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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子     寒门状元txt下载     寒门状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一二五章 制约

    朱厚照同意丽妃同行。

    倒不是丽妃的理由说服了他,而是觉得有丽妃这样一个有主见的女人留在身边并非坏事,至少无聊的时候能找个人“解闷”。

    丽妃目的达成,窃喜不已,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朱厚照道:“爱妃随行可以,但不许随便出来见朝臣,若让人知道你在军中,可能会说三道四,如果战事出现偏差他们就会把责任归到你身上。”

    丽妃行礼:“陛下请放心,妾身知道分寸。”

    朱厚照有些疑惑:“让你跟着一起去打仗,不是什么难事,现在朕倒是有一件烦心事,你可否出谋划策?”

    丽妃一听,自己马上就有资格在朱厚照面前谈及政事,欣然道:“陛下请说。”

    朱厚照露出思索之色,“大明以前也有过皇帝御驾亲征的例子,诸如太宗皇帝,还有英宗,都是朕的祖辈,他们出征前,把京城一切事务安排妥当,以太子或者皇亲贵胄监国,防止生出变故……不过朕没有子嗣,也没有兄弟,就算临时找个旁支皇室子弟回来也需要时日,而且朕不觉得他们有能力打理好国政。”

    丽妃道:“所以陛下想找臣子监国?”

    朱厚照笑着把丽妃揽入怀中,道:“还是爱妃了解朕……朕的确这么想的,之前张公公说的对,他说如果京城内留下可以继承皇位之人,那朕在前方出了什么变故,臣子就不会拼死杀敌,那时即便朕只是被困孤城,京城这边也会有大臣拥立新君,如此实在不合朕的心意。”

    丽妃看着朱厚照,心里很清楚朱厚照在担忧什么,毕竟土木堡之变过去不久,有着英宗和景泰帝的前车之鉴,当即道:

    “陛下顾虑的是朝中没有谁有能力打理好国政吧?妾身说句不中听的话,换作以前的刘公公,亦或者沈大人,都没有问题,不过刘公公已作古,而沈大人要负责出兵之事,不能留在朝中,谢阁老作为首辅本为合适人选,但他又反对陛下出兵……”

    朱厚照颔首:“爱妃这话简直说到朕心坎儿里去了……”

    丽妃微微摇头:“妾身只是就事论事,一心为陛下分忧……无论陛下再怎么信任皇室宗亲,也要防止这些人生出不必要的野心,就好像头年里谋逆的安化王……陛下想安排文官监理国政,又怕其能力不足……”

    朱厚照听得很认真,没想到丽妃居然分析得头头是道,眼睛眨了眨,问道:“爱妃且说,应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是放手让张苑这奴才施为,还是交给梁大学士或者吏部何尚书等人?”

    丽妃看着朱厚照:“陛下,妾身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朱厚照摆手:“但说无妨,就算你说的不对,朕也不会降罪。”

    丽妃道:“张公公能力,其实很平庸……而且他野心不小,妾身听闻,他如今在豹房和朝中广布眼线,大肆招揽人手,似乎不甘于平庸。”

    朱厚照脸色又不好看了,倒不是说他怀疑张苑,而是觉得丽妃说这话另有目的,毕竟丽妃和张苑之间存在利益纠葛,如此猜疑攻讦,定怀有不可告人之目的。

    丽妃看出朱厚照的怀疑,道,“陛下若觉得妾身是无事生非,妾身就为自己说句话,妾身平时跟张公公并无恩怨,也少来往,只对事不对人……妾身只知道一件事,谢阁老和沈尚书同时去西北,最大的得益者就是张公公。”

    朱厚照笑道:“爱妃的意思,是说张公公故意促成谢阁老往西北?爱妃误会了,这件事乃是朕主动提出的。”

    丽妃道:“那妾身斗胆猜想一下,陛下作出如此安排时,张公公在场吧?而且这件事还是陛下临时生出的想法,事前并未仔细考虑过……”

    朱厚照仔细回忆一下,皱眉问道:“爱妃如何知晓?”

    丽妃叹息:“张公公崛起后,身边为他办事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如果是他主动提出,陛下回头必然怀疑,所以……他定是采用旁敲侧击的手法,暗示陛下应该把谢阁老调出京师,如此才可保无后顾之忧……借陛下之手,张公公轻松便让谢阁老这样敢于纳谏的老臣离京,到时陛下只能以他为监国人选,不知不觉便达成目的……”

    朱厚照皱起眉头,认真思虑丽妃的话。

    丽妃再道:“京城有人传言,张公公是刘公公第二,现在看来,果真如此,只是他没有刘公公做事的手段,所以才把事情办得到处都是破绽。”

    朱厚照抬起手,打断丽妃的话,正色道:“爱妃,你乃朕身边人,后宫不得干政乃是祖训,切勿违背。”

    “妾身不过是根据市井风闻,说出自己的想法,若陛下觉得不合适,妾身以后不说便是,陛下莫要见怪。”丽妃行礼请罪。

    朱厚照脸色依然不好看,显然对刘瑾造反的事情耿耿于怀,心里有阴影,当丽妃拿张苑跟刘瑾作比时,迅速激发朱厚照内心的戒备。

    许久后,朱厚照才问:“以爱妃的想法,张公公应该留在京城,还是调往西北?”

    丽妃道:“打理国政,一定要文官,他们野心不会那么大,至于张公公要调派到何处,全看陛下的决定。”

    朱厚照皱眉:“嗯,是该好好考虑下,让张苑这奴才打理国政,一来他没那本事,二来嘛……他可能会无法无天,毕竟他不算读书人,没有经受儒家忠君思想熏陶,可能连礼义廉耻是什么都不知道,贸然重用恐有不测之祸!”

    ……

    ……

    张苑忙着攻击谢迁,算计沈溪,却没想到会有人在背后给他使绊。

    随着朱厚照御驾亲征的日子越发临近,张苑忙着扩大自己在朝中的势力,为正德皇帝离京后自己打理朝政做准备。

    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候,朱厚照听信丽妃之言,派出小拧子暗中调查张苑。

    小拧子本身就对张苑不满,难得有这个宣泄仇恨的机会,当然拼命寻找张苑的错漏,力争令其失去朱厚照的信任。

    三月十七这天,由于昨夜睡得太晚,从早上到午后,朱厚照都在呼呼大睡,等醒来时已是日头西斜。小拧子把调查结果送到朱厚照跟前,不是靠笔记,而是全凭一张嘴,如此一来小拧子说什么便是什么。

    “……张公公插手任命内廷各衙门管事太监,按照权责不同,规定每人必须孝敬他一百两到五百两银子不等;坊间传得纷纷扬扬,说张公公想当第二个刘瑾,野心膨胀,广植党羽;张公公在宫外有自己的私宅,内置美女,每天宾客盈门,似有不轨之心……”

    小拧子带来的消息,大多数都不是临时现查的,多为平时就听说或者已查证,只是借助这个机会说给朱厚照听。

    朱厚照听了丽妃的话后对张苑有所怀疑,经小拧子这一说,就算没确信,对张苑的戒备又加深几分。

    小拧子汇报完后,朱厚照问道:“可有朝中的消息?张公公在外廷,不会也在拉拢文武百官吧?”

    小拧子道:“时间仓促,奴婢并未调查清楚,不过以奴婢所知,张公公正在跟那些礼部尚书候选人接触,说是只要投到他门下就能当礼部尚书,很多人上门送礼。现在张公公势力很大,东、西厂都在他掌控下,陛下……您一定要有所防备才是。”

    千不该万不该,小拧子最后加上一句主观劝告。

    朱厚照心想:“这小子以前就喜欢在朕跟前说刘瑾的坏话,这次派他去调查,一天不到就跑回来说那么多张苑的劣迹,能信他么?”

    “你再去查。”

    朱厚照不动声色,一甩手,“把刘瑾的所有情况都调查清楚,不得泄露风声!”

    ……

    ……

    当天下午临近黄昏,沈溪跟胡琏等人从正阳门入城。

    胡琏直接到吏部衙门述职,以确定是否要面圣,至于沈溪则因是以养病为借口出城,不需要到有司衙门报到,于是选择直接到豹房见驾,说明情况。

    经过传报,沈溪于天黑前见到朱厚照,地点却不是豹房,而在临近豹房的一处民院……朱厚照特地摆下酒宴,出城巡查回来的苏通和郑谦也受邀前来赴宴,仿佛一场朋友间的聚会,没有君臣相见的拘泥。

    沈溪抵达时,朱厚照已到了,苏通和郑谦不见踪迹。

    朱厚照在院子的客厅接见沈溪,沈溪正要下跪行礼,朱厚照笑着上前扶起沈溪:“沈先生作何这般客气?这一趟出京,先生累坏了吧?兵可练好了?”

    沈溪道:“之前微臣已将练兵结果上奏,不知陛下是否御览?”

    朱厚照有些吃惊,过了一会儿才道:“看过一点,是经张苑之口转达,不过……算了,不说这个,先生你回来就好,朕已决定于三月二十出征,时间比较紧,咱们坐下来商讨一下出兵细节,比如说从哪里出兵,朕领哪一路人马等等……大明北疆宽广,要打到鞑靼王庭,至少得先把位置找到。”

    朱厚照有意不想让沈溪问询谢迁发配往三边的事情,始终把握着对话的主动权。

    沈溪四下看了看,为难道:“陛下在这种场合赐见,微臣实在不知该如何跟陛下作答。”

    朱厚照道:“今天就当是师生会面,没那么多繁文缛节……之后苏兄和郑兄也会来,先生或许不知,朕的身份已为他们所知,先生离开京城这段日子,朕给他们安排好了差事,到上林苑当差,以后他们就能留在京城,时常陪朕喝个小酒。哈哈,先生这两个朋友,不但酒品好,人品更不错。”

    沈溪早就知道苏通和郑谦的事情,没有贸然评价,本来他把二人介绍给朱厚照认识,就带有目的,当即道:“两位兄台能得陛下欣赏,算是他们的造化,但陛下让微臣到这里来谈军国大事,似乎不太合适,这里安全……似乎得不到保证啊。”

    “朕都不怕,先生怕什么?先生是觉得开战在即,会有宵小对朕和先生不利?放心吧,这周围布置的侍卫至少上百人,另有大批人马护驾,绝对不会出状况……这么说吧,就算苍蝇想飞进来都不可能。”

    朱厚照指了指大厅旁隔着道珠帘的饭厅,问道,“要不,先生先入席,边吃边谈吧?”

    沈溪道:“请让微臣把情况说明……今日怕是不能陪陛下饮酒,因为微臣回去后还要准备几日后出征之事。”

    朱厚照脸上多少带着失望之色,不过还是点头:“先生为国为民,朕实在汗颜,不过先生这几天不必太过劳累,有什么事,咱们可以路上再商量,反正先生要跟朕一起到宣府,等到地方后再行分兵出击。”

    沈溪摇头苦笑,朱厚照对出兵之事太过敷衍。看起来是御驾亲征,但其实一切事情全都推给他处理,沈溪既要调兵遣将,还要哄着熊孩子,自然觉得负担太重。

    沈溪心想:“等到宣府再做安排,黄花菜都凉了……看起来现在才三月,时间足够了,但到边关就算一切顺利,也要五月才能出击,如果朱厚照拖延几天,可能六月、七月才能出兵,那时刚好是草原的雨季,战事会很难打!”

    沈溪心里满是担忧,朱厚照指挥作战经验几乎为零,且养尊处优惯了,不可能会完成诸如急行军、夜行军等必要的军事行动,再加上作为帝王顾虑太多,使得战事开展会异常艰难。

    沈溪道:“微臣认为,一切军事安排应在京城便确定下来,微臣最多陪陛下走到居庸关,出关后陛下前往宣府,微臣则直接前往大同镇,领军在大同至偏头关一线伺机而动。”

    朱厚照问道:“难道沈先生不从宣府出兵?”

    沈溪摇头:“宣府出兵,会导致战火在张家口一线蔓延,届时宣府至密云、遵化之地处处烽烟,直接影响京畿防备,不如以偏头关或者大同作为出兵之所,把鞑子的注意力引向西边……”

    朱厚照有些不解:“既然想把鞑子的注意力引向西边,走延绥出击不是更好?先皇时刘尚书出兵走的就是那条道。”

    沈溪心想:“你还有脸说,我也想仿效刘大夏从延绥出兵,但问题是你把谢老儿安排在三边,我去那里不正好犯着谢老儿?那时候谢老儿指不定给我制造多少麻烦……哎,连出兵的地点我都无法自主,这场战事从一开始就陷入被动,麻烦啊!”

    沈溪没法说明内情,只好道:“走偏头关相对轻省些,从榆林卫出发会经河套地区,山川河流复杂,且要北跨黄河,兵马调运有所不便,不如沿黄河东岸直接北上。”

    朱厚照皱眉:“难道不是出塞后直接跟鞑子短兵相接么?走偏头关的话,沿途山峦纵横,正好避开河套之敌,先生不是要为自己留后路吧?”

    沈溪发现有些事难以跟朱厚照解释清楚,以朱厚照的性子,进兵就一往无前,好像撤退就是失败,完全没有运动战的概念。

    沈溪道:“兵马调度,当以战场实际情况为准,微臣现在不敢对陛下做任何承诺。敢问陛下,若从榆林卫出兵,如何顺利渡过黄河?”

    “呃……”

    朱厚照仔细想了下,没有回答,他对于大明北方的地形懵然无知,更别说讨论战时的细节。

    沈溪再道:“虽说鞑靼人在河套地区有不少部落,兵马不在少数,但这并非其主力,届时我率部出阴山,奇袭目前暂驻牧于土默川的达延汗部,河套地区的鞑靼部落必然北上回援……”

    沈溪说的事情,朱厚照越听越糊涂,却努力装出一副明白的样子,不时点头,其实根本是左耳进右耳出。

    朱厚照耐着性子听了半晌,恰好前面院子里传来脚步声,却是苏通和郑谦来了,朱厚照眼前一亮:“先生且打住,苏公子和郑公子来了,咱们出去迎接,回头再说吧。”

    “陛下!”

    沈溪坚持道,“如今距离出兵不过三日,微臣明日尚不知能否见到您,现在把所有事情定下,难道不好么?”

    朱厚照无奈道:“沈先生,你以为朕不想安排妥当?但这里既不是皇宫,又不是豹房,连张地图都没有,朕怎么安排?倒不如找个时间,朕举行朝议,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把事情说明。”

    沈溪心想:“还找什么时间?一共就剩下两天,今晚你喝一宿,明天哪里有精神举行朝议?谁敢保证后天你有时间?大后天直接出兵,到时候大臣想见你一面都难,我不在这里把事情定下来,不知会被你拖延到何时!”

    沈溪道:“陛下,具体出兵策略,微臣已列在奏疏上,请您御览。”

    沈溪发现朱厚照兴趣乏乏,与其说一些对方听不懂的话题,不如把奏疏拿出来,让朱厚照带回去慢慢琢磨,虽然不一定能看懂,但只要准允,那他就可以按照奏疏执行。

    朱厚照本来不想看,耐着性子打开,却发现上面所列条款理据分明,一眼就能看明白,因为基本是用大白话写成,分好了段落,且有标点符号断文。

    沈溪道:“微臣的计划,从偏头关出击,率一万六千人马出阴山,直扑土默川;陛下自宣府出兵,以六万人马充作中军,走张家口,屯军于大青山一线进行策应!”

    朱厚照吸了口气,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门口……苏通和郑谦看到沈溪正在跟朱厚照说事,识相地没有进客厅打扰,耐心等这边把话说完。

    朱厚照收回目光,望着沈溪问道:“先生只动用六七万兵马,是否少了些?”

    沈溪道:“兵贵精而不贵多,陛下觉得六万中军不够的话,可以另行抽调兵马,不过不能自边关卫所抽调……”

    朱厚照脸上满是不悦:“朕想跟先生一起出兵……朕率中军自张家口出塞,要是沈先生自偏头关进军的话,两部相距千里,怕是呼应不及,到时朕的人马出了状况,该当如何?就算鞑子这几年因内战折损严重,但怎么也能凑出十万大军吧?”

    沈溪道:“此战建立在固守的基础上……如果微臣与陛下合兵一处,兵马臃肿,行军速度会严重受到掣肘。”

    朱厚照皱眉:“先生是嫌弃朕带兵走得慢?”这位爷没什么本事,脾气却很大,非常在意面子,不想被人瞧不起,尤其是在他敬重的先生面前,急于证明自身能力。

    沈溪无奈地道:“那微臣就从大同出兵,与陛下遥相呼应。”

第二一二六章 不乐观

    朱厚照从未领兵打过仗,实战经验为零,就算再怎么自负,也希望身边随时有人辅佐指点,而沈溪就是最好的人选。

    所以一旦沈溪在外领兵,离他远去,下意识便觉得不妥。

    其实在朱厚照心里,最理想的状态是沈溪跟他一同出征,他当主帅沈溪为副帅,一旦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推到沈溪头上,他自己不用背负太大的责任,只需享受临阵的快感即可。

    但沈溪肯定不能按照朱厚照的想法行事,这跟他制定的作战计划相去甚远,而且沈溪怎么也不能让朱厚照顶在大战的第一线。

    朱厚照好像一面旗帜,如果直接暴露在鞑靼人攻击范围内,战事或许便会往不利于大明的方向发展。

    沈溪做出妥协,答应朱厚照,出兵地点从偏头关改为大同镇,但朱厚照却觉得两者没多大区别,因为他对这两处跟宣府的距离没有直观概念。

    面对一个除了吃喝玩乐其他什么都不知道的皇帝,沈溪非常无奈,只得道:“陛下看过行军策后,请尽快定下来……微臣在外练兵多日,近来又连日赶路,甚是疲累,怕是不能陪陛下饮酒……请陛下恩准微臣回府。”

    朱厚照心里不痛快,但还是点头:“那先生回去吧,这两天有时间再聚首商量……这件事朕会放在心上。”

    沈溪看出来了,朱厚照对出兵计划不满,但此时继续纠缠让皇帝妥协,显然不那么合适,于是干脆决定让朱厚照回去后自个儿对照地图推敲,而沈溪自己则想早点离开,回家看看老婆孩子。

    沈溪行礼告退,出门时院子里的苏通和郑谦非常意外,他们本想上前跟沈溪说几句,但见对方态度冷漠,一副生人勿进勿近的模样,也就驻步不前。沈溪冲着二人点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扬长而去。

    朱厚照从客厅里出来,一只手拿着沈溪的奏疏,另一只手扶额,像是在思考什么难题。

    苏通上前问道:“迟公子,这……沈大人作何急着离开?”

    郑谦拉了苏通一把,提醒好友不能打搅皇帝想事情,但朱厚照已被惊醒,摇头道:“朕过两天就要领兵出征,很多行军打仗方面的事情没考虑清楚,又跟沈先生产生分歧……这事儿与你们没多大关系,咱们进屋饮酒吧。”

    朱厚照只是短暂的抑郁,便把所有事情抛诸脑后。对他来说,只要能亲临一线打仗,剩下的事情都可以商量,哪怕沈溪制定的计划跟他的设想不同,也不勉强,他现在脑子里一团浆糊,让他拿出一套行之有效的出兵策略基本不可能,最终一切都是得听从沈溪安排。

    ……

    ……

    沈溪从民院出来,心情不佳。

    上得马车,车辆启动,缓缓前行……即便是京师首善之地,道路也不平坦,到处坑坑洼洼,摇摇晃晃中沈溪昏昏欲睡。不过好歹他神智还保持一丝清明,想起跟朱厚照的分歧,突然发现事情并不如之前设想的那么轻易。

    “……看来我还是低估了困难,现在不但是大臣,就连陛下对我的计划也不能做到完全支持……”

    想到这里,沈溪失望之余,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过去这段时间,沈溪作息不稳定,睡眠时间严重不足……毕竟之前他采取的是实战练兵的策略,长途拉练本就让人容易疲惫,还要时刻防备贼寇偷袭,作为兵部尚书还时不时要处理一些紧急公务,通宵是常有的事情。

    奔波疲累一个多月,沈溪的精神状态已处于崩溃边缘,必须得好好休息调养。

    回到家中已是上更时分,他没有急着见家里人,直接从书房进到自己的小院,进房后直接上床,蒙头大睡,等醒来时已是次日中午,这一觉足足睡了**个时辰。

    “相公醒了?”

    谢韵儿听到声音,自院子通过半掩的窗户朝里看了一眼,见沈溪坐起来,赶忙进屋,道,“今儿一大早,便有朝中官员前来拜见,可您睡得正香,妾身不便打扰……要不相公出去看看?”

    沈溪套上外衣,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摇头道:“不必了,这些人来找我说什么,大概能猜到……你就说我在病中,不便见客。”

    谢韵儿道:“访客众多,妾身哪里好意思一一拒绝?好在他们都没强求,留下拜帖便自行离开,应该是把要跟相公要说的话,写在拜帖中了吧。”

    沈溪点点头:“那等我稍微整理一下,再看看有没有什么要紧的内容。”对于有人登门拜访,沈溪并不热衷,因为他知道现在自己已成为众矢之的,谢迁离京后,朝中文官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朱厚照懈怠朝政,以至于临到快出兵了还没有详细的章程宣告朝野,这让朝中官员紧张起来。

    沈溪回京,被看作是皇帝出兵的前奏,所有人都想从他这个皇帝近臣身上获取一些内幕,可惜就连沈溪自己也不能确定,因为朱厚照并没有把事情定下来。

    谢韵儿已让下人准备好饭菜,沈溪洗漱完毕,到了饭厅餐桌前坐下,刨了几口饭,才有心情看府上收到的拜帖。

    今日前来拜访的人很多,不过除了李,其余衙门并没有尚书或者侍郎级别的官员前来求见。

    谢韵儿见沈溪似乎对工部尚书李的拜帖非常留意,代为解释:“李尚书来过,不过知道相公在休息,便主动告辞,说相公有事的话可以去工部谈,亦或者他亲自到兵部拜访,只要相公通知一声便可。”

    沈溪点点头,没有说话,就在他差不多吃完时,朱起在饭厅门口现身,禀报道:“老爷,英国公车驾已到府门前,好像公爷亲自前来拜访。”

    沈溪闻言不由皱眉,谢韵儿见自家相公还没放下碗筷,吩咐道:“朱老爹出去安排一下,老爷随后便来。”

    “哎!”

    朱起领命匆忙而去。

    沈溪把嘴里的饭菜咽下,叹息道:“越不想见谁,谁就不请自来。”

    谢韵儿叫奴婢进房来收拾碗筷,然后帮沈溪稍微整理,道:“相公快去吧,公爷乃四朝元老,他能来府上拜访,算是咱们家的荣幸。”

    沈溪笑了笑,收拾心情往前院而去,到大门口时,张懋正从马车上下来,望着沈家门楣看了一下,向孝宗皇帝的题词拜了拜。

    沈溪上前行礼:“公爷来访,有失远迎。”

    张懋回礼:“之厚你刚从外地回来,一路辛苦,老朽贸然前来拜访,实在打扰了,还麻烦你亲自出来迎接,这怎么好意思?走走,咱们进去说话。”

    张懋一副自来熟的模样,到了沈溪家里,就好像自家府宅一般,一点都不见外,但沈溪自问跟张懋的关系没好到这程度。

    并肩进了院门,张懋侧头问道:“……都说之厚你去南边是为练兵,不知情况如何?居然举手间就把地方盗寇给平了,你带病练兵还有如此表现,实在难得……”

    张懋的话让沈溪很难受,因为这老狐狸问出的话根本不需人作答,沈溪心想:“你是想告诉我,我的一举一动都为你所知,让我老老实实交待吧?”

    进到正堂,沈溪请张懋上座,待下人奉上茶水,张懋拿起茶杯呷了口:“之厚,后天就要出兵,你看到现在陛下也没做出安排,算怎么回事?时间如此之紧,朝议大概不会有了,如今满朝文武都惴惴不安,不知陛下御驾亲征后,京师事务谁来管控?你和于乔都离开京城……”

    沈溪迟疑道:“这个……恐怕不是在下能过问的吧?”

    “哦?”

    张懋笑问,“难道你没跟陛下提过?”

    沈溪暗自琢磨,这张懋是否有更进一步的打算,因为朱厚照总归要安排监国人选,以张懋四朝元勋的身份,是有资格监国的,但沈溪却不觉得这是好选择,当即摇头道:“正如公爷所言,在下刚从外地回京,还未跟陛下谈过此事……且在下认为,并无资格跟陛下说这些……”

    张懋笑着点头:“也是,为人臣子,当然要避讳一些事。现在朝野盛传,说是司礼监掌印张公公,会负责陛下走后京城事务,不知是真是假……”

    沈溪道:“连张老公爷都不知真伪,在下就更不知了。”

    张懋好像背负使命而来,不依不饶道:“之厚,其实来之前,老朽有些疑虑,毕竟你刚回京,马上又面临出征,贸然前来叨扰似乎不近人情。不过有些事不问清楚,是对朝廷不负责任……陛下离京,谢阁老和你又不在,朝中岂能无人总管全局?说起来,还是于乔临行前委托老朽问你。”

    听到这里,沈溪眼睛眯了起来。

    “谢老儿离京时,可说非常凄凉,居然无一人相送,更没听说你和他间还有往来,最多是何鉴曾去见过谢老儿,你这是欺负我对京城的情况不了解?”

    不过又一想,沈溪释然了:“谢老儿现在就跟个屎盆子一样,谁遇到事情都可以找来用用,反正也没人核实。”

    沈溪道:“不知谢阁老离开京城前,跟张老公爷如何说的?”

    “这个……”

    张懋察觉沈溪对他说的话有所怀疑,皱眉道,“之厚,莫要计较这些枝节问题,难道你还不相信老朽么?”

    沈溪暗忖:“信你就怪了,当我是三岁孩子,你说什么我都相信?”当即道:“在下并无此意,只是想知道谢阁老离开京城前是如何交待的。”

    张懋想了下,道:“于乔临行前,对你很不放心,你也知道京城是个什么状况……实在是一塌糊涂,陛下御驾亲征,连监国都不安排,要是有兄弟、子嗣倒还好说……可惜啊,如今连皇室宗亲也没谁到京城坐镇,你说若陛下在前线出什么状况……谁能扛起京城大局?”

    沈溪道:“有张老公爷在,莫非还担心变生不测不成?”

    “之厚,你莫要抬举老朽,老朽年老体迈,黄土都快掩到脖子了,这次没办法跟随陛下出征已很惭愧,哪里还敢窃据高位?”张懋诚恳地道。

    听到这话,沈溪心里又在嘀咕:“你来的目的,除了打探陛下的动向外,最关心的怕是皇帝对你的安排吧?”

