中原形势变得非常恶劣,即便失陷府县不多,但各地人马基本龟缩不出,平叛似乎遥遥无期。好在如今尚且是开春时,若是收粮季节……后果更是不堪设想,但即便如此,也会影响到今年春播。”
沈溪苦笑道:“都到这个份儿上了,还管得上那些?”
王守仁道:“如今朝廷各路人马无法形成统一,朝廷派出的增援兵马已退守京畿,若指望重器在河南一代的平叛大军也是无益,叛军知道自身的弱点,采取了坚壁清野的策略,很难指望其短时间内取得突破……朝廷当再次征调人马平叛。”
在王守仁看来,朝廷要平中原之乱,不可能靠沈溪一人之力,更重要的是协同各路人马,再征调地方或者边军到中原,对叛军形成围剿之势。
就算沈溪以前的功劳再大,南征北讨取得的一系列胜利有多不可思议,到底只是人不是神,派沈溪前去主持进剿可能短时间内取得成效,可一旦沈溪领兵也出状况,那就不是他这个战神名声受损的问题,朝廷各路人马也会陷入全面被动,进而影响大明江山社稷安稳。
沈溪跟王守仁谈论一番,便知王守仁在军事上的造诣不浅,比之陆完也不遑多让,不过相对而言陆完资历更为深厚,考虑问题比王守仁这个年轻气盛的“后生”更为全面。
王守仁问道:“……陛下是否有意再此增派人马平乱?”
沈溪道:“陛下并未跟我提及任何有关出兵的问题,至于征调人马此前也从未跟我打招呼,我现在没法回答伯安兄你这个问题。”
王守仁显得非常遗憾:“以现在中原平乱几路人马来看,要在短时间内平息叛乱或力有不及,且叛军连下州县,若再不赶紧出兵增援的话只会造成地方更大动乱,沿海倭寇也开始趁机进犯江浙和闽粤等地沿海州府,南北形成联动之势,情况对朝廷越发不利。”
沈溪反问:“那伯安兄认为,朝廷应该增派多少人马最合适?”
王守仁先是稍微迟疑,而后摇头:“不好说。”
沈溪道:“那伯安兄又觉得该从何处抽调人马进剿为妥?”
“以京师驻兵出击最为合适。”王守仁道,“若从边军抽调兵马,山长水远不说,且将士容易懈怠,反倒是京师周边驻军为保护家园,战意盎然……事关京城安危,他们也会比边军更加卖力,军心更易齐整。”
沈溪点了点头,表达了对王守仁建议的支持。
朝廷要平叛,很多人生怕京城防备出问题,所以主张地方卫所自行平乱,在出现危难时也想着从边军调兵,而没有考虑直接以京师人马增援中原战场的想法。
在这点上,沈溪反倒对朱厚照的魄力很是欣赏,之前也是朱厚照力主从京营调拨人马,只是数量远远不足,也是因朱厚照怕死,兵马全都派出去了没有安全感。而且他从京营调兵的目的,也不是“破釜沉舟”,更像是一种揽权的行为。
沈溪叹息:“若以伯安兄领兵的话,应该最合适不过。我打算上疏陛下,由你来领京营兵马出击,不知伯安兄意下如何?”
“这……”
虽然王守仁外出领兵已不是一次两次,更有在西北为督抚的经验,但现在让他领兵去平中原之地的叛乱,多少有些迟疑。
便在于王守仁刚从宣府归来,当上了理想中的兵部侍郎,等于从外官变成京官,沈溪马上提议让他领兵出征,等于是又要过颠沛流离的生活。
如同沈溪自己不想瞎折腾一样,王守仁自然也不想领受出征的差事,做那出力不讨好的活。
不过王守仁迟疑后,还是点头:“若能为朝廷效命,在下自不会有所推搪。”
……
……
沈溪没有跟王守仁谈论太久。
今天是籍田礼,王守仁一早就跟随銮驾出城,他得回兵部衙门跟陆完商议和处理事情,需要在天黑前赶回去,所以很快便起身告辞。
沈溪没有出门相送。
关于让王守仁领兵的问题,沈溪也有一些想法。
历史上王守仁成名很早,但真正出头还要再等十年左右,此时使用王守仁似乎为时尚早。
历史上平息中原叛乱的最大功臣,应该是如今为兵部左侍郎的陆完,陆完在军事上的造诣比王守仁更深,如今的王守仁更像是个只会纸上谈兵的毛头小伙,其在西北担任督抚并未取得大功便可以佐证。
沈溪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王守仁到底还没长成型,若是过早使用,更像是揠苗助长,对他的前途反而不利……在胡琏身上我已经吃过一次教训,若以为王守仁出马便可一了百了,那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看他自己对出征的意愿都不是很强烈。”
“一个入朝不过十年的少壮派官员,如今已做到兵部侍郎的位子上,就算立下功劳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升迁,所以他也没有上进的动力。如今的王守仁,经营朝中的人脉关系似乎更加重要,如此我岂非成了强人所难?”
