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五四章 几时出兵?
宣府,行宫。
朱厚照的小日子过得无比逍遥,甚至可说前所未有的自在,比留在京城更有趣,这里有他从未见识过的风景,更有眼花缭乱的女人。
出京后,钱宁、张苑等人行事越发肆无忌惮,强抢民女,跟天子脚下有所不同,在这里作奸犯科没有人追究,更有人为虎作伥,纵容皇帝跟前这些红人。
小拧子和丽妃也加入到争宠的行列中,朱厚照平时见到的女人更多了。
朱厚照进了宣府,完全不过问军中事务,这跟他在京城的情况相似,更糟糕的是这里不会有谢迁或者沈溪进言,就算有王守仁和胡琏等人禀奏军情,也都无法见到朱厚照本人,说是张苑转呈,但张苑根本不会把糟心事如实相告,朱厚照问及军情,张苑一律推说地方准备周全,随时都可以出兵。
如此一来,朱厚照觉得已有人帮他安排打理好一切,自个儿只需要在行宫恣意享乐即可,殊不知很多事情如果没有朱厚照的旨意,下面的人根本不会遵从,到了四月底,大明九边仍旧如同一盘散沙,没有动员起来。
如今宣府兵马中,除了宣大边军外,还有京营人马,以及地方调拨至京城换戍再跟随皇帝出征的卫所军队,合起来总共有二十余万,这些人分属不同的都督府,很难形成协调统一,就算张苑再自大也没信心全部调动。
至于更多的人,都在等候朱厚照御旨,但现在朱厚照什么都不管,城里城外陆陆续续出现一些骚乱的苗头,每天都会有纠纷产生,胡琏和王守仁等人一直忙于调停,可谓焦头烂额。
四月二十,沈溪请命出征的奏疏已送到宣府,但张苑一直压着,他知道一旦战事开启,局势便不受控制,为了防止沈溪遥控皇帝,做了很多阳奉阴违的事情。
四月二十九,距离沈溪请求出兵之日只剩十天,朱厚照仍旧对军务漠不关心,跟在京城作息时间一样,基本都是早晨才睡,下午起床,昼伏夜出。
这天朱厚照下午起来得很早,不知哪根筋不对,突然想问问战争筹备情况,于是几天都没见到朱厚照面的张苑被火速召集到行宫来见驾,基本没有给张苑留太多准备时间。
朱厚照梳洗完毕,正坐在桌子前吃饭。
到了宣府后,饮食方面朱厚照有所克制,菜品不要求多精良,只要合胃口就行,只是饮酒和玩乐方面没有收敛。
朱厚照拿着碗,目光不时瞟向张苑。旁边有太监帮忙夹菜,朱厚照要吃什么,手指一点,太监就会夹到他碗中。
“……陛下,宣府各处都已准备完毕,大军随时可以出征……陛下无需担心,距离出兵还有个把月呢……”
张苑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他效法刘瑾,到宣府后但凡遇到麻烦,尽可能不去烦扰朱厚照,生怕因处事不周受到迁怒,至于从京城转过来的朝事,他也概不请示。
朱厚照有些疑惑,“是这样吗?沈尚书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张苑想了下,考虑是否应该把沈溪请求出兵的事情告知朱厚照,之前他跟臧贤商议过,臧贤提出很多建议,因此他还是有所心理准备。
张苑道:“沈尚书之前上过几次奏疏,都不太着紧,大概意思是他已到大同,正在筹备出兵事宜,不过因为马上要到夏粮入库时间,这会儿三边和宣大之地要抽调官兵帮忙抢收,如果贸然开战的话,对屯田不利。”
因为是臧贤教的说辞,合理性方面不存在问题,张苑说出来后极为自信,朱厚照听到连连点头,显然对此并非完全不理解。
朱厚照道:“说的也是,正好是夏收时节,一切应以民生为重。今年鞑子应该不敢来犯边吧?”
“那是,那是。”
张苑笑着恭维,“陛下天威,亲自坐镇边陲,鞑子哪里有胆子来犯?到现在为止,边陲尚未收到一次鞑子南下犯境的消息,估摸这会儿那些蛮夷都在想着如何逃进北方的大沙漠,以防止被我大明兵马一举歼灭吧!”
这些话让朱厚照大为受用,笑着点头:“我朝天兵陈列于边境,就算没出塞,鞑子也该知道我们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决心,这个节骨眼儿上还敢来犯境的话,不是跟肉包子打狗一样?”
张苑心里发愁,其实实情并非他所说的那样,进入四月底后,因为大明由南向北粮食作物逐步成熟,开始进入夏粮收获季节,但这时也是鞑靼人犯境最频繁的时候,除了大同镇外,九边各处都有警讯传来。
至于为何大同镇一直没被侵犯,或许是凑巧,但基本上可以认为是连鞑靼人知道沈溪正在大同坐镇,对沈溪非常忌惮。
朱厚照问道:“沈尚书可有说几时出兵?”
张苑舔了下嘴唇,没有第一时间作答,因为朱厚照这个问题问到了点子上,他稍作迟疑,才道:“这个……沈尚书并未详细说明,因此战乃是陛下主持,岂能由沈尚书决定出兵时日?一切应以陛下圣旨为准。”
朱厚照听到这话,心里十分舒服,本来还想追问,但因实在太过懒惰,不想费心,便道:“也对,那就把出兵日子,定在夏粮入库后吧……到什么时间夏粮能收获完毕?”
张苑笑道:“大概需要一个月到一个半月之间。”
朱厚照皱眉:“听起来时间似乎很充裕……对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这问题把张苑吓了一大跳,到这时他才知道,原来眼前的皇帝比想象中还要不靠谱,到了宣府后连基本时间都没了概念,心里也就更加放心些,因为这意味着朱厚照非常容易糊弄。
张苑道:“陛下,今天已是四月二十九。”
朱厚照稍微在心里算了一下,“那就把出兵之日定在六月十五,你看怎么样?”
张苑笑道:“英明无过于陛下,这时间刚刚好。”
突然屏风后传出个女子的声音,“六月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让兵士顶着一身厚重的盔甲出征,这还好?”
张苑脸色瞬间僵硬,他听出来了,这是丽妃的声音。
张苑心中十分恼火,暗忖:“这女人,之前不是说了要跟咱家合作么?怎又出言阻挠?”悄悄往屏风后看了一眼,只见丽妃正在里屋整理着装。
朱厚照这时也回味过来,面色迟疑:“说的也是,六月中旬出征,简直是要把官兵热死啊,要不就换在七月出征得了。”
张苑一听更高兴,恭维道:“还是陛下仁心仁德,为将士辛苦考虑,七月里出征自然要比六月更为妥当。”
丽妃又在里面道:“七月才出征,一场战争怎么也要持续三四个月,那是不是要到十月以后才会结束?那时天气早就凉了,怕是军需中没准备寒衣吧?到时候天寒地冻,大雪封山,将士出塞有去无回当如何?”