    沈溪意识到,朱厚照没有公布出兵细节,连哪些大臣随同出征都没给出答案,这让京城人心惶惶,还有两天出征,谁都不知道自己是否在随驾名单中,一方面要家里收拾行囊,随时准备出发,另一方面还得到衙门点卯处理公务,苦不堪言。

    武将,尤其是世袭勋贵,这会儿应该最紧张,因为行军作战是他们的天职,所以英国公才会眼巴巴跑来询问。

    沈溪道:“陛下有没有安排,在下一无所知,张老公爷前来询问实在没那必要,一切还是听从圣谕吧。”

    张懋一脸不相信的神色,“听说之厚你回京便跑去面圣,应该从陛下那里得到一些消息吧?”

    沈溪感觉张懋话里有话,显然对方派人盯着豹房,也盯着他,否则他跟朱厚照在宫外私下场合见面的事情,不可能泄露出去。

    沈溪摇摇头:“陛下很不耐烦,在下稍微问多一些他就发脾气……哎呀,张老公爷还是不要出难题了,若在下知道陛下的安排,一定会告知……张老公爷请回吧。”

    张懋没料到才说几句话,沈溪居然就下逐客令。

    以他的身份,走到哪儿都是被人敬仰和恭维的对象,本以为亲自登门拜访沈溪,就算不能把问题搞明白,至少也能了解个大概,回去后能做出应对,谁知沈溪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让他无从着手。

    “之厚,你可不能这样,老朽这把年纪了,好不容易来你府门一趟,你知道多少就说多少,总不能……如此轻易就把老朽打发了吧?”张懋倚老卖老道。

    沈溪站起来,恭敬行礼:“在下真不知,若张老公爷再问,那就是存心难为人,若张老公爷实在想知道,在下这就去豹房面圣。”

    “嗯?”

    张懋皱眉,没想到沈溪会把朱厚照搬出来,一阵心烦气躁:“这小子,花样可很多,难怪于乔对付不了,简直是个人精。”

    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站起来:“之厚你莫着急,在家好好休息,不要急着见驾,老朽所问不过是朝中人都想了解的情况,可惜陛下繁忙,少有时间出来见大臣,所以才会有那么多无端的揣测……”

    此时的张懋变得非常体谅人。

    沈溪再度行礼:“恭送张老公爷。”

    张懋神色尴尬,被人连下逐客令,他不走都不好意思。

    在沈溪相送下出门,临上马车前,张懋还有些郁闷:“我来这小子府上,是问他事情,却被他如此打发……他连我的面子都不给,还会给谁面子?他就这么自负,以为自己权倾朝野了?”

    尽管不忿,但张懋还是上马车怏怏不乐离开。

第二一二七章 毒酒?

    送别张懋,沈溪回府进了书房,刚坐下朱起便过来通禀:“老爷,宫里来人了。”

    “宫里来人?”

    沈溪不由皱眉,他清楚这会儿朱厚照还在睡觉,不可能派人来跟他说事,宫中最有可能来的是向他打探消息的人,比如张苑或者小拧子,也有可能是戴义、张永或者高凤。如今宫里得势的太监不少,正德“八虎”真正倒下的只有刘瑾,这些大太监各领一方,时不时就跑出来找存在感。

    不过在沈溪这样级别的文臣面前,这些太监收敛多了,太监最大的优势是跟皇帝亲密,但现在明显朱厚照跟沈溪的关系更为亲近,那些太监明白朝中谁得宠,有话也不会去问豹房那些近侍,跟沈溪套近乎才是最佳选择。

    沈溪大概猜想:“应该不是张苑和小拧子,他们常到我府上,若是这两位的话,朱起应该直接说是谁。”

    沈溪道:“把人请到这里。”

    朱起领命而去,过了没多久,在朱起引领下,一名着常服的老太监进入院子,沈溪已在书房门口恭候。

    正如之前所料,来人不是豹房那边朱厚照的嫡系,而是挂着司礼监秉笔太监名头的高凤,当下张太后最信任的大太监。

    沈溪上前见礼,高凤赶紧回礼:“沈大人实在是折杀咱家也,应该是咱家给你行礼才是……沈大人出城一趟辛苦,为大明沈大人真可谓鞠躬尽瘁。”

    沈溪摇头苦笑,“怎么好像谁都知道本官出京是做什么……实在让人意外。”

    随后沈溪请高凤进入书房,高凤不紧不慢,宾主分别坐下后,才慢悠悠说道:“是太后让咱家前来……听说沈大人回京,太后非常挂念,想当初先皇驾崩时,沈大人可是托孤重臣啊!”

    沈溪心想:“孝宗薨时,我还在地方为官,哪里当得起托孤之臣?当时龙榻前耳提面命的不是刘健、李东阳和谢迁他们吗?”

    不过沈溪没有反驳,拱手道:“能为陛下和太后娘娘效劳,乃我等臣子之荣幸。”

    高凤笑呵呵道:“谢阁老离京时,非常记挂沈大人……”

    沈溪一听就知道高凤要拿谢迁临走时的交待来作由头,心道:“谢老儿不是屎盆子,简直是茅坑,谁想用就用!”

    不过虽然虽知高凤只是找借口,沈溪还是领情道:“本官未曾料到,陛下会调谢阁老前往延绥,曾紧急上疏向陛下建言,将谢阁老留在京城,总领大局,可惜未被陛下采纳。”

    高凤惊讶地问道:“沈大人曾上疏陛下挽留谢阁老?这……唉!看来朝中对沈大人误会太深,如果沈大人可以站出来解释一下,断不至于让人误会这一切乃是沈大人幕后推动……可惜啊,可惜。”

    “没什么好可惜的,陛下不愿挑明,臣子焉能自作主张?”说到这里,沈溪直言不讳:“请高公公言明来意,在下也好有所安排。”

    高凤尴尬一笑:“是这样,太后顾念旧情,请沈大人往永寿宫一趟,跟太后见见面,说说话。”

    即便沈溪已有心理准备,却没想到张太后会主动召见,暗忖:“张太后见谢老儿容易理解,召见我目的何在?”

    沈溪站起来,拱手道:“如此大事,高公公怎么不早些说?耽搁这么长时间,这可让……本官如何是好?”

    高凤笑道:“沈大人不必紧张,太后说了,不用太过着急,这会儿是午睡时间,晚些去见凤驾也不迟……太后会问沈大人一些出兵之事,现在宫里的贵人都很关心,陛下什么都没有交待,只能来问问沈大人您。”

    沈溪这才重新坐下,正色道:“见到太后,本官实在不知该如何说起,还请高公公赐教。”

    本来沈溪可以不去,但理智却告诉他不能不去。

    张太后养尊处优,与外界隔绝,看起来没什么地位,但其实身份特殊,毕竟孝宗一脉除了朱厚照外没有任何男丁,这将直接导致大明会在未来产生皇位风波,张太后虽然暂时退出历史大潮,但最终有一日会被推到风口浪尖……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朱厚照始终没有子嗣。

    高凤摇头:“咱家有什么好指教沈大人的?不过一介宫人,太后问的都是朝中要事,沈大人只管如实作答便可,咱家实在没什么好教导的……”

    沈溪道:“高公公在朝多年,对宫中礼仪想必极为了解,恰好在下对此所知不多,若说错什么话,真是天大的罪过。”

    “这个……”

    高凤稍微迟疑一下,道,“太后想知道朝廷出兵细节,其他的不会过问……太后并不想后宫干政。对了,沈大人,您一定要帮太后,她一直希望陛下能留在京城,您最好能阻止陛下御驾亲征。”

    沈溪摇头:“在下也想帮忙,可这不是在下能决定的事情。”

    高凤叹道:“太后娘娘一片苦心,咱们为人臣子,难道不能体谅一二?太后娘娘跟陛下……唉!”

    说话间,高凤眼睛红了起来,随时都可能落泪。

    沈溪心想:“高凤不愧是太后跟前第一红人,如今就连张苑和戴义等人都休想撼动你在太后跟前的地位,就在于你推己及人的态度,随时随地都能‘真情流露’,这可不是一般人拥有的本事。”

    沈溪道:“在下当竭力劝谏陛下,不过出兵之日就在两天后,就算拼命阻止……高公公认为有用吗?恐怕陛下早已安排好朝事,一两日内就该公告天下,亦或许陛下不说乃是不想泄露军机,免得为鞑靼人所知……”

    高凤眼巴巴地问道:“难道沈大人真的没办法阻止陛下御驾亲征?”

    沈溪再次摇头:“很难。”

    高凤无奈:“事在人为,太后娘娘也知不易,但怎么也得尝试下吧?另外,若陛下执意亲征,也不该把朝事荒弛,朝廷内外事务难道就没人出来承担?谢阁老去了三边,若是让司礼监执掌权柄,始终名不正言不顺。”

    沈溪遗憾地道:“在下没办法左右陛下决定,只能尽心劝解,见到太后在下也只能如此说,决定权终归在陛下身上,连当初制定国策,也是陛下兴之所至,在下不过是帮陛下执行罢了!”

    高凤原以为自己能从沈溪这里套出话来,结果却发现沈溪看似全面配合,但其实更多是敷衍,只不过手法十分巧妙,让他无可奈何。

    ……

    ……

    半个时辰后,沈溪跟着高凤出了府门。

    乘车前往紫禁城的路上,高凤依然苦口婆心让沈溪去劝说朱厚照改变心意。

    沈溪坐在车厢里,整个人漫不经心,高凤的话他都能接茬,每句话也都显得情真意切,但就是不涉及实事,只要牵涉到劝谏朱厚照留京,沈溪就拿自己无法决定为由推搪,本身这句话也没问题,只是他故意贬低了自己对朱厚照决策的影响力。

    二人自长安左门入宫,由午门前往永寿宫。

    到了永寿宫门口,高凤进去通禀,见到张太后第一时间把见沈溪会面的情况说明,并跟沈溪间的对答逐一转告。

    听完后张太后感叹:“沈卿家说的也有道理,皇儿毕竟是九五之尊,他打定主意谁能劝得回来?”

    高凤急道:“太后娘娘,其实沈大人可以左右陛下的决定,毕竟没有沈大人,陛下两年前怎么也不会有平定草原这么大胆的设想……谁都知道鞑子不好惹,只因为沈大人前几次出征草原,都是以少胜多,杀得鞑子大败而逃,才使得陛下如此自信。”

    张太后蹙眉:“高公公,难道你想说,如果沈卿家不在世的话,陛下就不会御驾亲征了吗?”

    高凤忽然意识到自己话说得太多了,竟隐含有暗示张太后除去沈溪的意思,心想,“可不是么,如果把沈之厚给杀了,陛下就不会冒着失败的风险御驾亲征,就算胡闹,也只是在京城这一亩三分地,断不至于威胁大明江山社稷。”

    张太后见高凤未作答,轻叹口气:“高公公去准备一壶酒,哀家要为沈卿家践行。”

    这下可把高凤难坏了,一时间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愣在那儿不知该怎么接话,心中生出诸多疑惑。

    “太后娘娘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突然说要为沈大人践行,难道是让我在酒水里下毒?沈大人喝下毒酒,若死在永寿宫,被陛下知道可不得了,说不定母子会当场翻脸,我会被太后交出来作为替罪羔羊……但若是慢性毒药呢?沈大人回去后再发作,谁敢无端怀疑当今太后?”

    张太后见高凤站在那儿不动弹,脸上神色急剧变化,当即蹙眉道:“高公公,你怎么还不去?”

    高凤实在为难,吞吞吐吐地问道:“老奴……有些不太明白太后娘娘的意思,您是说……一壶酒?”

    “不是一壶酒是什么?”

    张太后反问道,“哀家为沈卿家践行,希望他凯旋而归,这不是很正常么?这场战事说起来是皇儿御驾亲征,但其实战争胜败,全系于沈卿家一身。哀家这么做,其实是想告诉沈卿家,哀家信任他,就像先皇和皇儿信任他一样,力保大明江山安稳不失。”

    高凤刚开始以为自己听明白了,但现在张太后把话说完,又糊涂了,心道:“为了大明社稷安定,最好让沈大人去死,太后不会是这个意思吧?”

    无论是否领会张太后的意思,高凤都恭敬退下,前去准备酒水,顺带派人告知沈溪,立即进殿拜见。

    等沈溪进入永寿宫,发现环境跟以前没多大变化,唯有气氛显得冷寂肃穆了些,没有了以往那种和谐与融洽。

    “沈卿家,你来了?”

    张太后开口说话,让沈溪一怔,赶紧上前恭敬请安。

    “赐座!”

    张太后摆手,态度和善,一如对待谢迁。

    沈溪行礼:“微臣不敢,微臣进宫是向太后娘娘请安,恭祝万寿康泰,还有便是就朝事启禀太后……”

    不需要太后发话,沈溪主动揭开话题,如此一来,变成沈溪主动请见张太后,顾全了张太后的面子。

    本来禁宫内的女人召见外臣不符礼制,谢迁虽然来过永寿宫几次,但属于他跟张太后的私人交情,而沈溪现在作为出兵的核心人物,一举一动都被朝中人紧盯,连朱厚照也在意他的动向。

    张太后笑道:“爱卿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沈溪道:“陛下定下的出兵之日,乃是三月二十,等到边关后陛下以中军屯于后方稳定大局,微臣则领少量精锐出击,吸引鞑靼主力,引至预设包围圈,伺机将鞑靼人一举歼灭!”

    “嗯?”张太后对于沈溪的回答,非常意外,完全没料到沈溪居然会把作战方略和盘托出。

    到现在为止,朱厚照要如何打这场仗,属于绝对机密,沈溪从未对任何人表露过出兵细节,但现在却对张太后说了。

    如此一来,张太后不知该如何应对,良久方道:“为何不能留陛下在京,卿家自行带兵出塞,驱除外夷?哀家听说,古来名臣,从不轻易让帝王犯险,倒是君王出征出了很多变故,比如宋太宗有高粱河之耻,而我大明太宗病逝于出征北疆途中,英宗皇帝则有土木堡之祸,都属前车之鉴。”

    沈溪没料到张太后提前做好功课,拿例子来佐证,当即道:“自古君王亲狩,也有胜利的例子,比如同样是宋太宗,御驾亲征澶州,击溃辽国入侵,签订澶渊之盟,为宋赢得百年和平……其实微臣也认为陛下并不适合领兵出征,如此会给大明带来不安定因素,也曾上疏劝谏,惜收效甚微,所以微臣只能预作安排,尽量不让陛下置身险地。”

    张太后蹙眉:“沈卿家,你作为皇儿最信任的大臣,为何不多劝劝呢?或许皇儿会听你的呢?”

    张太后语气中满是责怨,沈溪心道:“你这个当娘的劝说都没用,我作为臣子有什么办法?或许在你眼里,陛下之所以决定御驾亲征,是被我挑唆的吧?”

    沈溪毕恭毕敬行礼,没有再说什么,因为张太后的要求根本没法做到,并非是真心解决问题。

    张太后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强求沈溪不太合适,道:“是哀家强人所难了……沈卿家,你忠君体国,一心为陛下安全着想,哀家这里谢谢了。”

    沈溪表态:“微臣当尽最大努力,保护陛下周全,请太后娘娘放心,若陛下有何意外,微臣愿意以性命相报。”

    张太后赶紧道:“哀家没有让沈卿家立军令状的意思,哀家当然希望皇儿和你能平平安安回来……高公公,哀家让你准备的践行酒呢?”

    沈溪非常意外,心想:“怎么会有践行酒?”

    随即高凤从内帐出来,手中捧着一个木托,上面摆着一壶酒和一个酒杯,一步步走到沈溪面前,脸色难看,似乎是想告诉沈溪什么。

    张太后道:“哀家没什么送沈卿家的,只希望你跟陛下能平安归来,所以……哀家准备了践行酒,希望沈卿家早日凯旋,到时候哀家重重有赏。”

    说完,张太后一摆手,让高凤倒酒。

    旁边过来一名太监,接过木托,横在沈溪面前,高凤则拿起酒壶,颤颤巍巍给沈溪倒了一杯酒,然后恭敬地把酒杯拿起,送到沈溪面前,道:“请沈大人满饮此杯,这可是太后娘娘一片心意。”

    沈溪心想:“张太后再怎么想保儿子,也不至于在出征前鸩杀大臣吧?我还真不信你敢下毒!”

    沈溪接过酒杯,恭敬地道:“微臣谢过太后……此去当平定草原,护送陛下安然归来。”说完,在高凤眼皮低下,仰脖一饮而尽,随即把酒杯放下,重新归于木托上。

    张太后点头:“沈卿家请回吧,哀家能做的就这么多。高公公,送客。”

    沈溪没料到张太后会这么轻易就放他离开,心里琢磨开了:“她不会真的在酒中下毒,觉得已达成目的,让我快点儿离开皇宫,以免死在宫里吧?”

    高凤送沈溪出了永寿宫,回来后慌慌张张向张太后行礼。

    张太后问道:“高公公,哀家让你准备的酒,是什么酒?”

    高凤神色紧张:“乃是……普通酒水。”

    “真的是普通酒水吗?”张太后神色严厉。

    高凤跪下来,磕头不迭:“没有娘娘吩咐,老奴只能准备普通酒水,若违背娘娘的心意,只管降罪。”

    张太后点头:“你做的对,哀家为何要怪罪你?哀家本来就是让你准备好酒……沈卿家全都喝下去了吗?”

    “是。”

    高凤肯定地道,“老奴亲眼所见,沈大人一口饮下,没有半滴洒出来。沈大人对太后娘娘非常尊重,没有丝毫迟疑。”

    张太后道:“希望他对皇上也如此忠心才好……”

    高凤有些不解,心想:“无论是先皇,还是太后,又或者当今圣上,不都对沈大人称颂有加,觉得他是大明股肱之臣吗?为何太后娘娘现在好像对沈大人很失望的样子?”

    张太后似有所思:“哀家依稀记得,先皇当初对沈卿家有所顾虑……”

    一句话,就让高凤看明白一切,心中非常震惊:“原来先皇看沈大人锋芒毕露,觉得他可能会利用陛下年少无知做文章,现在果真如此,居然怂恿陛下出征草原,原来先皇早有警惕……”

    张太后没有顾忌在场的太监和宫女,继续道:“希望此番他能辅佐陛下成就千古明君,不要闹出乱子。”

    ……

    ……

    沈溪的确喝下那杯酒,即便知道可能有问题,但不得不喝。

    高凤在那儿直勾勾看着,沈溪本来可以往怀里或者袖子里倒,不过想到有可能是张太后的试探,便不敢这么做。

    回去的路上,沈溪没有感到身体有何不适,心想:“真应了那句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张太后此举谁知道打的是什么主意?或者在她看来,我死了,她儿子就彻底安全,所以宁可让我去死,但又下不了狠手吧!”

    沈溪不敢怠慢,出宫后径直回府,到家直接把谢韵儿叫来为自己诊脉。

    谢韵儿好奇地问道:“相公一切正常,为何要突然诊脉呢?难道相公准备再次称病不出?”

    沈溪道:“只要没事就好,我是怕自己中毒……现在朝中许多人都想置我于死地……”

    谢韵儿满脸震惊之色:“相公,您可莫要吓唬妾身,这……谁要下毒害相公?”

    沈溪苦笑一下,“想我死的人太多了,鞑靼人想我死,贪生怕死不想上战场的人诅咒我死,朝中那些曾得罪过的人想我死……太多太多了,就连皇室中人,也都看我不顺眼。”

    谢韵儿道:“相公担忧过甚了吧?怎么可能有那么多人针对相公?”

    沈溪道:“之前有人试图刺杀我,无法如愿的话下一步可能会采用一些非常规手段,有时候要让一个人彻底消失,并不是非要动刀动枪,只要稍微用心布局,就能达成目的。”

    谢韵儿摇摇头:“相公莫说了,妾身只想安安稳稳当个闺中妇人……过两天相公就要领兵出征,相信在军中,应该无人能威胁到相公的安全吧?”

    沈溪笑了笑,把谢韵儿揽入怀中。

    只有跟老婆孩子一起的时候,他才感到安心。

    稍微温存,沈溪问起家里的情况。

    谢韵儿道:“之前大房那边曾为难爹娘,要家里给大郎安排差事,似乎是想把人安排到军中,建功立业。”

    沈溪皱眉:“大伯和大伯母想让大哥从军?这怎么可能?他们一向把儿子看得无比金贵,甘心让大哥忍受军旅之苦?”

    谢韵儿摇头:“妾身只是听娘转述,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并不知晓。不过以妾身想来,大房只是想把人安排在相公身边听用,他们觉得相公不会让大郎在前冲锋陷阵,安全方面有保证,轻轻松松就可挣得一份功劳。”

    沈溪生气地道:“胡闹,这次我会亲临一线,连自身安全都不敢保证,还能顾得了别人?让大房的人死心吧,最多安排大哥到京城衙门当差,自个儿的前程自个儿挣,别老想一口气吃成个大胖子!”

第二一二八章 一场空

    距离出征还有两天时间,沈溪哪儿都不想去,一心留在家中陪妻儿,因为他知道未来半年甚至一年都将在外,再也无法享受天伦之乐。

    不过旁人不会让他轻松,从皇宫回来后,到他府上拜访的人络绎不绝,沈溪一个都没见,显得很不近人情。

    直到日落时分,沈府才来了一个他不得不见的人……工部尚书李。

    沈溪知道李是朝中大臣推出来的代表,现在他正跟工部合作制造军械,若连李都不见,那以后朋友的情分将尽,这就好像张懋来访他不得不见是同一个道理。

    沈溪请客人进了书房,李神色间非常为难:“之厚,你应该知道我是因何而来吧?”

    沈溪点头:“自然知晓,两日后陛下就要御驾亲征,但现在什么都没定下来,致朝中人心惶惶。今天访客太多,我都没接见,因为实在没什么好说的……陛下安排至今未定,甚至为此我还奉召去了一趟内苑,被太后问询一番。”

    李轻叹:“此行实属无奈之举,我也知道你遇到麻烦,不过谁叫是你主导国策执行呢?现在旁人都不知内情,又从陛下那里得不到答案,只能想办法从你这里获取消息……”

    李没有强迫沈溪回答,此行好像只是为了完成差事,从沈溪这里得到一些答案便会离开。

    沈溪给李大致解释了一下,包括之前出京练兵,还有未来开战的大致构想:“……要一次将草原平定,这是不现实的事情,就算咱们人强马壮,时间也够,但鞑靼人坐拥广袤的草原,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我们其实没有多少优势。”

    李双目圆瞪,问道:“这么说来,战争会局限在一定范围内?”

    沈溪道:“事情都要适可而止,发起战争就要想到如何结束战争,不能让事态失控。此番出塞作战也一样,想要一举把鞑靼人平定,很难实现……其实敌人只要远远避开,待我们粮草消耗完毕,自然就会退出草原。所以这场战争一定要打得十分巧妙,要懂得把握机会,一举奏功……你认为呢?”

    李笑道:“对对,适可而止最好,如果太过强求,反而适得其反,大明实在经不起折腾了……现在谁都知道陛下无子嗣,刀剑无眼,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大明岂不是要陷入持久的动乱中?”

    沈溪微笑着回应,对旁人或许他还会敷衍,但对李这个老朋友,沈溪尽量保持着真诚的态度,怎么说这位也算是结识于微末。

    李道:“我也不隐瞒,很多朝臣都想从我这里得到关于你和陛下的消息,你便透露一些,能说就说,不能说的不要勉强,我只为回去后有个交待,毕竟后天就要出兵……现在朝中人最关心的便是陛下出征后,京城事务谁来打理,毕竟谢阁老不在……”

    沈溪苦笑着回道:“这件事,陛下并未言明,我也没有主动询问,为人臣子,不该僭越,尤其是这种关系社稷稳定的重大决策。”

    李会意点头,“我也认为之厚你未必知晓,不过旁人都觉得你可能知道些什么,陛下把谢阁老调往三边,这步棋实在没人看得明白。”

    沈溪道:“多半是有小人在陛下面前进谗言,当我知晓后,马上致函请陛下收回成命,但上疏被人压了下来,显然有人从中作梗。”

    李确定谢迁被发配不是沈溪所为后,紧张地问道:“难道是内廷的人?”

    也就是在沈溪面前,李没有多少顾忌,如果是在公开场合,他就要谨言慎行了。终大明一朝,太监地位一直都很稳固,有时候甚至比首辅、勋贵权力还要大,而且手段多样,报复起人来阴狠毒辣,防不胜防。

    沈溪微微点头:“我也怀疑可能跟内廷的人有关,陛下如今身边佞臣不少,这次回来,虽然我第一时间前去觐见,但陛下明显不想跟我议事,好像早有决断,所以只能告退。陛下说会举行朝会议事,但眼下距离出兵仅剩下一天,看来很难履诺了。”

    李低下头,稍微思索一下,又问道:“不知陛下属意伴驾的大臣,都有哪些?”

    沈溪仍旧摇头:“不知。”

    李微微颔首,大概明白了,沈溪并未完全得到朱厚照信任,更像是一个单纯的执行者,关于出兵之事,要么是朱厚照武断决定,要么就是要跟身边近臣商议,而张苑必然是其中的关键人物。

    说完关心的事情后,两人又聊起朝堂的情况。

    沈溪叹道:“不管怎么样,你能留在京城,我却必须顶在战场第一线,我的想法,是以自身为饵,把鞑靼人引至包围圈,毕竟不能跟鞑靼人在广袤的草原上兜圈子,现在陛下统领的中军,主要负责设下埋伏……”

    李一听,不由惋惜:“之厚,你这又是何必呢?与鞑靼人的战争可以从长计议,慢慢着手进行,你这样做……岂非让自己立于险地?”

    沈溪苦笑道:“以前跟外夷交战,我哪次不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有时候实在是情非得已。”

    李稍微一想,马上想到果然如此,无论是沈溪跟佛郎机人交战,还是几次跟鞑靼人开战,都是以少胜多,绝处逢生。

    这也是旁人称道沈溪的地方,但这么做在很多人看来非常凶险,毕竟不是每次都有这么好的“运气”。

    旁人对于沈溪的能力没有直观的了解,只能把沈溪的这种作战方略当作是走“狗屎运”。

    沈溪对李非常坦诚,把能说的基本说了,剩下的就是他不知,或者能力范围之外的事情,对此李表示理解,满意地离开。

    ……

    ……

    三月十八下午,朱厚照终于睡醒,他耐着性子,听小拧子朗读,大概把沈溪上呈的奏折听了一遍,可惜没有留下太过深刻的印象。

    小拧子读完后,手捧沈溪的上疏,高兴地道:“陛下,按照沈大人安排,此番胜利应该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哦。”

    朱厚照应了一声,依然无精打采。

    小拧子见朱厚照兴致不高,不敢贸然发表评论,许久后朱厚照才似有所思地问道:“沈先生在奏疏中说,自己要冲锋在前充当诱饵,如果出什么状况的话,这场战事岂不是要半途而废?”

