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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子     寒门状元txt下载     寒门状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一四〇章 又到赚钱时

    三月二十八,夜。

    京城,建昌侯府。

    张延龄浑身酒气摇摇摆摆回到家中,一头扎进内院,这几天他刚收了一房妾侍,就算是出门在外也都惦记家中的美娇娘,经历宦海沉浮,张延龄对于身边的女人更加着紧。

    就在张延龄准备趁着酒意胡天黑地一番时,门房在门外启奏:“老爷,大老爷过府来访。”

    张延龄一听很扫兴,不得不暂时放开眼前粉颊羞红的女人,简单整理过衣物,从内院出来,脚步蹒跚地到了前面正厅,此时张鹤龄已等了他一段时间。

    “大哥,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突然有兴致登门造访?”

    张延龄好事被人打扰,感到很扫兴,不自觉嘟起嘴,不过他也明白,现在一切都要靠着家族,他自己又没什么本事,最好的方法莫过于跟随兄长的脚步,紧贴宫里的张太后。

    张鹤龄看着张延龄醉醺醺的模样,轻轻皱眉:“看你这样子,喝了不少吧?赴的谁的酒局啊?”

    张延龄笑道:“这不是京营那些老部下请我喝酒么?咱们现在的地位,京城内已无人能抗衡,喝点儿酒算什么?这几天上门送礼的人不少,不过我听大哥的,说不收就不收……只要功名利禄在手,那点儿蝇头小利算什么?呵呵。”

    张鹤龄听弟弟说话口齿不清,更加担心,坐下来道:“先喝点儿茶醒醒酒,咱们坐下来慢慢聊。”

    “聊啥啊?大哥,如果你没什么事的话,别老往我这边跑,我自己知道分寸,也清楚现在身上背着的担子很重,但也不能不让人休息吧?这会儿三更鼓都敲响了,我已经睡下又起来,真是折腾……”张延龄道。

    张鹤龄板起脸来:“我下午进宫去见过太后,有些事,不能不过来跟你说一声……你不想听听?”

    张延龄不再说什么,老老实实坐下,低着头一语不发,这会儿他酒上头,感觉脑袋千钧重,连抬起来都困难,只能半眯着眼睛,做倾听状。

    张鹤龄继续道:“太后娘娘的意思,陛下銮驾已过居庸关,估摸过些时日,就该到宣府了!”

    “呵呵,这不很正常么?如果到不了……那才有趣呢……”张延龄顺口说道。

    张鹤龄板起脸来:“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想诅咒陛下步当年英宗皇帝土木堡之祸后尘?这种话千万别乱说,就算当着你心腹的面也别说,他们可能会把事情传扬出去,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朝中可是有不少人紧盯着咱们兄弟!”

    张延龄一甩手:“大哥,这还用得着你来提醒?当我是傻子么?”

    张鹤龄叹了口气,显然对弟弟不太看好,摇头轻叹:“太后的意思,是让咱们死死地守着京营这一亩三分地,一旦出什么事,立即站出来主持大局。现如今五军都督府那些勋贵都没什么脾气,只要咱们打着太后的旗号行事,料想不会有人干涉咱们接管京营……就是吏部何尚书那边……”

    张延龄道:“大哥,你之前不是说早有对策么?按照当时所议,找人把何鉴那老匹夫结党营私之事透露给皇上身边的人知晓,总有人为表功会在皇上面前告御状。”

    张鹤龄不无担心地说:“说虽如此,但现在皇上那边动静全无,就怕没人敢进言……陛下这次出征可说非常武断,朝野大多数人都在劝阻,就连陛下身边那帮太监也多不赞成用兵,你觉得陛下面前有谁会帮咱们做事?还有你……我最担心的就是你……”

    “大哥,你能不能别什么事都往我身上扯?我又怎么了?”张延龄显得很不耐烦。

    张鹤龄看了一眼侍候在门口的奴仆,轻轻挥了挥手,这些侯府下人都很有眼力劲儿,弓身退出房间,顺带把门从外面关好,张鹤龄这才道:“我且问你,你说不收礼,真的做到了?千万不要落人把柄……”

    张延龄道:“从古至今,向权贵送礼的人少得了?陛下出京后,太后立即下懿旨,咱们兄弟迅速带人接管了京营,名正言顺,就算偶尔收点礼物,谁敢说三道四?”

    张鹤龄摇了摇头:“如果只是普通礼物,那也罢了,就怕事情不那么简单……我且问你,这段时间是否有人暗中给你送礼,还劝说为了保密,最好不要把送礼人的姓名和数目记录在册?”

    “大哥,你这话什么意思?”张延龄一脸诧异之色,显然脑子有些不够用了。

    张鹤龄叹道:“我怀疑,京城有人背叛了朝廷,充任外夷细作,你收到的礼物,可能是鞑靼人送来的。”

    “大哥,你担心过甚了吧?鞑子闲着没事干,千里迢迢到京城来送礼?就算要收买人,也应该是送给边境那些将领,方便用兵不是吗?鞑子几次侵犯大明京畿之地都吃了大亏,他们能把沈之厚干掉,已经是烧高香了……这次沈之厚有备而去,鞑子汗庭怕是吓得瑟瑟发抖了,还会顾忌京城这边的反应?”张延龄不屑地道。

    张鹤龄道:“别怪我没提醒,如果有人前来送礼且形迹可疑,一定要防备……为避免出状况,礼物一概不收最好,免得御史言官对你我兄弟说三道四!”

    “知道了,大哥说话太嗦,让人厌烦!”张延龄翻着白眼说道。

    张鹤龄站起身来:“这几天,京营会逐步加强京师内外防御,防止有人往城内偷运货物,以前的教训很深刻,如果遇到走私的人,一律抓起来,不能有任何姑息……你千万别想从中渔利,这是咱们兄弟重回权力中枢所做的第一件事,一定要办好,不能有丝毫马虎!”

    “大哥,你这都跟谁学的?咱们兄弟又不是第一天管京营,这些道理能不懂?你赶紧走吧。嫂子在家里应该等急了!”

    张延龄催促着,准备送张鹤龄出门。

    张鹤龄没好气地道:“看你这鬼样子,一点做大事的气魄都没有……你千万要戒骄戒躁,酒水少沾为妙!为兄走了!”

    说完张鹤龄转身离开,没有让张延龄出门相送。

    张延龄回到堂上坐下,脸上露出诡诈的笑容,嘴里喃喃道:“有银子不赚,那才是傻子!”

    ……

    ……

    张鹤龄走后,张延龄把管事叫来。

    “侯爷,您有事吗?”

    管事名叫黄玉,以前在建昌侯府内根本不入流,但现在随着张举等老家奴入狱的入狱,砍头的砍头,一大批新人顶了上来。

    黄玉虽然没什么头脑,胜在出手狠辣,执行力绝佳,这也是张延龄最看重的地方,此人长得尖嘴猴腮,面相不佳,这是张延龄以前嫌弃不肯重用的原因。

    张延龄问道:“之前让筹集的那批货物,是否运到京城来了?”

    “是,侯爷,三千多两货物已交付,足足赚回五百两,下午刚入了帐。”黄玉眉开眼笑道。

    张延龄很不满意:“才这么点儿?”

    黄玉脸上的笑容淡去,耐心解释:“侯爷,您也知道现在京城的情况,这次出征乃是沈尚书领兵,百姓都深信一定会取得胜利,战火不会燃到京师来,所以少有人囤积物资……还有就是朝廷提前调运大批粮食到京城,打压物价,一旦有人囤货涨价,就有人大批出货,现在许多商人都在观望!”

    张延龄皱眉道:“朝廷提前准备了物资?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清楚是谁在具体负责吗?”

    黄玉摇头:“小人哪里敢管官府的事情?其实现在每笔生意能有两成的利润已经相当不错了……”

    “嘿,这可稀奇了,马上就要打仗,京城周边俱都戒严,这样还不能赚大钱,难道大明百姓对沈之厚已到顶礼膜拜的程度?”张延龄显得很不理解。

    黄玉道:“侯爷,更大原因还是朝廷应对得法吧……要是我预料不差,应该是兵部和户部那边做出周详安排,京城几个大仓库都装得满满当当,民间都在传,说是如果京城被困,光是几个大仓库里的粮食,就能百姓吃上几年,根本没必要紧张。”

    张延龄骂道:“是哪个天杀的传扬这种话?”

    “这个……小人不知消息源头,得靠侯爷派人去查才行。”黄玉道。

    张延龄打量着黄玉,道:“黄玉啊,你跟本侯几年了?”

    “大概……五六年了吧,小人对侯爷忠心耿耿,绝对不比家里那些老人差!”黄玉恭敬地说道。

    张延龄点点头:“五六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了,本侯看人很有一套,知道你有本事,之所以没早些提拔,是因为对你不了解,但现在不同了,本侯正值用人之际,准备调拨些人手给你!”

    “多谢侯爷,小人一定倾尽全力为侯爷办事!”黄玉一脸荣幸。

    张延龄脸色严肃,“本侯调拨人手给你,不是让你耀武扬威,败坏本候名声,你要带着人手,把本侯委派给你的差事完成,做得好重重有赏,如果做的不好……以后不用再来见本侯!”

    黄玉赶紧领命。

    张延龄嘴上嘟哝道:“本侯也奇怪,怎么京城内外都被本侯控制了,居然还赚不到大钱?光是接受那点儿孝敬,根本不够塞牙缝的!”

    黄玉道:“侯爷,您看要不这样,咱们派人去把那些关门歇业坐等涨价的商家的店铺给查封了,就说他们跟狄夷私通,囤积居奇,发国难财,趁机把他们的货物都抢夺回来,您看……”

    “可行!”

    张延龄点头道,“不过不能把事情做得太过明目张胆,今时不同往日,本侯也要顾念朝中那些大臣嗦,若事情闹得太大,皇上回来后他们一准儿跑去告状!你带着侯府的人去,把谁在背后作梗查出来!”

    ……

    ……

    沈溪跟唐寅商定的步行比试,很快便以唐寅打退堂鼓告终。

    步行的辛苦是唐寅之前没想到的,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坚持,但经过半日强行军,唐寅便叫苦不迭,最后就算是赖在伤病号的马车上,也不愿意下地多走一步。

    而沈溪则跟士兵们一起走,七个时辰后,人马才停下来休息,而这会儿唐寅已经在马车上休息了三个时辰。

    这次唐寅不再过来跟沈溪嗦,直接回帐休息去了,沈溪暗笑,知道唐寅脚底起泡要吃些苦头,沈溪自己倒还好,对于他来说,就算平时的确是在马车或者马背上行军,但让他走路还是能撑下来,他到底不是纯粹意义上的文弱书生,而唐寅则没经历过这些,自然无法承受。

    吃过饭夜色已经很深,营地里一片寂静,中军大帐里灯火通明,沈溪正伏案疾书,恰在此时,监军太监张永过来拜见。

    本来沈溪以为马永成也会一起前来,可等了一会儿才发现张永身后并无人跟进。

    “……沈大人,刚收到消息,陛下已经动身前往宣府,看来中军会按期抵达,要不了多久战火便会燃起。”

    跟以前对待沈溪的态度不同,张永主动收敛了傲气,说话非常温和,他已经熟悉了沈溪的性格和行事风格,知道无论怎样跟沈溪唱反调都无济于事,还不如和和气气说话。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今时不同往日,朱厚照登基、刘瑾倒台后,沈溪手握大权,已经不是张永能撼动,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他选择了主动后退一步。

    沈溪道:“陛下能按期抵达宣府最好,不然的话,真不知道这场仗该如何打。”

    张永笑了笑,自行到帅案旁椅子上坐下,用关切的目光望着沈溪:“听说沈大人今日步行一整天,这……是否太过辛苦?若是累了,沈大人不妨早些休息,如果中军大帐需要有人值守,那就咱家留在此处。”

    沈溪微微摇头:“谢过张公公的好意,本官暂时还不疲倦。”

    “唉,咱们之间没必要客气,咱家跟沈大人出征岂是一天两天?以前要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请沈大人见谅,这次希望咱们齐心协力,顺利把仗打完,咱家把功劳领了,同时也让朝廷那些反对的人闭嘴……沈大人以为呢?”

    张永说话时,目光一直凝视沈溪,似有所图。

    沈溪能听出张永话语中蕴含的试探之意,至于对方想得到什么讯息,沈溪懒得费心……都这个节骨眼儿上了,所有人都想知道仗怎么打,就算张永大概猜想沈溪会采取诱敌深入的战略,依然有些难以置信,他更希望沈溪采用保守的战术,不然的话很可能会葬送这一路人马。

    沈溪道:“张公公说的是,此战一定会获胜,且本官信心十足。”

    张永道:“有信心就好……沈大人,您看是否能把作战计划说来听听?虽然朝廷放出了一些风声,但咱家……领会不多,至今依然一头雾水,可否……详细介绍一二?”

    见张永说话时支支吾吾言不达意的模样,沈溪不由心生感慨。

    以前张永专横跋扈,仗着是皇帝身边近侍,又是监军太监,对沈溪从来都是盛气凌人指手画脚,就算沈溪地位一再擢升,也从未像今日这般低声下气。

    沈溪脸色略微迟疑,道:“其实具体计划本不该轻易说出,但既然张公公开口问了,本官岂有欺瞒之道?计划就是以本部人马,大概一万左右吧,具体要看大同镇能补充多少人马。出兵后,利用鞑靼人对我的仇恨,吸引其主力南下,然后我军一路引导其往预设包围圈行进,等陛下和边陲各地人马完成集结后,来个瓮中捉鳖……”

    沈溪解释得还算详细,基本没有隐瞒。

    张永听到后老脸横皱,显然觉得这个计划太过理想化,道:“沈大人,这……不是咱家给您泼冷水……鞑子知道大明以举国之兵北上,会没有防范?他们怕是会撤退到大漠深处,避而不战,等我军孤军深入时再实施合围,到那时候……前后脱节……彼此连个呼应都没有,怕是会一败涂地吧?”

    沈溪笑了笑:“本官会采用一些手段,促成鞑靼人南下。要是敌人不上钩,我就虚晃一枪,杀向河套地区,这次出征就算不能歼灭鞑靼人有生力量,但至少把水草肥美的汉时朔方、五原、云中、定襄四郡拿下来,彻底改变大明三边和宣大地区的攻受之势……”

    张永还是在摇头:“就算鞑靼人杀来,也未必一切都会按照沈大人的设想进行,最简单一点,大人能确保各路人马及时杀到吗?稍有差池,哪路人马迟到个几天,那时怕是要出大问题。沈大人手里不过一万人马,鞑靼人仅骑兵就有十万之众,草原上……一马平川,无险可守,危机四伏……哎呀,您不会又打算在什么平坦的地方挖坑阻敌吧?”

    沈溪脸上满是笑容。

    他发现张永的脑子,比朝中很多人都管用,若论对他战术的熟悉程度,张永可说是朝中少有的明白人。

    从土木堡之战到西南平叛,张永都在沈溪军中,而且张永一直行走于中军大帐,对于沈溪的军事安排十分熟悉,本身张永也是才学卓著同时有政治远见的太监,想在他面前打马虎眼,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沈溪问道:“怎么,张公公觉得这个计划不靠谱?”

    张永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目光望着沈溪,目光好似在说,这哪里是不靠谱,简直是送羊入虎口。

    沈溪本来一直坐在帅案后,此时站起来,走到平摊于作案上的地图前,道:“张公公应该知道我们这路人马带了火器吧?”

    张永点头:“自然知晓,而且听说沈大人带的这批火器,威力很大,比以前军中装备的老式火铳好多了。但无论怎么样,在旷野中开战,需要有险可守,火器射程毕竟不及床弩,而鞑子骑兵可快速杀至身前,沈大人的火器最多能发射一两次,鞑子骑兵轻松就可以把咱们的防守阵型给冲散!到时……唉!”

    沈溪道:“张公公言之在理,不过本官有信心,就算各路人马不能及时杀到,也可以用手上的新火器形成屏障,做到全身而退!”

    张永这下脸上皱纹更多了,叹道:“沈大人,盲目的自信要不得,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您这自信……下面的将士或许会相信,但咱家心中却忐忑不安,指不定就会有人跟咱家持同样的观点,到时候逃兵会逐渐出现,军心溃散,再想打胜仗千难万难。”

    沈溪诧异地打量张永一言,等对方避开目光,这才道,“张公公也说了,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以陛下行军时展现出来的懒散,甚至本官不敢奢望各路人马能准时抵达预设战场,但既然计划已经制定好,岂能临场改变?不然的话,本官带上几万甚至十几万人马,从大同镇出发,鞑子受惊之下肯定远遁,坐等我军粮草耗尽,自行撤兵,那这次出击也就无功而返了。”

    “唉!”

    张永听了沈溪的分析,不由唉声叹气,“其实这场仗,根本就不该打,征服草原有那么容易吗?北方苦寒之地,对于鞑靼人来说那就是自己的地盘,一草一木无比熟悉,如此一来天时地利俱不利我方,人和方面也不占优,从兵法上来说,这场仗已输掉大半……”

    沈溪笑问:“如此说来,张公公不支持这场战事,想临阵退缩?”

    “咱家绝无此意。”

    张永断然摇头,“咱家哪里有资格言退?陛下态度坚决,咱家只能舍命奉陪,只要这场战事打下来,兵马没什么大的损失就好,就算搭上咱家这条命,保个不胜不败,或者小胜,那对陛下、对天下人都是个交待……就怕最后落败,到时候谁脸上都不好看。沈大人觉得呢?”

    沈溪点了点头:“张公公的意思,是让本官见好就收,尽量做到雷声大雨点小,不要做太过冒险和激进的事情?”

    张永高兴得直点头:“对对,咱家大概就是这层意思。”

    沈溪却大煞风景,道:“那本官可能要让张公公失望了,如果只是为求小胜,本官不至于如此大张旗鼓,好不容易力排众议把战火烧到草原,轻言退兵,怕是以后要把丢下的脸面捡起来,千难万难了。”

第二一四一章 忧虑

    无论张永怎么努力劝说,都没法打消沈溪的主意。

    就算张永再着急也没用,按照朱厚照吩咐,他以监军的身份跟随沈溪出征,这一路上所有事情都是由沈溪来做主,这是连朱厚照都无法改变的事情,更不要说他张永了。

    沈溪对张永还算客气,毕竟张永没有跟他唱对台戏,这一路旅途辛苦也没叫苦,尽量配合他工作,如此一来沈溪也不会故意端架子,拒人于千里之外。

    张永没在中军大帐中停留太长时间,见沈溪态度坚决,只好起身告辞,回去见马永成。

    相比于张永,马永成的监军经验也不差,曾长时间担任马文升这样名臣的监军,在张永跟随沈溪获得诸多战功前,马永成在大明所有担任过监军的管事太监中的地位,比起张永来高多了。

    但现在马永成见到张永也要给面子,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张永已成为当今建立军功最多的太监。

    “……如何?”

    马永成见张永回来,连忙上前问道,“沈之厚怎么说?咱们可是要出塞充当诱饵,在危机四伏的草原上朝不保夕?”

    张永叹了口气,无奈地点了点头。

    “哎呀!”

    马永成显得无比懊恼,一拍大腿,声音尖利,“出来前咱家就知道事情不妙,跟着沈之厚走准没好事,他做事太过激进,从来就不走寻常路,他这是要把咱们都带到沟里去啊!”

    张永苦笑道:“现在咱家担心的,并非是去充当诱饵,是怕陛下和其他各路人马不能按照约定准时出兵,导致计划从一开始就失败……另外,该如何保持各军之间距离,让鞑子陷入预设的埋伏圈而不被察觉?”

    马永成怒道:“什么圈套,分明是坑害自己人,以沈之厚的聪明才智居然笃定设伏能成功?鞑子又不是傻瓜,会轻易出兵而不顾后路?”

    张永无奈地摊摊手:“想弄明白这些,只有去问沈尚书了。”

    “你刚才没问?还是他不肯说?”马永成凝视张永。

    张永再度叹息:“你也说过了,沈尚书行事武断,能大致跟咱家说明军事部署便已属不易,指望他解说得面面俱到,实在太过困难。不过他说了,就算其余各路人马无法配合,他也保证可以在草原上进退自如,大家安全方面应该没问题。但我琢磨,这话的大概意思是……如果这一战没什么成果,责任就不在他身上……”

    马永成听了眼前一亮,连忙问道:“此话可当真?那他……是否有推卸责任的想法?故意把计划定成如此,只要其余人马不来或者迟到,导致最终铩羽而归,那时陛下就不可能追究他的责任了?”

    张永坚定摇头:“不对,不对,沈之厚是想一战奏凯!他丝毫也没有退兵的想法,而且就连小胜都不接受!”

    “疯子!疯子!咱家怎么那么命苦,跟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出征?要是能守在陛下跟前多好?宣府那边随便一点小功劳就能吹到天上去,而跟着沈之厚,就算天大的功劳……咱也没命享!”

    马永成一副呜呼哀哉的模样,瘫坐在椅子上,半天没力气说话。

    ……

    ……

    沈溪送走张永后,开始规划接下来两天的行程。

    从居庸关到大同镇治所,走官道的话大概六百里,这时代道路不好走,涉及爬山过河,非常容易耽搁时间。

    原计划是十二天走完全程,在沈溪有意加快行军速度后,要不了七天就能抵达,此时才是第四天,已经距离大同不到一百五十里。

    “……现在我这边已快到大同,而陛下率领的中军怕是还需要五天以上时间才能抵达宣府,现在的问题是协调好各方出兵,这时代连电报都没有,要送出消息联络到位实在艰难……”

    沈溪发愁,很多事不像他预想那么简单,一时间又不知该如何解决。恰在此时,门口传来云柳的声音:“大人,卑职求见。”

    沈溪喝道:“进来吧!”

    云柳得到门口侍卫放行,趋步进入中军大帐,走到帅案前向沈溪行礼,恭声道:“大人,卑职已经把大同周边几百里情况摸清楚了,暂时没有发现鞑靼人的踪迹,甚至连草原部族的斥候也没见一个,可见鞑靼人尚未集结调动!”

    沈溪点头:“这么说来,鞑靼人对于这一战准备并不充分……”

    云柳请示:“是否派侦骑深入草原腹地?距离开战不到一个月时间,鞑靼骑兵推进速度很快,如果不把敌人的情报调查清楚,很可能会发生意外。”

    “既然鞑靼人尚未出兵,着什么急?”

    沈溪神情淡然,“陛下率领的中军还没到宣府,就算到了,怕是陛下也要在宣府盘桓一个月以上时间,等到陛下协调完九边各地出兵,可能要到五月中旬去了……”

    云柳非常惊讶,问道:“大人,出兵如此晚的话,草原上就要进入雨季了,到时候一个月有近半时间下雨,咱们这支偏师是以火器为主,人生地不熟的,士兵们怕是很难适应吧?”

    沈溪摇头:“你说的问题我已经想到了,不过有什么办法呢?陛下御驾亲征是没法更改的事情,如果不是这样我也争取不到如此多的支持。宣府那边兵马出塞后怕是会遭到鞑靼人袭扰,如此一来,中军每前进一步都会举步维艰……”

    云柳惊讶地问道:“大人是想……让陛下领衔的中军成为诱饵?”

    “鞑靼人可不傻。”

    沈溪分析道,“陛下统领的中军,加上后勤补给队伍,至少在二十万人左右,那里又是王旗所在,旁边还有我率领的兵马虎视眈眈,鞑靼人会不顾一切盯着中军打?反之,中军臃肿不堪,行动力极其低下,如果鞑靼人把所有精力放在我身上,打起来的话我部根本不会得到支援。”

    “只要我一败,这次战事胜负就很清楚了,如果鞑靼人趁着我中军撤退之机连续袭扰,说不一定会取得预想不到的战果……放出消息,一定要让鞑靼人知道,我不在宣府,而是在大同!”

    云柳道:“卑职实在不明白,大人已身处高位,何必以身犯险做饵?鞑靼人集结起来,兵马数量十倍于我,稍有疏忽就万劫不复……”

    沈溪把面前的书卷稍微收拾一下,站起身来:“如果我不当诱饵,就要让大明天子来当,这可不行。达延汗好不容易才整合草原各部,就算只为了树立威信,他也会领兵南下打一仗……时候不早,该休息了,你跟我一起进寝帐吧。”

    ……

    ……

    跟唐寅比试一天连续步行下来,沈溪自己也很疲惫。

    虽然说早已适应军旅生涯,但用两条腿走路,一走还是一整天,以他目前养尊处优的生活状态,也不过是在咬牙死撑罢了,他不打算继续走路,该坐马车还是要坐,至少也要骑马代步,让自己双足好受些。

    到了寝帐内,沈溪累得瘫坐在椅子上,云柳蹲下,为沈溪脱去绑腿和鞋袜,用烛火消过毒的绣花针挑破沈溪脚底的水泡。

    脓水流出来,沈溪没什么反应,脑子里还在琢磨战局。

    云柳小心翼翼拿白布把沈溪的脚缠住,一脸心疼的表情:“大人,天逐渐暖了,这两天您可能会受些罪。”

    沈溪笑了笑:“再怎么受罪,有普通士兵受的罪多吗?连你,每日走的路也比我多吧?”

    云柳低下头:“卑职大多数时候都骑马,少有走那么多路的时候,再者……习惯了就好,士兵大都不是第一天这么走,当然比大人更能适应。”

    沈溪看着云柳,目光中满是嘉许。过了一会儿,见两条腿绑得差不多了,道:“起来吧,你也累了,为了早日收集到情报,怕是连续几天都衣不解带吧?让熙儿送些热水过来,你也简单沐浴一下。”

    云柳摇头:“卑职不辛苦。”

    沈溪笑了笑:“怎么,在我这里,你还要拿军中那些规矩来约束自己?在这儿,你就是我房里的女人,一切是要听从相公命令行事。”

    云柳羞赧地低下头,走到帐门口,对门口的熙儿说了两句,熙儿在外应了一声,然后高兴地去伙房打水。

    此时沈溪寝帐周围侍卫已全部撤离,沈溪不想让人知道他帐中有女人,就算云柳和熙儿再怎么能干,到底在他的寝帐内还是柔弱的女子。

    平时熙儿留在沈溪身边的时间更多,云柳一直在外奔波,这次回来,熙儿就好像个丫鬟一样,尽心尽力侍奉云柳,端茶递水都是熙儿在做。

    等一切都收拾好后,沈溪半倚在床头想事情。

    云柳走过来时,身上一身宽松的睡衣,头发湿漉漉地散开披在肩膀上,这时代可没条件让云柳吹干头发,以至于只能这样处理,她本想蹲下来帮沈溪捏腰捶腿,沈溪却让她坐在床沿上。

    “大人……”

    云柳娇怯地唤了一声。

    沈溪轻叹:“谁曾想,这一路上最辛苦的人是你,你已从大同府来回几次,如果换作是我,怕是受不了这种辛苦吧。”

    “能为大人做事,是奴婢之幸!”云柳道。

    沈溪笑了起来:“客套的话不必多说,我明白你的心意,如今我身边唯一能够托付重任的也只有你了,你不要把自己摆在太低的位置上,这一战之后,应该就没那么多辛苦的事情了吧。”

    沈溪说到这里,自己都不太确信,因为他感觉到,自己能用到云柳的地方太多,想让云柳彻底放松下来当个小女人,实在太难。

    ……

    ……

    朱厚照一行走得很慢。

    从居庸关到宣府不到三百里,比起大同路途还相对好走许多,不过仍旧每天只行进三四十里,以这速度非要七八天才能到宣府。

    出了居庸关后,朱厚照依然是不慌不忙,不过他手底下的人却紧张之至,尤其是胡琏等懂兵的人,他们很清楚从居庸关到宣府这段路途有多凶险,先不说当年的英宗在这段路上遭遇到的惨败,单说从弘治中期开始到现在的十多年时间内,这段路上就发生了大大小小不下二三十次战事。

    鞑靼人出兵时,会想办法绕过大明城塞,而鞑靼人早就学精明了,不再盯着那些坚固的堡垒打,专攻外长城防线的薄弱处,还挑夜晚时动手,大明军队的火器虽然厉害,但局限性太大,万里长城总不能面面俱到,总会让鞑靼人钻到空子。

    鞑靼人在内关一线进行的战事,都是通过破坏大明长城,从一些豁口杀进来,再加上鞑靼人入侵后各处城塞的兵马不敢出城迎敌,相互间又缺乏呼应,以至于鞑靼每年都会有一些南下的侵扰活动,屡禁不绝。

    但这些对朱厚照来说,根本就不当回事,仍旧是我行我素,上午很晚才起来行军,下午早早就扎营,而晚上一定会熬到后半夜。

    钱宁和张苑等人为了争宠,不断地把形形色色的女人送到朱厚照的营帐内,朱厚照行军途中几乎是夜夜笙歌,这让一些了解内情的人非常焦虑。

    尤其是胡琏,他比谁都明白这段路的凶险,更知道延缓行军速度是在加剧这种危险程度,胡琏不无悲哀地想到,当初英宗出征时也没到如此荒唐的地步,他甚至开始怀疑起朱厚照御驾亲征的真实目的。

    一直到三月二十九,兵马一行仍旧距离宣府有一百多里路。

    胡琏掐指一算,按照现在的龟速,就算再走两天都完不成任务,干脆便在下午大军驻扎后去求见朱厚照,却被人挡在了皇帐外面。

    阻挡胡琏的人,乃是张苑,这是胡琏惹不起的大人物。

    司礼监掌印站在了权力层的顶端,在沈溪和谢迁都不在中军队伍的情况下,张苑算得上是朱厚照的传声筒,也是军中仅次于皇帝的“二号人物”,胡琏深谙官场之道,所以只能努力压制心中的不满。

    张苑趾高气扬地道:“行军辛苦,陛下刚休息,胡大人不要随便惊扰圣驾,这可不是咱们下臣能承担的责任……胡大人以为呢?”

