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三九章 潜力是逼出来的
例行的升帐议事,变成审判大会,一堆人受到处罚,京营和边军的人都未能幸免。
即便如此,军中火药味仍旧没消除,对此沈溪却视而不见。
会后沈溪巡查城防,这也是兵马进入河间府城后,沈溪第一次踏上城墙,唐寅全程陪同。
唐寅发现,无论沈溪是往边军驻防的城南、城东城墙,还是到由京营驻防的城西、城北城墙,均能得到礼重,没一个人敢于怠慢。
至于这是否因之前对那些将领大打出手起到威慑效果,唐寅不清楚,但至少从将士身上感受不到敌意。
一直从最后巡查的城北城头下来,唐寅才带着几分担忧问道:“大人直接给那些犯错的将领定罪,不怕他们有意见吗?”
沈溪道:“任谁被打了,心里都会有看法,但军中犯错就要受罚,这是金科铁律,他们应该明白道理!”
“但大人……”
唐寅略微斟酌了一下字眼,带着隐晦的口吻提醒道,“这么做还是会显得有失偏颇吧?一竿子把一船人都打翻了,两边都未能讨好,这么得罪人,他们或许会怀恨在心。”
沈溪打量唐寅一眼,淡淡一笑:“我身为主帅,小施薄惩的目的是为了确保打胜仗,而不是讨好哪一边。我做事不求完全公平公正,更重要是考虑军法的严整和严肃性,不患寡而患不公,如果谁有错而不受罚,一时看起来是收买了人心,却是纵容错误行为继续,他们以后更会蹬鼻子上脸!”
唐寅微微点头,望向沈溪的目光中带着几分佩服。
“沈大人这是要立威,而非处置公平。”唐寅总结能力不错,暗自嘀咕道,“这军中原本就没有绝对公平之事。”
……
……
当天沈溪没有再出现于军营中,回到驿馆就没有出门,毕竟他要处理的并非只有军务,还得跟正德皇帝进行沟通。
对于现在的沈溪来说,军功对他而言已如浮云一般,反正再立功也不可能晋升了,应付朱厚照比什么都来得重要。
唐寅默默观察那些挨打的将领的反应,虽然一个个看起来都不太服气,但也就嘴上抱怨一下,并无实际行动。
在唐寅看作沈溪嫡系的那帮人,比如说胡嵩跃和刘序等将领,被打后没觉得如何,仍旧硬撑着去城头查看防务;反倒是京营的老爷兵,十军棍下去很多人就受不了,走一路叫唤一路,回到营帐就未再现身。
“伯虎兄,沈大人这步棋,说实话在下没看懂。”
晚上凑一起吃饭时,张仑在唐寅面前表达了一下自己的看法,谨慎地说道,“沈大人把两边的人都给打了,也没说这件事谁对谁错,这不是让那些人胡思乱想吗?”
唐寅埋头吃饭,语气不冷不热:“弄清楚谁对谁错,有什么现实意义吗?他们当中,谁没犯错?”
张仑仔细想了下,点头道:“好像是这么个理儿……但沈大人不应该把事情理清楚吗?”
唐寅道:“正因沈尚书是主帅,他不需要计较这件事上谁的过错更大,反正都有错,沈尚书不过根据两边人的作为,拿出一种相对公平公正的方式处置……沈尚书未追究到你我身上,已值得庆幸了。”
“呵呵。”
张仑脸色稍微有些尴尬。
昨日的事情唐寅可以拍着胸脯说自己毫无偏狭,但张仑却不敢这么说,当时宋书等人请他出面找沈溪主持公道,他是允诺了的,要说始作俑者,张仑如何都跑不掉,只是沈溪没有追究罢了。
唐寅打量张仑:“张兄弟,你乃勋贵出身,跟那些普通将领不同,有时候难得糊涂也是一种处世之道,你可别招惹事端回去啊。”
“明白、明白。”
张仑没觉得唐寅这话有何不妥,连声道,“在下知道怎么做了。”
……
……
京城内,朱厚照终于得到沈溪上奏。
虽然沈溪上奏是在出征三天后才发出,但因河间府城距离京城没多远,上奏当天深夜便送至京城,很快便交到朱厚照手上。
朱厚照看过沈溪的上奏,拍案叫绝:“不错,沈尚书就是沈尚书,领兵比别人强多了……这才出征几天哪,北直隶地面已基本看不到叛军活动的踪迹,战场已成功挪到山东、河南境内。”
张苑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有沈大人出马,必能旗开得胜。”
“还没正式交兵,现在恭喜朕为时尚早……朕还等看好戏呢,要不是有别的事牵绊,朕其实想跟沈尚书一起出征……前一次在宣府,朕没机会跟沈尚书并肩作战,这次战场距离京城不远,倒有几分希望!”
朱厚照神色间满是期待,好像踏上战场对他来说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
张苑赶紧劝阻:“陛下,此番朝廷兵马对付的到底不是草原上的群狼,不过几个毛贼罢了,交由沈大人解决便可,哪里用得着陛下御驾亲征?杀鸡不用牛刀嘛!”
朱厚照稍微有些不满:“可就是这么群毛贼,头年里攻入博野、饶阳、南宫、无极、东明等县,以及深、冀、定、祁、开等州镜,并曾转战至胙城,破沁水,由冀城至洪洞,破赵城,再破祁县、太谷,把山西、北直隶、河南、山东闹了个遍,最后竟然攻破枣强城池,杀知县,抄掠宁晋皇庄,威逼霸州、雄县,京城一日三京,不得不让朕出动沈尚书,这就非常具有讽刺意味了,难道现在大明就没一个能跟沈尚书媲美……不说媲美,能比得上沈尚书军事造诣一成的将领吗?”
张苑道:“有啊,陛下,陆侍郎率军于霸州歼灭叛军近万,日前所部又于北直隶跟山东交界处,打了一场胜仗,这不上奏来了?”
“哦?”
朱厚照非常意外,他没想到除了沈溪的上奏,居然陆完也有上奏,而陆完的上奏更直接一些,说明其刚刚在山东陵县、德平一线打了胜仗,虽然取得的战果未必可观,却起到振奋军心的作用。
这比之前江彬和许泰之流上奏的功劳更显眼些,因为那些皇帝的亲信叙述的作战过程几近儿戏,更像是在地方杀良冒功。
朱厚照仔细看过奏疏,满意点头:“看来大明还是有能臣的,沈尚书之前也说过让陆侍郎接替他兵部尚书的职务,看来早就认可陆侍郎的能力,有识人之明啊!”
张苑心里有些不爽,“怎么什么功劳都往我那大侄子身上扯?他现在已经是国公了,还是外戚和两部尚书,犯得着去抢功劳吗?我看倒不如把功劳让出来,自己吃肉还不让别人喝汤?”
……
……
陆完在陵县和德平一带取得胜利的消息,很快传到沈溪耳中。
陆完的获胜,基本将东路叛军阻挡在北直隶外,如今就剩下靠近太行山的顺德府、广平府和大名府有零星叛军。
沈溪大概看了一下地图,结合他对历史上一些事件的了解,知道叛军之所以会如此不济,便在于其老早便改变作战战略。
刘六、刘七领军在得胜淀一线遭遇失败后,留下麾下大将杨虎殿后,两人率主力快速南下,会合之前镇守德州、陵县、平原、思县、高唐州等地的兵马,突袭东昌府城聊城,虽然没有攻破城池,但焚毁了停靠在此的运河船只一千余艘,活捉工部主事王宠,然后继续向南进军,袭扰兖州府的济宁州、鱼台、单县等地。
杨虎乃绿林豪杰出身,曾在都御使宁杲手下任职,精通兵法,投靠刘六、刘七后被委以重任,刘氏兄弟留他殿后对付陆完和马中锡两路大军,他虚晃一枪,一边滋扰北运河,制造出进攻沧州的假象,一边整理部队,在陆完领兵南下前,突然全军拔营南下,汇合镇守海丰、阳信、武定州等地的叛军首领赵隧、刘惠等人,袭扰济南府城历城,一部走长山、临淄,退往青州府,另一部则深入泰山地区,准备在泰安、新泰、沂州一线打开局面。
因此,陆完实际上在陵县、德平地区消灭的只是杨虎留下来的疑兵。
沈溪审时度势,判断杨虎和刘六、刘七的主力均南下,实际上目前山东北部地区的济南府、东昌府的叛军力量已大幅衰弱,陆完足以应付东路叛军。
随后,沈溪把马中锡和许泰所部调往西边,对北直隶大名府、广平府、顺德府以及河南彰德府、卫辉府、怀庆府等地叛军残余力量进行清缴,他自己亲率主力,南下追击刘六、刘七。
沈溪判断,只要他统领的中路军和陆完的东路军能稳住局势,西路军那边对付小股流寇绰绰有余,等肃清残匪后,再南下配合胡琏,自西向东包抄叛军后路。
要是只是由江彬和许泰负责西路,沈溪多少有些不放心,但现在那边毕竟有马中锡这样老成持重的文臣主持,且马中锡本身又抱着招抚流寇、不多制造杀戮的心思,倒是不用担心战局突然糜烂。
在河间府城休整一天,沈溪领军南下,大军顺着献县、武邑向南,行军两日,终于进入山东地界。
前几日的情报显然无法应付现在的局面,聊城以北的叛军此时已南逃,向刘六和刘七的中军靠拢,沈溪所部距离叛军主力仍旧有四五百里之遥,如果叛军继续逃避的话,可能十天内都无法交兵。
“……沈尚书,您可真有本事,把闹事的家伙惩罚了,这几天他们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安安分分,各司其职,这是杀鸡儆猴之计起效果了吧?”
当天大军在武城与临清州之间的旷野驻扎,唐寅到中军大帐见沈溪,报告营地驻防情况,此时将士全都按照沈溪命令行事,不再出现僭越的情况。
在唐寅看来,这是沈溪立威的效果,那些个桀骜不驯的兵油子,现在都老老实实,不敢招惹事端。
沈溪盯着军事地图,在他看来,此时唐寅应该更关心前线军情,而不是军中人际关系。
沈溪语气冷淡:“他们如何当差是他们自己的事,别来跟我说。”
唐寅尴尬一笑:“沈尚书在研究下一步战略?不知在下是否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沈溪让开位置,让唐寅过来。
唐寅凑到地图前仔细看了看,以他的学识能看懂地图,但让他想出具体作战方略,还是太过难为人,因为眼前各路人马散得很开,下一步进兵何处,只能通过相应情报判断叛军动向,捕捉战机。
沈溪问道:“你对眼前局势有何看法?”
唐寅盯着军事图,没有回话,半天后摇头:“如今叛军被分割成几个部分,其中北直隶、河南和山西之地叛军已不足为虑,唯有南边运河与泰山两路大军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来进行战略布局。”
沈溪淡淡一笑:“这是表面情况,不用你提醒。”
虽然之前沈溪对唐寅还算和颜悦色,但轮到要考验唐寅的能力,沈溪却改换冷漠的脸色,甚至有些苛刻。
唐寅明白光是敷衍两句没法在沈溪这里过关。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沈溪显然不会请个无能之辈在身边帮忙。
唐寅不肯推荐徐经在沈溪身边办事,完全是出自私心,但要是他自己也不能沈溪跟前证明一下,以后再想从沈溪这里得到政治资源,那就难了。
他支着头,眉宇间呈现思索之色,盯着地图看了半晌,最后侧头问道:“沈尚书,您出兵前,好像得到皇上谕旨,整肃各路人马,汇兵一处进剿叛军吧?”
“嗯。”
沈溪点头,“可战局变化多端,自打我领兵到河间府城后便看出来了,各路人马都不想受我直辖,全主动分兵进击,不过我也没打算通知他们原地驻扎,等候收编,还是划分好各自的战区为宜。”
唐寅皱眉:“沈尚书此举何意?各路人马各自为战,如何能在局部战场形成以多打少的局面?”
沈溪道:“跟叛军交战,与在草原与狄夷作战不同,战局瞬息万变,我可没有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的本事,除非叛军被压缩到很窄的范围,否则只能指定个大致的用兵范围,让各路兵马见机行事。”
“这个……”
唐寅为难了。
显然他刚才想给沈溪提的建议,是让各路人马汇集起来,沈溪居中调遣,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但现在沈溪的话等于告诉他,跟形同散沙的叛军交战,不适合这种战术。
唐寅指向地图上的兖州府西南角,问道:“叛军主力在这里吧?”
沈溪道:“现在已无法确定……叛军明着两路人马,一路就是之前败给陆侍郎的杨虎所部,不过这路叛军没有蒙受太大损失,一部向东退往青州、莱州,另一部则在泰山地区聚拢兵力,伺机跟陆侍郎决战。”
沈溪又指了指地图上河南南部的归德府:“刚刚得到的消息,另外一路叛军,也就是刘六和刘七两个匪首统率的兵马,现盘踞此处,兵马数量对外号称八十万,具体查来,大概有十余万人。河南巡抚胡琏所部人马在归德府北边,连续经历几场大规模战事,胡琏手下兵力已严重不足,只能扼守开封府兰阳、陈留、通许一线,等候朝廷增援人马抵达。”
“这么多?”
唐寅一阵惊愕,他终于明白为何沈溪要带两万人马来,就算是这两万人马,跟叛军的数量还是有极大的差距。
沈溪疑惑地问道:“你不早就知道叛军的兵力情况?”
唐寅脸色带着回避:“在下还以为沈尚书故意将局势说得那么恶劣……”
沈溪摇头:“你以为我是为了功劳不择手段之人吗?有些人喜欢将局势说得恶劣,目的是等得胜后可以获得更大的功劳,甚至虚报功劳……我从开始就已将实情告知陛下,也跟你实话实说,怎么你连实话都不肯相信?”
“不是这意思。”
唐寅见沈溪生气了,赶紧辩解,“在下只是想叛军不可能如此猖獗……是在下判断失误。”
“你在北直隶做县令,想来也知道‘皇庄’和马政的弊端。先帝时京畿之地便有皇庄五处,占地两万倾,勋戚太监等庄田四百余处,占地四万倾。当今陛下继位后,刘瑾为增收,新建皇庄七处,原来耕种这些田地的农民变成佃户,管理庄田的‘庄头、伴当’,全都是市井无赖,他们‘占土地,敛财物,污妇女。稍与分辨,辄被诬奏。官校执缚,举家惊惶。民心伤痛入骨’。即便后来刘瑾倒台,陛下也没有裁撤皇庄,致民怨沸腾。”
“另外,自太宗时,朝廷便让中原之地农民牧养种马和寄养备用马,可是随着庄田扩大,草场日减,民众苦于支应。特别是农户养的马有倒失,官府逼迫赔补,百姓只有倾家荡产,卖儿鬻女,再加上徭役繁重,洪灾一来,老百姓为活命,只能加入叛军,数量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沈溪说到这里,长叹一声,才又继续说道:“当然,叛军人马数量是不少,但武器装备要比我们落后很多,甚至连军粮供应都难以保证,他们说是反抗朝廷,更多是为了那口活命粮。”
随即沈溪指向地图,“以目前的形势看,叛军在兖州和归德经过休整后,兵马得到扩充,又从运河漕运获取粮草辎重补助,现在跟他们交战,他们至少能发挥官军六七成的实力。”
唐寅道:“这是跟其他几路人马作战才能发挥出的实力吧?跟沈尚书您率领的兵马交战……怕是连一成……都够呛!”
沈溪没好气地道:“你也太过高看我了,你以为每场战事都靠嘴打仗吗?”
若是换作以前,唐寅被沈溪这么数落,早就发火,就算不敢当面发火,接下来也准备撂挑子走人。
但现在唐寅荣誉感很强,沈溪越说他,他越觉得这是沈溪对他的一种鞭策,于是挤破脑袋想战术。
可惜许多东西不是一蹴而就的,唐寅越是拼命想,越难以找到对策。
沈溪不着急,在旁等着唐寅,一副很有耐心的模样。
唐寅仔细看了一遍地图,眼睛都酸涩了依然没有结果。
最后唐寅用无奈的神色望向沈溪:“在下力不能及,望沈尚书赐教。”
“这份军事地图送你了。”
沈溪丝毫也没有指教的意思,一摆手,“拿回去研究,这几天你随时都可以跟我说你的想法!”
唐寅收下地图,准备两日内给出沈溪详细的作战计划。
唐寅很清楚,这是沈溪给他表现的机会,发挥如何可能直接影响前途。
没经过系统的军事培训,光有聪明的脑袋瓜,但对很多事不过一知半解,让他仅凭一份军事地图制定计划,非常困难,不过当晚唐寅在自己营帐内对着地图发呆时,沈溪让人给他送来更多前线战报。
这些情报很多属于机密,除了沈溪外无第二个人知晓。
送情报给唐寅的是马九,马九客气地道:“唐先生,大人的意思是让您在两日内将作战计划呈递过去,可以以上奏的方式,也可以不拘形式。这是大人的原话,至于如何做,小人不太清楚。”
唐寅跟马九算是老熟人了,这几年虽然交接不多,但知道马九不是泛泛之辈,能在沈溪手下鞍前马后效力多年,跟着沈溪走南闯北,险死生还,这种人骨子里就带着一种可怕的坚韧。
“你回去跟沈尚书说,在下明白他的意思,后天晚上会将详细计划送到他面前。”唐寅做出承诺。
虽然有点赶鸭子上架的意思,他自己没多少自信,但始终这是沈溪给出的期限,由不得他拖延。
马九走后,唐寅想:“沈之厚给我机会,如果我不懂得把握的话,那可能以后就得回去做知县,或许连知县都没得当,但如果我的策略奏效的话,他会赏识和提拔我,那我就可能会跟他说的一样,成为正六品的京官,或者干脆放到地方出任知府!有那么一任知府的经历,这辈子就值了!”
唐寅既是一个知道满足的人,又是个不甘于平庸的人,他对未来有很多憧憬,这是刺激他进步的原动力。
当晚唐寅挑灯夜读,一直到后半夜都没入睡。
临天亮时他睡意朦胧,大军启程后他没再骑马,而是躲在马车车厢里,不是补觉就是对照情报看地图,以至于到后来所有情报内容他都能背出来,但就是无法找到更好的消灭叛军的方法。
第二四四〇章 揭破
第二天兵马起行,此时进入四月,黄淮以北河流的水位开始上涨。
上午晴空万里,但中午时分乌云滚滚而来,到下午未时开始下起瓢泼大雨,一直到黄昏都未停歇。
行军途中遭遇暴雨对于将士来说是很难熬的事情,人都会自然而然地带着一种丧气,没人喜欢全身湿漉漉地行军,而往往疫病的开端就是因为一场雨感染风寒而起,夜晚驻扎休息更成问题。
不过好在没有叛军在周边活动,全军不用枕戈待旦,可以停下来躲在营帐里休整。
全军扎营后,沈溪先吩咐伙房烧姜糖水给将士们饮用,祛除寒意,然后才召开军事会议,主要涉及夜间防御,而这次沈溪安排京营兵马防守营地,又调遣边军派出大批斥候到周边查看情况,防止叛军利用河流,用掘堤等方式危及全军安全。
军事会议上,唐寅一句话不说,眼神空洞地坐在那里……连续研究军事地图下来,让他有点儿魔障,精神萎靡不振。
本来升帐就是沈溪说话,发布命令,不需要唐寅这个幕僚插嘴,会议结束唐寅回到自己营帐,特意跟军需官多要了几两桐油,准备挑灯夜读。
“沈大人,唐先生这两日作何?跟他说话都不回答,做事神神秘秘的。”吃晚饭时,张仑本要找唐寅一起,却没寻到人,只能来见沈溪表明他的怀疑。
唐寅在军中的地位不一般,一旦生出异心,可能会将很多军事机密泄露出去,张仑大事上稀里糊涂,小事却很精明,一发现唐寅不正常,便赶紧来报告沈溪,以防出事。
沈溪笑着摆摆手:“别打扰他,他这两天有要紧事做,算是完成一次考试吧……明天晚上就会有结果了。”
“考试?”
张仑瞪大眼,觉得很不可思议。
沈溪点头道:“有关下一步作战部署……这件事不好解释,你先别管……”
“明白。”
张仑嘴上如此说,心里还是疑惑不解,但涉及军机,不是他这区区百户可以干涉的。
沈溪跟张仑说话时,惠娘一身男装从寝帐那边过来,因为下着雨,惠娘本是来给沈溪送斗笠,不过看到沈溪正在与人交谈,便停在帐外,一直到张仑离开后她才进来。
“大人。”
惠娘一袭劲装,显得非常干练。她将头发束起,眉毛特意画粗,看上去英气勃勃。
沈溪望了惠娘一眼,微笑着点头,问道:“怎不在寝帐等我?”
惠娘道:“今日熙儿过来,说大人带来的那名女子感染了风寒,想向大人请示,却没找到大人。”
本来沈溪跟惠娘间你情我浓,毕竟难得一起行军,朝夕相伴下很容易增进感情,却突然因熙儿来访而产生隔阂。
沈溪清楚熙儿说的“女子”是谁,正是马昂的妹妹马怜。
这次马怜本想跟在沈溪身边,但因沈溪带着惠娘,不方便让两女碰头,便让马怜的车驾跟在中军后面。
沈溪没好气地道:“这丫头总是关键时刻掉链子……怎么没见到我也可以随便把话说出来?”
惠娘急忙为熙儿说情,“大人不要怪她,她也是在我连番追问下才说出来的……当时大人巡营去了,雨雾蒙蒙,一时间找不到人,我说可以代为转告大人,她急着上路,才对妾身和盘托出。”
“惠娘,你……”
沈溪本想问惠娘有何想法,但话到嘴边又感觉难以启齿。
到底沈溪从来都在惠娘跟前表达爱慕之情,未将外宅养着马怜这一情况说给惠娘知晓,以前惠娘也想过沈溪在外边应该有别的女人,事情没挑明她也不会刻意去问。
而这层窗户纸却被熙儿无意中给捅破了。
惠娘道:“老爷若想将那女子接过来诊治,不用问妾身的意见。”
一瞬间,惠娘便从英姿勃发的俊俏侍卫,变成贴心可人的闺中妇人,说出的话开明大义,但沈溪却知道惠娘心中必定凄苦异常。
给你安排女人你不要,说是不想经营那么多感情,说的比唱的好听,一转眼却让我知道你在外还有旁的女人!
沈溪想到惠娘的怨责,尴尬之余不知该如何说起。
“其实许多事不用你我劳心,军中有专门的大夫,尤其这次我特意向陛下请示,请了几名太医院的国手随行……”
沈溪解释道,“若接她到身边来,会很麻烦。有你和衿儿,我不需要别的女人!”
……
……
因为马怜的事,沈溪无地自容。
这时代很多事都约定俗成,就比如一个成功的男人,基本都是妻妾成群,无论惠娘在沈溪心目中地位再高,也始终只是外宅……
沈溪尽量想说服自己,但发现根本说不通,他很在意惠娘的想法,以至于这件事发生后,他完全不知该如何跟惠娘解释。
当晚因为下雨,沈溪亲自督察营防,回来时已经很晚。
这会儿大雨已停歇,营地内却泥泞一片,沈溪到了寝帐,掀开帘子一看,李衿正在整理被雨水打湿的衣服,神色间异常懊恼,毕竟她跟惠娘带了很多女儿家的衣服,这些衣服要晾晒的话很不容易。
“老爷。”
李衿见沈溪进来,赶紧起身行礼。
沈溪四下看了看,这次寝帐建造得比较宽阔,穹顶厚重,防水性能极佳,乃是工匠精心准备的帅帐,方便主帅安歇。
四处看了看,偌大的寝帐内未见惠娘身影。
沈溪问道:“你姐姐呢?”
“她跟几个女兵去河边洗衣服了,说是顺便提一些水回来烧开,以便沐浴更衣。”李衿道。
沈溪无奈摇头:“行军在外,条件如此恶劣,大晚上居然出去洗衣服……我这就派人叫她回来。”
李衿道:“让姐姐去吧,姐姐一向都很有主见,而且身边有女兵保护,不会出事的。”
这世上最懂惠娘之人,并非是沈溪,而是李衿。
李衿说话时低着头,好像做错事一样,不敢抬头跟沈溪对视。
……
……
沈溪没有追问李衿,他能容忍惠娘和李衿保留一些秘密,不是什么事都想要刨根问底。
不过李衿那边则显得羞怯,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些小女儿家做错事的姿态,发现沈溪没有追问后,她轻轻松了口气,坐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
沈溪没有急着去睡觉,来到帐中央的简易木桌边坐下,凑到桐油灯前看军报,耐心等惠娘回来。
过了小半个时辰,惠娘在几名女兵护送下回来。
进了营帐,惠娘见到沈溪也没主动打招呼,好像在生气。
黑漆漆的看不太清楚,沈溪起身过去,到门口看着正在整理木盆里衣物的惠娘,蹙眉问道:“作何要去洗衣服?这下雨天,洗完后有地方晾晒吗?”
惠娘道:“妾身想出去走走,免得打扰老爷。”
沈溪叹了口气,道:“有些话你想问,那就直言不讳,我承认这件事上隐瞒了你,此番我不但带了你跟衿儿随军,还有另外一个女人。”
等沈溪说到这里,旁边的李衿没有多意外,显然她已从惠娘那里得知一些情况,而她之前回避之事,也与此有关。
惠娘沉默不语,而沈溪最反感的就是惠娘把什么事情都藏在心底,这会让他觉得两人并非一条心,当下不耐烦地道:“说了要相互包容和坦诚,既然你不想问,那就衿儿来……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们!”
说到这里,沈溪有些恼火,回到桌子边坐下。
李衿一看这架势,别说过来问话,就算让她随便说上两句,都难以启齿。
惠娘轻声道:“老爷觉得妾身在意您外面有女人?连实话都不肯告之,非要等外人揭破,还说坦诚……如果妾身心思狭隘,也不会将东喜和随安送到老爷跟前,这两个丫头难道不是很贴心吗?”
沈溪摇头:“不一样。”
“老爷有自己的想法,对女人有特别的偏好,妾身理解,问题是老爷什么事都不肯跟妾身说,把妾身看得刻薄善妒,让妾身在妹妹面前无地自容。”
惠娘的话有理有据,好像她多开明大度似的。
但沈溪知道,惠娘并非如她说的那般宽容,至少惠娘希望沈溪在外面只有她跟李衿二人,发现仅凭姐妹俩难以笼络沈溪时,又试着将随安和东喜推出来。
沈溪心想:“随安和东喜只是小丫头,靠惠娘而生,惠娘有本事控制她们,让她们为惠娘的目标而奋斗……其他女人能一样?”
沈溪道:“惠娘你是很大度,但我不想伤害你。”
女人间的博弈,并非流于表面,暗中的刀光剑影更是无处不在,沈溪不认为自己的人格魅力可以让身边的女人不起纷争,他很尊重惠娘,但内心又放不下另外的女人,沈溪知道过错的根源就在他自己身上。
李衿赶紧说和:“姐姐,其实老爷也是出于好心,咱何必多苛责呢?如果老爷将那位妹妹带过来,咱完全可以和睦相处。”
“老爷不会把外面的女人带过来,谁的院子就是谁的,咱不过是老爷众多外宅中的一个罢了!”
惠娘终于有爆发的迹象,但说话始终保持一定隐忍,至少她知道在沈溪面前表现出善妒的姿态不但没好处,还是打自己的脸。
沈溪再次起身,走到惠娘身边。
“既然你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那我就直说。跟我出来的女人,是我手下一名将领的妹妹,是那名将领送给我的,你不可能完全不知情……就是马昂的妹妹,她在我身边尽心伺候,这次我南下不但要平中原之乱,还要顺带平江南倭寇,长时间在外,我家中内眷无法带出来,但她们有诰命在身,无从畏惧,你们却不同……京城权贵众多,让你们留下始终有些冒险,所以干脆一并带出。”
惠娘不说话,只是用心倾听,就算沈溪一向睿智,这会儿也不知惠娘心里在想什么。
女人心海底针不是随便说说的,沈溪前世跟女人相处的机会不多,今生对女人的了解算是比较深刻了,但依然揣摩不透。
沈溪再道:“其实这几年,我在外没旁的女人,有不少人试着将女人送到我身边,都被我拒绝了。诚然,我做错了事,但真正收在身边的,除了这个马氏女外就再无旁人。惠娘,我不想跟你解释太多,但你要相信,我对你很尊重!”
惠娘道:“老爷能让妾身见见她吗?”
沈溪摇头:“不可。这并非是我对你刻薄,或者有意隐瞒,而是要尊重你们间相处的方式,她跟你基本上不可能有交集,除非你们一起进入沈家门。”
惠娘脸上仍紧绷着,显然不能接受沈溪如此说法,她对于沈溪在外面有别的外宅其实很介意。
“姐姐。”
李衿在旁拉了惠娘一把,想出来劝和,但又觉得自己跟沈溪地位差距太过悬殊,只能劝跟自己朝夕相伴的惠娘。
惠娘微微摇头:“我没事,老爷要怎样,其实无需跟妾身交待。妾身只是觉得,老爷不必事事都隐瞒……其实把那马家妹子送到妾身这里,妾身也能将她当作亲妹妹看待,就好像衿儿一样。”
沈溪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相信惠娘你也不想被人涉足自己的生活,所以你不会进入沈家门。同样的,我也不想改变马氏女的生活方式。有些事解释不清,的确,在这件事上我做错了,今天我不在这边睡,你们早些休息吧!”
……
……
沈溪始终有些介怀。
看起来是他错了,但其实不是,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背景,在这男人至上的封建时代,男人很难保持本心。在惠娘和马怜的问题上,沈溪因为对两边都很尊重,所以互相隐瞒,并没有让两女相见,甚至指望她们能跟姐妹一样和睦相处。
如同沈溪所说,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力,这也是他为何要将沈泓送到沈家抚养,因为这是惠娘一再坚持的,同时他也尊重惠娘不进沈家门的决定。在沈溪心目中,他希望能给惠娘一个正式的名分,让惠娘可以抬起头做人,但惠娘不愿意,他也就不再勉强。
惠娘试着给他找女人,马怜也一样,因为身为沈溪外宅,都希望固宠,惠娘和马怜都不是圣人,难以免俗。
沈溪外面有两个院子,互相间的博弈自然而然就会增多,她们要争夺的就是沈溪多往自己院子走。
如此一来惠娘和马怜就是竞争对手。
沈溪还要眷顾内宅,外出时间不多,分身不暇,到一处院子多了,相应去另外一处院子就少了,沈溪这个主心骨不在,院子就少了男主人,家不成家。
之前一直担心的事终于发生,惠娘心中有所不满,沈溪能理解。
惠娘的意思是让马怜到自己院子,用她的方式调教,如此沈溪只需要去一个院子,但显然这不是沈溪所愿。
有些事情就算明白,但还是要保持克制,沈溪不想把话说太过直白,沈溪对惠娘、李衿和马怜都有感情,并非那种一夜之欢后便能丢下。
沈溪回到中军帐,他自己也不知为何要出来受苦。
叫来侍卫把桐油灯点亮,沈溪坐到帅案前把事情大概整理一番,便明白其实自己内心对惠娘还是有极大的亏欠,不敢面对,所以才临阵退缩,并非是有意要给惠娘脸色看。
“如果是后世,或许我会跟青梅竹马的林黛厮守终生,对惠娘的感情只能压抑心底,更不要说马怜了……但放在这时代,我没有本事克制心中邪念,或者说男人都是自私的吧。惠娘不是圣人,我自己也不是,我从来没想自己去当个圣人!”
沈溪拿起之前没看完的军报,却怎么都看不进去。
恰在此时,中军大帐外传来唐寅跟侍卫对话的声音,显然唐寅要进来见沈溪而被侍卫阻拦。
“大人。”
侍卫终归前来通禀,却没进门,只是在门口对沈溪说明情况,“唐大人求见。”
沈溪道:“时间很晚了,告诉他有事的话明天再说,哪怕我交待给他的事情有眉目了,也要等时间到后再提。在截止日期前,很多事可以反复斟酌!”
侍卫没法把这话完全转告唐寅,因为实在记不住。随即沈溪便听到侍卫的声音:“唐大人,您该听到大人说的了吧?”