    小拧子道:“应该不会吧,既然沈大人如此安排,想必已有万全之策,不会让鞑子轻易得手。”

    朱厚照摇头晃脑:“沈先生就算再有本事,也没法把鞑子的应对全部揣摩清楚,万一遇到预料外的情况,岂不是说,朕要亲自带兵跟鞑子拼命?”

    “呃?”

    小拧子思考一下,恭敬回道,“若沈大人那边出事的话,陛下最好还是立即领兵撤回关内,以避免变生不测。”

    朱厚照抬起头来,怒目圆瞪:“你这小子,认定朕没本事,一切都要倚靠沈尚书,是吗?”

    小拧子紧忙跪下来磕头:“陛下可别误会奴婢的意思,奴婢岂敢对陛下有不敬?在奴婢心中,陛下雄韬武略,自打登基后对蛮夷作战屡屡奏凯,足可证明陛下英明神武,实在是千古明君。”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就算小拧子的话很虚伪,朱厚照听了依然很受用。

    朱厚照道:“朕也想打胜仗,不过要是没沈先生配合,就有些困难了;朕自信可以平草原,取得旷世功业,主要也是看到有沈先生这样的能臣辅佐,如果不好好珍惜眼前的机会,将给后人留下诸多遗憾。”

    小拧子继续恭维:“陛下千秋万载,与日月同寿,岂会把麻烦留给后人?”

    朱厚照笑了笑:“你就当是朕自己留下遗憾不成么?朕能活几岁不好说,谁知道那些丹药有没有用?自古以来没哪个君王愿意驾鹤西去,世事无常啊!”

    小拧子继续跪在那儿,连话都不敢说了,生怕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被朱厚照降罪。

    朱厚照一挥手:“你去把张公公叫来,朕想问他几句话。”

    小拧子如蒙大赦,赶紧站起来出去传话,出门的时候还听到朱厚照嘀咕:“谁说朕独自领兵就打不了胜仗?”

    ……

    ……

    张苑到来时,朱厚照已把饭吃完,正坐在那儿研究沙盘。

    张苑心想:“陛下以前喜欢捣鼓这东西,是因为那时尚未登基,没什么乐子,但现在陛下已贵为九五之尊,宫廷内外那么多好玩的东西,陛下还研究这个作甚?莫非陛下真想亲自领兵,到战场上去逞强?”

    “陛下,老奴来了。”张苑行礼道。

    朱厚照抬头瞄了张苑一眼,道:“来就来吧,张公公,这朝廷内外的事情,如今怎么样了?兵马粮草已调动了么?”

    张苑自信满满,就算许多事不懂,也会提前做好功课,就是为了让朱厚照满意,把他留在京城监国。

    张苑道:“回陛下,粮草已由京营分批次往前线调运,同时按照兵部调令,驻守京城周边的三四万地方卫所兵马陆续开拔,而陛下后天亲自统率的兵马,大概会有两万之众。”

    朱厚照皱眉问道:“原来朕到宣府,就带这么点人?”

    “不少了,陛下。”

    张苑言辞恳切,“陛下到宣府后,地方人马在十万到十五万之间,加上大同、三边以及各边塞驻守人马,总兵力大概在三四十万之间……这些人马已足够打一场大仗。”

    朱厚照还是不满意:“始终这些兵马,以没多少实战经验的地方换戍京师的卫所兵居多,平日他们多负责种田,能当什么大用?这些人连新式火器都不会用,最多留在各处边塞守城罢了!朕估计能上一线杀敌的兵马连十万都不到。”

    就算张苑做足准备,听到朱厚照说的事情,依然一阵茫然,因为他不知这三四十万人马中,有多少要出塞深入草原。

    朱厚照再问:“朕御驾亲征,京城公侯,还有文官怎么看?有何反应?还有谁对朕出兵的事情说三道四?”

    张苑本想趁机打压政敌,但一时间不清楚朱厚照问这话的目的,所以只能实话实说:“回陛下,京城内勋贵还有大臣,都在准备行李以伴驾出征,陛下至今未指定哪些人会跟您一起往西北,所以……都以为自己会被陛下征召。”

    朱厚照皱眉:“这场战事,朕和沈尚书自会领兵打,关他们什么事?朕几时说要征调他们随驾了?”

    听到这话,张苑非常意外,心想:“怪不得到现在陛下也不公布随行人员,感情从未打算让人伴驾,这可不好,最好让朝中那些刺头跟陛下一起出征,这样我留在京城就没有人敢作对了。”

    朱厚照道:“传话下去,就说朕这次领兵出征,不需朝中文武操心,他们的责任就是维护好京城安定,朝廷不能乱,京师不能乱,这次朕基本没抽调京营人马出征,最多只是帮忙运送粮草辎重,再就是调了首辅去西北……”

    张苑有些丧气,他还在想怎么跟朱厚照请示,把一些反对他的人赶去随驾。

    张苑道:“陛下难道不需要有幕僚在身边,随时商议?”

    朱厚照皱眉:“兵部吏员不是很多吗?五军都督府也会派人前往,除此之外,其余人等坚守各自岗位便可。”

    张苑继续道:“陛下,您身边应该多带些大臣参谋军机,老奴听闻,当初英宗皇帝出征时,便带了不少重臣,随时出谋划策。”

    朱厚照冷笑不已:“你少跟朕提英宗旧事,你是要诅咒朕出征失败,是吗?”

    张苑这才记起来,英宗御驾亲征可不是什么正面例子,赶紧跪下来请罪:“陛下,老奴打错了比方,请恕罪!老奴本意只是想提醒陛下多带些大臣,关键时候可以商议。”

    朱厚照板着脸道:“那些大臣,平时都以忠直自居,遇到大事,非但不会给朕出谋划策,反而会扯后腿,届时一定状况百出,比如说战局稍微遇挫,他们就会跟朕说要撤兵,朕必定不厌其烦。倒是张公公……平时对朕的意图领会比较准确,值得朕信任……”

    张苑一听,正德皇帝分明有把他带在身边出征的意思,这可把他吓坏了,紧忙道:“老奴只是急陛下所急,处处为陛下考虑,勤勉任事罢了,但对于军务却不擅长,恐无法为陛下出谋……”

    朱厚照打断张苑的话:“别说了,朕打算带张公公你去宣府,至于朝事,就交给内阁,还有六部衙门处置吧。”

    张苑一听,想死的心都有了,苦心安排半天,最后计划全泡汤。

    他赶忙跪下来:“老奴并非不愿伴随陛下左右,只是陛下出征后,京城局势需要有人帮陛下安定,谢阁老已往西北去了,足以成为陛下左膀右臂,老奴昏聩,不如留在朝中为陛下尽忠。”

    朱厚照黑着脸道:“说是帮朕做事,但其实是舍不得京城的权势吧?你作为司礼监掌印,等朕、谢阁老和沈先生走后,这京城内外,就你一个人说了算,是吧?”

    “老奴不敢,老奴绝无此意。”张苑跪在那儿不停磕头。

    朱厚照手一挥:“希望你没诓骗朕,无论如何,这次你都要跟朕一起去宣府,至于京城事务,自然会有朝官负责,而且朕会把大明中枢搬到宣府,在边关处理朝务,到时候有什么奏疏也会从宣府传达到京师各衙门,你到宣府,一样为朕做事,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第二一二九章 各怀鬼胎

    张苑的苦心谋划落空,心情无比颓丧,当他发现朱厚照态度坚决,不给他求情的机会后,认定自己是被谁给阴了。

    “……一定是沈之厚,他想报复我,怕我留在京城给他扯后腿,便跟陛下进言让我随驾出征,除了他外,想不出还有谁曾面过圣……”

    张苑很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

    朱厚照挥挥手:“你回去收拾一下,准备跟朕出发……放心,朕不会让你犯险,到宣府后你就跟在朕身边,保管你没事!”

    张苑哭丧着脸站起来,朱厚照笑眯眯地走了过去,拍拍张苑的肩膀以示安慰。

    张苑低着头,心里越发憋屈。

    等朱厚照离开,张苑从豹房花厅出来,沮丧至极,就连钱宁出现在面前都没发现,等对方开口才回过神。

    “是你?”

    张苑怒从心头起,恨恨地瞪着钱宁。

    钱宁早就习惯张苑的冷脸,笑着问道:“张公公这是怎么了?走路魂不守舍的,莫不是陛下安排张公公随驾出京?”

    张苑一怔,随即想到:“我之前怀疑是我那大侄子使坏,但忘了眼前这家伙平时面圣的机会更多,会不会是他在陛下跟前说我的坏话?”

    张苑冷着脸,道:“陛下安排咱家随军,那是无上的荣幸……你呢?”

    钱宁一愣,没想到自己居然言中,半晌才反应过来,道:“陛下也让我一起出征……张公公这一路不会孤独寂寞,路上咱们能做个伴。”

    张苑不由嘲笑道:“原来你也要去,居然这般瑟,莫非行李已经收拾好了,随时都能出发?哈哈,咱家还要回家准备,你老婆孩子多,可要把家看顾好了,别等回来连家主名字都换了……哈哈……”

    张苑知道钱宁也会前往宣府时,心情好了许多,言语中满是揶揄,他奉行的原则是我不好过旁人也休想好过。

    钱宁脸色不太好看,但不敢跟目前风头正劲的张苑正面起冲突,只能瞪着对方远去。

    张苑没有回宫,直接到了自家府宅。刚进大门,他发现臧贤一脸笑容从客厅出来,钱氏在后面相送,脸色顿时不好看了,不过当他发现臧贤和钱氏都衣衫整齐时,暗自松了口气。

    臧贤见到张苑回府,神色平静,笑着上前行礼。

    张苑用怀疑的目光看了钱氏一眼,钱氏冷哼一声,转身走进正屋,门“嘭”的一声从里面关上。

    张苑瞪着臧贤喝问:“没事你来这里干什么?”

    臧贤不解地问道:“不是公公吩咐,让我随时来府上候命么?夫人怜悯小的辛苦,叫进去吃了顿便饭。”

    张苑心想:“对啊,确实是我喊他到府上来参谋事情的。再说他是从客厅出来,不可能发生什么事情,看来是我想多了……不过有些事情不可不防,要是之前骂钱宁的情况应验到我身上,那就贻笑大方了。不过我敢确定,别人或许会趁机而入,臧贤绝对不敢背叛我。”

    张苑知道自己的老婆非常不安份,想治也治不住,问题就在于钱氏太过泼辣,现在能凑合着跟他一起过日子,已是心满意足,他也知道自己的状况,能有结发妻子陪伴身边乃是别人想都不敢想的好事,所以也就对钱氏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张苑有些悲哀:“我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家里岂不是……”想到这里,他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头,仿佛那上面闪着绿光,脸绷得紧紧的。

    臧贤问道:“公公,您可有别的吩咐?”

    张苑黑着脸道:“刚去面过圣,陛下说了,让咱家随军,你回去后好好安排一下。”

    臧贤吓了一大跳,结结巴巴地问道:“陛下……为何突然作出如此安排?公公,您……小的……”

    张苑道:“你放心,咱家不会让你去宣府前线受苦,毕竟京城这边也需要人看顾打理,而且……这院子你帮忙照应些,咱家把一切都交给你,可不能让咱家失望!”

    臧贤脸色不太好看,不过还是点头,当作应下。

    张苑骂骂咧咧:“也不知是哪个天杀的,居然跟陛下进言,让咱家随驾,若查出来,非要他好看不可……你赶紧去安排,咱家离京准备要充分些,就算平时需要时刻陪伴陛下身前,日子也不能过得太过清苦。”

    臧贤有些紧张地问道:“公公,您走后,朝中事务由哪位大人监理?”

    张苑板起脸喝道:“怎么,你觉得咱家就此失势,发配充边了么?实话告诉你,陛下把朝堂挪到宣府,到时候天下政令还是要过咱的手,咱家仍旧是内相,六部和地方遇到事情都要先问咱家,咱家不同意,他们休想办成!”

    ……

    ……

    三月十八,黄昏时分,张鹤龄和张延龄入宫见张太后。

    这是近来两位国舅爷二度入宫,乃是张太后知道正德皇帝出兵细节后做出的应对。

    张氏兄弟跨入永寿宫大殿,发现张太后已准备好酒菜,张鹤龄有些拘谨,张延龄则放肆多了,自动到餐桌前坐下,给自己面前的酒杯倒上一杯酒……到了永寿宫,他就好像进了自家门一般,非常随便。

    张太后上桌后一起吃饭,这次夏皇后没旁听,算是张家内部的家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张太后方才幽幽问道:“后天皇儿就要领兵出征,你们两个做舅舅的,是否要跟着他一起赶赴前线?”

    张鹤龄没说什么,张延龄已忍不住出言质疑:“姐姐,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西北苦寒之地,是我们兄弟该去的地方吗?到了那儿,别九死一生回不来啊!”

    “住口!”张鹤龄喝斥道。

    张延龄见张太后脸色都变了,才意识到自己说话不中听。张鹤龄连忙辩解:“太后娘娘请息怒,舍弟并非不尊重您的意见,乃是陛下已为我兄弟安排好差事,让吾等留在京城驻守,稳定大局。”

    张太后道:“哀家岂会不知皇儿所做安排?现在只是跟你们商议一下……你们也知道皇儿此行极为凶险,哀家又不是让你二人冲锋陷阵,兵部沈尚书来的时候说了,这次皇儿统率的中军只会留守后方,你们到宣府后随侍陛下跟前,难道连这都不行么?”

    张鹤龄迟疑着不知该怎么回答,但他真心不想去边塞当炮灰。张延龄又插话:“姐姐,您也不想想,我们兄弟走了,京城谁来看顾?靠五军都督府那帮老家伙?谁才真正跟您一条心?若陛下在前边出了事,有些人怕是嚷嚷着要改朝换代吧?”

    “砰!”

    张太后抓起面前的酒杯掷于地上,虽然没粉碎炸开,却也满布裂缝。

    张延龄不依不饶:“姐姐,忠言逆耳,小弟说的话虽不好听,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只有咱们才是一条心……就算您觉得我这个弟弟平时胡作非为,但敢问一句,真遇到大事,弟弟会跟您唱反调吗?”

    张太后脸色依然不好看,冷笑道:“不需你用这话来表达忠心,我看真要遇到紧急情况,不知谁会没有骨气!”

    张鹤龄接过话茬:“太后娘娘,就算臣请求陛下准允我兄弟随行,陛下也不会赞同,如今真的需要有人镇守京师,陛下此刻依然没有安排监国人选,意思已经很明白,朝廷上下事务,仍由内阁和六部衙门打理,政务不会出问题,不过防务嘛……”

    张太后摆摆手,不耐烦地道:“行了行了,你们说这么多,其实就是不想去前线受苦,非要留在京城养尊处优,是吧?”

    张氏兄弟都站了起来,二人虽然面色有些尴尬,但还是大致接受张太后的说法。

    “坐下吧,来人,上茶。”张太后脸色不善,挥手叫人撤下酒菜,送上刚沏的香茗。

    张氏兄弟重新坐下,张太后道:“既然你们贪生怕死,非要留在京城,哀家也不勉强,谁叫哀家只有你们两个弟弟?但现在你们可要把五军都督府给盯紧点儿,京城防务你们要多留心……”

    “这个小弟知道,绝对不会出差错……”张延龄笑呵呵端起茶抿了一口。

    张鹤龄正色道:“陛下安排的差事,我兄弟一定能完成,陛下后天就要走,临行前应该会祭天,可是因为陛下没有举行朝会,朝中文武大臣到现在还不知陛下究竟是何打算……”

    张太后道:“你们不知,难道哀家就知道?一切都按照既定步骤办吧,皇儿怎么决定的,你们怎么应着就是。”

    说到这里,张太后不想继续跟两个弟弟浪费口舌,之后大殿里气氛变得非常沉闷。

    又过了一炷香,张太后起身回寝殿休息,张氏兄弟则趁着夜色往宫外走。

    路上张延龄意气风发,得意洋洋地道:“咱兄弟现在总算缓过来了,今后日子一定越过越好!”

    张鹤龄没好气道:“陛下目前是没给咱们兄弟安排危险的差事,但万一来日让你我兄弟亲自押送粮草去前线,该当如何?”

    张延龄打了个趔趄:“不会吧?”

    “最好有个心理准备……就算现在陛下不想,将来也会想,或者是有人帮着想……谁留在京城谁就掌握话语权,咱兄弟绝对不能把主动权拱手让给旁人!”张鹤龄面色凶恶地说道。

    ……

    ……

    三月十九,对于朱厚照对于未来出征后的安排,朝野间已不再是秘密。

    张苑被调出京,被朝中文官看作是一件大好事,除了投靠张苑的官员,没人愿意让一个太监执掌国事,至于朱厚照说的在宣府批阅奏本,并不被人们看好。

    很多人认为,战争到了紧要关头,前方跟外界的联系随时可能断绝,一切决策只能以京城号令为准,宣府行宫只是摆设。

    本来人们以为今天会有朝议,不过上午豹房传出消息,众大臣于来日参加帝王出征的祭天仪式,至于朝议压根儿就没提及。

    文官中虽然有人期待朝议,不过更多却希望免除,确定大多数官员无需随驾出征后,很多人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不去前线置身险地,被看作是一种解脱。

    这天沈溪原本想到豹房觐见朱厚照,商议军情,不过一大早传来消息,说朱厚照昨晚又通宵玩乐,到天亮时才睡下,根本没有见外臣的意思。

    如此一来,沈溪自然不会死皮赖脸去豹房求见朱厚照,于是干脆决定去惠娘那边小聚一番,等下午回到家收拾一下,然后安心等待来日出征。

    沈溪上午先去见了宋小城,涉及与佛郎机人的贸易,沈溪得安排人手去南方淘货,尽快补足货源送往泉州。

    临到午时,等跟宋小城交待完,沈溪才到惠娘和李衿的宅院,二女现在也很忙碌,肩头压力不轻。

    沈溪跟惠娘和李衿一起吃过午饭,饭桌上,惠娘说起粮食运输的事情:“……下一批粮食,可能要到四月下旬才能送达前线,不知时间上是否来得及……”

    惠娘讲述的是从西南巴蜀之地调运的粮食,跟走水路不同,这批粮食基本由陆路运输,翻越秦岭到甘陕,即便提前半年做好准备,还是显得非常仓促。惠娘本来无需负责粮食运送的事情,但她一心为沈溪着想,知道现在郎君正为粮食发愁,所以主动承担下差事。

    沈溪道:“后续粮食是为应付长久作战准备,就算迟一些运过去,也没多大问题,前提是不能让鞑靼人把战火烧到关内……只要战事一直在草原上进行,粮道就会保持通畅。”

    惠娘脸色稍显宽慰:“老爷不着急就好,妾身就怕耽误正事。”

    李衿那边吃得差不多,问道:“老爷,我和姐姐要跟你一起出征吗?”

    惠娘拿着筷子正要夹菜,听到这话不由怒视李衿,怪对方说错话。

    见李衿认错一般把头低下,沈溪道:“不用了,我已改变主意,前线太过凶险,这次你们都留在京城,我一个人去便可……你们只管放心,此番准备要比以前充分多了,你们不用太担心。”

    惠娘道:“如果老爷不嫌弃,就让妾身带衿儿过去,就算做一些琐事也好……老爷去跟鞑靼人作战,妾身日夜担忧,心中没个没落,反倒不如跟在老爷身边吃苦来得踏实。”

    沈溪微笑:“你们去了能做何?还是留在京城帮我做事,南方那边你们不用回去了,就在京城遥控指挥便可。”

    李衿突然道:“老爷的设想固然好,但就怕战事开打,京畿戒严,到时候咱们的号令传不到南方,京城内外消息断绝,可能会耽误老爷的正事。毕竟我跟姐姐不是官府中人,老爷要预作防备。”

    惠娘这次没怪责李衿乱说话,也转头看向沈溪。

    沈溪想了下,道:“照理说,战火烧不到京城来,不过也要有所防备……这样吧,我会安排人跟你们接洽,消息会始终保持畅通无阻,不需要你们出城。战时京城其实算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这里到底是大明根基所在,你们安心留下来,等我凯旋。”

第二一三〇章 不搞特殊

    沈溪明白,惠娘早有离京的打算,不管是北上还是南下,总归不想待在京城这样的笼子里,煎熬地等候战果。

    她想做点儿实事,但可惜跟了沈溪,尤其是北上京城后,抛头露面的机会近乎于无,从台前转到幕后,生活变得单调乏味,平日面对的不再是客商和伙计,而是一本本账册,从执行者变成决策者,这可是惠娘以前不擅长的事情。

    但因为沈溪的死命令,惠娘不得不留在京城,因此就算答应下来,沈溪也感觉她并不开心。

    可是在沈溪看来,无论身边人再有意见,也不能让她们置身险境,至于惠娘是否赞同他的观点并不重要,自己的女人自己疼,必要的时候还是得用一点强硬手段,不然的话以惠娘的性子不会安份。

    沈溪没在惠娘和李衿处停留,日头西斜时,从院子出来。

    这次离开京城又将是很长一段时间,心中难免有所牵挂,见过惠娘和李衿后,沈溪还有个地方要去,那就是马怜暂居的小院,不过沈溪已没有多少时间停留,最多只是过去看看,这也是他此番回到京城后唯一能用来看望马怜的空暇。

    沈溪到马怜住的院子时,对方正在院中练剑,这是沈溪以前不常见的风景,只有马怜刚跟他时,才在他面前表演过剑舞。

    看到沈溪,马怜立即停了下来,娇喘吁吁地过来行礼。

    沈溪笑着跟马怜一起进了屋子,马怜为沈溪斟上茶,问道:“兄长没有跟大人一起回来吗?”

    沈溪摇头:“他领军先行了,时间紧急,他回来也没什么事情做,倒不如尽快适应紧张刺激的军旅生活。”

    “哦。”

    马怜有些不开心,毕竟沈溪战前可以回京城省亲,而她的兄长却没有这个机会,接下来对鞑靼人的战事很可能出现伤亡,她怕自己见不到兄长凯旋那一天,如此她所做的“牺牲”就算是白费了。

    沈溪道:“我要出去一段时间,你在这里住得可还好?”

    或许是发现自己跟马怜的共同语言不多,或者说二人相处本身就有利益交换的因素,沈溪对马怜的感情谈不上多深,而马怜也不能算多爱沈溪,更多属于一种怀春少女对英雄人物的爱慕。

    两个人更像是好朋友间相处,不过这种情感也在逐渐发酵中。

    马怜道:“这里什么都好,就是太过无聊乏味,好在有书可以看,除了满屋子的经史子集,下人还不时从市面上买些说本,如果实在无聊可以出来练练剑,就是没人说话,如果能出去走走就好了……”

    沈溪感到马怜不安分,心想:“有主见和能力的女人更愿意获得自由,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生活。”

    沈溪道:“可惜未来一段时间,你还得待在这院子,哪儿都不能去……战争很快就要爆发,京城肯定要乱一段时间,而我又不在,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只能委屈你继续深居简出。”

    马怜眨着眼睛,可怜巴巴地望向沈溪,问道:“大人,你此次出京需要很长时日吗?如果可以的话,小女子想回去跟嫂子住一段时间,大人请放心,小女子不会走出家门,只想身边有人陪伴。”

    就算马怜态度恳切,但沈溪还是坚定地摇头,倒不是说他铁石心肠,而是认为这是对待马怜最好的方式,他不想马怜跟那个腐朽堕落的家庭有更多联系。

    马怜本来就是被家庭出卖,如此还要回去,就好像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一样。

    马怜失落地低下头,就算再遗憾,她也明白这本来就是预料中的事情,毕竟她提出的要求在这个时代很过分,就算是小妾,也不能随便回娘家,何况她连个名分都没有,只是作为一件礼物送给沈溪。

    沈溪道:“我回去后,让人多送几个丫鬟婆子过来,平时你可以跟她们说说话,如果你觉得生活单调乏味,可以尝试自己写些东西……先熬过这段时间,等我回京,再做安排,让你每天生活可以丰富多彩些。”

    说到这里,沈溪起身便要走。

    马怜突然从背后抱住沈溪,哀求道:“大人,让小女子跟您一起去打仗好吗?”

    “不行。”

    沈溪决绝地道,“此举不但危险,而且会坏掉规矩,你安心在京城等我,我会回来,带给你不一样的生活。”

    ……

    ……

    出征在即,朱厚照开始张罗收拾东西,早上睡觉前吩咐小拧子把能带上的东西全部带上。

    结果乱七八糟一大堆,把前院几乎塞满了,等朱厚照醒来后看到小拧子捣鼓一天的成果,有些傻眼。

    “……这么多啊?这……恐怕五十车都装不完吧?”朱厚照有些打怵。

    小拧子面带回避之色,期期艾艾道:“陛下,其实还有……大半东西没装箱,尤其是大件儿……”

    朱厚照摇头道:“这可不行,若沈先生知道的话,肯定会怪责朕,这次是去打仗,又不是游山玩水,带这么多东西,会浪费很多资源,如果这些马车都用来运送粮草和军械,不更有用?”

    小拧子劝解道:“陛下,您的东西比那些粮食什么的着紧多了。”

    “话不能这么说。”

    朱厚照继续摇头,“朕不能以权势压人,就算是皇帝,也要以身作则……嗯,这样,你挑选一下,那些暂时用不上就留在京城,什么桌子椅子都不用搬,只把朕的随身物品整理好,晚些时候朕再来看过。”

    朱厚照的话把小拧子难坏了。

    小拧子哪里知道,哪些是皇帝日常所需,哪些又不必要?

    朱厚照没做详细安排,小拧子只能靠自己的想法做事,以他对朱厚照的了解,揣摩哪些东西为朱厚照所喜,哪些不屑一顾,有个大致的标准,可实际操作起来依然困难重重,每件东西感觉都很重要。

    皇帝吃饭要用金银玉器,这免不了,皇帝穿的衣服也要多准备些,再就是平时用的夜壶、洗脸盆,还有随驾的丽妃所用的衣物和化妆品……

    经过小拧子整理,最后只是从原本规划的六十辆马车,变成二十八辆,这已经是小拧子能够缩减的极限。

    小拧子收拾完毕想去请示,可朱厚照还在内院吃喝玩乐,且嘱咐侍卫概不见客,小拧子只能在院子里干等。

    朱厚照睡了一整天,而小拧子昨晚侍候一夜,白天又在忙着收拾和整理东西,夜幕笼罩下倦意袭来,居然靠着栏杆就睡了过去。

    一直到后半夜,朱厚照才想起还得准备出征的东西,等回到前院这看过后,才发现小拧子没影了。

    “人呢?”