    胡琏脸色异常难看,但在张苑咄咄逼人的目光注视下,只能恭敬行礼,没说话代表他默认了。

    张苑笑呵呵地道:“胡大人,你可是沈尚书提拔起来的能臣,咱家跟沈尚书的关系一向不错,这样吧,有事的话你可以直接找咱家说,入夜后到咱家营帐里坐坐,咱们一起把一些疑难问题解决了,可好?”

    胡琏听了不由皱眉,他不太情愿跟太监商议军情,但问题是张苑的地位明摆着,他不能不从,当下只能应声,心中带着一抹担忧。

    胡琏只能自我安慰:“既然我这边想面圣太过艰难,而沈尚书又不在军中,只能通过别的渠道跟陛下进言,走张公公这条路径倒也未尝不可!”

第二一四二章 拉拢

    张苑把胡琏送走后,回到皇帐面圣,他为朱厚照安排了助兴节目,只等夜晚到来皇帝继续胡闹。

    张苑进入帐内,朱厚照呵欠连天,整个人精神非常倦怠。

    这次行军朱厚照通常是后半夜四更鼓敲响后才会入睡,上午大概巳时前后睡醒,简单吃点儿东西坐上马车,全军赶路时继续补觉,不过因为旅途颠簸睡不沉,所以会让马车走慢点儿,严重拖累全军的行进速度。

    下午太阳还未落山,朱厚照便让全军停下来安营扎寨……朱厚照怕入夜后鞑靼人偷袭,天黑之前扎好营寨安全方面能多一些保障,比如设好鹿砦,挖掘一到两道壕沟等,提防夷狄袭营。

    有一点朱厚照始终坚持,那就是效法沈溪不进沿途驿站休息,坚持留在营地中,似乎很喜欢这种荒郊野外宿营的生活。

    近乎于幕天席地,而且夜夜笙歌,身边女人换了几茬,本来朱厚照带丽妃出来是排解郁闷的,但自打出京后丽妃就没得到宠幸,因为一干佞臣送到朱厚照身边的女人太多,眼花缭乱之下,朱厚照根本顾不上丽妃。

    “……陛下,此地距离宣府已不到一百里了!”

    张苑一来,便向朱厚照报喜,大概意思是说,陛下您行军速度很快,可以适当放慢点儿脚步。

    朱厚照捂嘴再次打了个哈欠,道:“瞧这路赶得,朕身体就跟散了架似的,非常不舒服,赶紧到宣府城,朕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张苑陪笑:“这不快了么,再有几天应该就到了。”

    朱厚照皱起眉头,问道:“一百里要走几天?这可不行,咱们出居庸关后走了多少路程了?”

    张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朱厚照军事造诣不浅,对兵马行进速度有大致的概念,不好糊弄。张苑仔细考虑了一下,估计朱厚照是觉得三四天走一百里不尽如人意,脑子一转,道:

    “陛下,前几天行军速度如何想必您很清楚,下午中军已过鸡鸣驿,眼看就快到宣府了,完全没必要着紧赶路,这里周边有多处卫所庇护,不可能再有鞑子来袭……”

    朱厚照点头道:“这倒也是,走慢些也好,朕现在浑身酸痛,实在太累了!哦对了,你还没回答,出居庸关后咱们走了多远了?”

    朱厚照说话时,一直打量张苑,好像是在试探,看张苑是否会隐瞒他。

    张苑道:“这个……老奴也不太清楚,这几天起早贪黑赶路……怎么着也得有四五百里路吧?”

    “哦。”

    朱厚照微微点头,没有进行评价,然后打了个哈欠,“算了,走多远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兵马能顺利抵达宣府,没有耽误行程……张公公,不知是否为朕安排好了晚上的酒宴?”

    张苑笑道:“这是自然,陛下请放宽心,今日不仅有美酒美食,还有额外的助兴节目,都是老奴费尽心思准备的,保管陛下满意。”

    “嗯。”朱厚照点头。

    对于张苑自夸的言论朱厚照不怎么感冒,他很不喜欢手下人居功自傲,就算谁花费了心思讨他开心,依然喜欢听那种谦逊的话,但现在一切都是张苑安排的,他也就没多言,但心底却不舒服。

    ……

    ……

    张苑出了皇帐,心里一阵别扭,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陛下好像有什么心事,难道是对我有所不满?这可稀奇了,行军快慢又不是我能定的,为何陛下今天说话那么反常呢?”

    张苑出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士兵们正在埋锅造饭,营地里一片嘈杂。

    无论这路人马行进速度有多慢,至少在扎营和安排巡防方面,有胡琏以及兵部、五军都督府一众属官妥善安排,倒也井然有序。朱厚照手下不全是酒囊饭袋,沈溪掌兵部以来培养大批年轻有为的官员,应付各种大场面毫不费力。

    张苑暂时没有过问军情,他准备先回去见见臧贤,因为给朱厚照准备的所有节目都是臧贤帮忙安排的,张苑要先确保自己送上的节目能碾压钱宁。

    回到自己营帐,下人已经为张苑准备好酒菜,朱厚照在皇帐内吃喝玩乐,一帮太监在自己的营帐也会恣意享受。

    “……公公,您回来了?”

    臧贤见到张苑掀开帘布进来,赶紧迎上前行礼。

    张苑看了眼桌上所摆菜肴,有些不满地道:“不是让厨子好好准备下么?为何还是这些吃食?”

    臧贤下意识地往桌上看了一眼,心里颇不以为然,桌上已有两荤一素,之后还会有酒菜送上,这样的伙食在行军途中已算非常难得了。

    臧贤劝道:“公公,现在大军赶路,伙房那边还得抽空到处寻找食材,还是多担待些,下面的人不容易啊。”

    张苑坐了下来,喝了口茶:“也罢,咱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晚上给陛下安排的节目,已经准备妥当了?”

    臧贤点头:“按照公公要求,小的派人去周边找了些女人回来,可惜都是乡野村妇,没几个擅长歌舞,就怕陛下不喜欢……”

    张苑顿时板起脸来:“不是让你去找乐户来为陛下助兴么?”

    “公公或许不清楚,这西北苦寒之地能找到几个姿色尚可的妇人都实属不易。从去年年底开始,西北地界就盛传朝廷要对草原用兵,有门路的人早溜了,留下来的都是些穷鬼……再说了,这种乡野之地,百姓穷得叮当响,那些乐户表演给谁看?”臧贤为难地道。

    张苑黑着脸点头,一摆手:“罢了,有几分姿色便可,反正陛下图的就是新鲜,之前还有几个从居庸关内找来的妇人,或许能应付一二……还有别的安排吗?可有找到戏班子?”

    臧贤摇头:“左近找遍了,也没发现戏班子。”

    “行了行了,咱家知道了,只要不是出工不出力就好!”

    张苑有些不满,但又不想打消臧贤的积极性,只得悻悻地说了一句。这时他突然想起自己在朱厚照那里遭遇的白眼,赶忙把当时的情况说了一遍,然后问道,“陛下分明是在试探咱家,你觉得有何用意啊?”

    “呃……这个不好说。”

    臧贤分析道,“陛下御驾亲征,这件事本来就让人捉摸不透,以小人所知,陛下对行军打仗有自己的理解,早年在东宫时便喜欢对着地图排兵布阵,张公公尽可能不要拿重要军情跟陛下打马虎眼儿。”

    张苑白了臧贤一眼,似乎是对属下这番措辞不满,最后一摆手:“知道了,该说的你才说,不该说的……哼哼,最好闭嘴!”

    ……

    ……

    夜幕深沉,营区内喧闹一片。

    跟沈溪所部快速行军后的疲惫不同,中军兵马在散漫中又渡过一天。

    大军扎营后,士兵们尚有精力聚众嬉戏玩闹,聊天打屁,营地内直至二更才慢慢安静下来。

    张苑在自己帐内就着美味佳肴,足足喝了一壶地方府县送来的汾酒,脑袋晕乎乎的,他知道今天晚上不用去侍奉朱厚照,所以放开身心畅饮。这一路上,奏疏他一本未看,本来奏本由京师送到军中的渠道就不通畅,就算有什么事,他也让戴义去处理,把所有精神都用在巴结皇帝上。

    吃饱喝足张苑本想直接休息,但记得晚上要接见胡琏,这可是个值得拉拢的对象,由不得他不慎重对待。

    张苑在心底盘算过了:“我现在手下收拢了一批人,但他们的能力都相对一般,那些专门逢迎拍马屁的小人,没法真正帮到我。胡琏是我那大侄子亲手提拔出来的人才,考中进士才三年多就已做到宣府巡抚,若他此番立功,回去后当个六部侍郎都有可能,如果能顺利拉拢他,我手里就有了一个前途光明的文官,同时也让我那大侄子少一个臂助,怎么算都划得来。”

    可左等右等,胡琏始终未至,这让张苑有些气恼,干脆派人去请。

    说是请,但其实是催促,饶是如此,一直到三更鼓敲响,胡琏才一脸倦色过来,此时张苑已瞌睡连连,鼻涕眼泪俱下。

    “……胡大人怎么这么晚才来?”张苑见到胡琏便皱起眉头,一脸不悦。

    胡琏恭敬行礼:“张公公请见谅,军中有太多事务需要下官处置,所以来晚了些。”

    张苑阴阳怪气地道:“看来在胡大人心目中,跟咱家见面只是次要的事情,是吧?”

    “下官并无此意。”胡琏虽然知道张苑诚心刁难,但还是老老实实认错。

    张苑眉宇间仍旧满含不悦,道:“胡大人,你现在是宣府巡抚,在这军中有着极高的地位,陛下出兵,你护驾左右,咱家以司礼监掌印之身跟你商量军机,合情合理吧?为了这场战事的胜利,咱家废寝忘食,夜以继日……”

    张苑一口气把自己的功劳和苦劳说了一大堆,但胡琏听到后却连连皱眉,显然是不以为然。

    张苑最后道:“不知胡大人对于这场战事,有何看法?”

    胡琏道:“下官不明白张公公的意思。”

    张苑没好气地道:“这有什么不明白的?怎么想的,直说便是,尤其是大军出外关后怎么办……鞑靼人可不是那么容易应付的,尤其是我们深入草原后,还要辗转迂回……”

    胡琏稍微想了下,慎重地道:“一切当听从沈尚书安排。”

    “听他的作何?他人在大同,能随时把命令传达过来?”张苑不满地道,“这次战事,就算你没建立军功,但只要保护好陛下,回头功劳也不小,回到京城,咱家会跟陛下进言,让你在户部或者工部,当个侍郎……”

    胡琏一怔,随即意识到这是张苑对他的示好,赶紧俯身:“在下不敢有此奢望。”

    张苑见胡琏没有表达强烈的排斥意愿,立即多了几分收拢人心的自信,笑道:“这有什么不敢的?你有能力,陛下夸赞有加,在山东当巡抚不过几个月,地方响马便为之一净,这次哪怕你只立下丁点儿功劳,咱家也会尽可能往大向陛下申报,就看你……是否识相了!”

    胡琏稍微沉默,似乎在思索张苑说的话,好一会儿才问询:“张公公是否可以说明白些?”

    张苑道:“咱家明人不说暗话,此行要是遇到大事,胡大人是否可以提前请示一下咱家,听从咱家指示办事?将来回到京城,也可以时常到咱家府上走走,好生熟络一下?”

    胡琏立即明白过来,张苑不单纯给予他好处,还要让他付出。无论有怎样的想法,至少胡琏不愿意充当阉党爪牙,低下头来:“实在抱歉,恐怕在下无资格为张公公做事!”

    张苑脸色顿时漆黑一片:“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胡琏再度行礼:“张公公有何吩咐,尽管直言,但让在下完全听命行事,却万万不可,一切当以皇命为先。”

    张苑脸色异常难看,不过对胡琏这番表态却没法发火,归根到底,遵从皇命总没错,另外胡琏也没有明确拒绝他,显然是有所忌惮。

    张苑强忍怒火,阴测测地笑了笑:“当然要听从皇命,不过咱家也希望胡大人能为自己将来好好考虑一下。”

    “在下愚钝,不明白张公公的意思。”胡琏继续装傻。

    张苑怒道:“这还不明白?你在兵部,沈之厚一手把你提拔起来,但你将来的成就未必就在他之下,此战结束,北疆就此太平,陛下也就没必要留沈之厚在兵部衙门,或许他就此入阁,再或者当个什么公侯,那他在兵部的差事谁来继承?到那时他还会庇护你?”

    胡琏没有答话。

    张苑冷笑不已:“真有那么一天,他关注的将不再是军队事务,他已获得想要的荣耀,肯定会把心思放到别处。可胡大人还在朝,难道不需要有人帮扶一把?陛下不可能时常接见大臣,怕是要不了多久就把你给遗忘了,过个十年二十年你也未必有机会当上六部部堂。”

    胡琏脸色阴郁,不过依然没说什么。

    张苑心想:“这是个识相之人,看来已被我说动,只是不好意思表达出来……我不可操之过急。”

    张苑最后笑道:“回去后多想想,自己的前途重要,还是颜面重要?都是为朝廷做事,只是施展抱负的方式不同而已罢了……你我都是陛下的臣子,你只要投靠咱家,咱家也不吝惜顺手帮你一把!”

    ……

    ……

    张苑私下里小动作不断,不但拉拢胡琏,军中那些将领也在他拉拢名单中。

    听从臧贤的建议,之前张苑只是在朝中收拢人手,现在跟随朱厚照出征,目标放到了追逐军权上,到处找人谈心。

    随着张苑发力,送礼的人慢慢多了起来,宣府周边卫所将领,还有地方官员,知道皇帝御驾亲征,就算兵马不进城池或驿站,依然赶来送礼,不但送给张苑本人,还请他转送给朱厚照。

    当然收下的礼物中哪些需要送给朱厚照,一切都由张苑来决定,大部分的好处都被张苑私吞了。

    在收受贿赂上张苑缺乏足够的克制,刘瑾之前的遭遇也无法对他形成警醒。

    很快这件事就传到朱厚照耳中,有了刘瑾谋逆的教训,朱厚照小心谨慎许多,开始在手下身边安插眼线,这些眼线中既有小拧子派出的,也有丽妃指派的,还有他自己安排的人手,总归朱厚照没打算把所有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这次带来消息的不是小拧子,而是丽妃。

    虽然丽妃名义上跟张苑合作,但只要找到机会,依然不遗余力想打击张苑这个最有势力的太监,丽妃想栽培一个听命于她的人来掌握司礼监,虽然这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爱妃,你是说张公公在军中收买人心,大肆收受礼物?”朱厚照得知这个消息后,并没有多惊讶,不过他还是不太能理解,一个太监到底有多大的权势,行事居然如此肆无忌惮。

    皇帝从来都把太监当成奴婢看待,并不认为这些下人有多高的身份和地位。

    丽妃道:“妾身没有什么可欺瞒陛下的,事实的确如此,地方州府送来的礼物,基本上都被张公公克扣,听说张公公现在携带的财货,已经有十几辆马车之多。”

    朱厚照听到后不由皱眉,这位爷可不是什么豁达的主,嗜财如命,因为少年时出宫游历江南的遭遇,让他知道银子的妙处,尤其是现在的享受基本上是靠银子堆砌出来的,自然见不得别人侵占他的东西。

    丽妃再道:“军中一些人明目张胆给张公公送礼,以此卖身投靠,就连宣府巡抚胡琏胡大人,听说也在暗中为张公公做事。”

    朱厚照一摆手:“不可能,胡卿家是沈先生提拔的人,怎么可能为太监做事?”

    丽妃道:“当初刘瑾刘公公麾下一众阉党,不也是先皇和陛下栽培的能臣?可结果如何呢?”

    朱厚照深深地吸了口气,脸色阴晴不定,显然心里极不平静。

第二一四三章 招待礼数

    四月初一,中午时分。

    继前一天在聚落所以南地界与从紫荆关来的兵马会师后,今天沈溪终于领军抵达大同镇治所大同城。

    大同巡抚崔岩、知府王梦宏以及诸多官将前来迎接,百姓更是早早就齐聚城门口等候,场面盛大而隆重。

    沈溪一行抵达时,城上城下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这热闹的场面让骑在马上的沈溪眉头紧皱。

    “看来山西之地,对沈尚书很是礼重啊。”唐寅骑马跟在沈溪身后,用阴阳怪气的语调说话。

    荆越纵马上前请示:“大人,是否即刻进城?”

    沈溪看先头人马已过去接洽,迎接的地方官员已经开始往这边走,不进城说不过去,微微点头:“来都来了,难道还要在城外驻扎不成?传令三军,进城!”

    沈溪策马上前,快到城门口时,人群自动地让开道。

    大同巡抚崔岩主动过来给沈溪牵马,旁人或许不认识,这位官员沈溪却认得分明,乃是之前曾投奔刘瑾,属于阉党的重要成员,沈溪最后一次调任宣大总督时,崔岩就是大同巡抚。

    “沈大人,您可算来了,大同百姓可都期盼您早些归来呢。”崔岩用一脸崇敬地望着沈溪,目光之热切,让沈溪产生一种错觉,那就是此人是自己的铁杆粉丝。但奈何沈溪明白,崔岩之所以会有如此反应,全因为此人根本就是奸佞小人,如果信了他的鬼话,指不定将来又会对谁报以同样的目光。

    沈溪翻身下马,随之下马的还有跟随在他身后的一众军将、监军太监以及随从等,与此同时,大同知府王梦宏也带了地方官员前来向沈溪行礼问候,言辞甚恭。

    沈溪一挥手:“本官旅途劳顿,准备进城后早些把麾下兵马安排妥当,之后便好好休息,其他事项等来日再议。”

    崔岩一脸惊讶的表情:“沈大人到了大同府,鞍马劳顿,早些休息本是题中应有之意,但不管怎么说也得先拜访过代王才好吧?”

    明朝驻地为大同的藩王正是崔岩所说的代王,历代代王虽不涉及具体兵权,但有护疆之责,因为跟开国功臣中山王徐达是姻亲,又跟成祖是连襟,所以历代代王在大明诸多藩王中权势熏天,对地方的影响力远超其余藩王,所以崔岩才会提醒沈溪先去拜访一下,然后才好安排别的事情。

    沈溪却摇头:“代王府那边,本官就不亲自过去拜访了,稍后会派专人前去接洽……诸位不必停留于此,如今与鞑靼烽火重燃,百姓出城堵塞城门,若遭遇鞑靼铁骑突袭,当如何是好?”

    崔岩笑道:“这怎么可能?鞑子听说沈大人要来,早就躲得远远了,谁敢到大同城下来撒野?沈大人请放心,卑职早就派人调查过塞外几百里的情况,保证没有鞑子行踪,您放心便可。”

    言语中,崔岩极尽恭维之能事,把沈溪捧为神明。

    沈溪听了一阵心累,这并不是他希望看到的场面。

    “没想到刘瑾倒台后,地方风气败坏至此,好在宣府那边有王守仁坐镇,如果也跟大同一样,怕是我那皇帝徒弟会待在宣府乐不思蜀……可即便如此,朱厚照那小子就一定能安心出征吗?”

    越是看到这种状况,沈溪心中担忧越甚。

    在崔岩和王梦宏引介下,沈溪接见地方官员和军将,其中便有刚调为大同总兵的刘宠。

    刘宠是山西行都指挥使都指挥佥事,在目前都指挥使空缺的情况下,他实际上掌山西行都指挥使司事。

    除此之外,还有山西行都指挥使司的一些将领,沈溪之前对这些人做过功课,哪些有能力,哪些只是混饭吃有着基本的了解,本身他也没指望这些人跟随自己出兵,他们的主要任务仅是驻守地方,因此没有过多交流,只是礼节上见面。

    倒是崔岩非常热衷于引介,拼命把每个人的功劳往大处夸,间接彰显他治理地方有方,向沈溪邀功。

    简单见过后,沈溪策马进城,大同府城门口聚集的百姓开始欢呼起来,锣鼓喧天,这场面让沈溪看了直皱眉头,侧身吩咐:“这阵仗能撤都撤,最好请百姓让开道,不然会耽误兵马进出。”

    崔岩笑道:“此乃地方百姓对大人的欢迎,不好劝阻!”

    沈溪见崔岩根本没有劝退百姓的意思,只好端起架子来,大声呵斥:“糊涂啊!军中携带有机密火器,若百姓中隐藏有鞑子细作,可能会将我方绝密情报窃取走,这是你想看到的结果吗?”

    崔岩一听愣住了,随即与一干属官看了几眼,这才安排官差去劝退百姓,不让百姓靠得太近。

    ……

    ……

    即便有官差维持秩序,沈溪领军进城还是引起不小波澜。

    百姓们并非是官府强迫出来迎接,而是发自内心欢迎沈溪领军到来。

    众所周知,沈溪领军以来,尤其是在西北之地从来没打过败仗,这次战事沈溪选择大同府为始发地,等于说大同府一线多了一位让鞑子惧怕的名帅,如此一来大同镇也就成为九边军镇中最安全的一镇。

    而且百姓也想知道,大明如今最是声名显赫的能臣到底长什么模样?

    沈溪因为年岁小,再加上学识、战功和履历显赫,早就成为朝野的神话传说,在民间属于“偶像级”人物。

    尤其沈溪两次调任宣大,跟大同府关系千丝万缕,地方百姓觉得这是从他们身边走出去的英雄,现在这位大人物领兵前来,自然心甘情愿出来夹道欢迎。

    百姓越热情,官兵进城越麻烦。

    沈溪毕竟不是只带一队随从进城,包括上万人马和后勤运送粮草的人员,车驾多,而且纷繁复杂,其中就有很多沉重的火炮、枪械等,就算这些东西基本用油布包裹着,但还是拦不住百姓想一探究竟的冲动。

    百姓们拥挤着往前冲,被官差拼命拦了下来,最后甚至需要士兵手拉手充当人墙进行保护,这才避免车驾被人袭扰。

    崔岩骑马跟在沈溪身边,见场面几近失控,面子稍微有些挂不住,侧过头见沈溪黑着脸,心中一沉,感觉自己好心办了坏事。

    沈溪正要往城北军营进发,崔岩请示道:“沈大人远道而来,城中没有好的宅院安顿,不如先在巡抚衙下榻?”

    “不必了!”

    沈溪摇头道,“这一路风餐露宿,突然让本官睡那高床软枕,一时间有些不适应,本官随便找个地方落脚就好……哦对了,崔中丞,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崔岩听说自己能帮忙办事,喜不自胜,赶紧道:“沈大人但说无妨。”

    沈溪道:“距离开战可能需要半个月到一个月时间,这期间城中所有兵器作坊,可能都要被本官征用,再就是需要巡抚衙门帮忙调拨城中所有制造火药的原材料……因为我们使用的弹药,需要自行配伍,这没问题吧?”

    “呃……”

    崔岩听到这话,有些为难,不过稍微迟疑后,马上应允,“沈大人放心,卑职这就去安排,兵器工坊没有任何问题,只是这火药的原材料……城中存放不多,木炭倒是要多少有多少,就是硝石和硫磺……可能需要从民间征集……”

    沈溪摇头:“如此重要的物资,怎么可能从民间征集?主要还是靠军需供应吧……大同镇辖十四卫,乃九边数一数二的大镇,焉能缺少原材料?事关整体战局,无论如何都要拜托崔中丞帮帮忙,就算把府库的硝石和硫磺调拨干净,也要保证火药生产……此外本官还需要一些铁匠,打造兵器。”

    崔岩笑道:“这好说,沈大人想要多少铁匠都行……”

    沈溪一听就知道对方是瞎扯,大同镇虽然屏蔽京师,地理位置重要,但也不能说要多少铁匠就有多少,根据他调查所知,大同镇工匠总数在三千左右,但扣除木匠、瓦匠、石匠、银匠等,铁匠总数估计不会超过四百人,扣除老弱病残的话两百估计差不离,当即道:

    “也不需要太多,两百名足矣,但必须是熟手……有一点,不得扰乱民生,人手一概不能从民间征集摊派,你可明白?”

    崔岩笑呵呵道,“大人只管放心,巡抚衙门必定全力支持。”

    沈溪点点头,“那一切就拜托崔中丞了,若此番出征凯旋而归,在下定会向朝廷表功!”

    “明白,明白!”崔岩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

    沈溪见交待妥当,策马径直往营地而去。

    大同城主要面对来自北方的敌人,所以最大的营地建在城北,沈溪这一万人马驻扎进去,非常轻松就安排下了。

    沈溪巡视一圈觉得没什么问题,这才放心出营来到隔着一条街的临时行辕,这是个普通院落,原来的主人为躲避战争到了京城,于是官府便征用下来。

    沈溪进门时,发现前院摆了大大小小不下五十口箱子。

    荆越过来道:“大人,怎么都拦不住,末将跟朱兄弟在外挡人,谁知道来送礼的人越来越多,只能等您回来决定怎么处置。”

    沈溪往门口的朱鸿看了一眼,朱鸿报以苦笑。

    作为沈溪的近卫队长,朱鸿应付这种送礼的事情少有经验,而在荆越等军官看来,给上官送礼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就算沈溪三令五申不让属下送,但也不代表地方官员会遵守这项禁令。

    荆越等人觉得,反正都是贪官污吏的钱,不要白不要。

    沈溪皱眉道:“先把礼物清点清楚,然后去把大同巡抚崔岩叫来。”

    随后沈溪没有继续管礼物的事情,直接进入正堂,发现里面有人正在收拾。

    桌椅这些东西,沈溪军中所带极少,到了目的地设临时行辕,自然需要大批桌椅板凳,至少得满足开会时所有人都有座位吧?而因为沈溪没有提前通知地方官府准备,只能到外面找一些旧桌椅充数。

    不过好在沈溪手下这些人知道沈溪不会计较太多,只需按照沈溪吩咐行事即可,毕竟军中带有木匠,如果需要的话,临时修造也来得及。

    沈溪本来已经很疲乏,不过他没心思休息,很多事还等待他处理。

    现在恰恰是沈溪最忙的时候,前线战报源源不断汇聚而来,粮草辎重调度,大明各军镇兵马备战情况,甚至还有京师兵部衙门来文等等,趁着手下收拾时,他坐到靠窗的书桌边仔细阅读起来。

    过了差不多一炷香时间,崔岩气喘吁吁出现在沈溪面前,恭敬地道:“卑职没有亲自送大人到衙所,实在是怠慢了,不知沈大人叫卑职前来,有何吩咐?只要卑职能做到的,定当竭尽全力。”

    沈溪打量崔岩,崔岩也在看他,沈溪几乎察觉不出这双眼睛有什么不真诚的地方。

    沈溪道:“先前是本官让崔中丞回去的,并非你不尽心,所以无需挂怀。倒是本官住进来后,发现满院子都是礼物,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崔岩稍微惊讶,反问道:“有人给沈大人送礼吗?卑职不是很清楚,或许这些不算是什么礼物,只是让大人在大同住得更舒心些罢了。”

    沈溪笑了笑道:“难道崔中丞就没派人来送礼?”