张苑更加恼火,不过他还是不敢出言反驳丽妃,尤其是当着朱厚照的面。
朱厚照倒没生气,抚着下巴问道:“丽妃,你的意思,是让朕换明年再出征?这六月里太热,五月出征的话,自然也会经历六月,而七月出征却要经历苦寒,七月以后跨年更加不行了……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张苑不由傻眼,朱厚照几时那么在意丽妃的意见?
他却不知,从开始丽妃就是以朱厚照智囊的身份留在军中,而且每次建议都有针对性,让朱厚照逐步收起轻视之心。
丽妃道:“早出征总比晚出征好,迟则生变,还是应该遵从沈尚书的意见,沈尚书治军有方,深谙兵法,自然会有更好的安排。”
朱厚照想了下,不由点头:“爱妃所言有理,那就赶紧去信大同,三天内问出沈尚书的意见,朕要知道他的决定是什么!”
张苑很不甘心,道:“陛下,您乃九五之尊,又是御驾亲征,怎能处处都去问沈尚书?”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让你去就去,说是朕御驾亲征,但不能让朕冲在第一线去吧?难道你想代替沈尚书充当诱饵?沈尚书乃是全军先锋,他的意见当然至关重要,而且他还是大明少傅,以前对鞑子战无不胜!”
“以前是以前……”张苑还在狡辩。
朱厚照怒道:“你以为自己是皇帝,可以为朕做主,是吗?”
张苑一听这话,“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认错。
朱厚照道:“把事情问清楚,到底沈尚书意见如何,朕要看到沈尚书的奏疏,不能光靠某些人嘴巴传话,朕会认为那是欺君罔上!”
张苑明显感到正德皇帝对自己的不信任,心里惴惴不安。
他其实早已知道沈溪对战局的安排,但还是选择欺瞒,此时只能想办法弥补。
张苑离开后,朱厚照生气地道:“这个张苑,一看就知道有问题,遇到事情能推就推,想他为朕出谋划策,简直是白日做梦。”
丽妃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对朱厚照恭敬行礼,然后问道:“难道陛下就对妾身完全信任?”
朱厚照笑着把丽妃揽在怀中,道:“朕不相信爱妃又能相信谁呢?爱妃平时忠心耿耿,屡进逆耳忠言,朕一直牢记于心……谁对朕好,谁又对朕敷衍,朕心里很清楚。”
丽妃笑了笑,她清楚朱厚照此时说的是真心话,但能管多久就说不一定了,近来她跟小拧子送了不少女人和玩乐的东西给朱厚照,因此受到重视罢了。
朱厚照性格如此,谁能讨得他欢心,谁就更能得到更多的信任,张苑和钱宁自我感觉良好,却不知朱厚照已经对他们失去耐心,毕竟两人找来的女人,要么是从民间抢来的村妇,要么就是杨武等人找来的大户人家的丫鬟,这些人无法吸引朱厚照的兴趣。
丽妃问道:“那陛下心中属意几时出兵?”
朱厚照想了下,道:“草原上肯定不同于大明境内,朕觉得……晚一些出兵也未尝不可……”
虽然朱厚照有着超越先祖的野心,但涉及具体事项,他就开始打退堂鼓了,他最希望得到的结果,就是沈溪把什么问题都给解决了,但人们歌功颂德时却把他摆在最现眼的位子上,美名传千古。
不想出力,还想拿首功,也没谁了。
丽妃摇头道:“草原上热一些勉强还能撑过去,因为越是北方,比起南方来气温越低,但如果持续到冬天,士兵们可能就不适应了,因为北方草原天气严寒,有时候撒尿都会结冰,这是绝大多数官兵从未经历过的情况,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崩溃。”
“哦?”
朱厚照皱眉,目光中满是疑窦。
丽妃看出朱厚照对她没有有口中说的那么信任,道:“妾身不过是提一些建议给陛下,最终的决定权还在陛下手里,或许沈尚书那边会有不同的见解也说不定。”
朱厚照笑道:“管他几时出兵呢,总归朕不会亏待了你……到时候你就留在宣府,不用陪朕出塞去受苦。”
丽妃态度坚决:“不可!”
“为何?”
朱厚照再次皱眉,“难道你想跟朕到草原上去过那种辛苦的军旅生活?这可不是开玩笑,比起这里,条件要艰苦很多,朕自己都未必受得了,更何况是你?”
丽妃道:“以妾身猜想,陛下出塞后,主要是配合沈尚书,到时候兵马西行,未必会深入草原腹地,而陛下身边自然需要有人出谋划策,就算陛下信任之人,也会有疏忽的地方,妾身希望能以自己绵薄之力,为陛下排忧解难。”
朱厚照脸上流露出稍微轻视的笑容,“打仗的事情,你不是完全明白,朕也没法给你详细解释。”
丽妃瞪圆眼睛望着朱厚照:“陛下难道忘了当初是如何答应妾身的吗?妾身说过要为陛下出谋划策……之前在居庸关驻步不前,妾身是怎么做的呢?向陛下劝谏,因为妾身感觉不安……而且就算陛下在军旅中,也可以带上妾身,还有些姐妹在身边,如此也能排解陛下旅途辛劳……”
丽妃说要出谋划策,朱厚照没有为之心动,不过丽妃说的带女人出征,倒是让朱厚照眼前一亮。
朱厚照虽然有雄心壮志,但始终改不掉贪玩好耍的本性,他对这场战事的结果看得很重,对于过程却不在意,甚至连这场仗如何打赢都不在乎,并不希望自己出塞后过那种苦行僧般的艰苦生活。
朱厚照叹道:“朕忽然想起出征初期那段日子……的确很辛苦,如果有人能为朕捏腰捶腿,倒不失为一种排解旅途辛苦的方式!”
丽妃笑道:“那就是了,陛下留妾身在身边,可以说说话,还可以排解旅途辛劳,如此又何必非要把妾身留在宣府呢?妾身是陛下的人,正所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妾身一刻都不想与陛下分离。”
朱厚照笑道:“朕也不想跟你分开,如果条件许可的话,朕会带上你……哦对了,爱妃,之前你不是说要陪朕出行宫走走,见识一下宣府的风土人情吗?事情安排得如何了?”