唐寅知道沈溪的意思后,便不再打扰,转身离开。
夜色迷茫,沈溪在中军大帐中成为孤家寡人,心中多少有些失落和黯然。
第二四四一章 功与过
毕竟是战时,有关儿女情长的事情沈溪顾不上太多,而且他觉得自己跟惠娘之间的矛盾并非不可调和,可以用时间化解。
第二日兵马继续行进。
唐寅没有着急过来跟沈溪说他的计划,按照昨日沈溪吩咐,唐寅准备到最后一刻才上交计划书。
行军很顺利,就算昨日刚下过一场瓢泼大雨,但中原毕竟是华夏文明的发源地,这里的道路四通八达,官道两旁基本修建有排水沟,没有出现道路被冲毁的情况。
春天的雨水不像夏天,一场疾风骤雨后今天又是艳阳天,原本受到影响的士气逐渐恢复。
不过泥泞的道路对马车行进还是有影响,不时车轮就会陷入淤泥中,需要有人推一把,上午沈溪对付着睡了两个时辰,快到中午时实在受不了车厢里的颠簸,干脆骑马,顺带领略一下沿途风景。
可惜的是,沈溪还没悠闲多久,前线传来急报,有小股贼寇在前方活动,已经跟先锋人马交上手。
“大人,贼军数量不少,大概一千余人,且有骑兵。”过来向沈溪通知紧急军情的人是马九。
此时作为全军前锋的并非边军兵马,而是宋书手下的京营兵,看起来遇到的叛军数量不多,但京营实战经验基本为零,这次仓促交兵未必能占据上风。
胡嵩跃听到消息,策马而来,见到沈溪后直接在马背上行礼:“大人,请让末将领兵前去增援,来个旗开得胜!”
就在胡嵩跃主动请缨时,宋书也带人过来了……得知前方遭遇叛军,宋书生怕手下出什么状况,赶紧前来请求增援。
“大人!”
宋书看到胡嵩跃等边军将领已跟沈溪请命,宋书老远便喊起来,生怕沈溪忽略他的存在,南下平叛第一战至关重要,京营和边军都有抢功劳的意思,不想把建功立业的机会让给别人。
沈溪一摆手,示意一帮将领全都下马,准备原地召开一个军事会议。
宋书带来的人争先恐后凑到沈溪跟前,胡嵩跃等边军将领则用敌视的目光打望京营这帮老爷兵。
“胡将军,你是来跟大人请求出战的吧?”宋书对胡嵩跃道,“不过今日负责打头阵的是我们京营,可能你要让一让了。”
胡嵩跃道:“首战不容有失,你手下没经历过大场面,能顶得住吗?”
宋书还没开口,他身后便有人呛声道:“你们怎么瞧不起人?”
唐寅本来在马车上思索如何才能制定出一个无懈可击的作战计划,但计划没有变化快,听到这边动静大,赶紧下马车,来到沈溪跟前,略一打听便知道发生了什么,大喝道:“争什么?忘了沈尚书先前的告诫?一个二个不知自己几斤几两?”
如果旁人出来说和,没人会理会,但唐寅此前刚代表沈溪立过威。
宋书回头瞪了一眼刚才胡乱插话那人,现场很快便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息静气,等候沈溪进一步吩咐。
沈溪好像没听到眼前之人的争执,拿出一份军事地图,在路边的石头上摊开,指着地图道:
“敌人出现的地点是在北运河及一片丘陵之间,他们估计以为我们的前锋是运粮队,准备在山口设伏,结果被识破,所以发生战斗……宋将军,你带两千人马前去增援,胡将军,你带领一千神机营骑兵,由丘陵外侧绕道贼寇侧后方,守株待兔!”
胡嵩跃想都不想,领命道:“得令!”
在胡嵩跃看来,沈溪给他的差事很好,他自己也能琢磨到,叛军发现大批官军到来时,会下意识逃窜,那他截击取得战果的机会,比正面交锋的京营兵马还要大。
宋书显然也想到这一层,顿时有意见了:“大人,叛军不堪一击,估摸难有机会获胜,不如让末将带人去截击!”
唐寅正想重申沈溪在军中的威严,沈溪已然皱起眉头,打量宋书:“宋将军,让你带人去跟叛军正面交锋,这是命令,你想抗命吗?”
宋书赶紧行礼:“大人,末将并无此意!”
沈溪道:“每遇交兵,必有任务分派,焉能讨价还价?此番你责任重大,要为全军打头阵,率领的也是机动性强的骑兵,即便你觉得在后方设伏取得战果的几率大,但是否想过,你统率的骑兵可以发起追击,半道就可将贼寇全歼?”
尽管宋书心中有别的想法,觉得沈溪厚此薄彼,却不敢直言,只得领命:“卑职这就前往。”
沈溪再对胡嵩跃道:“运河一侧是死路,贼寇绝不可能撤往那里,而丘陵出口却有多处,你只能选择一部分设伏……一切都要看你的临场指挥能力!这一战务必在天黑前结束,天黑后各路人马都必须返回中军……这是军令!”
“得令!”
这次在场所有将领都抱拳行礼,恭敬领命。
很快一群人四散而去。
……
……
前锋兵马遭遇叛军,在不完全清楚对方实力前,沈溪不得不谨慎起来。
中军大半都是步兵,难以参战,虽然仍旧在向前行军,却变得小心谨慎起来,随时做好交战的准备。
而后续粮草队伍则停止行进,结阵防守,等前线战事结束后再跟上大队。
沈溪继续骑马前行,唐寅换乘战马跟在沈溪身边,脸上满是担忧之色,“沈大人,这一战应对仓促,不会出状况吧?”
“出什么状况?”沈溪反问。
稍微迟疑,唐寅道:“前方叛军具体数量没有确定,如果说他们的兵马数量超过一千,交兵时必会造成我方官兵死伤……您之前说过要以收拢叛军为主,为何此战中没有派人去劝降的想法?”
沈溪道:“以此前所得情报,此地并无叛军主力,却有几股悍匪,并不归叛军头脑刘六、刘七调遣,说白了就是著名的山东响马……你觉得这些人本官有跟他们讲和的必要?”
唐寅马上明白过来。
沈溪不可能仓促间得知前线情况,应该是早有耳闻,甚至觉得有可能是沈溪故意创造全军仓促应战的局面。
唐寅心道:“沈之厚做事太过出人意表,不过眼下之事倒也符合他的性格,想他在草原上九死一生,完全是刀口舔血过来的,现在刚出兵,遇到的也是小股响马,所以他想先试试麾下部队的反应和战斗力……他的目的到底不只是为了平几个响马!”
“不知在下应该做何?”唐寅请示道。
沈溪打量唐寅:“你不是有意见吗?为何不说?”
唐寅惭愧地道:“在下之前还在分析几时跟叛军主力交兵,现在看来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想有万无一失的计划,根本就不可能,不如随机应变……至于沈尚书之前的用兵方略,在下看来没什么纰漏!”
“真的没有疏漏吗?”
沈溪反问,脸上带着一抹轻蔑的表情。
唐寅看到后心生惭愧,他自然不想在沈溪身边混吃等死,硬着头皮道:“沈尚书派出两路完全不可能配合的人马跟眼前这路贼寇……哦,不对,是响马交战,可能会有麻烦,响马的战力显然要强于普通叛军,若是两路人马不知配合的话……必定会出差错!”
沈溪点了点头,算是赞同唐寅的说法。
“还有呢?”
沈溪对唐寅的答案并不满意,继续追问。
唐寅稍微想了想,道:“不过想来沈尚书觉得这路贼军应该不会对我军造成太大威胁,动用骑兵作战,比步骑结合好许多,就怕贼军中的骑兵逃得太快,天黑前可能完不成全歼敌军的任务。”
沈溪看着远处:“那就要看后续出发的两路……应该说三路人马,如何配合了,其中京营两路人马是关键!”
唐寅点头道:“如果真的是响马的话,未必会一触即溃,到时可能会有一番血战,如果京营和边军知道配合,或许能减少些死伤……但沈尚书拿麾下将士性命换取经验教训,是否太过残忍了一些?”
沈溪道:“我可没有拿将士的性命开玩笑,上战场跟叛军交战是他们的责任,如果我只是派出有丰富作战经验的边军去跟叛军交战,京营这帮兵油子是否愿意?”
这下唐寅回答不出来了。
沈溪再道:“遇到困难,应该想办法解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世间可没有一成不变的作战计划,基本上所有的方略都是临时而起!”
唐寅恭敬行礼:“在下受教!”
……
……
前线战局不明,沈溪并未打算带中军主力去跟贼寇交战,将这场战事的主导权交给了宋书和胡嵩跃等人。
一直快到天黑时,仍旧没有消息传回。
沈溪率领的中军已在运河边找了个地方驻扎,后续运送物资的队伍起行,中军这边派出人马前去接应。
扎营后,沈溪在中军大帐等候消息,陪同沈溪的人不多,除了唐寅和荆越外,再无旁人。
唐寅跟荆越是老相识,当年沈溪任三省总督时二人都在沈溪手下听用,荆越此时正在等候沈溪号令,随时增援前线。
“沈尚书,前面迟迟没有消息传回,是否再次派出援军?那可是上千响马。”
唐寅不是对沈溪没有信心,而是对前线心怀鬼胎的京营和边军两路人马不信任,他觉得胡嵩跃和宋书很难配合作战,就算沈溪再自信,前线也可能会因为突发状况导致战局变化。
沈溪此时仍旧在看军事地图,这份地图比之前给唐寅那份更为细致。
沈溪没有抬头看唐寅,语气幽幽:“你在担心什么?之前我就跟你说过,胜败全看他们的造化,我已将具体作战部署告知,如果还出现问题,哪怕此战中全军覆没,也是他们咎由自取,响马可杀不进我的营地来!”
“这……”
唐寅愣了一下,情况的确如沈溪所言,纵横中原靠劫掠维生的一千多响马,就算再怎么自信,也不敢跟沈溪所部两万中军硬碰硬。
沈溪麾下装备大量新式火器,几千人马就让数万鞑靼铁骑折戟沉沙,更何况是区区毛贼?
沈溪再道:“伯虎兄尽管把心放回肚子便可……我领兵在外,不需要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帖帖,如果每一场小战事都需要我亲力亲为的话,恐怕我一刻清闲都没有……”
唐寅终于明白沈溪的用意,心道:“沈之厚太过疲倦,接连几年都在外征战,不想把什么事都揽到身上,于是主动锻炼手下将士,哪怕是两支没什么配合且起过冲突的人马,沈溪也给予完全信任,让他们自己寻找一个平衡点。既为袍泽,互相倚靠,只有战场上精诚团结,齐心协力消灭敌人,才能将矛盾解除。”
“沈大人。”
就在唐寅想心事时,马九到了中军大帐门口,“胡将军跟宋将军等人已回营,前线战事已结束。”
没等沈溪发话,唐寅便迫不及待问道:“战果如何?”
马九行礼:“具体战况尚且不知,但双方并未有太大折损,还是等两位将军跟大人汇报吧。”
沈溪这才抬起头来,语气平和:“把人叫进来!”
……
……
宋书和胡嵩跃带人进中军大帐时,在外候命的许多将领跟着进来。
宋书得意洋洋,一副老子战功天下第一的模样,唐寅看到后不由蹙眉,心道:“沈之厚的目的是让他们在战场上摒弃前嫌,精诚配合,现在看来目的并未实现。”
“大人。”
宋书进来后,当着在场不少将领的面,大声道,“末将幸不辱命,亲率兵马将叛军一举歼灭,杀死叛军二百余人,生擒一百六十余贼!”
宋书说完,唐寅不由皱眉,问道:“宋将军,叛军就这么点人?”
哪壶不开提哪壶!
唐寅的问题就好像刀子一样,戳中宋书的软肋,没等宋书进一步解释,旁边的胡嵩跃道:“末将镇守山口,将逃窜的叛军六百二十余人全都击杀和俘虏!”
本来宋书那边的功劳看起来已不小,但跟边军胡嵩跃报出的数字相比,却低了许多。
宋书杀伤和俘虏大概有三百六七十人,而胡嵩跃这边则有六百二十人,如果双方的数字真实可靠,功劳自然是胡嵩跃大。
“你们就是在背后捡便宜!”宋书背后马上有人出言讽刺。
胡嵩跃却没有动怒,道:“凭本事吃饭,你们穷追猛打,如果半道就把问题解决了,功劳还有我们什么事?”
“你!”
宋书背后将领都怒视胡嵩跃,大有上前掐架的冲动,不过在沈溪帐中,就算他们再不满,也不敢兵刃相向。
一时间现场火药味浓重!
唐寅略微有些尴尬,瞥了沈溪一眼,想知道沈溪怎么处置眼前的局面。
却见沈溪态度平和:“你们已将所有战果,汇报完毕了?”
两边这才放弃目光对峙,重新以俯首领命的姿态看向沈溪,以期得到下一步指令。
“回大人的话,末将已将己方情况,详细跟大人奏明。”宋书道。
“末将也一样。”
胡嵩跃行礼。
“嗯。”
沈溪微微点头,“既然你们都禀告完毕,那本官问你们,按照你们所说,将叛军近千人击杀或俘虏,你们自己的伤亡呢?”
宋书和胡嵩跃这才意识到沈溪要计较军中折损。
刚才为了表功,或者说是为了压对方一头,两人都未把自己一方折损上报。
他们也是有意回避,毕竟都不知对方折损情况,按照功劳来说是胡嵩跃代表的边军更大一些,但如果把折损算进去的话,头等功指不定花落谁家。
在这件事上,宋书显得积极一些,毕竟他已在杀伤和俘虏敌寇数量上吃了亏,只能靠折损挽回面子。
宋书道:“回大人的话,末将手下死十二名弟兄,伤二十六。”
胡嵩跃嘿嘿笑了起来:“打几个毛贼,居然死伤三四十号人?亏你们有脸跟大人汇报!大人,我们这边……只伤了六个弟兄,没有阵亡的。”
宋书背后又有人抗议:“可不是么,你们不过跟一群残兵败寇交战,我们可是硬碰硬,要不是我们弟兄的命给你们垫着,你们能轻松获胜?”
“闭嘴!”
这次宋书直接喝斥,他已经看出来了,情况有点不对,沈溪看起来神色越平静,有可能爆发起来越雷霆万钧,这里到底是中军大帐,争执未免多了一点,正常的主将都不允许有人挑战自己的权威。
宋书望着沈溪,抱拳道:“请大人示下。”
沈溪皱着眉头:“你们的折损,基本在可控范围内,本官不跟你们多计较,战场上若要求毫无损伤的话,那就不要打仗了……现在本官只想知道,贼军总数是多少?”
沈溪的话音落下,营帐内突然安静下来,甚至连呼吸声都能听清楚,再也没人出来争什么功劳。
唐寅一时间糊涂了,等他回味过来,便知道应该是两方人马为了争功,缺乏配合,以至于让贼寇跑了不少。
沈溪语气略带嘲讽,冷笑道:“本官虽然未亲率人马踏上第一线,却得知,此番交战的贼寇数量在一千三百人左右,其中最精锐的有三百精骑,来去如风,危害一方,贼首名叫张烈盛……你们可把这批匪寇抓回来?”
宋书和胡嵩跃这会儿别说出来争辩,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唐寅心里稍微算计一下,道:“贼寇虽众,但主要是靠核心力量支撑,这一千多步卒不过是附庸。两位将军将这些杂兵杀伤和俘获,却让核心的三百人跑了,也就是说……贼寇的主力都成功逃脱?是这么个意思吧?”
旁人不能直接讽刺宋书和胡嵩跃,二人在军中地位可不低,都已是参将以上的军职,换到地方那就是卫指挥使甚至是一省都指挥使。
但唐寅却不用考虑那么多,只需要顺着沈溪的话说下去便可,他的话其实是对在场很多不明事理的旁观者做出解释,这场仗赢在哪儿,输又在哪儿。
宋书脸色青红一片,显得很丢人,却强行辩解:“叛军刚和我们交手,其押后的骑兵便转身向南逃窜,末将以为胡将军的人马会将这部分人截住,于是便将精力放在体量更大的贼寇交兵中……谁知……”
胡嵩跃不满地道:“你这意思,是要赖我们了?跑的都是骑兵,机动力极高,事起仓促,让我们怎么追?他们逃的方向可不是我们预设的阻击点!”
宋书本来要跟胡嵩跃争论,但想到这样有违背军令之嫌,赶紧为自己辩解:“末将将叛军主力击溃后,也曾派兵去追,但奈何此时距离叛军骑兵逃跑已有小半个时辰,再追已然不及……而且大人吩咐要在天黑前结束战斗,为防止中贼寇埋伏,所以末将……”
胡嵩跃道:“说你们窝囊便可……两三千人马打九百多贼寇,还跑了三百多,不知分兵追赶,非要先取得一场胜仗后再追?哼哼,这不是眼睁睁看着贼寇跑没影?”
虽说胡嵩跃作战经验丰富,但在政治嗅觉上却远不及京营出身、浸淫宦海多年的宋书。
此时宋书努力为自己辩解,胡嵩跃却依然拿出先前互相挖苦攻讦的姿态,想把责任完全推到京营这边。
不过胡嵩跃也不算太愚钝,等他说完话,发现没人反驳时,便觉得事情不太妙,再看沈溪神色冷峻,随时都有爆发的迹象,顿时缄口不言。
在场人都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为何宋书从开始便没有追击那三百多精锐响马,在于这些京营的兵油子,可不分什么精锐响马和普通贼寇,对他们而言,只要消灭的是叛军,就是一样的功劳。
他们发现有三百精锐逃走,剩下却有九百多老弱病残后,首先想到的就是将这支疲弱之军解决,如此最大的功劳便是自己的。
宋书和他部下的想法,是让胡嵩跃去啃难啃的骨头。
胡嵩跃当然也不是傻子,知道逃走的三百多骑是悍匪,逃走的路线跟他设伏的地点有一定距离,如果他发起追击,就算把悍匪全部消灭,功劳也就那么多,不如留下来把那九百多老弱病残给解决了,先把功劳抢到手再说。
各自都怀有私心,不先去解决最大隐患的精锐,而是把那九百多老弱残兵当成最大的功劳,试图先行摘取。
回来后更是一顿吹嘘,避重就轻。
在唐寅看来,这帮人全都有错,都是以自己的利益为先,根本没考虑到对整体战局的影响。
沈溪不言语,唐寅这会儿已完全明白沈溪的用意,甘心充当传声筒,冷声道:“你们现在还有心思辩解孰是孰非?若非你们只顾着窝里横,那些危害地方的贼寇也不会逃掉,谁能抽身事外?那些精锐贼寇逃脱后,要不了多久又会拉起一支上千人的队伍,继续对我军形成威胁,这责任谁来承担?”
胡嵩跃听到这话,明白自己的问题不小,低下头不言语,但无论是他本人,还是在场其他将领,心里都不服气。
明明得了功劳,且功劳不小,怎到了沈溪这里就不被承认?
帐篷内安静得可怕,过了许久,沈溪才道:“本官平时对你们太过纵容,之前在河间府城就闹出乱子,本官打了你们军棍,小惩大诫,也是希望你们能引以为戒,谁知现在却变本加厉,为了私心连大局都不顾!”
宋书背后有人抗议:“大人,我们可是取得了胜利!”
说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因主动向边军挑衅而被罚的赵越龄,此时他难以理解,就算有一定的过错,难道我们取得的功劳就应该被忽视?最差也应将功补过吧!
沈溪瞥了赵越龄一眼,根本就不想搭理他。
唐寅帮腔道:“在沈尚书手下当兵,以为消灭几百个贼寇就是大功劳?西北连续几战下来,加上中间的京师保卫战,狄夷的头颅都是以十万计,你们有点出息没有?”
赵越龄这才意识到,在沈溪手下当兵,取得歼敌几百人的功劳压根儿就不值一提,这跟在别的军队中完全不同。
如果在旁的军中,歼敌几百人的功劳可以吹个几年,功勋足以让他们吃香喝辣,还有人会因此获得升迁。
但在沈溪这里,却屁都不是!
“大人,末将知错。”宋书先一步认错,向沈溪行礼。
沈溪问道:“错在何处?”
宋书很尴尬,稍微迟疑后才道:“卑职不该对胡将军心存芥蒂,战事开启后,应当下分兵去追击匪寇精锐,而不是着眼于眼前的功劳,之后更应该跟胡将军通力合作!”
这边宋书已经认错,胡嵩跃也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之人,赶紧行礼:“末将也有错,未能将大人的命令贯彻到底!”
两方带头的人都认错了,剩下的也没了脾气,纷纷低下头,这会儿没人再提功劳之事,一个个死气沉沉,好像犯了大错,就等着领罚。
唐寅问道:“沈尚书,如何惩戒他们?”
沈溪没有回答,蹙眉好像在想心事。沈溪不说话,在场没人敢说,唐寅只好住口,等待沈溪给出最后的裁决。
恰在此时,门口传来一阵嘈杂声,好像有什么人到来,等通禀后众人才想起还有将领没来参会。
进门带头那位是张仑,身后跟着一些低级军官,除了张仑外没有一人显眼,但仔细辨认的话就会发现张仑带的人包涵京营和边军两边的低级校尉。
“大人!”张仑进来后眉飞色舞,显得很兴奋,握紧拳头道,“卑职幸不辱命,率一千神机营骑兵,将逃窜的贼军全部剿灭,贼军只有不到十骑逃脱,未能在天黑前将所有匪徒抓捕归案!”
张仑的话让在场将领惊愕不已,他们这才意识到沈溪早就做出第三手准备,就是派出张仑前去截击叛匪。
因为张仑在军中的地位不同于普通军将,他将来是要袭爵的,就算取得再大的功劳,也不会让人觉得突兀,更不会觉得是跟他们抢功。
张仑建立的战功看起来不显眼,只消灭了三百贼寇,跟胡嵩跃和宋书的功劳没法比。可问题是这三百贼寇乃是贼寇中绝对的精锐。
“为何逃了十骑,没将口袋阵设好吗?”沈溪对张仑的奏报,似乎也不太满意,语气中带着一股生硬。
张仑虽然觉得这回事情做得不算尽善尽美,不过因为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实战,又取得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以为这已足够,但回到中军大帐他才意识到要得到沈溪的赞许可不容易。
张仑出身勋贵,但他并无一般武人顽固己见的臭毛病,更像个文官,毕竟他的文化水平在那儿摆着,当即拿出认错的态度,行礼道:“卑职未能完成大人交托,请大人责罚。”
在场的人又不说话了,等候宣判一样等沈溪发言。
但半天沈溪也没开口,在场的人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儿上了,因为一个不好就有人要被拉出去打军棍,哪怕这次几路人马都取得胜利,但在沈溪这里要断定有无过错,绝非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
许久后,沈溪终于开口了:“本官做事务求公允,你们领兵获胜,确实摘取功劳,但却因为自作主张,各路人马未能配合,给本官用兵带来极大的麻烦。现在你们已经得到教训,之前本官未跟你们强调过,现在再说一遍,如果军中再有边军、京营互相攻讦的言论,无论人前或者人后提及,一律军法处置!”
“得令!”在场的人,除了唐寅不是武将不需要领命外,其余之人俱都行礼,声音整齐划一。
沈溪再道:“在本官手下当差,不论亲疏远近,就算曾经立下过再大的功劳,哪个不是本官带起来的?你们不服也好,心中有怨恨也罢,现在都要服从于平乱大局,本官是带领你们去取得功劳,而不是来听你们争论不休!”
“得令!”
又是整齐划一的回答。
沈溪神情终于缓和下来,“这次功劳,本官会如实跟朝廷上奏,不过歼敌一千三百余人的小胜只是个开端,未来取得的功劳会更大……不过,旗开得胜总归是好的,别怪本官留了后手让张仑带人去补漏,本官就是怕你们乱来!你们还真没让本官失望,一个个为了自己的私心……”
沈溪好像又要开骂,在场的人虽然岁数都比沈溪年长,被沈溪叱骂却没有任何脾气。
“罢了罢了,既说过不提,本官就不再提了。”
沈溪道,“会议到此结束,晚上营防你们自行安排,若是再出岔子,别怪本官对你们不客气!”
说完,沈溪拂袖而去,剩下一群平时心高气傲的大老爷们儿,站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第二四四二章 谁说了算
沈溪离开后,中军大帐里一帮人终于松了口气,却还不敢完全放松下来。
战后仍旧有一些事情需要解决,比如说把战俘移交地方官府,以及接下来营防等事项,这次沈溪没有像老爹一样什么事都安排好,明确让他们自行处置。
唐寅留在中军帐,等那些中下层将领相继离开,宋书最先反应过来,走到唐寅身边问道:“唐先生,大人未对我等做出安排,您看这……”
唐寅无奈地摊开手:“你们惹恼了沈尚书,在下已尽量帮你们说好话,终于把事情糊弄过去,现在你们却不知自己应该做什么,莫非什么事情都要沈尚书为你们安排好?”
“这……”
宋书不太习惯,也的确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不由看了胡嵩跃和王陵之等人一眼,想获得沈溪这帮老部下的指点。
刘序过来道:“不就是营防么?咱们两边协调好便可,又不是第一天出征,之前大人不都安排过?唐先生累了吧,请先回去休息,这种小事我们自行处置便可。”
说着,刘序伸出书去搭宋书的肩膀。
宋书身后一人喝道:“你要作何?”
刘序回身没好气地叱骂:“沈大人的话你没听到还是怎样?现在我要跟宋将军商议营防安排,谁出来多嘴多舌,一律军法处置!这是沈大人的命令,谁有意见找他去!”
沈溪这些旧部,对自己主帅的脾性非常了解,当发现沈溪动怒后,便知再不化解就要出问题。
于是他们落下脸,跟宋书达成和解。
尽管京营这帮手下再不甘心,但宋书毕竟长期混迹京城官场,对于逢迎和结交人脉等事非常精通。
原本不太容易解决的人际关系,在两方妥协下,迅速达成和解……尽管这份和解协议看起来极其脆弱,随时都可能因为新的战功分配问题而瓦解。
军事会议结束,两方各自回去安排驻防事务。
唐寅先去接见地方官府派来的劳军使,顺带把俘虏安排了,等回来吃饭时,只见张仑被一群人围着,在篝火前显得意气风发。
这是张仑生平第一次上战场,还取得一场不错的胜利,就算被沈溪骂他也开心。
“唐先生回来了?看什么,还不赶紧给唐先生让座?”张仑对唐寅非常礼重,好像这场胜利也有唐寅的功劳一样。
只有唐寅知道自己未完成沈溪的考试,一会儿填饱肚子还要试着完成考核,此番意外碰到张仑并未觉得有多荣幸。
唐寅坐下来,脸上带着忧色,张仑适时将那些前来恭贺的人赶走,等篝火前只剩下他跟唐寅时,才小声问道:“伯虎兄有什么麻烦吗?”
唐寅叹了口气道:“军中问题暂时解决了,不过我的麻烦还在……待会儿就要去见沈尚书,跟他谈下一步军事部署。”
“唉!这个在下怕是帮不到忙。”张仑脸上带着歉意。
唐寅笑着摇头:“也没说要你帮忙啊……还没恭贺你今日取得大捷,这下回去后可以跟你祖父交待了吧?”
提到之前的战事,张仑脸上又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欣然道:“最开始跟着沈大人时还惴惴不安,生怕出什么差错,谁知沈大人上来就给我一份好差事,今日战事其实我的功劳不大,换作谁领兵,结果都一样。”
“何必自谦呢?”
唐寅宽慰道,“这就是你的本事,除了你别人不行,只会给沈尚书添乱!”
张仑摇头:“其实我看出来了,沈大人只是借助我的面子,化解京营跟边军之间的嫌隙罢了……或许只有我出面,两边人才不会有更大意见,若是换作其他人领兵,一方取得胜利,另一方必然不服。”
唐寅颔首:“你倒是看得清楚。”
张仑笑道:“伯虎兄你应该比我看得透彻才是……我很想给家里写信,但又不知是否合规矩,可能泄露军中机密。”
唐寅想了下,摇头道:“应该没什么问题,或者你可以去请示一下沈尚书。”
“回头再说吧。”
张仑道,“不能让人说刚取得一点成绩就飘了……况且今天我还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始终让贼寇逃掉些,一旦沈尚书亲自领军南下的消息传出去,叛军肯定会提高警惕……沈大人教训得对,我不应该骄傲自满,接下来要好好为沈大人做事,不辜负他对我的期望!”
唐寅无奈摇头,心想:“沈之厚驾驭人真有一套,这些东西有的我学!”
……
……
唐寅吃过晚饭去找沈溪。
怀里带着这两日他精心准备的用兵策,虽然之前见过沈溪,得到指点,也明白战场上情况瞬息万变的道理,但唐寅到底还是拿出严谨的态度来对待。
唐寅也是铆足了劲儿,心想:“那些当兵的都在想怎么立功回去得到犒赏,难道我跟在沈尚书身边就眼巴巴看着别人升官发财?”
到了中军大帐,还有旁人在,乃是王陵之。
沈溪跟王陵之正在说事,内容却并非有关当下军情,而是林恒的近况。
即便唐寅进到营帐,沈溪跟王陵之的交谈也没终止,显然是把唐寅当外人。
唐寅对林恒不太了解,只知道此人有几分本事,在西北乃是响当当一号人物,至于沈溪为何要跟王陵之说起此人,并不是他关心的问题。
就像一个准备应试的考生,到沈溪面前唐寅有些紧张,坐在旁边坐立不安,不时打开自己手上的书稿看看,生怕其中有错漏的地方。
等王陵之离开中军大帐后,沈溪打量唐寅,问道:“伯虎兄来作何?”
唐寅站起身:“之前沈尚书不是让在下准备行军策吗?在下已准备好了,请沈尚书一览。”
说话间,唐寅走到沈溪帅案前,将手上的书稿放下,沈溪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漫不经心地将书稿拿起。
沈溪看得很快,没多久便放下,道:“还不错。”
唐寅惊讶地问道:“沈尚书之前不是让在下好好准备么?这……不知在下所写,到底对下一步行军作战有无帮助?”
本来唐寅就担心沈溪的考校,发现沈溪态度冷淡后,越发着急,这是证明自己的机会,如果沈溪没将他的计划书当回事,那就说明沈溪对他观感一般,接下来要想从沈溪这里获取政治资源就很困难了。
沈溪看着唐寅道:“下午时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么?战场局势瞬息万变,不是每次都能计划好……就好像今日之事,我也是综合这些天的情报做出的作战部署,放到之前在河间府城时,根本就预料不到会有这场遭遇战。”
唐寅道:“沈尚书能提前算计叛军的情况,也料到贼酋会放弃老弱病残独自逃跑,甚至将他们逃走的路线都算好,连边军和京营的矛盾也预料到了……在下自问做不到……”
说话间,唐寅有些自惭形秽,虽然自己写出行军策,但都流于表面,而沈溪制定的计划在他看来却神乎其技。
沈溪笑了笑,摇头道:“我说只是猜的,最终不过是误打误撞,派出张仑也只是为了有备无患,你相信吗?”
“不信。”
唐寅的回答很干脆,“沈尚书的本事,在下在草原上便见识过,很多事都在沈尚书的算计中,绝非误打误撞这么简单。”
沈溪想了下,对唐寅解释道:“兵家事基本如此,想算无遗策那是不可能的,随机应变才是王道……但这也不过是纸上谈兵,伯虎兄无需介怀。”
“那沈尚书……”
唐寅对自己的考校结果非常关心。
沈溪一摆手:“时候不早,伯虎兄先回去休息,你写的这份行军策,我回去后再好好研究一下,你也可以看看这几天的情报……呶,全都在这里,你拿回去看吧!”
唐寅没等到确切答案,对于自己的能力十分怀疑,甚至带着极大的不自信,结果沈溪就是不肯正面回答,反而又给他出难题。
“沈尚书……”
唐寅还想说什么,却被沈溪伸手打断。
沈溪正色道:“伯虎兄随军的意义,是为出谋划策,而不是来给在下增加烦扰的。伯虎兄最近做事得体,一些话说的恰到好处,替在下解决了不少麻烦,想来将来伯虎兄在军中也能独当一面,甚至可以独自领兵出征。”
唐寅不满足于沈溪对他的恭维,想得到确切的评价。
但沈溪好像没时间招呼他,他只能带着沈溪交给的情报,转身离开。
……
……
接下来两日,行军继续。
完成之前酣畅淋漓的一战后,不管是土匪还是叛军都老实了,暂时没人敢靠近沈溪所部,听说沈溪亲自带兵,早就吓得远走高飞。
沈溪在民间的声望实在太高!
三元及第,文曲星下凡坐实;南征北讨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武曲星转世也坐实!
再加上沈溪官声好,他扳倒奸宦刘瑾,引进的番薯和玉米不知道救活多少人,真可谓万家生佛!