想到这里,沈溪在准备给朱厚照的上奏中便不打算提请让王守仁领兵,他更愿意遵照历史发展,由陆完领一部人马前往中原平乱。
至于这路人马从何而来,沈溪倒是很同意王守仁的建议,直接从京营调兵,若造成京城防备空虚,可以从西北边军抽调补充。
总的来说,就是从京师调拨人马平叛,而从西北调兵驻防京城,这也跟朱厚照之前一直在做的事相似。
……
……
沈溪的上奏,很快便送到通政司。
本来通政司不会急于将沈溪的奏疏上呈,但因涉及军机,之前张苑已跟通政司打过招呼,有沈溪关于军机的上疏一律要上奏,如此一来奏疏当晚便被张苑得到。
此时奏疏甚至没过内阁的手,张苑属于僭越办事,不过到底是沈溪的奏本,属于“有例可循”,张苑并不需要担心朱厚照事后怪责。
张苑看到沈溪的建议后,马上去找朱厚照。
这会儿朱厚照正在宫中,没有睡下,因为未到二更天,朱厚照找了几个宫外的女人进来,一起喝酒厮混,准备午夜后再休息。
“陛下。”小拧子进来通传,见到朱厚照还在跟几名女子调笑,小心翼翼地道,“张公公求见。”
朱厚照瞄了小拧子一眼,皱眉问道:“张苑?”
小拧子道:“是。说是有紧急军情,同时带来了沈尚书的上奏。”
朱厚照皱眉:“真是让人不省心,朕今天已经很累了,沈尚书的上奏很要紧吗?”
小拧子没法回答,因为当天他跟朱厚照一起出城参加藉田礼,早就疲惫不堪,若非朱厚照临睡前要风流快过一番,他也不会在这里干等。
朱厚照对怀里一名女子道:“你们先在这里等候,朕有要事去做,有酒你们自个儿喝。哦对了,那边还有一些好玩的东西,稍后朕一并给你们拿过来……”
安排太监和宫女伺候好这些女人后,朱厚照跟小拧子一起出来。
此时张苑已等候多时。
原本在张苑看来今晚有可能见不到朱厚照,他之所以坚持,便在于他不想这件事让内阁那边先知晓。
朱厚照坐在案桌后面,伸手道:“把沈尚书的上奏拿过来。”
张苑没有回话,直接把奏疏呈递过去,朱厚照打开来,在灯光下仔细看着,小拧子和张苑都在旁静默等候。
过了半晌,朱厚照将奏疏放下,脸上神色不冷不热:“沈尚书提出要增派人马……为何今日这么多人都在跟朕说这个?”
张苑道:“陛下,据说叛军先锋已经杀到了大城、文安一线,霸州已告急!”
“再说一遍,杀到哪儿了?”朱厚照神色变得冷峻起来。
“霸州。”张苑回道。
朱厚照突然一拍桌子:“那就是京城脚下了?朕今天居然还出城去藉田,你们难道没想过,若是叛军知道朕出城的话,他们可以在一天时间内杀到京城脚下,对朕不利?”
张苑不敢回答这个问题,而小拧子则带着质问的语气道:“张公公,这么要紧之事,为何不早些告知?”
朱厚照皱眉:“不会是今天才得到的消息吧?”
张苑苦着脸道:“正是啊,陛下,这两天前线军情突然多了起来,老奴对此也是稀里糊涂……”
本来张苑以为朱厚照这是在为他开脱,谁知只是在钓鱼罢了,朱厚照冷笑着问道:“朕跟你说过,有重大军情一概不得拖延,这么大的消息你居然回城后才知晓?若是朕在城外有个三长两短,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张苑低着头没有回答,神色委屈,好像他已经倾尽全力只是力有不及罢了。
朱厚照没多追究,重新拿起沈溪的奏本,道:“沈尚书提出增派人马平叛,确实是火烧眉毛的事情,必须尽快将叛军主力给击退不可。不过朕之前已经派出两万人马了吧?怎么叛军还能这么肆无忌惮?”