丽妃道:“妾身已安排妥当,不过陛下出行的话安全方面很成问题,最好不要轻易靠近军营,怕有人唐突陛下。”
“嗯。朕可不想巡视军营,要去也是好吃好玩的地方。”朱厚照就差说要去逛秦楼楚馆狎妓找乐子了。
丽妃站起身来,娉婷施礼:“陛下今夜便可出宫!”
第二一五五章 癫狂人癫狂事
张苑出行宫后,心情非常糟糕。
他很不甘心,却又无处发泄,想到沈溪的奏疏很可能会呈奏到朱厚照面前,揭破他欺上瞒下的行径,心里就跟针刺着般难受。
“我这大侄子,走到哪儿都摆脱不了他的阴影……”
张苑在恼火中返回自己的院子,这里与行宫之间只隔了一条街,到地方后,马上派人去把臧贤叫来,不曾想臧贤竟然带了几个刚投靠他的地方军将前来拜见。
“你带他们来作何?”
张苑火冒三丈,把几个莫名其妙的将领赶出了房间,然后冲着臧贤就是一通呵斥。臧贤根本就没想过自己带人前来有何不妥,毕竟为了扩大势力,张苑之前一直对此采取了默许的态度。
臧贤没有为自己的行为辩驳,低头道:“小人知错了,这就叫他们回去。”
张苑一摆手,道:“等会儿再去安排,你先帮咱家说道说道,看看如何把这件事给解决了……”
张苑把之前跟朱厚照会面的情况说了一遍,包括君前应答,以及皇帝的要求。不过面圣时说的那些丧气话,他选择了避而不谈。
臧贤听到后沉默下来,凝眉思考。
张苑等了一会儿,有些不耐烦了:“怎么,这次非让沈之厚把行军计划呈递到陛下面前不可?”
臧贤问道:“其实小人不太明白,张公公这一系列举动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比方说,是要打击沈大人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还是……直接让他吃败仗被陛下惩处,亦或者让他干脆兵败身死,再也没办法跟公公作对……”
这问题把张苑给问住了,迟疑良久才摇头道:“咱家还没狠心到让一代名臣就此黯然谢幕,毕竟大明要长治久安,离不开沈之厚……咱家只是想给他个教训,让他知道没有咱家相助,什么事都办不成!”
“这个……”
张苑的话把臧贤给难住了。
显然臧贤从未见过张苑和沈溪这样的生冤家死对头,一边拼命打压对方,不让对方有机会接触到皇帝,一边却要保留余地,不想置对方于死地。
臧贤道:“张公公莫非是想留下沈大人对付谢阁老,借此影响朝中那些文官?”
张苑骂道:“自作聪明!好吧,就算是如此,你且说来听听,如何能让沈之厚服软?”
臧贤想了下,道:“要是沈大人在草原上遭遇鞑靼铁骑围困,发函求助于陛下,公公届时可以阻断其上奏之路,若他不对公公表示臣服,就无法得到陛下调兵增援,如此一来沈之厚岂不乖乖就范?”
“嘶……”
张苑想了下,吸了口凉气道:“主意听起来倒是挺不错的,但落实的话似乎不那么容易吧?”
臧贤再道:“这次陛下问沈尚书出兵事宜,张公公完全没必要阻拦,不管几时出兵,沈大人跟陛下都是前后脚出塞……最重要的是沈大人出兵后,断掉他跟陛下间的联系,如此便可稳操胜局。”
张苑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道:“若是咱家找人假冒沈之厚笔迹,进一份错误的行军计划给陛下,是否可行?只是出兵时间对不上,咱家可以让陛下缓几天出兵,到那时……沈之厚所部不就陷入重围了?”
臧贤瞠目结舌,震惊地道:“公公,这么做有极大的风险!万一陛下知道了,这可是欺君大罪啊。”
“什么欺君,要欺君也是沈之厚欺君,咱家几时欺瞒过陛下?你就说吧,改奏疏之事,可能办妥?”张苑开始对臧贤施加压力。
臧贤一脸为难,就算他做事再不择手段,也不敢私下篡改沈溪的奏疏,尤其是在出兵时间上弄虚作假,一步出错,满盘皆输,一旦大明兵败,砍他的脑袋都算是轻的,很可能是满门抄斩甚至要被挖祖坟的惨痛结局。
“公公,您还是想别的计策吧……以陛下的秉性,中军的行军速度根本达不到沈大人的预期,如此跟您要追求的效果不也是一样的吗?”臧贤苦口婆心劝解道。
张苑怒道:“你当沈之厚不会想到这一层?他肯定把一切都算计好了,指不定给陛下订个行军计划后,自己不按计划行事,故意拖慢进兵节奏,然后算准宣府中军行进速度,到时候他一点损失都没有。”
“咱家就是要打乱沈之厚的计划,让他的如意算盘落空,这样才能令其自食恶果,等他陷身绝地依然不肯给咱家下跪求饶,咱家也绝对不会让陛下派一兵一卒援救他,到时候看他怎么死!”
听到这里,臧贤傻眼了,到了现在他才知道,原来张公公做事也跟昔日权擅天下的刘瑾一般癫狂,完全不顾后果。
……
……
就在张苑算计沈溪的时候,沈溪也在琢磨如何应对眼前错综复杂的局面。
本来沈溪定下的出兵之日是五月初九,但到了四月底,朝廷没有任何消息传来,沈溪在心中盘桓了一下,确认消息至少耽误了六七天,便知道是有人在朱厚照面前阻挠他办正事。
五月初二,沈溪终于接到宣府发来的御旨,正德皇帝询问他具体作战计划。
略一沉吟,沈溪把军中主要将领、两名监军以及幕僚唐寅找来,升帐议事。
北校场,中军大帐。
帐内居中的地方摆着一个巨大的沙盘,人们围在沙盘前,沈溪先把圣旨内容大概说明,张永一听急了:
“……沈大人,情况不太妙啊,不是说好五月初九就出兵么?这边什么都准备好了,眼看就剩下几天时间,陛下却还在问作战计划,消息一来一回怕就要四五天,如果还是按照既定时间出兵,消息传到九边各军镇时,我等已在关外,若遭遇鞑子主力,可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张永说到这里就顿住了,很多人听了脸上都露出忧色。
不过沈溪手下一帮将领却对自己的主帅有一种盲目的信心,不觉得沈溪会带他们去送死,胡嵩跃不屑一顾地道:“这有何难,大不了就咱一路人马跟鞑子拼命就是,以咱们的战斗力,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马永成白了胡嵩跃一言,然后问道:“沈大人,有件事咱家一直不知是否该问您。既然您已做好出征计划,不知您准备带多少人马出征?咱们这路人马……应该算是各路大军中牵制鞑靼人最多的一路,如此一来出动的总兵力应该不会低于五万吧?而以咱家所知,您自京城以及地方抽调的兵马,一共只有一万出头,加上民夫也不过两万……您准备在大同镇抽调多少人马随行?”