    “呃……这个,卑职这边都还没时间回衙,至于手下是否来送礼,尚不清楚。”崔岩一脸笑容。

    沈溪把手上的案牍放下,站起身来绕过崔岩到了门口,把房门关上。

    崔岩环视一圈,发现房间里只有自己和沈溪,感觉这位大人物有什么要紧事说,这让他稍微有些不安。

    沈溪回到座位坐下,道:“崔中丞,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记得之前刘瑾诬陷本官,说剿灭地方叛乱不力,当时……你可是帮刘瑾说话,甚至公然造假……哼,连地方叛乱的事情都敢虚报,你胆子不小啊。”

    崔岩大惊失色,没想到沈溪居然会这么直接跟他翻旧账。

    很简单的道理,强龙不压地头蛇,就算沈溪对此有意见,也不该在这个时候说,毕竟这儿是崔岩的地头。

    崔岩短暂慌乱后,马上想到沈溪另有目的,既然说出来那就代表沈溪没有继续算账的意思。

    崔岩赶紧跪下,行礼道:“卑职一时糊涂,当时刘阉权倾朝野,朝中那么多人都要看他脸色行事,以卑职的处境,实在是迫不得已!”

    沈溪拍拍崔岩的肩膀,“如果你是诚心的话,你觉得你还有机会到今天仍旧坐在大同巡抚的位子上?”

    崔岩继续磕头:“是是,卑职感念大人宽宏大量……若非大人提携,怕是卑职如今不但不在官场,还可能被下狱问罪,卑职结草衔环也不忘大人的恩德。”

    “起来说话吧。”

    沈溪语气中有些傲慢,就好像崔岩下跪理所当然一样。

    崔岩道:“卑职不敢起来,卑职能跪在沈大人面前说话,也是无比的荣幸,就让卑职继续跪着听大人训示,当作对之前所犯错误的赎罪。”

    沈溪冷冷一笑:“你想跪着,没人会阻拦,本官见你,只是跟你申明一件事,那就是本官不是刘瑾,你不要拿应付刘瑾那一套来对待,这套不管用。”

    崔岩赶紧道:“沈大人在朝中声望卓著,公正廉明,岂是刘阉那种祸国殃民之徒能相提并论?卑职送礼,不过是想让大人您在大同府过得舒适些,聊尽地主之谊!”

    沈溪点头:“你的好意,本官心领了,但若本官日子过得太舒适,你让陛下怎么想?你让三军将士怎么想?本官可是要跟他们同甘共苦的。”

    “啊?”

    崔岩不信这个世界上真有不贪腥的猫,辛辛苦苦做官哪里有不贪钱的道理?以为这是沈溪收买人心的一种方式,暗忖:“都说沈溪用兵如神,看来有其原因,他若不收买人心,谁替他效命?”

    “对,对!”

    崔岩忙不迭应声道,“大人劳苦功高,深得将士爱戴,陛下对大人更是信任有加。”

    沈溪道:“既然你知道了,就该明白怎么做……把礼物收回去吧,这种虚伪的礼数最好免了,本官不想让将士知道,他们的主帅是一个大贪官……你瞧瞧,到地方后收受这么多东西,要是留下不洁的名声怎么办?”

    崔岩点头:“大人说的是,卑职这就让人把礼物带回去。大人还有何吩咐?”

    “找几把椅子来,顺便把书桌也换了……这些桌椅板凳摇摇晃晃的,说是要跟士兵同甘共苦,但也不能太委屈吧?至于军中缺失,还得要地方补充,尽量让士兵们过得舒服些,本官也能跟着一起享福……”沈溪道。

    崔岩抬起头来,笑呵呵道:“沈大人说的是,卑职回去后就让人订制一批桌椅,还有床榻这些东西,不知大人可还需要别的?这西北之地,风干物燥,南方来的官兵或许会水土不服,大人身边也需要有人照顾,大人以为呢?”

    沈溪看着崔岩,眼睛半眯起来,道:“看来你照顾人挺有一套的。”

    崔岩道:“对旁人卑职可不是如此,谁让大人对卑职有再造之恩?卑职希望能跟着大人上战场,建功立业。”

    沈溪摇头:“上战场就不必了,你的任务是留守大同,本官在大同城停留的时间不会太长,出兵后短时间内恐怕很难再会面……不过功劳簿上是否记下你一笔,就看你是否忠于职守了。”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崔岩笑呵呵道。

    沈溪道:“起来吧,回去安排妥当,本官领军初来乍到,地方上不太熟悉,需要崔中丞多提点些。”

    “卑职哪里敢当?”

    崔岩站起身后往沈溪身边凑,低头哈腰,“大人,除了之前点名要的东西,伺候您的人……”

    沈溪笑了笑:“既然崔中丞一片好意,本官就却之不恭了,这里先谢过。”

第二一四四章 眼线

    送走崔岩,沈溪又看了半个时辰公文,发现窗外已是晚霞满天,当即叫来侍卫队长朱鸿,把所有卷宗收拾好,然后出门去了营地。

    北大营设施齐全,伙房宿舍这些都是现成的,此时官兵差不多都已经收拾妥当,连成一排的伙房被炊烟笼罩,沈溪随意逛了一下,觉得没什么问题,就来到搭建在校场一角的中军大帐,叫来一干军将,把驻扎城里的注意事项以及来日训练科目交待下去。

    然后,沈溪和将士们一起吃过晚饭,夜幕降临时才返回临时行辕。

    刚进大门,沈溪听到背后有靴子踏地的声音,回头一看,云柳带着几名侍卫,龙行虎步而来。

    “大人。”

    云柳上前恭敬行礼。

    沈溪打了个哈欠,问道:“时候不早,还以为你不会过来了……这段时间行军艰苦,进城了正该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可以等到明天再说。”

    云柳道:“只有把事情跟大人奏明,卑职才能安心睡下……再者,明日一早卑职便要出城搜集情报。”

    “说了不用着急,何必那么苛责自己呢?”

    沈溪摇头道,“先把咱们自己手头的事情安排妥当再说……九边之地要是只有大同镇在行动,有意义吗?出兵之事,归根结底还是要各方协同。”

    云柳俯首领命。

    虽然沈溪察觉云柳似乎有话要说,但不想继续纠缠不休,一摆手让云柳退下。

    ……

    ……

    穿过院子,来到大厅,沈溪发现经过崔岩派人收拾,整个宅院焕然一新,所到之处不仅布置了盆栽、博古架、桌椅等,书架上也都摆满古籍。

    沈溪驻足欣赏一番,继续前行,出客厅后到了中院,只见前面主屋灯火通明,清晰见到有人影在屋子里来回走动,而从窗户所见,里面的人似乎都是女子。

    沈溪挥了挥手,跟在他身后的几名侍卫立即退下。

    沈溪走到屋门前,探头往里面看了一眼,只见几名丫鬟正在打扫,四壁悬挂诗歌字画,玻璃窗上贴上了红色的剪纸,桌椅板凳摆放恰如其分,甚至连软榻和床上用品全都换了新的,加上纱幔点缀,沈溪突然觉得自己像是回到家中一样。

    “沈大人,妾身给您行礼了。”就在沈溪发愣时,一名女子婀娜多姿走了过来,娉婷向沈溪行礼。

    沈溪看了对方一眼,立即眯起眼道:“你是巡抚衙门送来的?”

    “正是。”

    那女子道,“是崔大人让妾身过来统筹侍奉大人之事,按照崔大人吩咐,一定要让沈大人在大同镇过得如同回到自己家一样,不过……这里条件实在简陋,就算再收拾,也难以像京城沈大人自家府宅,望沈大人宽恕则个。”

    沈溪打量了一下,这女人大概二十三四岁模样,有着光洁的额头,雪白的皮肤。如春山般的秀眉下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不断的放射出撩人的媚光,精致而笔直的鼻梁下面,丰盈而又弧度优美的双唇,充满了诱惑力。

    这女人不像是小门小户出身,看到她沈溪首先想起丽妃,因为从某种角度而言,这女人跟丽妃有一种相似的气质,那就是魅惑而睿智。

    至于容貌,跟丽妃相比则稍有不如,但也算是难得的美人。

    “不知什么称呼?”沈溪问道。

    女子稍微有些吃惊,没想到堂堂兵部尚书,会过问她一个普通女子的名讳,其实连她的恩主崔岩都不稀罕过问这些。顿了顿,女子回道:“小女子姓林。”

    “哦。”

    沈溪点头,“内子也姓林,倒是巧了。”

    女子又是惊讶一下,想不到沈溪会以这种方式跟她“攀关系”,她对沈溪的家事一无所知,沈溪介绍说妻子姓林,她也就信以为真。

    “只不过是凑巧罢了。”

    女子恭敬地道,“妾身蒲柳之姿,哪里敢跟大人家中的诰命夫人相比?大人在大同期间的生活起居,都由妾身负责,有什么吩咐,只管知会一声便可。妾身今日会留在外间,听从大人吩咐。”

    沈溪看了下,正屋这边分为里屋和外屋,中间隔着道帘子,从外间往里面看,只能看一个朦朦胧胧。

    沈溪道:“本官睡觉不喜欢人打扰,外间留个女人守着算怎么个说法?”说完直接向里屋走去。

    林氏有些不太适应,这时代文官说话大多老气横秋,在女人面前从来不会放下架子,沈溪则显得平易近人多了。

    林氏琢磨一下,以为沈溪是想让她侍寝,这跟崔岩吩咐相当,她本来就不是作为听候使唤的丫鬟而来,什么事情都要做,包括献上身体,于是跟着进入里屋。

    沈溪掀开帘子进入屋内,看到婢女还在收拾,一摆手:“差不多就行了,你们退下吧,这里只留这位……林姑娘便可……哦,忘记问了,该叫你姑娘还是夫人?”

    林氏本来还在发愣,听沈溪这么一问,面色微红,低着头道:“算是姑娘吧。”

    这回答很奇葩,但沈溪却明白了,这女人没嫁过人,而这时代满二十岁还没嫁人的,总归是身不由己,大概也就清楚为何崔岩要派这女人到自己身边。

    “这女人气质独特,有一种别样的风情,再加上有七八分姿色,崔岩想让她留在我身边,这样他就能随时随地掌握到我的信息,不管是讨好还是针对,都可以未雨绸缪。”

    沈溪心里有数后,神情更加自然。

    因为目前卧房里只剩下林氏服侍,沈溪没有太过拘谨,直接把外衣解下来,林氏赶忙上前接过,放到架子上挂起来。

    沈溪在摆放有文房四宝的桌子前坐下,拿起茶壶,感受着手头炙热的温度,笑着说道:“崔巡抚真会办事,下午时这屋子内外还空荡荡的,只有些破桌椅,我本打算摆张行军床,能睡人便可,谁知他竟把一切安排得如此妥帖,确实了不起。”

    林氏道:“崔大人真心仰慕大人,自然会用心安排,不过沈大人为何不住巡抚衙门呢?那边条件好得多吧!”

    “其实这里条件已经很不错了!”

    沈溪摇晃了一下茶壶,笑道,“出门在外还能喝上热茶,实属不易……不知是什么茶叶。”

    “乃是明前茶,西湖的特产。”林氏道。

    沈溪倒了一杯茶水放在鼻子前嗅了嗅,抬头看着林氏道:“明前龙井,这可是难得的好茶叶……你懂茶道?”

    林氏想了下,微微点头。

    沈溪叹道:“你让本官想起一个人,也是女子,精擅茶道,不过后来……唉。”

    林氏问道:“是大人的故人么?”

    沈溪抿了口茶,微微撇嘴:“算是吧,跟你很像,不过那已是陈年旧事,现在这个人在哪里落脚都不知道……说起来这事儿已经很久远了。”

    林氏若有所思:“能为大人欣赏,想来必是风华绝代,光彩照人。”

    沈溪笑道:“你当我是觊觎她美色,又或者她的风采?你错了,这个人跟我没有任何关系,而且……她是有夫之妇。”

    林氏不由轻轻蹙眉,越发看不懂沈溪了,因为现在说的这些话题完全不为她理解,干脆来个缄默不语。

    沈溪放下茶杯,道:“茶是好茶,可是我没有品茶的心情,行军多日,实在疲累不堪,我准备休息了。”

    林氏低下头,往前走上两步,怯生生地道:“让妾身侍奉大人。”

    “呵呵,你怎么侍奉呢?”

    沈溪用促狭的目光望着林氏,说了一句让对方羞于抬头的话。

    就算林氏脸皮再厚,在沈溪这样强势的人面前也无法接茬。

    沈溪手一挥,笑着说道:“去歇着吧,就算你想要侍奉我,也要看我的心情如何……自从当官以来,各地官员送给我的女人不少,但能入法眼的屈指可数,你算是其中一个吧……可惜时机不对!”

    沈溪在内屋休息,林氏则在外间守了一夜。

    沈溪似乎对她很放心,中途没有醒来一次,到后半夜,林氏实在太过困倦,靠着椅背睡了过去。

    一直到第二天上午醒过来,林氏发现自己身上披了件薄毯,而沈溪不知何时已离开,她紧忙回巡抚衙门找崔岩说明情况。

    崔岩听了林氏的话,很不满意,质疑道:“你去了一个晚上,只听沈大人说了这点内容?什么精擅茶道的女子,沈大人不会另有暗示吧?”

    林氏摇头:“妾身也不知沈大人是何用意。”

    崔岩将林氏上下打量一番,道:“那沈大人昨夜可有……”

    林氏继续摇头,道:“昨夜妾身合衣休息一夜,今日醒来沈大人已离开,几时走的妾身都不知道,或许是沈大人觉得妾身姿色平庸,入不了他的法眼吧。最好崔大人另派人去,妾身怕沈大人怀疑妾身的用意。”

    “这有什么可怀疑的?”

    崔岩道,“沈大人从开始就知道你是本官派去的……难道是你有什么异常的举动,让沈大人觉得你是要刺探情报,所以才没碰你……归根结底,还是你的问题!”

    被崔岩指责,林氏不敢说话,低着头乖乖挨训。

    崔岩想了下不得要领,只得道,“既然沈大人对你不满,你就该另外安排人侍寝,这对你来说很难吗?到账上去支二百两银子,沈大人不收礼,就以别的方式表达心意,总归要把事情做漂亮些!”

    林氏道:“那大人,妾身可要继续留在沈大人身边?”

    “你不去,难道让本官去?你是聪明人,别老被聪明误,沈大人乃是陛下最宠信的大臣,连谢阁老都不是他对手,如果你把事情办砸了,我让你以后没一天好日子过!”崔岩说完话,气呼呼而去。

    ……

    ……

    沈溪一大早便到北大营的中军帐处理兵马驻防事务,看了下士兵操练,再把兵器工坊落实,已经是午时,于是返回临时行辕,这边饭菜已备好。

    没回后宅,沈溪直接在大厅坐下,吩咐侍从去厨房拿来饭菜。

    刚拿起碗筷,朱鸿进门来在他耳边说了两句,沈溪笑着摇了摇头:“巡抚衙门那边想怎么安排,无需干涉,由得他们去!回头我可能要换个地方住,或者干脆在中军大帐旁边再支应个寝帐。”

    朱鸿笑道:“哪里有士兵住屋舍,大人却宿帐篷的道理?”

    沈溪笑着摆摆手,朱鸿会意退下。

    饭还没拨几口,云柳又来了。

    沈溪脸上笑容淡去,抬起头来打量了云柳一眼,问道:“你不是说一大早要出城吗?”

    云柳顾左右而言他:“大人,听说大同巡抚派人到您跟前充当眼线,是否需要将其驱离?”

    沈溪皱眉:“巡抚衙门是地头蛇,派几个人到我身边,有什么好稀奇的吗?这里本来就是大同巡抚的地盘,如今只是派人来当眼线,已经算是客气了。”

    云柳显得难以理解:“可……大同巡抚毕竟曾是阉党重要骨干啊。”

    沈溪看了眼门口方向,见朱鸿还在往屋里打量,当即放下碗筷站起身来,对云柳道:“有些事私下场合再说,既然你说了这里有眼线,就该明白隔墙有耳的道理,不管地方官府派出什么人到我身边,我现在要做的,都是用他们办事,难道你想让我跟他们撕破脸皮,把精力耗在内部纷争上吗?”

    云柳这才知道沈溪并不是被人糊弄而不知,只是故意装糊涂罢了。

    沈溪再看一眼门口方向,道:“去办你的事吧,下午到北大营报到,有事在中军大帐里跟说,那里才算是自己的地盘!”

    ……

    ……

    云柳从行辕出来,熙儿正在外等候。

    熙儿远远见到云柳,紧忙迎上前问道:“师姐,大人可知道那女人是细作了?”

    “嗯。”

    云柳显得很颓丧,“看来是我们多心了,大人早就知道,而且很可能是故意把那女人留在身边,然后有意制造一些假消息让地方官府知晓。”

    熙儿显得很不满意,问道:“大人怎能这样啊?这女人很危险,昨夜大人还留她在房里……”

    “别说了!”

    云柳厉声呵斥,“大人的事情,本来就不是我们能干涉的……其实大人说的对,既然我们都能知道的事情,他可能会被蒙在鼓里吗?大人昨日见过大同巡抚,之后对方便派人帮大人收拾住所,看来大人早就想跟地方和解,一方面除了强龙不压地头蛇外,还有就是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枪口一致对外。”

    熙儿握紧拳头:“大人兵权在手,怎么就压不住那些地方官?”

    云柳叹道:“大敌当前,计较这些有意义吗?就算地方官员多为奸佞,可大敌当前,这些事只能放放,就是大人不肯把话挑明,老让我们去猜,这……或许大人根本就没打算跟我们商议,因为我们没那资格吧。”

    “师姐,你怎么了?”

    熙儿感觉自己可能说错了话,不由上去安慰。

    云柳一抬手,没让熙儿靠近自己,道:“不知怎么了,大人比以前更为严厉,或许是我们做事的方式不对吧,大人现在承受的压力也很大,我们不该去给他增添麻烦。下午大人还召我去中军大帐,我……还是熙儿你去吧,跟大人说,我出城打探消息去了。”

    熙儿撅着嘴,这次更确定自己哪里做错了。

    云柳再道:“至于大人身边那女人,别盯着了,以免引起大人不悦,你要记得,我们既是大人的姬妾,又是军中下属,大人说过,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所以我们也必须无条件听从大人命令!”

第二一四五章 待遇差别

    沈溪进大同镇是在四月初一,而距离要近大半的朱厚照一行则又经过五天才抵达宣府。

    跟沈溪进大同城获得极大的礼遇不同,朱厚照则在宣府遇冷。

    由于过鸡鸣驿后不到百里的路程,朱厚照率领的中军足足走了六天时间,宣府方面原本组织了盛大的欢迎仪式,结果初二、初三、初四连续三天都没有迎驾成功,尤其是昨天皇帝把营地安排在距离宣府城十五里的地方,根本就没想过紧赶几步进城过夜,让宣大总督王守仁非常为难。

    昨晚朱厚照又是狂欢一夜,王守仁得到快马传报后以为中军会在下午时抵达,恰好昨晚张家口一线发现鞑靼游骑踪迹,王守仁放心不下,决定先骑马去张家口堡看一看,询问鞑靼人的动向,等下午再赶回宣府迎驾。

    按照朱厚照以往的尿性,王守仁的安排原本没错,结果这回却失算了,朱厚照玩乐一夜后,居然直接下令全军拔营,于是上午辰时刚过就到了宣府城,但此时王守仁这个总督不在,其余官员也没有心理准备,结果就是宣府城内外一片平静,只有城门口的士兵跪地迎驾。

    朱厚照见没人迎接,百姓们只是稀稀落落远远观望,心情极度不爽,入城后直接下令前往行宫,对于安顿兵马的事情一概不问。

    随朱厚照一起进行宫的除了御林军外,只有随侍的太监,以及丽妃等少数人。

    进入行宫略一打量,朱厚照越发不满,因为这里建筑的华丽程度跟他的预期相差太远,刘瑾倒台后,宣府行宫修建便处于半停滞状态,原本规划的殿宇建成的尚不到五成,王守仁担任三边总制后更是没调拨一两银子过来,直到确定朱厚照要来宣府,地方官府才紧急筹集银子,把烂尾的行宫草草修缮一番,院墙立了起来,再紧急补种些花草树木就算完事。

    朱厚照到了寝宫,看到狭窄的空间布局、朴素寒酸的摆设更加火冒三丈,恰好这时张苑前来奏事,朱厚照逮着便劈头盖脸痛骂一通。

    张苑有些搞不清楚状况,脸上满是委屈之色。

    朱厚照最后气喘吁吁地叱问:“之前工部花费那么多银子,就修出这么个玩意儿?这哪里是行宫,就算朕在京城购置的宅子也比这好上几百倍!”

    张苑这才知道朱厚照为何会大动肝火,赶紧解释:“陛下,这都是刘瑾那逆贼贪污**,在工程款上动手脚,才会出现如今的情况,还有……地方官府根本不配合修造行宫,尤其是宣大总制王伯安,根本没把陛下放在眼里。”

    朱厚照这才想起进城时的诸多郁闷。

    朱厚照怒道:“王守仁人呢?”

    张苑道:“奴婢已派人去总督衙门知会过了,不过使者回来传话,王大人不在,据说是去张家口堡查看敌情去了!有什么事情比见驾更重要?明明知道今天陛下会到宣府,居然远远躲开,分明是想造反啊。”

    张苑对王守仁不熟,却知道这是块“硬骨头”,因为有刘瑾多次拉拢王守仁失败的“前车之鉴”,所以从一开始张苑就没打算费那功夫。

    张苑很清楚,自己现在的权势距离刘瑾尚有一段距离,也就不丢脸试图去收买王守仁,干脆上来就将其当作敌人对待。

    朱厚照黑着脸道:“瞧瞧朕提拔的这帮自以为是的能臣,做事没啥能耐,应付朕倒是一套一套的,也不想想是谁给了他们现在的地位!”

    张苑点头:“陛下说的极是,这些人不思皇恩,可恶之至……要不,老奴去把人抓起来,交给陛下发落?”

    “你疯了吗?”

    朱厚照用古怪的目光望着张苑,“这是战争期间,王守仁不过是没出城迎接朕,若就此拿下,岂不是军心大乱?就算他有怠慢之罪,也是理据充分,朝中人都会觉得他这是忠于职守,你想让朕背负不仁不义的名声吗?”

    张苑没想到朱厚照如此愤怒还能保持客观冷静,只能是乖乖闭嘴。

    朱厚照再道:“算了,行宫修得差点没什么,但这里面的装饰、摆设必须得搞好,那些助兴节目该有的还是要有,朕旅途辛苦,现在要去睡觉了,等朕醒来,希望看到行宫处处焕然一新,明白吗?”

    张苑心想:“怎么又把事情推到我头上来了?这种事不该是地方官府去安排吗?”不过嘴上还是老老实实应承下来:“陛下请放心,老奴定会安排好。”

    ……

    ……

    朱厚照进入宣府便一头钻进行宫,什么人都不见,从张家口堡赶回来的王守仁多次前来请见,均被拒之门外。后来王守仁又请胡琏帮忙,可惜依然未获成功,只能怏怏不乐回到总督衙门。

    此时张苑和钱宁的争斗迅速陷入白热化状态。

    张苑非常气恼,他几次送女人到行宫,都未获朱厚照夸赞,反而在人前对钱宁多有表扬,钱宁的势力再一次抬头,这让张苑气恼万分。

    “……一个太监的干儿子,卑鄙下贱,不就是个锦衣卫吗?咱家连司礼监都能掌控,还怕他个龟儿子?”

    在臧贤面前,张苑骂起钱宁来丝毫也不留情面,俨然把钱宁当作生平劲敌,随即他瞄着臧贤问道,“现在朝中文武对咱家言听计从,你却说,咱家该用什么手段,把姓钱的龟儿子给宰了?”

    臧贤神色犹豫,之前他投奔钱宁不得,只能转投张苑门下,他对钱宁的所作所为非常了解。

    臧贤心想:“钱宁莫非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不过只是个锦衣卫指挥使,怎么敢跟司礼监掌印作对?简直不知死活!恐怕只有在当今陛下面前,钱宁才能嚣张起来,换作大明任何一个皇帝,他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张苑见臧贤不回答,怒道:“怎么,你觉得咱家不可能拿下姓钱的?”

    臧贤回答:“张公公请消消气,要对付钱指挥使,公公可动用的手段多得很,现在陛下对钱指挥使很器重,切不可操之过急。”

    张苑怒目相向:“你的意思是说,让咱家继续忍气吞声,等他把咱家扳倒了你才高兴?”

    臧贤摇头苦笑:“公公切勿动怒,就算钱指挥使再有本事,也只不过掌管锦衣卫部分差事,哪能跟您相提并论?现在他不过是得陛下宠幸,一时嚣张罢了,很多事得往前看,比如说……怎样才能让陛下对他失去信任……”

    “这还用得着你来说?”张苑翻着白眼道,“具体怎么弄死他,你倒是说清楚啊!”

    “呃……这个……”

    就算臧贤有急智,但在这种境况下,让他出主意把钱宁即刻拿下,也算是难为人,正如他所言,钱宁这个锦衣卫指挥使相对于司礼监掌印简直不值一提,但问题是钱宁有着朱厚照信任,这是什么职务都没法比拟的。

    张苑破口大骂:“留你这个没用的东西有何用?咱家还不如养条狗……至少狗能看家护院!”

    张苑待人实在太过刻薄,臧贤听了这话心里非常难受,“钱宁当初是百户时,刘瑾刘公公都不能把他怎么样,今时不同往日,他已经是锦衣卫指挥使,你让我出主意一下子把他整垮,哪里有那么容易?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张苑道:“之前你找的那些江湖人士,可都跟着来?干脆派人把那小子做了,一了百了……嗯,就在他强抢民女时动手,如此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臧贤大惊失色:“公公,钱指挥使手下众多,平时出门都是前呼后拥,加上锦衣卫里藏龙卧虎,想要刺杀他,怕是不容易吧?”

    “那你说咱家该怎么办?”张苑用狰狞的目光望着臧贤。

    臧贤迟疑了一下,道:“公公,其实要让钱指挥使失势,最好的办法还是迎陛下所好……就算钱指挥使平时做事有手段,可毕竟初至宣府,人生地不熟,他在迎合上意上能比地方官员更有手段?”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张苑皱眉,好像意识到什么。

    臧贤叹道:“刚才公公也说了,钱指挥使公然在外掠夺民女,此事……”

    张苑问道:“你是想让咱家去陛下面前告状?”

    臧贤赶紧道:“陛下不会管这些,不过地方上却有很多忠直的官员,比如说宣大总制王守仁王大人,到时候事情一传扬开,钱宁的名声就臭了。”

    张苑恼火地道:“咱家没那么多时间跟钱宁周旋!”

    臧贤道:“公公可以收拢地方上的人啊……您是什么身份和地位?地方上肯定很多人来投,他们是地头蛇,想办成什么事情,岂是钱指挥使这个外来户能比的?”

    “嗯?”

    张苑明白过来,脸上露出深思之色。

    臧贤继续解释:“把地方上的官员组织起来,让他们帮张公公做事,这可比公公您派我等出去办事效率要高太多了,到那时,钱指挥使办事不利,有何脸面凑到陛下跟前与公公您抢功?”