张苑道:“陛下,先头派出的人马,现在都驻扎在地方不动了。”
“什么?”
朱厚照皱眉,显然张苑所说,跟他之前得到的上奏有所不同。
张苑将他获悉的许泰、马中锡和江彬所部人马情况跟朱厚照说了,且添油加醋,彰显了三人的无能,他想要打击这些人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所以尽量贬低。
朱厚照终归属于那种耳根子软的皇帝,听到这些话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人了。
张苑最后道:“陛下,光靠之前派出的兵马恐怕不行,所以沈大人提出增派人马,非要以陆侍郎领兵才可将叛军压制。”
朱厚照脸上满是不悦之色,道:“平几个毛贼而已,需要这么大的排场?叛军现在有多少人马?”
张苑道:“从各方汇总的情况看,已有……差不多二十万大军。”
“多少?”
朱厚照一惊不老小,在他看来,叛军能有个几千人就不错了,而现在听到的数字却远远超出他的预期。
张苑赶紧道:“地方上肯定有夸大的成分,且叛军总归是一群流寇,不成气候,但也架不住人多啊。陛下还是早做定夺为妙。”
朱厚照对于中原叛乱的形势不是很了解,再加上地方上对于战情遮遮掩掩,让他自信以为中原之乱不过派几路人马过去便能水到渠成获得胜利。
这也是他为何坚持派出许泰和江彬这些近臣领兵的原因,在朱厚照看来,这二人本事未必有多高,不过因为是他刻意栽培的亲信,所以才会安排其去中原地区平叛,以获取军功。
“中原之乱,到了这种地步吗?朕的江山,岂不是被一群流寇威胁?鞑靼数十万雄兵朕都不怕,会怕这群兔崽子?”朱厚照气呼呼道。
张苑道:“陛下,不如就按沈大人所说,从京营调拨几万人马前去平叛,由兵部陆侍郎领兵……”
朱厚照冷声道:“你怎么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哼,朕从来都不把这群毛贼放在眼里!”
朱厚照一边说着看不起流寇的话,心底却对流寇颇为忌惮,又道,“从京营调兵,会造成京师防备空虚,还是从西北调兵平叛最好。既然中原盗匪在攻城上没什么手段,就让各城塞闭门不出,中原之地全面戒严,来个坚壁清野,让草寇没有粮食!”
张苑有些迟疑:“陛下,有贼不平的话,会惹出更大的乱子。”
“不然怎样,难道让朕食言而肥,再令沈尚书领兵出征?”
朱厚照脸色阴沉,道,“总归是要先等边军入调,才好说下一步安排!赶紧派人去通知,让三边等处各派出勤王兵马。让谁带兵好呢?之前不是派了那个林将军去么?怎么没用?一定是姓马的没甚本事。”
因为马中锡跟林恒属于捆绑出征,虽然林恒领军作战颇有主见,奈何这路人马的统调大权在马中锡身上,林恒没有资格跳过马中锡出兵。
张苑道:“陛下,听说此人刚出京城,便有意派人去跟贼寇联系,说要行那招安之举,而贼寇对他似乎很礼遇……”
“有这种事?”
朱厚照怒道,“朕派他去平叛,是让他去收买人心,把贼寇招安回来,那不成了水浒里的情节,过不了多久这群人又会反叛?”
朱厚照没有太多治国和领兵的经验,而他的一些人生感悟还是靠之前看过的说本获取。
张苑赶紧道:“陛下,马天禄乃真定府故城马庄人,他到底是真没本事,还是怕贼寇侵犯家乡,陛下不如派人严查。”
朱厚照先是很生气,随即摇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朕刚把人派出去,就指望他有建树不太现实,先看看平叛进度再说。那些捕风捉影的事暂且放到一边……沈尚书说让陆侍郎领兵,朕认为也可,这件事先传命下去,或者可以让陆侍郎先带两千人马向南,进驻霸州,等候西北边军到位……若姓马的那一路有状况,可以让陆侍郎把他的军权给接管……”
“是,陛下。”张苑赶紧应承下来。
朱厚照把事情安排完,心里是不爽,嘴上抱怨:“一群流寇,居然威胁到朕的皇位,朕是这么容易被人欺辱的皇帝?一定要好好教训这群乱贼……传朕的御旨,在这次平叛中有功将士,将按照双倍军功进行犒赏,让将士们都打起精神来,力对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