很多人看着沈溪,显然对这个问题也存在诸多疑虑。
沈溪回答道:“本官不打算从大同地方调兵,就咱们一万人马出塞……”
马永成一听倒吸口凉气,还没来得及开喷,唐寅插嘴问了一句:“沈尚书这么做,是否太过冒险了些?鞑靼人连年征战,抽调十万骑根本不成问题。如此一来,咱们岂不是要以一敌十?”
就算张永和马永成等人看不起被孝宗皇帝勒令不许再参加科举考试的唐寅,可这位当年名动一时的风流才子问题出了口,他们依然忍不住用赞许的目光瞄了唐寅几眼,觉得这个问题问到了点子上。
沈溪回道:“兵贵精而不贵多,如果光靠堆砌人马数量就能取胜,那战争还有意义吗?直接比谁的人多不就行了?”
张永急了:“沈大人久经战阵,陛下对您也是信任有加,如今将士们士气高昂,只等着跟您建功立业,但您也不能让大家伙儿置身险地啊……现在九边各军镇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动员的迹象,一旦我等出塞后被鞑子合围而援军不至,岂非落得个全军覆没的惨痛结局?毕竟咱们在草原上无险可守!”
“对对,无险可守!”马永成在旁跟着强调。
王陵之着恼地问道:“没险可守怎么了?在平地上咱们就不能跟鞑子打仗了么?你们忘记了当初京师保卫战,咱们是怎么获胜的吗?”
马永成道:“京师保卫战那是在咱大明地界上,就算地势开阔些,但也有城墙、护城河以及部分民居可做障碍,要是到了草原上,天苍苍野茫茫,四野空旷,管你多少兵马,鞑子四面八方袭来,铁骑突击,只要能扛住沈大人手下火器兵一两轮射击,等到了近处,咱们人数不占先,又没有那么多骑兵和护盾作支撑,这场仗必败无疑!”
马永成行伍多年,对于用兵之道还算了解,虽然王陵之在军中声望很高,但因为没多少头脑,马永成对王陵之这样深得沈溪提拔和重用的将领并不是很看好,因为通常而言猛将都很难独当一面。
王陵之有些不甘心,想出言辩驳却被沈溪伸手打断。
沈溪一抬手:“现在争论怎么打,没多大意义,既然从开始就定下我路人马作为诱饵,那按时出兵就是应当且必须的,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两条腿跑快一些,进入草原后灵活机动,探查到鞑靼骑兵后适时撤退,等各路人马到齐再展开决战!”
马永成再道:“沈大人,之前咱家一直在外办差,少有跟您争论,不过咱家明白一个道理,战场上一定要扬长避短,这主动出击跟鞑子在草原上交战,本就是暴露短处……据咱家所知,除了开国几位名将,此后我大明再无人出塞攻伐草原部族得胜!”
“如今鞑靼久历战火,留下来的都是百战精兵,咱们跟他们开战,不选择拒城而守,反而主动出击,这跟自寻死路有什么区别?”
沈溪反问:“那以马公公的意思,我们就一直守在城塞内,坐等鞑靼人攻击?如此一来,陛下御驾亲征有何意义?不是维持之前数年甚至数十年对鞑靼人的策略?”
马永成还想说什么,但想到有扰乱军心之嫌,便缄口不言。
众所周知的事情,朝廷主和派不在少数,这次战争是朱厚照和沈溪坚持要打的,谁主张撤兵,就等于是跟皇帝作对。
沈溪道:“本官主意已定,出兵延后两日,定在五月十一,传令三军,以此为准。”
“得令!”
在场将领全数抱拳领命。
张永神色间满是无奈,叹息道:“沈大人可真倔强,谁都没法阻止您的出兵计划,不过您可不能让我等去草原上送死,虽说这富贵险中求,但我等都已年老体迈,实在是折腾不动了!”
“这一战定能获胜,怕什么?”荆越在旁轻飘飘地说道。
“对,我们跟着大人南征北战,什么阵仗没遇到过?以前大人指挥的都是乌合之众,这次全都是精兵,大部分士兵都经过严格的训练,士气高昂,到了战场上绝对没一个孬种,这可都是沈大人的嫡系兵马!”胡嵩跃帮腔。
沈溪听到这话不由皱眉。
如果只是在他面前表明决心,自然不会有何不妥,但公然在两位代表皇帝来监军的太监面前叫嚣,就有点儿过分了。
马永成没再纠结是否出兵的问题,问道:“沈大人确定陛下能及时做出回复?如果有人阻拦奏疏上达天听,陛下得悉时间严重滞后,宣府出兵不及时,届时沈大人可有补救措施?”
沈溪道:“既然已出塞,就不要想退路,至于补救……只要能全身而退,就是最好的补救!”
张永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环顾一周后沉默下来,谓然叹息。
沈溪一摆手:“本官会即刻上奏,请求陛下配合出兵,宣府兵马大概会在五月十五出塞,如果有人蓄意阻挠,责任明确,到时候自然可以追究!至于出塞后的行军路线,本官会在地图上作详细标识,你们先记下来,有不懂的事情尽可来问我!”
“得令!”
在场军将又是整齐划一。
张永、马永成和唐寅等人看到这一幕实在揪心,尤其是唐寅,他一直没打定主意是否跟沈溪出塞,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他比任何时候都能感觉危险逼近,打退堂鼓的意思更为明显。
……
……
军事会议结束,人群散去,只有张永没走。
见左右无人,张永到帐门口探头看了几眼,这才回到帅案前,小声向沈溪说道:“沈大人,咱家琢磨了您的用兵方略,虽说咱们承担着诱饵的作用,兵马数量也严重不足,但若论真实的战斗力,恐怕不比陛下率领的中军差吧?”
沈溪皱眉:“张公公这话是何意?”
张永迟疑半响,最后无奈地问道:“是否沈大人您从一开始就有……让陛下成为鞑靼人的目标,咱们反而变身为猎人呢?”
沈溪眯了眯眼:“张公公这话有大不敬之嫌!”
张永叹道:“沈大人请放宽心,咱家不会出去乱说……咱家只是分析了一下,您从大同出兵,出塞后直接北上,然后折道向西,向河套地区挺进。陛下所部自宣府出兵,行军速度跟不上咱,咱还早几天出发,行的路却少许多……这明显不合情理!”