    朱厚照喊了一声。

    “拧公公拧公公,陛下来了。”萎顿在栏杆下的小拧子被侍卫推醒,赶忙揉揉眼,站了起来,然后向怒气冲冲的朱厚照行礼。

    朱厚照看见小拧子困倦不堪的模样,一点怜悯之心都没有,大声喝斥:“朕让你办点儿事情,你倒好,睡着了,朕不是让你少带些东西么,怎么还有这么多箱子?差事不好好干,所以撂挑子了?”

    小拧子叫苦不迭:“陛下,奴婢已尽心尽力了,这不,已经减少足足三十二辆车,比之前少了一大半。”

    朱厚照皱眉不已:“怎么还有这么多?沈尚书出征,通常带多少家当?”

    小拧子想了下,很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最后在朱厚照催促下,支支吾吾道:“大概只是带一些随身的衣服,一口箱子就解决所有问题吧。”

    朱厚照一挥手:“那也给朕缩减到一口箱子,明日举行祭天大典,朕要让那些大臣知道,朕不会搞特殊化!”

    小拧子急忙劝谏:“不行啊,陛下,您就带一口箱子,根本装不了多少东西。”

    “朕不管。”

    朱厚照自个儿想不通的问题,就会扔给别人,“这件事你来负责,按照朕的安排做,朕的东西就用一口箱子,至于丽妃……随便带点儿包裹傍身就是,到时候朕上马车时,这口箱子就摆在身后显眼的位置,让他们知道朕打这场仗并非儿戏……对了,记得把朕的兵器准备好,放在箱子上,让他们知道朕的决心!”

    说完,朱厚照又返回后院吃喝玩乐。

    小拧子想劝说,但发现徒劳无益,关键就在于来日朱厚照就要出征,现在是抓紧一切时间疯狂享受,毕竟这次朱厚照没准备带戏班子或者形形色色的女人去西北。

    小拧子只能无奈地再次进行删选。

    因为只能缩减为一口箱子,那这口箱子一定要挑个大的,至于碗筷口杯什么的无法带,就算带也要放到别处,小拧子琢磨一下,让人把箱子分成两层。

    下面放贵重物品,上面放衣物。

    能塞多少是多少,终于塞得满满当当后,小拧子已累得够呛,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心满意足:“终于装好了,来人啊,把箱子送到外面,装上马车。”

    一名侍卫过来问道:“拧公公,就……一口箱子?别的东西怎么办?”

    “别的……陛下说了,就带这么多,以彰显他一往无前的决心。”小拧子补充道,“陛下还说要准备一把兵器,你们谁把自己的刀或剑绑到箱子上,这口箱子所在的马车紧随陛下车驾后,出城时让沿途百姓看看,陛下不搞特殊化。”

    侍卫们一个个觉得不可思议,堂堂皇帝居然只带一口箱子出征,就算稍微大了点儿,但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妥。

    等侍卫们往外搬箱子的时候,一名太监凑了过来:“拧公公,丽妃送来的东西怎么办?足足八口大箱子,是否到别处装车,不让人看见?亦或者提前送出城去?”

    小拧子怒道:“你这家伙是傻了还是怎么的?陛下都只带一口箱子,丽妃娘娘却带八口,她的威风比陛下大?再者说了,陛下要彰显不胜不归的决心,若是其他地方还有箱子,被人看到,岂不是说陛下弄虚作假?那些东西……挑选些出来分成几个包袱,让随行太监带着,记得不可招摇,其他的统统给丽妃退回去,大件儿东西一律不带。”

    “奴婢遵命!”

    太监领命后,赶紧前去安排。

    小拧子对于丽妃的东西不那么在意,完成朱厚照交待的差事后,就自己找地方睡觉去了,以免明天出征仪式上出差错。

    ……

    ……

    三月二十,出征日。

    朱厚照清早自后院精神萎顿地走了出来,双目中布满血丝。

    大多数太监和侍卫,休息一晚都精神抖擞,毕竟要随驾出征的人昨夜都没有领到轮值任务,相形之下皇帝的气色就差多了。

    此时天还没完全亮开,朱厚照打着哈欠慢悠悠走着,丽妃换上一袭男装紧随其后,等到豹房门口,马匹车辆几乎占据整条街,但除了朱厚照的马车有顶篷外,其余马车连个遮掩都没有。

    朱厚照看了看前方被火把映照得金碧辉煌的銮驾,又看看只装了一口箱子的庞大车队,问道:“小拧子,这是怎么回事?”

    小拧子凑过来笑道:“陛下,按照您的御旨,体现陛下一往无前的决心和勇气,要让全京城百姓看到,陛下不搞特殊化,就带一口箱子出征,不胜不归。”

    朱厚照听到这话不由释然,满意地点了点头,此时侍立一旁的丽妃脸色却不那么好看了。

    朱厚照摆摆手:“很好很好,朕就是要这种效果……走,扶朕上车驾。”

    在小拧子相扶下,朱厚照上了銮驾,丽妃就比较尴尬了,一身男装,不知是该跟随朱厚照上銮驾,还是自行到后面找个没有车篷的马车坐……以她现在的身份,很不甘心如此轻贱自己。

    朱厚照上马车后就把丽妃给忘了,开始闭目打瞌睡。

    因为丽妃连宫女和太监都不能带,她知道这一趟是自己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只能硬着头皮走到銮驾前,轻声呼唤:“陛下。”

    朱厚照听到丽妃的声音,睁开眼,探头看了眼,随即摆摆手,意思是让人引丽妃去后面的马车上坐着,丽妃心里非常憋屈,不过没得选择,只能在小拧子引领下,到了朱厚照身后隔着几辆马车的车驾前停下。

    马车非常简陋,车厢只是简单地用木板围着,不让人跌下来即可。

    小拧子道:“丽妃娘娘,请多担待些,这都是陛下吩咐,您就坐这辆车,没人知道您的身份。”

    丽妃怒道:“就我一个人坐在上面,还说没人认出来?难道是把我当泥菩萨一样供着?”

    小拧子想了下,如果只是丽妃独自坐在车里,还真跟马车拉了一尊菩萨像似的,形象太过狼狈,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丽妃一摆手:“找几个太监过来,跟本宫坐在一处!”

    小拧子迟疑地道:“但衣服……不太一样。”

    丽妃道:“本宫坐在其中,谁会在意衣服是否相同?让人过来便可……”

    就在说话间,钱宁和张苑等皇帝身边的近臣也一起过来了,他们见到车队如此寒酸样,也深感意外。

    好在钱宁作为锦衣卫指挥使可以骑马,张苑就不行了,他本身骑马的技术就很糟糕,只能选择乘坐马车。

    除了张苑外,这次随驾前往宣府的,还有戴义和高凤两个司礼监秉笔太监,戴义是朱厚照吩咐一起出发的,高凤则是张太后特意安排来照顾儿子。

    “小拧子,这是怎么回事?”张苑过来便朝小拧子质问。

    等张苑话出口,才发现旁边还站着有个丽妃,赶紧行礼。

    丽妃道:“陛下吩咐了,这里没谁可以搞特殊化,张公公、戴公公和高公公不妨跟本宫一起,你们的衣服跟普通太监不同,坐在同一辆马车上便可。”

    “这怎么可以?”张苑正说着,却见高凤和戴义已经不客气地上了马车,倍感无奈,只能手脚并用上了马车。

第二一三一章 踏上征程

    朱厚照本以为会有大批百姓出来围观,但实际上大清早起来看朝廷出兵的人并不多。

    不过就算围观百姓稀稀落落,京营还是派出大批人马站街执勤,维持秩序。至于百官队伍则等在大明门前,跟朱厚照一起出正阳门参加祭典。

    不管怎么说紫禁城才是大明皇权的象征,没有谁把豹房看得太重。

    等朱厚照到了大明门外,百姓总算多了些,但即便如此,也远未到朱厚照想象中人山人海的地步。

    因为这次朱厚照安排随驾的大臣很少,使得百官心态平和,朱厚照从大明门前下御銮时,大批大臣过来行礼。

    朱厚照意兴阑珊,目光在人群中逡巡,到处找寻沈溪的身影。

    张懋过来行礼,朱厚照有些急切地问道:“英国公,可有见到兵部沈尚书?”

    张懋回道:“兵部衙门自尚书到属吏,今天都一大早全出城去整顿兵马了……陛下难道不知?”

    朱厚照咳嗽一声,心道:“之前沈先生给我的奏疏中是这么说的吗?”

    礼部尚书白钺缓缓走了过来,道:“陛下,时候不早,最好尽快出城举行祭天仪式,免得耽搁吉时。”

    朱厚照放眼看去,文臣武将黑压压一大堆,可其中大部分官员他都叫不出名字来,心里微微有些不舒服,挥挥手道:“那就出发吧,早些完成典礼,之后便出征……此番朕一定会凯旋归来!”

    朱厚照这话连丁点儿波澜都未掀起,此时只是百官出城,还没到他发表雄心壮志出征感言的时候,大臣们基本没关注朱厚照说什么。

    随即朱厚照上了车驾,其余大臣本来没资格乘坐马车,不过朱厚照却别出心裁,大手一挥道:“给诸位卿家准备马车,让他们坐车一起出城,这样速度能快一点儿……让护送的御林军加快步伐。”

    因为朱厚照所在车队除了御銮其余都是“敞篷车”,这么一来大臣们哪里敢坐自己带来的带顶篷的马车?于是大臣们自觉地加入正德皇帝的车队,一辆马车坐上七八个人,坐在最后面的两位腿脚需要耷拉在外面,显得非常狼狈。

    等所有人上了车,相互打量,都露出苦涩的笑容,感觉自己不是要出城参加隆重典礼的大臣,而是一群灰头土脸的战败俘虏。

    张苑来到朱厚照的御銮下建言:“陛下,还是给诸位大人准备轿子吧,亦或者干脆让他们步行,免得坏了陛下的威风。”

    朱厚照站在銮驾上往后瞧,很快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道:“这样很好啊,很接地气,如此一来沿途围观的百姓才知道大明的官员都是有血有肉的人,有亲切感!难道非要弄得高高在上脱离群众才好?”

    “呃……”

    张苑本来不是想替大臣说话,而是为自己争取坐官轿的机会,但见朱厚照态度坚决,便知多说无益。

    朱厚照在銮驾上坐下,大手一挥:“出发!”

    ……

    ……

    天坛前,老早便有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安排祭天事宜。

    沈溪并不在其列,因为他有许多军务需要安排,天没亮就出城。

    此次祭天仪式跟沈溪没多大关系,他要做的是在朱厚照出发时,人马准备齐全,随时可以出征。

    朱厚照出城时并没有感觉多风光,百姓全都跪下,头都不敢抬一下,噤若寒蝉,气氛庄严而肃穆,跟朱厚照想象中群情振奋、高呼万岁的场面大相径庭。

    朱厚照端坐于銮驾上,非常想看到别人对他只带一口箱子一把剑的反应,可惜百姓没有谁抬头看他,这让朱厚照心情低落。

    “或许百姓们不支持朕出征吧……这次朕基本是力排众议,朝中大臣的意见应该就是百姓的意见,但等朕凯旋回京那一天,他们就知道朕做的没错!”

    朱厚照对于这场战事有着迷之自信,在他看来,要取胜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毕竟有此前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沈溪领兵,而且觉得自己是千古少有的懂得兵法的皇帝,断无失败之理。

    銮驾出了正阳门,一路往天坛而去。

    此时京师外城尚未修建,使得出正阳门后就已是城外,但官道两旁民居一栋挨着一栋,跟京城内几乎没有差别,让朱厚照看了大感惊奇。

    几年前的京师保卫战,城外建筑基本都被摧毁,但由于巨大的需求量,在很短时间内宣武门、正阳门和崇文门外修建屋舍的数量便比之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车队走了一刻钟,屋舍逐渐稀疏,前方天坛赫然在望。朱厚照打着哈欠,此时已困倦至极,本来在城内他还顾忌自己帝王的身份强行睁着眼,出了城后少有人围观,沿途百姓又基本跪着不敢看,无趣之下朱厚照靠在暖枕上打起了盹儿。

    差不多一炷香时间,銮驾终于停在天坛前面,朱厚照被一阵号角声吵醒,等他睁开眼后,才知道大臣们已经从马车上下来,正在分别列队。

    朱厚照捂着嘴又打了个哈欠,感觉有点儿冷,可惜此时身边连个给他批氅的人都没有,就算小拧子早有准备,但大氅现在还被锁在箱子里,临时打开拿出来披上有些不太合适。

    朱厚照看到在场有些大臣穿得比自己还少,心想:“这些行将就木的老家伙都能扛得住,难道朕不行?”

    想到这里,朱厚照腰杆硬实许多,下御銮后昂首阔步往前,却不知以他现在的身体真未必有那些老臣好。

    大臣们养尊处优,到晚年都注重养生,朱厚照虽然年轻,但平时生活阴阳颠倒,肝脏受损严重,加上花天酒地毫无节制,又服用许多重金属超标的丹药,令身体虚弱不堪,只是他自己没觉得,也不会承认罢了。

    在朱厚照引领下,文臣武将分成两列往天坛走去,号角声还在继续,原本出征祭天仪式异常繁琐,但朱厚照特别关照过礼部,一切从简,以方便兵马第一时间起行。

    到了天坛下,远处传来隆隆的马蹄声,却是沈溪征调大军过来列队,只等朱厚照下令出征。

    礼部尚书白钺拖着病体过来,恭敬行礼:“陛下,仪式可以开始了。”

    朱厚照抬头看了看黑漆漆的天空,问道:“这个时辰了怎么光线还这么暗,钦天监没提前算过吗?”

    白钺有些委屈:“乃是陛下钦准今日出征,而非钦天监选定的日子……以钦天监所奏,今日午时前后有雨雪,请陛下保重龙体。”

    朱厚照皱眉:“怎么会这样?老天爷居然一点儿面子都不给……不过也对,出征时通常都会遭遇一定挫折,如此到了战场上才会一切顺利。传令三军,先锋可以起行,请兵部沈尚书过来跟朕一起祭天。”

    白钺领命而去。

    等白越把话传完,祭天大典终于正式开始。

    ……

    ……

    祭天大典很是隆重。

    此时沈溪还在五里外的大营中打哈欠。

    沈溪精神不太好,昨日因为准备出征之事,忙到很晚,后半夜林黛和谢恒奴自通州回来需要他慰籍,再加上今天又很早出城来调派兵马,使得精神严重透支。

    好在一切都在有条不紊进行中。

    兵部、五军都督府提前就把出征调拨将领和士兵安排妥当,沈溪抵达营地后,有专门的人帮他处理事务。

    而留给朱厚照统率的中军,说白了就是一群碌碌无为的地方卫所和京营兵马,并非是沈溪的嫡系,使得他对这些人马没有太多期待。

    跟随沈溪过来的随从很少,他已让马九、王陵之等人追随先头部队前往居庸关,沈溪打定主意陪朱厚照到居庸关便分兵,朱厚照会继续前往宣府,他则前去大同镇。

    这次沈溪没让云柳同行,身边能帮忙的人很少,不过却有一名随从是以前不曾跟过他的,那就是在沈家大房坚持下,追随而来的大郎沈永卓。

    当沈溪在中军帐接见兵部官员以及五军都督府和中军将领时,沈永卓没资格入内,只能站在账外守门。

    沈永卓的直属上司是沈溪“家将”朱鸿,朱鸿以前曾跟过沈溪出征,虽然现在没有将职在身,不过他这次主要充当沈溪侍卫队长的角色,朱鸿的妹妹朱山这次不会随军出征,因为朱山再怎么勇猛也是女流,这次出征极为凶险,王家那边不愿意放人。

    沈溪把事情吩咐下去后,随着兵部、五军都督府的官员和中军将领散去,他想伏案小寐一会儿,毕竟等朱厚照那边祭天典礼完毕就要上路,得忍受一段骑马颠簸,到下午离京城远了才能进入马车休息。

    可惜沈溪的愿望没能实现,等人走光,朱鸿带着沈永卓进帐,禀报道:“大人,天坛那边有人前来传话。”

    沈溪问道:“人在何处?”

    “乃是位锦衣卫百户,没有大人吩咐,不敢带他来惊扰大人。”朱鸿道。

    沈溪点头:“大概是陛下让我过去参加祭天大典,准备好朝服,我就在这里换过,然后准备好快马和侍卫,随我一同前去!”

    ……

    ……

    沈溪抵达天坛时,祭天大典已经结束。

    朱厚照从祭坛上下来,众大臣还在等候朱厚照做最后动员,此时天坛周围集结着众多兵马,朱厚照往西北将亲自统率三万兵马,扣除先行出发和负责殿后的,目前这里集结了大约一万五千人,其中近半是骑兵。

    朱厚照见到沈溪后,彻底放下心来,招呼道:“沈卿家为何没来参加祭天仪式?倒让朕分外担心。”

    沈溪过去行礼,心想:“你担心什么?难道怕我跑了不成?这次出征我跟你本来就不在一路,陪同你的人是胡琏和王守仁。”

    此时胡琏身着一悉文官朝服,站在沈溪身后。此番他是以宣府巡抚、右副都御史兼兵部侍郎的身份常伴君前,地位擢升之快让同期进士瞠目结舌……九边体系中,他已属于仅次于王守仁宣大总督的“二把手”。

    因沈溪所率兵马的目的地是大同镇,而王守仁和胡琏却要在朱厚照身边效命,如此一来大同防务会由沈溪负责。

    朱厚照为了体现对沈溪的礼重,过来跟沈溪走在一处,然后去见大臣。之前没有跟朱厚照说话的大臣,都主动过来恭祝朱厚照凯旋……对于朝廷中下层官员来说,这是一次难得的面圣机会,都很珍惜。

    可惜朱厚照却没那么好的耐性,见过六部和寺司衙门大多数官员后,有些不耐烦了,蹙眉道:“可以准备出征了吧?”

    张苑急忙过来:“陛下,銮驾已备好,是否即刻登銮?”

    朱厚照又在人群里找寻一遍,最后叫来张懋,吩咐道:“英国公,你跟寿宁侯和建昌侯,一定要为朕守好京城,若是前线有什么状况,需要京师这边增援的话,你也要立即调兵遣将,不要让朕失望。”

    朱厚照生怕自己在前线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就好像他的曾祖英宗一样被俘虏,对于自身安全问题看得很重,所以叫来张懋强调一番。

    张懋赶紧领命,外戚张氏兄弟也站出来表态绝不辜负朱厚照的期望。

    朱厚照点了点头,对在场大臣道:“你们都回去吧,朕这次出征,必定凯旋归来,你们不用太过牵挂……有什么好消息的话,朕会第一时间派人送到京城,让你们分享朕的喜悦。”

    在场听到正德皇帝这话的大臣心里都在想:“别到时候传来的是战败的消息!”

    就在张苑准备扶朱厚照上銮驾时,朱厚照突然想起什么,向沈溪问道:“沈卿家以何种方式赶路?”

    沈溪道:“微臣骑马。”

    朱厚照恍然大悟,一拍大腿道:“哎呀,朕差点儿忘了,大军出征如此庄严肃穆,岂能不骑马?坐马车的话,朕岂非会被人看扁?不行不行!来人啊,为朕准备御马。”

    就算提前为朱厚照准备好了马匹,但谁也没想过皇帝会真正骑马,这下可把张苑和小拧子等太监给忙坏了,费了半天力气,才把属于朱厚照的大宛良驹给牵了过来。

    朱厚照勒住马缰,本想耍酷翻身上马,但可惜他已经许久没骑过马,技术荒疏,再加上身虚体弱,一下子没上去,脸色非常尴尬。

    “陛下,让老奴帮您。”

    张苑一看架势不对,当着文武朝臣的面,朱厚照这回脸算是丢大了,情急之下赶紧过去相帮,谁想朱厚照不领情,一甩袖道:“朕用得着你这狗奴才帮忙?”他死死抓着马鞍,使出浑身的力气往上爬,可惜朱厚照近来彻夜吃喝玩乐,身体虚得厉害,全身大汗淋漓都没成功。

    最后朱厚照终于放弃了,看着在场那些大臣嘲弄的目光,脸上青红一片,沈溪主动上前:“让微臣扶陛下上马,踏上胜利之路。”

    朱厚照心中一松,眉开眼笑道:“如此甚好。”

    有沈溪这个大明军神相扶,朱厚照感觉有面子多了,轻轻松松便上了马,稳不稳先不说,至少朱厚照觉得很风光,坐在高壮的战马上,居高临下的感觉十分不错,让他之前的不快一扫而空。

    朱厚照从沈溪手中接过马鞭,一手抓着马缰,一手把马鞭在空中甩了甩,道:“诸位卿家先回,朕去也!”

    说完,一马鞭打在马屁股上,战马吃痛,可不管自己背上的人是谁,顿时扬蹄狂奔而去……

第二一三二章 总归一家人

    就算在天坛闹出一点小笑话,朱厚照依然还是义无反顾踏上征途。

    沈溪骑马而行,这种马背上的生活他并不陌生,早就习以为常,可对于朱厚照而言,简直是给自己找罪受。

    朱厚照也就最开始一段路程骑马,等出了天坛不到五里,朱厚照便从马背上下来,老老实实钻进为他精心准备的马车。

    由四匹高头大马拉拽的马车比之前金碧辉煌的銮驾要小一号,主要是考虑到前往宣府的官道不是那么宽敞,再加上沿途有些地段崎岖不平,必须得换车。

    即便如此,朱厚照在马车里也能躺开,里面备有厚厚的毛毯和软被,加上车轱辘的减震做得不错,朱厚照睡觉并不觉有多辛苦。

    沈溪骑在马上,忧心忡忡。

    按照计划,就算皇帝车驾行得慢些,一天也要走上六十里,这才像是行军打仗的模样,毕竟此番是出征而不是陪朱厚照出游。

    京城周边地势平坦,一天走个六十里没多大问题,但前提不能是临近中午才出发,沈溪算了下,今儿能走个四十里就算不错了,如此一来需要抓紧时间赶路,朱厚照不能在路上闹出什么幺蛾子。

    担心归担心,但出征第一天朱厚照出奇的安静,也是因为这几天他累坏了,昨夜狂欢一宿大早晨又不能睡觉,在马车颠簸中很快便沉沉睡去,一直到黄昏时分,车驾停下来,朱厚照才睡醒,就这样他还不愿意从车厢里出来,因为这会儿外面下着小雨,朱厚照一掀开帘子就感觉浑身刺痛,立即缩了回去。

    随即随行的宋太医进入车厢为朱厚照诊脉,发现皇帝染上了风寒。

    一直到扎好营地,朱厚照的寝帐完全立起来收拾妥当,朱厚照才在一群太监簇拥下进入寝帐,因为地上已湿透,就算帐篷防风防水做得不错,环境也不会像豹房那样舒适,朱厚照冻得瑟瑟发抖。

    沈溪过来查看情况时,朱厚照强撑着道:“沈先生,你不用担心……朕无大碍,可以继续走……”

    沈溪道:“现在才走出四十里路,若陛下身体撑不住的话,不妨先回京休养。”

    朱厚照皱眉:“这像什么话?朕决意御驾亲征,一天还过完就要灰溜溜回去?百姓们知道了,还不耻笑朕?必须继续向边关进发,这是朕的梦想,踏平草原,封狼居胥,为大明开疆拓土!”

    沈溪看着朱厚照握着拳头声嘶力竭地呐喊,知道这小子不是硬撑着说场面话,性格使然,要让朱厚照认输有些困难,只得道:“那陛下好好休息,明日开始,不妨在沿途驿站落脚,如此居住环境好些。稍后微臣找些人来,把皇帐里的湿气除一下。”

    朱厚照笑道:“沈先生多虑了,朕没事,真的没事,不信的话朕跳几十圈绳给你看看……”

    朱厚照这次纯属嘴硬,沈溪会意点头,没有真让人拿来绳子,而是指派有经验的老兵进帐给朱厚照生炭炉,再找人过来把地上的积水吸干。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沈溪知道朱厚照一路辛苦,没有留下来打搅,从朱厚照寝帐退了出来,正要往中军大帐行去,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迎面而来,定睛一看,却是一身男装的高宁氏。

    “沈大人,妾身给您请安了。”

    高宁氏身边连个随从都没有带,身上一袭蓝色直裰,就像个文弱书生。

    沈溪并非不知高宁氏随军出征,只是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见面,他愣了一下,却没打算停下来跟高宁氏交谈,直接绕过便走。

    高宁氏在背后问道:“沈大人可有查看过陛下病情?”

    “陛下病情不是很严重,只是普通风寒,太医说喝点儿姜汤出一身汗就好……关于陛下病情,你最好还是问问太医。”

    沈溪说着继续前行,高宁氏没有勉强,目光中露出一抹深意。

    沈溪心里有些异样,不知高宁氏随军出征是好事还是坏事,至少目前为止,这女人没有在他背后使绊子,不过这个疯狂的女人太过危险,稍不留意就会捅出个天大的漏子,有着昔日之鉴,沈溪不自觉便提高警惕。

    到了中军大帐外,只见张苑正叉腰站在那儿骂人,一副公鸭嗓太过难听。

    沈溪过去一问,才知道是自己的侍卫不认识这位司礼监大佬,说话间有所冒犯,当即一摆手,那侍卫如蒙大敕退下。

    张苑恶狠狠地对沈溪道:“沈大人如此管教自己手下?”

    沈溪道:“张公公最好不要到处招惹人,此番本家堂兄随军出征,张公公莫不是想惊扰到他?”

    张苑一听有些慌张,问道:“谁?你带了五郎来么?”

    沈溪摇头:“乃是咱宁化沈家的长房长孙。”

    张苑一听,灰溜溜进了帐篷,在他看来,自己当太监这件事乃是给家族蒙羞的事情,宁肯让家里人以为他死了。

    进到帐篷后张苑看了看,发现四下无人,这才以质问的语气道:“沈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明明知道咱家……你还……”

    沈溪一摆手:“乃是大房的意思,想让大哥出来历练一下,得点军功……本来你是陛下身边人,照面的机会很少,谁知会来这边作那不速之客?”

    张苑恼火地道:“难道咱家就不能来找你商议事情?也罢,看来以后在拜访前,先派人来问清楚再说……哼,你此举分明是给自个儿找麻烦!”