叛军知道沈溪带兵来讨伐,都很清楚不赶紧逃跑的结果就是被一锅端。
唐寅在军中,几天下来没什么事,只好继续研究军事地图。
当然沈溪每天都会给他加作业,就是把不同渠道得到的情报告知,唐寅现在终于知道沈溪将情报调查到何等细致得地步,等看到愈发增多而且日趋完善的情报后,他终于明白沈溪为何会百战百胜。
“所有计划都建立在完善的情报支持上,如果不是这些情报,沈之厚怎可能战前便有万全的准备?难怪他在草原上行军也要派出那么多斥候,当时还觉得这样做完全没必要……”
越跟沈溪相处,越了解沈溪做事的习惯和风格,唐寅越觉得沈溪本事高妙,反倒越发自卑起来。
而这会儿沈溪对唐寅却越来越信任,有时候会带着去军中各处,看看他是如何练兵的,又如何跟将士打成一片!营防上的事情沈溪也不时对唐寅说上两句,指点诀窍,让唐寅揣摩,学以致用。
只是唐寅觉得很扯淡,以前他是有领兵的想法,但在见识过沈溪的本事后,便基本上打消了这念头。
……
……
沈溪出兵前,中原地区叛军四处出击,晋南、冀中、鲁北和豫北,烽烟四起,平叛的胡琏、陆完、马中锡等部人马进展缓慢。
但沈溪出兵后,叛军迅速收缩战线,陆完、马中锡等人也像开了挂一样,不断有胜利的消息传来,但要说彻底平息叛乱还为时尚早。
紫禁城。
这几天朱厚照关心战事,每天都要找张苑问事,但因情报太少,每次张苑都心惊肉跳,唯恐应对出错被皇帝责罚。
一直到沈溪旗开得胜,前线消息重新变得密集起来,这下张苑终于有底气跟朱厚照奏禀。
“……陛下,沈大人在鲁西北消灭一支贼军,大概两千余人,可说是大捷!贼军本想偷袭沈大人所部,却自食恶果……”
张苑当然不会把真实情况跟朱厚照说,他尽量把这场战事当作是叛军早有预谋的偷袭,但以两千人的队伍去偷袭数量多达两万余的官军,听上去就不怎么靠谱。
不过朱厚照也是选择性听,他对沈溪的推崇早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很好。”
朱厚照满意地道,“沈尚书没有辜负朕的期望,终于开始打胜仗……那接下来就好办了,只等他一路平推过去,把贼寇杀得落花流水!”
张苑试探地道:“陛下,是否要颁旨给沈尚书嘉奖?”
朱厚照想了下,摇头道:“现在为时尚早,等再次取得成绩才考虑吧。沈尚书打仗,基本都是杀伤几千、几万人不在话下……朕现在要到交泰殿,有事的话明天再说……”
因为没有更多战报,朱厚照也就不再多问,这会儿他更惦记去跟新皇后团聚。
张苑心想:“陛下小两口新婚燕尔,正如胶似漆,想当年我跟那婆娘不外乎也是如此……”
想到自己的遭遇,张苑心中带着极大的懊恼,最后却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退出乾清宫外。
……
……
朱厚照进到交泰殿,还没进去,便听到里面传来沈亦儿的声音,好像是对伺候的宫女非常不满,正大呼小叫。
平时朱厚照身边有不少女人,这些女人对手下伺候的宫女和太监未必有多好,动辄打骂,但谁都不会在朱厚照跟前发作。
朱厚照来到门口,往里面探头看一眼,只见沈亦儿张牙舞爪地冲着小宫女说话,那小宫女苦着脸,颤颤巍巍接受训斥。
朱厚照不着急进去打扰,饶有兴致看了半天,直到被过路的小太监发现他的存在,喊出“圣上驾到”后,里面的喝骂声才停歇下来。
“哼!”
宫中的太监和宫女对朱厚照异常尊敬,但这跟沈亦儿对皇帝的态度没有丝毫关系。
沈亦儿当上皇后,还没跟朱厚照圆房就把家里我行我素那套拿了出来。
沈亦儿往内殿而去,朱厚照瞪了喊话的小太监一眼,进入殿内,几名小宫女赶紧过来行礼。
朱厚照问道:“怎么回事?你们因何开罪皇后啊?”
刚才挨骂的小宫女战战兢兢地回道:“奴婢做错了事,皇后娘娘骂得对,奴婢罪该万死!”
朱厚照不由皱眉,他想知道事情的因由,但小宫女却没法详细跟他说,让他心里带着几分遗憾,摆摆手让这群下人退下,然后往内殿去了。
进入内殿,只见沈亦儿坐在床沿边上,含怒望着他,像有什么深仇大恨。
朱厚照笑道:“皇后你生什么气?如果你实在气不过,干脆把人推出去打一顿,这皇宫里有的是规矩,朕以前也经常惩罚不开眼的奴婢。”
沈亦儿没好气地道:“我才不跟你一样呢,我是骂他们没眼力劲儿……做错事就该骂,打就不必了,我又不是他们的父母长辈,凭什么让他们皮肉受苦?”
“呵。”
朱厚照对沈亦儿的想法不太理解,道,“听你这一说,朕倒是昏君了?”
沈亦儿道:“都说好了,这几天你不许来打扰,怎么老言而无信?以后这里便是我的地盘,你我之间井水不犯河水!”
如果被人知道皇后对皇帝拒之千里之外,想必会大跌眼镜,正是人比人气死人,夏皇后那边眼巴巴得到皇帝的宠幸,但沈皇后却将皇帝赶出自己寝殿,故意保持距离,偏偏皇帝还没脾气。
朱厚照赶紧道:“你当朕言而无信?其实朕是来通知你有关沈尚书……就是你大哥的事,沈尚书在中原打胜仗了!”
朱厚照兴冲冲地说道,以为这件事对缓和自己跟沈亦儿的关系大有裨益,说话间他还往前走上几步,想更靠近沈亦儿,甚至于在沈亦儿身边坐下。
沈亦儿当即伸出手,拿出一根发钗威胁道:“怎么,想试试老娘的发钗是否尖利?我让你好受,信不信?”
“你……你可别乱来。”
朱厚照刚往前走上两步便停下,对他而言沈亦儿手上那根尖锐的发钗有些吓人,他一向最珍惜的就是自己那条小命。
在他看来,有命在才能享受当皇帝的快乐,否则一切都没有意义。
沈亦儿又比划两下,朱厚照退后几步,悻悻然站在那儿,不再靠前。
沈亦儿将手放回身后,道:“我大哥领兵打胜仗有什么好稀奇的?如果他打了败仗,那才叫有趣……到时候你再来告诉我不迟!”
“有意思,真有意思!”
朱厚照脸上带着兴奋之色,“英雄所见略同,朕也是这么想的,让沈尚书打胜仗容易,什么时候他打了败仗,那一定是天底下最有趣的事!”
沈亦儿骂道:“谁跟你英雄所见略同?本姑奶奶是英雄,你却是狗熊!嬉皮笑脸的样子,一点骨气都没有!”
如果旁人这么骂朱厚照,他早就发火了,但沈亦儿骂,朱厚照却只是皱了皱眉,愣是没动怒。
朱厚照苦着脸道:“朕好歹是九五之尊,你是朕的皇后,怎能如此说朕?”
“谁拿你当皇帝看啊?”
沈亦儿扁扁嘴道,“本姑奶奶是皇后,从道理上讲你主外,我主内,咱们地位差不多。哦对了,我准备明天归宁,你赶紧安排一下。”
朱厚照心想:“这小姑奶奶不会是因为宫里太过无趣,所以拿骂人当乐子吧?她想归宁,万一回家后不想进宫,那朕岂不是要被天下人耻笑?”
朱厚照道:“皇后,咱有事慢慢商量,按照规矩你不能出皇宫,什么归宁,你当自己是民间的媳妇,随随便便就回娘家看看?况且就算是寻常百姓,嫁出去的女儿也不能说回娘家就回啊。”
他不提这些还好,提到后沈亦儿马上抓狂,只见她站起来,挥舞着拳头和手上的发钗:“本姑奶奶在皇宫里住够了!这什么破地方,要吃的没吃的,要穿的没穿的,一群人来回不重样,想找个玩的人都没有……宫里的人都不打牌的吗?”
“打牌?”
朱厚照眼睛瞪大,惊喜地问道,“你会打牌?朕记起来了,以前朕当太子的时候,沈先生给朕送过一些牌,可有趣了。”
沈亦儿道:“还用我大哥送,你不会让人造吗?”
朱厚照苦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这些玩意儿都是沈尚书……也就是你大哥发明的,朕当时也苦恼,找不到人玩……要不这样吧,咱一起玩咋样?朕再找几个聪明伶俐点儿的过来,咱有赌注,一次……一百两银子。”
突然间,朱厚照好像找到极为有趣的事情,居然提出跟沈亦儿打牌赌钱。
沈亦儿皱眉:“谁要跟你赌?本姑奶奶要归宁,你听到没?”
朱厚照脸皱成了苦瓜皮,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想回去也行,但必须让朕跟你一起回府,而且去过后就要回来,如果你答应,朕就同意你出宫。”
“怎的,本姑奶奶做事还要得到你的应允才行?”沈亦儿不满地道。
朱厚照乐不可支:“皇后,你想想啊,虽然你现在地位尊崇,但在外人看来,你拥有的一切是谁给的?还不是朕?朕陪你一起回娘家,你也颜面有光啊,而且朕会给你爹娘多送些礼物,再到你家里吃顿饭,以后咱就是一家人了!”
沈亦儿诧异打量一番,搞不懂朱厚照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显然朱厚照从来没经历过民间一些习俗,觉得归宁很有趣,尤其他想借着机会出去玩,跟沈亦儿的目的大致相当。
这边沈亦儿自己也在琢磨是否要带这个讨厌鬼去见爹娘,仔细思索后,发现虽然自己可以不给皇帝面子,但要出宫还是要经过朱厚照同意。
“那行,就算跟你一起回家,你也要离本姑奶奶远点!”沈亦儿道。
朱厚照道:“这哪儿行啊?咱一起回去,就算是做戏也要做全套……不过你尽管放心,在外人面前咱可以装作夫妻恩爱,甜甜蜜蜜,但到了私下场合咱还是井水不犯河水,君子协定仍旧有效!”
“那一言为定。”
沈亦儿道,“你去准备,姑奶奶我明天就要出宫。”
朱厚照为难道:“是否有些心急了?”
沈亦儿声音提高八度,嚷嚷道:“怎么?不行!?”
朱厚照顿时焉了,忙不迭道:“行,一切都是小姑奶奶你说了算。”
第二四四三章 归宁
皇帝要陪新皇后归宁。
正德在很多事上对沈皇后高度容忍,这是小拧子和张苑等人无法理解的,他们只能认为这是皇帝对沈溪的一种敬重,再就是君臣间达成了某种协议,这才令沈亦儿在宫里的地位如此超然。
因为沈亦儿要求不能太张扬,所以朱厚照只是让小拧子稍微安排一下……具体负责操办的人是李兴。
将所有出行事宜准备妥当后,第二天一清早,小拧子已在交泰殿门口等候,朱厚照睡眼惺忪从里面出来。
小拧子心想:“新皇后可真够厉害的,年岁不大,但让陛下如此宠幸,从未见到陛下如此状态。”
“都准备好了吗?”
朱厚照当然不会告诉小拧子,他又在交泰殿临时铺就的床板上睡了一晚,现在他已经升格不睡椅子,改睡木板床。
虽然朱厚照起来时腰酸背痛,但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就屁事没有了,一天下来还精神百倍,朱厚照自己都不知是怎么回事。
小拧子道:“回陛下,出行事宜全都准备好了,车驾在外等候,请移步。”
“把銮驾抬过来,朕懒得走了。”朱厚照说了一句,摆摆手让小拧子去安排,而他则进内通知沈亦儿可以起行了。
没等小拧子走远,便听到交泰殿里传来个尖锐的女子声音:“怎么这么懒?离宫门有多远?走几步路都能累着你?”
小拧子心里打怵:“怎闹得跟民间夫妻一样?这小主子一点都不懂事,居然敢对陛下大呼小叫!她不就有沈大人做靠山?居然在宫里如此嚣张,一天两天还行,时间久了陛下怎会续容忍?”
……
……
小拧子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朱厚照就是喜欢跟沈亦儿纠缠,跟沈亦儿背后是否有沈溪撑腰无关。
本来小拧子让人将銮驾抬往交泰殿,谁知还没等进乾清门,就见朱厚照跟沈亦儿换上一身便装出来。
“陛下,您这是……”
小拧子很想问,您不是让我把銮驾抬过来?您怎么自己出来了?
朱厚照道:“朕今天跟皇后一起回门,出来走走也好,就当活动筋骨……銮驾不用准备了,朕跟皇后走路到宫门便可。”
小拧子心里别提是个什么滋味,在他眼中不可一世的皇帝,居然被一个小丫头片子治得服服帖帖,小拧子觉得自己的世界观都要崩塌了。
而后朱厚照拿出一副讨好的模样,屁颠屁颠跟在沈亦儿身后,夫妻二人一步步往奉天门而去。
本来李兴正在奉天殿门口等候銮驾到来,老远看到皇帝跟皇后走过来,心里也带着几分惊讶,平时朱厚照进出宫要么是乘坐銮驾,要么是直接骑马,很少见步行的。
小拧子跟在皇帝和皇后身后,一行到奉天殿外,李兴等人赶紧过来行礼。
朱厚照不急不慢道:“看什么看?快去准备,朕这就要去沈府了。”
……
……
朱厚照要去的沈府,并非是沈溪府宅,而是沈亦儿父母沈明钧、周氏的府宅,也就是国丈府。
新皇后归宁,本来是很大的事情,不过因皇宫这边并未提前通知,一直到朱厚照和沈亦儿的车驾到沈府门外,沈府的人才得知情况,一群人出来迎接,走在最前面的便是沈亦儿的母亲周氏。
周氏知道皇帝跟女儿回来,赶紧换上华贵的衣服,却连沈家大宅那边都没顾得上通知,若是提前得知,以她的性格非要将所有亲戚叫来,毕竟就算周氏的娘家现在也有很多亲戚到京城来讨生活。
“娘!”周氏正想着怎么给皇帝行礼,但见沈亦儿从马车上下来,呼喊着便往她这边跑过来。
虽然沈亦儿平时对周氏嗤之以鼻,但到底是个孩子,而且周氏是那种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平时周氏对家里的孩子还是关爱有加的。
周氏没明白是怎么回事,或者说她还等着见皇帝,却被自己的女儿冲过来,然后一把将她抱住。
“咋回事,就你一个人回来吗?”
周氏有些发懵,不知发生了什么情况。
恰在此时,只见一个少年郎从马车上下来,一脸憨笑往她这边走来,这模样周氏很熟悉,毕竟她以前见过正德皇帝,而且还发生过冲突。
“你个死丫……皇后,你赶紧放开,让为娘去参见皇上。”周氏又气又急,脱口就要叱骂,等话出口才意识到现在女儿是皇后,自己可没资格骂。
沈亦儿死死抱着周氏不肯松手,此时朱厚照走过来,面带笑容:“好一副母慈女孝的模样……老夫人不用多礼,朕自己进去便可!这位是国丈吧。幸会幸会!”
朱厚照又跟不知所措的沈明钧打招呼,一点儿皇帝的架子都没有。
此时沈府门前已聚拢不少人,街坊四邻跑来看热闹,沈家与众不同,属于外来户,从某种角度而言会被人轻视,但因沈家出了个状元儿子,且沈溪在朝如日中天,也使得沈明钧夫妇很快融入京城土著的生活。
随着沈明钧夫妇的女儿沈亦儿嫁进宫门当上皇后,沈家的地位更是不同凡响,此时连门前的匾额都换成了国丈府。
“草民参见皇上。”
沈明钧赶紧跪下来磕头,却被朱厚照一把扶住。
朱厚照道:“国丈现在已非草民,朕准备这几天便给国丈封爵,并且已在京城好的地段圈地建造府宅,以作为国丈府,至于皇后的弟弟……”
朱厚照早就听说沈溪有个弟弟,跟沈亦儿是双胞胎,但他在人群里寻摸一圈却没见到人,不由问道:“国丈,令郎呢?”
沈明钧面对这种场面,不知该如何解释。
周氏却显得很识大体,丝毫也没慌乱,道:“皇上,吾儿一个在南边领兵,一个在家里读书,是妾身不让他出来。”
原来周氏怕自己儿子没见过世面,贸然面圣招惹祸端,干脆把沈运关在后院读书,这也跟沈运在年初的县试中落榜有关。
周氏喜欢揠苗助长,让沈运小小年岁便去应大兴县县试,结果不出意外,沈运名落孙山,周氏便学着当年老太太李氏那套,把儿子关在后院读书,沈运心里别提有多不痛快了。
朱厚照皱眉:“今日这日子,还是让国舅出来跟朕见见,朕想知道小国舅的模样,以后对他也好加以重用。”
本来朱厚照阅历就少,加上年岁小,最喜欢任性妄为,很多事情完全参照他老爹的例子办。
从西北回来后,朱厚照本有器重夏家人的打算,用新外戚打压张太后的势力。但因他对夏皇后毫无感觉,使得这件事一直没进入实施阶段,现在娶了沈亦儿后他觉得终于找对了方向,不但器重沈溪这个大舅子,连沈运这个小舅子也要拉进官场好好重用一番。
至于沈运年岁如何,学问如何,这些在朱厚照看来都不重要,他想:“我那两个舅舅成天就知道混吃等死,屁大的本事没有,却被父皇委以重任,如果不是因为他们胡作非为,朕可能还要重用他们……只要这个小舅子能有沈先生一成的本事,又对我忠心,我照样可以重用。”
皇帝许多时候口是心非,嘴上说要重用人才,但其实心里都在想任用亲信,皇帝最看重的不是有多少本事,而是对自己有多忠心,当然沈溪这种能力超群,彼此还是师生关系的又另当别论了。
周氏很高兴:“皇上金口玉言……妾身先替犬子感谢皇上恩德。皇上,您先进府。”
“嗯。”
朱厚照点了点头,当即要跟沈明钧夫妇和沈亦儿一起进门,谁知还没等他跨进门槛,就被突然响起的鞭炮声吓了一大跳,原来沈家为了迎驾,也不知什么规矩,就像过年或者办喜事一样准备了鞭炮和锣鼓队,因为是临时找来的人,提前没经过彩排,突然喧闹起来显得很生硬。
朱厚照对于这刺耳的声音很不适应,如躲瘟疫一样快步进了院子。
到了正堂,朱厚照跟沈亦儿在主座坐下,沈亦儿还在抹眼泪,不管她以前对这个家的感情如何,现在她是嫁出去的女儿,回来见到爹娘便会想起过去这十几年来在家里经历的种种,眼泪便“吧嗒”“吧嗒”往下掉。
朱厚照安慰道:“皇后,今天是陪你归宁的好日子,没必要哭哭啼啼。”
周氏正要应声,却听沈亦儿不耐烦地道:“要你管?”
周氏一怔,当即责备:“你个不晓事的女娃,怎么跟皇上说话呢?”
朱厚照有些错愕,随后意识到周氏是沈亦儿的老娘,有资格教训自己的女儿,不过现在沈亦儿是皇后,站在君臣角度来说好像周氏已失去资格。
因为他不太清楚民间的规矩,这会儿只能帮腔:“老夫人莫动气,皇后也是因为回府百感交集,情绪失控……朕早就习惯了。”
朱厚照心想:“她在她老爹老娘面前到底能收敛一些,如果是私下场合,怕是又要拿发钗比划,要跟我玩儿命了!”
场面略微尴尬,好在这时沈运从正堂门口进来,上前恭敬行礼:“草民参见陛下。”
行礼姿势跟之前的沈明钧一模一样,刻板而呆滞。
沈运在小黑屋住了很长时间,终于可以出来透口气,就算是见“姐夫”心里有些不痛快。
沈运敦厚老实,但小小年岁便有主见,平时压抑也是因为家里有两个强势的女人,还有个强势的大哥,不自觉便模仿父亲的木讷样,才会有今日情况。
如今沈运逐渐长大,不再跟之前一样总被沈亦儿欺负,姐姐嫁出去,对他来说其实是一种解脱,只是现在他被周氏逼着读书,暂时体会不到不被姐姐欺负的快乐。
“这是谁啊?”
朱厚照见沈运进门就跪拜,当即站起身打望,随后好奇地询问沈亦儿,“不会就是小国舅吧?”
周氏笑道:“皇上,正是犬子。”
说着,周氏对沈运道:“跪在那儿作何?赶紧站起来让皇上好好看看你。”
沈运年岁不大,脸上带着稚气,朱厚照这边也好不到哪儿去,其实都是俩孩子,朱厚照乍见到沈运显得很好奇,端详半天后道:
“果然跟皇后长得很像,跟沈尚书也有几分相似,模样俊俏,将来在京城必定风流倜傥,迷倒一群女人啊。”
沈运抬头,往朱厚照身上看一眼,对这个评价不太满意。
因为朱厚照的话变相就是说他是小白脸,沈运从来不觉得自己以相貌见长,他现在跟沈亦儿一样正处于叛逆期,有自己性格。
朱厚照道:“既是国舅,朕本应给你赐爵,但看你年岁还小,有些事可以先等等。至于读书之事,你应该更着紧一些,就算未来有爵位,朕也希望你能好好读书,以便报效国家!”
之前拿出一种亲近的口吻说话,一转眼便改换成皇帝的口气。
沈运道:“草民谨遵皇上教诲。”
对于沈运的自称,朱厚照稍显不满:“什么草民不草民的,你是朕的妻弟,便是国舅,你在朕面前自称臣便可。”
沈运马上改口:“臣遵旨。”
周氏则有几分不满:“你个娃子多大,就敢在皇上面前称臣了?跟你爹一样,都称草民。”
沈家这院里,几乎所有事都由周氏做主,周氏仗着丈夫纵容,让整个家族都浸淫在她的淫威之下,以前长房那边还会跟争一争,现在沈明文夫妇为了儿子的前途只能屈从于周氏,现在的周氏可说无法无天。
但凡儿子做得有什么不对,她完全不考虑皇帝在场是否该有所避讳,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朱厚照对周氏教育子女的方式非常好奇,道:“老夫人,是朕让他自称臣的,以后咱是一家人,不必太过见外。就算直呼朕的名讳也可以。”
为了体现出自己对沈家的尊重,朱厚照拿出了一种平易近人的态度,他也看出周氏在沈家的地位,这会儿说的话,更多是在笼络丈母娘。
周氏笑道:“皇上可真体贴人,难怪妾身长子会誓死效忠……妾身不过一介民妇,不知该说什么好……”
周氏乐呵呵的样子带着几分猥琐,不过在朱厚照看来却十分亲切,到底这不同于沈亦儿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看上去要友善多了。
旁边一直坐着不说话的沈亦儿突然站起来,狠狠瞪了朱厚照一眼,走过去拉着周氏的手臂摇了摇:“娘,我好久没回来了,咱进去说说话,让他们在外面待着吧。”
周氏带着几分惊讶:“你说什么?让他们在外……哎呀,皇上在这儿呢,别跟娘拉拉扯扯的。”
朱厚照则笑道:“老夫人跟女儿团聚,不妨到后宅说说话,朕无妨,朕正好可以跟国丈和国舅多亲近一点,中午咱一起吃顿饭,下午再回宫去。”
周氏兴奋地道:“皇上要留在这里吃饭?那感情好,妾身这就让人去准备。”
“娘!”
沈亦儿很不满,“你到底想不想我这个女儿?如果你不想的话,那我以后就不回来了!”
周氏这才想到旁边有个做皇后的闺女,她本想说上两句,却见沈亦儿那神色,便笑了笑道:“皇后啊,咱进去说话前,也先等为娘把这边的事交待好啊?总不能怠慢了皇上吧?”
沈亦儿转身往内堂去了,甩下一句话:“如果你不进来的话,以后我再也不回来,你就当没我这女儿吧!”
周氏一怔,嘴上嘀咕:“这娃子当皇后就是不一样,比她大哥还神气,敢给她娘甩脸色了。”
朱厚照笑呵呵道:“老夫人,难得今日你们母女团聚,便不打扰你们了,你还是先进去,不需要接待朕,朕会把这里当成自己家里一样。”
周氏这才稍微释然,又叮咛半天,才进内堂去找沈亦儿。
……
……
周氏母女离开后,前堂瞬间安静下来,沈明钧和沈运父子都不是话多的人,而朱厚照站在那儿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坐,坐!”
朱厚照招呼两声,等坐下来后,往沈明钧和沈运身上瞟了一言,二人都低着头,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看起来十分拘谨。
朱厚照等了半晌,确定没人主动跟他说话后,才问道:“你叫沈运是吧?”
“是的,皇上。”沈运回答。
跟沈明钧八竿子打不出个屁不同,沈运基本能做到问什么回答什么,而且回答也算中规中矩,并未显得太过紧张。
朱厚照道:“你跟皇后是同日出生的双胞姐弟,如此说来也算造化,以后有什么事,你就跟朕说,朕会替你做主。”
沈运道:“多谢皇上,不过臣……还是不用了。”
“为何?”
朱厚照显得很惊讶,我堂堂皇帝给你撑腰,你居然说不用?难道是你觉得你大哥更能给你撑腰,比我这个皇帝还要厉害?
沈运懊恼地道:“因为家兄早年十岁开始考县试,十二岁中状元,所以家母一直希望臣也能早日中状元,如今连家门都不许出,只准在房内读书,所以想来没有麻烦事需要跟皇上说。”
朱厚照一愣,一来是因为沈运说话清楚,完全不像之前沈亦儿说的自己有个笨弟弟,二来是沈运说这话根本就是在跟他求助。
说是没事,这就是一桩事,想着方请他帮忙,解脱闭门苦读的差事。
朱厚照心想:“沈家人果然不简单,看起来小舅子呆滞,但其实很有心机啊。孺子可教也!”
想到自己就是被沈溪调教出来的,朱厚照也想调教一下自己的小舅子,最好把小舅子的能力给激发出来,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
朱厚照点头道:“其实无妨,老夫人对你寄予厚望,本是好事,不过你年岁尚小,便这么闭门造车的话,或许会误入歧途,不如找一个更好的环境……朕便做主,让你到翰林院去读书。”
“嗯?”
沈运惊讶地打量朱厚照,目光好像在说,我明明是让你帮忙说和,没让你想办法折腾我啊!
朱厚照和善地道:“翰林院内有很多博学鸿儒,他们学问很好,你在那里读书学问会更精进,要知道只有进士中的佼佼者才能入翰林院,你兄长也曾在翰林院供职,朕让你去,你平时便在那边读书,读完书后朕可以带你去见识一下别的东西,你看如何?”
沈运这才知道,原来姐夫真心帮自己,不但能让他从周氏的魔掌中解脱,还能跟着皇帝出去长见识,想想就很好玩。
沈运忙不迭点头:“臣谢过皇上。”
朱厚照非常欣慰,脸上满是笑意,正要跟小舅子进一步交谈,突然想到自己的老丈人还在旁边坐着,光顾着跟小舅子说话,忽略了老丈人,显得长幼不分。
于是朱厚照又问:“国丈,你觉得朕的建议如何?”
这会儿沈明钧正心慌意乱,连刚才皇帝女婿跟儿子的对话都没太听清楚,让他回话更是难上加难。
木讷半晌后,沈明钧才道:“很好。”
朱厚照笑着点头:“那这件事便如此说定了,今日朕便会把这件事安排好……小拧子,还等什么,去跟翰林院打个招呼,就说国舅要到翰林院读书,为他安排最好的读书场所,饮食起居都要安排周到!”
沈运惊喜异常,却没有完全表露出来,问道:“皇上,平时臣不用回家?”
朱厚照道:“你在那边读书,当然不能随便回家,你回来后不就……嗯?”
他对沈运使了个眼色,好像在说,你不明白我这是在帮你?你晚上回来,不照样被关小黑屋?
沈运可不是傻子,连连点头:“多谢皇上恩典。”
“很好,很好。”
朱厚照对于自己的安排非常满意,笑着说道,“先让你去翰林院读几天书,回头再安排你进太学,出来后便不用考秀才,直接可以考举人,到时候朕再安排一下,一准让你中举!”
沈运眨眨眼,这显然跟他自小形成的价值观大相径庭。
按照沈家祖训,他要出人头地,只有按照秀才举人进士的流程,但现在当上了皇帝的小舅子,秀才这环节省了,好像考举人也是轻而易举之事,甚至能直接考进士。
何等快哉?
第二四四四章 说书
朝中有人好办事,如果皇帝跟你是姻亲,还肯帮忙的话,那天下间任何困难那都不叫事儿。
沈运年岁不大,但心中已有很多念头,也是幼时被压抑久了,想解脱,现在朱厚照便给了他解脱的机会。
只要能走出小黑屋,便感觉人生有了希望,就算牺牲点什么沈运都愿意。
当天朱厚照跟沈运交谈许久,看起来对皇后这个双胞胎弟弟器重有加,不但过问学业上的事,连生活上的事情也都很关切,尤其涉及沈亦儿,朱厚照更喜欢听。
沈明钧在年轻人的对话中插不上话,至于周氏和沈亦儿母女两个,则一直待在内堂,直到午饭时才出来。
到中午时分,沈家门口聚拢的人更多。
沈家其他几房人听说皇帝驾临,都赶忙过来凑热闹,不过他们没机会进入沈家正院,只能先到后院那边问明情况,朱厚照的亲卫早就将沈家内外严密保护起来,这些人即便走后门都难近朱厚照的身。
中午即将午饭时,周氏有些担心地道:“皇上,这家常菜终究不比宫里的御膳来得美味,要不要找人去酒楼里预定一些回来?”
朱厚照笑道:“老夫人担忧过甚,朕平时吃喝跟平常人一样,没太多讲究,只是在用膳安全上需要有所保证,回头会让人试菜,确定没毒后朕才会吃。”
别的朱厚照不在意,他唯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小命,饭菜如果没找人试过,他是不放心的,尤其是这种不受控制的宫外之地。
不过如果是微服出巡的话朱厚照倒是不太担心,毕竟没人知道他是皇帝,但现在沈家人都知他是皇帝,加上惊动了附近几个街区的百姓,饮食方面就要注意些了。
周氏笑着让人准备,朱厚照在沈明钧和沈运的陪同下入席。
至于沈亦儿,脸色阴沉,看起来一副不开心的样子,趁着沈明钧出门去更衣时,朱厚照对沈亦儿道:“你可别落着脸,朕跟你出来,怎好像亏欠了你一样?”
沈亦儿往对面坐着的沈运身上看一眼,再用恶狠狠的目光瞪着朱厚照,反唇相讥:“你不欠我的?”
朱厚照悻悻地不知该如何搭话,却见沈明钧跟周氏回来,身后带着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
朱厚照看了一眼,不由皱眉。
“小人参见皇上。”
来人直接跪下来向朱厚照磕头。
朱厚照问道:“来人是谁,沈家人吗?”
周氏笑道:“皇上,这是妾身的外甥,名叫周羡,曾在犬子军中效命。这不他过府来送东西,因缘凑巧,妾身便让他来觐见皇上。”
虽然此时沈家后院有大批人想沾光看看皇帝,但周氏从来都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就算她现在当的是沈家的大家长,也想着给自己娘家的侄儿找机会上位,这次沈溪又没带周羡出京平叛,干脆便让周羡进来拜见皇帝。
朱厚照有些诧异地看了沈亦儿一眼,他明白周氏的用意,但对于这种作为并不看好,不过这到底是自己的丈母娘,还不能说什么。
沈亦儿却皱眉道:“娘,你平时对表哥怎样,没人管,但现在是什么时候?外人也能随便进来的吗?”
小拧子本来站在门口,听沈亦儿这么一说,赶紧过来:“老夫人,陛下这边不能随便近人,您还是请人出去吧。”
周氏脸上涌现尴尬的笑容,道:“皇上,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妾身不过是顺道让内侄来看看皇上……喂,你小子听到没,还不出去?”
“谢皇上,谢皇后娘娘,谢姑姑。”
周羡跟了沈溪很久,可惜能力平庸,没得到太多器重,这会儿只是在顺天府衙门领了个不大不小的差事,有机会见到皇帝,心中无比激动,不知该如何表达,谢了一圈后赶紧退出门外。
朱厚照没有站起身,一摆手:“国丈和夫人一起坐吧。”
“谢皇上。”
周氏见丈夫依言就要落坐,赶紧拉了一把,一起行礼称谢后才坐下来。
一家子围坐在饭桌边,小拧子站在门口等候传菜,具体试菜之事由小太监进行,一应程序都照搬宫里的。
随着前几个菜进门,先送到一边的桌子上,由小拧子安排人分别找碗碟试吃,再用银针等查看无误,杯碟也都详细查验过,这才端到主桌上。
周氏见状啧啧称奇:“这宫里的规矩可真多。”
说话时周氏看着沈亦儿,大概的意思是想知道女儿在皇宫里这么吃饭是否适应。
她却不知沈亦儿进宫后完全就是我行我素,平时没有跟朱厚照一起吃饭,而沈亦儿也从不防备有人会下毒害她,吃饭时自然不会先叫人验毒,因而并不存在什么适应不适应的问题。
朱厚照笑道:“老夫人,其实皇后进宫后,对宫里的一切都很习惯,今日朕陪她出来归宁,也是她思家心切……回头朕会邀请你跟国丈到宫里坐坐。”
“真的可以吗?”