沈溪道:“这不过只是张公公猜测之言,战场上各种情况瞬息万变,岂能尽如张公公所言?本官没那叵测之居心,胆敢算计陛下……这种话,张公公以后还是少说为好!”
第二一五六章 我行我素
张永说的事情,让沈溪产生一定顾虑。
“……张永的看法或许不是孤立的,许多人或许也会有同样的想法,一旦传到陛下耳中,必心生疑虑。本来陛下对出兵之事就没多少决心,受此影响肯定会越发谨慎,出兵速度也就越慢,到那时我这路人马恐怕真会成为孤军……”
就在沈溪想事情的时候,云柳回来了,带来了塞外鞑靼人的动向。
“大人到大同后,鞑子主动避开了大同关隘,把注意力放到了三边、偏关和宣府一线,多处边塞均受到鞑靼骑兵袭扰。到目前位置,各边塞尚未有沦陷或伤亡的消息传来,也未有战功上奏,这意味着没有斩杀或者俘虏鞑靼人的情况,故此也就无法获悉有用的情报。”
沈溪笑了笑:“指望鞑靼人给我们提供情报不太现实,我估计袭扰边塞的是鞑靼王庭派出的侦骑,数量不多,目的是刺探大明的虚实,许多消息甚至可能是我戍边将领虚报……在没有确定大明进攻路线之前,鞑靼人不太可能会大举用兵。”
云柳道:“大人还是按照之前的出兵计划行动?”
“当然。”
沈溪毫不犹豫地道,“定下来的东西就不要轻易改动,这次上奏给陛下的奏疏中,行军路程和每天行进速度都已列好,一切按部就班执行即可……如果这样还不能成功,那只能说大明不配享有胜利的果实。”
“大人是否预期太高了点儿呢?以卑职查到的情况看,三边、偏关以及宣府都没有兵马调动的迹象,似乎都在等候陛下的圣旨……就算以最快的速度传达,陛下的圣旨怕也要等十天半月才能传到偏关以及三边,那时各路人马再集结……可能会导致各部脱节严重,进退失据……”云柳担心地道。
沈溪一抬手:“这个问题你不需要考虑,办好分内的差事,查清楚我军行进路线上鞑子动向即可。”
“是。”云柳俯首领命。
……
……
大同巡抚衙门,崔岩收到宣府巡抚杨武的信函,密切关注沈溪的动向。
杨武跟崔岩关系莫逆,两人是商定共同进退的“盟友”,这次投奔张苑,也是杨武一力促成。
“大人,听说沈大人已准备领兵出塞,这几天他麾下兵马调动频繁,还大肆从民间搜集驮马,一万多人的队伍居然装备了三万余匹牲口,从他们筹备干粮的情况看,初十前应该就会出兵……”
巡抚衙门专管钱粮的师爷前来奏禀。
崔岩气鼓鼓地道:“如果不是那臭女人突然失踪,何至于事到临头连个能探听消息的人都没有?今日圣旨到达大同,沈之厚在北校场召集将领开会,估摸着就是商讨如何回复陛下……之前沈之厚确实打算初九出兵,不过现在陛下突然来信询问计划,可能会临时调整,提前或者延后都有可能。”
师爷听到后有些诧异,请示道:“大人可有针对性地做出安排?”
“怎么个安排法?你能跟沈之厚这样蛮横无礼的人斗?他乃是当今帝师,又是此番用兵的三军副帅,谁能斗得过他?”崔岩黑着脸说道,“之前本官已尝试过,此人油盐不进,非常不好相处,所以才把宝压到司礼监张公公身上……所以还是看张公公如何决断吧!”
师爷一脸担忧:“大人,就怕这位沈大人临走前会整出什么幺蛾子来……在下查过沈大人的为官履历,在百姓中固然是有口皆碑,走到哪里都能造福一方,有万家生佛之美誉,但在贪官污吏眼中却跟活阎罗无异,有多名布政使、知府落马甚至被他当场斩杀的例子,就怕大人您……”
崔岩怒目相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指责本官是贪官污吏?”
“小人绝无此意。”
师爷傻眼了,直接跪在地上,“小人只是想说,这位沈大人对政敌从来都不会心慈手软,现在他或许忌惮大人手上的权力,隐忍不发,但不代表他临走前不会来个雷霆万钧,拿大人的人头来祭旗。”
“砰!”
崔岩抬起一脚就踹在师爷身上,将其踢了个仰八叉,随即破口大骂:“本官是让你有话直说,但也没让你胡说八道,沈之厚真的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取本官人头祭旗?亏你想的出来,他就不怕引发大同内乱?再者,本官在巡抚衙门不出去,看他怎么杀!”
师爷翻身跪在地上,不敢再出言乱揣测。
崔岩仔细思索,慢慢冷静下来,道:“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那沈之厚行事素来没有章法可循,万一他蓄意吊着本官,让本官放松戒备,然后暴起发难……嘶!最好能多派些人手盯着他,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本官也可预作防备……可惜啊,有了之前的事情,再想派人安插在他身边获取情报没那么容易了。”
“小人定会妥善安排。”
师爷恭敬地道,“小人会努力尝试拉拢沈大人身边的人……就算沈大人军令再严,还是有人偷跑出来,尤其那些中上层军官,兜里有钱,时常光顾城中花街柳巷,卑职可以贿赂这些人,从他们口中探知消息!”
“罢了,本官尚不需要这种手段,你只管派人盯着他的临时行辕便可,再就是向外透露,本官染病在身,亟需静养,从今日起不再见客。等沈之厚走了,本官再出面,派人接管城防。”崔岩说完,径直往内堂而去。
……
……
崔岩怕了。
但凡了解沈溪品性的人,都知道这是个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主,这也是崔岩和杨武等人从开始就不敢真心投靠沈溪的根本原因所在。
官做到督抚这个份儿上,上升空间已经很窄了,需要顾虑的地方很多,沈溪明显不想当权臣,如此也就不会结党营私,很容易把他们这些有污点的官员拿来当祭品。
还有就是战争结束后沈溪这样的权臣是否还能得到皇帝的器重,存在巨大的疑问。兔死狗烹的例子太多,没人愿意把身家性命压在一个职务经常变动的文官身上,反倒是得宠的宦官有着近水楼台的优势,往往可以执掌权柄很久,因此投靠宦官更容易让自己进入权力核心。
此时三边总督衙门,有一人也对沈溪投以高度的关注……正是内阁首辅谢迁!