    张苑生了一会儿闷气,随即才想到自己是来找沈溪说事。

    但说的事情,本身就让他火冒三丈,黑着脸发出质问:“沈大人可真会算计,咱家原本以为会留在京师监国,不想却被陛下带在身边赶赴战场……沈大人如此进言,对你可有什么好处?”

    沈溪反唇相讥:“先不说这件事并非我所为,就算真是我做的,恐怕也无可厚非吧?张公公的声讨,未免师出无名!”

    “什么乱七八糟的,说人话……到底是否你进言?”张苑急于求证。

    沈溪断然摇头:“不是。”

    “你……”

    张苑显然不相信,不过看沈溪的态度,又不像是骗他。

    沈溪道:“站在我的角度,当然张公公还是随军出征才好,你留在京城对我有何益?不过苦于一直没机会跟陛下建言,而且以我的身份如此进谏,难免有僭越之嫌,智者不为也!所以陛下为何会有如此决定,张公公还是从自身找原因比较好。”

    “你……你……”

    张苑半天说不出话来,显然是沈溪的回答打乱了他的节奏,良久后才气呼呼地道:“不是你干的?那是谁干的?除了你还有谁迫切想让咱家离开京城?”

    沈溪摇头苦笑,心底为这个政敌可怜,“这张苑真是个二百五,看起来精明,但涉及权谋就露拙,一点儿远见卓识都没有,你什么都不知道却跑我这来说这些,算几个意思啊?”

    沈溪摇摇头:“我说张公公,你宫里宫外树敌可不在少数,难道你真的认为大家伙儿都希望你留在京城?”

    “不然呢?”

    张苑瞪着沈溪,一脸不屑,不过心底倒是对沈溪所言表示认可,毕竟以沈溪的身份地位,做了也就做了,没必要否认。

    沈溪叹道:“除了张公公自己,怕是没人愿意你留在京城。朝中文官不想你留,太后和外戚也不希望看到你,至于陛下,更不想让你留在京城……你先别反驳,谢阁老正是因为你才被调到三边,陛下当时虽然没反应过来,但事后必然有所怀疑,留你在身边,正好近距离观察……这些都看不出来,居然好意思到我这里找茬,也真是心大。”

    张苑一脸狰狞之色:“你少危言耸听!”

    沈溪脸色间显得非常无奈:“张公公,你我虽然不是盟友,但关系也断不至于闹得如此僵吧?问题就出在你反复无常上……平心而论,你是打从心眼儿里跟我平等合作吗?你分明是想效仿刘瑾,位极人臣,把我踩在你脚下!可以说,你跟我交恶,问题都出在你身上。”

    “看在以往的情分,我才把实情相告,不然的话,我完全可以说这件事就是我做的,让你在判断上出现偏差,如此一来你连真正的对手是谁都不知道!”

    张苑心情糟糕透了,仔细思索后,怔怔地望着沈溪,情不自禁问了一句:“除了你之外,还有谁想让咱家死?”

    沈溪道:“我可没想你死,到底我们骨子里流的都是沈家的血,同室操戈的事情不屑为之!难道你就没发现,自从你当上司礼监掌印后,我尽量不跟你正面起冲突?把你弄死,对我有何好处?”

    “嗯?”

    张苑一时间挑不出沈溪话里的毛病。

    沈溪继续道:“作为曾经的家人,有些事我想提醒你,千万别目中无人,你以为自己可以面面俱到,但其实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得罪了多少人。有刘瑾倒台的先例,你应该做的不是耀武扬威,而是低调做人,越是如此你的权力越巩固,否则就会步刘瑾后尘……就算你没独揽大权之心,也会有人提醒陛下小心防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吧?”

    张苑冷笑不已:“少吓唬人,咱家岂是被吓大的?”

    就算张苑声色俱厉,但心底却怕了,因为相比于他手下的谋士,眼前沈溪才是真正的人精,胆色谋略都是上上之选,而且沈溪是少有在朱厚照跟前说得上话的人,当他拿人情来说事时,由不得他不信。

    沈溪道:“你常在陛下跟前拿我擅权之事进言,试图让陛下防备我大权独揽,威胁皇位……我说得没错吧?”

    “少来,咱家可没你说的那么卑鄙。”张苑满脸不屑,但心虚得很,连跟沈溪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沈溪微微摇头:“你做就做了,我又不会追究……但你应该明白一点,陛下经过刘瑾谋逆之事后,对谁都有防备心理,你一手促成谢阁老离京一事,还以为陛下懵然不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用刘瑾糊弄陛下那一套?有没有脑子?”

    张苑稍微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脱口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沈溪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也是我劝你执掌司礼监后行事低调的根本原因,你这差事很多人所盯着,你现在还想张牙舞爪,甚至跑到我这里来倒打一耙,你信不信咱俩见面的事情,很快就会被陛下知晓?前脚你进了这帐篷,后脚就有人把事情告知陛下?”

    张苑真的慌了,脸色惨白,问道:“那你还见咱家?”

    沈溪叹了口气:“有些话,我早就想跟你说清楚,让你明白其中的道理……我跟你到底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我相信你也不会想将我赶尽杀绝吧?难道咱们不是一家人?”

    张苑想了下,不由带着几分颓丧,本来他是想要跟沈溪死斗到底,但在沈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后,突然发现还是本家侄子更值得信任,若他真心跟沈溪合作的话,得远大于失。

    沈溪补充道:“这么说吧,你跟我相斗,对你没半点儿好处,反而一些人会趁势崛起……你知道我是什么人,无论谢阁老怎么针对我,我都没有跟他抗争,就在于他代表的是文臣的利益,我作为儒门子弟必须要保持低调和谦逊……”

    “我尽量不跟人争,但若有人一再触犯我底线的话,我也会奉陪到底。张公公,现在我给你出个主意,务必记得,陛下若试探你去过何处,你只管说来见过我,就说是要问陛下是否回朝之事,陛下便会觉得你忠心耿耿……”

    “忠心是你在陛下跟前立足的基础,如果陛下觉得你欺瞒他,那你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沈溪尽量把一些复杂的道理简单化,听他这么一说,张苑不费吹灰之力便明白过来,暗忖:“这小子分析得很有道理,之前我地位急速攀升,也是陛下觉得我忠心,而不是因为我行事稳妥。”

    张苑道:“你不会揭穿咱家吧?”

    沈溪苦笑道:“这对我有何好处?现在大战一触即发,你还老给我找麻烦,让谢阁老去三边治理军饷,你觉得他会不干涉军务?会支持我那些出兵计划?如果你现在还对我百般阻挠,那你就别怪我战时给你找麻烦……我做什么都讲道理,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如果你非要咄咄逼人,那我就奉陪到底。”

    沈溪一旦强硬起来,张苑就得吃瘪,就算之前有所针对也是暗中行事,哪里敢当面翻脸,赶紧赔笑:“我说大侄子,咱们一家人何必闹得那么僵?”

    沈溪道:“隔墙有耳,何况这里根本不是墙,只是营帐,这种话你放在心里便可……我一直没给你找麻烦,是因为顾及亲情,你却不同,做人还是有一点底线好。”

    张苑脸色不太好看,拂袖道:“既然不是你做的,咱家先走了。”

    沈溪见张苑转身便走,忍不住又提醒一句,“别忘了本官的话。”

第二一三三章 皇帝的军营

    张苑迷迷糊糊走出中军大帐之后,突然回过神来,懊恼地道:“哎呀,怎么就被这小子给说服了呢?这小子能说会道,非常善于蛊惑人心,别被他蒙骗了。”

    张苑急匆匆往朱厚照寝帐而去,等到了地方,小拧子站在门口,神色恭敬:“张公公,陛下已在里面等候多时。”

    张苑没有多想,直接进内,但见太医正在给朱厚照诊脉,高宁氏站在旁边,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太监在忙活,端茶送水,其中便有戴义和高凤。

    朱厚照咳嗽两声,问道:“张公公,朕找你多时,你去何处了?”

    朱厚照问话时,神色平常。张苑正要编瞎话,突然想到之前沈溪对他的提醒,心中打了一个激灵,急忙道:“陛下,老奴去找沈尚书了。”

    “嗯!?”

    朱厚照好像并不感到意外,头都没有晃一下,直接问道,“你去找沈尚书作何?”

    张苑脸色凄哀:“老奴见陛下出了京城便染病,心中担忧……陛下乃真龙天子,理应坐镇京师,老奴怕陛下躬体有恙,便去问沈尚书,是否可以让陛下回京。”

    朱厚照随口道:“沈尚书如何说?”

    张苑一看这架势,心里想:“大侄子可真不简单,居然把咱家与陛下会面的情况揣摩得七七八八,眼前这帮人,想必都知道我去过中军大帐,如果我稍微隐瞒,陛下肯定会怀疑,这些人必然在陛下面前攻讦。”

    张苑不敢随便乱说什么,小心回答:“沈大人没说什么,只说这件事应该请示陛下,老奴没得到答案,心里又记挂陛下,紧忙回来。”

    “哦。”

    朱厚照听到这话,脸上露出释然之色。

    张苑心惊胆战,在场太监众多,每个人看起来都居心叵测,尤其是戴义和高凤,两人地位不低,论资历远在他之上,都算是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朱厚照身上裹着厚厚的被子,整个人显得无精打采:“你们先回去休息,记得明日准时出发,朕不打紧,太医说了只是普通风寒而已,朕的身体扛得住。”

    张苑等人一起退出朱厚照寝帐,出来后,张苑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心情总算放松了些。

    “张公公,您早些休息,咱们先回去歇着了。”戴义和高凤对张苑非常客气,无论在皇帝面前如何争,至少目前张苑的地位要比他二人高多了,所以保持了相对友好的姿态。

    张苑点了点头,目送二人远去,心里琢磨开了:“不会是这两个家伙在陛下面前进的谗言吧?”

    钱宁从远处过来,老远跟张苑打招呼:“张公公,这是奉陛下御旨前来面圣?”

    张苑看到钱宁就来气,冷哼一声,直接往自己营帐而去。

    作为司礼监掌印,张苑有独属于自己的帐篷,到了地方直接掀开帘子入内,几名侍从紧随其后,他们全都是张苑的心腹。

    张苑于软榻坐下,道:“趁着距离京城不远,派人回去把臧贤叫来,咱家身边需要有人出谋划策。”

    站在最前面那位侍从提出疑虑:“公公,现在才去叫人,时间上是否来得及?”

    张苑怒道:“有何来不及的?这儿距离京城不过四五十里路,骑马很快就能赶上……快去吧!”

    因为今天在跟沈溪的交锋中全面落后,又获悉皇帝身边有人针对,这让张苑产生一种极大的危机感,把几名侍从赶出去后,坐在那儿生闷气。

    “……论胆识谋略,我比不上大侄子,他目光敏锐,不但对敌人看得透彻,连我这边遭遇的困难也能洞察先机,如果他安心给我做事就好了。不过他说得对,现在我们正在赶赴战场,应该齐心协力才是……哎,现在那么多人都觊觎我司礼监掌印之位,一定要小心提防……”

    突然间,张苑生出跟沈溪结盟的心思,但仔细想了想还是忍住出帐去找沈溪的冲动。

    ……

    ……

    张苑辞别后,沈溪没有选择留在中军大帐中,出来简单跟胡琏交待几句……如今安营扎寨的事情全部是由胡琏负责,他到居庸关便会跟皇帝统率的中军分道扬镳。

    回到自己营帐,云柳和熙儿已在此等候。

    不过她们不是来侍寝,而是有事情奏禀。

    沈溪道:“这里毕竟是陛下的中军营地,你们未来几天不必过来了,直接前往居庸关,等我到居庸关后,再跟我会合。”

    云柳领命,随即把打探到的军情详细禀告。

    基本跟估计一致,关塞内外并无鞑靼人活动的迹象,似乎草原方面对大明这次出征有些准备不足。

    沈溪叹了口气:“当年瓦剌人入侵,沿途关塞破坏殆尽,那时大明在边塞一带兵马布防处处都是漏洞,不过这几年大明在九边建立诸多烽火台和哨卡,不可能再出现以前军情传递不及时的情况。”

    云柳道:“还是大人安排有度。”

    “不是我一人之功,算是朝廷痛定思痛吧,之前被瓦剌人和鞑靼人长驱直入,宣大以及三边防御已有诸多改善,这次你们的任务是尽量获取那些朝廷不了解的情况,最着紧便是把外关内的军情调查清楚,至于草原上敌人的动向,无需勉强。”

    沈溪顿了一下,继续道,“等我领兵出关后,草原上敌人的情报也需要收集,从现在起就要开始逐步布局,分批把情报人员派出去。”

    云柳问道:“卑职可要留在外关内总领全局?”

    “嗯。”

    沈溪点头,“初步打算如此,不过也要看具体情况,一旦我领兵出塞,很多事情就不受控制,一切都得小心行事……现在没到居庸关,连内关都没出,外关外到底是什么情况,我心里也没底,走一步看一步吧!”

    云柳和熙儿都有些诧异,为何眼前的沈溪没以前那么自信,好像他自己也对出征草原之事不太确定一样。

    云柳问道:“不知大人作何军事调度?若……鞑靼人不按照大人设想应战,又当如何?”

    沈溪微微摇头:“这跟你们没关系,你们的任务就是收集战场上一切讯息,至于具体用兵,一切都要靠临机决断,如果我现在就能把所有情况预料到,那我就真成了神仙……你们趁夜出发吧,中军大营里尽量不要抛头露面,以免把你们女子的身份泄露出去。”

    云柳和熙儿本想留在沈溪营帐过夜,但见沈溪神情谨慎,芳心一凛,只能领命而去。

    等人走后,沈溪差不多也要准备休息,恰在此时,门口传来朱鸿的声音:“大人,有人前来拜见。”

    沈溪本以为是朱厚照寝帐那边又有什么事,等他走出来,才知道是高宁氏前来拜访。

    沈溪一摆手,让周边人散开,显然是不准备在自己寝帐见高宁氏……营地里人多眼杂,如果让人看到高宁氏进他营帐,没法向朱厚照解释。

    沈溪带着高宁氏往中军大帐方向而去,路上高宁氏笑问:“怎么,沈大人,怕我吃了你么?”

    “你吃不了我,却可以让陛下生出疑心,你前来不会是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吧?”沈溪语气不是那么和善,板着脸问道,“营地里那么多人,要想保密何其艰难,这是我们见面的时候吗?”

    高宁氏委屈地道:“不然呢?再过两三天,沈大人恐怕就会跟陛下分开,那时就算我想找沈大人说话,也只能等战事结束后吧?谁知道将来是如何光景?”

    沈溪脸色阴郁,不想跟高宁氏有太多纠葛,不过想到对方所言也属实,心想:“从我的利益出发,现在跟她见上一面,把事情说清楚,让她可以在朱厚照面前帮我吹些耳边风,固然是好,不过这么做总归有一定风险,意味着我跟她会绑到一起,现在我欠下人情,将来她必然要讨回些东西才能交差。”

    沈溪请高宁氏往前走,侍卫远远地坠在后面。

    高宁氏侧头问道:“如果沈大人不想让我进你的营帐,完全可以找个偏僻点儿的帐篷说话,我们又不做亏心事,作何如此小心翼翼?”

    沈溪摇摇头:“只有在公开场合相处,才能求个心安,这里可不是我领军的营地,而是陛下的中军大营。”

    高宁氏笑道:“看来沈大人时刻都在区分皇上所有跟自己拥有的区别,呵呵,妾身还以为沈大人一心为皇上,但现在看起来,还是存有私心嘛。”

    沈溪不想听高宁氏阴阳怪气的腔调,皱眉道:“有话请直说,不用嗦个没完,我时间很紧,等下就要休息,明日还得赶路。”

    高宁氏道:“既如此我就明说了,我的要求很简单,就是尽快得到以前跟你说过想得到的东西,我可以不惜一切跟沈大人作交换!”

    沈溪停下脚步,凶狠地的瞪着高宁氏,高宁氏毫不客气回视,一点服软的意思都没有。

    沈溪看到的是一个近乎疯狂的女人,明白高宁氏言中未尽之意就是沈溪赐她个孩子,然后母凭子贵进入皇宫,就算暂时当不上皇后,未来也有成为太后的机会。

    沈溪道:“此事不容商议。”

    “有何不可?”

    高宁氏直接道,“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旁人不会知晓,而且沈大人甘心就这么为大明鞠躬尽瘁?难道就不想有所回报?”

    沈溪一抬手,“如果你只想跟我说这些疯言疯语,请就此离开,我不想浪费时间。”

    高宁氏笑了笑:“沈大人真是个忠臣,不过若是这些事被陛下知晓,陛下会怎么想?而且,难道陛下近臣中就沈大人一人可以完成我的心愿?”

    沈溪忍不住再次凶狠地看向高宁氏,高宁氏目光中满是坚定,没有丝毫回避之意。

    沈溪皱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高宁氏侧头凑到沈溪耳边,刻意压低声音,得意地道:“能赐给我急需之物的,并非只有沈大人,就算事情发生,沈大人出面检举,陛下也不会相信,到那时候……沈大人是想害死我呢,还是坐视大明皇家血脉被玷污?”

    沈溪冷笑不已:“你完全可以试试,我会让你知道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

    “沈大人还真别发狠话威胁,我现在虽然看起来风光,但沈大人应该知道我的处境有多艰难,陛下见异思迁,我要不了多久就会失势,现在已呈现出一定征兆,如果我再不想办法,那以后我们再见面的话,或许就不是这种场合,指不定在什么地方做粗活,生不如死……我不过只是想维持现在的好日子罢了……”

    高宁氏说这话的时候,面上满是哀求之意,想赢得沈溪的怜悯。

    可惜的是,无论高宁氏把自己说得多可怜,沈溪也不可能遵从对方的意思。这女人有多可怕,沈溪早就见识过,为了成功不择手段,而沈溪自己并未到高宁氏一般落入山穷水尽的境地,当然不会选择欺君罔上甚至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偏激手段。

    但沈溪知道,如果自己再次拒绝的话,这女人还会继续纠缠自己,于是道:“这件事等回到京城后再说,现在我首要的任务,是辅佐陛下打赢这场战争,必须得心无旁骛才行。”

    高宁氏笑道:“沈大人是想以这种敷衍的方式把我给打发了,是吗?那好,我不会勉强沈大人,给沈大人您压力大了,您恐怕会对我下毒手吧?”

    说话间,高宁氏露出一副惊恐的表情,随即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起来。

    沈溪不想搭理这个戏精,黑着脸侧过头去。

    高宁氏看到这一幕神色恢复了平静,严肃地道:“陛下现在对沈大人已有一定隔阂,如果这场大战沈大人得胜归来,还是低调些为好,最好功劳全归陛下所有,这样沈大人才能守得如今的地位……”

    沈溪皱眉:“你想暗示什么?”

    “并不是暗示,我只是想提醒沈大人,听或者不听全凭沈大人自己拿主意。”高宁氏道,“我不希望沈大人出事,因为我这样一介孤苦伶仃的妇人,除了天子一时怜悯外就只有沈大人把我记挂于心,旁人岂会在意我的死活?”

    沈溪道:“既然知道自己的处境,又何必自寻烦恼?”

    高宁氏微微一笑:“就当我不安份吧,我想结交外臣,为自个儿谋求一些利益,沈大人成全我可好?”

    沈溪看到高宁氏明朗的笑容,心里一阵不爽,这女人带给他的压力前所未有,甚至连朱厚照都不曾给予他这样的感受,问题就在于他跟高宁氏的相处很不正常,二人说的一些事,为世俗所不容。

    高宁氏行礼后,又道:“接下来几天,我还会来跟沈大人求教一些事,望沈大人不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说完,高宁氏没有再纠缠,转身离开。

    沈溪看着高宁氏远去的背影,心中有种不详的预感,暗忖:“当初一时的恼恨和贪欲蒙蔽了头脑,以至于做下错事,只能想方设法进行弥补,难道她就是我命中的灾星?”

    沈溪很恼火,却实在没辙:“这女人做事完全不讲规矩,跟她讲道理没用,最好的方法就是稳住她,如她所言暗中下毒手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她现在一心帮我,如果她出事或者就此失势,花妃肯定会趁势崛起,亦或者其他女人取而代之,如此我在陛下身边就少了一颗重要的棋子。”

    沈溪心中非常矛盾,一边想利用这次出征的机会做掉高宁氏,使其不至于干涉到自己,一边又想利用这女人,一时间左右为难。

第二一三四章 不行军就回头

    第二天一大清早,大军拔营。

    朱厚照没有再嚷嚷着骑马,避免了给自己和他人添麻烦。

    沈溪见到朱厚照时,发现对方满脸都是疲倦之色,沈溪估摸朱厚照经过昨夜一宿病痛折磨后,已心生退意,只是为了面子不得不死撑。

    象征性请示过后,兵马起行,今日沈溪也没有骑马的打算,宁可躲进马车里休息。

    今儿天气不错,太阳不时从云层里钻出来露把脸,微风拂面,带来青草的气息,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可惜的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兵马行进速度仍旧不快,沈溪派人去打听,却是前军有意放缓速度。

    沈溪没有强求行军速度有多快,本来就是皇帝领兵,能亲自到宣府坐镇都不容易,沿途又是京畿之地,走得慢一点没什么,大不了战事缓开些时候……

    沈溪只能尽量找理由说服自己,本身他也知道这么行军不妥,这才刚离开京城,便因为朱厚照病情而耽误行军,沈溪默默计算了一下,如此行军的话,一天能走五十里就算不错了,如果中途朱厚照还要下令休息的话,速度会大打折扣。

    果不其然,到中午时朱厚照以身体不适为由下令全军就地扎营,一上午下来,一共行进二十里。

    沈溪不由无奈前去面圣,本想催促一番,却没见到朱厚照本人,皇帐门口阻拦的高凤说朱厚照刚吃过药正在休息,不能打扰。

    沈溪心中悲哀:“这都什么嘛,出征前一片雄心壮志,扬言不胜不归,结果刚上路就拖泥带水,亏我还在营中,居然束手无策。”

    没见到朱厚照,沈溪只能耐心等候。

    到底名义上朱厚照才是全军统帅,皇帝不让走,沈溪总不能僭越让全军拔营继续前行。

    一直到黄昏,朱厚照才醒来,似模似样地把沈溪和胡琏等人召集起来,好像认错一般说道:“都怪朕感染风寒,身体不经折腾,耽误了行军,不过慢一点也好,如此全军不至于太累,等到边关立即可以出战。”

    朱厚照如此为自己的懒惰开脱,有病在身,就可以肆意在路上耽搁,为此不惜找出诸多理由。沈溪悲哀地想:“出征计划已安排妥当,结果皇帝自个儿却先掉链子。因你一人而把战事延后,要是最后出点儿什么状况,你肯定不会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张苑却显得很体谅,安慰道:“陛下安心养病,明日再走也不迟,或者干脆停下休息几日……”

    朱厚照一摆手:“休息几日大可不必,明天该走还是要走,既然今天已经安营扎寨半天,就不兴师动众再启程了,朕正好休整一下。”

    ……

    ……

    行军第二天,只走了半日,行程不过二十里,此时距离京城仅为六十里。

    沈溪心里非常无奈,但只能被迫接受。

    当天晚上沈溪在中军大帐处理公文时,意外获悉,当晚朱厚照并没有老老实实待在寝帐内养病,而是花天酒地。

    或许朱厚照到晚上后病情有所好转,钱宁借机找来一些民女给朱厚照“助兴”,朱厚照兴致勃勃,摆上酒宴不说,又闹起京城豹房夜夜笙歌那一套。

    沈溪心中再苦涩,也没有应对的办法。

    胡琏当晚过来求见沈溪,把朱厚照那边的情况大致一说……在胡琏看来,朱厚照如此做实在有损皇家颜面。

    胡琏道:“沈尚书最好即刻赶过去劝说陛下,行军打仗岂能如此儿戏?”

    沈溪语气幽幽:“陛下有说过来日不行军了?”

    胡琏一时间没明白过来,沈溪继续道:“既然陛下现在还没说会耽误行军,那就权当陛下正在养病,咱们装糊涂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胡琏急了:“此番乃是陛下御驾亲征,如果行军途中出现什么偏差可如何是好?”

    在胡琏看来,现在的状况跟当年英宗出征很相似,那时英宗带兵出居庸关后,也是一路拖延,结果被瓦剌人盯上,调兵强劲四面围堵,以至于大明军队最后在土木堡一带全军覆没。

    沈溪打量胡琏,“应该不会出现意外,我已经叮嘱外关各哨所、要塞、城池盯紧鞑靼人动向,如果真有鞑靼主力出现在我大明关塞以南,你不说我也会去劝谏!”

    胡琏没想到沈溪居然会如此反应,一时间愣住了。

    沈溪发现自己语气有些重了,站起来拍拍胡琏的肩膀,道:“一切就按部就班便可,陛下那边,应该不会有问题,明天早上按时出发!”

    胡琏无奈,只能先回帐休息。

    结果第二天早晨,兵马已经准备完毕,只有朱厚照的寝帐一片安静,沈溪过去请示拔营,却被戴义和高凤等人拦下。

    “沈大人,陛下病还没好,可能……需要休息一两日再上路。”高凤道。

    沈溪怒不可遏:“干脆让本官进去跟陛下进言,别在这儿停留了,要休息回京休息去,想休息多久都行!”

    高凤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溪,“沈大人,您这是什么话!陛下生病,乃是谁都不希望看到的结果。”

    沈溪板着脸道:“既然陛下生病了,那就索性班师回京,等来年再出征草原,作何要在这距离京城六十里的地方驻步不前?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出了状况可是我等能承担的?”

    戴义赔笑道:“沈大人过虑了,此乃京畿要地,到处都是咱们的人,会出什么状况?”

    沈溪黑着脸反问:“那敢问两位公公,草原上那些部族,就未曾绕过关隘杀到咱们脚下这片土地的先例?”

    这句话,让戴义和高凤脸色大变,不知该如何对答,毕竟瓦剌人和鞑靼人都曾杀到京城脚下,更别说是距离京城六十里远的地方。

    沈溪再道:“本官要面见陛下,若陛下不见的话,那微臣便会中军大帐下令即刻撤兵,此番出征正式作罢,等来年再战!”