周氏眼睛发光,“妾身就怕没那福分。”
朱厚照一听自己的丈母娘想到皇宫里见识见识,此乃讨好沈亦儿的大好机会,当即笑呵呵地道:
“那有什么?自古以来皇后的母亲经常入宫探望,尤其是三节两寿时,命妇也会进宫……想来老夫人还没机会吧?”
周氏有些遗憾:“的确没机会啊。”
周氏有了诰命后,弘治皇帝身体不好,张皇后怕吵到朱佑樘休息,于是便停了三节两寿;朱厚照登基后,胡作非为,夏皇后一直没跟皇帝圆房,主持三节两寿好像名不正言不顺,张太后也不喜欢儿媳剥夺自己的风光,没提出要办,所以事情便就此耽搁下来。
不过现在周氏当了皇帝的丈母娘,情况便有所不同,因为朱厚照对沈亦儿非常看重,她也就有机会进宫看看女儿,就好像张太后的母亲晚年常住宫里,也没有哪个朝臣指责。
朱厚照一招手,将小拧子叫过来,吩咐道:“以后沈老夫人进宫,进出宫门一概不得阻碍,这件事便交给你了!”
“是,皇上。”
小拧子脸上带着笑容回道,觉得自己很体面,能帮上沈家忙。
朱厚照又对周氏道:“老夫人,你听到朕的话了?以后进宫,只管派人知会一声,让侍卫告知小拧子,他自会安排。”
“多谢皇上,多谢皇上。”
周氏别提有多风光了,这会儿已经笑得合不拢嘴。
朱厚照再道:“老夫人,还有一件事,朕之前已经答应国舅,让他到翰林院读书,回头再送他到太学,从太学出来既可以直接当官,也可以参加科举,所以没必要让他闭门苦读,不知你意下如何?”
周氏惊喜地道:“那感情好,能直接进太学……妾身那大儿子,可是考中举人,还是中了解元后才有机会入太学深造呢。”
朱厚照道:“这怎能跟当年相比?沈尚书起于微末,必须要走那些流程,但现在沈家已是外戚之家,朕在国舅成年后还会给他赐爵,到时他是到都督府办差,还是留在翰林院或者到地方当官,全看他的造化。”
周氏赶紧起身到桌子另一边拉起自己的儿子,道:“你个娃子还坐着作何?赶紧给皇上谢恩啊!”
沈运看了看朱厚照,这才嘟着嘴道:“娘,之前孩儿已经谢过了。”
“再谢一次!”
周氏显得很固执,坚持道。
沈运一脸不情愿起身相谢。
朱厚照笑道:“都是一家人,国舅更是跟皇后乃双胞胎姐弟,朕以后能不多照顾他?你小子以后要多用功读书,不求你跟你兄长一般光芒万丈,至少也别让天下人瞧不起。……家家风是极好的,你可要用心了。”
本来朱厚照自己还是个孩子,现在却以长辈的口吻教训起沈运来。
毕竟沈运是小舅子,论辈分他确实在沈运之上,朱厚照很喜欢这种教训晚辈的感觉,这可比逗弄还没开窍的妹妹有趣多了。
……
……
一家人午饭,吃得时间很长,也跟过程太过繁琐有关。
等一餐饭吃完,朱厚照并无在沈家久留的打算,当即便要带沈亦儿回宫。
沈亦儿跟家里人见过后,好像也了却心愿一般。
对于普通女子来说,出嫁后就这一次正大光明回娘家的机会,沈亦儿作为出嫁之妇,也知道以后很难有机会出宫门。
朱厚照跟沈亦儿走出沈家,外面不少人围观,不过全都被阻挡在街口外边,此时顺天府和城防衙门已派人出来协同锦衣亲军和宫廷侍卫维持秩序,附近几条街已封路,方便皇帝跟皇后回宫。
沈亦儿临走时依依不舍,不停地回头看府门方向,沈明钧夫妇和沈运在那里摇手相送,不过在朱厚照催促下,她终归还是上了銮驾,随后朱厚照也跟着一起上去。
銮驾起行,沈亦儿不时回头看,等仪仗过了街口再也看不到,朱厚照才慵懒地道:“朕今天没让你失望吧?亲自带你归宁,还给你弟弟安排好读书进学之事,你该怎么感谢朕?”
沈亦儿回过头,恶狠狠地望了朱厚照一眼:“这算什么?你想收买我?对不起,本姑奶奶不接受任何贿赂。”
朱厚照撇撇嘴:“就知道你没良心,不过也罢,朕不求你一时间便接受朕。今天朕要到宫市里玩,你去不去?”
“不去!”
沈亦儿当即拒绝,对于朱厚照在外的荒唐事,她根本就没闲心知道。
二人沉默良久,朱厚照突然听到呜咽声,却是沈亦儿哭了。
朱厚照道:“怎么,后悔嫁给朕了?”
“早就后悔了!”
沈亦儿哭着道,“进宫有什么好?当皇后听起来风光,还没以前自在呢……早知道本姑奶奶就留在家里当千金小姐,比进宫强多了!”
沈亦儿一心当皇后,想证明自己好女不输男,但对世事多少有些懵懂无知的她显然意识不到进宫是多么受罪的事。
留在家里自由自在,进了宫门一切就由不得她做主了,正值天真烂漫的年岁,自然不想当笼中鸟被人束缚,而她进宫门后再想出来也不是那么容易之事,就算沈溪给她准备了一个出宫的门路,但要施行起来还是异常复杂。
最终沈亦儿必须要回宫熬日子,不过她不再把自己的活动范围局限于交泰殿,开始往皇宫内苑那些宽敞的地方探索,试着找点好玩的东西,再就是找来几个看的顺眼的宫女,教她们打牌等等。
总归沈亦儿暂时没把自己当朱厚照的妻子看待,也不用履行妻子的责任,朱厚照偏偏对她无可奈何。
送沈亦儿回宫后,朱厚照莫名懊恼,到了宫市的秦楼去喝酒,却发现食之无味,好像精神被抽空了。
小拧子道:“陛下,宫里的秦楼又添置新的歌姬舞姬,您是否看看?”
因为皇帝多日未寻欢作乐,小拧子觉得纳闷儿,想着让朱厚照早点“恢复正常”,不过他的话根本没吸引朱厚照注意,接连说了两遍后,朱厚照才回过神来。
朱厚照摆摆手:“朕没心情,找个说书人过来,朕想听听现在民间流传的说本,要朕以前没听过的那种!”
“是,陛下。”
小拧子心中很是别扭,但还是赶紧下去安排。
此时楼下,张苑焦躁不安地来回踱着步,他没资格上楼觐见,只能寄希望于小拧子把消息传递上去,将自己的“孝心”表现出来。
张苑见小拧子下楼来,迫不及待问道:“小拧子,跟陛下说得如何?陛下要见那几个歌舞姬吗?”
小拧子无奈摇头:“陛下这会儿心思不在女人上,要听说书,必须要是此前从未听过的新说本。”
张苑皱眉:“陛下今天出宫一趟,回来后怎成这副模样?这里可是宫市里的秦楼,突然要听说书……可世间哪里有陛下没听过的话本?此前但凡有新说本,吾等都会第一时间送到陛下跟前……真是会出难题啊!”
小拧子没好气地道:“这是陛下亲口吩咐,如果你办不到,咱家自己去宫去寻觅便可!”
“等你找完人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张苑顾不上跟小拧子置气,叹了口气道:“陛下有吩咐,咱做奴婢的自然知道规矩……旁人不知道的话本,或许咱家可以给陛下讲讲呢?”
小拧子惊讶地打量张苑,问道:“你还会讲话本?”
张苑笑道:“不瞒你说,早年咱家可是经营过茶楼之人,你当咱家的茶楼是靠什么营生?就是说书……当时在小县城内可是火得很,咱家也就这么点本事。而且咱家要说的,陛下一定爱听。”
“你……”
小拧子打量张苑,不想让他上去表现,但实际上他根本就没资格阻挠。
张苑大跨步往楼上去,小拧子提醒道:“丑话说在前头,出了事可没人帮你担着!”
张苑不屑地道:“咱家既选择自己来,就知道有何后果,不劳拧公公提醒!”
……
……
二楼上,朱厚照正无精打采对着酒杯发呆,突然听到“砰”的一声,他不由警觉,但见正前方一张琴桌前,张苑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手持醒木,刚才那一下便是他拍响的。
朱厚照破口大骂:“你要找死吗?朕在这里喝酒,张苑,你意欲何为?”
张苑没有回答朱厚照的问话,而是一本正经地道:“今日且说有一贫寒人家出生的娃子,年不过五六岁!”
朱厚照不由皱眉,正准备站起来喝斥,突然意识到张苑是在给他说书,小拧子也适时过来提醒:“陛下,张公公非说亲自给您讲话本,奴婢想拦都拦不住。”
知道张苑是以说书人身份上楼,朱厚照的脸色没之前那么差了,手一挥:“什么娃子,继续说。”
张苑看出成功勾出朱厚照的兴趣,便继续往下讲:“……却说这户人家,祖上也曾阔绰过,可惜家道中落,困于山野乡村,娃子年岁不大,家中长辈却不少,这大伯父乃一名秀才,年过三十,却被老娘关在阁楼读书……”
此时张苑讲的不是别的,正是有关沈溪的故事,若说对沈家上下的了解,张苑可说门清,尤其是沈溪在桃花村以及宁化县城的事情,他几乎能如数家珍一般说出来,这对朱厚照来说已足够新奇。
“继续说!”
那边张苑好像故意卖关子,说一段便停下来,要等朱厚照催促才肯继续讲下去。
张苑道:“这家人靠耕作及为大户人家打长工维生,三餐已不易,却还要坚持让家中子弟读书,这贫苦人家的娃子谁有资格读书,将来就有可能走科举,改变命运,指不定金榜题名,当个秀才举人,最不济可在家乡办个学堂,不用在泥土里刨食!”
张苑以前的确经营过带说书的茶肆,虽是通过老太太从沈家五房那边夺得的,但当年韩五爷说书那套他学得门清,在东宫当太监时又经常给朱厚照讲故事,至于评书中如何抖包袱,也有一定把控,如此一来朱厚照打一开始便听了进去,连小拧子也瞪大眼睛看着张苑,对这个故事很感兴趣。
“……这户人家已有长房长孙在县城读书,要从剩下四房中挑选一个出来读书,二房和三房家的孩子已过了启蒙的年龄,便在老四和老幺家的孩子中选择。四房家的孩子年长一岁,聪明伶俐不说,向学之心甚坚,而老幺家的孩子则调皮捣蛋一些,上蹿下跳,一度跌落险些死去。老太太权衡利弊,让各房人推举,最后让四房家的孩子去县城读书……”
朱厚照听到这里,不由叹了口气道:“听起来虽然遗憾,倒是在情理之中!后来呢?”
张苑笑着说道:“却说这老幺家的男人,一直在县城给人做长工,他媳妇被欺心里不痛快,当娘的没能让儿子读上书,说不一定以后就只能在村里做个目不识丁的农夫,于是便趁着去县城探望丈夫的机会,带着孩子到了县城并争取留下,靠着夫妻二人给人打工做活,让孩子拜了个先生,虽然只是最简单的认字,也殊为不易。这夫妻俩想,孩子就算将来没大出息,也希望他认字,将来至少可以写自己的名字。”
“不过家里老太太不乐意了,人前人后都在说,我这儿媳平时倒也懂事,怎做起了那自私自利之事?有钱不送回家里,供大房伯父和长孙、六孙读书,却要给年纪最小且最调皮的娃儿读,这不是想过自己的小日子么?”
“混账!”
朱厚照当即骂了起来,“这老太太太坏了,偏心也不该偏成这样吧?人家自己花自己的钱,供自己的儿子识字,这有错吗?”
小拧子也着急问道:“张公公,你先说,这孩子后来咋样了?”
朱厚照斜着看了小拧子一眼道:“小拧子,这是朕在听书还是你在听啊?听故事有先听结尾的吗?张公公,继续往下说。”
张苑别提有多得意了,把自己所知的沈家家事一说,就能让皇帝如此感兴趣,更激发他说书的**,便继续讲道:
“不过老太太到底腿脚不便,一时间没去成县城,不过这老幺家的媳妇可真有本事,靠做女红勉强在县城站稳脚跟,两夫妻挣的钱除了上交家里外,还能让一家三口勉强糊口……却说县城有个经营药铺的小寡妇,算不上貌美,下面带着个女娃子,平时县城里已有很多关于她的闲言闲语。”
朱厚照一听出现个小寡妇,一对小眼睛立即圆瞪,这说本的内容更合他的胃口了,不由喝了口酒,整个人都沉浸到故事中。
“老幺家的媳妇跟小寡妇认识了,不但租了小寡妇家的院子,还在小寡妇的药铺打下手。小寡妇是赣省人,家里丈夫死了,便在本地安家落户,不过她丈夫的本家人知道这件事,特地找上门来,告上官府,要让小寡妇把产业退给家族,再将她改嫁!”
朱厚照皱眉:“欺人太甚!”
“这欺人太甚的事多了,不过知县老爷却明察秋毫……多得老幺家的小郎,读了几天书后居然会写状纸了,愣是找到大明律中的相关条文,说家产可由小寡妇继承,就在于小寡妇有个闺女,小寡妇可以替闺女管理家产。”
朱厚照眉开眼笑:“朕就说这小郎聪明活泼,鬼点子可真不少,年纪那么小居然懂大明律?哈哈!”
小拧子道:“陛下,故事终归是故事,当不得真。”
或许是发现皇帝对张苑的故事大感兴趣,小拧子便在旁边说了两句坏话。
张苑继续讲道:“这小寡妇感念老幺家的恩德,这下对老幺家的媳妇,还有小郎更加倚重,两家人一琢磨,开始经营成药,让很多找不起大夫的人有病可以直接去抓药,城里药铺的利润让人眼红。”
“有意思,有意思。”
朱厚照对张苑的故事非常满意,点头道,“那后来呢?”
张苑笑道:“这后来,南方爆发瘟疫,天花死了很多人,却说这小寡妇好大的本事,居然找到一种治痘的法子,有人说这法子还是小郎背后一个赏识他的老道士传授的……”
说到这里,朱厚照没觉得怎样,而小拧子则微微皱眉。
小拧子作为宫里太监,多少听说过一个民间传说,他虽然不记得在哪儿听过这故事,却觉得很耳熟。
朱厚照问道:“治疗牛痘?朕身上就种过痘,跟这个有关吗?”
张苑笑道:“陛下您别着急,容老奴继续往下说……那时候县城周围因为天花死了很多人,要说还真奇怪,天花好像故意避开这小县城一样,县城但凡种过痘的人,一个都没得病。朝廷引以为奇,便派了朝中一位大官去考察,得知这件事后称之为奇,不但将此法在民间引用,还请奏朝廷,赐了‘女神医’的匾额。”
第二四四五章 拒之营外
朱厚照听到这里,皱眉道:“女神医?怎么朕觉得这个故事以前在哪儿听过?”
小拧子赶紧道:“陛下,好像说的是沈大人啊。”
朱厚照眼神中满是疑惑,问张苑道:“张公公,你说的人可是沈尚书?”
张苑笑呵呵道:“皇上,这故事中是谁,有那么重要吗?您是听故事,还是不听呢?”
“也对。”
朱厚照点头道,“管他是不是沈尚书呢,只要故事好听便可……张苑,你继续说。”
本来朱厚照已对这故事产生兴趣,此时知道故事里的主人公很可能就是沈溪,所说的也是沈家过往秘辛,便更加提起兴趣来。
小拧子看到后十分惊讶,心想:“陛下对沈家事非常关心,一来沈大人在外领兵,二来新皇后进宫,皇上近来的不愉快也是因新皇后而起。”
张苑再道:“自那以后,这个小寡妇可就厉害了,有皇上御赐的匾额当招牌,什么买卖都在做,甚至把生意做到了府城,小郎本来没机会读书,后来跟着爹娘一起去了府城,不但拜了当地最好的先生,学业也突飞猛进……”
“哈哈!”朱厚照听到后非常解气,笑道,“所以说莫欺少年穷,这小娃子年岁不大但志气不小,他父母也是很坚持啊,终于把孩子带出来,有机会读书,总比留在那穷山村好多了吧?”
为了得到认同,朱厚照看了看小拧子,似在跟小拧子讲述他的道理,小拧子这会儿只有连声应是的份。
张苑再道:“后来这家人跟着小寡妇一起到了府城,买卖不单是开药铺,还办商会,地方上的人把那小寡妇当成商会会长,做买卖共同进退,几年间,小寡妇通过售卖成药、印刷年画和说本等,把生意越做越大,后来在临近的州府开起钱庄银号,通兑银子和铜钱,在南方非常有名。”
朱厚照疑惑地问道:“这个小寡妇这么有本事,她背后应该有谁支持吧?”
他的问题,没人回答,小拧子也不知沈溪家里具体情况,到此时连张苑说的是故事还是人物传记都不太清楚,脸上满是尴尬之色,心里暗恨张苑故事讲得慢,没有赶紧回复皇帝的疑问。
张苑笑道:“陛下您说得是,这小寡妇就是有官府背景,不但是知县,连知府衙门都在帮忙办事,有个姓安的知府对她多有照顾……原来,这安知府居心不良,想将她收进内宅当小妾,这样不就把整个商会的产业据为己有吗?”
“岂有此理!”
朱厚照拍着桌子道,“这知府还要脸不要脸?人家的产业,他想捡现成的?那小郎应该又出手了吧?”
张苑道:“陛下,您听老奴继续讲……却说这小寡妇非常贞节,虽然姓安的知府多次暗示,都没得到认同,如此一来那安知府气急败坏,因商会在地方上有些势力,为行商方便还成立了车马行,又有陛下御赐的匾额,安知府不敢乱来,便想出了个毒计……”
“这安知府原来是大盗出身,以前就干过杀人截货的买卖,他介绍一桩生意给小寡妇,让小寡妇运一批物资,顺着河流到他指定的地方,却派人半道劫杀……路上自然是凶险万分,好在朝廷派了个大官领兵把这群贼人给杀了,顺藤摸瓜,把姓安的知府给拿下。”
张苑觉得自己讲得很有意思,但朱厚照听了却不太满意,问道:“怎么说本里什么时候都有青天大老爷出现?就不能换点别的花样?”
张苑被埋怨,心里颇感无奈。
便在于后面发生这些事的时候,他已不在南方,被人拐骗到京城当了太监,对于其中细节不是很了解,只靠后来钱氏的讲述大概知道有这么个事情,至于更详细的东西他只能靠胡编乱造,仓促间也不知该编个什么花样。
“听故事,陛下您别太介意。”
张苑为难地道,“咱还是说小郎的事情吧。”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把话题转过来,先说小郎的事情,小寡妇可以等之后慢慢讲。”
张苑笑道:“却说这小郎,很快到了十岁,学问已在同龄人中独占鳌头,甚至比一些十五六岁的学子也胜上几分,当时教书先生就跟他爹娘商议,说让小郎去参加县试。”
“不过当时人们都觉得,这个孩子年岁不大,参加什么县试?简直浪费时间和精力,连他爹他娘,还有那小寡妇都觉得这件事没谱,但先生却觉得行,家里人便抱着试试看的念头,让他去了。谁知,他县试一举而过,还把之后的府试也给过了,在当地名噪一时。”
朱厚照眉开眼笑:“张公公啊,你现在说这个人不是沈尚书,朕都不信了。朕今天才刚去过沈家,你知道怎样?沈家老夫人居然让沈尚书的弟弟……就是小国舅也去参加科举,哈哈,还说这是要学着他兄长年少有为。你继续说,继续说……”
哪怕朱厚照对于后来很多情况都了解,但越是一知半解,越对故事充满兴趣。
张苑笑着说道:“却说小郎参加科举时,他娘怀了身孕,这天在家里等着府试放榜,听说小郎过了府试,他娘一举动,就把孩子给生了下来……他爹在外等着,就听里面的人出来说,是个闺女……他爹心里很失望,就小郎一个儿子,不过一儿一女凑个‘好’字,也算不错,谁想很快又听说,媳妇又在里面生了一个,这回却是儿子……一胎双胞……”
朱厚照乐开花,指了指张苑,对旁边的小拧子道:“他说的就是皇后和她弟弟,朕就说这故事耳熟呢。”
张苑道:“再后来,这小郎可就厉害了,来年一榜过了院试,考中秀才,再于当年乡试中考取解元,当时他不过十一岁。又在十二岁时赴京赶考,连中会元和状元,三元及第入朝为官,这世上之人都说他是文曲星下凡。”
朱厚照点头道:“沈尚书的经历,真可用神奇来形容,他那祖母该后悔了吧?当初不给人家读书机会,后来却是看着人家步步高升……哦对了,沈尚书的祖母现在还在人世吗?”
如果提到旁人,张苑心境或许不会为之所动,不过提到李氏,他心里多少还带着一些悲戚。
旁人对张苑不怎样,但李氏对张苑,也就是沈明有可说是非常疼惜,也正是因为李氏的溺爱才让沈明有变成了后来的太监张苑,张苑想到母亲心里带着几分不忍,道:
“回陛下的话,这位老太太已过世。是在小郎……也就是沈大人中状元后,卸下一身重担,安静离开的。”
朱厚照却没有张苑那样的悲哀,依然一副解气的样子:“让她当年瞧不起人,早死早超生!这老东西!”
张苑听到朱厚照毁谤自己的母亲,却没什么脾气,这位爷到底是皇帝,人家想怎么说便怎么说。
朱厚照突然又好像记起什么来,问道:“对了,那小寡妇呢?沈家人飞黄腾达了,那小寡妇也应该出人头地了吧?怎平时没听沈尚书提及?”
张苑道:“陛下,这小寡妇……后来在京城做买卖,好像跟胡人有交易,被刑部以通番的罪名下狱,一把火死在牢里,连尸首都难以囫囵。当时先皇下旨免除其罪行,由沈大人安葬,小寡妇……就是陆孙氏有个女儿,一直都在沈家过日子,至于商会则七零八落,沈大人忙着当官,没时间收拾残局……”
朱厚照本来还觉得非常有趣,听到这里却有些感叹:“那小寡妇,怎就死了呢?”
显然朱厚照醉翁之意不在酒,朱厚照对于这种身世坎坷的女人非常感兴趣,之前的钟夫人和丽妃等人就是明证。
朱厚照想了想,好奇地问道:“沈尚书算无遗策,如果他知道小寡妇出事,怎会不出手相救?还是说其中有什么隐情?”
皇帝的话,让张苑和小拧子都有些意想不到,他们可不会料到皇帝对沈溪了解至深,因为在朱厚照心目中,沈溪简直是个神明一样的存在,不可能会出现让至亲之人出现意外的状况。
不过也只有朱厚照才有资格怀疑沈溪,他沉思许久,才又说道,“你们不觉得那把火很奇怪吗?说是小寡妇被烧死,但其实已面目全非,谁知真实身份是什么?找个人替代有那么难吗?”
小拧子惊愕不已:“陛下,这事……时过境迁,不好说啊。”
朱厚照随即又看向张苑,张苑道:“陛下,当时有种说法是小寡妇命薄,沈大人当时正好监考弘治十四年顺天府乡试,人入围后有近一个月时间不能出来……赶巧悲剧就在那个时候发生了。”
“嘶……唉!这小寡妇真是不幸,何其之哀。”朱厚照感慨着,不再猜想沈溪狸猫换太子的细节。
至于张苑和小拧子,更不会拿当年的案子随便乱说话。
朱厚照问道:“那小寡妇的女儿,想来现在已嫁给沈尚书……至少也是沈尚书的妾侍了吧?”
“这个老奴便不知了。”张苑回道。
朱厚照笑了笑,道:“管他呢,朕觉得你这故事说的很好,尤其是中间那段,哦对了,有关沈尚书在山野荒村和县城里的事,你是编的,还是听谁说的?”
张苑回道:“陛下,这些都是老奴听人说的,做不得准,却也并非完全是瞎编。”
……
……
朱厚照为了沈家之事,已到魔障的地步。
越是得不到越觉得好,这是朱厚照最初便有的想法。
这会儿什么丽妃、花妃早就被他抛诸脑后,就算曾经让他心动不已的钟夫人也没心思去想,所有精力全都放在如何讨好沈亦儿上,就算他跟沈亦儿之间尚未发生夫妻之实,但只要沈亦儿对他笑一笑,他就会有种巨大的满足感。
至于沈家过往,他从张苑嘴里听说后,更是对沈家这么奇葩的家庭感觉好奇,这加深了他要探究沈家过往的念头。
沈明钧夫妇那边不断收到皇宫送来的东西,连沈运也进入翰林院读书,其实就是去玩,而对沈明钧封爵之事朝廷也在研究中。
沈溪已为公爵,按照规矩也该将沈明钧封到公爵的位子,总不能儿子是公爵而老爹是侯爵。
这让礼部的人很为难。
毕竟沈家同时出两个公爵,也意味着会以两套不同的爵禄传承,如果赐那种只能存在一代人的爵位又非皇帝之意。
可惜此时身处平叛前线的沈溪完全顾不上京城的事情,他正集中精力应对中原战事,虽然到眼下为止只遭遇一场战事,而且还不费吹灰之力便取得胜利。
四月十二,沈溪出征已十四天,所部人马由聊城向南进发,眼看就要进入河南地界。
沈溪没带兵进入沿路的县城休整,一直都在野外行军和驻扎,顺带完成一些必要的练兵,虽然看起来这种练兵没有多少意义。
“……沈大人,这么漫无目的找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咱一路过来,都没听说叛军在周边活动的情况,如果咱不主动点儿,只这么按部就班行军的话,就算是到月底也遭遇不到叛军……”
升帐议事时,张仑向沈溪提出建议,整个中军帐中,除了唐寅外只有他可以给沈溪提出建议。
这倒并非是说沈溪独断专横,而是大部分人都只是想听命而为,他们不觉得自己的能力在沈溪之上。
沈溪则显得气定神闲:“叛军主力之前在兖州与归德府之间活动,近来向南阳府移动,这是有迹可循的!叛军总数在十万以上,总归要找个地方作为根据地,不能一直这么飘荡下去……我们只需按照情报指示走便可。战事成败,在于情报的搜集,你们也要派出斥候,配合中军这边行事,尽可能把情报搜集得全面些!”
本来沈溪只需要将情报内容告知将校,但这次却一反常态,让军中那些只会循规蹈矩的将领派出手下学习如何搜集情报。
军议结束,仍旧只有唐寅留在帐中。
未等唐寅开口,沈溪便道:“伯虎兄,在下有两位故友过来,今晚可能要请你代表我前去见见。”
唐寅显得很惊讶:“故友?”
沈溪笑道:“不知伯虎兄是否记得当初陪我参加科举的苏通?这次他跟我另外一位同窗郑谦前来……他们跟你一样是举人出身,如今在兵部供职,此番他们奉旨南下,随军平叛,不过因为有事耽搁,所以到今日他们才赶上来……我没时间去见,只能劳烦伯虎兄你了。”
对于苏通和郑谦这两位,唐寅不太了解,但隐约得知二人如今飞黄腾达,贵为兵部主事。至于他们是如何发迹的,唐寅知道应该是走了沈溪的门路,终得贵人相助……这“贵人”不用说,他也知道是当今皇帝。
唐寅非常聪明,很多事不用说便明白,至于苏通和郑谦为何会随军,甚至于拖延这么久才到军中,他思索一下就知道了,这二人跟他一样,是到军中来蹭军功的……不过他现在是实打实做事,而那两位则纯属混事。
唐寅问道:“那沈尚书对他二人有何交待?”
沈溪仍旧在看地图,用一支奇怪的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以唐寅的聪明才智都看不太明白,但见沈溪摇头:
“不用说什么,只是例行会面,如果有事的话我不会让伯虎兄你去,至于如何应付,其实伯虎兄该明白的。”
“那接下来他们会留在军中?”
唐寅最关心的当然是有没有人跟自己争抢功劳的问题。
沈溪不需要那么多幕僚和手下,而苏通和郑谦如今的官职犹他唐寅之上,这官大一级压死人,且二人还是京官,放到外面可以直接当知府,等于说人家已经跳过他现在的级别,比他要高一个甚至数个层阶。
沈溪笑着摇摇头:“不会。”
唐寅本想问问沈溪对这二人未来一段时间的安排,但话到嘴边忍住了。
沈溪既说不会让苏通和郑谦留在军中,那就是说沈溪没打算重用这两个只会吃喝玩乐的庸才,那他唐寅在军中的地位便不会动摇,这次他去见苏通和郑谦也会以沈溪幕僚的身份,明显就比苏通和郑谦更高一级。
“在下这便去了。”
唐寅拱手行礼,转身便要走。
沈溪突然想到什么,一摆手:“哦对了,可能要麻烦你送他们去就近的驿站入住。”
“嗯!?”
唐寅又糊涂了,不是说例行见面么?怎么还要送人到驿站去?
沈溪笑容可掬,令唐寅如沐春风。
沈溪道:“虽然接下来他们不在军中,但可能还是要跟着兵马行进方向走,等平定中原叛乱,接下来我们就要前往江南平倭寇,那里可是伯虎兄的故乡。”
唐寅尴尬一笑,对他而言,故乡不故乡无关紧要,他现在漂泊在外,就好像无根的浪子一般。
沈溪再道:“这里有封书信给他们,他们自然知道怎么做。”
唐寅接过书信时,心里带着几分别扭,信封用蜡封过,不能打开来看,他只好行礼后离开。
……
……
唐寅心怀妒忌,不是妒忌苏通和郑谦的才能,而是妒忌二人的际遇。
“谁让人家早在沈之厚少年时便结交,比我更会来事,后来又能通过沈之厚认识当今圣上呢?”
唐寅心中带着几分失落,到了营地靠外的一处营帐,等候传令兵将苏通和郑谦二人引到营中。
一直到上更时分,二人姗姗来迟,这会儿唐寅都还没吃晚饭。
“两位。”
唐寅本想以友人的方式招待,但想到自己品秩不如对方,只能俯身行礼,“见过两位大人!”
苏通笑道:“伯虎兄?哈哈,久仰大名!这几年一直希望去拜会,却苦无机会,现在咱们一起在沈大人跟前做事,终于算是了结心愿!走走,咱到里面说话。”
唐寅本想尽一点“地主之谊”,却未料到对方一来就拿出比自己更为随和的态度,倒让他稍微有些放不开。
郑谦那边也显得很热情,入帐坐下来后,三句话都在谈过前的事,让唐寅心中的别扭感更为加剧。
说过最近的境遇后,苏通感慨地道:“伯虎兄你这几年在外可说是历经磨难,跟我们不同!看我跟郑兄,不过吃吃喝喝,只是得陛下欣赏,才能在朝中立足,却近乎于虚职。就算到了衙门也不知该做什么,俸禄照领,不过却是陪人吃喝,近乎混吃等死!”
唐寅没料到苏通会把话说得如此直白,心想:“这位爷怎么比我还直接?”
不过苏通语气一转,显得心情很愉悦:“不过现在好了,能在沈大人军中效劳,可以跟伯虎兄你一样做点实事,如此也不负寒窗苦读几十载,这一身本事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唐寅看到二人看过来的真挚目光,却有种难以启齿的困窘,不过最后他还是硬着头皮,摇了摇头道:“两位准备长久留在军中?”
“正有如此打算。”
苏通道,“不知可否让我二人见一见沈大人?”
唐寅叹了口气,道:“不瞒二位,是沈尚书让在下前来,告知两位其实不必留在军中受苦,让在下送你们到就近的驿站安歇……按照沈尚书之意,你们只需知道兵马行进路线,能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尾随而来便可。”
苏通跟郑谦对视一眼,对唐寅这番话并不是很认同,难以理解沈溪为何要这么做。
唐寅继续道:“二位要在军中效命的心思,想来沈尚书是明白的,但二位毕竟从未有在军中供职的经历,对于行伍之事不太了解……这军中的辛苦绝非普通人能承受,还不如远远跟着,遥领功勋便可……”
苏通显得很苦恼:“这也是沈大人所说?”
“这个……”
唐寅琢磨了一下,摇头道,“这是在下的猜想,至于沈尚书为何要有此安排,其实应该去问他,但以在下想来,他也是出自一片好意吧。”
苏通叹道:“看来沈大人还是觉得我们力不能及,本以为能在他手底下可以多做点儿事,磨砺一下,谁知现在……我们就算回到驿站,又能做什么?再者这中原最安全的地方,不应该就是沈大人军中?”
唐寅没有回答,因为他根本不知该如何接话。
苏通却很识相,站起身来:“既然军中不欢迎我二人,我等也不会不识趣,这便告辞。伯虎兄无须相送!”
第二四四六章 无须理由
唐寅本要按照沈溪的吩咐送苏通和郑谦前往附近的驿站,但到了营门口终究停下脚步,站在那儿好一通发呆。
良久,营地沉底安静下来,他才前往中军大帐,等进去后发现沈溪依然在对着地图写写画画。
要说沈溪之前要做什么要紧事不得擅离,唐寅是不信的,因为在他印象中这是沈溪平时就在做的事情。
“沈尚书。”
唐寅未经通报便进营帐,入内后沈溪好像没留意到他,依旧在埋首钻研地图,于是他叫了一声,当作告知沈溪自己到来。
沈溪没有抬头,语气平和:“把人送去驿站了?”