谢迁到延绥后,天天拉着王琼询问军政事务,交换意见。
因为谢迁地位和资历太高,王琼不管怎样都要卖他个面子,所以更多的时候都是谢迁在说,王琼倾听。
“……如果宣府那边迟迟不下圣旨,出兵之事可能会延缓,之前朝廷制定的作战方略中,延绥兵马只是配合行动,不宜过早出兵……”
谢迁说来说去都在强调一点,就是没有皇命一定不能草率用兵,就算沈溪发来调令,三边兵马也不能动。
本身沈溪作为兵部尚书,又是此次大战的副帅,理论上可以调动一切兵马,不过现在有三边总制存在,也就是说,兵部很难越过督抚衙门调动三边兵马。
谢迁正是看到这一点,不断给王琼施压,确保王琼跟他站在一道。
王琼毕竟不是鸽派,他跟沈溪一样主战,之前到京城拜会时,便为沈溪的见识折服,二人一致认为,达延部完成统一草原的大业前的这段时间是平息大明北部边患的最好时机,如果拖延下去,等草原部族拧成一股绳,从此以后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九边之地都将不得安宁,会慢慢透支大明的生命力。
王琼道:“若沈尚书那边遭遇麻烦,诸如军情传达不通畅,亦或者陛下跟前有奸人阻挠导致圣旨迟迟不达,更有甚者沈尚书领兵出塞后孤立无援被鞑靼兵马合围,又当如何?”
谢迁想了下,摇头道:“不可能,旁人不了解沈之厚,难道老夫还勘不破他?沈之厚做事一向会为自己留下余地,怎么都能安全脱身……退一步说,如果宣府那边真有什么麻烦,陛下被奸人阻断信息,沈之厚也大可延迟出兵,从长计议嘛……”
王琼苦笑一下,心想:“自打谢阁老来了榆林,我这个三边总制就被架空了,如此一来真遇到什么事情,岂不是我麾下兵马都要听从谢阁老指挥?不过等到要背负责任时,那就轮到我来扛了,谁叫我身在其位呢?”
王琼心中满是悲哀,胡思乱想良久,再看向谢迁时,发现首辅大人正在皱眉思考什么事情,脸色阴晴不定,不由揣测谢迁还是割舍不下与沈溪的情感,不管怎么说,沈溪是他的嫡孙女婿,又曾是指定的衣钵传人,真要出了什么事,谢迁还是会伤心难过。
……
……
张苑于五月初三收到沈溪上疏。
令他意外的是,沈溪对出兵日期进行了调整,比之前延后了两日,但差别似乎不是很大。
张苑马上叫来臧贤,准备按计划行事。
臧贤依然很为难:“张公公,这奏疏上所列时日,距今也不是很长时间,您大可通过另外一些方式延滞陛下出兵,为何一定要篡改公文呢?此事若为陛下知晓,怕是您老不好收场吧!”
张苑怒道:“咱家做事,不用你来教,你只管找人来把奏疏日期改过,今晚我便准备呈递到陛下跟前。”
臧贤心中叫苦不迭,却只能依言处置,因为不是全篇幅修改,再加上张苑已找来沈溪以前的书函作参考,修改几个简单的字并不太难。
请来金石大家精心修撰后,臧贤又把奏疏交给张苑过目。张苑过目后非常满意,连连点头:“果真如咱家期望的那般,很好很好。”
臧贤提醒道:“张公公面圣后,一定不要在主要节点上说错……”为求稳妥,臧贤特意教了张苑一番说辞,张苑牢记后便匆忙去见皇帝,抵达行宫才知道朱厚照这会儿不在。
“什么?陛下不在行宫,难道回京城去了?又或者陛下先一步领兵出征?”
最初张苑以为是钱宁捣鬼,阻挠他见驾,但经过值守侍卫和闻讯赶来的行宫管事太监解释后,张苑才知道朱厚照此前已连续三日出宫,其中两日深夜后归来,另一日则彻夜不归,天亮后才回行宫来睡觉。
张苑一阵惊愕,此事他未提前获悉,这些日子光顾着去算计沈溪,不想身边竟出了这等变故。
问明白事情始末后,张苑终于知道原来是丽妃、小拧子陪同朱厚照出的行宫,连钱宁也没份随驾,张苑心道:
“只要不是钱宁那狗东西在背后作梗就好,陛下可能只是贪玩好耍,想出行宫走走看看,也可能是想光顾城中烟花之所……可惜咱家现在已不能光顾那种地方,不然有权有势,谁不想去?”
张苑心中带有极大的遗憾,到底他曾是个正常男人,成年后才净身,这对他身心的打击不小,情绪和性格的变动也很大。
张苑问道:“陛下具体去了何处?谁知晓?”
侍卫回道:“回张公公,陛下不允小人等跟着,能随驾的只有那么几个侍卫,都是钱指挥使安排,您想知道的话何不去问问钱指挥使本人……”
张苑大急,心想:“本以为跟钱宁无关,现在看来,似乎跟他难脱干系啊。”
顾不上别的,张苑连忙找人问询朱厚照下落,很快便打探到确凿的消息。
果不其然,朱厚照去了城中秦楼楚馆。
对于宣府这样的九边钱粮重地而言,有花街柳巷并不奇怪。而且与其他地方不同,九边的烟花之所全受教坊司节制……就算大明没有明确的劳军制度,但边疆重地为解决士兵生理需求,不可避免会产生很多跟士兵有关的产业。
朱厚照此番去的不是普通士兵平时光临的私娼馆,而是富绅贵胄流连的教坊司和高档秦楼,之前钱宁和张苑等人为了给朱厚照送女人,从这些地方精挑细选过,但顾及皇帝的人身安全,那些出身不好又或者品行不端、性子刚烈的都不敢选取。
朱厚照在行宫待久了,想自己出来找乐子,于是丽妃和小拧子便请熟悉本地情况的江彬来安排,江彬听说能为皇帝卖命,哪里还不倾尽全力?很快便从大同、太原等地挑选了一批女人回来。
朱厚照以为全是秦楼里的姑娘,置身其中很快发现这里的玩法跟行宫或者豹房不同。朱厚照平时见过的女人多不胜数,但这些女人基本都知道朱厚照身份,伺候起来小心翼翼,就算拿出一点才学和本事,也仅限于场面上的客套和应付。
但在行宫外情况就不同了,姑娘们完全不知朱厚照身份,以为是寻常富家子弟,把朱厚照当作“凯子”,而这些女人对付凯子很有一套,一些犯禁的玩法也能拿到台面上,再加上丽妃推波助澜,使得朱厚照迅速沦陷,乐不思蜀。
当张苑带着人来到宣府最有名的秦楼一条街时,不由皱眉,就算是战时,这条街巷也非常热闹,街上行人摩肩接踵,摊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张苑皱眉:“这是什么鬼地方?陛下怎么可能会这等污秽之所?”