    戴义和高凤等人听到这话有点儿心慌。

    对待这一战的态度,朝中大多数人都可以打退堂鼓,唯独沈溪不行,这场战事必须靠沈溪才能进行下去,如果把沈溪惹恼了,他们必然会受罚。

    高凤为难地道:“沈大人,您得讲理啊,不是我们的原因,实在是是陛下染病……”

    “是啊。”

    戴义也在努力劝说,“陛下现在需要静养,您……”

    沈溪拨开戴义和高凤往帐篷硬闯,那些侍卫都想过来阻拦,但此时谁都动摇不了沈溪的决心,就在此时帐帘突然被人从里面掀开,走出一人,却是身着男装的丽妃。

    戴义和高凤赶紧行礼,丽妃看了沈溪一眼,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沈大人真是好威风……陛下请您进去。”

    沈溪冷哼一声,跟在丽妃身后进了帐篷。等他进去后才发现,营帐内除了丽妃外只有朱厚照和小拧子二人,这会儿朱厚照脸色惨白,眼圈黑乎乎的,就跟大熊猫一样,坐在羊毛毡子铺就的木架床上,身上裹着厚厚的锦被,用一副哀怨的目光望着沈溪。

    “微臣给陛下请安。”沈溪上前,耐着性子说道。

    朱厚照道:“沈尚书,朕听到你在外面说的话了……朕现在是生病,并非赖着故意不走,现在朕身体疲乏,难道就不能短暂停留,好好休整一下?”

    沈溪问道:“陛下可知从京城到居庸关有多远,如今我们距离京城又有多远?”

    朱厚照不耐烦地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朕只是想问,朕现在身体不舒服,能不能休息,跟距离哪儿有多远有什么关系?朕说过不继续前行了吗?现在只不过是暂时休整罢了。”

    沈溪正色道:“既然陛下不知,那就由微臣来解说……此时大军出京师仅为六十里,但因为是从城南出发,此时距离居庸关依然还有七十里路程,我们现在所处位置,虽然说算不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但若是鞑靼人来袭的话,此地并非安全之所……”

    朱厚照皱眉:“沈尚书,朕知道你的意思,你是想说朕耽误行军了,是吧?但问题是朕身体确实不适,难道非要罔顾事实,逼迫朕赶路?”

    沈溪再问:“陛下可知,当初英宗皇帝领兵出征时,为何会陷入危难之境?”

    “朕不想听这些,没有任何可比性,这里乃是居庸关内,距离边塞非常遥远,怎么可能会有鞑靼人杀来?”朱厚照恼火地道。

    沈溪道:“当初英宗皇帝御驾亲征,大概手下人说的情况也跟今日类似,都说中原腹地不可能有鞑靼人来袭,但最终却是在内外关之间,也就是宣府以南,距离京城只有几百里的地方,土木堡地界出了状况……”

    朱厚照情绪几近失控,根本不想听下去。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大过一切,皇帝生病了臣子停下来等他休息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事实上却是他彻夜吃喝玩乐,走出京城六十里便走不动道了。

    丽妃笑了笑,问道:“沈大人如此说,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吧?好像传闻中,当初土木堡之祸有诸多征兆,并未完全是行军缓慢的原因。现在为了加快行军速度,沈大人拿这些事情来跟陛下说,恐怕有扰乱军心之嫌吧?”

    朱厚照看了丽妃一眼,虽然觉得丽妃在他面前跟大臣对话有失体统,不过现在难得有人出来为他说话,也就未出面喝止。

    沈溪道:“什么事情都要防微杜渐,以行军来说,没有城塞庇护,前后有六七十里空旷地带,一驻扎就是几天,实乃兵家大忌,很容易为敌军查知情况后实施突袭,此处没有任何地势可利用,苦战之下……胜负难料。”

    朱厚照脸色很不好看,问道:“以沈尚书的意思,就算朕病倒了,也要坚持行军?”

    沈溪叹息:“行军途中,会有诸多情况发生,如果单单只是因为主帅生病,就要无限期拖延行军,敢问陛下,若出了状况,该怪谁呢?”

    朱厚照道:“那你总不能把责任推到朕身上吧?朕希望如此吗?”

    沈溪道:“陛下生病,只管躺在车驾内休息便可,全军抓紧时间行至居庸关,到时候陛下想休息几日都行,现在出兵不过两日,行不过六十里就驻步不前,若天下人知晓会如何想?九边将士会如何想?他们会觉得朝廷有破釜沉舟很鞑靼人开战的决心吗?若连朝廷都消极怠战,如何要求他们舍生忘死为陛下拼命?”

    朱厚照脸色很差,不过却被沈溪说服了。

    朱厚照最在意的两件事,一是他的皇位和小命,二就是名声,纯属死要面子活受罪。

    现在沈溪说的事情,正好切入这两点。

    城塞之外很危险,会发生许多不可预测的意外;天下人会觉得你是个昏君,出征才两天就已经在道上连续驻留,一点魄力都没有。

    朱厚照一摆手:“朕患病在身,难道天下人会不理解?沈尚书,朕知道这次因为朕生病,耽误了行军,但此番乃是我大明兵马主动出击,而不是鞑子寇边。在朕看来,大不了把出兵之期延后几天,现在你非要强求大军上路,甚至强闯朕的寝帐,让朕……很失望,你先回去吧。”

    沈溪道:“陛下,若您拒不下令全军开拔的话,那微臣将调整计划,暂缓用兵……陛下龙体要紧,不如就此班师回京,过几个月甚至一年后再出兵!”

    朱厚照听到这话,就算再生气也挑不出毛病来。

    你自己要休息的,现在请你回京城去养病,反正你自己说了不着急出兵,既然晚几天没问题,那就干脆拖个一年半载。

    旁边小拧子和丽妃看着这对君臣奏对,有些难以理解,为何沈溪会用这种犯言直谏的方式跟朱厚照抬杠,要知道这个皇帝可不是什么好脾气。

    朱厚照最后气馁了:“那行,命令全军开拔吧,朕可不会打退堂鼓,朕要让天下人知道,就算生病,朕也要一往无前,向边塞进发,这个决心难以动摇!”

    ……

    ……

    朱厚照终于答应继续行军。

    大军行进,虽然速度不快,但至少不会在一地停留太久。

    沈溪这次没有再乘坐马车,而是选择骑马,在皇帝懈怠的情况下他得站出来为全军做个表率。

    即便如此,一天下来依然没有走完全程,当天还是要在野外扎营,到第二天才能抵达居庸关。

    沈溪没办法,驻扎后他计算了一下大概还有二十里,心里非常懊恼,带了个活祖宗出征,让他很是困惑,但心里又稍微有些安慰:“换了那些谨慎的皇帝,不可能会答应出兵草原,既是我成全朱厚照,也是他成全我,他身上这些个毛病,我应该理解才是。”

    当晚沈溪还是留在中军大帐处理公务,上更后朝廷委派的监军张永和马永成两个老太监前来报到。

    二人都不是自京师出发,而是先从外地到京城,再从京城追到军中。

    张永此前一直留在宫里,但年前朱厚照安排手下去江南探访,沈溪大概猜到,朱厚照这是有心去江南一带游玩,提前派人打头阵,顺带找些好吃好玩的东西回来。

    张永和马永成作为沈溪的监军,见面时非常客气。

    两人都曾跟沈溪合作过,知道沈溪的脾性,略微寒暄后就主动告退,没有提及具体的作战计划。

    沈溪没有出言挽留,二人这一路辛苦,等休息好有的是时间商议。

    等两位监军离开,沈溪这边又迎来一位客人,不过这位客人沈溪不能在中军大帐接见,因为他并无官职,只能算是他的私人幕僚……正是唐寅。

    本来唐寅没打算跟沈溪出征,不过或许是家中河东狮不甘心平凡一辈子,连续吹枕边风,加上以前沈溪取得的战绩实在太过耀眼,唐寅自己也觉得只要跟随沈溪出征,一定能拿到军功,获得朝廷赏赐,有机会当官,实现早已断绝的仕途梦。

    沈溪出京后,想到身边还缺少书吏,便给唐寅去信,询问一下意见,却没曾想唐寅居然会连夜骑马跟来。

    唐寅见到沈溪后非常热情,相互见礼寒暄一阵后,唐寅迫不及待地表态:“在下之前未曾跟随沈尚书出征,此番一起前往草原,马革裹尸也算是人生难得的历练。”

    沈溪笑道:“唐兄,对战场有多大期待就要承担多大风险,你可有准备到疆场杀敌?”

    唐寅一听面露回避之色,好似在说,我陪伴你出征是充当谋士的角色,你真让我拿兵器到一线杀敌?

    沈溪道:“这疆场上,有很多未知的情况发生,在下虽然会极力保护唐兄,但就怕……”

    “没关系。”

    唐寅好像很乐意接受沈溪的“保护”,说话时拿一种理所当然的口吻道,“到了战场上,一切都要以大局为重,在下岂是贪生怕死之人?一定会陪在沈尚书左右,出谋划策!”

    唐寅这话说得极为巧妙,着重强调了两点,一是怎么都要留在沈溪身边,而不是上战场杀敌。第二点,就是他负责出谋划策,动刀枪的事情跟他无关。

第二一三五章 分分合合

    唐寅可不是傻子。

    军功谁都喜欢,跟随沈溪出征一次,回来后或许就有官做,到那时就可以跳出科举这条路,一步步青云直上。

    就沈溪以往的战绩而言,这次出征就算不能如愿荡平草原,获得一些战果还是非常容易实现的,而这次又是皇帝御驾亲征,到时候一定会对小小的成就便大加颂扬,夸大战果,如此一来军功赏赐肯定少不了,谁随军就跟捡到宝一样。

    所以唐寅就算明知道这次出征有危险,但还是义无反顾地前来投奔沈溪。

    这其实跟沈家大房坚持让沈永卓随军意图一样,军功就在眼前,不努力一把拽到手中那是傻子。

    沈溪让人给唐寅安排住处,等安顿完毕,沈溪收到来自于居庸关的消息。

    之前曾跟沈溪到京城述职的李频,在刘瑾倒台后,以从二品都指挥同知叙用,仍旧挂职隆庆卫指挥使,而这次沈溪出征,在九边将领尤其那些倒刘瑾事件中选择站队沈溪的武将来说是一次难得的机遇,所以有事没事就跟沈溪献殷勤。

    沈溪接见了李频的信使,告知其即刻回去准备次日接待銮驾,等人走后,沈溪终于松了口气。

    “……这才两天,就让人身心俱疲,如果这么持续下去的话,非累散架不可,这可不比当初自己领兵,那会儿就算军中有几个唱反调的,总归上下归我调遣,何至于跟现在一样,需要时时刻刻哄着那个光空喊口号却不知实际行动的小祖宗?”

    ……

    ……

    就在沈溪准备睡觉时,朱厚照又开始胡闹了。

    还是熟悉的人,熟悉的配方,只是改变了地点,从豹房变为军中。

    节目由钱宁安排,不但给朱厚照找来女人,还有许多新奇好玩的东西,这一切得归功于朱厚照派去江南公干的张永等人,迅速让朱厚照沉溺于逸乐中。

    朱厚照借口生病需要调养,不想颠簸赶路,但在车上睡了一天也不觉得有何不妥,现在皇帐中吃喝玩乐一应俱全,他发现在军营里纵情声色比在京城豹房夜夜笙歌更加有趣,一时间忘记自己身体有恙,玩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谁都没法劝说。

    丽妃本来一直陪着朱厚照胡闹,随着三更鼓敲响而皇帝玩性正浓,丝毫也没有罢手的意思,便借口疲倦需要休息,走出朱厚照寝帐,此时皇帐里尚有七八个衣着暴露的女子,场面不堪入目。

    丽妃心中带着几分悲哀,出来后正要回自己帐篷,只见前方不远处篝火旁钱宁正跟两个侍卫笑呵呵喝酒说话。

    军中本来严禁喝酒,但在朱厚照寝帐周围,这些规矩一律无效。

    朱厚照公然在军中喝酒,钱宁作为皇帝身边的红人,晚上找几个亲信侍卫喝酒,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没人敢管。

    “这不是丽妃娘娘吗?怎么从里面出来了?”

    钱宁见有人影自皇帐大门出来,自然要过来看看,见到是丽妃时,脸上满是笑容。

    丽妃看了一眼钱宁身后那些个侍卫,藏酒的,整理刀枪甲胄的,不一而足。

    丽妃回过头来:“我对军中的规矩不是太了解,行军途中可以随便饮酒吗?”

    钱宁笑道:“只是喝点水而已,要不丽妃娘娘尝尝?”

    说着,钱宁居然真的叫人把酒坛子拿过来让丽妃品尝。

    丽妃一摆手,知道没法就钱宁喝酒这件事做文章……出了京城后,肩负皇帝安保重任的钱宁,地位迅速攀升,如今就连张苑都要靠边站。

    丽妃挥挥手,钱宁这才让身后侍卫退下,等左右没人,丽妃才质问:“陛下龙体欠佳,亟需休养,你却给陛下找来这么多女人,是何居心?”

    钱宁道:“丽妃娘娘这是怪罪小人么?”

    丽妃脸色很难看,不过光线暗淡,钱宁看得不是很清楚,依然得意洋洋:“不管小人做什么,都是出自陛下授意……陛下就好这口,小人自然倾尽所能,急陛下所急,有何不妥?就连丽妃娘娘您,不也在竭力迎合陛下么?只是您……呵呵,陛下有了新欢,哪里顾得上旧爱啊?”

    “放肆!”丽妃喝斥道。

    钱宁小人得志,之前他还对丽妃言听计从,但眼下似乎有了凭靠,浑然不顾以往相处的规矩,凑过头贼兮兮地笑道:

    “小人是放肆了些,不过实话实说罢了……若丽妃娘娘您心怀不满,大可去跟陛下告状,小人绝不阻拦。”

    丽妃厉声道:“你喝醉了撒酒疯,胡言乱语,我不跟你一般计较……不过你要记住,此地倒没什么,但出了居庸关后,危险会成倍增加,如果你不顾军情紧急,让陛下沉迷逸乐,稍有差池,恐怕小命难保!”

    钱宁哈哈一笑,根本不在意丽妃的警告。

    丽妃发现自己现在完全压不住钱宁,她是聪明人,不会做无意义的事情,连告辞的话也没说便往自己寝帐而去。

    等人远去,钱宁身后几个侍卫凑了过来,钱宁面带不屑之色,扁扁嘴道:“别看她现在嚣张,不过是落毛的凤凰而已,指不定将来陛下就会把她赶出宫,那时候就算白给老子,老子也不稀罕!”

    “哈哈,还是钱爷牛,陛下真会赏赐美女么?”侍卫吹捧道。

    钱宁得意道:“陛下赏赐美女算什么?金银珠宝还有各种想要的东西,只要陛下高兴了就会赐下来,谁全心全意为陛下做事,陛下就会赏赐谁……你们好好干,指不定将来哪一天陛下身边得宠的女人就会赏赐给你们!”

    “哈哈!”

    一群人哄然大笑。

    此时钱宁已得意忘形,一举一动都失去之前的分寸,这是一种危险的征兆。

    ……

    ……

    丽妃进了自己营帐,对着孤灯,非常恼火。

    她嘴上嘟哝道:“本以为随圣驾出征,能用我的方式逐渐影响和改变陛下,谁知道出来后一切都失控了……陛下离开京城居然也如此胡闹,恐怕事前连沈之厚都没想到,也不光是我一人失策。”

    “还有就是钱宁那狗东西,居然狗仗人势,不就帮陛下找了几个野女人么?看看他现在得瑟成什么样子!他这么嚣张,怕是蹦不几天,本指望他帮我做一些事,现在看来只能另找强援,但问题是现在谁能跟张苑那老匹夫斗?”

    丽妃心里异常烦闷,恰在此时,门口传来张苑的声音:“娘娘,老奴来了,可否进来说话?”

    丽妃的营帐距离皇帐不远,看起来尊贵非凡,但因为朱厚照本来就没把丽妃当回事,以至于丽妃营帐外只是留了几个侍卫看守,而侍卫又是钱宁的人,这让丽妃感觉惴惴不安。

    丽妃到了门口,掀开帘布,借助微弱的月光看到张苑站在门前,心念电转,娇声问道:“张公公,你来作何?”

    “当然有要紧事,可否进去说话?”张苑满脸堆笑。

    丽妃让开一条路,张苑顺利进人账内。

    丽妃立在一边,道:“张公公,虽然你是陛下跟前得势的太监,但也不能随便造访陛下内眷的居所吧?”

    张苑苦笑道:“丽妃娘娘见外了不是?老奴不过是个太监,进到这里,对娘娘名声又有何碍呢?”

    说话间,他还特意往前走了几步,气势咄咄逼人。

    丽妃没有后退,但她感觉很不安,因为眼前的老太监已在对她施加压力。

    张苑道:“老奴看起来岁数大,但其实不过四十多岁,尚未到五十,而且老奴净身晚,很多事都了解……”

    丽妃板着脸问道:“张公公有过孩子?”

    “呵呵!”张苑笑道,“这事儿跟丽妃娘娘无关吧?”

    丽妃蕙质兰心,张苑想跟她攀关系说的话,默默记下来,旁人对张苑几岁净身是否有孩子根本不在意,但丽妃却会留心。

    张苑发现自己失言后,没有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转口道:“这几天,陛下染病,好像有些人很得意,丽妃娘娘以为呢?”

    “我不知道张公公是什么意思。”丽妃当然不会承认一些事。

    在丽妃看来,无论自己跟钱宁再不合,那也是内部纠纷,而与张苑则是敌我矛盾,钱宁在她看来没什么危险性,只是个势力小人,而张苑则拥有成为枭雄的资本,她要防备张苑崛起后打压她,因为张苑根本不需要她这样的帮手,更不会听命于她,所以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跟张苑攀关系。

    张苑道:“钱宁实在太可恶了,此人年纪不大,却一门心思讨好陛下,这才刚出京城,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批女人,极尽诱惑,浑然不顾陛下龙体有恙……这两天陛下可是很恣意,连丽妃娘娘都被疏远了。”

    “如果张公公来是想说这些,那就请回吧。”丽妃冷声道。

    张苑凑过头,小声道:“其实咱们有共同的敌人,那就是钱宁,咱家跟娘娘您可以合作一下,咱家手头的资源很多,比如说沈大人……咱家也可以帮忙疏通……”

    丽妃皱眉:“张公公这话,怎如此叫人费解?兵部沈尚书怎么可能跟你有勾连?”

    张苑笑道:“咱家是谁?手握朱批大权的司礼监掌印!若沈大人不好好巴结一下,他想推行国策能那么顺利?我跟他的矛盾,不过是表面现象,丽妃娘娘不会真以为沈大人会跟咱家作对吧?”

    丽妃对张苑所说的话一句都不信,但隐约又觉得可以利用对方,倒不是为了对付钱宁,而是可以让自己少一个敌人。

    丽妃心道:“张苑在朝中的势力逐渐增强,就算我在陛下面前说他的坏话,但陛下在朝事上还是得倚重他,跟他交恶完全没必要……无论如何朝廷都需要一个能镇得住场面的司礼监掌印,除了张苑外,我能去拉拢哪个有权势的太监?总不能事事都指望沈之厚伸出援手吧!”

    丽妃道:“看来张公公交游广阔,却不知张公公准备从妾身这里获取什么?”

    张苑笑道:“怎么会是从丽妃这里获取,而不是给予呢?”

    “俗话说得好,无利不起早……”

    丽妃蹙眉道,“张公公,咱们是聪明人,那就明人不说暗话,妾身不过是豹房内暂时得陛下宠幸的妇人,哪里能跟您老相比?若是有一天妾身失宠,或许会被发配到冷宫,还得靠张公公帮扶一把。”

    丽妃说了一些让张苑长志气的话,张苑听了眉开眼笑,对丽妃的戒备心没之前那么强烈了。

    张苑心想:“这倒是大实话,这女人有自知之明,知道皇帝的宠爱如纸薄,说不一定将来会混成什么惨样,跟我横一点好处都没有。”

    张苑道:“咱家现在就是要防备有宵小在陛下跟前说三道四,尤其是钱宁这小子,若是丽妃娘娘在陛下面前打探到一些对咱家不利于的消息,又愿意帮忙美言几句的话……”

    丽妃摇头:“张公公觉得妾身有这本事吗?”

    “你有!”

    张苑面色变得严肃起来,“丽妃娘娘有多大的本事,旁人不知,咱家岂能不晓?此番出征,陛下原本不带妃嫔,却最终还是带上娘娘随行,可见娘娘这张嘴有多厉害。咱家也是看重娘娘有在陛下面前有说话的权力,否则的话,咱家岂会主动上门来找娘娘合作?”

    丽妃脸色严肃,道:“只是跟陛下说几句话?就没有别的要求?”

    “当然有!”

    张苑显得很得意,用高高在上的语气道,“咱家除了让娘娘在陛下面前打探风声,适当美言几句外,还有就是帮咱家做些事,咱家需要有一条渠道向陛下进献美女,不然的话,宠幸就会被钱宁或者其他人抢走,若丽妃娘娘愿意帮忙,必将事半功倍。”

    丽妃道:“可以,但问题是美女在哪儿?”

    张苑笑了笑:“人当然会送来,不过娘娘休想把这些女人说成是自己进献,咱家得跟娘娘一起见驾,到时候还要娘娘帮咱家美言几句……”

    丽妃点了点头,“这件事确实是在妾身能力范围之内,不过敢问张公公一句,妾身帮你做事,能够得到什么好处?”

    “娘娘还想从我这里拿到好处?”

    张苑非常恼火,他觉得是自己全盘控制局势,一个没有朝廷正式册封的女人,应该完全听从自己命令才对,根本没资格谈条件。

    丽妃笑道:“张公公的话真让人好笑,不开条件,只是让人帮你做事,难道张公公不懂得投桃报李的道理?”

    张苑不屑地道:“等你有一天进了冷宫,咱家帮你一把就是。”

    丽妃笑得更欢了,“若妾身真有一天被打入冷宫,那时候莫说张公公来帮一把,就算是被您老正眼瞧一下,那也是妾身的荣幸……与其等那一天,不如做点儿什么,或许妾身势单力薄,也能把张公公你拉下马来呢?”

    “你说什么?”

    张苑怒视丽妃,有种杀人的冲动。

    丽妃道:“妾身也不想在陛下面前说张公公的坏话,但有些时候,陛下问及,也只能以真情实感说话!”

    张苑一愣,他迅速意识到一件事,自己没资格要挟对方,就算知道将来丽妃一定会失宠,但至少现在没有出现征兆,朱厚照只是短时间内沉迷逸乐才把丽妃丢在一边,但到底丽妃是唯一获准跟朱厚照出征的妃子,本身就证明她得宠。

    就算如今丽妃没有品阶,但至少是皇帝的女人,他一个太监居然出言威胁,跟自找麻烦没什么区别。

    张苑不是那种做事睿智果断,喜欢思前想后的精明人,完全就是个势利小人,觉得自己得势,就肆意耀武扬威,根本没考虑过会有什么后果。

    丽妃走过去道:“张公公应该知道互利互惠的道理,如果张公公不肯给妾身好处,那也休想妾身跟你站在一道,本来咱们就没什么交情,张公公执意如此,甚至可以去跟陛下说妾身的坏话,就看陛下是否听你的!”

    张苑脸色有些难看,半晌之后才道:“这又是何苦呢?咱们有话好好说,坐下来把条件谈妥……咱家堂堂司礼监掌印,总归不会占你的便宜。”

第二一三六章 分道扬镳

    张苑跟丽妃开始勾搭。

    本来张苑的权势就在增长,而钱宁因为文化水平低,加上本人贪生怕死,性格上又有缺点,丽妃笃定此人成不了大器。

    故钱宁胡作非为不听从劝告时,丽妃只能转而跟张苑合作,虽然丽妃没把张苑当作长久合作的伙伴,认为对方只是个空有野心,喜欢耀武扬威但其实只是狐假虎威装腔作势的小人,但只要对方手握大权,就值得结交。

    丽妃把自己跟张苑的合作,当作权宜之计。

    转眼到了三月二十三。

    行路四天后,从京城到居庸关这一百二十里官道才算正式走完,就此军中上下还累得够呛。

    在沈溪看来,这段路以平坦的直路居多,基本不用爬坡绕弯,两天时间足够了,却没想到竟然比预期时间足足翻了一倍。

    进入居庸关关城后,沈溪仔细一琢磨,意识到情况不妙,朱厚照领兵出征这件事开始显得不那么靠谱了。

    再看朱厚照,刚一进关城就住进了卫指挥所,居庸关内没有设行宫,朱厚照又不愿继续住营帐受苦,所以选择住进这里条件最好的官衙。

    沈溪频频接见李频等地方官员,同时召见早前一步领兵抵达的胡嵩跃和王陵之将领,武将们的想法都很淳朴,同处狭小的关城内,怎么都得面回圣,毕竟这回是陪同朱厚照御驾亲征,见皇帝一面绝对能振奋士气,本身这也是武将心目中最大的荣耀。

    可惜的是,沈溪却没法满足他们纯朴的愿望,因为朱厚照好像生气了,连沈溪自己去求见都未成功。

    本来沈溪想跟朱厚照探一探具体作战计划,但朱厚照选择避而不见,沈溪只能把心中所想写于奏本上,准备另外找个时间呈奏。

    当晚,朱厚照身边近侍小拧子前来找沈溪传话。

    “……沈大人,您多担待些,陛下行军途中染病,精神不济,短时间内怕是没法见您,不知您准备几时出发前往大同府?”

    小拧子并不是来传达命令,而是询问沈溪打算。

    沈溪道:“军情紧急,刻不容缓,明日本官便准备出发前往大同。”

    小拧子有些急了:“是否操之过急了些?如果鞑靼人杀进外关,恰好跟陛下的人马迎头遇上当如何?”

    沈溪感觉这不像是朱厚照提出的问题,而是小拧子自个儿关心,心中不由一阵悲哀,“之前那臭小子雄心壮志,离京不过四天就已烟消云散,现在就连小拧子对这场战事的关心程度也比口号喊得震天响,要御驾亲征建立千古功业的皇帝高。”

    沈溪道:“应该不用担心吧……到现在为止尚未有鞑靼人举兵南下的消息,外长城这几年修筑完毕,各关口要塞戒备森严,就算鞑靼人南下,也会有烽火台传报讯息,可以提前防备。”

    小拧子苦着脸哀求,“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沈大人,要不这样,您先带领所部人马,一路护送陛下到宣府,然后再挥师大同,您看……”

    沈溪简直想骂人。

    这算什么要求?我是来打仗,还是护送小皇帝游山玩水?

    这才出京城几天,之前拍着胸脯说要上阵杀敌的少年郎就胆气全无,一路上尽唱反调,只顾着吃喝玩乐。此时沈溪终于回味过来,小拧子这番话应该是出自朱厚照授意……因为朱厚照比谁都怕死。

    沈溪皱眉问道:“这是陛下口谕么?”