唐寅道:“未曾,他二人坚持不让在下相送,在下于营门口目送他们离开,便回来跟沈尚书通禀。”
沈溪一听抬起头来,仔细打量唐寅几眼,道:“既如此,伯虎兄不该是如此神情……难道伯虎兄有所介怀?”
唐寅脸上满是纠结:“在下想问沈尚书,为何不留他二人在军中?就算帮不上忙,对故人也不至于拒而不见吧……在下跟他们交谈时,能明显感觉到他们的失望,他们本来对沈尚书寄予厚望,如此做的结果……怕是会失去他二人的信任和支持。”
沈溪摇头笑道:“留他们在军中作何?吃苦受累,疲于奔命?我这样做难道不是在帮他们?”
“沈尚书做事素来有远见,不可能无端将二人阻挡在军营外,在下实在想不明白,这才前来求教。”
唐寅态度诚恳,他知道沈溪不可能无端将苏通和郑谦赶走,但沈溪具体有什么用意他实在想不出来。
沈溪低下头继续看着手里的公文,轻描淡写道:“很多事不需要解释,不是我要赶他们走,而是本来我就没打算留他们在军中……乃是陛下力主让他俩到我麾下接受锻炼,碍于情面我没有拒绝,现在我做一些技巧性的决定以规避损失,总该没问题吧?”
唐寅没有说话,显然不相信沈溪的解释。
沈溪再道:“他们不过是想到我麾下混军功和资历,这话或许有些伤人,但事实就是如此……他们跟当初伯虎兄你还有所不同,当初伯虎兄跟着我到草原上风餐露宿,吃尽苦头,还冒了极大的风险,而他们在军中则完全不用体会这种危险,随随便便拿走功劳,伯虎兄甘心吗?”
唐寅当然不甘心,但他不会这么想,因为苏通和郑谦都是沈溪的老朋友,沈溪将二人介绍到皇帝跟前,若说沈溪对二人没有什么冀图,他是不信的,但为何沈溪突然就变得绝情,其中必有隐情。
“别想了。”
沈溪道,“他们不在营中,并不影响他们得军功,作为主帅,我不能让他们把坏风气带到军中来,他们的舞台也不在军中,而在京城,在陛下跟前。”
唐寅愣了一下,随即点头,临走前问道:“不知在下还有什么能帮上沈尚书的忙?”
沈溪语气如开始那般平和:“准备明日行军事宜……或许明日我会在马车上休息,有不太着紧之事,由你去协调处理……我相信你。”
……
……
唐寅出了中军大帐,有些失魂落魄,苏通和郑谦的际遇对他有极大的触动。
他自言自语:“你相信我,我还不相信自己呢,这军中几时轮到我来做主了?你带兵在外,所有事都出于你的计划……我算老几?”
就在唐寅准备回帐休息时,只见张仑正在一处篝火堆边跟几名京营将领说话,张仑眼尖发现唐寅,跟身边人说了几句,便过来打招呼。
“伯虎兄这么晚还不休息?明日一早可要继续行军。”张仑笑着说道。
唐寅道:“你还不是一样?”
张仑笑道:“我今日轮值守夜,需要到后半夜才能休息,至于伯虎兄你则不同,你乃沈大人幕僚,如果不是跟沈大人协商军务,这会儿早该休息了,以免明日精神不佳。”
唐寅苦笑一声:“难道你以为我身子骨如此不济?”
旁边一名京营校尉笑道:“唐先生到底已届不惑之年,怎如此硬撑呢?”
唐寅最不喜欢旁人拿他的年龄说事。
一个年过四十的人,一年前还一事无成,转眼便当上官,还混得风生水起,让他有种老骥伏枥的感觉,虽然那将领说的是事实,但到底是个二十岁左右的毛头小伙子,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张仑责怪道:“怎么说话呢?以为唐先生跟你们这群粗人一样?怎么能随便乱嚼舌根?赶紧守夜去!”
在张仑斥责下,那几名京营将领都离开篝火堆,唐寅目送这些人消失在夜色中,回头问道:“他们既是守夜,这么到处走没问题吗?”
张仑笑道:“如果负责的是巡防之责自是不行,连在营地周边设卡和埋伏的将士也不行,但如果是巡视营地内治安,查看是否有刺客或者细作捣乱,或者有士兵开小差,甚至有无失火等,这么闲逛倒是没什么问题。”
“哦。”
唐寅这才明白过来,点头道,“原来他们是负责打杂的?”
张仑点头:“也可以这么说……不过沈大人营中规矩可真多,这些人本事不大,重要的差事轮不到他们做,也就只有打打杂了,其实我也跟他们一样在军中混日子……全军上下,除了伯虎兄外,每个人都有具体职司,实在怠慢不得。”
唐寅皱眉:“那若有旁人到军中,也必须分配差事咯?”
“应该是这样吧,伯虎兄作何有此问?”
张仑不太明白为何唐寅会对军中将士各司其职感兴趣,这不是常识吗?
唐寅当然不会说这跟他心中的困扰有关,笑了笑道:“随便问问,如果不方便就不用说了。”
张仑思考一下,这才郑重回道:“沈大人设定了许多条条框框,我们很多都是效仿边军那边的严格规定,这些天大家伙儿都在努力适应,不过若真有人到军中,要是给沈大人做事,自然可以豁免具体职司,就好像伯虎兄你一样;但如果是在军中任职,那就要出来轮值守夜,谁都没办法避免!”
……
……
唐寅跟张仑的交谈没持续太久,张仑毕竟有自己的差事,开小差这种事被人发现可是要记过甚至军法处置的。
这次唐寅的思路终于开阔了些,心想:“难道是沈之厚觉得让苏通和郑谦到军中来会给军中上下甚至他们自己造成困扰,这才让两人留在军营外?”
想到这个解释,唐寅觉得有那么几分道理,但又无法完全说服自己,以至于回到营帐后还在思索这个问题。
至于沈溪这边,根本就没把事情放在心上。
三更鼓敲响后,帐篷门口传来对话声,却是惠娘一身男装过来找他,也因这几天沈溪跟惠娘间因马怜之事生出少许芥蒂,到现在仍旧没解开。
对沈溪来说,或许不太当回事,但对于惠娘和李衿来说,却关乎她们的终生幸福。
“大人。”
惠娘获准进入后,恭敬地对沈溪行礼,却没有拿出军人的礼数,更好像弱质女流一般行妾礼。
沈溪原本在儿那坐着,闻言站起来,走到惠娘跟前:“风寒露重,你出营帐作何?”
惠娘道:“大人这几日多有疏离,所以我过来看看。”
沈溪神色中稍微带着回避:“不是我故意躲着你,实在是因为这几天太忙,有时候便在案桌前睡着,你没看到我这么晚还在做事?”
沈溪跟惠娘间产生分歧,但大男子主义思想作祟,觉得没必要太过委屈自己,便用特别的方式为自己开脱,比如说拼命工作,但其实不过是给自己不去惠娘和李衿那边找借口罢了。
惠娘当然知道沈溪的想法,问道:“大人真有那么忙吗?”
“你觉得呢?”
沈溪道,“你是聪明人,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短,难道我有什么想法,你能不知?”
惠娘低下头,好像在认错,声音没有之前那么傲慢无礼乐,道:“就当我是来给大人认错的吧。”
“不用了。”
沈溪语气略显生硬,“我在做事,暂时没时间招待,如果你想留下来,便在一旁坐下看看,若是你觉得累了便回去休息,今天我便在这边过夜。”
说到这里,沈溪走回案桌后边,坐下后继续旁若无人地在纸上写写画画。
惠娘本想过去看看,又觉得沈溪对她仍旧有一定介怀,便按沈溪所说,坐在旁边的凳子上,耐心等待,希望沈溪能主动开口跟她说话。
但一直到四更天,沈溪都没有抬头的意思,惠娘失望了,就在她准备起身行礼告退,沈溪突然放下纸笔。
“终于做完了。”
沈溪舒展了一下懒腰,望着惠娘道,“子时都过去了,看来今晚回寝帐那边不太现实……不如你留在这边过夜,让衿儿自己休息?”
本来沈溪要挽留惠娘,却见惠娘态度坚决地摇了摇头,“妾身就不多留了,告退。”
随即,惠娘聘婷施礼,退出账外,让沈溪好不懊恼。
……
……
弘治六年,刘大夏治理黄河,采取遏制北流、分流入淮的策略,于黄河北岸筑太行堤,自河南胙城至徐州长一千余里,阻黄河北决,迫使南行。在黄陵岗以下,疏浚贾鲁旧河,分泄部分黄水出徐州会泗河,使得黄河主流继续由涡河和颍河入淮,经洪泽湖、云梯关入黄海。
此时河南归德府和山东兖州府多以黄河为界,所以沈溪所部渡过黄河,便正式进入河南地界。
此时马中锡统率的西路军势如破竹,接连扫荡北直隶广平府、大名府内叛军残余,没费什么力气便自卫辉府进入河南境内,目前已推进至郑州以南的新郑。日前马中锡派人前来传信,说是贼寇希望跟朝廷讲和,提出一系列接受招安的条件,透露出他们不想恋战、准备回乡务农的想法。
沈溪升帐议事时将此事告知军中上下,将领们听了都很不忿。
虽说沈溪跟朱厚照定下的策略,是以招抚为主,军事行动为辅,但对于一般将领来说,这次追随沈溪南下,当然希望在平叛战争中有所建树,如果就这么把贼寇招抚,等于说他们竹篮打水一场空。
“……大人,贼寇穷凶极恶,早已习惯劫掠为生,现在他们迫于形势接受朝廷招安,谁知将来何时会反叛?”胡嵩跃激动地说道。
在这问题上京营跟边军的立场完全一致,在场所有将领全都出言附和。
宋书道:“大人,咱出兵以来只跟贼人打了一仗,此时贸然谈招安,只怕养虎为患。”
中军大帐内鼓噪声响成一片,所有将领都爆发了,一个个浑然不顾这是在沈溪面前,直接将心中想法和盘托出,完全未顾忌这是否是他们应该思考的问题。
沈溪一抬手,大帐内立即安静下来,但绝大多数人的内心都躁动不已,没人愿意就这么休兵。
沈溪道:“你们顾虑什么,本官很清楚,你们中很多人希望靠杀贼建功,本官没有阻拦你们进取,但也要看清楚形势。”
仍旧没人说话。
沈溪再道:“一切都要顾全大局,此番南下并非只是为了平中原之乱,西南之地还有土司叛乱,沿海也有倭寇作祟,本官会带你们一步步平定,后面有大把立功的机会。”
刘序苦着脸道:“沈大人,这不一样吧?杀倭寇还有土司,能跟平中原叛军相比吗?”
沈溪打量刘序,问道:“有何不同?难道消灭中原地方盗寇,你们的功劳会更大?你们是军人,要听从号令,而不是在这种关系大局的问题上自作主张!”
当在场之人发现沈溪脸色阴冷,不敢再发表见地,都知道沈溪这会儿动怒了。
连平时话很多的唐寅都站在沈溪身旁,默不做声,好像事情已盖棺定论,也就没有人出言顶撞,好像招安之策就此定下。
沈溪再道:“不过……贼寇提出招安,在本官看来只是缓兵之计,他们想寻找我们各路人马的破绽,找到突破口。不过他们中大多数人不过是普通百姓,罪不至死,本官不会赶尽杀绝,现在要等朝廷进一步指示……接下来两日,我们先进兵归德府城,几时再出兵,等候命令!”
“是,大人!”在场将领全都领命,虽然心中有些想法,却轮不到他们来干涉沈溪乃至皇帝的决定。
……
……
招安之事,并非沈溪主导。
叛军不敢直接投降沈溪,便找一向对叛军宽厚的马中锡,由马中锡跟朝廷谈,但显然这是欺负马中锡过于仁慈,叛军有很大可能一边假意归降,一边转移人马,伺机跟朝廷兵马决战。
谁都不会觉得自己一定弱人一等!
叛军在中原兴风作浪,连曾领军平定中原响马有功的胡琏此番都折戟沉沙,贼寇想当然地觉得他们的人马比朝廷军队更为精锐,此时谈招安,更像是敷衍和推搪,必须要在战场上以绝对优势让贼寇胆寒,招安才具备可行性。
升帐议事结束,兵马原地驻扎。
归德府周边未有大批贼寇活动的迹象,沈溪基本没有考虑遭遇夜袭的可能,但军中准备工作非常完备,唐寅到中军大帐时,沈溪仍旧拿着地图,不过这次没有写写画画,只是在看着什么。
“沈尚书,营防已布置好,明日一早动身,中午左右便可抵达归德府城城……已提前派人去商丘县城通知地方官员,让他们做好迎接大军入城的准备。”唐寅道。
沈溪点了点头:“很好。估摸再有几天,河南巡抚胡琏便会带领兵过来跟我们汇合。”
唐寅道:“真要先休兵,等候朝廷招安的御旨下来?现在咱们到了河南境内,这里是中原叛乱的重灾区,周围有好几个县城为叛军占据,就这么放任不管的话,就怕平民百姓要遭殃。”
说话间,唐寅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情绪,想要劝说沈溪领兵继续跟叛军交战,跟军中将校的态度无异。
沈溪笑了笑,问道:“怎么,伯虎兄也觉得自己军功太少,要靠这一战来为自己积攒功劳?”
“沈尚书莫要言笑。”
唐寅面色有些尴尬,“叛军猖獗一时,河南地方被他们践踏得不成样子,这里距离中都凤阳不远,如果咱什么都不做,驻步不前的话,朝廷恐怕会有人说三道四,影响沈尚书的清誉。”
沈溪笑着摇摇头:“不会,朝廷现在是谢于乔主事,他会压下所有对我不利的言论,因为招安之议正是他一力主张,他总不会自己打自己的脸吧?”
唐寅皱眉:“谢阁老跟沈尚书之间素有嫌隙,此番一定会站招安的立场?朝廷各路大军都到了河南和山东腹地,不趁机将叛军消灭的话,日后恐再难寻觅如此良机……还不如全歼敌军,来个一了百了,图个耳根清静。”
沈溪放下手中的地图,神色轻松,“如果朝廷决心以武力解决问题,自然会有圣旨到来,否则我们只能按照出征前制定的战略,暂时留驻商丘隔岸观火……总归几天内便会有消息传来,不需你我担心。”
说到这里,沈溪站起身来:“时候不早,你我该回去歇着了,明日抵达归德府城,正好可以整顿一下兵马,为接下来的战事做准备!”
……
……
京城内,有关马中锡上奏招安的奏疏到了内阁,谢迁作为首辅大学士第一时间得知此事。
内阁四位辅政大学士都在文渊阁,谢迁坐在当首的位置,梁储、杨廷和一左一右看着谢迁,等候指示。
至于靳贵,则在旁边靠窗的位置埋头处理公文,没有参与这次讨论。
“……各路人马齐聚中原,此前只爆发小规模交战,马侍郎那一路兵马虽然号称势如破竹,但其实只是清缴零星叛军,加起来恐怕连五百人的战果都没有,叛军主力一直保持克制……”
杨廷和对中原的形势非常清楚,见到谢迁在看奏疏,便在旁做出解释。
谢迁看了很久,将奏疏合上,抬头道:“沈之厚那边没消息传来?”
杨廷和摇头:“之前他向陛下上过密折,具体内容不知,对于招安还没表态,只是听说他已率领人马进入河南,这会儿已过黄河,叛军主力已退缩至汝宁府、南阳府和汝州之地,更接近马侍郎所部。”
谢迁有些不耐烦,摆摆手道:“从一开始就准备跟叛军讲和之人,有何脸面主持招抚大计?中原贼寇数十万,马天禄对其毫无威慑力,所以他才会从一开始便主张招安吧?”
显然谢迁对马中锡打从心眼儿里瞧不起。
马中锡领兵出征,却迟迟不跟叛军交兵,期间跟叛军头目各种互动,现在连招安之事,也是叛军主动向马中锡提出来,让谢迁觉得马中锡此人不仅能力不行,还越俎代庖。
你马中锡不过是朝廷临时派去平乱的,又不是各路兵马统帅,为了突显存在居然越过沈溪这个上司,一手主导招安之事,难道朝廷是由你做主的么?
梁储见谢迁态度不善,不由道:“现在是等之厚的意思,还是跟司礼监那边打招呼?最好能直接面圣,向陛下提出平乱之策。”
“面圣……还是算了。”
谢迁底气稍显不足,“让司礼监的人去跟陛下提吧,陛下多半要听从沈之厚的建议,这一战老夫答应让沈之厚自由发挥,不想多加干涉!就是这平乱之事……”
谢迁似要提什么,却欲言又止。
梁储识相地没有问,杨廷和却坚持问道:“谢阁老在担心什么?”
谢迁摇头,故意跳过这话题,继续道:“老夫的意思,是在票拟上别提太过尖锐的意见,建议走一步看一步,叛军主力尚未消灭,如此便接受招安太过草率,还不如等交兵后有了结果再定。”
杨廷和无法理解:“到那时,怕是叛军不会轻易接受招安,朝廷兵马也会进一步出击,双方水火不容……总而言之,现在不谈,以后便没机会了。”
谢迁未置可否,梁储则开解道:“谢老的考虑也是综合各方面的情况,现在谈招安的确为时尚早,介夫别勉强,咱就按谢老的意思来,至于前线具体事项,之厚会有分寸的。”
“他……”
杨廷和对沈溪一直心存偏见,但现在谢迁和梁储都这么说,他作为下级,只能叹了口气,接受现实。
第二四四七章 不睦
朱厚照跟前,张苑将马中锡的上奏呈送上来。
朱厚照坐在乾清宫大殿的案桌后边,无精打采,好像对于中原战况漠不关心,即便张苑在说,还是神游天外。
“……若是一切顺利的话,极有可能这场战事在一个月内便会完全结束,不费朝廷一兵一卒。”
张苑做最后总结,总的来说他支持休兵,这是站在皇帝的立场上考虑问题,制约沈溪的权力。
朱厚照摆摆手:“什么招安,朕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没有旁的事了么?沈尚书打胜仗没有?”
张苑一怔,他这边还在给朱厚照讲招安之事,朱厚照却问沈溪打胜仗与否,简直是驴唇不对马嘴,不过这也透露出皇帝更在意正面战场战胜对手,而非和谈。
张苑道:“沈大人这两天没消息传来……不过之前预估过,想必此刻已渡过黄河,进入河南境内,距离叛军主力已然不远。”
“那就等打了胜仗再来跟朕说……这几天朕很累,不想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朱厚照站起身便要走,根本不给张苑继续进言的机会。
张苑本想追上去询问一下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那边朱厚照已进入后殿,最后只能无奈地叹口气,往殿外去了。
到门口,张苑驻足沉思,马中锡提出要招安,皇帝没同意,那他这个司礼监掌印该怎么决策呢?
小拧子从后殿出来,张苑眼前一亮,迫不及待问道:“怎的,陛下有吩咐?”
“呵呵。”
小拧子笑了笑,“张公公刚才应该听到陛下的话……你觉得陛下还有心思对你交待什么?只是陛下嫌咱家碍事,让咱家滚远点儿……”
小拧子说话间带着一股自嘲,似乎近来混得不那么如意。
本来张苑应该幸灾乐祸,但此刻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张苑叹道:“陛下最近……行为极其反常,小拧子,你平时在陛下跟前,应该知道陛下因何事烦忧吧?陛下毕竟新婚燕尔……”
小拧子赶紧作出“噤声”的手势,恶狠狠地瞪着张苑:“你要死吗?这地方居然敢说这种话?陛下的事,也是咱奴婢能非议的?”
这边小拧子给张苑打眼色,张苑左右看了一眼,不再吱声。
二人走了一段路程,等出了乾清门后小拧子才又道:“陛下这不是为沈皇后之事而烦忧?陛下到现在……可能还没跟新皇后合卺呢。”
“啊!?不是说陛下天天都睡在交泰殿么?”张苑这一惊不老小,完全没料到皇帝跟沈亦儿的相处方式如此怪异。
小拧子摇头道:“每次咱家不在里面伺候,具体如何无从得知,不过以目前的情况看,这位新皇后年岁不大,本事却不小,关键是人家有沈大人撑腰,底气十足,陛下对新皇后简直是百依百顺……唉!总之,他们的相处模式不好说,陛下天天都在为如何讨好新皇后而发愁!”
张苑好像得到启发一样,很多事在他这里突然变得豁然开朗。
“小拧子,你说咱家乱说话,你这不也是乱说吗?”
张苑笑嘻嘻地道,“陛下要临幸谁,那不是一句话的事?咱家不跟你多言,还要处理招抚叛军之事,回聊!”
……
……
张苑兴冲冲去了。
小拧子望着张苑的背影,心里打怵,暗忖:“张苑这家伙乐什么?当我看不出他很兴奋?莫不是他找到什么可以帮助陛下的方法?这可不是好信号!最近他又是给陛下说书,又是在司礼监处理政务,整个皇宫就他最显眼!”
虽然小拧子跟张苑间没有大的矛盾,二人从未撕破脸皮,但小拧子始终担心张苑会在背后算计他。
小拧子到底智计不足,他唯一想到的应对方法就是去找丽妃讨教,不过因皇帝许久没去豹房,紧急间要出宫还不那么方便。
一直到晚上朱厚照又进交泰殿,又将他赶出来,小拧子才心急火燎往宫门去了。
借口要去宫外传旨,小拧子从东华门小门出来,乘坐马车到了豹房,入内当去找丽妃。
这些天来丽妃处在极大的苦恼中,皇帝薄幸,她感觉自己上位的机会正在流失,这越发激发了她的斗志。
本来见到小拧子,丽妃应该询问皇帝的近况,但心底却清楚小拧子有事相求,或者说是向她讨主意,因此努力沉住气,用揶揄的口吻问道:“小拧子,你不在宫里伺候陛下跟新皇后,来这里作何?不怕被陛下知道,惩罚你么?”
小拧子有些诧异:“丽妃娘娘,您怎知奴婢不是陛下派来的呢?”
丽妃淡淡一笑:“若陛下念及旧情,早就来豹房了,会让你传话?现在陛下分明是有了新人忘旧人……有什么事快说吧!”
小拧子本来就是个市侩的太监,他以为在丽妃面前不用低声下气,却未料丽妃完全不给他面子,极尽嘲讽之能事,但他还是强忍懊恼,如实说道:“陛下最近跟新皇后间很是恩爱,不过奴婢却隐约得知,陛下尚未跟新皇后合卺。”
“啊?还有这种事?”
丽妃杏目圆睁,显得非常惊讶,以她在豹房的消息灵通程度,可以得知民间的一些传言,却无法获悉宫廷内的情况,尤其涉及皇帝身边的事情。
若非小拧子主动透露,她绝无可能从其他渠道得悉内情。
小拧子道:“沈大人在陛下迎娶新皇后之后便领军离开京城,这些日子陛下只是偶尔出一趟皇宫,平日极少去宫市消遣,即便去了也是无精打采,好像被什么事情所困扰。”
丽妃打量小拧子,问道:“陛下应该是在新人面前受到冷遇了吧?新皇后仗着有兄长撑腰,在陛下面前耍小性子……哼,她一时可以如此,但陛下乃九五之尊,岂会跟民间男子一样有那么好的耐性?要么是她自己倒霉被陛下责罚,要么就是被赶出宫门……她这是自作自受!”
小拧子道:“娘娘,您可别吓唬奴婢,陛下应该……不会如此吧。”
丽妃转移话题,问道:“你到底想让本宫帮你什么?”
小拧子有些无奈,只能将之前见张苑,有关中原战场马中锡力主招安叛军,以及张苑临走时那种兴奋劲儿说出来。
在这件事上,小拧子可说是将自己所有的底牌都翻开来了。
丽妃听得很认真,这些对她来说都是重新获得皇帝宠幸的关键信息,等小拧子说完后,她若有所思,好像在思索对策。
小拧子问道:“娘娘,您给说说,如何能帮到陛下,还有……中原战事该如何应对啊?”
“中原那边有沈之厚,他能处理的事情,连陛下都漠不关心,你一个奴婢操这些心作何?”
丽妃没好气地道,“倒是新皇后那边,你可以给陛下出谋划策……新皇后若不从,总会有办法让她屈从的……”
小拧子身子缩了缩:“娘娘,您可别提什么用强之事,陛下对新皇后很尊重,所以才一直闷闷不乐。”
丽妃冷笑不已:“你当男人都有耐心?你不是正常男人,所以你不知他们的秉性,得到之前是好东西,得到后屁都不是……看看本宫现在的境遇,你便知道新皇后将来会是如何下场!”
小拧子瞄了丽妃一眼,目光中多少带着一丝疑窦,好似在说:“你也有资格跟出自沈家的皇后相比?那位可是沈大人的亲妹妹,陛下明媒正娶迎进宫的,拿你那套不好使。”
丽妃好像读懂小拧子心中所想,道:“说这些没用,你先回去,有机会在陛下面前多提提豹房这边的事情,本宫会帮你想办法,让你可以在陛下面前立功,也让陛下如愿以偿,抱得美人归!”
小拧子心说:“信你才怪!本以为你丽妃是个狠角色,现在看来离了陛下你什么都不是。早知道的话就不该把宫中秘辛告知你,现在这件事被宫外人知道或许会有麻烦……不过料想你也不敢乱来。”
……
……
小拧子回宫去了,笃定丽妃不会乱来,却不知丽妃根本就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在很多事上带着疯狂的偏执。
小拧子走后,丽妃派人将廖晗叫来,耳提面命一番,要把新皇后恃宠而骄,皇帝与之“不睦”的消息传播到民间。
“娘娘,这种事……基本都是宫里那些太监、宫女嚼舌根,做不得准……如果让市井百姓知道,陛下或许会沦为笑柄!”
廖晗战战兢兢地说道,显然涉及皇帝,他不太敢乱传谣言……这件事干系太大了,现在已经不单是皇帝跟皇后之间的纠缠,更涉及皇帝跟得势大臣间的恩怨纠葛。
丽妃怒道:“怎么,连你也觉得本宫失势,想要就此背叛?”
廖晗赶紧道:“干娘,您怎能如此说?孩儿从来都是将您当亲娘一样孝敬。”
此时的廖晗的确没有异心,因为短时间内他没法找旁的大树遮阴,这也跟皇帝疏离豹房时间不长有关,朱厚照并没说完全不顾豹房这边,现在便说丽妃失势为时尚早。
丽妃道:“那就赶紧去传,最好找那种茶楼酒肆人员复杂的地方,慢慢把消息放出去,一定要记得藏好头尾,别让人追查到你身上!”
廖晗带着几分不解:“干娘,您能告诉孩儿,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只要这件事被外人知晓,陛下就会颜面扫地,那陛下对沈家的眷顾就不会如之前那般隆盛。”
丽妃凶巴巴地道,“你若是想眼睁睁看着陛下长久留在宫里,牵连到自己,就此失去晋升机会,那你可以不用传话。否则……你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办!”
……
……
沈溪统领大军进入归德府城商丘。
如同进驻河间府城一样,但凡沈溪所部过处,他手下兵马会迅速接管城防,哪怕地方将官再有不满也是徒劳。
再说也没人敢跟沈溪对着干,沈溪可是以两部尚书之身带兵出征。
文官受吏部统辖,考核任免之事由沈溪负责。
至于武将,则受兵部调遣。
沈溪这个差事等于文武通吃,跟沈溪作对就等于跟自己的仕途作对,没人会如此不智,这跟以前带兵出征不同,那时总会有人不识相给沈溪找麻烦,觉得沈溪年纪轻轻好欺负,但现在他们明白,惹怒沈溪就算天王老子来了都救不了自己。
再说,就算不给沈溪官职面子,也要给沈溪爵位面子。
沈溪乃是公爵,地位绝非普通官员可比,见到沈溪不想称呼“沈尚书”可以,称呼“国公”也可以,但如此却好像更低沈溪一等。
进城后,沈溪没有选择住驿馆,而是直接领兵进入城中的大校场,安营扎寨。
因为中原长时间叛乱,河南境内各府县深受其害,就算商丘这样的府城不被叛军攻陷,但过去一年周边有大批叛军活动,长期下来地方民生遭到极大的破坏。
日落时,沈溪从营中出来,亲自带人巡视城防,看到城内萧索和破败的景象后,心中多有感慨。
“……大人,地方有将士想加入您的队伍,已派人前来接洽,眼下人已在营中。”就在沈溪立在城头上极目远眺时,马九过来跟他奏禀事情。
沈溪道:“眼下我手头两万人马便有些多,管不过来,之后还有朝廷兵马前来汇合,哪里还能再接收地方人马?让他们安心守好城塞便可。”
马九显得很为难:“他们还是想见大人,当面跟大人说清楚。”
沈溪没有回头,微微摇了摇头:“此番中原平叛只是其次,我的目的是到地方赈济灾情,让百姓重新恢复正常生活……只管如此跟他们说,如果还有不想走的,直接轰走,我没心思招呼他们。”
马九没有继续打扰沈溪,领命后下了城头。
沈溪驻足眺望很久,一直到日落西山天开始黑下来,他才从城头下来,带着一种惆怅的情绪往军营而去。
路上不时见到巡逻官兵,全都是他的手下。接管城防后,归德府城内秩序井然,没有丝毫混乱的迹象。
“去跟唐伯虎打声招呼。”
沈溪对随从道,“就说进城后所有接待工作全都交给他去做,不必问我的意见,他可以便宜行事。如果有人问我军在城内停留多久,便说三五日。”
……
……
唐寅又开始忙碌了。
跟地方官员和将领接洽的事,原本他很喜欢做,作为当朝两部尚书兼国公的沈溪的使者,走到哪儿都仰起头,旁人都要对他低声下气。
这种高高在上的滋味他以前从未品尝过,让人食髓知味,有时候他恨不能自己能一飞冲天,可以不靠沈溪也能达到这种世人皆恭维的地步。
可惜的是他的官职只是七品官,还不是京官而是地方官,也就是说他的实际官品要比他接洽的很多官员都要低得多,皇帝的新衣再华丽终归要还回去,但如果他做事妥帖的话,或许这件新衣会被赐下来,过个几年会真正凌驾于这些官员之上。
一下午时间,唐寅见了不下五拨人,卫所、知府衙门、知县衙门、巡按御史等等,这些人来的目的各种各样,但主要还是打探接下来的军事计划,看看地方上该如何配合沈溪平叛。
对于这些,唐寅一律推搪。
沈溪军中粮草辎重基本齐备,暂时沈溪也没有攻打城池的打算,只要火枪、火炮完好,弹药供应正常,沈溪就有信心带兵打胜仗。
唐寅回到营地已快二更天,他最后见的是归德府五品同知,肩负知府重托而来,请他在城里最好的酒楼喝酒。
席间对方问了很多事,唐寅能说的都说了,他觉得没必要隐瞒,涉及朝廷定下的招抚策略唐寅也和盘托出。
对方喝酒好菜招待,他也报以最大的诚意。
城中营区,唐寅身上一身酒气进入沈溪的中军大帐。
沈溪正拿着本册子在那儿看,听到脚步声抬头看了一眼,顺手将册子放到面前的桌案上。
“……沈尚书,该见的人全都见过了,您交待的事情也吩咐下去,地方上不会有什么异动,会全力配合我们做事。”
唐寅站在那儿,有些站不稳,摇头晃脑地说道。
沈溪皱眉:“你喝酒了?”
唐寅道:“人家摆下宴席,不喝不好,本来这顿酒宴是为沈尚书设置,接风洗尘,这种事不是司空见惯吗?”
沈溪摇头:“如果是迎来送往,倒不觉得如何,但此番我又不是到地方上任,也非巡查,这酒宴算何名堂?对于地方上的宴请,你还是要避讳些。”
虽然知沈溪可能会对自己喝酒之事反感,但这不妨碍唐寅饮酒,以前他嗜酒如命,经历过人生大起大落,唯独酒水能让他暂时忘记烦恼,不过酗酒的结果就是对事情的认知度大幅度降低,喝酒误事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但唐寅并不打算戒酒。
“还说了什么,一并讲来听听。”沈溪道。
唐寅将见过的人,说过的事,仔细跟沈溪交待,不过因他喝得有点高,说话不清不楚,甚至有些颠三倒四,沈溪不时蹙眉,但好歹听完全了。
最后唐寅看着沈溪:“沈尚书,这些人您其实应该见一见,他们给在下面子,完全是看在您的份儿上。”
沈溪道:“见客太过繁琐,我不想心有旁骛,而且你现在也在官场厮混,就当是让你学习如何应酬官场往来,对你将来做官大有助益。”
“呵呵!”