臧贤在旁道:“公公,小人已经调查清楚了,陛下就在那栋红色的楼宇里……您看街上来回闲逛的那些身着便服的侍卫便知晓。”
张苑仔细看了过去,果然在人群中发现一些形迹可疑之人,一看就知道不是来闲逛,他们目光炯炯有神,神情严肃,就算不时有龟公上前搭讪,也不为所动,而张苑的到来迅速吸引了这些人的注意,似乎是认出了张苑的身份,神情变得古怪起来。
张苑长嘘口气,道:“那还等什么?现在就去面圣吧!”
第二一五七章 挨打
张苑急匆匆带人往教坊司所在的红楼而去,沿途那些乔装成寻常百姓的锦衣卫都主动让开了。
到了教坊司门口,张苑正要入内,却被几名士兵拦了下来。
张苑大喝一声:“滚开!不认识咱家吗?咱家有重要军情禀奏!”
可惜的是,负责外围安全的侍卫都知道张苑不好惹,全都躲到一边儿去了,这次守在教坊司门口的是江彬派来的蔚州卫官兵,这些人没什么见识,不清楚这位来势汹汹的白面中年男子是谁,他们得到的军令是阻拦任何想进去的人。
领头的校尉站出来道:“这里已经被人包场了,想找乐子去别家!”
“大胆!”
张苑身后冲出来一名太监,大声喝斥,“可知你在对谁说话?”
九边实行的是军事化管理,边军素来骄横跋扈,哪里肯退让,那校尉吆喝道:“天王老子来了都没用,走开走开!”
张苑带来的人岂是受气的主?立即挥起长剑,一帮边军也拔出腰刀相对,两边剑拔弩张,眼看就要开干,恰在此时,小拧子从楼上急匆匆下来,上前来问询情况:“……张管家?您这来此作何?”
张苑没有反应过来,怒斥道:“小拧子,你究竟在搞什么鬼?把这几个不识好歹的东西拖下去暴打一顿!”
现在的张苑目中无人,看到几个士兵胆敢对自己大呼小叫,立即就想发威。
小拧子凑到张苑耳边道:“这都是陛下自边军中精挑细选的忠义之士,打不得,张公公有事的话,让小的进去给您传报?”
张苑不由皱眉,斜着瞥了小拧子一眼。
小拧子心里很清楚张苑这是来者不善,马上把目光避开。
张苑道:“咱家要上去!”
“不管怎么样,还是得经过通禀才行。”小拧子愁眉苦脸道,“张公公请在下面停留一会儿……”
张苑怒道:“咱家就不信谁敢阻拦!”
此时张苑效法的是刘瑾,印象中刘瑾得势时,除了朱厚照外不给任何人面子,他现在正在往这个方向发展,见了谢迁和沈溪都不给好脸色,就更别说是一个常侍太监和几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大头兵。
就算锦衣卫指挥使钱宁阻拦,他也照闯不误。
小拧子一看阻拦不住,急道:“张管家,您可要想清楚,这里不是能随便撒野的地方。”
“你个小东西活腻歪了!”张苑骂道。
楼上传来个声音问道:“谁活腻歪了?”
张苑一听,当即跪下来磕头:“老奴给陛下请安。”
张苑这么一说,几个士兵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最后只能跟随张苑、小拧子等人下跪。
朱厚照气得不轻。
这教坊司看起来在这条街上鹤立鸡群,但总的说来占地面积不大,而且主楼只是栋二层小楼,所以下面觉得上面房子里的人听不到,但其实却可以把楼下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尤其是动静很大的争吵。
朱厚照正用纱布蒙着眼睛跟一群姑娘玩游戏,听到张苑那尖锐刺耳的声音,兴致一下子没了,一把摘下纱布冲出房间,冲着楼下叫道:“在那儿瞎嚷嚷什么,上来说话!”
说完朱厚照进了房间,张苑站起身往楼上走,到二楼后发现楼梯口还有些随从,全是朱厚照近侍,基本上都是熟面孔。
张苑上楼后转过头,恶狠狠地瞪了跟在后面的小拧子一眼,似在怪责小拧子安排不周。
小拧子缩着头,跟张苑一起上楼后,快步上前推开门,张苑这才入内。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满屋狼藉,屋子内地上遍布女子衣服,临窗的桌子上摆着竹签、签筒和骰子,至于那些陪朱厚照嬉戏的女人,这会儿已从里面的小门离开,只有丽妃衣衫齐整端坐榻上,而朱厚照则坐在在屋子中间的圆桌前,面前摆着一杯茶。
“老奴前来护驾……”张苑年初两次救驾有功,笃实了他司礼监掌印的位置,现在非常喜欢用这种借口搪塞朱厚照。
张苑跪下时,心中一片安定,觉得自己不会有什么麻烦,反而琢磨怎么报复带朱厚照出来的小拧子或钱宁,还有就是眼前让他看不透的丽妃,就在他以为万事大吉的时候,朱厚照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一脚踹在他脑门儿上。
“嗡!”
张苑瞬间便感觉眼前一黑,随即涕泪俱下,整个人好像失去知觉,脑海中一片空白。
“你个狗东西,现在还清楚自己的身份吗?几次三番坏朕的好事,总拿什么护驾来做理由,你当朕是傻子?朕看出来了,只要不是你安排的节目,朕觉得开心了,你就感到难受,是吧?”
朱厚照说话时,丝毫也不给张苑留情面,因为这会儿门开着,外面的侍从能清楚看到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张苑半晌后才算是平缓过来,赶紧趴在地上磕头:“陛下,老奴的确是救驾心切,根本就没想那么多,忠心耿耿,天日可表。”
“狗东西,不识好歹……”
朱厚照一边骂,一边拳脚加在张苑身上。
张苑终于吃到苦头,虽然朱厚照后面这些拳打脚踢未对他造成第一脚那么猛烈的伤害,但也让他很不好过,还不敢明目张胆躲避,只能在地方爬来爬去。
最后还是丽妃走过来拉住朱厚照的袖子,娇声道:“公子,这奴才不会办事,您别气坏了身子,咱们还有一些节目没欣赏呢。”
朱厚照气喘吁吁坐下,因为连续日夜颠倒享乐令身体发虚,等他在丽妃相扶下坐到椅子上后,气息仍旧没有缓过来。
丽妃对跪在地上的张苑道:“你这狗奴才,来的可真不是时候,公子正玩得高兴,你却在下面吵闹,还公然把公子的身份说出来,不是诚心坏公子的雅兴吗?”