    张苑重重点头,冷笑道:“这倒是真的,咱家乃司礼监掌印,而钱宁不过只是锦衣卫指挥使,地方上的人想巴结也巴结不到他门下,咱家这回趁机多招揽些人手,让他们帮咱家做事,咱家到时候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臧贤见张苑听懂了,终于长长地松口气。

    之前张苑为了给朱厚照找女人,把他这样暂时莫不清楚门路的手下折磨得不轻,张苑自己不干活,还一味强迫旁人做事,实在是不可理喻。

    此时臧贤心里也有些顾虑:“张公公眼界太窄,跟当初的刘公公根本就没得比,怪不得之前陛下要重用刘公公,后来随着刘公公倒台,手头实在是无人可用,才把张公公拔擢起来。”

    张苑浑然不知会被自己的手下看轻,自我感觉异常良好,觉得自己有很大的机会超越刘瑾,独揽朝政大权。

    就算臧贤给张苑出了主意,张苑还是不想亲自动手,道:“那你马上去放出风声,让那些给咱家送礼的人,到咱家这里来见上一面,咱家有事对他们说……趁此机会把他们收拢于麾下。”

    臧贤为难地道:“公公,这事儿还是得您亲力亲为才可……”

    “咱家平时那么忙,哪里有这闲工夫?什么事情都要自己干,那养你有何用?快去!快去”张苑不耐烦地朝臧贤嚷嚷。

    臧贤没辙,只能收拾心情告退,出门后心里一阵悲哀,自己找的主子太不靠谱,就算出力再多也不把他当回事。

    ……

    ……

    宣大之地,在这一年间总督已从沈溪变成了王守仁,但宣府官场基本没多少变化。

    就算大多数官员都牵扯进了阉党案,到最后基本也只是降罪罚俸,或者是警告处分,都没伤筋动骨,因为朱厚照两年平草原的国策依然在紧锣密鼓推行中,需要熟悉的官员执行。

    此时宣府巡抚仍旧是当初那个对刘瑾百般逢迎的杨武,不过总兵却由原来的副总兵白玉充任,而副总兵许泰则原地踏步。

    朱厚照进城后一头扎进行宫,但这并不代表地方将官不想巴结他。既然皇帝一时间没法接触,他们自然把目光放在朱厚照身边这些得宠的人身上,首当其冲的自然是执掌司礼监的张苑。

    至于钱宁等人,就算再有势力,也不是站在权力巅峰,最多只是受到朱厚照宠幸,但手头却没多少实权,他们要找靠山,自然要往最有实力的人身边靠拢。

    张苑作为司礼监掌印,在朱厚照不管朝事的情况下,几乎独揽朱批大权,再加上太监本身都贪财,杨武等人都从中看到机会。

    陆陆续续宣府的官员都开始向张苑送礼,但张苑似乎很忙,收下礼物也没说要接见他们。

    如此过了几天,张苑突然派人告知地方官员,让他们到行宫拜见,这让杨武等人喜出望外。

    巡抚杨武和总兵白玉当初都是刘瑾的门人,好在朝廷在阉党案上没有大动干戈,虽然得到的消息这一切系兵部尚书沈溪在朝中运作的结果,但他们不会感激沈溪,毕竟文官集团内部沈溪只能算是四把手,谢迁、白钺、何鉴三人官职都在沈溪之上,这还不算内阁的梁储和杨廷和。

    这么多人,就算沈溪深得皇帝宠信,但以沈溪的刚直,投到他门下未必能落着好,但若是能巴结上张苑那就不同。

    就算是目前的文官一把手谢迁都屈居张苑之下,这是体制的弊端,谁跟朱厚照能直接沟通,谁就拥有实权。

    杨武等人赶紧准备厚礼,四月初八这天晚上,一帮官员亲自前去拜访张苑。

    张苑在行宫中有自己的居所,因此最初相约见面的地点放在行宫外围一处院子里,不过因杨武等人所带礼物太多,又不能张扬,后来在臧贤安排下,临时把见面地点改在宣府行宫附近一所私宅里。

    张苑抵达时已是上更时分,院子内外灯火通明,外面街道上停放的马车有几十辆,送礼的人全都进入院子等候,门口拱卫着各家马车的是侍卫和家仆,此时礼品尚未往院里抬,因为院子太小,装不下这么多东西。

    张苑心想:“宣府到底是九边粮仓所系,这里的官员和将领富得流油,只要我跟他们开口,不管是钱财还是女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张苑心中窃喜,赶紧带着几名太监往家里走,结果人太多,半天都没从人群中挤出去,连进自家门都成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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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四六章 送礼

    来给张苑送礼的人可真不少。

    除了总督府没来人外,宣府其余衙门基本没有落下,当初就算沈溪也没法把地方上的人完全驾驭住,就更别说声望和资历都不如沈溪的王守仁了。

    王守仁仅能做到以身作则,毕竟是官宦人家出身,他明白官场的潜规则,对这些事基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于宣府巡抚杨武则完全是个钻研关系学的达人,这次到张苑这里来送礼,也是由他牵头。

    “……张公公大驾到来,我等未亲自出门迎接,实在有失礼数,望张公公恕罪。”听说张苑被堵在外面,杨武赶紧带人出院子迎接,礼数之周到让张苑倍感别扭。

    张苑皱眉暗忖:“听他话里的意思,怎么好像是我进了他家的院子?”

    地方上这帮官员,张苑不是很熟悉,杨武一一给他作介绍,最初几个张苑还能记得,后面官职和品阶低的,张苑甚至懒得倾听,他不会像沈溪那样似模似样打招呼客套一下,不喜欢就真的不喜欢,直接冷眼旁观。

    杨武发现这位司礼监掌印太监脾气有些大,不敢怠慢,作出请的手势:“张公公,是否进去说话更好些?”

    张苑板起脸问道:“这到底是谁府上?”

    杨武先是一怔,随即脸色一红,道:“当然是张公公府宅,不知我等是否有资格进去……”

    张苑在朝结交的那些官员,就算是诚心投奔,也绝对不会像杨武这般卑躬屈膝,张苑本身就属于蹬鼻子上脸的类型,对方越是低声下气,他的脾气就越大,冷着脸一挥手:“那就先滚到一边儿去,让咱家先进去,你们再跟着进来。”

    就算在场的官员都觉得张苑不好伺候,却没人发脾气,他们此时想的是:“就算是昔日权倾朝野的刘公公,也不过跟眼前的张公公职务相当……记得刘公公当初来宣府时,架子不比这小,那时还失势……”

    宣府并非没有接待过司礼监的“大人物”,当初刘瑾发配到宣府当监军时,在场很多人都见过刘瑾,对太监这种骄横跋扈的态度习以为常,在他们看来,来自宫中的大人物都是这派头。

    一群人跟着张苑进到院子里,杨武凑上前道:“张公公,外面马车上都是宣府地方官员向您表达的心意,无论如何请收下。”

    张苑皱眉:“你们把咱家当成贪婪之人?”

    杨武一愣,心里非常纳闷儿:“张公公已经把之前送去的礼都收下来,怎么今天突然摆起谱来了?莫不是他觉得今天闹出的阵仗太大?”

    就在杨武不知如何应答时,张苑一摆手:“也罢,就当是你们孝敬陛下,咱家就收下来了……下不为例!”

    杨武松了口气,笑着说道:“那是那是,来人啊,把礼物抬进来……”

    “打住!”

    张苑举起手,打断杨武的话,所有人都看着他,但听张苑慢悠悠地说道:“这地方不大,堆在这里算几个意思?这样吧,咱家指定一个地方,你们只管把东西运过去,免得咱家多费心!”

    杨武和白玉等人面面相觑,表情极为尴尬,送礼送得如此憋屈也没谁了,不过想到张苑能够破格“赐见”已属不易,哪里还敢奢求更多?

    张苑看了看在场之人,道:“杨大人,咱家常年在京城,对这地方上的规矩不是很明白,有些心里话咱家想跟你们说明白,但现在……来的人似乎太多了,是否有些不方便?”

    杨武顺着张苑的目光,环视一圈,马上意识到自己带来送礼的人实在太多了,礼品也太过丰厚,让张苑觉得动静太大,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杨武是聪明人,赶紧道:“公公说得是,你们先退到门外去……白总兵、许副总兵和陆副总兵留下说话便可。”

    随着大批中下层官员退出院子,立即有太监上前把房门关上。

    随后,杨武等人跟着张苑进入堂屋,这时里面走出一人,又去把堂屋门关上,如此内外便隔了两道门,再也不用担心消息外泄,而关堂屋门这位正是之前负责联络地方官的臧贤。

    张苑见门关上,一摆手:“坐吧!”

    杨武等人正要坐,却发现一件让人很尴尬的事情……房间内椅子不够用。

    张苑身边有两把椅子,左右各摆一把,等于说在场这么多人只有四个人能坐下,而没人敢跟张苑并排坐,如此一来,仅剩两个座位,几人中谁坐谁不坐就很有讲究了。

    杨武脑子转得很快,笑着说道:“还是站着说话方便些。”

    张苑微微点头,道:“喜欢站着,那就站着说吧!咱家一直在陛下身边侍候,这还是第一次到宣府,对地方上的事情不那么了解,陛下如今在行宫中,对于军中事务非常关心……”

    上来先拿军队的事情开说,让杨武等人敏锐地意识到,这位张公公明显是要给他们个下马威,杨武道:“张公公放心便可,我等定会把事情办妥,绝不会让公公您为难……公公有事情只管吩咐。”

    都是客套话,本来没什么,不过张苑等的就是这句话,他找这些人来另有目的。

    张苑笑眯眯地道:“杨大人,还有诸位,咱家说话从不喜欢拐弯抹角,陛下到地方后,看到行宫破败不堪,地方上接待又那么怠慢,非常生气,数次对咱家发脾气!你们说,这个责任谁来担当?”

    这话把杨武给吓着了,急忙推卸责任:“停建行宫乃是王总制下达的命令,至于欢迎仪式出差错,也是由于王总制不在城中,无人主持大局所致。归根到底,都是王总制怠政……张公公费心了,我等这就派人去修缮行宫,定叫陛下住得舒舒服服。”

    张苑黑着脸道:“现在去修,时间来得及吗?你们哪,做事不知道轻重缓急,既然知道陛下要来宣府,行事还这么拖沓,偌大的行宫建到一半就不管不问了,现在又被陛下撞破,算你们倒霉!”

    杨武一脸悲切:“张公公,您一定要理解我们的苦衷啊,自打刘公公倒台后,朝廷就再未调拨工程款,我等还是自掏腰包修建的行宫,不然的话,这行宫连个围墙都没有……实在不是我等有意怠慢陛下,实在是为势所迫。”

    张苑一摆手,道:“你们不必解释太多,错已犯下,再想弥补来不及了,陛下已入住,既然屋舍就那样,只能从里面的装饰和摆设,还有别的方面做文章。”

    杨武愣住了,随即明白过来,连忙道:“这是自然,张公公您有吩咐,直说便可,我等定能办到。”

    张苑点头:“陛下到宣府,难道地方上就没什么表示?”

    杨武迟疑地问道:“之前不是给陛下送了日用品过去么?”

    “只是那些普通的东西?难道就没别的?”张苑道。

    杨武一下子糊涂了,他本以为张苑贪财,想借助这机会大肆敛财,但现在听张苑话里的意思,似乎皇帝真的有需求,需要地方官府上贡。

    张苑见杨武不答,气急败坏道:“女人!难道你们就没听闻吗?锦衣卫指挥使钱宁,罔顾朝廷法纪,居然到民间强抢民女,然后送到行宫,就算他一切都是为了迎合陛下,但这种行为值得推崇吗?”

    杨武这才知道张苑要的是什么,心里颇不以为然,暗忖:“你说什么钱指挥使,难道你就没指使手下去抢人?”

    话已挑明,杨武自然知道该怎么表态,当即道:“张公公是想让卑职等人找一些才色俱佳的姑娘,送到行宫去?”

    张苑冷笑道:“算你们识相,不过咱家先把话说明,伺候陛下,不能总用少女,最好搭配些……年岁稍微大一些的女子,除此之外还需要一些好吃好玩的东西,为陛下解闷,陛下这一路辛苦,你们没什么表示的话,就说明你们心中没有陛下,活该倒霉!”

    张苑突然扣下来的屎盆子,没有谁愿意接着。

    杨武低头道:“张公公请放心,卑职这就去安排,管保陛下在行宫住得舒舒服服。”

    张苑站起身,走到杨武面前,拿出一贯的嚣张派头,道:“如果不懂规矩,可以来问咱家,但如果你们不懂还不问,出了什么岔子,那就是咎由自取……陛下平时喜欢待在行宫里,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出去看看,你们最好把城内治安搞好,如果有一天陛下出游,你们别惊讶,暗中保护即可。”

    “嗯!?”

    杨武没太听明白张苑的意思。

    张苑没有继续对杨武解释什么,道:“该说的都说了,礼物留下,你们可以走了。”

    杨武急忙问道:“不知我等几时有机会参见陛下?”

    “等什么时候陛下提及再说吧,暂时陛下没什么兴趣,他现在还为你们怠慢迎驾之事生气,要知道大同镇那边迎接兵部沈之厚的仪式,都比你们隆重多了!”张苑说完一摆手,直接下达逐客令。

    等杨武带着人出了屋门,臧贤上前说道:“张公公,小的这边找到个有能力的人,说是想拜见公公,为公公做事。”

    张苑道:“每天想拜见咱家的人多了去了,哪里有那么多时间挨个接见?”

    臧贤脸上满是为难之色:“但此人的确有些本事,他说了,能为公公找到吃喝玩乐的好东西,让公公可以在陛下跟前交差。”

    张苑怒道:“这谁啊?那么大的口气!咱家有事的话完全可以交给宣府巡抚衙门去做,用得着他?说吧,此人到底什么来头?”

    臧贤想了下,回道:“此人是调到宣府准备跟随陛下出塞作战的万全都指挥使司的下属官员,似乎是蔚州卫指挥佥事,官品不低,自称姓江,小的没跟他深聊。”

    因为怕张苑怀疑自己暗中收受贿赂,臧贤有意把话说得模糊些,让张苑觉得他不是为了钱财才帮人说话。

    张苑脸色阴郁,未置可否。

    臧贤道:“请问公公是否接见一下?”

    张苑冷声道:“咱家没那闲工夫,如果杨武派人来,你再跟咱家说,至于那些阿猫阿狗的就让他有多远滚多远,咱家累了,要去休息,你去把所有礼物安置好,不得有任何疏漏,明白吗?”

    “是,公公。”

    臧贤只能恭敬领命离开。

    ……

    ……

    出了门,臧贤没亲自去安排运送和安置礼物之事,这些事自然会有下人做……张苑已经在城内占了一家商户的库房,作为专门存放礼物之所,现在有什么好东西一律往那边运,平时有兵士看守,对外宣称是军事仓库。

    臧贤收人钱财,自然要把张苑的意思传达。

    而那个通过贿赂臧贤想见到张苑的人,正是蔚州卫指挥佥事江彬。

    江彬是世袭军户,祖籍宣府,弘治末期到正德初年对鞑子连续用兵中,积功才担任现在的官职。江彬没什么门路,手头银子也不多,就算如今人在宣府,杨武、白玉带人去给张苑送礼,也没想着捎上江彬,也是因为江彬平时手头拮据,没钱贿赂,才被上司冷落。

    还有就是江彬现在的官职太低,蔚州卫指挥佥事名义上是正四品官,但跟同品的文官根本没法比,说起来比千户所的正千户高上两级,但论油水甚至还比不上正千户。在宣府这样的九边重镇,正四品武官多如牛毛,要想人高看一眼实在艰难。

    臧贤见到江彬时,江彬已在路边的茶楼等了两个时辰。

    此时已入夜,茶楼早该打烊,可江彬仗着自己是军头,逼迫茶楼老板继续开门营业,这才等到臧贤前来。

    “你还在啊……可真不容易。”

    臧贤相当于张苑的传声筒,就算身上没有任何官职,但见人说话口气依然很大,江彬听了不仅不敢动气,还得老老实实上前行礼。

    江彬问道:“臧爷,您可有把小人的话跟张公公说明?张公公可愿赐见?”

    臧贤叹了口气,道:“张公公事务繁忙,今儿先是伺候皇上,又接见巡抚和总兵那些人,累得够呛,现在已休息……好在我已把你的话原原本本传达给张公公,虽然张公公没有任何表示,但未来总归有机会见面……”

    臧贤隐瞒了事实,问题在于他收了江彬的贿赂,如果说事情没办成,按照道理就该把银子奉还。

    现在他表达的意思是,我已把你的话传达,张公公记得你这么个人,将来或许会赐见,你已不虚此行,虽然有些遗憾但银子你休想要回去。

    江彬脸上满是失望之色,问道:“不是听说张公公在找女人,还四处寻戏班子和一些吃喝玩乐的东西往行宫送?难道张公公对这些都不在意?”

    臧贤没好气地道:“确实是这么个情况,但你觉得张公公会把一些不明来历的人送到皇上跟前?出了事谁来负责?江大人,您也算久历官场,有些规矩应该明白才是……咱们现在只需听从张公公吩咐行事便可,未来这段日子张公公都会在宣府,你还担心不能得见?”

    江彬道:“臧爷,您这话可就不对了,今天张公公不肯赐见,未来他怎就有时间赐见?小人已把银子送上……”

    臧贤马上摆起脸色,呵斥道:“又不是没帮你做事,既然你觉得事情没办成,那把银子还给你便是。”

    “小人不是这意思。”

    江彬紧忙道,“那些银子,便当是给臧爷您喝茶,只是小人迫切想见到张公公,如果能得见的话,再有厚礼相谢。”

    臧贤听说还有厚礼,一改之前的态度,故作为难道:“你当我不想帮你?江大人,张公公自打进城,想见他的人可以从这里排到城门口,但今日能进去跟他老人家说上话的人,也就巡抚和总兵、副总兵等寥寥几人,张公公平时的确事务繁忙,你让我很难办啊。”

    江彬脸上满是颓丧之色,道:“看来小人只能回去等候了。”

    臧贤见江彬要走,心里空落落的,虽然已经拿到二十两银子的好处费,但他还想赚更多,连忙道:“这样吧,我回去后不时在张公公面前提你的名字,这样长久下来,他不记住你的名字都不行。”

    “这……让小人怎么感谢爷?”江彬惊喜地问道。

    臧贤脸上带着狡诈的笑容,道:“当然我不是白做这些事,江大人总该……有所表示吧?”

    江彬一看这架势,便知道自己之前所说的“事成后再有重谢”坏了事,现在臧贤明摆着是要敲竹杠,如果他不继续给银子,那意味着见张苑的事情就将彻底泡汤,如果给了见张苑面的机会也是微乎其微。

    这比起之前他心中充满希望的情况大相径庭,这银子他打从心眼儿里不想掏。

    江彬道:“小人现在手头实在没带什么可以表达心意的东西,不如容小人先回去准备准备?”

    臧贤一听,脸色马上转而冷漠,道:“那你可得尽快准备,我也没多少时间出来,要知道张公公平时安排的事情不少,在皇上跟前办事的从来就没有闲人!”

    江彬脸上带着苦闷之色,最后只能抱拳行礼,连茶楼的账都没结便下楼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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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四七章 特殊的门路

    江彬回到蔚州卫兵马驻地,也就是宣府城西北角的校场,犹豫着是否进去。

    “本指望能以此为契机,青云直上,谁知道却被人坑……损失二十两银子倒是小意思,但怎么能通过关系跟皇上见面,那就难了。”

    就在江彬心中懊恼时,突然前面人影晃动,江彬抬起头一看,只见几个人急匆匆过来,江彬一个激灵,立即把手按在腰上佩刀的刀柄上,可等他看清楚来人穿着后,才知道自己多心了。

    “你们是……”

    江彬很惊讶,不明白为何有军队的人拦路堵他。

    走在前面一位,身材较为瘦弱,走近后依靠上玄月朦胧的月光看过去,却是个相貌英俊的少年郎,他身后跟着的军士,外穿对襟罩甲,内配窄袖,肩臂有甲片,乃是御林军的装束。

    走在前面那少年笑着打招呼:“你就是蔚州卫指挥佥事江彬?”

    如此直呼姓名,江彬顿时警戒起来,手重新按回到刀柄上,问道:“在下是不是,跟你们有何关系?”

    那少年哈哈一笑:“怎么会没关系?有一位贵人让咱家来找你。”

    听到对方自称,江彬又惊又怒,又带着一抹莫名的惊喜,因为他知道称呼自己“咱家”的只有宫里的太监,而现在宣府最受人关注的事件自然是帝王亲临,能随驾而来的太监哪个都不是善茬。

    “这位……公公,不知如何称呼?”江彬眼睛里冒光,期冀地问道。

    “你可以称呼咱家拧公公,咱家平时在陛下跟前做事。”对方回道。

    江彬喜出望外,连忙说道:“原来是陛下身边的红人拧公公,久仰大名,小人给您磕头了!”

    江彬是个真小人,连无官无品的太监跟班臧贤都能被他敬若神明,就更别说是朱厚照跟前的常侍太监小拧子。

    说着,江彬果然跪下来给小拧子磕头,额头着地,每一下都很用力,故意磕出声音来。

    小拧子紧忙去扶,笑道:“江大人实在太客气了,起来说话……起来说话吧。”

    在小拧子搀扶下,江彬站了起来,毕恭毕敬地问道:“拧公公,不知您老有何吩咐?”

    小拧子道:“是这样的,咱家听说,江大人办事很利索,说起来……就是能力很强,咱家想得到江大人这样的能手帮忙,你看……”

    江彬简直是感激涕零,声音几近哽咽:“能得拧公公欣赏,乃是小人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您老只管吩咐便是,小人必肝脑涂地相报!”

    小拧子笑道:“怎么,你不怀疑咱家的身份了?”

    江彬一怔,随即他想到,眼前这个少年郎也有可能是民间人士假冒皇帝身边红人来蒙骗他,利用的就是他太过迫切想得到皇帝召幸而利令智昏,但他马上又意识到,对方既然这么提醒他,应该不会是假的。

    江彬道:“拧公公身上富贵雍容的气度,岂是常人能比拟的?小人看一眼便相信拧公公的身份。”

    小拧子哈哈大笑:“行,算你嘴甜,咱家很受用。这样吧,找个地方说话,这大晚上的又是在街路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匪类聚首呢……”

    江彬毕竟是宣府人,自小在这座城市长大,对于宣府内街巷布局了若指掌,很快便带小拧子到蔚州卫兵马驻地旁的一个宅院,先进去用火折子把油灯点燃,再请小拧子进屋,然后为小拧子摆好座椅。

    小拧子一点儿都不客气,施施然坐下。

    小拧子问道:“江大人似乎对宣府街巷无比熟悉?”

    江彬搓着手陪笑道:“小人生于斯长于斯,加上总督府衙门召集开会时小人经常前来,自然熟悉……拧公公您放心,这里绝对不会有外人打扰。”

    “嗯。”

    小拧子满意地点了点头,“咱家就不跟江大人兜圈子了,咱家前来,是想让江大人帮忙做一些事,尽量讨得圣上欢心,从此之后你可以飞黄腾达,咱家这边也能跟陛下交差,以后你呢……”

    话说了一半便顿住,直直地看着江彬,意思是在等江彬表态。

    江彬连忙拍着胸脯道:“小的愿受柠公公驱驰……您老只管吩咐下来,只要小人能办到,必义不容辞。”

    小拧子道:“别您老您老的,咱家年岁不大,只是因为自幼便在东宫任常侍,伺候陛下久了,才有今日的地位……其实咱家找你做什么事情,江大人应该有所了解吧?”

    江彬显得很好奇:“拧公公是要为陛下找一些民间的乐子吧?这个小人可以帮上忙,只是小人有些不解,拧公公您是怎么找到小人这里来的?小人不过是蔚州卫不起眼的一个末流将领罢了。”

    在江彬看来,虽然对方来头很大,但同时也是来者不善,尤其是他冷静下来后,自然会去考虑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对自己有何利弊。

    他千辛万苦去收买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苑身边的幕僚,却未如愿以偿见到张苑,这边小拧子也是个大人物,不但破格赐见,甚至还是主动来见,这就让他感到太过匪夷所思。

    小拧子笑道:“你且放心,咱家不要你一文钱,反而会给你钱,所以不用担心会蒙骗你,让你蒙受不必要的损失……呶,这里是二百两银子的大明宝钞,你收着吧!”

    说着,小拧子从怀里拿出几张钞纸来,递给江彬。

    江彬接过来仔细看过,果真是大明宝钞,就算这东西折价严重,在市面上也可以换得七八十两银子,心里再次收到巨大冲击。

    小拧子手一挥,道,“咱家不怕你耍手段,既然要委任你做事,自然会对你有所督促,你把咱家急需的东西找来,就算是圆满完成任务。至于咱家是怎么找来的……请恕咱家暂时不能如实相告,等你把事情办成后,咱家再告诉你也不迟!”

    江彬脸上满是震惊和为难之色,之前他担心小拧子是仿冒的,现在虽然疑心减少,顾虑却更多了。

    头脑彻底恢复清醒后,他开始瞻前顾后,一方面当然还是担心自己上当受骗,因为在他看来太监都是贪财的人,哪里会主动给予人钱财的道理?另外就是他怕自己卷入朝堂的纷争中,进而被小拧子的竞争对手针对。

    “小人这就回去办事。”

    江彬心里想的是,可以先回去考虑一下,再派人详细调查一番,总归不能这么轻易相信眼前的人。

    小拧子脸上神色极为不悦,用尖利的声音道:“办事是一定的,不过咱家可没耐心久等,今晚就要把事情办妥。来人啊,陪江大人一起去!”

    小拧子显得越急切,江彬的疑心病就越重,他急着争辩:“拧公公,您怎么也要给小人一些时间,毕竟准备吃喝玩乐之物需要费些周折……”

    小拧子没好气地道:“江大人,你当咱家没提前查过你的根底吗?你煞费苦心找来的戏班子,已跟你一起到了宣府,就藏在你的祖宅中……至于你在宣府是否有别院,咱家虽然不知道,但可以猜个大概……虽然咱家不肯把为何找你说明白,但你觉得咱家做事会跟那张公公一样武断?”

    “哼,你恐怕不知道,张公公是想通过宣府巡抚和总兵官等人为帮他做事,锦衣卫钱指挥使则是靠他自己的人,咱家平时在陛下跟前虽然能说上话,但现在却没什么帮手,你能投奔到咱家门下,以后你的前途光明似锦哪!”

    听小拧子这一说,江彬的疑心瞬间又降了不少。

    江彬是聪明人,他想巴结皇帝,自然对皇帝身边人的情况打探得一清二楚,包括这些人到宣府后的所作所为他也都很清楚,情况跟眼前这位少年郎所说基本一致,不过他转念一想,朝廷就那么点儿事,既然他自己能打听到,旁人也可以利用这些传闻,以他的迫切心理来对他施行诈骗。

    江彬心怀疑虑,一时间没有应答,小拧子见状一挥手:“来人哪,送江大人回府,把江大人为陛下准备的礼物带上……江大人可以以自己的人马护送,把人送到行宫东后门,咱家自会把人带进去!”

    或许是小拧子也无语了,自己说了半天,还奉上宝钞,江彬就是不相信他,干脆让江彬带自己的人护送。

    江彬仔细一想,只要把人护送到行宫门前,看看行宫那些侍卫面对小拧子时的反应,便知道此人是真是假,如此就不用担心了。

    江彬赶紧行礼:“拧公公请好,小的这就去办事。”

    ……

    ……

    不见兔子不撒鹰,江彬做事小心谨慎,几次巴结权贵而不得,心中的防备心理很重,骤然遇到小拧子这样的“大人物”也无法完全信任。

    江彬并没有一股脑儿把他准备的巴结君王的手段全用上,只是先把戏班子给找来,都是他散尽家产苦心蓄养的,还有就是宣府远近较为出名的歌女和舞女,早就被他收入府中,此时一并用马车载上,四辆马车里硬是挤进去二十多个人,再加上两辆装着戏班子行头的马车,六辆马车一起往行宫而去。

    小拧子一直没有骑马,全都采用步行的方式,由江彬陪着一起前往行宫。

    如此一来,江彬对小拧子又有所怀疑……传说中的小拧子是皇帝身边得宠的太监,出来不坐八抬大轿也就罢了,连马车和马匹都不乘,显得太过寒碜。他却不知道,皇宫里规矩很多,除了皇帝和妃子,其他太监和宫女再得宠也不会有代步工具,而紫禁城那么大,仅仅东西六宫之间来回一趟就得半个时辰,小拧子早就锻炼出好脚力。

    不过等江彬到了行宫东北门,见那些宫廷侍卫对小拧子恭顺的态度,才知道眼前这位真有可能就是皇帝面前最得宠的近侍太监。

    “……这些都是陛下要找的人,快把人送进去……你们几个愣着做什么,过来帮忙啊!”

    小拧子故意没把人从正门或者后门往里面送,这主要是因为竞争对手太过强大,既有张苑,又有钱宁,小拧子就算深得皇帝器重,却没有配套的官职正名,只能借一借朱厚照的威风。

    宫廷侍卫帮忙的时候,小拧子走到江彬面前,问道:“江大人现在相信了?”

    江彬笑道:“小人一直都相信您哪。”

    小拧子没好气道:“有戒心是好的,咱家不会怪你,你暂且别进去,在这里等着,咱家面圣后把你的孝心献上,如果陛下满意的话,或许会赐见。如果你将来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是谁提拔你,更别恩将仇报!”

    江彬紧忙跪下来磕头:“拧公公对小人的提携之恩,小人就算万死也难以报答您的恩情。”

    “行了行了,说这些没用,看你的实际表现吧……在这里等着,如果天亮咱家还没出来,你就先回去。”

    小拧子有些迫不及待,他明白争宠的事情刻不容缓,另一边钱宁和张苑都在做事,只要慢了就算办成了功劳也会落到旁人头上。

    再无更多交待,小拧子直接进了行宫,江彬本要跟上去,却被宫廷侍卫给拦了下来。

    “行宫重地,不得擅闯!”宫廷侍卫早就知道江彬是边军武将,故此只是出言喝止,没有拿刀剑威逼。

    江彬见小拧子已经带人进去,迫不及待问道:“刚才那位是……”

    “乃是拧公公,那位爷可是陛下跟前的红人,你小子可真有造化,能跟拧公公认识!”侍卫羡慕地道。

    江彬这才松了口气,心里油然多了几分期许,不过因为没法进入行宫,他只能焦急在门口等候。可现在二更鼓刚敲过,漫漫长夜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甚至听小拧子话里的意思,很可能要等到天明,如果那时再等不到的话,他只能空着手回去。

    江彬心里很担心:“就算拧公公是真的,但现在他也是空手套白狼把我精心找的人给带进去,有了功劳也不可能算到我头上,明早他不出来,甚至以后再不来见的话,那我有何保障?”