唐寅苦笑一下,摇头道,“没那金刚钻,怎敢揽瓷器活?人家赏脸,但我却不敢轻易承诺什么,看起来客客气气,指不定背地里说什么……我本该做个闲云野鹤之人,勉强混迹官场,只是丢人现眼,让沈尚书失望了。”
酒后吐真言!
唐寅喝了几杯酒,好像把人生看透了,一个心高气傲之人,居然在沈溪面前谦卑起来。
沈溪当然明白唐寅的心态,喝酒虽然可能误事,但也会将心底最真诚的一面展现出来。
“喝口茶!解解酒!”
沈溪说着,递了个茶壶过去。
唐寅没有伸手,坐在小板凳上,耷拉着脑袋思考人生,半天后才回过神来,抬头看了沈溪一眼,却发现沈溪站在那儿一直打量他。
“沈尚书,以后这种事,能否让旁人做?”
唐寅道,“官都比我大,年岁也比我长,话总说不到一块儿去,席间言语交锋也总落于下风,你看看我哪里像做大事的?”
沈溪笑道:“你现在不就在做大事吗?”
“我根本就是混吃等死。”
唐寅重新低下头,情绪低落,“你给我那么多机会,我却不知该如何把握,还不如跟以前那般守着一亩三分地,哪怕继续读书也好……当官有何意义?”
或许想到现在的日子不自在,唐寅很懊恼,又开始怀念早年读书求学,甚至几年前游山玩水的经历。
沈溪道:“大丈夫如果只着眼于眼前,自然会跟伯虎兄所说那样,做什么都没意义,不过等过个十几二十年,到暮年时,才会发现今日经历之事,或为人生之重大转折,不会为今日之事后悔。”
“嗯?”
以唐寅的智慧,压根儿就听不懂沈溪的肺腑之言。
沈溪拍拍唐寅的肩膀:“你唐伯虎才高八斗,书画双绝,难道在做官上会技不如人?谁生下来就会做官?都要学习,融会贯通!另外,你得学会收敛自己的心性,不然的话,就会产生这样那样的困扰。庸人方自扰,你唐伯虎难道是庸人?”
唐寅仔细想了想,眼睛几乎眯成一道缝,好像要把事想明白,但在喝醉的情况下,思路难以完整,更别说思考人生。
沈溪道:“回去早些歇着,这两天都要靠你跟地方官府沟通,你就是我军中的代表,走到哪儿你都可以正大光明告诉他们,你唐寅当官,货真价实!不服你的人让他们来跟我说!只要你没做出格之事,你所做一切都有我给你担着!”
唐寅眼睛迷离,道:“算了,我还是歇着吧。脑子太乱,连刚才做了什么……都快记不得了!”
第二四四八章 同为状元
唐寅说到最后,似是意识到自己失言,头脑稍微清醒了些,带着朦胧醉意回营所休息。
翌日再来见沈溪时,唐寅好像什么事情都不记得了,谈笑风生,如同昨日只是做了一场梦。
沈溪大概也知道,唐寅喝醉又加上心情郁结,才会有那么多肺腑之言,他不会出言揭破,就当是听了一场梦话。
有关招安叛军的细节,马中锡给沈溪发来详细公函,内容大概意思是贼首刘六、刘七已跟他递交降表,大概会在四月中下旬正式归顺。
看起来一切顺利,但沈溪知道这不过是叛军使出的缓兵之计。
沈溪没有升帐议事,有关招安叛军之事他也不需听取手下意见。
倒是唐寅对这件事很上心,趁着中午吃饭时,特地来找沈溪,也是他得知上午有从北边过来的书函,想知道大军下一步动向。
“……没什么大事。”
沈溪语气随和,“乃是有关招抚叛军的书函,暂时不由我负责。”
唐寅点头:“沈尚书,昨日在下喝了几杯酒,之后似乎回来跟你汇报过……我没乱说话吧?”
沈溪笑道:“伯虎兄当时只是将见官员的细节跟我说了一遍,还能说什么?”
唐寅摸了摸脑袋:“总觉得昨日好像说了一些话,却不记得具体是什么,生怕唐突了沈尚书。”
沈溪笑而不语,让唐寅平添几分疑惑,但如今的唐寅比早前开朗豁达多了,不会想到自己喝醉酒后居然会发出那么多感慨。
谈完唐寅离开,下午他还要跟地方官府接洽,这次有了经验教训,他心中想的是:“打死都不喝酒了!”
这边唐寅刚走,张仑又来见沈溪。
张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感谢沈溪相助,他给英国公张懋的书函已得到回复,张懋对孙子的表现大加赞赏,说张家后继有人,让张仑再接再厉,好好跟沈溪学习。
张懋虽没细说如何跟沈溪学习,但张仑明白要想继续建功立业,只能多巴结沈溪。
“沈大人,家祖让在下好好感谢您,卑职明白,上次的功劳是您赐予的,您让谁去最后都是那结果……三百多残兵败寇,根本没多少威胁,卑职占了偌大的便宜。”
张仑很谨慎,生怕说话不合适开罪沈溪,不过沈溪却很随和,没有平日升帐议事时那么不近人情。
沈溪笑着挥挥手:“功劳是你自己争取来的,派你去乃是当时最好的选择……你家学渊源,能力不俗,若没有最基本的信任,谁敢贸然使用新人?令祖其实完全没必要感谢,军中一切都是按规矩办事。”
张仑听出沈溪话里有公事公办的意思,在他看来,公事公办就意味着疏远,沈溪为了平衡军中各方关系,不可能每次都偏帮。
苦于随军手头没有资源,张仑凑上前小声道:“家祖希望能在沈大人回到京城后,好好宴请一番,对您表示感谢。”
“呵呵。”
沈溪笑着摇头,“都说了不用感谢,若如此做的话,旁人以为我阿谀权贵,心存偏狭,反倒不如本本分分做事……这场战事远没有结束,况且接下来还有东南沿海剿灭倭寇以及西南山区平定土司叛乱的战事,立功的机会多的是。”
“是,是。”
张仑感觉很为难,一边想完成张懋的嘱托,一边又觉得像沈溪这样赏罚分明的将领,想走歪门邪道轻轻松松便获取功劳并非易事。
沈溪见张仑神情纠结,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意思,当下道:“这样吧,有一件事你可以做……前去接应河南巡抚胡中丞所部南下,我把神机营一个千人骑队调拨给你,不知你是否愿意领命?”
“啊!?”
张仑先是一愣,从他的角度来说,如果只是去接应另外一路人马,这种杂事他不想做。但他现在是沈溪下属,沈溪这么说其实是向他下令,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张仑出身高贵,身上沾染有世家子弟的浮夸习性,不太愿意吃苦,但略微迟疑后,他还是领命:“卑职愿意前往。”
沈溪点了点头,拉着张仑来到摆放着地图的桌案前,指着上面一点道:“其实不远,距离咱们大概一百里吧,下午出发,晚上在宁陵或睢州过夜,明天中午前应该可以跟胡巡抚汇合。后天……就会回来。”
张仑问道:“那大人几时出兵?”
沈溪摇头:“该说的,升帐议事时已讲过,暂时不会有变化,我会在这里等候朝廷进一步指示……现在有关招抚之事朝廷没有下旨,你说本官该如何决断呢?”
“是。”
张仑有些无所适从,虽然他跟沈溪年岁相仿,未来爵位也一样,甚至他这个英国公的含金量要比沈溪的沈国公高许多,但实际上他跟沈溪这样的两部尚书以及帝师根本就无法相提并论。
沈溪再道:“那你先回去准备一下,回头我让胡嵩跃领军跟你同往,若你有手下需要随行,也可一并带去。”
张仑在军中有嫡系兵马,不然英国公张懋也不会放心把孙子交给沈溪,不过此时张仑却显得非常谦逊,“大人如何安排,卑职便如何行事,不需要带自己的人前往。”
沈溪笑着摇了摇头:“带点自己人在身边,做事总归方便些,这次以求稳为主,若中途遭遇叛军不必硬碰硬,骑兵机动灵活,避战还是可以轻松做到的……不过叛军主力不太敢在两路进剿大军中间兴风作浪,就算遇到也只能是小股贼寇,处理得当的话,全歼不在话下。”
张仑问道:“那大人,若有紧急军情,是否需要马上派人跟您传报,配合消灭叛军呢?”
沈溪道:“情报该传自然要传,不过不必为了传送情报而造成不必要的死伤,一切便宜行事。”
……
……
一句便宜行事,其实给了张仑一定权力,他在军中只是个百户,却可以在此番行动中独当一面。
张仑的能力或许未必很高,但到底是英国公指定的继承人,而沈溪又清楚张懋的身体大不如前,很可能会如历史上一样在正德十年挂掉,那时张仑在朝中就会接替张懋的位置。
沈溪心里带着隐忧:“历史上正德朝的轨迹偏移,恰恰肇始于正德十年这个时间点……皇帝宠信近臣,与京中勋贵发生剧烈摩擦,芥蒂很深,这也跟张老头过世,江彬等人崛起有关……如果张仑能把五军都督府撑起来,或许正德后期政局不会变得那么糟糕。”
即便沈溪觉得自己能看清楚形势,很多事情也无法完全按照他设定的方向发展,历史到底是历史,现实却需要靠他的努力去改变。
但他已接连在改变历史这一问题上遭遇失败,意识到历史潮流难以阻挡,那种必然性让沈溪一阵无力。
张仑领命后,回去做简单准备。
胡嵩跃被沈溪叫来,安排他跟随张仑去迎接胡琏所部人马。
这次胡琏在中原平乱中没有取得什么像样的战绩,这跟胡琏手下将领资质平庸有关。
前年领军平息山东地区响马时,沈溪安排给胡琏的是自己的嫡系兵马,而对鞑靼之战结束后,沈溪的嫡系人马基本安置在西北,胡琏带在身边的最多就是马昂等几个边缘人物,之前胡琏也想调胡嵩跃等人到麾下,奈何没获得朝廷批准。
胡琏空有一身力气,却发现军中缺乏训练有素的将士配合,交战几次接连碰壁后,胡琏开始变得谨慎起来,以保存实力为主,毕竟功劳可以慢慢争取,但若是把家底败光彻底失去上进的机会不说,或许还会面临牢狱之灾。
胡琏政治觉悟很高,宁可不胜,也不会冒着失败的风险进兵。
这也跟胡琏已取得一定地位,舍不得放下打破手里的坛坛罐罐有关。
当人的想法发生改变,再想要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发展,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沈溪自己也在琢磨这个问题,自己到底是成就了胡琏,还是害了胡琏,他强行改变历史的结果,就是把一个这个时期本该籍籍无名之人推到现在的高位,却让其变得平庸起来,瞻前顾后,没有取得原本该有的成绩。
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唐寅身上。
沈溪想起唐寅喝醉酒那番感慨,心想:“或许只有那时,唐寅跟胡琏才知道自己真正追求的是什么,这种改变给他们带来诸多困扰,而在王陵之等人身上却体现不出来,因为他们从来就没有其他心思,满腔热血从不曾改变过。”
他好像明白什么。
“要改变这个时代的文人,等于是改变一种思想,带来的蝴蝶效应远比改变一个武人大许多,谢老儿也是如此。原本谢老儿这个时候早就致仕了,在乡野间儿孙绕膝为乐,却被我强行推到现在的位子上,李东阳却早早就退下去。现实已发生改变,历史也就不再是原来的历史。”
……
……
沈溪于归德府城驻步不前时,山东境内的陆完正接连跟叛军交兵,几场恶战下来,朝廷兵马节节胜利,但死伤将士数量也不少。
入夜扎营,陆完亲自在营中慰问受伤将士,意志有些低沉。
“陆先生,刚有地方官前来,送了些慰劳品,还有点明送给您的礼物。”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走过来,一身直裰儒衫,对陆完很尊敬,恭敬行礼。
陆完看了此人一眼,点头道:“东西全都赏赐给有功将士吧……伤兵营那边也分一些过去。”
来人看看左右,谨慎地道:“实在也没多少,不如全都留在陆先生这里?”
陆完又想了想,再次点头:“也罢,慰劳将士之事,暂且不提,你跟老夫进帐说话。”
回营帐的路上,陆完一直询问京师的情况,此人大概讲述一遍,陆完听完叹息道:“九和,你不该随老夫到军中来,其中的辛苦你亲身经历过了,回去当个翰苑之臣难道不比这里清闲自在?”
这人却是历史上大为有名,于嘉靖朝入阁的顾鼎臣,而顾鼎臣乃弘治十八年状元,跟谢丕是同年,不过谢丕只能屈居探花。
原本翰林官是不会到六部任职的,但顾鼎臣早年曾拜陆完为先生,有出身状元的沈溪领军取得功劳青云直上的例子,以至于有理想和抱负的顾鼎臣这次选择追随恩师陆完,找机会于军中建功立业,重走沈溪的升迁之路。
翰林院供职虽然清贵,但前九年几乎不会有什么动静,就跟上班熬资历一样,会被一直按到从六品的史官修撰这个职位上。如今皇帝不开经筵日讲,又无东宫太子需要教导,翰林院的人除了编修史书外就没别的事情做,顾鼎臣看不到出头的希望,这才请求随军。
顾鼎臣道:“学生希望能在军中为朝廷效命,这才请命追随先生,这一路的经历就当是学生的历练。”
陆完侧头看了一眼,默默点了点头,显然对顾鼎臣非常满意,二人前后脚进入军帐中。
中军大帐内,摆着十几口箱子,全都是地方官送来的,等打开一看,全都是名人字画,瓷器古玩,陆完才知道这些根本就不是劳军物品。
陆完乃兵部左侍郎,如今皇帝尚武,对兵部尚书沈溪异常器重,有传言说陆完很可能会接替沈溪出任下一任兵部尚书,趁着陆完在山东地界平乱,地方官员自然是巴结有加。
跟沈溪拒收礼物不同,陆完对于官场上的一些陋习采取默认的态度,不做出格之事,小礼上不拒绝,甚至乐于接受。
“这些都是地方上送来的东西。”
顾鼎臣介绍情况,“连份礼单都没有准备,大概意思就是送来,一切交给陆先生处置……这些文雅之物给将士的话太可惜了,毕竟是他们压根儿就用不到。”
虽然这几口箱子内并非金银珠宝,却都是值钱的玩意儿,就算身在京城官场见惯大场面的陆完,也觉得这份礼物太过贵重。
陆完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仗还没打完,礼物都送来了,这是想给御史言官上奏弹劾我找理由吗?”
谢迁攻击陆完不是没有道理的,陆完虽然很有才能,在正德一朝更是赫赫有名的能臣,但在自律方面却并不是说十全十美,当初他并不属于对阉党虚以委蛇的那种,刘瑾坐大时他大有卖身投靠之意。
只是皇帝和沈溪在刘瑾被诛杀后主张不牵连他人,这也是遵照历史发展规律,才未将陆完治罪,也算是给朱厚照留下个有能耐的文臣。
沈溪明白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在一个因循守旧的时代要求所有官员严格自律,那跟天方夜谭没什么区别,连沈溪自己有时候都免不了官场上迎来送往那一套,监督制度的不健全,光靠自律纯属扯淡。
顾鼎臣却很理解地方官员的心思,摇头道:“这里既没有金银,又无珠宝玉器,用薄礼来称呼并不为过,先生不必太往心里去。”
陆完笑了笑,这才点头,让人将礼物抬下去,至于要如何处置那就不是顾鼎臣知晓的,而这会儿陆完也让人将军事地图拿出来,摆到桌子上,招呼顾鼎臣过去参详。
“九和,你学问不错,兵法上也有一定造诣,你看看现在局势如何……老夫想听听你的意见。”陆完指着地图说道。
顾鼎臣凑上前,将军事地图仔细打量过,眉头慢慢皱了起来,忧心忡忡道:“原本贼军分成好几路人马,可分而歼之,现在因沈尚书介入,把贼寇往运河两边驱赶,山东这边来了不下十万贼寇,咱们面临的压力太大了。”
言语间,顾鼎臣对沈溪并无太多尊重,这也跟他的政治立场有关。
虽然他跟谢丕是朋友,经常受谢丕那套心学思想熏陶,翰林院中现在逐步流行心学,不过并非每个人都愿意打破既有思想体系,而顾鼎臣也是在仔细研究过心学后,发现心学有很多弊端,而后坚定地站在理学一边。
如此一来,学术上他便跟沈溪站在了对立面,而沈溪在朝中取得的成就更是让他无比妒忌,毕竟年岁比沈溪大,中状元却没沈溪早,中了状元后取得的成就更是远有不及,心中严重不平衡,使得他对沈溪的感官并不好。
当然,这也跟顾鼎臣平时与杨廷和等旧派势力走得近有关。
朝中以杨廷和为首,很多人泾渭分明一般跟沈溪划清界线,之前李梦阳等人组织的去沈家门口静坐之事,更是将这种矛盾激化,只是因来自皇宫的打压,令他们不敢直面跟沈溪搞对抗。
顾鼎臣的话,让陆完陷入沉思。
过了许久,陆完将眼前的军事地图重新打量一番,摇头道:“这事儿怪不得沈尚书,他不过是按部就班行军而已。贼军从河南地界流窜过来的毕竟是少数,并未对我们造成实质性的威胁。”
顾鼎臣看着陆完,坚持己见道:“陆先生,难道您不觉得这次沈尚书是在和稀泥吗?他本可以雷霆万钧之势将中原叛乱平息,现在却走走停停,一直都在主张什么招安,贼人岂是可以讲道理的?至于马侍郎那边,应该也是被他蛊惑。”
虽然顾鼎臣性格耿直,但这不代表他了解真相,很多时候他连稳定获取消息的渠道都不敢保证,更遑论其他。
比如说有关招安之事,一直就是马中锡在主导,沈溪只是出征前跟皇帝提过有关安民措施,只有马中锡坚持招抚的策略而不是用铁血手段解决问题。
不过因沈溪地位太高,现在但凡对朝中某些政策不满的官员,无论这些政策是否出自沈溪手笔,都会往沈溪身上推,好像沈溪祸国殃民一样。
陆完道:“九和,对沈尚书,不能如此不敬。”
“是,学生受教了。”
顾鼎臣似也察觉自己对沈溪太过无礼,而陆完又是沈溪的下属,在陆完跟前说这些话不妥,赶紧认错。
陆完叹了口气道:“老夫知道你对之厚有意见……之前你们搞的那些事,老夫不想多评价,不过单指行军打仗,你却不得不配合之厚,他年纪虽轻,但军事上的造诣远非常人可比,现在他的行军计划是经过深谋远虑的。”
顾鼎臣皱眉:“陆先生,您觉得他是真心平乱?”
说是知错,但其实顾鼎臣内心根本就不服气,对沈溪的称呼也没那么尊敬,直接以“他”来代称。
陆完指了指地图中的一处,道:“他到了河南,便扼守住叛军的咽喉,后续叛军想从河南跟山东之间互相增援,就必须要走南直隶地界……但南直隶是那么好过的吗?”
顾鼎臣仔细打量了一下军事地图中官军所处位置,立即醒悟陆完不是虚言。
陆完继续道:“你当他为何走走停停?是因为他的目标本不在平息中原叛乱上,对他来说,这场仗太容易了,他是在等啊。”
“等什么?”
顾鼎臣关心地问道。
陆完指了指南直隶的位置,道:“在等南边争锋有个结果。”
随后陆完语重心长地道:“老夫也是刚得到消息,有关东南沿海平倭寇之事,南京方面争论不休,尤其是兵权,勋贵、守备太监、南京六部这些人都不想撒手……唉!还没等跟贼人开战,自己便先争夺起来,好像这会儿已开始论功行赏一般。”
“以目前的情况看,争夺尚未结束,陛下至今都未做出安排……或许,陛下根本就不知,不过司礼监那帮人倒有可能会干涉,到底牵扯到他们的切身利益。”
陆完分析道,“等江南的事情定下来,沈之厚要平息眼前叛乱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到时候他领军南下,军权最终也会落到他手。”
顾鼎臣显得很担心:“若他有不臣之心……”
“这不是你该想的事。”
陆完脸色有些发黑,喝斥道,“以你现在的身份和地位,需要考虑朝中重臣谋逆的问题吗?九和啊,其实你该收敛一些,沈之厚这些年在朝中做事得当,若你跟他有何冲突,吃亏的只能是你!”
第二四四九章 庸人何必自扰
张仑领兵迎接胡琏所部兵马,一路风平浪静。
等张仑在杞县以南的官道上跟胡琏统领兵马汇合,便马上派人通知沈溪。
马九将这个消息告知沈溪时,唐寅和刘序也在中军帐里。
刘序问道:“大人,您让小公爷领兵,是否不太合适?若出状况,他初出茅庐,可应付不过来。”
虽然张仑在军中地位不低,但还是会被久经战阵的人瞧不起。
胡嵩跃和刘序这些都是跟随沈溪出生入死多年的老弟兄,他们觉得张仑这样的世家子弟完全就是花架子,虽然不介意把一部分功劳让给张仑,但还是觉得沈溪对其一再委以重任太过冒险。
沈溪没说什么,唐寅却道:“刘将军以为勋贵及其后代全都是草包?之前那次战事中,小公爷的表现不也很好?有什么毛病能挑吗?”
刘序望着唐寅笑了笑,他知道唐寅跟张仑关系不错,唐寅既然有心回护,他便不再插话,而是静静地看着沈溪,希望得到进一步指示。
沈溪语气平淡:“不是有老胡辅佐么?”
这话让刘序一怔,他没想到沈溪居然会对他之前的问题做出解释。
唐寅替刘序问道:“沈尚书现在已确定河南巡抚一行即将抵达归德府城,咱们就这么等他们前来,不需要做什么?”
沈溪笑道:“迎接的人已派去,该做的都做了,信函还有朝廷公文一并送了过去,还需要我们作何准备?”
听沈溪这么一说,不但唐寅豁然开朗,连刘序也好像开窍了,不过随即沈溪看着站在旁边默不做声的马九:“虽然兵马即将会合,但该做的事还是不能免去……马将军,你把斥候活动的范围扩大到周边一百里,防止叛军趁我两部人马立足未稳发起偷袭……好了,你们可以下去了!”
沈溪不想聊太多,说完就直接下达逐客令,刘序、马九和唐寅一起出了中军帐。
马九有差事在身,匆忙去安排,而刘序和唐寅则显得很轻松,毕竟大军驻扎城内,城防牢固,非当值自然无须劳心。
刘序问道:“唐先生,您跟沈大人平时走得很近,这几日沈大人到底在作何?为何咱进城后,一切风平浪静……这场仗到底打还是不打啊?”
唐寅本想说,你问我我问谁去?
这种推诿敷衍的功夫他没用在沈溪麾下嫡系将领身上,唐寅想了想,认真回答:“沈尚书这几日都在对照地图推演战局,这场仗一定会打,招安绝不可行!让将士们只管将心放回肚子便可!”
刘序笑道:“有唐先生这话打底,弟兄们一定不会再心浮气躁……也不知哪些个兔崽子四处传播谣言,说这次沈大人出来不是为了建功立业,因为沈大人贵为公爵,升无可升,不缺这点儿功劳。哼……这世上还有嫌功劳多的?”
说完这话,刘序行礼告退,想到马上就要与叛军交战,脚下步伐更坚定了些。
唐寅看着刘序的背影,隐隐有些隐忧,“我在军中将士面前必须这么说,他们觉得我代表了沈之厚,听到符合他们心意的说法,士气随之高涨……但若回头沈之厚坚持要招安,将士们不敢对沈之厚如何,这笔账只能记到我身上!”
不由自主唐寅又想推卸责任,但随即他觉得现在自己跟沈溪的利益已牢牢捆绑在一起,荣辱与共,现在说这些毫无意义。
他回头看了中军大帐一眼,本想找沈溪唠嗑,但想到沈溪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便打住这个念头。
“管他如何呢,我这边费尽心思给他兜着,他却完全没当回事,就算最后结果不合心意,那些将士要恨就恨我吧,就好像我喜欢在军中供职一样!此番随军,我不过是走个过场镀层金罢了。”
……
……
胡琏所部往东南方归德府城而来。
随着两军靠近,叛军迅速西遁,加上北边马中锡所部由新郑向许州一线挤压,叛军被迫退往南阳府。
平乱本该轰轰烈烈,但开战后却只有东路的陆完所部在跟叛军连番大战,西线却风平浪静,使得这场战事看上去让人觉得十分别扭。
朝野都在关注这场战事,沈溪下一步动向牵动了很多人的心,各种传言很多,唯独始作俑者沈溪对此漠不关心。
晚上沈溪本准备留在中军帐休息,但想到几日没去看惠娘和李衿,夫妻间长期冷暴力很不合适,便来到城里的驿站。
府城的驿站分为两个部分,前面是长长一排二层木楼,后面则是六栋独立的院子,惠娘和李衿便住在三号院。这个地方本是地方官府留给沈溪的,但沈溪却安排给惠娘和李衿居住,以确保自己女人的绝对安全。
其实此时沈溪可以去看望随后军到来的马怜,但他没有这么做。
“老爷来了?”惠娘见沈溪进入院子,站在屋门口不冷不淡地说了一句,行礼后退回屋子。
沈溪站在院子里四处打望,一名女兵上来将院门关好,然后躬身退下,如此一来整个小院便成了沈溪的私密空间。
沈溪进入堂屋,李衿得知沈溪到来赶紧前来迎接,娉婷施礼……相比于惠娘的冷漠,李衿显得热情许多。
李衿没有惠娘那么多心思,在她看来,自己是否能得到沈溪的关爱,关系着未来的幸福,至于沈溪在外面是否养有别的女人,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每个时代的人都有符合当时人们的思想和行为准则,如果脱离这个时代看待问题,会觉得荒诞可笑。但真正融入进去,却觉得合情合理。
沈溪作为现代人,自然觉得不管是惠娘还是李衿,想法都十分另类,但设身处地,带入这个时代女人的思维,却觉得她们不过是顺应时代潮流,所想之事对自己最为有利,如果让惠娘和李衿去搞什么新思想运动,那就是既折腾自己也连累家人,不为世俗所容。
“进了城,生活好歹安定了些,在营地那边我心里始终有些牵挂,于是过来看看你们住得是否舒心。”
沈溪笑着说道,“这几天公务繁忙,许多时候都是伏案而眠,腰酸背痛的,顺带想到你们这边放松放松!”
李衿赶紧道:“那奴便给老爷揉揉。”
“嗯!嗯!”
惠娘稍微清了清嗓子,好像在对李衿提醒什么,李衿欣然的神色随之一紧,人往后退两步。
惠娘道:“老爷过来,怎么不许知道奉茶?还有晚膳已备好,赶紧让厨房那边送过来,等老爷用过,或许晚上他还有别的要紧事做呢?”
或许是惠娘见过沈溪小时候的模样,曾作为长辈悉心呵护,以至于现在身份调换过来后,她偶尔还是会拿出以前的态度。
沈溪很难跟惠娘动怒,或者指责她什么。
女人的心思在沈溪看来是一门深奥难懂的学问,这比揣摩战局变化要复杂许多,就算想破脑袋沈溪也琢磨不透此时惠娘到底在想什么。
“正好饿了,一起吃吧。”沈溪坐下来道。
站在沈溪的角度,他这是对惠娘示好,希望双方能缓和矛盾,不过惠娘还有些介怀,依然保留那种不冷不热的态度,还在跟沈溪置气。
没过多久,简单的四菜一汤上桌,李衿为沈溪倒酒。
沈溪摆摆手:“军中不能饮酒,未来这段时间兵马随时都可能跟叛军交战,喝酒会耽误大事。”
“那就喝茶吧。”
惠娘接了一句,随即她亲自拿起茶壶给沈溪倒茶,沈溪没怎么表示,看着李衿道:“跟你姐姐进城后,住得可还习惯?”
李衿想回答,却又觉得自己没那资格,不禁看了惠娘一眼,发现惠娘没有别的表示后,才小心翼翼回道:“还……好吧,进城总比行军时方便许多,这里有水井,晚上可以沐浴更衣,就是老爷……”
“嗯嗯!”
惠娘又在清嗓子,提醒李衿能说的说,不能说的最好闭嘴。
沈溪笑着点头:“习惯就好,中原之地到底不比京师来得繁华,但总好过西北边塞,这次行军在外,一路往江南,沿途可以欣赏一下风光。这几天不要随便往外走,城内全都是军人,不那么方便。”
……
……
四月十八,中午。
胡琏率部一万贰仟余兵马抵达归德府城。
胡琏手下除了朱厚照亲自调拨的京营兵外,尚有在河南地方收编的卫所兵马,此番来归德府城算是接受沈溪调遣,合兵一处围剿中原叛军。
沈溪没有出城迎接,而是在城头上看着队伍进城,等人马悉数进驻城塞,他才跟胡琏在军帐相见。
这次胡琏将他手下将领全都带来了,不过很寒酸,除了马昂外,其余将领都没有追随沈溪的经历,本身马昂能力也很平庸,使得胡琏手头无人可用,在中原平乱战事中举步维艰。
例行会面后,胡琏手下回去安排驻防事宜,只有胡琏和唐寅留在中军帐。
胡琏对唐寅没太多避讳,从他的角度来说,自己算是沈溪嫡系,对同样出自沈溪门下的唐寅没有太多防备心理。
“……沈尚书,此番下官在河南未平息地方叛乱……叛军势头很猛,之前几次交兵都遇挫,下官辜负了您的信任。”
胡琏年岁比沈溪大,平时跟沈溪关系不错,这会儿却完全拿出下属的姿态跟沈溪说事。
毕竟他是沈溪亲自提拔的,跟一般将领不同,在沈溪重用前他只是观政进士,跟他同科的进士直到现在许多还没捞到实职,而他已做到正三品佥都御史,巡抚河南,领兵平叛。
可以说沈溪对他的改变非常大,无论他从政后是否会有传统儒官那些惺惺作态的做派,至少沈溪对他的能力还是认可的。
沈溪笑道:“重器兄何必自责?叛军做大,并不完全是你的责任,而在于地方赈济灾民不利,导致贼寇剿之不绝。之前我已跟陛下禀奏过内情,提出中原之乱在于天灾**,当然叛军匪首善于笼络人心也是一个方面,眼下招抚和武力征剿双管齐下,再加上改革马政弊端,相信不久中原便可平定。”
虽然沈溪给了胡琏信心,但显然这番话以安慰居多,从某种程度而言,沈溪对胡琏平乱不甚满意。
就算你手下兵马再少,武器再差,你终归是河南巡抚,代表的是朝廷,作战失败不怪你,但你总是消极避战这就说明你根本无心平息民乱,你看看同样领京营兵出征的陆完,手下照样没有出色的将领,依然打得有声有色,在汇合北直隶和山东地界的卫所兵后,目前已把战线推进到胶东地界。
但有些时候还不能乱说话,胡琏是他亲手提拔起来的,如果真要计较的话,沈溪用人不当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胡琏本来担心沈溪会追责,听到这番话后,终于放下心来,随即想将这几个月平乱的经历跟沈溪说明,沈溪却一摆手:“重器兄旅途劳顿,先去休息吧,有事我们可以明日再谈,距离出兵还有段时间,咱们不急。”
“是。”
胡琏想了想,有些话没说出口,以前他可以对沈溪掏心窝子,但现在他也开始有所保留了。
嫡系不嫡系的问题,不是可以拿到明面上说的,胡琏清楚自己几场关键战事都选择了退缩,没有达到沈溪的要求。
简单交谈后,胡琏告退。
……
……
胡琏的身影消失在帐帘后,唐寅没挪步,试探地问道:“沈尚书对胡中丞的平乱成绩真的满意?”
沈溪打量唐寅,问道:“伯虎兄这话是何意?”
“沈尚书不说,那在下可就直言了。”
唐寅拿出掏心窝子的态度,“胡中丞平乱出了不少乱子,光手下折损瞒报这一条,就可能让他丢官……沈尚书别说不知情。”
沈溪道:“还有呢?”
唐寅本以为沈溪会有所遮掩,发现沈溪对此好像心知肚明,还让他多说一点,便觉得沈溪是在试探他的能力,于是侃侃而谈:
“西北之战时,胡中丞在陛下跟前做事,就有延误战机的嫌疑,不能因为他前年和去年早些时候在山东平响马时立下功劳就对他的过错不闻不问,赏罚分明不是沈尚书你最推崇的吗?现在有过不罚,那便是纵容,被人弹劾可能连沈尚书你也要跟着一起担责……为何不由你来上奏此事呢?”
沈溪想了下,面对唐寅质问的目光,微微摇头:“说他有过错,我接受,但说他有罪,断不至此。”
“此话怎讲?”
唐寅道,“他平乱不力,总该是罪过吧?”