    小拧子面带迟疑之色,沈溪立即知道就算朱厚照没有把话挑明,也暗示过小拧子这么说。

    过了一会儿,小拧子终于咬牙道:“并非是陛下旨意。”

    沈溪板着脸:“料想不会是陛下所下谕旨……陛下要微臣沿途陪同前往关塞,那御驾亲征意义何在?本官必须要尽快赶到大同府,在鞑靼人反应过来之前领兵出塞,而陛下中军在得到鞑靼人确切消息前,根本就毋须调动,有何危险可言?”

    “如此轻松的行军还要我沿途护送,那这一战干脆不打好了,免得上了战场瞻前顾后进退失度,那就不是损失几个将士能解决问题了!”

    沈溪没有惯着朱厚照,劈头盖脸就是一通呵斥。

    沈溪心中有种恨其不争的无奈,不过想到朱厚照本来就是温室里成长的花朵,本来也不指望其能有多大抱负,沈溪心里才算好受些……总归是自己的学生,不争气那就好好教导,不能撒手不管。

    小拧子则非常为难。

    对于沈溪来说,可以用撂挑子来给朱厚照施压,而他这样的奴才只能唯命是从。

    沈溪给朱厚照压力,也就是给他压力。

    小拧子道:“沈大人,您可千万别说退兵的丧气话,咱们已经到了居庸关,粮草人马均已调动,这会儿撤兵不是让天下人笑话吗?陛下要面子,您也要面子。要不您再考虑考虑,从居庸关到宣府,终归有些危险……”

    沈溪道:“陛下亲率数万兵马,从居庸关出发,只要不在路上耽搁,就算走得慢一点,三四天内就可以赶到宣府,怎么可能会出状况?陪同陛下的乃是新任宣府巡抚胡琏,他曾为山东巡抚,平地方响马立下汗马功劳,本官相信胡琏能保护好陛下,到宣府后,差不多就要开战了。”

    小拧子苦着脸道:“那小人就这么回去跟陛下禀告……”

    沈溪叹道:“拧公公,本官不是要给你出难题,只是陛下现在的态度,明显对于未来的战事缺少预判,你作为陛下身边近臣,应该多加提醒,让陛下有一种紧迫感才行。”

    小拧子哭丧着脸道:“沈大人您这不是开玩笑吗?小的哪里有那权力向陛下进言?进言的事情,还是您们这些朝廷肱骨之臣去做,小人只负责居中传话……”

    或许是意识到跟沈溪多说无益,小拧子紧忙告辞离开。

    送小拧子到门口,沈溪正要折返回房,忽然发现一人在附近探头窥视,沈溪仔细一瞧,却是刚到职不久的狗头师爷唐寅。

    唐寅好奇地问道:“刚才那位……是陛下身边近侍吧?”

    沈溪没有回答,微笑着问道:“唐兄怎么有心情过来转转?”

    唐寅回过神,跟沈溪一起进到屋子,相对坐下后问道:“不才想过来问一下,沈尚书此战如何安排?”

    沈溪一怔,心想:“唐伯虎虽然贪恋军功,但也不会盲目,才走到居庸关就想知道我的全盘计划,想必也是担心我这路人马会有极大的危险吧?亦或者他听到一些风声?”

    沈溪耸耸肩:“具体计划不能外泄,且现在没到具体落实时,其中还存在诸多变数,请唐兄见谅。”

    唐寅脸上露出为难之色,欲言又止。沈溪好奇的问道,“唐兄因何问这个?莫不是得知什么消息?”

    唐寅道:“听说沈尚书不会陪同陛下前去宣府,而是直接赶往大同,这就……让人费解了……宣府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更是保卫京师、防御外族入侵的咽喉之所在,同时朝廷的钱粮也主要放在宣府,去大同图的是什么?”

    沈溪看着唐寅,唐寅也在打量他,似乎满肚子的疑惑需要人解答。

    唐寅早就知道在沈溪身边讨口饭吃不那么容易,沈溪不会养闲人,他已经几次在沈溪这里吃瘪。

    沈溪想了下如何措辞,这才道:“陛下将自宣府起兵,而我则准备领兵自大同出塞,深入草原。”

    唐寅一听惊讶地站起身来,瞪大眼问道:“这是否意味着沈尚书以自身人马为饵,引诱鞑靼人南下,而以陛下中军,再加上北方边塞各路人马,将鞑靼人围歼于一处?”

    沈溪笑了笑:“伯虎兄这个问题,是否有些异想天开?战场上情况瞬息万变,草原广漠,要想诱敌深入可不是什么好战略……不过,若是鞑靼人按照伯虎兄所说态势进兵的话,我方如此应对也未尝不可!”

    唐寅没有跟沈溪对话,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沈溪看唐寅反应,就知道用谎言欺骗唐寅不会有任何效果,骗旁人或许可以,骗唐寅很难。

    “唐伯虎平时看来迂腐不堪,但在大局观上却很少有出错,这是个嗅觉灵敏的人精,只是他平时沉迷酒色字画,没有机会表现罢了。”

    看着一个人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哪怕对象是名留青史的唐伯虎,对沈溪来说也是非常无趣,半晌后他主动打破沉默,问道:“伯虎兄若是觉得危险,不妨自行离开,反正你只是我聘请的幕僚,不需要对朝廷负责,更算不上逃兵。”

    唐寅看了沈溪一眼,神色阴晴不定。

    沈溪心想:“此行的危险程度你已经想到了,我没必要隐瞒,现在该你做出选择了……危险与机遇并存,你要么跟我走,要么打道回京。出征虽然危险,但回报却很大,若你当逃兵的话,就此与仕途绝缘不说,我们恐怕也要就此恩断情绝。”

    唐寅脸上满是为难,半晌后下定决心:“在下岂是那贪生怕死之辈?只是……出边塞后,草原和大漠均是荒芜辽阔,条件极为艰苦,在下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怕是适应不了。”

    沈溪心里暗笑,以唐寅说话滴水不漏的做派,沈溪当然能听出话语中强烈的暗示:“我能跟你出征可以,但我要留在大同府,不想随你出关塞。”

    之前沈溪还在装糊涂,但这次却没有给唐寅任何面子,直接道:“若适应不了,在下不会强求。唐兄想要建功立业的话,还是得冒一定风险,在下去哪里,唐兄作为我的私人幕僚就得出现在哪里,否则的话……唐兄最好趁早离开,因为战场并不在我大明疆土内,而是在广袤无垠的荒原上!”

    唐寅眉头紧皱,看着沈溪,神色复杂。

    沈溪再道:“陛下需独自领兵前往宣府,居庸关便是两路人马分兵之所,在下明日一早便会去跟陛下请辞,若要求唐兄今夜便做出回答,实在强人所难,唐兄何不回去好好考虑,明日再告诉在下你是去是留?”

    沈溪给了唐寅充分思考的时间。

    他不会强求旁人跟他一起走,唐寅这个人想用绳子拴住不可能,这根本就是个桀骜不驯的浪子,历史上唐伯虎的名气不在于他学问有多大,而是他任意不羁的狂士标格,在大明几百年历史中独树一帜。

    唐寅看着沈溪,神情极为痛苦,显然是举棋不定。

    沈溪再次劝道:“唐兄还是回去仔细衡量,打仗非儿戏,出了边塞后的确辛苦,随时都可能丢掉性命,就算打了胜仗,军中最终会牺牲多少将士依然难说,在下唯一能保证的,仅仅是带着唐兄在帐前效命,不会派你冲锋陷阵,除此之外……呵呵,咱们俩同甘共苦,你看可好?”

    唐寅摇摇头:“容在下回去想想……沈尚书,在下告退。”

    跟来时态度迥异,唐寅几乎是逃出沈溪的房间。

    ……

    ……

    次日一大清早,沈溪便去求见朱厚照。

    如同之前沈溪所言,这次他会直接请辞,领兵他去,不再跟朱厚照走一路,徒自消耗时光。

    沈溪宁可快马先行,也不打算跟朱厚照安逸行军,他更看重这场战事的结果,跟朱厚照那种胜固然是好、败也能接受的两可态度大相径庭。

    不过沈溪在隆庆卫指挥所外等了近半个时辰,也没得到传唤,就在他心急火燎时,钱宁从大门里走了出来。

    “沈大人,久违了。”

    钱宁见到沈溪,主动上前打招呼,让人感觉他是代天子出来传话。

    沈溪皱眉:“请钱指挥进去通传一声,本官得尽快面圣,商议出兵之事。”

    钱宁笑道:“陛下昨夜一夜劳累,现在正在用早餐,让卑职出来知会一声,或许再过个把时辰就妥了……呵呵,其实陛下不想见沈大人,沈大人该心知肚明才是……”

    一听这话,沈溪就懒得再跟钱宁搭腔,这个人在历史上从来就不是正面角色,就算得势一时,依然被新的佞臣替代,这是个空有野心但无城府和理想抱负的小人,成就极为有限。

    钱宁道:“沈大人要继续等待的话,恐怕要很长时间,不妨先回去?再过一两个时辰,那时陛下吃饱喝足,沈大人再来见驾也不迟。”

    沈溪板着脸喝问:“本官要跟陛下谈军国要事,你区区锦衣卫指挥使,有何资格在这里拿腔拿调?无论是否是陛下派你出来传话,都请闪一边儿去,本官懒得跟不相干之人废话!”

    沈溪态度恶劣,对前娘这个只是在豹房听用的锦衣卫指挥使不需顾忌什么,作为此番出征大军的副帅,根本就不需要讨好此等小人。

    钱宁本来还觉得自己已登堂入室,距离全力巅峰前所未有的近,谁知道在沈溪这里受到冷遇,顿时感觉面子挂不住了。

    钱宁黑着脸,一甩袖道:“既如此,沈大人就继续在这儿等候吧……哼,卑职一番好心竟被当作驴肝肺。”言罢扬长而去,沈溪只能站在卫指挥所门外目送钱宁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这让沈溪非常无语,无论钱宁身份再怎么卑微,或者沈溪心目中再不把对方当回事,偏偏钱宁拥有随时见驾的机会,而他这个当朝一品大员却只能站在门外干着急。

    沈溪脾气还算不错,耐心地在卫指挥所门外等候。

    果如钱宁所言,朱厚照那边无声无息,一时半会儿真没有召见的打算,离开似乎成为最好的选择,但沈溪为了体现自己对皇帝的尊重,只能继续等下去。

    一直到日上三竿,小拧子才匆忙出来,着急地问道:“沈大人怎么还在这里?陛下已经歇息了,您先回吧。”

    沈溪道:“本官已准备领兵上路,特来跟陛下告辞。”此时他不再说什么请示的话语,干脆表示只是来通知朱厚照一声。

    小拧子一听顿时懵住了,紧忙劝道:“沈大人,您不能走啊,一定要有陛下同意才能分兵,不然的话……小的没法交待。”

    沈溪笑了笑:“所有计划都已上报陛下,本官早就把作战部署分别下到九边各地,若是中间有什么改变,将会导致整体战局出现变故,所以本官顾不得其他,只能先行一步,等陛下醒来后你再跟他说……这是本官整理的出兵奏疏,一定要呈送陛下跟前。”

    说完,沈溪拿出奏折交给小拧子。

    这下可把小拧子急坏了,他怎么也没料到沈溪去意如此坚决,而他本来只是想出来拖住沈溪,至少等朱厚照醒来,再让沈溪跟朱厚照当面说事。

    但现在沈溪突然要走,而他又不敢去打扰朱厚照,这等于是他亲手把沈溪放走,回头朱厚照生气的话,肯定会追究责任。

    “沈大人,您不能走……”

    小拧子坚持地道。

    沈溪反问:“怎么,柠公公,这次有陛下挽留我的御旨?”

    “这……”

    小拧子想了下,苦涩一笑,“没有。”

    沈溪点头:“那就对了,昨夜我已经说得很清楚,既然到现在为止陛下也没有御旨下达,那本官留在居庸关作何?告辞!”

    这下沈溪不再听小拧子说话,当即离开,小拧子看着沈溪的背影急得团团转。

    “早知道的话,就让沈大人继续在外面等着便是,我出来作何?这下倒好,出大事了!等陛下醒来,我可怎么交待?”

第二一三七章 皇差不好当

    朱厚照的确是睡着了,不过沈溪也没有打诳言,回去后直接整兵出发。

    为了不让战事向着对大明不利的方向发展,就算朱厚照不着急前往宣府,沈溪还是迫不及待率兵出了居庸关,准备走美峪所、鸳鸯口、徐家庄堡前往大同。

    当朱厚照醒来时,已是黄昏时分,这会儿沈溪所部兵马已进八十到一百里,对于沈溪手下这批从东南沿海一路走到华北的将士来说,这样的行军简直是小儿科,没有任何压力。

    这不过是京城周边地势较为平坦的道路,就算是东南闽浙一带山峦丘壑纵横之地,一天行军七八十里也属家常便饭。

    跟着沈溪打仗,将士们都很有觉悟,那就是必须得吃苦耐劳,就算身体再疲惫,依然干劲十足,问题就在于不是每个士兵都有机会跟着沈溪打仗,能跟随沈溪这位当代军神出征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耀。

    朱厚照打着哈欠起来洗漱,小拧子颤颤巍巍站在旁边,手上捧着沈溪交给他的奏疏,不知该怎么跟朱厚照呈奏。

    朱厚照对于沈溪领军离开之事懵然无知,手头动作不紧不慢,不时打两个呵欠。恰在此时,钱宁出现在门前,遥遥弯腰禀报:“陛下,您终于醒来了……沈尚书领军西去已有一天时间。”

    “什么?”

    朱厚照脸只洗了一半,听到这话,诧异地抬起头,先看了看旁边愣住了的小拧子,再瞄一眼满脸谄媚笑容的钱宁,一伸手让旁边侍候的太监把干布递过来,随便往脸上擦了擦,然后扔进盆子里,信步走到桌案后坐下,招呼道,“进来说话吧!”

    钱宁这才进到朱厚照下榻的房间,低着头,脸上带着一抹晦涩难明的窃喜。

    朱厚照一拍桌子:“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钱宁正要回答,小拧子突然“噗通”一声跪到地上,“陛下,奴婢真的劝过沈大人,请他务必留下,不过沈大人执意要走,让奴婢把奏疏呈奏陛下,可陛下睡得正香,奴婢只能……陛下,奴婢真的出面挽留过……”

    朱厚照这才留意到小拧子手上原来一直拿着奏疏。

    等小拧子膝行上前呈递奏疏,朱厚照仔细看过后,脸色变得铁青,一拍桌子,喝道:“小拧子,昨夜朕让你去跟沈先生传话,你没如实告之?”

    小拧子一副要哭的表情:“陛下,沈大人说了,此去宣府不会有危险,所以让陛下……在胡大人护送下自行前往宣府去便可。”

    朱厚照怒道:“朕是让你去跟沈先生说这些吗?分明是让你告诉他,朕改变主意了,准备全军合兵一处,自宣府启程,由张家口堡出塞,讨伐草原之敌……朕不想分兵,你明白吗?”

    小拧子不停磕头,显然不认为朱厚照有跟他说过这番话。

    身为奴才,没办法反驳皇帝,所以小拧子就算占理也只能跪地磕头求饶。

    钱宁则得意洋洋:“陛下,以臣所知,沈大人一大早便来见陛下,当时臣去跟沈大人说,让他回去,等候陛下安排,谁知沈大人不听劝,一直坚持留在外面,若不是拧公公多事,出去见过沈大人的话……沈大人没机会把奏疏呈递陛下,或许就不会走了。”

    朱厚照打量小拧子,生气地呵斥:“看看你做的好事!”

    小拧子继续磕头,心里把钱宁恨死了,却不敢为自己辩解。

    朱厚照道:“好在沈先生出发没多久,快马去追应该来得及……立刻派人去向沈先生传朕的口谕,着其立即折返居庸关,沈先生率领的人马可以继续向大同进发,但本人无论如何都得回来,朕要跟他一起出兵!快去!”

    钱宁笑道:“陛下,这件事交给臣去办便可,臣一定把沈大人追回来。”

    “好!”

    朱厚照点头,“如果能追回来,朕算你大功一件!”

    ……

    ……

    钱宁异常得意,觉得自己肩负皇命,终于有机会在沈溪跟前耀武扬威。

    “你沈之厚不是急着出兵吗?当时在隆庆卫指挥所大门外,对我不屑一顾,说我是什么不相干的人,现在就让你知道我的厉害……嘿,到时候我要求你跪在地上听宣,好好羞辱你一下!”

    钱宁领命后离开朱厚照的房间。

    在钱宁看来,沈溪走不了多远,就算行军速度再快,他以快马追赶,一晚上绝对能把人追上。

    可钱宁忽略一个问题,那就是他根本不知沈溪走的是哪条道,也没问守关士卒,事实上就算他问了也没人能回答他,因为前往大同的路有好几条,更有许多乡间小道,如果不是经常关注宣大一线地势地形的人,很容易便会错过。

    钱宁出来时,恰好遇到前来奏事的张苑。

    张苑看钱宁笑容满面出来,心里顿时来气,这会儿他正跟钱宁暗中争斗,为此甚至不惜跟丽妃达成和解的协议,目的是拆散丽妃跟钱宁之间维系的松散联盟。

    钱宁趾高气扬,面对张苑这位内相,居然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错身而过,这让张苑越发气恼。

    张苑进入房间,见小拧子跪在地上,朱厚照坐在椅子上一语不发,好像在生闷气。

    张苑虽然拥有不经传报直接面圣的权力,但朱厚照此时正在气头上,当即皱眉问道:“张公公,你来作何?不是也想说沈先生领兵自顾先行之事吧?”

    张苑上前行礼,然后恭敬说道:“老奴也是刚得到消息,沈尚书直接领兵往大同去了,好在他并未从陛下亲率人马中抽调……”

    朱厚照打断张苑的话:“沈先生在你眼皮子底下带兵出征,你不知道前往阻拦一下?”

    张苑心想:“这都能怪到我身上?不是在您老眼皮子底下走的么?他早上来见过驾,你既然不想分兵,直接召见然后下道谕旨即可,此时怪我有何用?”

    张苑小心翼翼地辩解:“陛下,是这样,老奴得知情况后立即前来请见,希望陛下下旨阻拦,却被锦衣卫拦在外面,说是陛下尚未醒来,老奴怕耽误大事,以军情紧急为由硬闯,结果……却被钱指挥使拦住!”

    “什么?”朱厚照不由皱眉。

    跪在地上的小拧子哭丧着脸道:“陛下,奴婢来见您时,也是被钱指挥使拦住,他说,就算城破人亡也不许打扰陛下清梦。”

    小拧子很有眼力劲儿,如今张苑在朱厚照面前主动攻击钱宁,他自己也早就对钱宁不满,理所当然借力打力,跟着张苑一起落井下石,可笑钱宁还得意洋洋出关却追沈溪,却不知自家后院已着火。

    如果只是张苑或者小拧子中某一人攻击钱宁,朱厚照或许不信,但现在两人同时这么说,再加上他们都是与朱厚照朝夕相处的近臣,也就当二人所说是真的。

    朱厚照黑着脸道:“钱宁好大的胆子,谁给他的权力,居然阻拦你们觐见?”

    小拧子委屈地道:“不但如此,连沈大人之前求见陛下,也是被钱指挥使阻挡在门外,还不允许我们通传……”

    朱厚照瞪着张苑问道:“张公公,可是如此?”

    张苑本想点头,但想到朱厚照平时的性格,还有沈溪之前的提醒,立即警觉过来,摇头道:

    “老奴当时不在这里,所以……并不知晓情况,若知道的话,老奴一定会帮沈尚书见陛下,如此陛下才好亲口下旨,阻止沈大人分兵之举。”

    朱厚照脸色不太好看,不过却没说要惩罚钱宁或者怎样。

    小拧子和张苑心头雪亮,无论朱厚照对谁有意见,首先考虑的都是这个人做事的动机,如果是出于对他的忠心或者忠于职守,那就算再大的错误也可以饶恕,此前张苑便借助这一点顺利坐稳司礼监掌印之位。

    朱厚照道:“这件事暂且不提,看看钱宁是否把沈先生追回来,无论如何,朕都要跟沈先生一起进兵……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张苑道:“陛下,老奴还有要事启奏。”

    “说!”朱厚照气冲冲道。

    张苑有些犹豫,说话吞吞吐吐:“陛下,大军自京城出发后,地方奏疏一概呈递通政司,再转呈陛下跟前,现在奏疏尚能及时送到居庸关,但……要是再送到宣府,怕是太过折腾……”

    朱厚照皱眉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想留在居庸关帮朕打理朝事?”

    “老奴并无此意。”

    张苑见朱厚照又有发火的倾向,语气越发慎重,“老奴之前听闻,一些地方上的奏疏被京城各衙门自行扣下,通政司那边并没有收到,老奴不知什么人在背后作梗……”

    朱厚照道:“这种事也要请示朕?你自己去调查清楚,再来跟朕启奏不行吗?”

    张苑显得很为难,“老奴并非不能处置,不过听闻事关阁臣以及吏部何尚书,年前至京城参加吏部考核的地方官员,如今都在主动向何尚书靠拢,再加上内阁两位大学士……还有新晋进士……听说有人想在京城组织小朝廷,绕过陛下旨意办事!”

    朱厚照怒道:“岂有此理!这件事你去彻查清楚,如果真有人想自行组建小朝廷,朕绝对不轻饶!”

    张苑再道:“陛下,老奴还有一事。”

    “能一次性说完吗?如果再这么嗦,朕把你推到一线去跟鞑子拼命!”朱厚照怒道。

    张苑小心翼翼地道:“陛下,老奴得知,军中似乎有人跟草原部族私通,这件事尚未调查清楚,不过好像……跟陛下身边亲信有关。”

    朱厚照本来很愤怒,听到这话后,神色变得谨慎起来,道:“张公公,有些话你最好别胡说,如果查无实证,你知道该当何罪吧?”

    张苑低下头:“老奴一定会查清楚,而且掌握确凿的证据后才敢在陛下面前呈奏,现在只是得到只字片语,请陛下给老奴权限,让老奴可以彻查此案。”

    朱厚照想了下,点头:“朕御驾亲征军中都有人敢跟贼人私通,胆子可真不小,难道想诛灭九族吗?这件事……事关重大,朕不想让人知道朕怀疑身边人,就由你去查,小拧子,这件事你不得透露任何风声,知道吗?”

    这边朱厚照不清楚张苑的用意,小拧子却心知肚明,张苑分明是找机会打压异己,张苑很可能会把这把火烧到钱宁或者是他头上,但在朱厚照冷厉的目光下只能俯首领命:“奴婢知晓了。”

    朱厚照再次提醒:“张公公,无论你查到谁,都不许轻举妄动,一定要把罪证拿给朕看,由朕来定夺。如果你真查出有人这么狼心狗肺,朕重重有赏……要是没别的事情,你们退下吧,朕需要静静!”

    “是,陛下!”

    张苑和小拧子领命后,从朱厚照的房间退了出来。

    ……

    ……

    张苑很得意。

    他之所以突然去找朱厚照说事,是得到臧贤的提醒。

    之前张苑把臧贤留在京城,但出来后很快发现势单力薄,便派人去把臧贤叫来,臧贤一到就为张苑出谋划策,肯定张苑跟丽妃交好乃上上之选后,还给张苑出了个主意,让张苑找机会跟朱厚照奏事,获得超越律法的“监察权”。

    这权力看起来不大,只是调查军中将士跟鞑靼人私通,但因为有了朱厚照授命,张苑就可以上查皇亲国戚,下查文武大臣。

    这是个跳出朝廷框架外的权力,让张苑可以掌握主动权,牢牢把控中军的话语权。

    看谁不顺眼,就把谁往叛逆的身份上扯,反正大明官场栽赃诬陷的例子比比皆是,因为大明有着独立于朝廷监察制度的特务系统存在,使得大明官场充满黑暗和潜规则。

    出了朱厚照住所,张苑本想离开,但很快便把目光留在跟他一起出来的小拧子身上,笑着调侃:“小拧子,你倒是挺机灵的,咱家刚说一句,你立马就帮咱家攻击钱宁……钱宁那小子太过嚣张,你也觉得他该死,是吧?”

    小拧子神色拘谨:“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张公公不用如此抬举小人。”

    张苑笑呵呵道:“咱们都是一路人,东宫出身,再加上咱们是太监,心连着心,怎么都比钱宁那狗东西亲近……小拧子,我看你不妨就此跟着咱家,管保你在司礼监步步高升,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在朝堂呼风唤雨,你看如何?”

    小拧子抬头看了张苑一眼,低下头时目光中满是鄙夷,但语气中却没有表现出来,小心翼翼说:“小人没那福气,能在陛下跟前侍候,为陛下端茶递水跑跑腿,就已经是天大的福气,别的事情小人不敢想。张公公若要提拔亲信,还是从那些能力卓著的老太监中选吧,小人不想离开陛下。”

    “你小子倒是挺忠心的嘛,别嘴上一套心里一套才好。”

    张苑恶狠狠地盯着小拧子,“别的不说,先把钱宁那王八羔子拉下马来,你可得出大力才行,你也知道钱宁现在有多嚣张,如果你不肯帮忙的话,咱家就当你跟他是一伙的,把你们一起解决了!”

    小拧子故意装作受到惊吓的样子,俯身道:“张公公说怎样,便怎样,小的听从您的号令便是。”

    ……

    ……

    钱宁去追沈溪。

    一天一晚下来没有任何结果,于是派人四处打听,才知道沈溪跟他走的不是一条道,至于具体是哪条道他茫然不知,最后只能灰头土脸回居庸关去跟朱厚照回禀,而此时朱厚照人还滞留关内,对于领军前往宣府的事情好像已抛在脑后。

    朱厚照对前来质询的胡琏等人的说法,是要等沈溪回来后一起走。

    钱宁返回居庸关已经是三月二十六晚上,他跪在朱厚照面前,把情况大致一说,朱厚照暴跳如雷。

    “……你去了足足两天,居然连人影子都没看到?难道你每到一处驿站不先问问,就这么蒙头蒙脑去追?”

    朱厚照显得很不可思议,觉得再蠢的人也不会蠢到钱宁这种地步。

    钱宁苦着脸道:“陛下,臣打听过了,可惜一无所获。沈大人领兵不按常理出牌,多在荒野驻扎,所以沿途驿站一问三不知,微臣硬着头皮往前赶,结果足足走了三百多里还是杳无踪迹……臣觉得沈大人居心叵测,不然的话他为何不走官道而专挑那些没人的小路行进?”

    朱厚照“啪”的一下拍在桌子上,怒不可遏:“自己没本事,却喜欢给别人头上扣屎盆子?沈先生领兵去大同,数来数去就那么几条道,你自个儿找不到还说旁人有阴谋……朕眼瞎了看错你这狗东西,昏聩无能之至!”