    本来已经有些安定的心,这会儿又惴惴不安起来。

    但无论怎么担心,他也没办法,只能继续等候。

    ……

    ……

    小拧子匆忙带着人进了行宫。

    一路上还要躲着张苑和钱宁的眼线,生怕自己的功劳被人抢了。

    不过他也没直接去见朱厚照,而是先把人安置在一个院子内,然后匆忙去后院见一个人。

    “……丽妃娘娘,人已经找来了,其中歌女、舞女姿色都很出众,最让人惊喜的是那个戏班子,清一色女子,就连吹拉弹唱的也是!”

    小拧子见到丽妃时神色异常兴奋。

    丽妃道:“拧公公辛苦了,现在既然人已经找到,拧公公为何不去见陛下?”

    小拧子笑道:“都是丽妃娘娘您的功劳,奴婢岂敢独专?奴婢接到人后,第一时间就来通知娘娘一声……由丽妃娘娘您去跟陛下说,如此才能讨得陛下的欢心。”

    丽妃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本宫果然没看错拧公公,难怪陛下身边那么多公公中,只有拧公公最得宠……既如此,那还等什么,就请拧公公陪本宫去见陛下,把心意告知陛下?”

    “正有此意,正有此意!”小拧子笑眯眯地说道。

    两个人之前虽然不算是什么对头,但关系也说不上有多好。可如今因为张苑和钱宁风头正劲,再加上丽妃失去了钱宁这个帮手,二人可说是一拍即合。

    丽妃有资源,而小拧子可以在朱厚照跟前吹耳边风,两个同样都是皇帝身边得宠之人,联起手来做事,自然也是事半功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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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四八章 认义父

    戏班的演出得到朱厚照的极高评价。

    朱厚照到宣府城后,满心期待有什么新奇好玩的东西,结果却是钱宁和张苑从民间抓了些民妇过来,色艺都不佳,对此朱厚照非常失望。

    不过随着小拧子和丽妃把江彬精心培养的戏班子往朱厚照身边一送,朱厚照马上感觉这趟宣府没白来,这个戏班子清一色的女子,姿色虽然不是绝佳,但每个都很有风韵,再加上唱功好,朱厚照既能欣赏到美轮美奂的表演,之后还能临幸这些戏子,可谓一举多得。

    一直等朱厚照看完戏出来,已是后半夜,丽妃和小拧子都在花厅等候。

    “很好。”

    朱厚照见到二人先点头,目光中充满期许,“丽妃之前说为朕找乐子,朕还以为是糊弄人,现在看来丽妃没有辜负朕的期望啊。”

    丽妃笑道:“能为陛下解忧解乏,是妾身最大的荣幸。”

    朱厚照满意点头,坐下来后看向小拧子,道:“小拧子,你办事稳妥,朕重重有赏。哦对了,这戏班子暂时别送走,朕还没过够瘾呢。”

    丽妃深情款款地走了过去,缓缓坐到朱厚照的腿上,头依偎在身下男人单薄的肩膀上,笑道:

    “陛下,妾身已经跟拧公公商议好,在宣府多找些女子送到陛下身边,这只是第一批,后面还有不少。”

    “那感情好,可别让朕久等了。”

    朱厚照神色有些不虞,道,“丽妃,朕想起来,还有几个歌姬没听她们唱曲儿,朕先进去看看……时候不早了,你早些休息。来人,摆驾!”

    朱厚照此时对丽妃没有太大的兴趣,见丽妃如此靠上来,火热的娇躯在他怀中不断扭动,不好意思直接喝斥,干脆找了借口开溜。

    丽妃心里就算再不爽,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她清楚皇帝有多薄幸,现在能混到这地步,已属不易,不敢有更多奢求。

    朱厚照进内院后,丽妃脸上才呈现不悦之色。

    小拧子疑惑地问道:“丽妃娘娘,陛下对您进献的美人很满意啊,你为什么会不高兴?”

    丽妃强展笑颜,道:“本宫有不高兴吗?拧公公,有些话可别乱说。”

    小拧子笑道:“其实常侍君王侧,很多道理奴婢都明白,今日多亏丽妃娘娘提点,不然哪里有机会得到陛下如此赞赏?”

    “以后还要劳烦拧公公。”

    丽妃客气地对小拧子行了一礼。

    小拧子紧忙道:“使不得,使不得啊,丽妃娘娘真是折煞奴婢了,应该是奴婢感谢娘娘提点才是……娘娘原本可以自行把人找来,却煞费苦心通知奴婢,让奴婢可以从中分得一杯羹,奴婢自然知道应该怎么做来报答娘娘。”

    丽妃笑了笑,她手下自然有人,廖晗随驾一起到了宣府,江彬这条线就是廖晗的人紧盯着张苑的幕僚臧贤发现的。

    丽妃心想:“总归得给你一点好处才行,不然你怎么可能尽心尽力为我办事?而且把你推出来,可以顶到对抗张苑和钱宁的第一线去……不管是刘瑾还是张苑当政,你都能够巍然不倒,看来陛下还是很信任你的。”

    丽妃道:“江大人呢?是时候见见他了,把一些话跟他交待清楚,如此一来,他才能全心全意帮你做事。”

    小拧子一拍脑门儿:“哎呀,怎么把他给忘了?估摸这会儿他还在外面等着,小人这就去把人叫进来,跟娘娘见上一面!”

    丽妃摇头:“本宫在行宫里接见外人,还是个赳赳武夫,若传扬出去,难免有人说怪话……还是拧公公去见吧,只要让他知道是为谁办事便好。”

    ……

    ……

    小拧子出了花厅,心里乐开花。

    “嘿,丽妃就是有能耐,连江彬这种隐藏在暗中的人才都能发现,怪不得陛下对她宠爱有加……看来以后我得依靠她来多巴结陛下,这是合则两利的好事,不然的话能去指望张苑、钱宁这两个对头,亦或者戴义、高凤这样年老昏聩的家伙?”

    带着对未来的美好期望,小拧子在侍卫引领下,出去见到了一直坐在行宫东北门大门前焦急等候的江彬。

    “拧公公!”

    江彬见到小拧子出来,好似见到再生父母,过来后“噗通”一声便跪在地上,想向小拧子磕头。

    小拧子惊讶地问道:“江大人这是作何?咱家可不是来承受你如此大礼的,实在担当不起啊!”

    相比于之前对丽妃说话时的低声下气,此时小拧子就算嘴上说的是客气话,语气却没软化下来,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骄傲。

    之前是求人办事,对江彬还算客气,现在事情办成,朱厚照那边赞赏有加,意味着江彬此人可大用,如此一来,小拧子就觉得自己是来给江彬犒赏的,自然而然摆起了上司的派头。

    小拧子不希望江彬这个有能力的人被张苑或者钱宁收买,就算丽妃也不行,他准备就此把江彬收到麾下,以后专门帮他来找女人讨朱厚照欢心。

    江彬道:“拧公公您便是小人心目中的活菩萨,能在百忙中抽出时间接见,小人给您磕头乃理所当然之事。”

    “起来吧。”

    小拧子道,“跟咱家进去说话。”

    因为行宫门口有侍卫值守,其中很可能有钱宁或张苑的眼线,所以就算有话交待,小拧子也只能把江彬带到行宫里相对安全的地方再说。

    江彬听说自己有机会进入行宫,还以为是前去面圣,兴奋不已,嘴上连连道:“拧公公,要不让小人回去先收拾收拾?如此进去,怕是会唐突……贵人。”

    “没事。”

    小拧子随口说了一句,头也没回就走进大门。

    由于有皇帝跟前得宠的太监引路,这回江彬没有人阻拦,跟着小拧子进入行宫,走了一段路,进入个院子,江彬忍不住四下张望,因为夜色深沉,看不太清楚,不过他大概判断出这里不是皇帝下榻之所,因为周围太过冷清了。

    小拧子领江彬进入一处安静的屋子,立即有太监过来把烛台点上,随即小拧子坐下,冲着江彬说道:“江大人,您送给陛下的心意,陛下已收到了。”

    “啊!?”

    江彬兴高采烈地问道,“那不知陛下有何意见?”

    “没意见,还一个劲儿地夸赞你有孝心,说不定哪天就会破格赐见呢……你可要记得这是谁的功劳。”

    小拧子本想提一下丽妃的名字,但想到这么做可能会让江彬记挂心中转而投奔丽妃,索性把功劳归到自己身上。

    在丽妃面前客套是一回事,出来见江彬又是另一回事。

    江彬笑道:“小人当然记得拧公公栽培,小人回去后,便会给拧公公送上一份厚礼!”

    小拧子一摆手:“厚礼大可不必,咱家随侍陛下跟前,钱财犹如浮云一般,可有可无……而且以你的官职,赚一点银子也不容易,不用破费,咱家反倒可以给你银子……只要你好好替咱家办事便可。”

    “这……”

    江彬犹豫不决,生怕小拧子说的是反话。

    小拧子从怀里掏出几张大明宝钞,道:“呶,这钱你拿着吧……”

    等江彬战战兢兢接过,小拧子接着说道,“咱家一直在陛下跟前做事,身边一个能帮忙的人都没有,想那张公公,随随便便就能找到人办事,而咱家呢?还有锦衣卫指挥使钱宁,他当初不过只是个锦衣卫百户,什么都不是,还是咱家把他引介到陛下跟前……”

    江彬听到这话,心里有些不以为然。

    江彬对钱宁的发家史多少有些了解,正是受那位爷的启发,他才会煞费苦心准备,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接近皇帝,顺利上位。根据方方面面的信息,钱宁是走刘瑾的渠道登上今天的高位,小拧子却说是他引介,有自夸之嫌。

    江彬将信将疑,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老老实实道:“拧公公劳苦功高,平时伺候陛下辛苦,这些琐碎的小事不妨就交给小人来做,哪里敢劳动您的大驾?”

    小拧子抬头望着江彬,脸上的笑容异常亲切,目光中充满赞许之色,道:“你真的肯帮咱家做事?”

    江彬再次跪下来磕头:“为表心意,今日在下认拧公公为义父,义父的话便是天,小人做事定不会有任何推搪,否则天打五雷轰!”

    小拧子笑得合不拢嘴:“咱家的年岁,未必有江大人长,江大人这么认咱家为父,怕是不合适吧?”

    “合适,合适,您就是小人的父亲,小人孝敬您就像孝敬自己的尊堂,绝不敢有任何违背。”江彬连声道。

    小拧子点头:“那好,以后你就替咱家做事吧!”

    “谢谢义父,谢谢义父。”

    江彬兴奋不已,如果之前他还对小拧子有担心,怕小拧子是骗子,又或者想白白利用他却不给好处的话,现在认小拧子为父,心里踏实多了,因为这时代太监收干儿子是很平常的事情,也只有太监才喜欢收干儿子,因为太监不可能有后代却希望有人养老送终。

    如果不趁着自己身份地位高高在上时,收几个干儿子回来,待年老失势后悔都来不及了。

    但太监的干儿子,十个中有九个都是为利益而来,说是养老送终,那是建立在太监圣眷不衰,一直占据高位,或有荫袭官爵的情况下。

    比如说钱宁,就是靠这条途径走出来的太监义子。

    小拧子道:“既然你答应替咱家做事,那你就要尽心尽力才可……咱家也活动一下,把你提拔到更高的位置上,以便更好地为咱家办事!”

    “义父有吩咐,孩儿定能办到……孩儿这就回去,找齐新奇好玩的东西,一并送至行宫,让陛下尽兴!”江彬。

    小拧子微微摇头:“不是现在回去找,而是未来要一直找下去,你现在是蔚州卫指挥佥事吧?咱家就帮你活动活动,看是否能把你提个指挥同知,如果这一战你立下功劳,咱家会向陛下上表,让你当个卫指挥使,或者干脆调到京城当皇差!”

    江彬一跪伏地,恭敬道:“义父有命,孩儿莫敢不从!”

    ……

    ……

    曾经在历史上兴起过偌大波澜的江彬竟然投奔了小拧子,他的人生会发生怎样的转变,没人知晓。

    历史已在沈溪出现后发生变化,很多事跟历史走向出现重大偏差,至于未来会如何,连熟悉正德朝风云变幻的沈溪都没法预料,他只能用一种土著的目光看待这个世界。

    朱厚照在宣府行宫过着醉生梦死的糜烂生活,俨然忘记自己出京是为了做什么。

    身在大同的沈溪,却不敢有任何懈怠,忙着组织人手打造他亲手设计的兵器,督导练兵等,备战工作进行得有条不紊。

    转眼到了四月中旬。

    四月十六,下午申时刚过,经过两个月的艰难跋涉,谢迁终于抵达榆林卫城,这会儿他一把老骨头都快散架了,看着远处巍峨城门,已是老泪纵横。

    “……老爷,咱们终于到了。”随行的谢府老奴惊喜万分。

    谢迁自京城前往西北三边之地,除了必要的护送人员外,就只有几个家仆跟随,这主要是谢迁觉得堂堂首辅戍边太过丢人,不想惊动太多人,一路轻车简从,从真定经固关进入山西地界,由寿阳、阳曲至汾州,自吴堡过黄河进入陕西,然后一路北上,经绥德、米脂到榆林卫城,可谓历经艰辛。

    很快从御林军中抽调的随从领班,一名叫做郭历的部将过来,向谢迁请示:“谢大人,咱们这就进城?”

    “进,快些进,眼看天就要黑了,再不进城,时间怕是来不及了!”谢迁很着急,最后这段路程,他让手下加紧步伐,再迟大概半个时辰,城门就要封闭,那时就算谢迁有通关文牒也未必能获准进城,所以开始大声催促。

    可惜速度始终提不起来,人马仍旧晃晃悠悠往城门口走,因临近大战,榆林卫城周边已处于戒严的状态,进城手续非常繁琐,导致城门口拥堵得厉害。

    跟沈溪到大同镇百姓们夹道欢迎不同,谢迁的到来异常低调,甚至没人知道他要来,谢迁在一种心力交瘁的状态中完成通关手续,城门卫似乎不知道他是谁,甚至没过来打一声招呼。

    谢迁从马车上下来,接受过全身检查后,随着人流一起进到榆林卫城。

    “总算是到了……”

    谢迁饱经沧桑,旅途劳顿,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由于人群行进不快,特别是在进入瓮城后,还要对行人身份进行复核,所以导致拥堵加剧。

    好在这次负责审查的人有些见识,知道眼前的老者是朝廷派来的高官,不敢得罪,谢迁没有被人搜身,不过他还是没法乘坐马车,只能继续步行,走到后面实在走不动了,只能靠家仆扶着才进入城内。

    进城后谢迁重新上了马车,前面赶车的家仆回头问道:“老爷,咱们现在去驿站吗?”

    “去什么驿站,既然到了,先去总督衙门,这里可是三边总督驻地,老夫风尘仆仆而来,难道是为了休息吗?”

    谢迁很倔强,不想混吃等死,就算精神已非常颓丧,还是想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

    因为不知道总督府在何处,只能让护送的侍卫去问自城门口跟随过来的本地士兵,士兵指了路,谢迁心里油然多了几分期待。

    到了三边总督衙门前,不出所料,仍旧大门紧闭,没有任何人出来迎接,谢迁走下马车时不由叹了口气。

    “看来老夫的确不受待见,到了地方无声无息,简直神憎鬼厌……”

    就在谢迁心灰意冷之际,总督府大门突然打开,从里面出来几个人,当前一位正是三边总督王琼。

    “谢阁老?”

    王琼明身上官袍满是皱褶,凌乱不堪,显然是未及整理便出来迎接,当王琼见到谢迁后,二人对视一眼,目光之中都有些惊讶。

    谢迁不知道王琼到底是什么意思,说冷遇不是冷遇,说是热情迎接却是他都到了衙门口才出来……

    “德华,你……”

    谢迁稍微整理了一下鬓发,这一路辛苦,饱经风霜,生**洁的他竟然有半个多月未曾沐浴更衣……实在是条件不允许,过黄河后大段路程杳无人烟,最近几天谢迁更是连脸都未曾洗过,满面风尘。

    王琼这才确定眼前的老者就是当朝首辅谢迁,连忙道:“谢阁老,得知您要来的消息,一直都在苦盼,未曾想直至今日您老才抵达!快,里面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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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四九章 纠纷

    王琼亲自下台阶搀扶,此举竟然让谢迁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在一种莫名的情绪中,被人簇拥着进入总督府大门。

    总督府内已开始掌灯,王琼没有带谢迁进正堂,而是先去了厢房,准备先给谢迁安排住所。

    谢迁摆手道:“德华,你不必如此劳碌,老夫只是过来跟你打一声招呼,稍后便会去驿馆落榻。”

    跟沈溪一样,谢迁到地方后也没有专门办公的衙门,本来他只是到总督府跟王琼打个照面,沟通一下公事,由于有正德皇帝下达的互不干涉的旨意,所以谢迁心里有着遇冷的预期,但其实还是希望能得到礼遇,到底他是当朝首辅,尊严不容侵犯。

    王琼急道:“谢阁老这是说的哪里话?既然到了延绥,这总督府便是您老住所……来人,还不快给谢阁老安排房间?”

    很快便有总督府的差役和仆从帮忙安置行李,因为一切都要临时准备,所以动静很大,这让谢迁怀疑王琼之前在门口迎接他时的那番话是否发自内心,“既然一直苦盼,就未曾想过先给老夫安排好起居问题?”

    王琼环视一圈,觉得厢房这边太过嘈杂,摆手道:“谢阁老先到里面客厅说话……这一路颠簸,辛苦了吧?来人哪,为谢阁老准备饭菜……”

    谢迁被王琼请到客厅,这里桌椅板凳齐全,谢迁终于有机会在椅子上坐下来,长长地舒展了下懒腰,怎么都不想起身,等热气腾腾的饭菜端到面前,他忍不住抿了口口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王琼关切地问道:“谢阁老长途跋涉,实在让人不忍,在下能做的实在不多,请谢阁老先用膳,一切等吃过后再说。”

    谢迁本想故作姿态,先跟王琼说说接下来的战局还有自己肩负的差事等,但见到饭菜后,再也没心思说其他的事情,拿起碗筷便吃了起来,最初还能保持细嚼慢咽,到后面已经顾不了那么多,狼吞虎咽起来。

    王琼一直在旁看着,等到谢迁接连吃了两碗饭,惬意地打了个饱嗝后,王琼才起身亲自为谢迁倒上茶水,殷勤备至。

    谢迁放下碗筷,把茶水接过来,抿了一口,感到唇齿留香,这才摇头叹道:“走了一路,直至到你这儿,才有一种回到家的感觉!”

    王琼苦笑道:“谢阁老这话说出来,让人好生酸楚,您老如此年岁,却要承担如此重任,实在让人不忍心!”

    “哎……”

    谢迁长长地叹了一声,摆手道:“你当老夫愿意来?不是被一帮奸佞小人在陛下面前恶意中伤么?老夫从开始就未支持对夷狄开战,又怎会主动请缨调到这等苦寒之地?老夫又不是嫌命长了……”

    王琼不太适应谢迁说话的方式,本来他以为谢迁会客气两句,谁知上来就开喷,虽然谢迁所说内容他早就了解。

    谢迁喝了几口茶,活动了一下筋骨,感觉整个人又活了过来,才好整以暇地问道:“德华,老夫这一路虽然也了解了三边一些事,终归不清楚具体情况,你把当前局面跟老夫说说。”

    王琼想了下,为难地道:“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以目前得知的情况看,陛下已抵达宣府,兵部沈尚书所部也已到大同,至于三边之地人马也集结完毕,随时等候出击的命令。”

    “半月前陛下曾下谕旨,让九边各路人马配合沈尚书所部行动……不过沈尚书具体用兵时间和方向,尚未传达到延绥来,因而在下并不知晓……”

    王琼简单几句就把谢迁想知道的重点和盘托出。

    谢迁稍微思索一下,问道:“出兵日子定下了么?”

    王琼摇摇头:“还在等候宣府的圣旨,不过以在下所知,即便定下出兵时日,也是先由大同镇出兵,其余各路人马行进速度和方向都会有所不同,以实现对鞑靼兵马的合围。还有便是出兵后各路人马仍旧以防守为主!”

    谢迁听得连连点头:“对,一定要先保证大明关塞不失,至于是否能平定草原,并不是重点,只要三边和宣大之地安然无恙,就算有小败,朝廷也可从容布局应对。”

    王琼虽然未必全部赞同谢迁的话,但还是点头表示明了。

    谢迁叹道:“老夫千里迢迢而来,实在太过困倦,本来还想跟你商议粮草调配之事,不过……看来只能改日再说了。”

    王琼听明白了谢迁想要表达的意思,当即道:“谢阁老先去歇息吧,有事等来日再说不迟!”

    谢迁一抬手,道:“就算有些事情不说,但老夫还是要提醒一二,一切军令都以皇令为先,所以……无论大同方面发来如何指令,你都不得遵从,这点你可明白?”

    王琼一怔,随即明白什么,点头道:“谢阁老请放心,此战,在下一切听凭圣旨调遣!”

    谢迁到延绥后,什么事都不做就先封堵沈溪拥有的调令三边兵马的大权。

    在谢迁看来,朱厚照御驾亲征不可怕,可怕的是军权尽落沈溪之手,一旦出差错,九边兵马有全军覆没的危险,必须防患于未然。当然,谢迁也未将沈溪调令一棍子打死,言明只要有宣府皇帝的准允便可执行。

    既然是御驾亲征,那就该由皇帝来指挥全局,就算沈溪安排战略战术,也必须要先过君王的眼,征得同意,不能由沈溪自行决定。

    这将带来一个麻烦,本来大同镇地处宣府和延绥之间,沈溪发布军令,要先过问宣府方面的意思,先不论军令是否会在宣府因朱厚照的疏忽而耽搁,单就说增加的传送距离,还有审批天数,就要比从大同镇直接下达命令繁琐许多。

    沈溪最担心的就是消息的不通畅,然后谢迁这一条死命令压下来,使得消息传递会更加滞后。

    ……

    ……

    滞留大同的沈溪,很快得知谢迁入延绥的消息,清楚地知道首辅大人住进了总督府。就算沈溪不知道谢迁给王琼施加怎样的压力,却笃定谢迁不会尽心竭力帮他完成这场战事。

    “……谢老儿只是想让这场战事雷声大雨点小,最好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和和气气一场大战就结束,目的就达到了,他为的是保持国家短时间内安定,不要出什么差错就好,而我追求的却是北疆安稳后大明的民生、经济发展……”

    沈溪看着云柳自外面传回来的战报,心里多少有些感慨。

    面对桌案上摆放的孤灯,沈溪心情落寞。

    “……在谢老儿看来,我如此激进没有半点好处,殊不知大明要发展经济民生,必须要保证一个外部的良好环境,如果大明北疆三天两头被外夷袭扰,如何去完成内部的发展?国家将始终处于战争状态,谈何发展……”

    沈溪放下手里的情报简报,继续看面前的地图。

    地图上标注很多点,全都是他计划中的行军路线,当然他不会把真实意图表现在地图上,一方面是防备军中细作把消息外泄出去,另一方面则是计划还未最后确定,需要进一步推敲。

    恰在此时,侍卫传报,说是张永求见。

    张永进来后心急火燎地道:“沈大人,宣府行宫那边传来消息,陛下有军令传达大同。”

    沈溪惊讶地问道:“陛下发来军令?张公公是如何得知的?”

    张永先是一怔,随即意识到情报网络遍及大同各处的沈溪尚不知道有这么回事,连忙出言解释:“沈大人莫不信,咱家也是刚听说的,军令应该是下给大同巡抚衙门,咱家本以为这边也会有一份……”

    沈溪神色淡然:“陛下大概是吩咐大同镇配合本官行动吧?想来这件事不用张公公劳心。”

    沈溪越是说得轻描淡写,张永越感觉问题多多,不过看到沈溪没有跟他继续探讨的兴趣,张永很识相,道:“那咱家就不打扰沈大人了,这就回去休息……沈大人深夜还在忙碌公务,实在是勤勉典范,但如今大明安危系于大人一身,还是要保重好身体才是。”

    “多谢张公公挂念。”沈溪起身行礼。

    张永摇摇头,告辞离开。

    等张永走了一会儿,沈溪喝道:“来人,去将荆将军叫来。”

    不多时,侍卫已把荆越叫到沈溪跟前。

    之前沈溪给手下这批将领分配任务时,荆越并不负责练兵,主要承担大同城以及北部几个重要关隘的安保重任,而跟荆越一起领命的还有王陵之,这两位都是沈溪手下悍将,但沈溪考虑到二人性子太过急躁,就没让他们练兵,而做一些基本的防卫工作。

    荆越本就为换防之事上火,得知沈溪召唤,匆匆赶来,神色间满是愤懑,向沈溪行礼时都带着敷衍。

    “……大人,卑职来了。”荆越问道,“不知何事召唤?”

    沈溪道:“老荆,进城有些时日了,大同的事情我没太多问,不知安防可好?再者,你们跟大同本地城防衙门相处如何?”

    荆越愤愤然:“好个屁,那帮兔崽子没一个愿意配合,现在给他们下达命令,还得先问过巡抚衙门……奇怪了,平时他们在城门和关隘设卡检查,难道也事无巨细都要去问巡抚?犯得着吗?”

    “不过按照大人吩咐,现在大同北门和外长城几处关隘的控制权我已带人顺利拿下来,不过这几天大同地方官员和将领似乎在串联,大概是想逼迫大人把这些地方放开,让他们的人把控……”

    沈溪看着荆越,笑着问道:“看你这样子,火气不小嘛。”

    荆越抱拳:“大人就别计较卑职火气大小了,本来卑职脾气挺好的,不过连续几天闹腾下来,什么心情都没了。小王将军那边更上火,差点儿就跟大同总兵手下那帮将领打起来,还是卑职拉住的。”

    沈溪蹙眉问道:“那你们之前为何不上报?”

    “是大人您吩咐的,出了事先自己担着,别什么都跟您说。”荆越委屈地道,“大人近来经常彻夜处理公文,卑职就没敢来烦扰,其实认真说起来都是一些不起眼的小事,没有外敌来犯,到现在也没有巡抚衙门的人出面,就是总兵府那边有人一直捣乱。”

    沈溪点头道:“来之前,我便听说大同总兵官治军不严,那些个将领都是老兵油子,觉得咱们是外来户,想以地头蛇的身份逼迫我们就范……保持克制是好事,我不希望听到大明军队内讧的消息。”

    荆越道:“大人请放心,不管怎么说卑职手下那帮兔崽子还是听使唤的,不过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总被人挑衅,谁心里没火?”

    沈溪微微颔首:“那回头我派个人去帮你们,就是之前在我手下做事的唐寅,你们有什么事可以听听他的意见。”

    “大人是说唐先生?”荆越听到唐寅的大名后神色有些古怪。

    “怎么,给你调个人过去帮忙,你还不满意?”沈溪板起脸问道。

    “没……没有……”

    荆越连忙解释,“这位唐先生平时老爱喝酒,还总喜欢叫卑职陪他一块儿喝,卑职每每都回绝,这里毕竟是军营,按照规矩是不能饮酒的,而他却不听……不过在公务上,卑职愿意听从唐先生建议。”

    沈溪这才知道原来唐寅在将士心目中的形象不那么高大,这跟他平时喜欢喝酒,无所事事总喜欢在营地里瞎蹿有关,当然最主要还是因为沈溪没给唐寅安排太多差事。

    沈溪随即派人去把唐寅叫来。

    唐寅过来的时候,身上酒气浓重,脸色通红,走路摇摇晃晃,一看就醉得不轻。

    “沈尚书找在下来,有事吗?”唐寅睁着惺忪的醉眼,看了看荆越,再打量沈溪问道。

    沈溪道:“你这是怎么回事?军中几时允许饮酒的?”

    唐寅一怔,道:“在下又非军中将士,且之前沈尚书也未对在下提过不许喝酒,现在怎突然指责起来?”

    说话间,唐寅还恶狠狠瞪了荆越一眼,似乎是在怪责荆越告密。

    沈溪一摆手:“好吧,法无禁止即可为,但我现在下个命令,从今日开始,不许你在军中饮酒,同时安排个差事给你做……我所带兵马,跟大同地方驻军出了些小矛盾,你帮荆将军处置,记得要和气,不能起太大冲突。”

    唐寅皱眉不已:“大人,在下并未打算常年在军旅中,您突然宣布禁酒,是否不那么合适?”