沈溪道:“这只是过错,算不上是罪过,他在河南也有做实事,几次战事下来折损兵马并不多,上奏中只提功劳而不提折损,只能说他避重就轻……陛下对此都没什么意见,你让我去教训他?呵呵,我可不想打自己的脸。”
唐寅这才知道,原来沈溪也要面子,无论胡琏做事是否妥当,都代表了沈溪识人的能力。
这跟唐寅的情况相似。
唐寅是沈溪提拔的,如果在军中犯了过错,旁人也会把罪责往沈溪身上推。沈溪在朝政敌很多,他手下嫡系都会面临这种情况,唐寅的考虑是为自保,沈溪主动上疏推卸责任,但沈溪却干脆来个拒不承认手下和自己有罪。
沈溪再道:“在胡重器没有大的过错的情况下,我宁可相信他剿匪不力是因战机捕捉不当而非主观推诿,这既是为我自己的面子考虑,也是为振奋军心士气,他手下将士也不希望看到自己的主帅出问题……战时轻易不要谈什么罪过,先把仗打完再说。”
唐寅终于明白过来,问道:“这就是沈尚书不赞同招安,却对马侍郎的举动无异议的原因吧?”
沈溪这次没有回答,抿了抿嘴,笑而不语……不是每件事他都需要对唐寅开诚布公,人心隔肚皮,在沈溪看来,唐寅身上的毛病可比胡琏多多了,论做官和带兵能力,唐寅远在胡琏之下。
当然,要比文学素养和诗画功夫,胡琏也远不及唐寅,各有长处罢了。
“伯虎兄回去歇着吧,有事回头再说。”沈溪推诿地说道,一如之前对胡琏,唐寅只能行礼告辞。
……
……
晚上沈溪设接风宴,没有酒,连饭菜都很简单,围着大锅吃肉喝汤。
除了沈溪和胡琏外,受邀参加接风宴的还有唐寅、张仑、宋书、刘序,至于胡琏那边,监军太监孙清以身体不适为由没有出现,也是觉得自己在沈溪这里不受欢迎,不想前来自讨没趣。
有沈溪和胡琏两个朝中重臣,其他几人基本无法插话,胡琏将之前没说完的事,详细跟沈溪说了,全都关于之前平乱细节。
沈溪倾听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
胡琏把话说得差不多了,突然看了张仑一眼,道:“张老公爷最近可有事情交待?之前在下出兵时,张老公爷曾给在下来过书函。”
话题转换得太过突然,不但张仑没想到,沈溪也有些吃惊。
本来张仑前去迎接胡琏,胡琏有大把时间可以在路上问,非要到沈溪跟前才问,大概意思也是不想让沈溪怀疑。
张仑有些不好意思,“家祖并未有什么吩咐,只是让卑职追随沈大人好好历练。”
沈溪笑道:“看来胡中丞回京后要去拜会一下英国公,他老人家对你可是寄予厚望。”
“希望如此吧。”
胡琏答非所问,神色多少有些尴尬。
唐寅一直暗中观察沈溪的反应,见沈溪神情自若,谈笑风生,也就未多想。
这次接风宴很快结束,胡琏返回所部驻扎的城北大营,依然是张仑前去相送。
唐寅、刘序和宋书跟着沈溪一起回到中军帐,沈溪有事情交待。
“……有关城防,跟之前一般无二,若胡中丞那边有所请,再行安排。”沈溪吩咐道。
沈溪这一说,在场之人便明白,沈溪不会让出城防给胡琏,可能是对胡琏不信任,也可能是对胡琏表达某种不满。
不过作为手下,他们不需要考虑沈溪跟胡琏之间发生了什么,只需按照命令办事即可。
沈溪又详细安排一番,宋书和刘序各自回去,唐寅本要走,临行前突然想起什么,问道:“沈尚书,在下可否问一句,您准备如何分配兵马?或者说……如何安排胡中丞?”
沈溪有些奇怪地问道:“两部合兵一处,我便是主帅,重器就算是河南巡抚也只能辅佐我,这没问题吧?”
“那他一直留在军中?”唐寅皱眉,提出的问题非常直白。
沈溪笑道:“他不留在军中,能去何处?难道要留守归德府城?这里可不是河南巡抚驻地……不过话又说回来,河南巡抚就一定要做平乱之事?”
唐寅仔细想了下,突然明白过来。
河南巡抚在大明不是常设职务,以前中原没什么乱事,只有黄河决堤、洪水泛滥时才会设河南巡抚,担负修复河堤和赈济灾民之事,以前刘大夏就出任过这个职务,并非是专司掌兵的统帅。
第二四五〇章 不睦
胡琏到了归德府。
按照既定计划,全军很快就会开拔,征讨叛军,但有关下一步作战细节,沈溪根本就没有向胡琏透露。
为了求证此事,胡琏再次去见沈溪,这回他跟沈溪单独相处,之前唐寅在时不能说的话,此时也能开诚布公。
胡琏道:“下官之前收到谢阁老的来信,说平乱需以稳为主,不要造成太大伤亡,影响朝廷大局。这是谢阁老的信函……”
说话间,胡琏将谢迁遣人送给他的私人信件拿出来,交给沈溪过目。
沈溪一摆手,皱眉道:“重器兄,你这是何意?难道你说什么,我会不相信?怎要我看谢阁老写给你的信?”
胡琏为难地道:“其实我也知道,朝中参劾下官的奏疏不少,这次贼人势大,席卷中原威逼京畿,下官负有很大责任,也让沈尚书承受不小压力。”
沈溪微笑着道:“我都说了没什么,为何重器兄如此介意?还是好好准备来日出兵之事,别多心。”
“那……”
胡琏见沈溪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心思,主动问道,“不知接下来进兵何处?是要绕道叛军侧翼,还是……”
沈溪有些漫不经心:“现在谈这些为时尚早,一切都要根据战场形势变化制定相应作战计划,因此不是在下不肯对重器兄透露情况,实在是战场上有太多随机应变的东西。”
“明白,明白。”
胡琏嘴上说明白,但其实根本就不理解,觉得沈溪是有意回避他的问题,似乎已对他失去信任。
有了这种想法后,胡琏沮丧之余,开始为自己的出路谋划,至于沈溪说什么做什么,他没有太关心,但有一点他很清楚,跟在沈溪身边,他得到军功的概率会大增,只要这场战事顺利完成,他作为河南巡抚自然会分润到相应的功劳。
反思过往,胡琏非常后悔对鞑靼战时他没有坚决追随沈溪,而是去了宣府跟在朱厚照身边,本想近水楼台先得月,获得皇帝赏识,谁想事与愿违。
西北之战结束,留在皇帝跟前的人基本没落得好,朱厚照的胡闹以及张苑等人的阻挠,使得宣府和张家口一线战局出现很大纰漏,就算事后朱厚照没有追究责任,但也没有对哪个大臣看上眼,破格提拔。
……
……
出兵之日定在四月二十,头天晚上沈溪去见了马怜,这也是马怜离京南下后,沈溪第一次前去探望。
马怜本想留在中军,伺候沈溪左右,但这次沈溪还带了惠娘和李衿南下,以沈溪心中的重要性而言,马怜没法跟惠娘和李衿相比,因而只能在护卫护送下,跟在后军队伍中,这一路经历不少辛苦。
商丘县城靠近东门的一处旅店。
“爷……”
客房里,马怜见到沈溪,行了个万福礼,她花容惨淡,整个人异常憔悴。沈溪赶紧让她坐下,要为之诊脉,却为马怜拒绝。
马怜娇弱地道:“奴还好。”
沈溪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执意将她手腕拿过,一番简单望闻问切后,点头道:“没什么大碍,应该是旅途劳顿,加上受了一点风寒,致气虚气紧,浑身乏力……难道是水土不服?路上一定要记得喝开水,生水一点都不能沾!”
马怜自责地道:“奴也未料到身子骨如此不堪,以前就算连续策马狂奔数日都安然无恙,现在……可能是爷太过宠爱,在京城养尊处优惯了吧。”
沈溪道:“或许不该带你南下受苦受累。”
“是奴自己没用。”
马怜低下头,神色中有几分失落,“出来后奴本想骑马而行,临跨上马背才发现力不能支,只好选择坐马车,谁想待在车厢里也会生病,或许跟之前那场豪雨有关吧……奴不该让爷费心……”
马怜偷偷抬头看了沈溪一眼,发现沈溪正在看她时,赶紧将目光避开,随即眼角滑出两行泪水。
沈溪知道,马怜是个坚强的女孩,如果只是一点痛楚的话很难将她打垮,不过若心中失落,加之受了委屈,自然很容易发生状况。
如同惠娘跟他置气一样,马怜也很聪慧,能想到沈溪出征在外身边多半带了其他女人,揣测沈溪是跟那女人恋坚情热,才不来见她,否则断无可能半个多月都见不到人影,她在后军一路紧赶慢赶,为的就是能在沈溪想见她的时候随时见到。
但马怜的努力,却没换得沈溪的怜惜,甚至进城后也要过个三四日,直至临行前才来见她。
女人心思都很缜密,说不争宠的绝对是圣人,或者说那女人根本就没有把男人当回事,因为女人越是爱慕一个人,越希望得到那人的关注,而不是受冷落。
沈溪没有做出解释,也不需要解释,如同惠娘和李衿了解自己的处境一样,马怜对自己的身份定位很清晰。
他伸出手,将马怜脸颊上的眼泪抹去,马怜赶紧试着收泪,却发现沈溪起身来到她面前。
沈溪装作不解人意,道:“旅途辛苦吧?走,到里边说话,我在你这里停留不了多久,等下还要回营,军中太多事情等我处理了。”
沈溪随便找了个借口,非常牵强,他也知道这种话骗不过马怜,却不得不这么说。
马怜知情识趣,明白沈溪过来见她是对她的怜惜,不像惠娘那般冷嘲热讽,处处针对,而是殷勤地起身,陪着沈溪到内屋,跟沈溪讲述她这一路见闻,希望得到沈溪更多的关爱。
……
……
夜色凝重。
归德府城一片安静祥和,沈溪领军驻扎,城内百姓非常安心。
沈溪就像个护身符,有他在,城塞绝对安全,叛军在方圆一百里内没有任何活动迹象,数月来惶惶不可终日的百姓终于可以睡个好觉。
此时沈溪却在马怜这里享受无尽温存。
因为跟惠娘冷战几日,沈溪自己也有些眷恋这种温柔的滋味,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在即将出兵前来见马怜,因为他知道一旦大军开拔,他更没时间过来,不但自己要多受几天苦,而马怜的委屈也会加剧。
云收雨歇!
屋子内平静下来,看到沈溪大汗淋漓,马怜从榻上起来,想为沈溪倒一杯热茶,谁知没等走到桌前,就被跟着起来的沈溪从后一把揽住纤腰。
“爷……”
马怜羞喜交加,能得到情郎的眷顾,这是女人最得意的事情,沈溪对她的欣赏,几乎就是她生命的全部。
沈溪道:“下来作何?现在虽已是初夏,但不知是不是下过雨的原因,依然寒气逼人,不如躲在被窝里暖和暖和。”
说来也奇怪,明明已入夏,但天气乍暖还寒,由于受小冰河期影响,行军途中冷热交替非常频繁,让沈溪觉得非常辛苦。
马怜道:“能做爷点事,奴很开心。”
说话间,她弯腰将茶壶里的茶水倒进杯子里,却发现已经冰凉,赶紧道:“奴这就让人烧水沏茶。”
“不用了。”
沈溪拿起茶杯,咕隆咕隆将里面的茶水喝了,穿戴整齐后拉着马怜到榻边坐下,马怜望着沈溪的目光中满是迷醉。
马怜脸上全都是崇拜和眷恋的表情,这是她日夜牵挂的男人,她心里除了沈溪容不下其他任何东西。
沈溪解释道:“接下来,我要领兵平中原盗寇,你会暂时跟我分开,在侍卫护送下走大运河赶往南方……你到南京城等我。”
马怜脸上露出浓浓的失望之色,眼巴巴问道:“那几时……我们才能再见?”
沈溪道:“用不了太久,短则十天半月,长则……需要月余。”
“哦。”
马怜没有抱怨什么,低头想着心事,虽然很不情愿但她却不敢表露出来,她希望跟在沈溪身边,哪怕再危险也甘之若饴。
沈溪叹了口气道:“此番平叛事关重大,我很难兼顾儿女私情,心思全都用在行军打仗上,朝廷对我的期待甚高,接下来至少有两场大战要打,中原这一摊子……还有沿海倭寇……”
马怜抿嘴:“正是因为爷有本事,朝廷才如此信任。”
沈溪笑了笑道:“就你嘴甜……你兄长这次跟着河南巡抚一行过来,我已见过他,人很精神,这次我会留他在身边听用,让他有更多建功立业的机会……你想见他一面么?”
“不方便。”
马怜摇头道,“奴还是不见了吧。”
在对待马家人的问题上,马怜态度非常坚决,嫁出去的女儿不会管娘家的那些破事,沈溪能主动为马家谋划,对她而言便是最好的消息,也让她感到自己对马家有了交待。
沈溪点头:“那你有话带过去吗?”
马怜想了下,继续摇头:“兄长一切都好,奴便放心了,他在军中建功立业,全有赖爷的关照,奴只要伺候好爷便可。”
说话间,马怜有些害羞,脖子都红透了,大概想到先前跟沈溪恩爱的种种。
沈溪笑了笑:“果真是个善解人意的丫头,马家把你送来,我赚大了。”
……
……
次日,大军离开归德府,继续向西行军,走的是柘城、陈州的官道,过开封府直入刘六、刘七叛军盘踞的南阳府。
这天兵马行进速度很快,一天下来足足走了一百多里,不过因粮草和辎重较多,大部队有点前后脱节。到底粮草辎重太过笨重,行进跟不上前军的速度,两军合并后总兵力超过三万,粮草辎重运送成为问题。
沈溪本打算让胡琏殿后,运送粮草,但想了想如此或许会让胡琏疑神疑鬼,与自己越发离心离德,便临时指派胡嵩跃领兵保护。
粮草辎重的安全至关重要,与此番交战成败休戚相关,沈溪这么做一是对胡嵩跃的能力认可,二则是平衡京营跟边军的关系,毕竟这种运送粮草的差事不是谁都想做的,也只有胡嵩跃这种嫡系才不会认为自己是被发配。
晚上扎营时,谕旨传来,跟沈溪之前预料一样,朝廷驳回马中锡招安的提议,要求沈溪先领军将叛军主力消灭再谈招安。
这旨意是否由朱厚照下达无关紧要,总归是朝廷的意思,等于是关上了马中锡跟叛军和谈的大门。
消息传来,最振奋的要数军中那班将领,对他们来说这是绝佳的建功立业的机会。
“沈尚书之前不是说,已跟陛下进言以招抚为主,为何会在此问题上出现如此大的偏差?”
胡琏得知这个消息后非常震惊,只有他这样的职业政客才明白招抚为主的好处,这会让中原百姓免受大规模战火波及,避免民生遭受进一步的破坏……毕竟有战争就会有死亡,人才是这个世间最大的财富,垦荒生产用得指望劳力,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沈溪摇头:“你不该来问我,应该问这一政策的制定者,他们比我更清楚内情。或者直接上疏质询陛下也可。”
之前沈溪对胡琏还算和颜悦色,但涉及招安问题,就有些不耐烦了,说话丝毫也不留情面。
胡琏闻言愣了一下,心想:“难道沈大人觉得我别有用心,以掩饰自己平乱不力?”
唐寅正好在旁边,相比于胡琏疑神疑鬼,唐寅却没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好像早就料到会如此一般,道:“现在叛军主力尚未歼灭,除了山东那边战事频繁,河南地界近来一片太平,如此情况下便行招安之举,只怕贼寇未必服气。等朝廷兵马一撤,他们很快便东山再起,届时危害更大。”
胡琏忍不住反驳:“完全可以将贼首拿下,余者派人监管居住,怎么可能让他们死灰复燃?”
唐寅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淡淡一笑,道:“那些从逆的匪寇心早就野了,不把他们彻底打痛,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造反而已,谁不能出来挑头?拿下三五个贼首,他们就不能成事了?”
“完全可以将他们建制打乱,分散到各个地方,甚至可以安排到周边省份,难道非要用最粗暴的方法吗?”
胡琏皱眉道,“中原百姓已承受不起战乱之苦,在下之前平乱不力,也是考虑到会影响地方民生……”
本来唐寅有意争辩下去,但仔细一想他跟胡琏地位悬殊太大,在军中不过是沈溪的幕僚,即便担任着沈溪喉舌的重任,也没资格跟胡琏争论。
从某种角度而言,胡琏算不上沈溪下属,河南巡抚的职责在那儿摆着,一个京官一个地方官,互不统辖。
最后胡琏和唐寅二人一起看向沈溪,等沈溪做出评断。
沈溪神色平静:“重器兄的意思,是让我继续跟朝廷上疏,坚持招安之策?”
没等胡琏和唐寅回答,沈溪便摇头:“朝廷定下来的事情,焉能质疑?该说的话离京前我拜访陛下时已说过,现在朝廷旨意在此,只能遵照命令行事。本来我还想早些往江南平倭寇,现在看来只能往后放放了。”
胡琏有些急了:“以沈尚书眼下统领的兵马,很难在短时间内消灭贼寇,就怕这场战事会进入相持阶段!”
沈溪斜眼望向胡琏:“重器兄别太悲观了,三万大军在手,朝廷一举平息中原盗寇不是顺理成章之事?难道你觉得我会在中原战场来个大意失荆州?”
“这……”
胡琏本来确实有这个意思,但沈溪问话太过直接,大有质问之意,贸然承认的话会显得对上官太不尊敬。
胡琏还不敢心存芥蒂,毕竟是他先表达对沈溪的不信任,赶忙行礼:“下官绝无此意。”
沈溪点点头:“我也知胡中丞是出于谨慎,此番交战我自会小心谨慎,力争以最小的伤亡打个大胜仗,那时再跟朝廷进言招安,否则会有人以为我沈某人怕了叛军,不敢跟他们正面交锋,英名何存啊?”
沈溪突然拿面子和名声说事,让胡琏很为难,本来在他看来这不该是沈溪应该持有的立场,但既然给出这样的理由,他就不能再坚持。
“下官明白……下官这就回去安排,告辞。”
胡琏当即提出离开,不敢再烦扰沈溪。
沈溪挥挥手,没有挽留的意思,显得有几分生疏。
第二四五一章 断粮道
沈溪所部进入南阳府地界后,叛军活动开始剧烈起来,双方斥候频繁碰撞,但叛军好像没有跟官军正面交锋的意思,依然在大踏步后退。
此时其他地方贼寇倒是猖獗起来,尤其是山东地面的贼寇,开始连续向官军发起攻势。
“……叛军突袭大运河,烧毁运粮船只三百余条,沿河十几处粮仓遭到劫掠,驻防徐州的南直隶兵马配合兖州府任城卫官兵果断出击,试图全歼这股叛军,叛军突围,在邹县和藤县之间连续激战,最后叛军主力突破官军的围追堵截,向沂州一线逃窜,官军正在追击之中……”
马九汇报军情时,正值升帐议事时,将领们听到后都义愤填膺,虽然烧的不是他们的粮草,却威胁山东平叛大局,甚至由于漕运不畅,会严重影响北方地区粮食库存,进而影响平叛大局。
将领们开始鼓噪起来,甚至有人叫嚣调头跟山东叛军决一死战。
胡琏听到后连连皱眉,摆手道:“诸位,先听沈尚书说,你们别喧哗,沈尚书必定有万全之策。”
之前中军帐内,这么说话的除了沈溪外只有唐寅,现在胡琏来了,唐寅没有开口的机会,只能站在旁边看热闹。
沈溪环视一圈,冷冷一笑,问道:“你们说挥兵山东,可有想过我们南下的主要目的是什么?既已到了河南之地,追击的又是叛军主力,为何要折返?我们有必要被叛军牵着鼻子走么?”
在场将领都不说话了。
宋书生怕手下发杂音,赶紧道:“沈大人的意思,是先把河南地界的叛军荡平,若贸然回兵,有很大的可能会竹篮打水一场空!反之,若坚持之前的作战计划,消灭眼前的贼寇,咱们获得的功劳远比回兵大许多……沈大人,末将没说错吧?”
虽然宋书说的多是废话,但他毕竟是京营首脑,开口后果然没人质疑,连边军一帮人也不废话。
沈溪没有回答宋书的问题,指向面前沙盘上一处,“叛军袭击运河,又劫掠粮仓,说明他们想截断我各路进剿兵马粮草供应,但他们却不知,运河上输送的粮草并非是为满足我军中用度,而是送到京城统一调配。不过若不能速战速决的话,漕运屡次中断的恶果就会呈现,毕竟我们带的粮草只够用一个月。”
“足够了!”
在场将领听说有一个月的粮草供应,觉得什么问题都能解决,叛军在他们眼里跟土鸡瓦狗差不多,现在已到南阳府,意味着跟叛军交锋只在旦夕间的事情,莫说一个月,半旬或许就会奏凯。
胡琏问道:“沈尚书现在担心什么?叛军闭守城塞不出?还是说各路人马不能做到相互呼应?亦或者我军兵马、辎重数量严重不足?”
胡琏对于军中情况的了解,远比一般将领多,他在中原小半年,知道叛军的大概情况,此前他并非完全没能力才选择避而不战,而是叛军不但数量众多,且势头强横,他有意避其锋芒。
沈溪道:“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嘛,我们手头兵马足够了,现在关键是要找到叛军主力,寻求决战良机……但问题是根据情报,叛军退到南阳府后,化整为零,除了一部分镇守城池外,其余分别逃窜,搞不清哪路才是叛军头领所在?”
“这还不容易?派人查查不就知道了。”有将领发表意见,不过一听就没水平,属于那种不明就里却想出风头的蠢蛋才会说的话。
宋书厉声喝道:“若叛军首脑所在地那么容易分辨清楚的话,也不会现在这般头疼了……不过,中原叛军目前主要集中在南阳府,咱们只要将他们盘踞的城塞夺回,就算他们分兵再多,也是无根之萍,可以逐一击破。”
“时间呢?”沈溪问道。
这下宋书没法回答了。
按照沈溪之前所说,军中现在最大的问题便是粮草的可持续性严重不足。
如果真按照宋书所说那般,对叛军逐一击破的话,时间会拖延很久,粮草耗光朝廷兵马也就不战自败。
沈溪再道:“如果我军只是三五千人马的话,行动会方便许多,但现在军中有超过三万将士,加上后勤运送粮草和物资的民夫,数量就更多了,战事打成持久战,我们将会有大麻烦。”
胡琏有些担心:“沈尚书说得是,之前您几次领兵交战,都是在弱势的情况下与敌军决战……此番我军空前强大,敌人自知不敌,所以才散得很开,这种琐碎的剿匪工作,不如留给地方兵马,不过就怕您走后,他们重新将人马聚集起来,到时候朝廷进剿兵马又将不敌……这是个死结啊。”
沈溪看了一眼旁边默不作声的唐寅,“不知军师对此有何意见?”
唐寅正神游天外,突然被沈溪点名,还直接称呼他为“军师”,多少有些不适应,更多的是受宠若惊。
“这……”
唐寅突然成为众矢之,脑子还有些迷糊。
沈溪往自己身边指了指,几名将领自动让开一条路,如此一来唐寅可以走到沙盘前,当着所有人的面发表高见。
军中将领对唐寅寄予厚望。
这次随军,唐寅在京营、边军和胡琏所部三方将士心目中都比较有地位,不单纯是给沈溪面子,唐寅在军中的确是在做实事,表现极为突出。
胡琏鼓励道:“沈尚书让你说,你便大胆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行军布阵,军师的意见至关重要。”
唐寅本没打算在这种场合出风头,涉及整体战局,本来该听沈溪号令,他只负责平衡场面即可。可惜现在打圆场的事情被胡琏做了,他没了用武之地。骤然被人架出来,尤其沈溪指定让他说,他不能不表现一下,眼下就好似在进行一场面试。
唐寅叹道:“叛军当然要避战,叛军头目纵横中原数省,可见非易与之辈……他们早就听说过沈尚书的丰功伟绩,哪能不知正面跟沈尚书亲率兵马交战,定然会遭致失败?”
这话说出来很中听,在场大多数人都情不自禁点头,他们在军中之所以任劳任怨,便在于知道追随沈溪打不了败仗。
这种想法他们有,叛军自然也会有,之前叛军声势浩荡,卯着劲儿跟朝廷交战,其实是想在形势占据优势的时候跟朝廷和谈,叛军头目希望藉此获得官身,摆脱过去的罪名。
现在沈溪兵马一到,他们立马变得老实了,兵马四散开,首脑都藏起来,不让官军查到他们置身何处。
唐寅继续道:“如果叛军有意避战,想找到他们确实很困难,但叛军也是要吃饭的,要将他们找出来不容易……他们只需将人马平均分散开,我们打哪路都不会损害他们整体实力,而且他们还可以自由活动……但是,小股兵马机动灵活,但大批粮草辎重运送却不那么容易。”
“唐先生这主意不错……哈哈!”刘序忍不住拍手称快,在他这样的粗人听来,唐寅的谋略跟沈溪一样神奇。
宋书跟着附和:“唐先生所提,正是当前最着紧之事,找到贼寇粮草辎重所在,问题就解决大半!他们断我们粮道,我们就断他们粮草,看谁比谁能耗!”
胡琏看着唐寅问道:“那你觉得,叛军粮食储藏何处?总不会留在城塞内吧?我们没有器械,攻打城池可不那么容易,他们也会死守城池……我们也可以选择围城打援,只要确保城里的粮食运不出来即可……其实叛军应对我军进剿最好的方法,就是把粮食分散带在军中,随时取用!”
听起来胡琏是对唐寅的意见的补充,但实际却不是那么回事,言语中充满质疑。
唐寅眨了眨眼:“诚如胡中丞所言,叛军或许会将粮草分开贮藏,以防止被朝廷兵马一锅端,但他们不藏在城里,难道真的会带在军中?这可是草寇,大部分是乌合之众,他们加入叛军本就为粮食,而叛军首领又未必能控制全军,如此一来叛军首领如何敢将粮草分散于各军?这不是给那些叛军头目自立山头的机会?”
“这……”
胡琏愣住了,觉得唐寅这番分析有理有据,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驳。
此时二人各持观点,唐寅觉得叛军粮草很可能集中在某地存放,胡琏却觉得叛军既有分兵的迹象,粮草应该随各路人马而行,不会集中储存而给朝廷兵马一锅端的机会。
两种方式对叛军各有利弊,光靠分析,显然难以断定哪种方式对叛军最为有利。
在没法反驳唐寅的情况下,胡琏只能望着沈溪问道:“沈尚书,现在可有叛军粮草转运的消息?”
沈溪没有回答胡琏的问题,此时他更想当一个倾听者,笑了笑道,“军师提出要断叛军粮道,胡中丞却提出叛军可能会将粮草分散安置……本官想多听听你们的意思。”
沈溪如此说,便表明他不打算在商讨出个结果前发表意见,现在考题已非单纯为唐寅而设,对胡琏同样有效。
本来沈溪跟胡琏间互不统属,但谁都知沈溪在朝中的地位,胡琏也是因沈溪的推荐而被朝廷重用,非常在意沈溪的看法。
所以对胡琏和唐寅来说,这次争论很可能意味着二人中只有一个被看重,而另外一人会被淘汰,未必是说将来没有继续加官进爵的机会,但至少不会成为沈溪的嫡系,只能自谋官路。
看起来公平,但问题是唐寅只是个正七品外官,光脚不怕穿鞋的,而胡琏现在虽挂着佥都御史的职位,但已是正三品外官,意味着这次中原战事结束,他至少可以升左右副都御史而留任地方常驻巡抚,提调一省军政事务。
不过若沈溪对此有不同的看法,就算不计较胡琏在平叛中的过失,也很可能会将他调至南京为官,担任的多半是虚职。以沈溪的年岁,他想重回朝廷中枢难上加难。
唐寅继续侃侃而谈:“根据之前的情报,叛军主力被压缩在南阳盆地,所以我们只需要对叛军盘踞的几个县城重点关照便可,总有一个城里有叛军的粮草……”
唐寅话音未落,胡琏已道:“本官不同意军师的论断,叛军分散在南阳府各处,只要他们随军携带粮草,就算我们拿下城池,也无法伤叛军根本……”
“我们先不谈这个问题,可以吗?”
唐寅皱眉,“叛军粮草是整是零,现在不能确定,光靠在此商讨不会有任何结果,不如先确定贼首到底在何处……若可一战将贼首擒下,那此番平叛胜利几乎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胡琏冷冷一笑,声音提高八度:“以本官所知,叛军首领有五人之多,失去谁都不会令叛军失去主心骨,他们还是会继续扰乱地方,除了已知两人在山东外,另外三位很可能就在我们脚下的南阳府!”
唐寅笑了笑,道:“难道按照胡中丞的意思,只能分兵追击叛军,如此才能彻底平息中原盗乱?这……怕是我们没那么多时间吧?”
说到最后,唐寅用求证的目光望向沈溪,沈溪却笑而不语。
胡琏此时很被动,他辩论的主题在于叛军分兵,粮草辎重会随行,如此一来平乱将陷入僵局,他是在坚持一种短时间难以打破的困境,就算把在场所有人说服,也只能证明叛军平息非朝夕之功,跟沈溪速战速决的思路相违背。
周围看热闹的武将觉得很过瘾,他们从胡琏跟唐寅的简单辩论中学到很多东西,而且作为始作俑者的沈溪还没发言,很可能沈溪的意见更会让他们大受启发。
胡琏想了很久后,总结道:“沈尚书,如今要平中原乱民,的确不能操之过急,叛军是想以此来拖延时间,换得朝廷撤兵或招安,若是能让叛军归顺朝廷,可以免去战火对地方民生造成的影响,乃利国利民的好事。”
他的话引起在场绝大多数武将不满,虽然这些人不敢直说,但显然胡琏提出的招安违背大家伙儿建功立业的心思。
沈溪摇头:“胡中丞,之前本官跟你有类似的想法,不过现在朝廷已否决招安之议,而非本官有意阻挠,这件事你该清楚才是。老生常谈的话题,本官不想重复,本官也相信在场将士没一个是孬种,不怕跟叛军一战,至于对百姓的影响……留贼未除也是隐患,长时间的动荡对地方民生造成的影响会更大。”
沈溪仅仅否决了胡琏提出继续招安的设想,没说他跟唐寅到底谁更有见地,不过明眼人都看出来了,沈溪似乎支持唐寅多一些,但也未必就是说唐寅可以主持战局,便在于唐寅只是提出一种构想,说可以断绝叛军的粮草,但粮草在哪儿,唐寅却毫无头绪。
胡琏死死地抓住这一点,望着唐寅道:“若知道叛军粮草所在,倒可以早日结束中原乱事,不知军师现在是否有眉目?”
胡琏没法给沈溪出难题,只能把矛头对准唐寅,看准唐寅行伍经验不多,试图扳回一局。
唐寅额头冒汗,对他来说要判断叛军把粮草藏在何处实在太难了,甚至现在连叛军是否集中存放粮草都是个疑问。但为了证明自己比胡琏有本事,将来有更大机会在朝中有所作为,他只能硬着头皮陈述自己的观点。
唐寅一咬牙:“如今朝廷各路平叛兵马大军压境,叛军自会感到压力,必将粮食向南转运,因此粮食要么存放在邓州,要么存放在湖广光化……想来不会有第三座城池!”
“你……”
胡琏怎么也想不到,唐寅居然会得出这么个结论,略微琢磨还觉得合情合理,很可能接近事实真相。
胡琏第一时间怀疑这并非唐寅自己的想法,很可能沈溪提前有过指点,毕竟唐寅是沈溪指定的军师,升帐议事时偶尔表露一下能力,对唐寅将来军中的声望大有助益,将来做官也有好处。
但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因为沈溪完全没必要这么做。
唐寅没有对胡琏解释什么,冲着沈溪道:“沈尚书请看,南阳府周边河道密集,运送粮草极为不便,但凡穿州过府必定会引起朝廷警觉,只能把粮食放在眼皮底下……”
刘序惊喜地道:“唐先生所说有理,叛军从南阳府撤兵的话,很大可能会选择往富庶的南方走,不是谁都想爬山沟沟过苦日子……现在北边有马侍郎所部兵马,东北边就是咱,他们不向南逃,难道等着被朝廷一锅端?”
胡琏坚持道:“叛军数量可不少。”
唐寅道:“叛军无论有多少,都不会选择在平原上列阵跟沈尚书统率的朝廷兵马交锋,除非他们想自取灭亡。”
唐寅言之凿凿,好像已确定叛军主力的具体位置。
最后唐寅用期待的目光望向沈溪:“沈尚书,不知在下的判断是否正确呢?”