    钱宁耷拉着脑袋,一句话都不敢说。

    过了好一会儿,朱厚照气稍微消了些,又才问道:“你真认真找过了?不是逛遍朕吧?”

    钱宁道:“回来后臣找隆庆卫指挥使问过,他向臣介绍了几条不见于地图的小路,沈尚书应该是走北边那条道,沿途要过几条大河,让人实在想不明白……沈大人一定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以战代练,一定是这样,沈尚书跟朕讲兵法时说过,练兵最好的时机就是行军打仗路上,如果单纯在校场上练不会有多少成效……”

    朱厚照先侃侃而谈几句,随即破口大骂,“你什么东西,有资格让朕告知你这些?不过是个谄媚小人,不断在朕面前攻击这个攻击那个,朕看你才不是忠臣。来人,拖出去打二十军棍,以儆效尤!”

第二一三八章 敢于纳谏

    钱宁被打,在他自己看来非常冤枉,不过在张苑和小拧子等人眼中那就是咎由自取。

    朱厚照在这点上还能做到赏罚分明,谁惹他下场很悲惨,由于就在皇帝眼皮子底下,饶是钱宁是锦衣卫指挥使,那些锦衣卫也不敢作弊,每一军棍都打得“噼啪”作响。

    挨过打后,钱宁下地走路都不行了,连睡觉都只能趴着。

    撒气过去,朱厚照把小拧子、张苑、戴义和高凤等人叫来,想商讨下一步计划。

    钱宁这个宠臣挨打是在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情,所有人都不敢随便说话,尤其是不明白朱厚照真实意图的情况下。

    在揣摩上意上,就算常伴朱厚照身边的小拧子、张苑等人,也没法跟当初的刘瑾相比,说话做事克制许多。

    朱厚照来回踱步,一语不发,目光不时瞟向这帮惴惴不安的太监。但一炷香时间过去,一个敢说话的都没有,他们都站在那儿等别人开腔,自己则想混在人群中随大流。

    朱厚照终于忍不住了,发话道:“沈先生就这么领兵离开,本来指望让钱宁那狗东西把人追回来,然后一起出发去宣府,结果却泡汤了……你们且说说看,有什么办法能尽快把沈先生调回来?”

    没人应声,此时包括朱厚照在内,都不由看向张苑,似乎所有人都觉得,你张苑是司礼监掌印,理应站出来挑头,身份越高,责任越大嘛。

    朱厚照见张苑没有回话的意思,瞪大眼恼火地问道:“朕问话呢,你们耳朵聋了吗?”

    张苑一个激灵,他很清楚就算朱厚照这话不是挑明对他说的,但他不回话的话也会有大麻烦,当下支支吾吾道:

    “陛下,您看沈尚书前去的大同,与宣府相隔不远,陛下派人去传话,沈尚书未必会同意,他脾气可不小……”

    “你什么意思?”朱厚照脸色转恶。

    张苑道:“陛下,您看这样如何,咱就直接以兵马往大同镇去,如此出兵之地就定在大同……陛下何必非要往宣府镇去呢?”

    “嗯?”

    朱厚照显然之前没想过这层,被张苑提醒,当即愣住了,好像在思考这个建议的可行性。

    戴义在旁帮腔:“陛下,这主意好,咱就索性前往大同镇,总归要出兵,哪里不可?只要选择好方向抓紧时间赶路,不会耽误大事。”

    高凤则显得很谨慎,劝说道:“陛下,从居庸关到大同,要比前往宣府距离远多了,沿途也更加危险,若是出什么状况的话,怕是没有人马驰援……不若还是去宣府,那里到底有陛下行在,一切方便多了。”

    朱厚照皱眉:“去大同不是不行,但以朕手下人马的行军速度,想在半途追上沈先生,简直是痴心妄想……再者正如高公公所言,大同没有行宫,那里环境简陋,跟居庸关有什么区别?”

    张苑本来还想继续提议,但听朱厚照并无采纳之意,立即沉默下来。

    “陛下让我提建议,我照着做了,只是陛下不采纳罢了……如此事情就跟我无关,反正我动了脑子。”

    朱厚照道:“此路不通,还有什么好办法?最好能找快马去跟沈先生说,让他折返回来,或者转而前往宣府。”

    小拧子问道:“陛下可已派出快马?”

    朱厚照皱眉:“这种事不应该是你们去做吗?怎么,还要让朕来操心?之前让钱宁那狗东西去,结果你们也看到了,没完成差事不说,甚至连沈先生走的那条道都是揣测,这种混账留着有何用?”

    小拧子行礼:“那陛下当马上派人去追赶才是,多派些人,争取每条道路都有几个人……如此一来,就算沈大人所部行军速度较快,但比之驿马速度还是要慢不少,追上并不困难……”

    朱厚照点头,“亡羊补牢犹未晚矣,就算之前一次没追上,这次再派人去追赶应该来得及,来人啊……”

    就在朱厚照准备下令让人去追沈溪回来时,突然里屋传来丽妃的声音:“既然沈大人已经做出周详安排,陛下又何必非要强行改变呢?”

    说话间,丽妃从里屋走了出来。

    朱厚照侧头看了一眼,见丽妃身上一袭青衫,好像个文质彬彬的书生,头上带着顶小圆帽,看起来潇洒飘逸,不由眼前一亮。

    在场几名太监见到丽妃出来,都低下头来,不敢随便行礼问候……毕竟朱厚照没把带着丽妃出征的事情公开,就算他们看出眼前这位就是丽妃,还是装作不认识。

    朱厚照道:“你出来作何?朕正在商议军国大事。”

    丽妃道:“陛下要问策,身边人都可以进言,不是吗?”

    朱厚照这才想起来,当初之所以答应丽妃跟随出征,就是想听到不同的意见,尤其是一些逆耳忠言。

    朱厚照不由皱眉,有些懊恼……其实他留丽妃在身边主要还是为了好玩,至于进言什么的,以他一贯的大男子思想,并不愿听女人说什么。

    丽妃没给朱厚照反悔的机会,分析道:“陛下出京后已几次改变行程,这对整体战局进展有着极其不利的影响,若陛下此时领兵赶赴宣府,时间尚来得及,否则沈尚书抵达大同,临出兵时,宣府兵马还未就位,九边各处无法配合,很可能导致一场大败!”

    朱厚照脸色越发难看。

    他让丽妃进言,并不代表丽妃可以当众指责他,就算老师沈溪说什么他都不想听,更何况丽妃这个他眼中只是花瓶一般的女人。

    几个太监都有芒刺在背的感觉,低头不言,场面凝滞。

    朱厚照道:“朕只是略微改变计划,让沈先生随朕一起出征,其他并未有大的改变,怎么就不务正业导致战局恶化了?你说话前最好考虑清楚!”

    丽妃不依不饶地道:“陛下,请三思而后行,计划早就拟定好,当时陛下也是准允的,如果临时变动,敢问陛下可有考虑清楚后果?”

    “沈尚书到宣府来,那大同兵马归谁统调?如何做到两支兵马相互呼应?沈大人本要以身为饵引诱狄夷来犯,若陛下与沈大人同在一军,是否会大大增加陛下的危险系数?如果鞑靼人见我大明兵马强盛悄然退却怎么办?”

    丽妃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朱厚照听了目瞪口呆,在场太监也都傻住了。

    朱厚照本想骂丽妃多管闲事,但在丽妃这些问题出口后,一时间哑口无言,丽妃考虑的事情很全面,让他有一种甘拜下风的无力感。

    最后,丽妃总结:“沈大人几次跟鞑靼人作战都能凯旋而归,就在于受到的钳制很少,此番目标比以前更宏伟,当然要有完善的布局才行,如果临时变化,必会打乱之前部署,导致最后功亏一篑。恳请陛下以大局为重,按照之前的行军计划,早些去宣府。”

    朱厚照黑着脸道:“朕还没考虑清楚,你的意见,朕只能作为参考。”

    丽妃突然迈步走到朱厚照跟前,在几名太监好奇的目光中,凑到朱厚照耳边说了几句话,朱厚照听完脸色一变,至于他是要发怒还是怎样,几名太监没法预判,因为丽妃的出现已经出乎他们预料,而表现更是出人意表。

    丽妃说完话便退到一边,朱厚照一摆手,丽妃聘婷行礼完就退到后堂去了。

    朱厚照立在那儿,好像已有决定。

    张苑请示:“陛下,是否派人去追沈尚书?”

    “不着急。”

    朱厚照道,“其实刚才……咳咳,朕的谋士说的对,如果一味改变计划,恐会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如战局恶化,天下人都会把责任推到朕身上,到时候朕有理也说不清。”

    张苑等人就跟见鬼了似的,一脸惊恐地看着朱厚照。

    如此任性的皇帝居然会被一个女人说动,这是他们怎么都预料不到的事情,朱厚照平时倔强起来几头牛都拉不回。

    朱厚照继续道:“朕并非昏君,对局势有着清醒的认知,现在看来,应该加快行程,早些抵达宣府才是……明天一早就出兵吧!”

    张苑急道:“陛下,这御驾仓促出关,兵马准备不充分,不妨休整几日。”

    本来行军与否,在张苑眼中无关紧要,可是就算他已决定跟沈溪合作,也不想太配合,现在朱厚照突然被丽妃说动,不管用的是什么手段,张苑都觉得不妥,他本来就对丽妃有很大的戒心,情不自禁就想阻止某些事发生。

    敌人支持的,自己就得反对。

    朱厚照道:“朕的话就是军令!马上出去传旨,明天一早出兵,每天行军必须六十里以上,如果有人在半道耽搁……哼哼,一律军法处置!”

    几个太监面面相觑,朱厚照态度前后转变太大,他们一时间适应不了,却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那就是朱厚照对身边女人的宠爱程度,要比他们这些近侍更高。

    对于小拧子和戴义等人来说,虽然不知道朱厚照跟丽妃谈话的内容,也没有打探的想法,张苑就不同,离开朱厚照居所时,心里琢磨开了:“丽妃到底在陛下面前说了什么话?不行,我得去试探一下,看看她有何反应……她不是说要合作吗?问清楚总归对自己没害处。”

    张苑心里打着如意算盘,回去后马上把臧贤叫来。

    “……张公公,您的意思是说,丽妃娘娘简单几句话就让陛下回心转意,决定马上出兵?”因为张苑能力不强,又喜欢在手下面前摆谱,以至于他说的话,需要臧贤好好理解才能明白其中之意。

    张苑皱着眉头问道:“你觉得那女人会说些什么?”

    臧贤知道张苑平时的傲慢,除了朱厚照和张太后外,没谁放在他眼里,不紧不慢地推测道:“陛下之所以改变主意,大概是丽妃娘娘的话迎合了陛下的喜好,亦或者所言在理吧,毕竟只有赶到宣府,才能保证战局不发生变化,陛下其实还是希望手下人进谏时说一些逆耳的忠言,所以……”

    本来臧贤分析得好好的,不过当他抬头发现张苑看过来的目光带着几分不善后,便知道自己失言了,赶紧低下头来,不再说话。

    张苑道:“这女人,愈发让人捉摸不透,她进入豹房的时间不长,却能得到陛下如此宠爱,豹房那么多女人之中,她入宫为嫔妃的可能性最大,陛下有可能会册封她为正式的妃子……”

    “难!”

    臧贤摇头道,“以小人所知,这件事并不完全由陛下做主,还得有太后和皇后娘娘的准允才行,您觉得,两位贵人会同意让宫外的女人进宫?丽妃是什么出身,到现在也没人知晓,小人努力过,但对于她入豹房前的情况,可说一无所知,这个女人就像是凭空出现的……”

    张苑怒道:“让你办个事都拖泥带水,这个女人莫非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成?”

    臧贤为难地道:“张公公,如果是陛下下旨彻查的话,应该能查到,但现在厂卫那边阳奉阴违,你让我有什么办法?听说丽妃娘娘是京城某个世家大户豢养的外室,但这种女人比比皆是,大户人家多如牛毛,从何去查?”

    “这女人……不会是他想办法塞到陛下身边的吧?”张苑突然嘀咕起来,因为说话的声音很小,指向也不明确,臧贤根本没听清楚,当下好奇地问道:“张公公说什么?”

    张苑一摆手:“先不论这女人的来历,总归不简单,她之前已对咱家示好,看来也是觉得钱宁这小子不可信任……既然她有办法随同陛下出征,还能能力改变陛下的主意,那利用一下她应该没什么坏处吧?”

    “呃……这个可难说。”

    臧贤中肯地说道,“既然连张公公都觉得丽妃娘娘不简单,就不存在谁利用谁的问题,或许她也是想借助公公您的力量来铲除异己,比如说那些在豹房跟她争宠的女人……”

    张苑马上想到花妃,也想到之前花妃对他的示好,当即皱眉,“豹房里的女人好像都在找外面的人帮忙,这些女人想要入宫,野鸡变凤凰,必然要跟宫里的管事太监或者外面的大臣联系才行……之前丽妃有钱宁相帮,现在钱宁目中无人,这才是她拉拢我的主要理由吧?”

    张苑道:“咱家准备去见丽妃一次,从她口中探知一些消息,你有什么好提议?”

    臧贤没想到张苑对他如此倚重,无论做什么事都来询问对策,臧贤除了觉得荣幸外,心中也隐隐感觉有些不安,因为这意味着张苑不能独自挑起大梁,这对他这样依附于张苑的人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臧贤带着复杂的心情,中肯地提了几条建议,张苑连连点头,一脸恍然的模样,但臧贤心中却没底,不知张苑是否听进心里去了。

    张苑离开时,臧贤还想提醒一下,但想到张苑能力不强却很自负,不喜欢别人嗦,也就把话收了回去。

第二一三九章 宣府势力

    张苑趁着夜色去见丽妃。

    因朱厚照晚上另行安排有“节目”,丽妃没有伴驾在朱厚照身边,使得张苑顺利地便见到人。

    丽妃身上穿着一身宽松的秀才深衣,此时帽子已经除去,秀发披肩,一双大眼睛漆黑发亮,眼神灵动,熠熠闪光,看上去越发光彩夺目,连张苑这样割断世俗根的非正常男人都情不自禁多看一眼,心里莫名生起一股恼恨。

    丽妃从纱帐后出来,慵懒地走到座椅前,缓缓坐下,旁边一名太监将一把小扇递到丽妃面前。

    丽妃接过后拿着小扇稍微摇动几下,“开春时节,天气暖得太快,沐浴后竟感燥热难耐。”

    张苑暗忖:“这哪里是因为天气暖得快,分明是春天到了想男人了吧?哼哼!你这还算好,那些留在京城豹房独守空闺的女人,比你燥得还厉害呢!”

    张苑嬉皮笑脸地道:“春天就像小姑娘的脸,说变就变,或许明日行军后,路上会经历些风霜也说不一定。如果遇到下雨天,或许还会受冻,远不如留在这有房瓦遮头的地方来得安逸。”

    丽妃听张苑光扯一些没有用的,便知道张苑不愿当着下人的面跟她说事,当即一摆手,旁边侍奉的太监躬身退下,等屋子里只剩丽妃和张苑后,张苑腰板一挺,气势一下子起来了,好像他才是这屋子里的主人一样。

    丽妃道:“有话直接说,相信张公公不是拐弯抹角之人,本宫稍后要去面圣,陛下那边等不了多久。”

    张苑笑道:“怪不得娘娘要沐浴熏香,穿上这一身去见陛下,如此陛下想必会多宠幸些吧?”

    丽妃脸色顿时变得漆黑,用喝斥的语气道:“张公公,请注意你说话的语气,这是你一个奴才能说的吗?你不会想让本宫把刚才的话,告知陛下吧?”

    张苑脸上笑容未减,不过还是行礼谢罪:“那就当咱家说错话了吧,嘿嘿……丽妃娘娘是聪明人,应该知道咱家前来的目的,何必把话说太明白呢?之前丽妃娘娘的举动很反常,居然众目睽睽之下到陛下跟前窃窃私语,陛下立即就……改变初衷,这事传出去,怕是要引起朝野热议呢。”

    丽妃摇头:“这不过是在私下场合,陛下严令禁止外传消息,谁敢违抗圣旨?张公公,其实以你的聪明才智,难道猜不出本宫说的是什么吗?”

    “就是不知道才来问你。”

    张苑听丽妃话语中蕴含的不屑,语气也有些不善了。

    丽妃叹道:“陛下说是御驾亲征,不过是借机出京游玩,本宫只能针对这个做文章……听说宣府行宫已为陛下准备好了各色美女,行宫乃是当初刘公公为迎合陛下所建,华丽异常,在那儿休息,不是比在简陋的居庸关城里好得多?”

    “就是这样么?”

    张苑非常惊讶,因为这件事他也知道,但在进言时却没想过这一茬。

    丽妃道:“中军早些抵达宣府,既能让天下人觉得陛下言出必行,还能让文武大臣对陛下少一些非议,最重要的是能早些入住宣府行宫,本宫想不出陛下有什么理由留在连床板都硬得磕人的居庸关……这关城连个像样的市集都没有,一片萧条,陛下留在这里有何乐子可言?”

    张苑一想,心里不由气恼:“听她这么一说,还真是如此,当时我怎么就没往这方面想呢?”

    丽妃叹道:“陛下的心思,你们这些做奴才的,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陛下想多体会地方风俗民情,你应该针对这个多做安排……不知张公公在宣府周边,可有亲信,能为陛下安排些助兴节目?”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

    张苑愣住了,随即他意识到,自己的势力目前仅限于京城及周边地区,西北之地还未来得及染指,主要是因为他觉得九边军将多曾投靠刘瑾,不可信任。

    年前有零星官员往京城他府中送礼,但因他上位时间不长,送礼的人并不多,毕竟张苑还没有达到刘瑾的高度,当前大明朝野最让人关注的事情,并不是张苑崛起,而是兵部尚书沈溪跟内阁首辅谢迁之间的内斗。

    张苑道:“咱家自然会有安排,莫不是丽妃手头没有资源,只能在咱家面前空口说白话?”

    丽妃笑了笑:“张公公还是顾好自己吧,本宫要做什么,不需张公公来指点,本宫好心提醒一句,如果你不领情,那就罢了。时候不早,本宫要去伺候皇上了,张公公请回吧!”

    ……

    ……

    次日一早,朱厚照率领的中军,终于离开居庸关,往宣府而去。

    尽管这路人马行进速度不快,但大致不会耽搁出兵时日,本来商定的日子是四月下旬,朱厚照还有一个月时间挥霍。

    至于此时的沈溪,还处于快速行军状态。

    沈溪采用的是急行军模式,一天至少走百里,士兵们一天下来休息的时间很少,还要轮换着放哨巡逻,中间不时还模拟一些实战演练,比如大半夜敌军袭营等,官兵们一个个苦不堪言。

    好在没人叫苦,这是将士们自己做出的选择,而且知道并不是沈溪造次,他们中绝大多数都跟沈溪上过战场,总是自豪地给新人们灌输思想,眼前的训练纯属小儿科,等真正上了战场,情况会更加危急,而训练就是为了打好仗,保住自己小命的前提下,尽可能多地收割敌人的头颅,建功立业。

    这天士兵接连十二个时辰的强行军后,来到一条小河旁,每个人都累得够呛。

    沈溪看了看西方的落日,终于让全军停下扎营休息,士兵们快速立好帐篷,然后在营地周边设置鹿砦,挖掘壕沟,等一切妥当,伙夫开始埋锅造饭,其他人除了分出部分设置明暗哨和巡逻外,其余官兵都抓紧时间休息。

    夜色迅速降临,官兵们吃过晚饭后,营地里迅速安静下来,沈溪走出中军大帐,本想四下巡逻一番,看看全军的情况,但想到现在将士们基本都已歇息,也就不再逐个帐篷打扰。

    恰在此时,唐寅灰头土脸出现在沈溪面前,整个人精神状态看起来非常差。

    “进内说话吧。”

    沈溪生怕唐寅说灰心丧气的话影响全军士气,伸手示意对方先进军帐,过了一会儿他自己才进入帐篷。

    唐寅见沈溪掀开帘布进来,就像倒苦水一般道:“沈尚书,您这练兵简直是折腾人,士兵们也都是爹生娘养的,您不能不把他们当人看哪!”

    沈溪打量唐寅,虽然知道对方只是发牢骚,却不喜欢被人当面数落的感觉。

    现在军中除了唐寅外,就算张永和马永成两个监军也没跳出来叫苦,就在于他们已经熟悉沈溪的风格,明白随军后会吃怎样的苦,已有心理准备。但所有这一切都是有回报的,只要咬牙坚持,最后军功就会滚滚而来。

    唐寅就不同了,毕竟曾是南直隶的解元,一直把自己当作沈溪的朋友,彼此是对等的关系,而不是低三下四的随从。居庸关分兵时,唐寅最终还是委曲求全选择留在沈溪军中,现在一路强行军下来,心里生出诸多不满。

    沈溪问道:“怎么了,唐兄这几天还是乘坐马车,就已经叫苦不迭了?那普通士兵当如何?”

    唐寅显得非常难以理解:“沈尚书,您带兵打仗是有一套,总取得胜利,但我现在想跟您探讨一下行军问题……出塞时间应该不会那么紧迫吧,咱们走慢些不行么?从居庸关到大同镇本来就没多远,非要走这么快,把士兵弄得精疲力尽,如果路上遭遇狄夷偷袭,你觉得士兵们睡熟了有精神起来作战?”

    沈溪微笑道:“每个主帅都有自己的带兵方式,如果唐兄觉得我的方式不对,可以斧正,我愿意倾听,却不会采纳。也是你来说这话,如果换作旁人,先得挨上二十军棍……”

    “你想想啊,将士们到了草原,面对的环境可能比现在糟糕十倍、百倍,现在提前适应这种艰难,到时候他们才能应付,反之当如何……敢问是否要把这些人丢在草原,或者迁就他们,打乱之前的计划?”

    沈溪说着说着,脸上笑容凝固下来,最后已非常严肃。

    唐寅能明显感觉到沈溪带来的威压,这也是他难以理解的地方,明明就是个年轻后生,论年岁他足足小一轮还要多,但说话和办事风格却老气横秋,这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唐寅道:“这是否意味着明日沈尚书还要我行我素?”

    沈溪点头:“本该如此,其实唐兄已经很好了,可以选择骑马或者乘坐马车,而大多数士兵只能用两条腿赶路……现在士兵只是出现急行军后的不良反应,但也算是经受了考验。”

    “或许接下来几天伤病号会多一些,这也算是一种筛选,我不打算把每个人都带去战场,总归会有人被淘汰,他们将留在大同镇,未来军功簿上也不再有他们的名字。”

    沈溪的话,在唐寅看来就是一种变相的威胁。

    功劳簿上会筛选掉一些人,而他就有可能是其中一个。

    唐寅暗忖:“以我这几日所见,沈之厚本事真不小,士兵们连续赶路下来疲倦欲死还乐呵呵的,实在难以理解!”

    作为一个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读书人,唐寅看不起那些大头兵,觉得那些士兵纯粹是被人蒙蔽,在沈溪的糖衣炮弹下一个个失去了自我,真上了战场未必管用。

    沈溪问道:“唐兄,你还有事吗?”

    “有!”

    唐寅没有给沈溪面子,反正营帐中没有其他人,他不需要考虑忤逆犯上后得承担的后果,当然更主要还是觉得沈溪顾着脸面,不会拿他开刀,“沈尚书自己乘坐马车,不理解士兵的辛苦,当然会说风凉话,为何沈大人不尝试跟士兵一起行军呢?”

    沈溪沉吟一下,重重点头:“唐兄这提议非常好,那不如明日一早开始,唐兄跟我一起用两条腿赶路,先走上一天,看看谁先叫苦,如何?”

    唐寅本来只是想呛沈溪一句,让沈溪屈服,或者对他的态度好一些,谁知道沈溪根本不买账,直接提出比试的要求。

    沈溪见唐寅不答,继续道:“其实出塞跟鞑靼人作战,能用到的只有马匹,马车遇到泥泞就会深陷泥水中,大部分车辆都会留在关内……现在把两条腿的力气练出来,不至于到了草原上双条腿不听使唤,脚底起泡而不能行进!唐兄这建议很好,咱们必须得好好练练!”

    唐寅脸色变得刷白,吞吞吐吐道:“如此……不太合适吧?沈尚书自己练,难道不行么?”

    沈溪笑道:“怎么,唐兄退缩了?”

    唐寅恼火地道:“在下足迹踏遍大明名山大川,岂会在意这点儿辛苦?”

    沈溪心想,你以前是游山玩水,就算是赶路也不可能连续走上一天一夜,心态不同,把一些事看得太过简单。沈溪没有戳破,笑着点头:“既然唐兄觉得没问题,那我也不会有什么话说,咱们就天亮见吧!”

    唐寅再想说什么,沈溪已借口要休息开始赶人了。

    ……

    ……

    唐寅黑着脸离开,沈溪终于可以放松和休息。

    回到自己寝帐,此时账内已备好热水,提前梳洗过、身着女装的熙儿为沈溪搓背和按摩放松,沈溪感到无比的惬意。

    本身熙儿和云柳就是沈溪麾下常露面的头领级人物,谁都知道这二人厉害,就算王陵之和胡嵩跃等人见到二女也都很忌惮,因为云柳和熙儿从当初土木堡之战就开始跟随沈溪征战沙场,在军中地位非常高。

    二人平时都以男装示人,就算皮肤白皙、相貌英俊了点儿,将士们也想不到两个英雄豪杰居然是女子。

    如此一来,熙儿进沈溪营帐,也就不会让人多想。

    洗完澡,简单整理后,沈溪斜躺在支好的软榻上,整个人处于放空的状态。

    熙儿有条不紊地把一切收拾好,此时她一头乌黑的湿发披肩,如天鹅般优雅的玉项,洁白的肌肤,烛光辉映间更让人觉妩媚多姿,明**人,她聘婷走到沈溪面前,面色中带着一抹娇羞。

    沈溪直起身来将熙儿揽入怀中,笑着说道:“明天开始,我也要跟士兵一样辛苦,连续走上两天路,期间不能骑马和乘车,你不必过来了,暂时跟着你师姐去训练斥候吧。”

    熙儿好奇地问道:“大人,您身体吃得消吗?作为全军主帅,何必如此折磨自己呢?”

    “早些适应吧。”

    沈溪耐心解释道,“此番出塞,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现在先让身体经受下磨练,否则等遇到问题,想适应也来不及了!”

    熙儿还偏着螓首想事情时,沈溪已经翻身过来,熙儿娇呼一声后,发现一切已不受自己控制。

    沈溪享受着眼前的温存,心底里却为来日的唐寅感觉悲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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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门状元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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