    沈溪板着脸道:“要是能够办好差事,我可以陪你喝,但你一事无成还成天在军中喝酒,这算怎么个说法?军中将士会怎么想?难道要被人说我治军不严你才满意?”

    这下唐寅没话可说了,他喝酒主要是因为太过无聊,沈溪平时很忙,关于行军布阵方面的事情基本没过问他的意见,他到大同府后就好像失业一般,不喝酒还真找不到什么乐子。

    沈溪转头对荆越道:“荆将军,遇到事情请听从伯虎兄吩咐,尽量保持克制,不要拿我的名头去欺压人,日后大同防御以及外长城关隘始终要归还给地方人马,我们不过只是暂时控制一段时间而已。你先下去吧。”

    沈溪让荆越先离开,想跟唐寅单独聊几句。

    等荆越出门,唐寅摆起了朋友的架子,“沈尚书,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吧?怎么让在下一介文人,去处理武夫之间的纠纷?”

    沈溪没好气地道:“不用文人的方式解决,难道让一帮武夫内讧不成?大同府我们只是临时驻扎,再过些日子就要出兵草原,唐兄如果不想跟着一起出塞的话,恐怕咱们相聚的时间不多了……”

    唐寅扁嘴道:“谁说在下不跟着沈尚书你一起出塞的?”

    仗着酒劲儿,唐寅说话很有股英雄豪杰的大无畏气概,可等他跟沈溪四目对视时,气势立马就弱了下来,显然心里没底,对于上前线的决心不像他话里那么大。

    沈溪笑了笑:“唐兄不想去战场拼杀的心情我可以理解,既如此,先把眼前的差事办好,总归让我觉得,没白请唐兄来一趟大同,你看这件事……”

    “既然沈尚书让在下去,在下有何可推脱的?不就是几个大老粗么?武斗不行,文斗他们非输不可!”唐寅自信满满地拍着胸脯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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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五〇章 别有用心

    翌日,沈溪把大同巡抚崔岩叫了过来。

    崔岩见到沈溪后,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恭顺姿态。

    沈溪直言不讳:“……崔中丞想必应该知道本官为什么叫你来吧?本官手下换防时出了些状况,总兵府下辖将校给本官手下制造了不少麻烦,作为大同巡抚,崔中丞是否应该出面帮扶本官一把?”

    崔岩先是迟疑,继而破口大骂:“那些粗鄙武夫不想活了么?连沈大人的军令也敢违抗,看下官回去后如何收拾他们!”

    说到这儿,崔岩拱手作揖,作势欲离开,脚下却一动也不动。看到这一幕,沈溪又好气又好笑,调侃道:“崔中丞好大的官威啊!”

    崔岩一脸苦恼之色:“沈大人不是说了吗,地方将官给您制造麻烦,不收拾他们更待何时?下官治理大同还算井井有条,但总归难以面面俱到,心中甚是不安。请大人在这里等候,下官去一趟,将事情妥善解决。”

    沈溪站起来:“既然崔中丞如此说了,本官还能如何?去吧,最好今天就把事情办妥,本官不希望这种影响团结的事情拖延太久。”

    “是,是!”

    崔岩嘴上答应,心里却很清楚,刘宠治军不严,那帮兵痞老惹麻烦,事情岂是那么好处理的?迟疑一下,道:“沈大人,下官还有要事奏禀……”

    沈溪一抬手:“什么事都不及把军中出现的纠纷解决为好,崔中丞请吧!”

    崔岩讪讪退下,待背影消失在门后,刚好过来询问出征计划的马永成从屏风后走出,疑惑地问道:“沈大人就这么让崔岩走了?”

    “不然呢?”

    沈溪道,“作为大同巡抚,崔岩已承诺解决纠纷,本官因何要强留他在这里?马公公既是监军,便该跟地方将校多接触,帮忙化解各种纠纷才是。”

    马永成脸上带着讪笑:“咱家可没那么大的能耐,这些事情还是交给别人去做吧……咱家先回了,有事的话沈大人招呼一声。”

    说完马永成跟张永的态度一样,匆忙而去,不给沈溪差遣的机会。

    沈溪手上拿着笔,看着马永成狼狈的背影,嘴角露出个不屑的笑容,喃喃自语:“一个个都说自己有本事,遇到困难却没有一人肯出面来承担……尤其是崔岩,嘴上说得好听,别到最后只是把事情推给旁人!”

    ……

    ……

    正如沈溪所料,崔岩离开后的确没有办实事,只是派人通知大同总兵刘宠到北大营沈溪中军大帐报到。

    刘宠见到沈溪时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根本不知因何前来。

    沈溪问道:“崔中丞呢?”

    刘宠道:“回沈尚书的话,崔巡抚只是派人通知,让卑职前来参见,说是尚书大人有要紧事跟卑职相商,卑职也就遵命行事。至于崔巡抚……可能还在巡抚衙门吧。”

    沈溪苦笑一下,道:“这崔岩可真会办事,本官让他出面解决一下军中纠纷,他就把你找来,自个儿还不现身,算几个意思?本官如果要找总兵府解决问题的话,何至于要先问他?不是多此一举吗?”

    刘宠一头雾水,不是说他不知道下面的人为非作歹,但的确不知道手下为换防的事情跟沈溪部下闹出矛盾。

    刘宠为徐达部将、镇国将军刘通的六世孙,乃是世袭的武职,从小到大就没经受过多少波折,担任大同总兵官后对接的都是卫指挥使、指挥同知这样的将领,对许多事情懵然无知。

    沈溪道:“刘总兵可知军中出了乱子?”

    刘宠行礼:“卑职并不知情,请沈尚书明示。”

    沈溪显得很无奈,大明实行的军户制度虽然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兵不识将、将不识兵的弊端,但在大战到来时,各路人马抽调到一处后,一旦总兵官昏聩无能,就将导致军中上下脱节,各方势力为了利益争夺不休的局面。

    沈溪没好气地道:“刘总兵该关心一下自己的公事,本官领军进城后,需要对大同以及外长城部分关隘进行戒严,不想在换防过程中遭遇地方军队阻挠,一些人甚至聚众闹事,刘总兵你不会全不知情吧?”

    “呃……”

    刘宠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刘宠治军不严,手下多有不法之举,沈溪没来的时候,些许违纪行为不至于影响大局,大明百姓的承受力无与伦比,遇到官兵欺压基本不会闹出民乱,如此一来助涨了军中不法之人的嚣张气焰,大肆收受贿赂的刘宠也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甚至暗中纵容。

    不过现在却出了问题,沈溪带兵进城后,地方官府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了沈溪这里却行不通了,尤其那些为非作歹之徒还犯到沈溪头上来了。

    沈溪道:“看来刘总兵是真的不知。本官已派人前去着手解决纷争,本来希望通过巡抚衙门从中斡旋,结果崔巡抚却把事情推到刘总兵头上。如果没人帮忙的话,本官可能会采用一些强硬的手段,拿部分不尊军令的人开刀,以儆效尤。”

    刘宠连忙道:“尚书大人不用急着处置,待卑职回去问明情况,一定会给沈尚书一个圆满的交待。”

    沈溪看到刘宠拍着胸脯表态,情感比之前的崔岩真挚多了,但不知为何还是觉得不靠谱。

    沈溪犹豫一下,道:“刘总兵,本官不想跟地方交恶,本来麾下兵马只是在大同镇暂留几日,换防也是防止鞑靼人犯边,刘总兵回去后跟将士详细说明,免得再起冲突!”

    沈溪话里的意思很简单,你们以后想怎样怎样,但在我领军驻扎间别犯到我头上来,井水不犯河水就好。

    “诺!”

    刘宠领命后恭敬退下。

    ……

    ……

    让沈溪深感失望的是,刘宠走后也没了音信。

    夜色降临,唐寅气急败坏回来,身后跟着王陵之。

    唐寅见到沈溪,怒气冲冲道:“那些地头蛇简直是无法无天,是时候给一点教训了……宁武营的人拒绝交出城西清远门的控制权,我去跟他们理论,甚至刀刃相加,实在不可理喻!沈尚书,地方那帮兵痞都闹到这般田地了,你不会置之不理吧?”

    沈溪看到唐寅咬牙切齿的模样,皱眉问道:“怎么,伯虎兄挨打了么?”

    唐寅一怔,随即道:“我没什么问题,就是被人把刀架在脖子上,多得咱们的人出手保护才没枉死,就是差点儿打起来……谁知道那些家伙怎么想的,明知道咱们奉命换防,居然敢不遵军令!”

    沈溪看了王陵之一眼,问道:“王将军,你那边有什么说的?”

    王陵之摇摇头:“末将一直听从唐先生吩咐……这不是大人您交待的吗?”

    唐寅一听昂起头来,神气十足。

    沈溪没好气地道:“这么说来,你们抄家伙了?刀剑相向,就算打不起来也会伤和气!伯虎兄,我让你去是让你激化矛盾的吗?”

    唐寅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涨红着脸道,“宁武营的人油盐不进,怎么都不肯让出城门,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沈溪道:“宁武营的人本来就驻守清远门,涉及城门税收入,哪里肯轻易放弃嘴边的肥肉?就算战时,一早一晚两次开城门也会有诸多货物进城,少不得从中捞上一笔……损害了他们的利益,你觉得宁武营会轻易把防务交出来?”

    “沈尚书,您也说换防侵夺了他们的利益,那犯得着如此大动干戈?让他们自己看门去!”唐寅一转眼便打起了退堂鼓。

    沈溪厉声喝道:“我等身在大同,却把安全寄托在他人身上,你不觉得这好比把自家后院给旁人看守一样吗?”

    唐寅一听愣住了,半响说不出话来。

    ……

    ……

    沈溪的态度,让大同总兵刘宠很为难。

    刘宠虽然地位不低,但跟巡抚还是没得比,就算是战时,他也不过只是执行命令的人,一切号令还是要文官下达。

    刘宠并没有按照沈溪吩咐去做,不是他不想,而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回去后便递了拜帖请见崔岩。

    但崔岩也在竭力避免麻烦上身,刘宠到天黑都没得到巡抚衙门的回话,只好亲自登门拜访,为了表示诚意,还带上了厚礼。

    巡抚衙门内一处偏厅,崔岩坐在椅子上,任由刘宠在面前站着,显然没打算让刘宠跟他平起平坐。

    刘宠诉苦一般在崔岩面前把沈溪的要求说了,崔岩气恼地道:“既然沈大人告诉你该怎么做,你还来此作何?现在是你的人不听调令,你觉得你的那些老兵油子,要比兵部沈尚书的人马更有本事,能把城池守好?”

    刘宠苦笑道:“崔大人,此话从何说起?卑职几时说过要跟沈大人对着干?不过沈大人的意思,卑职不太明白,下面的人犯了错,跟卑职有何关系?卑职从来没有让他们忤逆沈大人啊!”

    崔岩听到这话,眉头深皱,琢磨一番才说道:“我说刘总兵,你脑子缺根弦还是怎么着?你手下的人你不去管,到本官面前来诉哪门子苦?沈大人要接管城防,就由着他去,你是没让那些兵痞违抗军令,但他们归你节制,对抗上司命令就说明你做错了事,现在沈大人让你办事难道有错?”

    刘宠道:“可城中防务本来该由巡抚衙门管才是,那些兵士一向都听从大人命令……”

    崔岩当即抓起个杯托往刘宠身上砸,见刘宠机敏地避开,崔岩怒气冲冲道:“好你个刘宠,你是想栽赃陷害本官?你要再这么说,本官与你势不两立!”

    身为总兵官的刘宠,被崔岩如此喝斥,却一点脾气都没有,满脸悲切:“崔大人,您老消消气,这不是话撵话么?卑职也不知该怎么办,所以才上门求助。卑职名义上是总兵,但下面的人根本不听从号令,沈大人要接管城防,卑职没什么意见,但现在出了事,让卑职去解决……未免有些让人所难。”

    崔岩站起来,走到刘宠面前,口吐唾沫星子,大声斥骂:“你没本事,少在本官面前装可怜,你是管兵的,下面那些大头兵出了事你就要担着……你也不想想现在招惹的是谁,旁人本官可以帮你疏通,但沈尚书是谁?世人哪个不知他在陛下跟前有多受宠?这次说是陛下御驾亲征,但其实主导战事的是沈大人,沈大人来大同,连本官都要拼命巴结,你却处处惹祸,还有脸到本官这里来求助?还要不要脸了?”

    刘宠被骂得狗血喷头,却只能低着头乖乖忍受。

    崔岩气恼一阵,最后一摆手:“麻烦是你惹出来的,自然由你去解决,如果你派去的人没法解决,你就亲自出马,难道那些丘八还敢把你这个总兵怎样?本官没工夫跟你掰扯,如果你办不好的话,本官会跟沈大人联名向朝廷参劾……”

    “刘宠啊刘宠,以前就有人参劾过你昏聩无能,治军无方,这次本官总算是见到了,本官不会把你怎么着,但现在你犯在沈大人手上,如果不知悔改的话……呵呵,下一步职务可就不保!”

    说话间,崔岩拍了拍刘宠的肩膀。

    刘宠胆颤心惊,他的武职是继承自祖上,最担心的便是官爵被褫夺,文官退出朝堂还能教书育人,享受田亩减免税的优惠,而武将除了当官什么都不会,如果把世袭的官职丢了,那跟送他去死没什么区别,甚至不如战死沙场,至少对家族有个交待。

    “崔大人,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刘宠求助地望着崔岩。

    崔岩怒道:“你这是临死不远吗?帮沈大人办个差而已,看你跟死了娘一样,真没出息。你手下全是一群不开眼的货色,也不想想沈大人能在城里留几天?让他们赶紧滚出沈大人的地界,等沈大人带兵离开,地头还是他们的……拿自己是地头蛇,就敢跟真龙斗?我呸!”

    最后一口,直接啐到刘宠脸上。

    刘宠只能乖乖受了,然后告辞离开。

    ……

    ……

    崔岩骂得过瘾,刘宠走后,还洋洋得意。

    你个刘宠,被我利用了还不知,你手下那群白痴根本就是被我挑拨利用来当作筹码的。

    崔岩派人去把伺候沈溪的林氏叫来,林氏到来时已上更,崔岩生气地问道:“怎么,还是跟之前一样,沈尚书半夜都不休息?”

    林氏双手扣在身前,低下头道:“如大人所言,确实如此。”

    崔岩气得一拍桌子:“你们这些家伙怎么没一个会办事?沈尚书这两日可有碰过你?”

    林氏微微摇头:“未曾。”

    崔岩怒极反笑,道:“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人,出门在外,身边没有女眷照顾,平时公事又不那么繁忙,难道就不缺女人?还是你根本就未曾用心?你稍微用一点手段,怕是沈尚书已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了吧?”

    林氏道:“沈大人早出晚归,看起来公事挺繁忙的,至于他在外做什么,是否碰过女人,妾身不知,不过他回到房中就休息,跟妾身少有交流。”

    “嘶……”

    崔岩打量林氏,心里满是疑惑,“这女人不会被姓沈的收买了吧?”

    崔岩道:“之前不是让你找别的女人去伺候吗?”

    “找了。”

    林氏道,“按照大人吩咐,让那些女人扮作丫鬟伺候,晚上特意为沈大人准备好沐浴的香汤,可是沈大人一个都没留下,从那之后沈大人就再未在家沐浴过,回来倒头就睡,妾身知道自己做得不好,亦或许是用的方法不对……要不,大人派旁人去试试?”

    崔岩再一拍桌子,“你当本官的差事是儿戏么?又不是让你上战场杀敌,不过是让你伺候个男人,有这么困难?你就没试过半夜钻进他被窝?或者趁他沐浴的时候闯进去,好好伺候一番?你这女人,本来做事挺有手段的,怎么到沈尚书这里就一点辙都没?”

    林氏低下头,好似认错,却更像一种无奈的妥协,道:“妾身知道错了……妾身应该多用一些非常规的手段,但就怕沈尚书着恼,直接把妾身赶走……那时就没法帮大人完成差事。”

    崔岩面色狰狞:“你现在不照样没帮本官完成差事么?让你探听几句话都做不到,每天见到沈尚书就只是看他倒头睡觉,你跟木头有何差别?再不把事情办好,本官封了你的院子,让你带着那些贱民喝西北风去!”

    “大人息怒。”

    林氏一脸无奈,“妾身这就去帮您办事,这次一定会成功,再不成的话,妾身也没脸回来见大人了。”

    说话间,林氏似乎下定决心,告退而出。

    到了外面,林氏脸上满是无奈,最后咬了咬牙,准备以美色魅惑沈溪。

    ……

    ……

    林氏回去后,第一件事便去给沈溪送参茶。

    因为平时林氏就在沈溪的正屋过夜,侍卫们见到林氏,立即进去通传……这女人颇有几分姿色,闹不好会成为沈溪的妾侍,他们可不敢轻易得罪这样的人。

    沈溪听说林氏前来,有些好奇,此时恰好他手里没什么事情,便让林氏进门。

    但见林氏端着参茶上前,殷勤地招呼道:“大人,夜色浓重,妾身为您准备好了参茶,请您用下,早些休息。”

    沈溪眯眼打量林氏一下,见对方娇怯地低下头,随口道,“放下吧,你可以离开了。”

    沈溪不想探究太多,说完便又继续看手上的地图。

    林氏却没有依言离开,而是上前,将手上的参茶送到沈溪面前,娇声道:“大人,再不用的话,怕是凉了……”

    说话时,林氏一双细腻的纤手伸了过去,手背细滑的肌肤几乎挨着沈溪的手臂,当沈溪抬头看向她的时候,她用一种欲拒还迎的目光偷瞧沈溪一眼,霞飞双颊,含羞带喜。

    沈溪晒然一笑,这种手段对付一个初哥,或许能让人中招,但对他来说,简直是小儿科。

    沈溪板起脸来:“既然你一片心意,那就留下这杯参茶,不过从今晚开始,你不用再来我房中铺床叠被,回去告诉崔巡抚,本官谢过他的好意,但有些礼数实在没法消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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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五一章 有故事的女人

    沈溪纯粹是为了敷衍崔岩,才把林氏留在身边。

    他也单纯是把林氏当作下人使唤,林氏平日所做不过是铺床叠被,再就是晚上在他的外屋睡,等于是看门。

    之前算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沈溪并没有过多多计较,留这么个人在身边对他无太大影响,只是做事小心些,比如回到临时行辕都是在书房里办公,看完公文就叫侍从收拾好,不让林氏有动手脚的机会。

    但现在林氏明显有更进一步的举动,沈溪不得不下逐客令,准备把林氏赶回崔岩身边。

    林氏听了沈溪的话,先是一惊,随即花容变色,俯身苦苦哀求:“大人,难道妾身有哪里做得不好吗?”

    沈溪道:“你做的很好,不过军中并不需要女人存在……你平时留在本官睡榻旁,已经让人不厌其烦,现在你却来引诱本官,有何居心?”

    林氏赶忙为自己辩解:“妾身不过是感念大人辛苦,送参茶给大人,并无企图。”

    沈溪冷笑不已:“如此说来,本官还要谢过你一片好意咯!至于你是来做什么的,明人不说暗话,你真当本官不知?此前你去过巡抚衙门不少次,应该把本官不少消息带过去了吧?不知崔巡抚可对你有诸多赏赐?”

    林氏娇容惨淡,后退两步跪在地上,不敢为自己辩解。

    沈溪再道:“平时你做什么,本官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既然现在你不守本分,那本官也不会留你在身边,你可以走了!”

    林氏磕头不迭:“求大人给妾身一次机会,让妾身留在大人身边侍奉。”

    因为屋子里的声音稍微大了些,守在书房外面的侍卫稍微犹豫一下便冲了进来,生怕沈溪遭到袭击,等发现里面没什么事,先前进来的女人跪在地上时,侍卫们不敢靠前,目光中满是征询之意。

    沈溪道:“多余的话本官不想听,你不走的话,本官找人把你架出去。”

    眼看侍卫就要上前来拿人,林氏突然道:“妾身有些话想对沈大人说,不知沈大人是否可以请诸位军爷出去,妾身想单独跟沈大人聊聊。”

    侍卫已经上前,站在林氏身后,只等沈溪一声令下,就把人带走。

    沈溪看了林氏一眼,此时林氏正用一种决然的目光回望他,视线根本没有回避的意思,略一沉吟,他一摆手,侍卫都会意地退出屋子,顺带带上了房门,沈溪这才道:“有什么话,说吧。”

    林氏道:“妾身希望大人看在妾身无恶意的情况下,留妾身在身边,因为妾身……实在是身不由己。”

    说话间,林氏又把头低下,显得很委屈,好像受到不公正对待。

    沈溪站起身来,看着跪在地上的女人,冷笑道:“哼,仅仅是这样的话语,本官不会有任何怜悯。”

    林氏再次抬起头来,眼角蓄满泪水,道:“相信大人是把妾身当作那种不三不四的女人吧?确实,妾身身子不干净,自从亡夫过世,就像是浮萍般没有着落,只能寄人篱下,不过妾身想为大明做一点事……”

    “大同巡抚崔岩养护地方军户孤寡之事,便由妾身负责,站在朝廷的立场,妾身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现在崔大人翻脸无情,以老幼生存要挟妾身,妾身忍辱负重,不过是想保住军烈属生存的最后希望而已……”

    “沈大人作为兵部尚书,应该知道西北之地有诸多因战争失去亲人的孤儿寡母,尤其是军户中有很多人家绝户,壮丁不存,谁人顾及他们的生死?之前崔岩为彰显他在地方政绩,把军户中的孤寡聚在一处供养,以换得刘公公欣赏,期待以此入朝任部堂。”

    “不过刘公公被大人铲除后,崔大人便顾不得我们这些老弱病残的死活,甚至不再调拨粮食,要求我等出来做活求存,现在更要把我们住的地方查封……请大人看在孤儿寡母的份上,容许妾身留在您身边。”

    说完后,林氏不断向沈溪磕头,状极凄哀。

    沈溪板着脸道:“故事倒挺委婉动听,但也仅是故事而已,本官怎么知道你所说的话是否属实?”

    林氏恳切地道:“大人难道不能派人去查探么?想必大人现在所有心思都用在对草原用兵上,但莫忘了,城中孤寡老弱大多是朝廷历年与夷狄用兵带来的恶果,难道大人就没有悲天悯人之心?”

    “妾身相公于弘治十八年鞑靼人犯边时中流矢而亡,朝廷没有一文钱抚恤,甚至连亡夫生前留下的田地也被人霸占……若非妾身有一点姿色,怕是如今早就已成为流民冻饿而毙,亦或者进入娼馆过着朝不虑夕的生活。即便现在,也不过是受人驱使罢了!”

    沈溪看着林氏,一时间失语。

    他之前只是调查了一下林氏的来历,但没有太过深入,只是将其当作巡抚衙门派来的暗探,粗略了解到这女人是崔岩所养外宅,行事颇有手段,传闻出于风尘,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把林氏当回事。

    现在林氏说了一个让人为之动容的“故事”,沈溪闻听心情沉重,良久后才问道:“你今日应该回过巡抚衙门吧?崔巡抚是如何跟你说的?”

    林氏毫不避讳:“崔大人在见妾身前,先见过刘总兵,因城中兵士跟沈大人部署不对付,崔大人很是着恼。”

    “刘总兵离去后,崔大人又召集妾身,询问大人的事情,但妾身实在是一无所知,无法应答。本来妾身希望恳请崔大人换个人来侍奉沈大人,崔大人不允不说,还勃然大怒,以妾身背后几百名孤寡老幼的生存相威胁……”

    “妾身迫不得已,只能硬着头皮回到沈大人这里,以期完成崔大人交待的差事。其实妾身对大人非常敬重,并无冒犯之意。”

    沈溪不屑一笑:“你倒是什么都肯说。”

    林氏神色悲哀,道:“妾身一人之命不打紧,可妾身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他们长大后可以继承亡夫衣钵……这是亡夫留给妾身最后的希望,否则妾身宁可一死了之,也免得在人世间遭受如此多的侮辱和磨难。”

    “行大事者通常不拘小节,沈大人或许没有妇人之仁,但就不能稍微对过往之事有所反省吗?”

    察觉到沈溪并没有被她的话打动,林氏情绪几近崩溃,开始公然指责起来。

    沈溪语气平静,道:“战争总会有伤亡,如果什么代价都不付出,还想获得胜利,那么等来的必将是被外夷奴役,那时便不再是你一人一家的悲剧,而是整个国家民族的悲哀,本官所做一切不过是维持天下人的安定,何须反省?”

    说到这里,沈溪心中的确为之所动,“但若你所言属实,那本官确实不应该置若罔闻,你先回房去,等本官把事情调查清楚后,再行决定。”

    林氏听沈溪同意让她留下,终于松了口气,“谢大人体谅。”

    没有多余的话,林氏站起身来告退。

    等林氏走后,沈溪不由长吁口气,喝道:“来人。”

    几名侍卫立即进来,沈溪问道:“朱统领呢?”

    “大人不是让朱统领先去休息么?大人可是有急事找他?”为首那名侍卫瞪大眼问道。

    因为平时沈溪没什么事,只有白天要到各工坊查看时才会让朱鸿随同,到晚上只是让侍卫们轮值。

    “让朱统领来见。”沈溪道。

    “是,大人!”

    侍卫退下后就把在厢房休息的朱鸿给叫来,朱鸿见到沈溪有些诧异,问道:“老爷,是要连夜外出私访吗?”

    因是沈溪家奴,朱鸿在私下场合多称呼沈溪为“老爷”。

    沈溪道:“你马上去查一件事,涉及大同孤寡,本官得知巡抚衙门供养了一批军烈属,你去查清楚这些人的具体情况。”

    因为朱鸿对调查情报这项工作不是那么熟悉,所以听到沈溪的要求后,显得很为难,问道:“老爷,是否请老九过来执行命令?”

    沈溪一摆手:“九哥负责的事情很多,不能什么事都指望他,这次就让你去办,最好连夜把事情查明,如果你有不清楚的地方可以跟城中地方兵马打探,他们应该知道很多事情。”

    朱鸿点头:“那老爷,小的这就去了,您自个儿要小心些。”

    沈溪再度摆手,朱鸿迅速出门,叫了几个晚上不用值班的侍卫,匆忙而去。

    朱鸿走后,沈溪心中仍旧有一种别扭的情绪在蔓延,嘴上嘟哝:“过去这几年,我一直在为大明创造一个稳定的外部环境而努力,却忽略了对牺牲将士家属的抚恤和赡养,倒是这个崔岩,为了前途居然能把这些事情考虑到,可惜他只是为了一己之私,无法做到善始善终。”

    ……

    ……

    城里很多事都算不得秘密,真要调查起来很轻松,朱鸿简单在城里走了一圈,回来禀告后沈溪便知道林氏女没有说谎。

    沈溪并不认为林氏会编造一个听起来异常荒谬和复杂的故事骗他,这也是他从开始就没质疑林氏的原因,但就算如此,沈溪得知具体情况后也动容了,他没想到在大同镇这样远离朝廷中枢的地方,会有这么一群孤寡老弱,需要聚集在一起艰难求存,沈溪觉得自己在一些方面确实做得不够好。

    “……老爷,那些人都住在城南一块,听说以前有官府开粥场赈济,不过现在已经叫停了,小人过去看过,大晚上的虽然看不太清楚,不过那边屋舍确实破败不堪,其中几个院子失火过,近乎残垣断壁,据说里面同样住着人……”朱鸿说道。

    沈溪点头:“城南一带曾遭遇兵灾,后来临街的地方被人修缮,当做商铺,其他废弃的宅院也经过简单修复,加了些砖瓦。我本以为是城中平民所住,没想到里面安置着这样一群可怜人。”

    朱鸿问道:“那老爷准备如何做?”