沈溪微微点头:“军师分析倒也合情合理,只是现在还没有具体的情报支持,但接下来我军往南阳府腹地挺进总归没错……这一路上可以继续刺探叛军情报,随时可以改变军事部署。”
虽然沈溪没把话说死,但对唐寅的支持还是显而易见的,这让胡琏分外没面子,低下头郁郁不乐。
刘序道:“沈大人,既然叛军有意往湖广撤兵,咱何不斜插其背后,而让马侍郎所部正面发起攻击?”
“对,沈大人。咱斜插背后取得胜利的机会更大,阻断他们运走粮食物资的阴谋。”
宋书出言附和,此时所有将领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接下来的战事上,搞内斗非常不智,宋书出来说话就是要给手下奠定个基调,免得谁乱说话破坏军中和谐。
沈溪脸色有些阴霾:“在不确定叛军具体走向前,我们不走官道的话,或许会被叛军所趁,山川险峻,羊肠小道行军可能会遭遇叛军伏击,实在是得不偿失,不如走官道,一路小心些即可……叛军被我们一步步压缩活动空间,只要将他们赶到山穷水尽的地步,那他们就没有反抗余地,这场战事的胜利也就是顺水推舟的事情。”
胡琏问道:“那沈尚书,中途如果遇到叛军零星兵马,交锋中不如我们,干脆选择归降,是否要纳降?”
沈溪道:“只要归降,一概接收,本官带兵绝不杀俘虏,这也是一早便制定的规矩,难道还用得着我三令五申吗?”
胡琏马上住口不言,因之前朝廷回绝马中锡有关招安叛军的策略,使得现在他不能确定是否要纳降,但沈溪这一说他就明白了,纳降是必须的,不过却不是以招安的规格对待,只是按照战俘的标准,那是否纳降其实无关紧要。
沈溪再道:“这两日会抓紧时间行军,一路往南阳府腹地挺进,若中途有何问题,一概跟我请示,有问题吗?”
“得令!”
在场将士全都抱拳领命,这也是此番沈溪带兵后,手下将士军心最齐整时。
第二四五二章 权力之争
军事会议结束。
胡琏离去,唐寅却选择留了下来,这会儿他依然满头大汗,站在那里兀自有些胆战心惊,浑身发软,好像之前那番慷慨陈词已耗尽他所有力气。
沈溪没有确定下来的事情,唐寅想问个清楚,道:“沈尚书,在下只是随便猜测,做不得准,若有不对的地方,您直接指出来,不知在下……”
唐寅眼巴巴地看着沈溪,即便不是公开场合,他也希望得到沈溪肯定的答复,此时他神情热切,似乎亟需沈溪给予肯定,进而增加他的信心。
沈溪却不愿编造谎话欺骗,道:“伯虎兄,其实你完全没必要把这件事看得那么重。”
唐寅苦笑:“那就是说……在下的猜测其实还是错的?或者说跟沈尚书的预计相违背?其实这两者间没什么区别,沈尚书得出的结果,一定是最后将发生的事情,看来我还是差得很远啊。”
沈溪摇头:“以目前的情况看,叛军的确有藏粮的打算,若我们断其粮道的话,确实要按照伯虎兄所说,在南阳府南边想办法……不过,叛军未必会将所有粮食都存在城里,更大的可能是分出一部分,藏在周边桐柏山、大洪山等山区,供后续调用。”
“啊!?”
唐寅对这结果非常意外,也就是说,他有部分猜测是对的,错误的却更多,倒是跟胡琏之前的猜测更为接近。
稍微惊讶后,唐寅好像明白什么,道:“其实在下该想到,叛军首脑基本是响马出身,怎会跟朝中人一样有很好的规划?他们宁可将粮食藏起来,也不肯给手下……倒符合之前在下的猜测,只是他们采取的方式……比较特殊罢了。”
此时唐寅非常失望,因为这意味着他猜错了,而且听沈溪的意思,并不想以断粮道作为主要作战方向。
沈溪点点头:“跟伯虎兄想的一样,叛军首脑对手下将领并不太信任,虽然他们一度定下建国计划,但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怎么可能会有长远的规划?叛军中上层,想的都是如何能归顺朝廷,得到显赫的身份和地位,或者时机不对便遁入乡野,隐姓埋名过日子,战争中掠夺的财货,就成为他们过上优裕生活或者东山再起的希望。”
唐寅道:“这群人可真该死,掠夺自百姓的东西,居然想占为己有。”
沈溪这次却摇头:“设身处地想一想,他们这么做其实无可厚非……他们冒着杀头和诛灭九族的风险起兵造反,不为自己的前途谋划,也未免太过高尚了吧?至于他们将来会怎样……那不在我的考略范围之内,我想的是,如何消灭叛军的有生力量,尤其要将几个匪首一网成擒或者干净利落地解决掉,如此叛军势力才会彻底瓦解!”
唐寅无奈地道:“这么说来,沈尚书其实早就知道匪首所在的位置,既如此还来问在下意见?这不是……”
沈溪道:“伯虎兄以为我是故意给你出难题?不是!我只是想听取更多的意见,总归伯虎兄在军中帮我谋划,军议时提出一些建议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有件事我想要跟你说明白,其实中原叛乱我原本有意让陆侍郎完成,此番出兵南阳府要是碰不到叛军,便会一路往东南,先平定沿海倭寇……只是胡中丞带领人马过来,我不得不给朝廷做一个交待,还有就是山东那边平乱进度也远远低于我的期望。”
“这……”
唐寅不知该如何评价沈溪说的话。
至少唐寅不怎么信任陆完。
因为这些年沈溪在军事上取得的成就太高,无论再怎么嫉恨他的人都必须要承认这一点,而历史上曾在平中原乱事上发挥决定性作用的陆完就算表现得很好,但跟沈溪比起来依然是相形见绌,这也跟沈溪出现后带来的蝴蝶效应有关。
沈溪太过锋芒毕露,对于那些原本能力卓著的人来说,无异于一种极大的压力,做事变得束手束脚,导致出不了彩。
沈溪道:“伯虎兄不用多心,该休息休息,明日还要行军,咱们便不互相打扰了吧。”
……
……
虽然唐寅没得到肯定的答复,但还是感受到沈溪对他的尊重所带来的自信方面的改观。
至少在跟胡琏的辩论中,他完全占据上风,沈溪给了他这种自信,他觉得自己能应付的事情更多了,而且沈溪似乎更信任他一些,他觉得胡琏表现不佳伤透了沈溪的心,才会出现眼前的结果。
晚餐时唐寅胃口大开,特意多吃了两碗饭。
吃完巡营回来,唐寅没有即刻休息,而是拿出沈溪给他的军事地图,凑在油灯前又好好研究一番,这是多年来从来不曾出现过的事情。
狂放不羁的大才子,学会谦卑和奋发向上,对此沈溪也不知是该喜该忧,因为他改变了唐寅,让唐寅在一条违背历史轨迹的方向策马狂奔,这给沈溪自己和唐寅都带来很多困扰。
此时沈溪已回到自己的寝帐休息,他的寝帐位于营地中央,戒备森严,在这里他可以恣意享受温柔乡的阵仗。
哪怕跟惠娘间一些矛盾尚未完全解除,但这并不妨碍沈溪享受温馨呵护,一码归一码,沈溪真要在惠娘处留宿,惠娘无法拒绝,只是惠娘偶尔会给沈溪使脸色,但这不妨碍李衿对沈溪极度逢迎。
惠娘怎么想,沈溪不那么在意,这段时间他已想开了,很多事可以靠时间弥补,沈溪觉得,如果到了南京,很多事更容易解决些,现在他只要专心领军平乱,没心思去顾忌儿女情长的东西。
……
……
京城,许久没有来自前线的消息了。
朱厚照对此不闻不问,显得漠不关心,倒是张苑和谢迁等人一直在打听中原战情。
在朱厚照看来,派出的平叛主将是沈溪,中原平定已是十拿九稳的事情,根本就不需要他操心,哪怕现在沈溪并没有将叛军剿灭,叛军也是时日无多,反而如何讨好沈亦儿他更感兴趣,这些天一直研究的也是这个。
谢迁和张苑并不觉得沈溪领军平叛一定能取得成功,且中原战事,他们有各自的利益牵扯其中。
尤其是张苑,既怕许泰和江彬在这次战事中立下大功,影响他在皇帝跟前的地位,又在紧锣密鼓筹谋江南权力,这几日都自顾不暇,找朱厚照说事都能简则简,让小拧子和张永等人产生疑虑。
这天张永找到小拧子,二人在宫外私宅商议有关南京之事,当张永提出来后,小拧子吓了一大跳。
即便小拧子再有心,也没胆量染指权力,尤其还是南京小朝廷的权力,且小拧子不太理解张永为何要这么做,他说话的语气和神色,如同被张永拉下水一般。
“……张公公,咱做奴婢的,伺候好陛下便能得隆宠和权力,江南那地方是咱能伸手的吗?如果这件事被陛下知道,咱恐怕吃不了兜着走啊。”
小拧子虽然深得朱厚照信任,这方面甚至连张苑都妒忌有加,但小拧子到底年岁小,加上没多少学问,只是靠一点小机灵在皇帝跟前做事,使得他在很多事上经验不足,缺乏大局观和做事的底蕴。
张永道:“拧公公,你若不清楚内情,那鄙人可以告诉你,现在江南权力格局发生变化,先皇时委命的几位南京实权人物,基本都被刘瑾整下去了,本来刘瑾想牢牢把控江南局势,但奈何很快就被沈大人扳倒,去年朝廷忙于西北战事,江南权力便一直处于混乱……”
小拧子皱眉:“这跟咱家有何关系?”
张永恨其不争:“难道你没看出来,江南权力的归属决定了朝中的话语权吗?你当为何这两年东南沿海倭寇这般猖獗?乃因江南一大帮人争权夺利,致无心平乱,至于什么张氏外戚纵容等等,不过是起个推波助澜的作用,究其根本还是南京权力层不作为。”
小拧子眉头紧皱:“先皇时从来不会出这种幺蛾子,为何陛下登基后老是碰到……”
张永冷笑一声:“还不是因为这几年朝中各大势力没有真正定型……张苑不是有能耐之人,他跟刘瑾相比差远了,对鞑靼之战中甚至半道被发配去守皇陵,现在看来若非陛下惦记,便是有人在背后说了他的好话,否则断不会如此快便回朝廷……你说他回朝后能第一时间把注意力转到江南?”
“再说沈大人,若他权倾朝野,随便在陛下跟前提一句,南京兵部和守备、镇守太监等职就能定下来,权力自然落到他手上,但他却不作为,好像是要告诉天下人,他无心争夺官场利益。”
“至于谢于乔,过去几年江南权柄实际上是操控于他手,不过他拔擢起来的全是老迈昏庸之臣,不等陛下出手,光是内斗,便消耗严重,谢阁老在控制朝局上,不那么得心应手,他在朝中的声望还有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皆远不及沈大人。”
张永侃侃而谈,所说之事,基本都是稍微用心就能看到的,小拧子琢磨后便明白张永并无虚言。
京城官场尚且形成几大势力,过去几年中占据上风的沈溪要么在外领兵,要么回京后多数时间称病不出,似有意避开官场纷争,使得中枢权力逐渐落到谢迁手中,看起来朝野一团和睦,但其实在谢迁管理下的文官集团内部根本就是漏洞百出,很多老臣都不服谢迁,只是不会表现出来罢了。
张永道:“所以说,拧公公,如果咱不去争的话,就会便宜了张苑,你说他得势对咱有何好处?现在京城内官中,能跟他斗一斗的人,除了鄙人,就属拧公公您,咱手上既有东厂,又掌握了跟陛下说话的渠道,作何要便宜张苑?”
“这个……”
小拧子本来不想争夺南京小朝廷的权力,但被张永如此分析一番,便觉得有几分道理,甚至有些心动。
毕竟京城内监的情况,小拧子看得很清楚,不过现在他的势力到底没有大到可以垄断什么的地步,以至于他只能随遇而安,甚至跟张苑的争锋也因近来张苑不断示好和妥协,变得缓和起来。
小拧子为难地道:“问题是最近张苑没表现出要跟咱家争的意思,相处时和和气气,为了江南……那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咱争什么?”
张永着急了:“拧公公,你怎就没有危机意识呢?你这是被张苑蒙住眼了啊!他难道不知京城内官中谁对他威胁最大?如果换作以前,他肯定张牙舞爪朝咱扑过来,但现在他学聪明了,经历过宦海沉浮后,你以为他还会跟以前那样?他换个好脸色,你就信他真的弃恶从善了?”
小拧子无法回答张永的问题,或者说他被张永说动,因为从小拧子心底来说,对张苑的防备一直都未松懈过。
张永再道:“鄙人手上有张苑染指江南官场的证据,如果需要的话,随时可以呈递到陛下跟前,告他一状,不过当务之急,咱要赶紧谋划,如果出手晚了,别说分杯羹,就算别人吃肉咱喝汤,喝的也只是残汤剩水,什么滋味都没了。”
小拧子听了半晌,终于被说动,他打量张永问道:“那咱家该如何做?”
张永终于松口气,以他的能力无法单独完成跟张苑间的缠斗,急需要小拧子这个盟友帮忙,他从怀里拿出一封书函:“鄙人早就在江南布置有人,说起来……都算是咱家收的义子,还有他们认识的朋友,包括南京六部,守备衙门都有人,还有一些投诚的地方卫所将领,你看看……”
说着,张永毫不避讳将这份名单交给小拧子。
小拧子仔细看过,对于张永的坦诚十分动容,因为张永拿出来的,几乎是他在江南经营的所有班底,没有丝毫隐瞒的意思。
小拧子查看名单时,张永在旁做出解释,“光靠这些人,很难成事,江南权力全看陛下的意思,无论下面的人如何争,只要陛下一句话便能改变。现在除了沈大人未明确出面外,谢阁老和张苑都在暗地里筹划,目标也是争取陛下的支持,可能陛下自己都不太当回事,他随口一句话,什么事都会直接定下而无悬念……”
“那咱家需要做什么?”
小拧子疑惑地望着张永。
张永道:“其实就是在陛下跟前递几句话……陛下最近为了新皇后,对朝事漠不关心,只要你能让陛下给一句承诺,再把这名单上的人往上一报,不说南京兵部……先从守备入手,安排咱自己人去当这个守备太监,再有众多手下相助,那事情基本就十拿九稳了。”
小拧子撇撇嘴:“这也算十拿九稳?”
张永着急道:“拧公公可莫要小瞧了这南京守备太监的权力,正是因为南京守备太监空缺,才给了咱机会,你当张苑会放过安排他的人上位?你知道魏彬吧?他是刘瑾的人,现在投靠了张苑,张苑对此人信任得很……魏彬掌握有以前刘瑾遗留下的人脉关系,陛下对其未赶尽杀绝,这次张苑打算安排魏彬去江南任守备太监,难道陛下不会觉得张苑有私心?”
小拧子皱眉道:“那你不会去拉拢魏彬么?”
“你当魏彬是省油的灯?这个人很识时务,谁当司礼监掌印他巴结谁,咱家不过只是个秉笔太监,还并非首席,就算有东厂在手,他可能投靠咱家吗?就算拧公公你出面也是徒劳。”张永说话时,语气中满是无奈,好像什么事都不在他掌控中。
小拧子迟疑很久之后,才道:“咱家去陛下跟前说句话,不是不可以,但让谁去当守备太监?你手头上这些人绝大多数都是武将,有哪个能出来独当一面?”
张永凑过去,在小拧子耳边耳语一番,小拧子惊讶地问道:“什么?你确定他会跟咱走一道?”
张永道:“陛下选人,还是喜欢用那些有能力的,魏彬到底没有上战场的经验,咱用的也是宫中老人,总归比张苑任用的人靠谱吧?”
第二四五三章 争夺
张永准备推出来竞逐南京守备太监的,乃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马永成。
马永成乃是正德八虎之一,曾跟张永一起追随沈溪出兵塞北,过去几年更屡次到西北监军,取得功绩。
张永争夺江南权力最大的凭仗,便在于他跟马永成曾多次追随沈溪出兵,只听名字朱厚照便会认为太监中懂行伍之事的人首推张永,其实就是马永成。
马永成的经验和能力要比张苑推出来的魏彬强太多。
马永成跟张永私交不错。
现在张永得势,马永成自然而然地巴结好友,站在马永成的立场上,若是能到南京当守备太监,好过在京城守着皇宫这一亩三分地过清贫日子。江南乃是富得流油的地方,随随便便就能搜刮出银子,作为南京小朝廷排名前三的实权职务,下面的孝敬绝对不会少,山高皇帝远可以当个土皇帝。
张永跟小拧子一拍即合,开始筹谋让马永成往江南任要职。
此时京城内,除了张永和张苑在为谋夺守备太监之职四处奔波外,谢迁对于南京的职务也很关注,不过他想拿到手的并不是守备太监之职,而是南京兵部尚书这个位置。
前面说过,南京小朝廷最重要的三个位置,便是守备太监、兵部尚书和勋贵守备三个职务,谢迁属意的便是南京兵部尚书之位,他决定走张苑的门路,打通关节。
倒不是说谢迁不清楚张永、小拧子也要参与争夺江南权力,只是他觉得自己跟张苑在利益方面没有冲突,谋取的是不同的职位,各取所需,没必要节外生枝。
“……谢阁老,在下已问过张公公的意思,他不关心这件事,让南京方面自行上奏。不过他推诿之意非常明显,大概意思是如今吏部尚书沈之厚出征在外,有关人事方面的问题他不想过多干涉……”
杨廷和作为说客,去跟张苑谈,却没谈出个结果来,等于说拿他和谢迁的热脸去贴了张苑的冷屁股。
杨廷和回来跟谢迁说明情况,二人在长安街小院,谢迁坐在院子的葡萄架下,喝着茶水,眉头微皱,似在思索其中利害关系。
半晌后,杨廷和终于说完,谢迁慢悠悠道:“看来张苑急不可待想要把控江南权力。”
杨廷和皱眉:“谢阁老的意思,张苑明确不肯跟我们合作?”
“不知道。”
谢迁摇头道,“之前没跟谁谈过,现在却觉得好像谁都很在意这件事……张苑藏着掖着不肯说明,目的是想杀我们个措手不及……但我们要上奏的话,必须过司礼监这一关,这才是让人为难的地方。”
杨廷和也觉得很难办,道:“若不经司礼监,将此事直接上奏陛下……”
谢迁打量杨廷和一眼。
杨廷和说了一半就顿住了,抬头看向谢迁。谢迁苦笑着摇摇头:“若想绕过司礼监,要么等朝议,要么求见陛下,要么就是靠在外征战那人的密奏,他的奏折就算过司礼监,张公公也不敢捣鬼。”
说到最后,牵扯到在外征战那人,杨廷和很清楚指的是沈溪,因为只有沈溪进言才会原封不动送到朱厚照那里,连张苑都不敢乱来。
不过现在争夺江南权柄,谢迁将最大的假想敌当作沈溪,自然不会跟沈溪商议。
杨廷和道:“听说张永张公公私下里跟拧公公见过面,商议推举马永成马公公前往江南出任镇守太监。”
谢迁微微错愕:“这件事,你从何得知?”
显然谢迁不理解杨廷和消息如此灵通。
照理说张永跟小拧子会面是非常隐秘的事情,除非当事人透露,不然的话杨廷和不可能知晓。
杨廷和显得讳莫如深,道:“不过道听途说罢了,并不能明辨真伪。”
话说得很隐晦,大概承认他有秘密渠道,却不能跟谢迁明说,这种遮遮掩掩的态度谢迁一向最反感,以前沈溪逐渐失去他的信任,就跟沈溪做什么事不跟他明言有关,只听结果而不听过程,会让谢迁觉得控制权掌握在别人手上,那不是他希望看到的结果。
谢迁道:“若是让马公公出任南京守备太监,倒是好事,不过张永他们有几分机会?现在我们到底要跟哪边谈合作,是个问题。”
之前谢迁坚定要跟张苑合作,毕竟从工作对接方面,内阁做什么事都被司礼监掣肘,那还不如两边积极合作,这件事算是个引子,以后合作渠道可以更加通畅,而不是继续制造事端。
但在杨廷和见张苑,得知张苑那边的消极态度,再加上之前张苑跟沈溪走得很近,让谢迁再次产生怀疑,觉得跟张永和马永成合作也非坏事,因为就倾向而言,他觉得张永和马永成知兵,能力比起张苑搭配魏彬更加出色。
张永、马永成在朝中的威望很高,而张苑只是东宫常侍出身,没大的学问,至于魏彬更是当初刘瑾阉党的骨干人物,更不会得到谢迁欣赏。
杨廷和试探地问道:“要不……由在下去跟张永张公公谈谈?”
谢迁思虑半晌,点头道:“事情已到这个地步,不去谈谈也说不过去,看看他们的意见如何。”
杨廷和点头:“也是,某人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之位能坐多久,还不一定呢,找张永张公公或许会有新的发现也不说一定!”
……
……
杨廷和得到谢迁授意后便去见张永,觉得在一些关键问题上不需避讳,把话说开便可。
谢迁看起来在这件事上漠不关心,任由杨廷和在外奔走,这也是考虑到沈溪不在京城,朝野很多人都在关注他,作为首辅走到哪儿都会被人议论,他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关心南京的权力分配问题。
涉及平海疆,沈溪很可能往江南走一趟,谁当守备太监和南京兵部尚书等职,关乎南直隶未来几个月甚至几年的稳定,谢迁觉得自己是在为大明江山稳固殚精竭虑,至于是否有私心,他自己是不肯承认的,不过说全然没有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杨廷和见张永,二人闭门商谈几个时辰,之后杨廷和回去找谢迁,而张永则带着商谈结果去找小拧子,到了居所方知小拧子正在宫里值夜,几时能见到人是个未知数。
本来张永想到乾清宫找小拧子,却担心半道碰到张苑,考虑自己做的事需要保密,只能留着秘密等小拧子出宫。
张苑这边尚不知道张永跟小拧子密谋推选马永成出任南京守备太监之事,不过却意外得知杨廷和跟张永秘密会面,带给张苑消息的,则是事件中另外一位主要人物,投靠张苑的魏彬。
“……姓杨的代表的是谢老头,他去见张永,应该是商榷南京守备太监和兵部尚书之事,若咱家料想不错,他们已定下人选,最后会由小拧子跟陛下递话,从而对你造成实质性的威胁!”
张苑说话的神情和语气,对杨廷和跟谢迁两个阁臣极不礼貌,让魏彬充分感受到张苑的狂傲。
魏彬总是情不自禁将前后两任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跟张苑做对比,他当然知道,刘瑾才是真正有能耐之人,能控制大局,而现在的张苑更像是文官内斗白热化的产物,沈溪跟谢迁争权,而沈溪自己不方便出马,所以才会推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张苑捣乱。
有关朝廷纷争,并非是魏彬关心的事情,他关注的只是自己离开京城,到江南去享福的机会。
既然巴结上张苑,自然张苑说什么便是什么。
魏彬着急道:“那可如何是好?如果张永张公公有心插手此事的话,他手上的人脉关系极为广泛,听说他在南方的义子足有几十人,军中义子就占一半,有的甚至是卫指挥使、都指挥佥事这种高官!”
张永的关系远比张苑广博,这不是秘密。
张永出任监军太监的次数太多了,除了给沈溪当监军外,他还曾在不同地方当过守备太监,张永又是出了名的喜欢收义子,再加上身上有一股儒生风范,待人不错,吸引大批没什么背景的军中人士认他作义父。
现在张永手里有实实在在的东厂,等于说张永是目前对张苑构成威胁最大之人。
现在张永跟杨廷和合作,意味着谢迁这个内阁首辅也会站在张永一边,张苑显得很被动。
张苑冷笑不已:“急什么?你以为姓杨的没来见过咱家?不过被咱家几句话给顶了回去,只好去另找人合作。咱家可不想跟人分享江南的权力,有个沈之厚就让人头疼了,难道我们还要受内阁控制不成?”
魏彬试探地问道:“那张公公,咱……是否去跟沈大人通通风?若沈大人肯出面的话,那事情基本就……”
张苑没好气道:“你怎么老指望别人?以为咱家保不住你么?有咱家在,不需要什么谢大人、沈大人,只管听咱家的便可!”
有关南京地方,或者说是江南权力,争夺进入白热化。
原本张苑不觉得自己有竞争对手,谁想突然杀出个张永,他自己也有些乱了方寸,此时只能快刀斩乱麻,趁着去给朱厚照奏报朝政军务的时候,顺带将这件事提出来。
为了让自己提这件事合情合理,不被皇帝怀疑别有用心,张苑煞费苦心,提前找新招募的幕僚商议,找到合理的说辞。
不过见到朱厚照后,实在难以照本宣科说事,他很清楚朱厚照对于什么江南权力归属问题并不太上心。
“……陛下,沈大人平息叛乱已只是时间早晚问题,叛军主力被压缩至南阳府,无处躲藏,按照之前所定方略,沈大人在平息中原叛乱后,会带兵前往江南沿海地区平息倭寇,目前兵部已派人前去督造大船……”
张苑奏事时,朱厚照无精打采,不断打呵欠,如果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得了抑郁症。
近来朱厚照看起来非常苦恼,似乎有什么事情割舍不下,每天却乐此不疲,似乎找到精神寄托。
张苑说话时,站在皇帝身后的小拧子冷冷地打量他。
张苑对小拧子也是充满戒备,不过朱厚照没将小拧子赶走,他只能尽量把事情说得公允一点,并且不时瞪几眼小拧子,隐有胁迫之意。
张苑说完后低下头等候指示,朱厚照漫不经心地道:“沈尚书去哪儿,之前已定好,你跟朕说这些作何?若是没旁的事,可以退下了。”
朱厚照不太想听张苑废话。
但张苑怎么可能轻易离开?他惦记着要将南京守备太监的问题一次性解决,同时还牵扯到安排南方很多省份和卫所的守备太监问题。
张苑道:“陛下,老奴听说陪都南京现在有乱事发生。”
朱厚照突然从神游天外中回过神来,瞅了张苑一眼:“张公公,你可别危言耸听啊,什么乱事?你不是想说,南京有人造反吧?”
张苑危言耸听道:“老奴并无此意,老奴的意思是说,南京小朝廷出现关键职位空缺,许多人为此争夺得厉害,闹得乌烟瘴气,甚至有死伤发生。”
“什么?还有这种事?”
朱厚照火冒三丈,大声喝斥,“朕的江山,朕的臣子,一应官职都是朕赐予的,他们凭什么去争?难道说谁的人多,谁就能拿到这些关键的职位?知道是哪些人犯事么?”
朱厚照不问事情因由,也不管是真是假,全凭张苑一张嘴便大发雷霆。
张苑道:“是这样的,陛下……参与争夺的人可不少,地方上有奏报,因为这件事,江南有关平乱之事一直拖延,很可能影响下一步沈尚书挥兵江南后的协同问题,不如……由陛下定下江南职司,免得各方再争。”
朱厚照眉宇间呈现怀疑之色,抚着下巴思索,似对南京之事真实性产生疑虑,不过他却没有多问。
“如果只是一道御旨就能解决问题,大可不用烦扰朕!”
朱厚照不耐烦地道,“什么协同,只要沈尚书去了,那江南一应权力都由他控制,沈尚书要调遣什么人,地方上有人敢不从吗?”
张苑未料到朱厚照对沈溪的信任会到如此地步,赶紧道:“陛下,按照规矩来说,这样不太合适,沈大人到底领兵在外,如果把所有权力都交给他,若他……反叛朝廷,怕是不好收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朱厚照恼火地问道,“莫说沈尚书不会乱来,就算他要乱来,难道地方官员和将士会附逆?这件事,你说怎么办?”
实在没闲心细想,朱厚照干脆把问题抛给张苑,让张苑来出主意,这也正是张苑想要达成的结果,只要皇帝不耐烦就他就有机会了。
张苑道:“回陛下,老奴认为,南京乱事在于权力没有落实,陛下何不安排一人,接替守备太监之职,协同各方,平息当前南京干戈?”
朱厚照皱眉:“这算什么主意?哦,朝廷官员和将领打架,找个太监去解决问题?亏你想出这么损的招数。”
皇帝对于张苑的方案完全不能接受。
张苑虽然没有意想到,不过心中却暗自窃喜,皇帝越是看不起南京守备太监这个职位,就意味着越不在意这位置由谁来充任,如此一来,他只要跟皇帝说一声,就可以把这职位交给魏彬。
事情定下来后,无论谢迁和小拧子等人在皇帝面前说什么都是徒劳。
张苑解释道:“陛下,其实守备太监影响南京地方势力划分,先皇曾往南方各地派出守备太监,如此成为定制,也是为监督地方事务,让陛下可以及时了解地方上发生什么事,他们也可协同地方官府处理军政事务。”
“哦!?”
朱厚照小眼睛里带着迷惘,但有关西北地方守备太监之事,他还是知道的,当即问道,“南方的守备太监跟九边各处的守备太监是一样的吗?”
张苑心想:“西北之地的守备太监地位怎么能跟巡抚和总督相比?西北是边军的天下,文臣武将的权力都比较大,作为守备太监轻易不敢插手军政事务。不过若是在南京,那守备太监可就比一般官员权力大多了。”
虽然他清楚南京守备太监权力有多大,但他不会把这事跟朱厚照说明,只是点头:“大概便是如此,就好像监军,守备太监可以在南京将当地的情况及时以密奏的方式上呈陛下,出了问题陛下能第一时间得知。而不像现在……因为南京守备太监空缺,现在南京城里发生何事,都要等地方官府上奏,老奴到现在也不敢确定是哪些人在闹事。”
朱厚照一听如此,当即摆手:“那就安排人过去充任守备太监,让地方上的消息可以第一时间奏报上来。行了,朕还有旁的事……”
说话间,朱厚照站起身便往后庑走,但张苑却不愿就这么将皇帝送走,赶紧请示:“不知该派何人前去?”
朱厚照没好气地留下一句话:“你自己看着办吧。这种小事也要烦扰朕的话,朕要你这个司礼监掌印做什么?”
说完,朱厚照带着小拧子往后庑去了。
……
……
回到司礼监,张苑很得意,事情不费吹灰之力便解决,皇帝口谕到手,他便可以直接发中旨将魏彬安插到南京,俨然如当年刘瑾所作所为,他觉得自己跟刘瑾愈发相似,成为朝中呼风唤雨的人物。
张苑把魏彬叫到司礼监,将见皇帝的前后过程一说,魏彬惊喜异常:“多谢张公公,小人愿受张公公驱驰,万死不辞!”
张苑对这回答不太满意,冷笑着道:“你死活跟咱家何干?难道你死了咱家还能拿来腌卤烧烤当下酒菜不成?记得多孝敬咱家……还有你到任后,需要及时把地方上的情况汇报上来,咱家安排你做事的时候,勤快点。”
张苑这话明白着要让魏彬成为他的牵线傀儡,魏彬虽然心底不怎么情愿,但他明白自己必须要表现出对张苑的忠诚,无论将来如何,该给张苑的好处不能少,该做的承诺也要许下,只有这样,张苑才会放心将他送到江南。
“若是不从,将来他随时都可能撤换我,想他随随便便跟陛下说上两句,陛下便答应我出任南京守备太监,便知他现在已跟当年的刘瑾权力相差无几,我不能随便开罪他。”
“是,是!”
魏彬赶紧下来。
张苑再道:“你去南京,除辖内府二十四衙门、孝陵神官监官,掌关防,护卫留都外,便是小心沈之厚,接下来他会带兵去江南,你明面上配合他,但暗地里却要给他找麻烦,到时候完不成咱家交托的任务不说甚至倒戈到他那边,咱家定会让你不得好死!”
张苑对沈溪戒心很深,觉得身边人有很大的可能会背叛自己投靠沈溪。
他对沈溪不得不虚以委蛇,甚至间接当了沈溪的手下,这是他非常不情愿面对的事情,他希望的当然是以一人之力掌控朝廷权柄,而不是处处受制于人。
……
……
另一边,朱厚照带着小拧子回到乾清宫后庑,小拧子迫不及待跟朱厚照说明张苑的阴谋。
小拧子道:“……陛下,张公公提到南京守备太监之事,实在别有居心,他想控制江南权力,加强他在朝中的话语权!”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你说这话有证据吗?”
小拧子赶紧道:“陛下不信的话可以派人打听一番,奴婢听说他之前找过魏彬……此人曾是刘瑾手下,张公公让魏彬去南京做守备太监,暗中收拢文官武将,顺带给沈大人平江南倭寇制造麻烦,听说……他还要把手伸向造船和兵器铸造等……”
朱厚照想了下,打断小拧子的话:“捕风捉影的事,朕不想听。朕就不信司礼监前后两个掌印太监都要造反……再说了,张苑有那能耐?”
朱厚照看不起张苑!
正德皇帝虽然是有名的不务正业,但在识人上却有一定自信,他之所以找张苑当司礼监掌印,也是有刘瑾的前车之鉴,看到张苑能力不行,笃定其没本事造反,才把张苑安排在内监最重要的职位上,当个摆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