    沈溪神色有些复杂,最后轻叹:“就算知道又如何,始终是地方事务……你先下去吧,有事我会找你,明儿上午不用你陪我去工坊巡查了。”

    “没事的,老爷,小人自幼习武,身体好,回去休息两个时辰便可恢复过来……小人告退。”

    朱鸿行礼后退下。

    房间里虽然没有他人,但沈溪的心情迟迟没有平复,就算他想查看公文都不行,耳中一直萦绕林氏说的话。

    “这女人不简单。”

    这是沈溪最直观的印象。

    沈溪开始琢磨林氏的一些事:“无论她是因何而来,又或者她所说的事情有几分隐瞒,至少站在她的立场,她做的没错,这跟高宁氏落难后遭遇到的情况类似,在她们心目中,礼义廉耻都是其次,只要能活着,未来就有希望,哪怕用一些非常规的手段,她们也觉得理所当然,这就是人生的无奈之处。”

    因为实在没心情继续处理公务,沈溪离开书房回到后宅。

    到了主屋门口,只见林氏端坐在外屋,好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一样,见到沈溪后神色平静,看来已做好一切准备。

    “大人。”

    林氏站起身迎接,却没往前走,二人身份差距太大,而沈溪又摆明不会接受她,所以她只能站得远远的,不敢靠近。

    沈溪没有进里屋,直接在外屋的椅子上坐下,手边的茶几上摆放有茶水,但沈溪却没有动的意思。

    沈溪道:“本官派人查探你所说的事情,以目前情况看,你没有说谎,但仍旧无法确定后续你是否会对本官不利。”

    沈溪的语速很慢,没有太多质疑或者针对的成分在内,说的话在普通人听来很和气,但林氏却觉得很刺耳,因为到现在沈溪依然在怀疑她,让她觉得自己无论做什么都难以赢得眼前男人的信任。

    林氏神色间满是悲哀,“既然大人查到妾身并没有欺骗,所做一切也不过是为了生存,为何还要认为妾身会对你不利呢?”

    沈溪抬头看着林氏:“本官给你机会,并不代表已经宽宥或者说要帮你,诚然,你是做你认为正确的事情,在保留自己和孩子生存希望的同时,帮助那些鳏寡之人,但你别忘了,你现在的差事是给大同巡抚崔岩当细作,刺探本官的秘密,如此一来你便是本官的敌人!”

    林氏身体一震,此时她终于意识到一件事,沈溪之所以对她有这么大的戒心,不在于她照顾孤寡老弱是否与人为善,而在于她现在所做的事情损害了沈溪的利益。

    从道义上来说,沈溪没理由帮她。

    林氏低下头,道:“那是妾身一厢情愿了,妾身本以为大人会以城中孤儿寡母的福祉为先,谁知大人竟是如此冷血无情!”

    或许是因为心里悲哀太甚,还有就是想到伤害她的人太多,林氏说话时带着一种尖酸刻薄,让人听了心里很不舒服。

    沈溪没好气道:“如果你觉得说这些,可以换得本官对你的怜悯,那你随便说,但本官要提醒你,你现在做的事情,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本官虽然心存善念,但毕竟不是大同本地的官员,不过是借道大同出兵,未来是否能从草原顺利归来都是未知数……大战在即,本官哪里有闲情逸致理会地方上赡养军烈属的事情?”

    林氏一张俏脸抽搐得厉害,明白沈溪没开玩笑。

    身为兵部尚书,沈溪没有惩罚她已是心存善意,赶她走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现在肯留她这个间谍在身边,要是还说三道四,那就跟给自己找不痛快。

    沈溪问道:“现在本官想确定一件事,你只需要回答是与否便可!你可是崔岩的女人?”

    “是!”

    林氏毫无犹豫地回答,“崔岩狼子野心,一直觊觎妾身美色,先夫刚战死不久便霸占妾身身子,绝非善类。这些年被他侵占的女人不在少数,只是因为妾身有些能力,可以帮他做事,才一直留在身边使唤,否则早就被他弃如敝履。不过现在也差不多了,因为妾身的价值基本已经被他压榨光了。”

    沈溪微微颔首:“崔岩让你来的目的是什么?”

    林氏毫不犹豫回答:“崔大人让妾身来调查沈大人……他名义上巴结沈大人,暗地里却派人给司礼监掌印张公公送礼,想通过贿赂张公公入朝任部堂,那时就可以跟沈大人平起平坐!”

    沈溪晒然道:“你倒是什么都知道。”

    林氏冷笑一声:“其实大人也该知道,您只是兵部尚书,就算深得陛下宠信,也难再进一步。崔大人如今已是宣府巡抚,履历丰富,他要当上六部部堂,巴结沈大人意义不大,作何不去跟拥有朱批大权的司礼监掌印表忠心呢?”

    沈溪眯着眼道:“朝廷的事情,你好像都明白。”

    “先夫在时妾身确实什么都不懂,但若长期处在这个圈子里,还什么都不了解的话,有可能生存下去吗?张公公已给巡抚衙门传信,口头接纳崔大人为同党,此外还有一些密令,妾身却无从知晓,不过想来沈大人跟张公公在朝中闹得不太愉快,相互间都在找对方麻烦,是吧?”林氏道。

    沈溪神色平静,没有评价林氏的话。

    其实不用林氏说,他已经知晓,此前张永已提醒过他,巡抚衙门那边得到来自宣府的御旨,但其实不过是张苑矫诏,想通过这种方式拉拢崔岩。

    因为九边各地的总督、巡抚,除了少数几个资历不深的,又或者由沈溪提拔的,其余的人都希望得到站在权力顶峰的司礼监掌印的赏识,一跃入朝担任尚书或者侍郎。

    大明六部部堂通常从西北督抚中选拔,之前刘瑾便以这种原则提拔不少人入朝,现在许多官员为了升官,当然会想办法效仿先贤,贿赂张苑。

    沈溪到底是文官,本身只是兵部尚书,而且沈溪再进一步,最多担任吏部尚书,而朝廷文官通常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官,就算沈溪得到朱厚照赏识,也未必能当十几年或者二十年的尚书。

    沈溪再问:“崔岩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不知道。”

    林氏回答得很干脆,“如果妾身能知道崔大人计划,那就意味着成为崔大人心腹,而不至于被当作一条狗般送到沈大人跟前牺牲色相!”

    沈溪看着林氏,“如果我问你,在崔岩和本官之间二选一,你选择为谁效命?”

    林氏惊讶地问道:“沈大人这是何意?您……您准备对妾身使用反间计?哼哼,妾身可不相信沈大人会采纳一个细作的话,而且妾身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利用价值。”

    沈溪冷声道:“本官还没给你安排任务,你怎么知道自己没有利用价值呢?”

    “妾身不想被人利用来利用去,就算崔大人再无耻,到底曾施恩于妾身,妾身又怎么能轻言背叛呢!这是妾身为人处世的原则,请沈大人免开尊口!”

    林氏显得很倔强,甚至有些不识时务。

    沈溪道:“那本官给你几天时间考虑,如果你还想让希望延续下去,本官相信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距离本官出征没几天了,在此期间或许本官能庇护你,但等本官离开后……你的希望也就破灭了。”

    “本官留下的时日不多,请自行考虑吧,这几天你不用过来侍奉,回去后喜欢对崔岩说什么,随便你,但若你选择继续站在本官对立面,就别在本官面前装可怜,本官对待敌人,通常都是像秋风扫落叶般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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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五二章 信任问题

    沈溪没有一下子把林氏的希望给磨灭,提出交换条件,让林氏倒戈帮他做事。

    具体要做什么,沈溪没细说,不过以林氏猜想,沈溪必然要针对崔岩进行一系列反击,很可能会让她死于非命,便以坚持原则为由拒绝,其实内心已动摇。

    在沈溪和崔岩之间,她当然想选择为沈溪效命,但可惜沈溪也非易与之辈,手段明显要比崔岩老辣多了,就算知道她是细作,也未对她怎样,还跟她好言好语协商,甚至允许她继续自由出入临时行辕,用意难明。

    第二日,林氏回去见崔岩。

    巡抚衙门后院,崔岩一边翘着二郎腿悠闲地喝茶,一边听眼前这个不被他重视的女人汇报情况。

    “……沈大人没碰你,你还好意思回来?本官昨日跟你说的话,你是当作耳边风,还是笃定本官是在吓唬你,不敢动手?”

    听林氏说完,崔岩放下紫砂茶壶,恶狠狠地盯着林氏,目光中杀机隐现。

    林氏无所畏惧,低头道:“沈大人昨日虽然未碰妾身,但妾身却探听到一些崔大人您想知道的消息。”

    “什么消息?”崔岩皱眉问道。

    林氏往前走上两步,神色间显得神神秘秘,低声道:“妾身无意中得知沈大人一些安排,涉及针对张公公的手段……这些都是沈大人喝醉后不小心吐露出来的,无意中被妾身听到。”

    为求存林氏只能编造谎言,这也是建立在沈溪暂时没有对她下手的基础上。

    崔岩皱起了眉头:“沈大人做事可说是滴水不漏,从未听闻他进城后喝过酒,还能不小心泄露消息被你查知?你这是自己没把事情办妥,到本官这里来胡言乱语吧?”

    林氏微微摇头:“崔大人可以不信,但难道不可以先听听,再下断言?”

    “说!”

    崔岩黑着脸道。

    林氏这才小心翼翼把盘算一夜的说辞讲出来:“沈大人出兵时间定在下月,在此之前会请陛下自宣府出兵……”

    “停!”

    崔岩不耐烦地打断林氏的话,喝道,“这些都是本官早就知道的消息,根本没用,若再嗦……你知道后果!”

    林氏咽了口唾沫,人更紧张了,“沈大人试图联合陛下身边人,共同对付司礼监掌印张公公,因为沈大人觉得张公公这个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要是关键时刻在陛下面前进谗言,将导致各路人马无法做到协调一致,届时沈大人所部可能会孤立无援,陷身绝境。”

    崔岩皱眉问道:“这是你无意中获悉的?”

    林氏道:“这是沈大人跟手下说话时,妾身听到的,沈大人的意思是要凭借陛下的信任,扳倒张公公,就好像对付当初如日中天的刘公公一样!”

    崔岩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你这女人,之前让你查半个月,一点消息都没带回来,昨天不过跟你见了一面,回去后就能查到这么多事情,你让本官如何相信你?”

    林氏没有争辩的意思,低声道:“崔大人不用怀疑,妾身说的这些事,如果最后查明子虚乌有,妾身知道是什么下场……”

    “如果姓沈的答应庇护你呢?”崔岩非常精明,厉声喝问。

    这问题让林氏娇躯一颤,随后她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回答道:“沈大人怎会庇护一个明摆着的细作?再者说了,他在城内停留不了多长时间,很快便会带兵离开,妾身怎么可能把自身安危托付给一个生命中的过客?所以只能以查获的真实讯息,来向崔大人奏禀。”

    崔岩想了下,面色有些迟疑,最后还是点点头,算是同意林氏的说法,“量你也没胆子欺骗本官,继续说!”

    林氏稍微松了口气,又道:“沈大人想从大同边军中抽调精锐,增强出塞兵马的实力,如此就算遭遇鞑靼主力也可一战,或者拖住鞑靼铁骑,固守待援……”

    崔岩听到这里,不由点头,这跟张苑之前给他下达的命令有契合之处……张苑不允许大同边军调拨兵马给沈溪,所以他才会暗中动手脚,让埋伏在大同边军中的心腹跟沈溪对着干,蓄意制造两军不和,如此一来沈溪也就不好意思自大同调兵遣将。

    “还有呢?”

    崔岩见林氏说话顿住,当即催促,“你可知姓沈的要联合陛下身边哪些人对付张公公,什么名字,目前担任什么职务?”

    林氏心想:“陛下身边的人,我从何认识?如果这个人地位不高,还不足以让崔大人采信,难道得说陛下身边那几个得宠人物的名字?”

    林氏正要编造谎言,突然想到如果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就算凭空捏造,可一旦崔岩信以为真,那她的价值就没有了,崔岩不会履行承诺给她赏赐和优待,必然的结果就是被放逐,甚至可能杀了以防止消息外泄。

    林氏道:“这只是沈大人喝醉酒后说的话……沈大人本身不喝酒,但军中有个叫唐寅的读书人,乃是民间拥有很大名气的风流才子唐伯虎,此人嗜酒如命,昨夜前去拜访沈大人,不知怎么就喝上了。”

    “沈大人喝多了,言语中似乎对张公公很着恼,因为张公公坏了他很多好事,不过当妾身给他送解酒茶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就此打住话题……所以妾身暂且不知到底是谁在跟沈大人联手,共同针对张公公。”

    崔岩脸色阴郁,眼中凶光毕露,好像随时都要杀人,这让林氏心情紧张至极。

    林氏说的事情,真假参半,很多都是她根据时局猜测出来的,因崔岩一向对她轻视,觉得如果不是她真的探听到,绝不可说得如此全面而周到。

    本身崔岩要除掉林氏的心就没那么坚决,因为林氏姿色过人,男人在自己征服过的女人面前都会有一种盲目的自信,而且崔岩是派林氏去调查沈溪起居和言行的事主,只要林氏能带回消息,就算完成任务,怎么都不该收到惩处。

    半晌后,崔岩道:“你总算探听到一点儿有用的东西,不过这些并不足以让本官满意。”

    林氏跪了下来,恳求道:“请大人恩许,赐给妾身身后那些孤寡老弱粮食,这对大人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妾身以后定专心为您做事,心无旁骛。”

    “难道本官不给你粮食,你就不为本官做事了吗?”崔岩怒道。

    林氏仍旧跪在那,低着头一语不发。

    崔岩愤怒过后,一摆手:“也罢,就算是养一条狗,主人家也会不时扔给它根肉骨头,何况你还是本官信任的一条忠犬……本官便赐你二十石粮食,这是从军需中调拨,你要知道本官的好!”

    林氏磕头不迭:“妾身多谢大人恩赐。”

    “起来起来。”

    崔岩脸上忽然涌上和善的笑容,跟之前相比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上前扶起林氏,当他用手托着林氏的下巴,让林氏抬起头来时,崔岩脸上的笑容十分猥琐。

    崔岩嘿嘿笑道:“姓沈的没碰你,那是他没眼光,本官却知道你的好。走走,陪本官进去乐呵乐呵,你是本官的人,本官不帮你帮谁?”

    就算林氏心中再厌恶,也不敢对崔岩有任何忤逆,只能被迫在崔岩的相扶之下起来,进入内堂。

    过了一会儿,房内传来崔岩撞鬼般的声音:“给本官滚出去,你身上挂红为何不早说?晦气晦气,据说沾了这东西会倒大霉,这几天本官不想见到你……滚滚滚!”

    ……

    ……

    林氏从巡抚衙门出来,回到自己的小院,沐浴完带着一股羞恼回到自己卧榻上。

    “夫人,刚才南门那边前来传信,说巡抚衙门送了五百斤粮食过去。”一名五十多岁的老妇走进屋子,站在门口对林氏道。

    林氏惊讶地问道:“不是二十石吗?怎么才五百斤?”

    老妇人一脸茫然,林氏恼恨地道:“连我这样一个小妇人都骗,还有一点良心吗?”

    老妇人不解地问道:“夫人,现在有粮食了,您怎么还不高兴?”

    林氏没有跟老妇人解释,道:“赵大嫂,我两个孩子那边,你一定看管好,这些日子不要让他们到这院子,亦或者回大院去……要不你带他们出城避一避吧!”

    “夫人,现在城外兵荒马乱的,老身能带两位少爷去哪儿?”老妇人显得很不解。

    “那就留在城里,不过先藏起来,你不是有一个远房亲戚吗?我给你几钱银子,你带着我两个孩子过去住几天……你等我的消息。”林氏道。

    老妇人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还是点头:“既然夫人如此说了,那老身便带两位少爷到亲戚家住几天……如果夫人有什么麻烦,就跟我们说,我们都是一家人。”

    ……

    ……

    林氏在安排好自己身后事后,急急忙忙回到沈溪的临时行辕。

    因为她平时进出惯了,没人怀疑她的目的,可她进去后没有见到沈溪,一直等到中午,沈溪才回来,而此时她已经在沈溪的书房前跪了两个时辰。

    沈溪没有停留,快速走过林氏身边时,随口说了一句:“进来说话吧。”

    因为沈溪进出都像一阵风,林氏先是一怔,随即意识到自己得到沈溪恩许,匆忙起身进到书房里,此时沈溪已经坐了下来,而沈溪身边还带着一个人,之前林氏曾见过,虽然这人身着校尉服,但林氏以女人敏锐的直觉,认定这人跟沈溪关系不一般。

    此人正是着男装的云柳,沈溪特地把她叫了过来。

    “大人,妾身有话对您说,不知可否单独说话?”林氏对云柳不熟悉,所以直接提出请求。

    沈溪一摆手:“此乃本官左右手,专司负责调查军中情报,你说什么无须顾忌,有话但说无妨!”

    林氏在外人面前,不可能完全袒露心扉,不过稍微迟疑后,还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向沈溪磕头道:

    “大人昨夜对妾身所说的话,妾身今日总算想明白了……妾身愿意帮大人做事,哪怕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林氏说完,忐忑不安地等待沈溪的答复,可半晌都没等来一句回复,当她忍不住抬头看时,发现沈溪正用一种古怪的目光打量她。

    “大人?”

    林氏怕沈溪没听清楚,提醒了一句,正要把话再说一遍时,沈溪终于开口了,“昨日本官对你也算优待了,非但没赶你走,还准允你帮本官做事,可你却好像很有骨气,未予答应,今日你回了一趟巡抚衙门,怎么突然就开窍了?”

    林氏这才知道沈溪怀疑自己,心里暗自恼恨,因为她坚守的底线,被活生生的现实打败,现在还换来沈溪的怀疑,实在是得不偿失。

    林氏道:“妾身回去见过崔大人,发现他就是个无耻小人,根本不会履行承诺,反而把妾身当作棋子……妾身不甘心,所以决定为大人做事。”

    沈溪笑了起来,声音中带着一丝嘲弄。

    “你说崔岩是无耻小人,那你把本官当作什么?他利用你,把你当作棋子,难道本官就把你当菩萨一样供着?或许本官要让你做的事情,会比崔岩更让你无法接受,更让你觉得无耻,这就是你投靠本官的理由?”

    林氏脸上满是痛苦,道:“崔岩欺骗妾身,本来答应给老弱划拨二十石粮食,结果却只有五百斤,连两成粮食都没有,甚至妾身还被他侮辱……”

    沈溪道:“你是崔岩的女人,他怎么对你,跟本官无关,本官或许可以这么想,你回去后把本官昨夜跟你说的话,如实告诉了他,然后他让你回来投诚,再来一次反间计,你如何证明自己的清白?”

    这下林氏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她只是想崔岩有多无耻,自己应该找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托付后半生,谁知到了沈溪这里,她同样被人怀疑,心里充满了无奈……倒不是说她对沈溪失望,而是因为这一切根由源自她是崔岩的女人,这一层关系说不清道不明,就无法自证。

    林氏道:“妾身可以把跟崔大人的对话,如实告知大人。”

    沈溪摇头,旁边云柳突然道:“想让大人相信,光靠一张嘴没用。”

    林氏听到云柳说话,突然明白过来,原来沈溪手下备受重用的情报头子是一个女人,瞬间有种被人戏弄的屈辱感,随即怒从心起,冲动下从自己头上摘下发钗,抵住自己的脖颈,因过于用力,尖锐处刺破了皮肤,一粒鲜艳的血珠渗透出来

    林氏咬着牙,用一种悲愤的语气道:“沈大人,您的确是做大事的人,妾身说不过您,便以死来证明自己并非姓崔的狗贼的细作,如此可以吧?”

    沈溪没有劝说,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冷冷地看着林氏。

    云柳神色间满是不屑:“寻死也能证明清白?”

    林氏怒视云柳,贝齿几乎把下唇咬破,沈溪则一语不发,好像等候林氏自尽。

    林氏用一种难以理解的目光望着沈溪,最后悲哀地说道,“妾身并非怕死,只是妾身有一件事相求,妾身两个孩子……”

    沈溪冷声道:“你两个儿子,还有那姓赵的妇人,已被本官的人接走。”

    “啊?”

    本来林氏已心灰意冷,听到这话,身体突然震动几下,随即意识到,自己好像又落入了一个陷阱。

    沈溪声音平和,道:“你真以为自己有什么利用价值?本官要杀你,就跟碾死只蚂蚁般容易,就算要扳倒或者诛杀崔岩,也不是什么难事……此人为祸地方多年,斑斑罪行可谓罄竹难书,若非如今是战时,本官断不会留此等无耻之徒在世间。但也正因为这场战争,本官不能人为地制造对立,导致地方出现混乱!”

    林氏愣在那儿,不明白沈溪想要表达什么意思。

    沈溪站起身,走到跪着的林氏身边,低下头道:“你所做的事情,恰恰是本官之前忽略的,本官是有妇人之仁,才会留下你的性命,本来希望你可以回头是岸,但现在看来,你受崔岩荼毒太深,就算留在身边,也不会对本官忠心耿耿!”

    林氏绝望地嘶吼:“大人凭何这么说?妾身会永远效忠大人!”

    沈溪摇头:“你为了你还有两个孩子,根本不会考虑什么礼义廉耻,更不会坚守原则,你所谓的底线建立在利益的基础上,你现在觉得本官官职更大,能压崔岩一头,还对你有一定怜悯,所以你才会投诚,但若是将来本官跟一些更有势力的人出现冲突呢?”

    林氏咬着牙,尽管她很想辩驳,却无从说起。

    沈溪一摆手:“就当你死了吧,你的孩子本官会送出城去,找人好好抚养。至于你背后那些鳏寡老弱,本官也会替你收养,其他事情则只能等战后再行处置,本官现在没有心思掺和太多!”

    “大人,您到底什么意思?”

    林氏此时脑子已经糊涂了,发钗虽然仍旧抵在脖子上,不过当她抬起头时,目光中已没有了之前那种决绝。

    沈溪并未回答,转过身背对林氏,云柳几步上前来:“大人的意思,是说你现在已经死了,大人会跟巡抚崔岩如此说……至于崔岩的事情,大人会在战后解决,这么说你还不明白?”

    林氏脸上一片迷茫之色,不懂自己为何突然就成了一个“死人”。

    沈溪一摆手:“带她下去,按照我之前的安排做,然后派人去把崔岩叫来,本官想好好会会这个不知廉耻的赃官!”

    ……

    ……

    林氏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被云柳带走。

    从这一刻起,林氏就正式从大同的户籍册上被抹去,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死人”,她会有别的身份,在云柳的安排下改头换面出现。

    当崔岩得知沈溪要召见他时,以为涉及城中换防纠纷,不想赴会。

    就在他派人去临时行辕向沈溪称病,然后准备到后衙美美地睡个午觉时,突然下面的人传报说兵部尚书沈溪亲临。

    “什么?他到巡抚衙门来作何?”

    崔岩有些惧怕,虽然他已经铁了心投奔新的阉党头目张苑,但心中对沈溪这个曾经两次担任他直属上司的年轻人依然感到惊恐,就在于沈溪之前“劣迹”太多,但凡得罪过沈溪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大人,要不……将沈尚书阻挡在门外?”

    下面的人见崔岩犹豫不决,便请示道。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沈溪的声音:“怎么,大同镇还有本官来不得的地方?”

    原来沈溪已硬闯进巡抚衙门,同时跟来的还有王陵之、朱鸿、胡嵩跃等军将,以及大批士兵。

    崔岩一看这架势,便知道沈溪是来找他“算账”的,心想:“哎呀,莫非接触那种东西真要倒大霉?否则这位爷怎么突然发疯了似的硬闯官衙?”

    人都进来了,崔岩避无可避,赶紧出门迎接,脸上堆砌着勉强的笑容,“沈大人,有失远迎,之前下官还说亲自去您那儿……怎么想到突然大驾光临?”

    沈溪已走到院子当中,以一种傲慢的姿态看着迎上前来的崔岩,冷声道:“为何本官得到的消息,却是你这个巡抚病了,拒不见本官?”

    “没有的事,一定是有人以讹传讹。”

    崔岩心里叫苦不迭,只能是恭敬上来行礼,“沈大人,您来就来嘛,怎么带这么多人……请入内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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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五二章 信任问题

    沈溪没有一下子把林氏的希望给磨灭,提出交换条件,让林氏倒戈帮他做事。

    具体要做什么,沈溪没细说,不过以林氏猜想,沈溪必然要针对崔岩进行一系列反击,很可能会让她死于非命,便以坚持原则为由拒绝,其实内心已动摇。

    在沈溪和崔岩之间,她当然想选择为沈溪效命,但可惜沈溪也非易与之辈,手段明显要比崔岩老辣多了,就算知道她是细作,也未对她怎样,还跟她好言好语协商,甚至允许她继续自由出入临时行辕,用意难明。

    第二日,林氏回去见崔岩。

    巡抚衙门后院,崔岩一边翘着二郎腿悠闲地喝茶,一边听眼前这个不被他重视的女人汇报情况。

    “……沈大人没碰你,你还好意思回来?本官昨日跟你说的话,你是当作耳边风,还是笃定本官是在吓唬你,不敢动手?”

    听林氏说完,崔岩放下紫砂茶壶,恶狠狠地盯着林氏,目光中杀机隐现。

    林氏无所畏惧,低头道:“沈大人昨日虽然未碰妾身,但妾身却探听到一些崔大人您想知道的消息。”

    “什么消息?”崔岩皱眉问道。

    林氏往前走上两步,神色间显得神神秘秘,低声道:“妾身无意中得知沈大人一些安排,涉及针对张公公的手段……这些都是沈大人喝醉后不小心吐露出来的,无意中被妾身听到。”

    为求存林氏只能编造谎言,这也是建立在沈溪暂时没有对她下手的基础上。

    崔岩皱起了眉头:“沈大人做事可说是滴水不漏,从未听闻他进城后喝过酒,还能不小心泄露消息被你查知?你这是自己没把事情办妥,到本官这里来胡言乱语吧?”

    林氏微微摇头:“崔大人可以不信,但难道不可以先听听,再下断言?”

    “说!”

    崔岩黑着脸道。

    林氏这才小心翼翼把盘算一夜的说辞讲出来:“沈大人出兵时间定在下月,在此之前会请陛下自宣府出兵……”

    “停!”

    崔岩不耐烦地打断林氏的话,喝道,“这些都是本官早就知道的消息,根本没用,若再嗦……你知道后果!”

    林氏咽了口唾沫,人更紧张了,“沈大人试图联合陛下身边人,共同对付司礼监掌印张公公,因为沈大人觉得张公公这个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要是关键时刻在陛下面前进谗言,将导致各路人马无法做到协调一致,届时沈大人所部可能会孤立无援,陷身绝境。”

    崔岩皱眉问道:“这是你无意中获悉的?”

    林氏道:“这是沈大人跟手下说话时,妾身听到的,沈大人的意思是要凭借陛下的信任,扳倒张公公,就好像对付当初如日中天的刘公公一样!”

    崔岩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你这女人,之前让你查半个月,一点消息都没带回来,昨天不过跟你见了一面,回去后就能查到这么多事情,你让本官如何相信你?”

    林氏没有争辩的意思,低声道:“崔大人不用怀疑,妾身说的这些事,如果最后查明子虚乌有,妾身知道是什么下场……”

    “如果姓沈的答应庇护你呢?”崔岩非常精明,厉声喝问。

    这问题让林氏娇躯一颤,随后她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回答道:“沈大人怎会庇护一个明摆着的细作?再者说了,他在城内停留不了多长时间,很快便会带兵离开,妾身怎么可能把自身安危托付给一个生命中的过客?所以只能以查获的真实讯息,来向崔大人奏禀。”

    崔岩想了下,面色有些迟疑,最后还是点点头,算是同意林氏的说法,“量你也没胆子欺骗本官,继续说!”

    林氏稍微松了口气,又道:“沈大人想从大同边军中抽调精锐,增强出塞兵马的实力,如此就算遭遇鞑靼主力也可一战,或者拖住鞑靼铁骑,固守待援……”

    崔岩听到这里,不由点头,这跟张苑之前给他下达的命令有契合之处……张苑不允许大同边军调拨兵马给沈溪,所以他才会暗中动手脚,让埋伏在大同边军中的心腹跟沈溪对着干,蓄意制造两军不和,如此一来沈溪也就不好意思自大同调兵遣将。

    “还有呢?”

    崔岩见林氏说话顿住,当即催促,“你可知姓沈的要联合陛下身边哪些人对付张公公,什么名字,目前担任什么职务?”

    林氏心想:“陛下身边的人,我从何认识?如果这个人地位不高,还不足以让崔大人采信,难道得说陛下身边那几个得宠人物的名字?”

    林氏正要编造谎言,突然想到如果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就算凭空捏造,可一旦崔岩信以为真,那她的价值就没有了,崔岩不会履行承诺给她赏赐和优待,必然的结果就是被放逐,甚至可能杀了以防止消息外泄。

    林氏道:“这只是沈大人喝醉酒后说的话……沈大人本身不喝酒,但军中有个叫唐寅的读书人,乃是民间拥有很大名气的风流才子唐伯虎,此人嗜酒如命,昨夜前去拜访沈大人,不知怎么就喝上了。”

    “沈大人喝多了,言语中似乎对张公公很着恼,因为张公公坏了他很多好事,不过当妾身给他送解酒茶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就此打住话题……所以妾身暂且不知到底是谁在跟沈大人联手,共同针对张公公。”

    崔岩脸色阴郁,眼中凶光毕露,好像随时都要杀人,这让林氏心情紧张至极。

    林氏说的事情,真假参半,很多都是她根据时局猜测出来的,因崔岩一向对她轻视,觉得如果不是她真的探听到,绝不可说得如此全面而周到。

    本身崔岩要除掉林氏的心就没那么坚决,因为林氏姿色过人,男人在自己征服过的女人面前都会有一种盲目的自信,而且崔岩是派林氏去调查沈溪起居和言行的事主,只要林氏能带回消息,就算完成任务,怎么都不该收到惩处。

    半晌后,崔岩道:“你总算探听到一点儿有用的东西,不过这些并不足以让本官满意。”

    林氏跪了下来,恳求道:“请大人恩许,赐给妾身身后那些孤寡老弱粮食,这对大人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妾身以后定专心为您做事,心无旁骛。”

    “难道本官不给你粮食,你就不为本官做事了吗?”崔岩怒道。

    林氏仍旧跪在那,低着头一语不发。

    崔岩愤怒过后,一摆手:“也罢,就算是养一条狗,主人家也会不时扔给它根肉骨头,何况你还是本官信任的一条忠犬……本官便赐你二十石粮食,这是从军需中调拨,你要知道本官的好!”

    林氏磕头不迭:“妾身多谢大人恩赐。”

    “起来起来。”

    崔岩脸上忽然涌上和善的笑容,跟之前相比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上前扶起林氏,当他用手托着林氏的下巴,让林氏抬起头来时,崔岩脸上的笑容十分猥琐。

    崔岩嘿嘿笑道:“姓沈的没碰你,那是他没眼光,本官却知道你的好。走走,陪本官进去乐呵乐呵,你是本官的人,本官不帮你帮谁?”

    就算林氏心中再厌恶,也不敢对崔岩有任何忤逆,只能被迫在崔岩的相扶之下起来,进入内堂。

    过了一会儿,房内传来崔岩撞鬼般的声音:“给本官滚出去,你身上挂红为何不早说?晦气晦气,据说沾了这东西会倒大霉,这几天本官不想见到你……滚滚滚!”

    ……

    ……

    林氏从巡抚衙门出来,回到自己的小院,沐浴完带着一股羞恼回到自己卧榻上。

    “夫人,刚才南门那边前来传信,说巡抚衙门送了五百斤粮食过去。”一名五十多岁的老妇走进屋子,站在门口对林氏道。

    林氏惊讶地问道:“不是二十石吗?怎么才五百斤?”

    老妇人一脸茫然,林氏恼恨地道:“连我这样一个小妇人都骗,还有一点良心吗?”

    老妇人不解地问道:“夫人,现在有粮食了,您怎么还不高兴?”

    林氏没有跟老妇人解释,道:“赵大嫂,我两个孩子那边,你一定看管好,这些日子不要让他们到这院子,亦或者回大院去……要不你带他们出城避一避吧!”

    “夫人,现在城外兵荒马乱的,老身能带两位少爷去哪儿?”老妇人显得很不解。

    “那就留在城里,不过先藏起来,你不是有一个远房亲戚吗?我给你几钱银子,你带着我两个孩子过去住几天……你等我的消息。”林氏道。

    老妇人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还是点头:“既然夫人如此说了,那老身便带两位少爷到亲戚家住几天……如果夫人有什么麻烦,就跟我们说,我们都是一家人。”

    ……

    ……

    林氏在安排好自己身后事后,急急忙忙回到沈溪的临时行辕。

    因为她平时进出惯了,没人怀疑她的目的,可她进去后没有见到沈溪,一直等到中午,沈溪才回来,而此时她已经在沈溪的书房前跪了两个时辰。

    沈溪没有停留,快速走过林氏身边时,随口说了一句:“进来说话吧。”

    因为沈溪进出都像一阵风,林氏先是一怔,随即意识到自己得到沈溪恩许,匆忙起身进到书房里,此时沈溪已经坐了下来,而沈溪身边还带着一个人,之前林氏曾见过,虽然这人身着校尉服,但林氏以女人敏锐的直觉,认定这人跟沈溪关系不一般。

    此人正是着男装的云柳,沈溪特地把她叫了过来。

    “大人,妾身有话对您说,不知可否单独说话?”林氏对云柳不熟悉,所以直接提出请求。

    沈溪一摆手:“此乃本官左右手,专司负责调查军中情报,你说什么无须顾忌,有话但说无妨!”

    林氏在外人面前,不可能完全袒露心扉,不过稍微迟疑后,还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向沈溪磕头道:

    “大人昨夜对妾身所说的话,妾身今日总算想明白了……妾身愿意帮大人做事,哪怕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林氏说完,忐忑不安地等待沈溪的答复,可半晌都没等来一句回复,当她忍不住抬头看时,发现沈溪正用一种古怪的目光打量她。

    “大人?”

    林氏怕沈溪没听清楚,提醒了一句,正要把话再说一遍时,沈溪终于开口了,“昨日本官对你也算优待了,非但没赶你走,还准允你帮本官做事,可你却好像很有骨气,未予答应,今日你回了一趟巡抚衙门,怎么突然就开窍了?”

    林氏这才知道沈溪怀疑自己,心里暗自恼恨,因为她坚守的底线,被活生生的现实打败,现在还换来沈溪的怀疑,实在是得不偿失。

    林氏道:“妾身回去见过崔大人,发现他就是个无耻小人,根本不会履行承诺,反而把妾身当作棋子……妾身不甘心,所以决定为大人做事。”

    沈溪笑了起来,声音中带着一丝嘲弄。

    “你说崔岩是无耻小人,那你把本官当作什么?他利用你,把你当作棋子,难道本官就把你当菩萨一样供着?或许本官要让你做的事情,会比崔岩更让你无法接受,更让你觉得无耻,这就是你投靠本官的理由?”

    林氏脸上满是痛苦,道:“崔岩欺骗妾身,本来答应给老弱划拨二十石粮食,结果却只有五百斤,连两成粮食都没有,甚至妾身还被他侮辱……”

    沈溪道:“你是崔岩的女人,他怎么对你,跟本官无关,本官或许可以这么想,你回去后把本官昨夜跟你说的话,如实告诉了他,然后他让你回来投诚,再来一次反间计,你如何证明自己的清白?”

    这下林氏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她只是想崔岩有多无耻,自己应该找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托付后半生,谁知到了沈溪这里,她同样被人怀疑,心里充满了无奈……倒不是说她对沈溪失望,而是因为这一切根由源自她是崔岩的女人,这一层关系说不清道不明,就无法自证。

    林氏道:“妾身可以把跟崔大人的对话,如实告知大人。”

    沈溪摇头,旁边云柳突然道:“想让大人相信,光靠一张嘴没用。”

    林氏听到云柳说话,突然明白过来,原来沈溪手下备受重用的情报头子是一个女人,瞬间有种被人戏弄的屈辱感,随即怒从心起,冲动下从自己头上摘下发钗,抵住自己的脖颈,因过于用力,尖锐处刺破了皮肤,一粒鲜艳的血珠渗透出来

    林氏咬着牙,用一种悲愤的语气道:“沈大人,您的确是做大事的人,妾身说不过您,便以死来证明自己并非姓崔的狗贼的细作,如此可以吧?”

    沈溪没有劝说,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冷冷地看着林氏。

    云柳神色间满是不屑:“寻死也能证明清白?”

    林氏怒视云柳,贝齿几乎把下唇咬破,沈溪则一语不发,好像等候林氏自尽。

    林氏用一种难以理解的目光望着沈溪,最后悲哀地说道,“妾身并非怕死,只是妾身有一件事相求,妾身两个孩子……”

    沈溪冷声道:“你两个儿子,还有那姓赵的妇人,已被本官的人接走。”

    “啊?”

    本来林氏已心灰意冷,听到这话,身体突然震动几下,随即意识到,自己好像又落入了一个陷阱。

    沈溪声音平和,道:“你真以为自己有什么利用价值?本官要杀你,就跟碾死只蚂蚁般容易,就算要扳倒或者诛杀崔岩,也不是什么难事……此人为祸地方多年,斑斑罪行可谓罄竹难书,若非如今是战时,本官断不会留此等无耻之徒在世间。但也正因为这场战争,本官不能人为地制造对立,导致地方出现混乱!”

    林氏愣在那儿,不明白沈溪想要表达什么意思。

    沈溪站起身,走到跪着的林氏身边,低下头道:“你所做的事情,恰恰是本官之前忽略的,本官是有妇人之仁,才会留下你的性命,本来希望你可以回头是岸,但现在看来,你受崔岩荼毒太深,就算留在身边,也不会对本官忠心耿耿!”

    林氏绝望地嘶吼:“大人凭何这么说?妾身会永远效忠大人!”

    沈溪摇头:“你为了你还有两个孩子,根本不会考虑什么礼义廉耻,更不会坚守原则,你所谓的底线建立在利益的基础上,你现在觉得本官官职更大,能压崔岩一头,还对你有一定怜悯,所以你才会投诚,但若是将来本官跟一些更有势力的人出现冲突呢?”

    林氏咬着牙,尽管她很想辩驳,却无从说起。

    沈溪一摆手:“就当你死了吧,你的孩子本官会送出城去,找人好好抚养。至于你背后那些鳏寡老弱,本官也会替你收养,其他事情则只能等战后再行处置,本官现在没有心思掺和太多!”

    “大人,您到底什么意思?”

    林氏此时脑子已经糊涂了,发钗虽然仍旧抵在脖子上,不过当她抬起头时,目光中已没有了之前那种决绝。

    沈溪并未回答,转过身背对林氏,云柳几步上前来:“大人的意思,是说你现在已经死了,大人会跟巡抚崔岩如此说……至于崔岩的事情,大人会在战后解决,这么说你还不明白?”

    林氏脸上一片迷茫之色,不懂自己为何突然就成了一个“死人”。

    沈溪一摆手:“带她下去,按照我之前的安排做,然后派人去把崔岩叫来,本官想好好会会这个不知廉耻的赃官!”

    ……

    ……

    林氏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被云柳带走。

    从这一刻起,林氏就正式从大同的户籍册上被抹去,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死人”,她会有别的身份,在云柳的安排下改头换面出现。

    当崔岩得知沈溪要召见他时,以为涉及城中换防纠纷,不想赴会。

    就在他派人去临时行辕向沈溪称病,然后准备到后衙美美地睡个午觉时,突然下面的人传报说兵部尚书沈溪亲临。

    “什么?他到巡抚衙门来作何?”

    崔岩有些惧怕,虽然他已经铁了心投奔新的阉党头目张苑,但心中对沈溪这个曾经两次担任他直属上司的年轻人依然感到惊恐,就在于沈溪之前“劣迹”太多,但凡得罪过沈溪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大人,要不……将沈尚书阻挡在门外?”

    下面的人见崔岩犹豫不决,便请示道。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沈溪的声音:“怎么,大同镇还有本官来不得的地方?”

    原来沈溪已硬闯进巡抚衙门,同时跟来的还有王陵之、朱鸿、胡嵩跃等军将,以及大批士兵。

    崔岩一看这架势,便知道沈溪是来找他“算账”的,心想:“哎呀,莫非接触那种东西真要倒大霉?否则这位爷怎么突然发疯了似的硬闯官衙?”

    人都进来了,崔岩避无可避,赶紧出门迎接,脸上堆砌着勉强的笑容,“沈大人,有失远迎,之前下官还说亲自去您那儿……怎么想到突然大驾光临?”

    沈溪已走到院子当中,以一种傲慢的姿态看着迎上前来的崔岩,冷声道:“为何本官得到的消息,却是你这个巡抚病了,拒不见本官?”

    “没有的事,一定是有人以讹传讹。”

    崔岩心里叫苦不迭,只能是恭敬上来行礼,“沈大人,您来就来嘛,怎么带这么多人……请入内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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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五三章 棋子

    崔岩把沈溪当作煞星一样对待。

    正在阴谋算计,马上沈溪就登门拜访,而且还是如此强硬的姿态,让崔岩感觉来者不善的同时,也在琢磨怎么应付这个不速之客。

    沈溪进到巡抚衙门正堂。

    因为巡抚衙门并不涉及审案之事,所以正堂布置相对简单,崔岩本想请沈溪到后堂去坐,但想到那里是私人所在,担心沈溪从案牍中探知到什么对他不利的事情,干脆请沈溪在正堂落坐。

    “沈大人,您此番来访,是有什么要紧事么?”

    崔岩上前恭敬地问道,“之前您吩咐的事情,下官已派人着手解决,刘总兵那边没找沈大人吗?”

    为了避免沈溪上来便兴师问罪,崔岩先引出话头。

    沈溪道:“军中纠纷,倒不是什么大事,经过本官跟刘总兵沟通后,料想不会成为大问题……可现在的情况却是崔中丞居心叵测,妄图阴谋陷害本官,本官不得不亲自来问问,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崔岩先是露出些微惊讶之色,随即一阵惊恐,因为他跟沈溪间本来就没交情可言,之前他也是先取得沈溪“谅解”后,才跟张苑联络,如果沈溪执意要打压他,他很可能会有大麻烦。

    崔岩一脸冤屈之色,“沈大人此话从何说起?下官就算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对您有不敬……是否有那奸邪小人,在沈大人面前恶意中伤?请沈大人明察秋毫!”

    沈溪打量崔岩,冷笑不已:“崔中丞倒是会装无辜,那请问之前你送到本官身边那女人是怎么回事?”

    崔岩身体一震,不过勉强还能保持镇定,因为在他看来林氏不可能背叛他,就算出了问题也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棋子,随时都可以舍弃,他在使用林氏的时候就已经做好随时放弃的准备。

    崔岩道:“不过是派去伺候大人,聊以解乏的普通女人,下官对其所作所为全不知情……是否大人有何误会?”

    沈溪笑道:“崔中丞倒是把事情推得一干二净,可惜那女人什么都招了……她是你派到本官身边的细作,调查本官日常起居言行,再汇报于你,而你则利用这些讯息构陷本官!”

    “绝无此事!这种没有边际的话沈大人怎能相信?一定是有人蓄意诬陷本官……本官对那个女人了解不深,仅为普通雇佣关系,怎么可能把她当作细作派到大人身边?”崔岩矢口否认。

    沈溪道:“你别急着否认,有些事想赖也赖不掉,林氏招供了一些事,涉及崔中丞跟司礼监掌印张公公暗中来往,试图阻碍本官出兵……莫非这件事你也要否认?”

    “没有,绝对没有,那女人居心叵测,看下官怎么收拾她……大人尽可让她跟本官当面对质!”崔岩道。

    沈溪怒道:“你崔中丞调教手下有一套,那女人一直暗中刺探,本官昨夜故意让她探知一些消息,然后派人跟踪,发现今日一早她进了你的巡抚衙门,然后回到本官面前继续潜伏……本官不过问了几句,她便以发钗自尽,崔中丞你这是想来个死无对证,当本官对你无可奈何,是吗?”

    崔岩听到林氏自尽的消息,虽然有所怀疑,不过明显松了口气。

    崔岩狡辩道:“沈大人您可不能冤枉好人,那女人分明是胡言乱语,下官之前因其照顾大人不周多有苛责,她可能气不过,跟巡抚衙门内什么人勾连,恶意诬陷下官。沈大人切不可听信这女人一面之词,而伤了咱们的和气,下官还想好好替大人办事呢。”

    崔岩判断沈溪现在人证物证皆无,不可能拿这件事来大做文章,便多了几分底气,除了抵赖外,就是想把事情拖延下去,只要等沈溪领兵出塞,他的差事就算完成,不用担心沈溪报复……

    沈溪能不能活着回到大明还是两说,就算能回来,他有张苑这个靠山,沈溪不能把他怎么着,就算出事也会有人捞他。

    沈溪眯眼看着崔岩,目光中多了几分欣赏,笑着道:“崔中丞果然是办大事的人,暗地里跟司礼监太监来往,又暗中动手脚挑拨本官部下跟大同地方官兵的关系,再把本官的情况传出去,以期得到张公公提拔,入朝为部堂似乎指日可待……”

    “没有,没有的事。”

    崔岩矢口否认,心里却洋洋得意,因为他看出来了,就算这次沈溪带人前来声讨,也奈何他不得,因为这里是他的地盘,沈溪终归只是朝廷派来的强龙,而他这个地头蛇的势力足以让对方忌惮。

    沈溪再道:“本官已查明那女人的来历,知道她是军户孀妇,在城南有批鳏寡之人为其供养,而她一直为崔中丞办事!”

    “沈大人,这些都是胡言乱语,是宵小在背后挑拨离间,她一个孀妇,本官跟她有何关系?本官这几年在地方励精图治,当初沈大人曾为宣大总制,应该知道下官官声一直很好,大同地界几乎到夜不闭户的程度,如今只是个死去的疯女人胡言乱语,就让沈大人对下官疑神疑鬼,是否太过分了?”崔岩慷慨陈词。

    沈溪霍然站起,走到崔岩面前,崔岩目光中带着惊恐,往后连退几步。

    沈溪面色阴冷:“崔中丞无论以前做过什么,全都有案可考,你以为成了张公公门人,便可高枕无忧?本官要查你,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回头你告诉张公公,本官此番出征,不会征调大同镇一兵一卒,至于张公公是否准备在背后阻挠战事,甚至存心陷害本官,一切随他,别最后玩火**!”

    就算崔岩早就打定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主意,但听到沈溪这番话后,依然不寒而栗,问题就在于沈溪知道的似乎太多了,他在沈溪面前根本就没有秘密可言。

    “沈大人,您……”

    崔岩还想为自己辩解几句,但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下去了。

    沈溪道:“那女人的尸体,本官会找人掩埋,这件事暂且作罢,本官不想跟你一般计较,你崔中丞总算做了件好事,供养几百名战争孤寡,本官便当是你的政绩,若日后发现他们被人虐待,本官自会找你算账!”

    “沈大人,您怎么能这样呢?就算您贵为兵部尚书,也不能干涉地方事务!”崔岩硬着头皮抗议。

    沈溪冷冷瞪了崔岩一眼,崔岩被沈溪目光所慑,不由自主又后退几步,再也说不出话来。

    沈溪开始往门口走,脚步缓慢却有力,“如果你不想赡养战争孤寡,本官不拦你,就看张公公能否保住你了!本官之前还以为你终于开窍,知道为谁办事,还想提携你一下,谁曾想你竟然选择给张苑当狗,要是再作奸犯科,本官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拿你这条看门狗开刀!”

    “啊?”

    崔岩没有想到,沈溪说话这么直接,丝毫也不留情面地斥骂他。

    但就算崔岩心里再不甘,手上同样握有王命旗牌,掌握大同十万大军,却对沈溪无可奈何,因为沈溪同样肩负皇命,官职比他还大,城内火拼指不定谁能获胜,且他手下不可能跟沈溪这位皇帝跟前最有发言权的大臣翻脸,大同将官也都在等着在这次对鞑靼的战事中分得一份战功。

    沈溪拂袖而去,崔岩没有出门送客。

    跟沈溪扯破脸皮,他知道自己再也没法得到这位当今帝师的认可和提拔,只能彻底倒向张苑这个阉党头目。

    很快沈溪便带人离开巡抚衙门。

    堂上崔岩身体抖个不停,一来是因为生气,二来则是因为惧怕,开罪一位炙手可热的大人物,还被威胁秋后算账,换了谁都不可能泰然处之。

    “大人?”

    师爷进来,正要汇报沈溪离开之事,忽然发现崔岩举止异常。

    崔岩回过神来,怒视师爷一眼,喝道:“林氏在何处?”

    师爷愣了一下,反问道:“上午不是回沈大人行辕了吗?”

    “去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本官就不信姓沈的会眼睁睁看着她去死,这贱妇两面三刀,以为能逃出我的掌控?做梦去吧!”

    崔岩好似疯狗般狂吠,“还有她两个儿子,一并杀了,把脑袋割下来给那女人看,让她知道背叛本官的下场!”

    “是,大人。”

    师爷应了一声,随即为难地道,“可是……并不知道那女人在何处。”

    崔岩怒道:“查!!再嗦,本官连你一并宰了!你们这群废物,关键时候一点儿用处都没有,养条狗还知道看家护院呢!”

    ……

    ……

    沈溪没有对崔岩痛下杀手,主要是考虑到大同时局不稳,需要考虑方方面面的利益。

    回到北校场大营,进入中军大帐,沈溪在帅案后坐了下来,心情有些郁闷,显然是不甘心就此放过崔岩,可是又没办法在大战即将打响的情况下自乱阵脚。

    “大人。”

    云柳掀开帐帘进来,走到帅案前站定,神色中满是不解。

    沈溪问道:“我交待的事情处置好了吗?”

    云柳回答:“一切都已安置妥当,包括城内那些鳏寡遗民,均派人看护,防止巡抚衙门的人前去捣乱。”

    沈溪点了点头,随后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事情办好便可,你先退下吧,我想独处一会儿,考虑些事情。”

    “可是大人……”

    云柳没有依言离开,态度坚持,“卑职不明白,您为何要帮那女人?她根本无心为大人做事,甚至可能背地里继续帮巡抚衙门办事,损害大人利益……其实最好的办法便是将其交还巡抚衙门,一方面彻底清除安全隐患,另一方面则暂时息事宁人……”

    “别说了!”

    沈溪打断云柳的话,随即抬头看了一眼,眉头深皱,问道:“你觉得林氏真该死?她所做一切,丝毫不值得怜悯?”

    云柳看得出沈溪的愤怒,明白沈溪待人处事一向宽仁,也希望身边的人都有仁恕之心。云柳低着头,道:“无论她做了什么值得人怜悯的事情,都不该危及大人安全,大人如此做,既是对自己生命不负责,还会危及整个出征大业。”

    沈溪一摆手,“你不用说了,我权衡过利弊,无论那女人做了多少错事,有一点我看到了,那就是她身不由己,她做的事情不能说有多高尚,但至少有责任感。现在我断了她跟崔岩的联系,以后可以帮我做一些战争的善后事宜,正是人尽其才。”

    “大人相信她?”云柳问道。

    沈溪摇头:“值不值得信任是一回事,但我愿意给她希望,我不喜欢把别人的希望浇灭,她不过是个身不由己的可怜人,至于她未来会怎样,不是我关心的重点,至少我确定现在所做决定,不会损害我的利益。”

    “你尽可放心,以后她不可能从我这里得到对崔岩来说有价值的情报,反而因为身份暴露,会被崔岩派人追杀,杀人灭口……她是个聪明的女人,知道做如何的选择才是正确的!”

    云柳未予评价,不过脸上神情阴晴不定,显然内心斗争异常激烈。

    沈溪吩咐道:“去把善后工作做好,找个地方把她安顿好,等战后再行处置……这件事我不想再过问,这几天本来就心烦意乱,如今又有此等糟心事骚扰,我的整个用兵思路都被打乱了!”

    “是,大人!”

    云柳就算再不甘心,也只能遵命而为。

    ……

    ……

    云柳按照沈溪的吩咐,亲自送林氏出城。

    因为是以出城调查情报为借口,再加上林氏已换上男装,大同城北的城门也被沈溪兵马控制,所以出城门时没人怀疑林氏的身份。

    况且,就算崔岩知道林氏被送出城,也不敢做什么,现在崔岩跟沈溪的矛盾已公开化,崔岩必须为自己的将来打算,此时他犹豫不决,不知道是否要去给沈溪请罪,头脑暂时处于迷糊状态。

    云柳带人出城后,纵马折道向西南狂奔,跑出几十里后,进入一个壁垒森严的城堡,此地曾是安东中屯卫的一个百户所驻地,由于战火重燃,所有兵马都被抽调到大同城,沈溪觉得放弃这个地方有些可惜,便派了一队官兵进驻,一方面作为情报系统的中转地,另外就是安置部分行军和训练中受伤的官兵。

    “……你可以走了。”

    云柳叫来负责防务的把总,把沈溪的命令传达后,这才对林氏道,“你就留在这个城堡中,会有专人照料你的生活,等到战争结束,大人会派人来通知你,那时就是你施展身手的时候!”

    林氏脸色凄哀:“妾身何德何能,得大人如此优待?”

    云柳神色间满是不屑:“这是优待吗?囚笼吧!你反复无常,我不认为大人敢冒险把你留在身边,不过大人做事公允,你罪不至死,所以把你安置在这里,至于巡抚衙门……没人敢保证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你要是离开这个城堡,被巡抚衙门的人发现,那你就死定了!”

    林氏道:“多谢你的好意,请问能把我的两个儿子还给我吗?”

    “不能!”

    云柳道,“这也是大人吩咐,战争结束前,不可能让你跟你的两个儿子见面……两个小家伙算是人质吧,其实你应该理解,如果你跟儿子在一起,只会增加危险,不如你一个人,这样就算你自己出事,两个儿子也能保住!”

    林氏咬着牙,脸上带着一股恨意,不过却没辙。

    她很聪明,知道自己只是棋子,没有资格决定下一步棋怎么走,不同的是之前她是崔岩的棋子,现在却成为沈溪的棋子。

    云柳将走之际,林氏突然问道:“姑娘,请允许我直接这么称呼,敢问一句,你跟沈大人是什么关系?”

    云柳闻言回过头来,看着林氏道:“你没资格问这些!”

    林氏道:“我只是想知道,未来我是否有机会为大人效命,就好像姑娘你一样。”

    “当然有机会,就看你是否对大人忠诚,如果没有对大人十足的忠诚,那你根本没这种命!”

    云柳非常不耐烦,在她看来,这女人根本不存在忠心与否的问题,谁给她利益其就为谁办事。

    “明白了,看来姑娘对我的成见很大,不过若是将来有机会再见到姑娘的话,我会让姑娘知道我并非是见异思迁之人,我愿意帮大人做事,不求别的,只求我两个儿子能有个光明的前途!”

    ……

    ……

    林氏的话给云柳的触动很大。

    在去的路上,云柳一直在思索,不知为何心里油然生出一种落寞感,让她觉得人生失去了方向。

    她没有去见沈溪,直接回到城中靠近东门和阳门的一处哨所,这里便是她和熙儿平时落脚的地方。

    “……师姐,你出城去了?”

    熙儿见到云柳回来,关心地上前迎接,目光中满是疑问。

    云柳微微点头,“大人让我送那女人出城,到现在总算完成任务。”

    熙儿皱了皱鼻子:“那女人真好命,不过是个寡妇,又不是什么花容月貌,凭什么被大人赞赏?就因为她在城内养了一群战争遗孤?不过好像也不是她养活,因为她自己也是其中一员。”

    云柳神色平静:“大人要做什么,不需要我们这些下属去揣度。”

    熙儿道:“不过也好,大人把她送走,意味着她以后再也没机会勾引大人。师姐,你看上去不是很高兴,是否觉得大人不该留她在身边?”

    “我不敢质疑大人的决定!”云柳一副公事公办的腔调。

    “算了吧,那女人算什么东西,就跟丧家之犬一样,根本不值得同情。”熙儿不屑地道。

    云柳突然没来由说了一句:“但她有两个儿子……”

    “嗯!?”

    熙儿一愣,用不解的目光望着云柳,不明白姐姐为什么会说这句话。

    云柳轻叹一声,紧绷的神色稍微松弛,摇头轻叹:“熙儿,回来的路上,我一直思索她所做的事情,跟你说的一样,她就是条丧家犬,做的事情简直违背人伦道德,但你是否想过,她的人生确实有希望,因为她有两个儿子……”

    熙儿撅了撅嘴,显然不认同云柳的话,但也没出言反驳。

    云柳道:“想来以前她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无论丈夫如何,她都可以做一个幸福的小女人,可惜有一天丈夫死在战场上,家产也为人侵吞,她为了生存,什么事都可以做得出来,这也是大人为何不杀她或者是赶她走的原因……要收服这样的女人很简单,就是维持她的希望便可。”

    “师姐,你怎么帮那个女人说话?”熙儿不解地问道。

    云柳微微摇头:“大人把她两个儿子控制住,就是告诉那女人,其实大人并非只有妇人之仁,大人要以她两个儿子的前途作条件,换得她的投诚,如此一来大人就可以利用她做事。这个女人,可以说是大人得到的一颗非常好的棋子,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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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腻了刀光剑影,鼓角争鸣,或者可以品尝一下社会底层草根的艰苦营生。 本书讲述的是穿越大明落魄寒门的沈溪,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年代,用他的努力一步步改变命运,终于走上人生巅峰! 天子2016历史巨献,值得您拥有!寒门状元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寒门状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寒门状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