张苑赶紧磕头:“娘娘教训的是,老奴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来坏公子的雅兴,本来老奴是得到沈尚书的上疏后,不敢懈怠公务,特地前来见驾……得知公子出行宫后,老奴心想这宣府兵荒马乱,尤其还是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老奴更是担心……呜呜,其实老奴不知道公子在作何,还以为会有危险……”
丽妃说和:“公子,你看这奴才也是因为太过关心您,至少出发点是好的,并非诚心坏您的好事。”
朱厚照冷笑不已:“这种鬼话说一次两次还能打动朕,以为每次都能换得朕的宽宥?之前是谁说要打朕的人?简直是无法无天……来人啊,就把他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不对,是五十大板,看他以后还敢这么自以为是!”
张苑一听,马上磕头乞求:“公子饶命,您老知道奴婢身子虚弱,不堪杖责,奴婢还想留条命在公子身边办差……呜呜呜……公子就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没办法,张苑只能学习刘瑾,在没法说动朱厚照的情况下不断哭诉,这也是摸准朱厚照的性格,认为最终会高抬贵手。
朱厚照这个弱点之前刘瑾是屡试不爽,就算穷途末路时也想见朱厚照哭诉一番,只是被沈溪看穿而断绝其面圣的途径。
丽妃道:“公子,张公公年老体弱,不如小惩大诫,这五十大板……实在是太多了。”
朱厚照听到张苑哭诉,终归还是心软了,但他仍旧很生气,挥挥手道:“你先把奏疏拿来,看你是否是真的在为本公子做事,如果无误,那就降到二十大板,否则五十大板一下都不少!”
……
……
张苑为自己的骄纵跋扈付出了代价。
也幸好他身上携带有沈溪的奏疏,这才为他减去三十大板的刑罚,不过就算只有二十大板,也足够他喝一壶,因为打他的人不敢有丝毫留情,这也是皇帝威严的体现,谁都不敢怠慢圣旨。
张苑这会儿虽然还未挨打,不过已经开始为自己的屁股感到悲哀。
朱厚照看过经由张苑篡改过的沈溪的奏疏,点头不已:“沈尚书说他会在五月十五出兵塞外?让朕五月底经张家口出兵?这……看来沈尚书并没有刻意避开夏天最炎热的时候,难道他觉得这一切不成问题吗?”
丽妃道:“沈尚书在大同镇早就已经准备妥当,有什么道理拖延十几天才出兵?”
朱厚照指了指奏疏,道:“这是沈尚书自己上奏的,朕并未有言笑……张苑,你确定这份奏疏是自大同送来的是吗?”
张苑一脸无辜的神色:“陛下,老奴不知道真伪,只知道上面的字……的确是沈尚书笔迹。”
朱厚照啧啧称奇:“嘿,沈尚书的消息来得还真快,朕前脚才发函去问,这才几天工夫就回信了,沈尚书亲自组建的情报传递体系,跟以前相比的确有很大的改进。”
张苑问道:“那陛下,关于出兵时间,当如何下旨?”
朱厚照打个哈欠,一挥手道:“这还用得着说吗?直接按照沈尚书的意思办理便可,这样朕还有近一个月时间休整……不对,是宣府和三边、偏关各地人马都有很长时间休整,总的来说时间比较充裕,不过大同镇那边沈尚书应该会先一步出兵,不过他居然不从大同调一兵一卒,这让朕看不太懂,但既然是沈尚书安排的,朕也不会质疑,一切照做便可。”
张苑怕朱厚照事后反悔,道:“那老奴就按照陛下您的吩咐传令九边。”
朱厚照稍微琢磨了一下,这才点头道:“既然是这样,那就这么定了吧,你这个狗东西,现在可以去领罚了!”
张苑继续磕头求饶:“陛下,老奴实在是不经打,求您高抬贵手。”
朱厚照破口大骂:“打你二十大板,小惩大诫,你还嫌重?朕看你是没长记性,再嗦,直接痛打一百大板……哼,你再求饶试试!?”
这下张苑不敢再有只字片言,磕头之后,哭丧着脸站起来,告退出去。
小拧子负责送张苑下楼,顺带把房门关上,房间内只剩下朱厚照和丽妃。
朱厚照愤怒未消,正“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丽妃坐了下来,为朱厚照倒了杯茶,劝说道:“陛下实在没必要跟一个奴才怄气。”
朱厚照叹道:“你当朕是真的生他的气?这奴才不提溜不知道怎么干活……这些人就是要经常教训一下才行,稍微给他们点儿好脸色便以为可以蹬鼻子上脸……就说今天这件事,怕是他有意来阻挠朕的好事,因为朕对他之前安排的节目通通都不满意!”
丽妃微笑着说道:“陛下其实应该想想,他一直都在尽心竭力为陛下办事,就算有一些私心,其实也是可以理解的。”
朱厚照打量丽妃,显得很不理解:“丽妃,你之前不是在朕面前说张苑为非作歹吗?他在居庸关的时候就开始大肆收受贿赂,这种僭越的奴才,早就把自己当作主人看待,现在到了宣府你还替他说话?”
丽妃站起身来,微微欠身行礼:“妾身只是在说道理罢了,从某种意义而言,张公公收受贿赂的确该死,不过他也确实是在为陛下办事。”
“在妾身看来,但凡是为陛下做事的臣子或者奴才,心中大多有贪念,如果不求利,那就是求名,又或者求权,酒色财气丝毫不沾的不是圣人便是妖孽!至少张公公在收取一定的贿赂后,知道用心为陛下办事,不过还是要提防他一点才是……”
朱厚照想了下,点头道:“你说的有几分道理,以前好像是沈尚书跟朕说过,做官不求十足十的清廉,因为清官往往对名声更看重,对身边人太过刻薄,清官未必就是能臣……哎呀,朕忘记了这话是不是沈尚书说的,总归细细品味有些道理。”
丽妃笑了笑,为朱厚照接受她的观点而感觉高兴。
丽妃心想:“看来陛下是因为自己贪财好色,才会生出这样的感慨……官场中有几人不求名声而一心当贪官?就算要当,怕是也要藏着掖着,亏你作为皇帝还认为自己能看透官场上形形色色人等。”
丽妃道:“陛下,咱莫要说这些了,这教坊司的姑娘之前未必知道陛下的身份,但现在却被张公公揭破,怕是不好处置……这样吧,就算她们知道了,也按照之前的相处模式继续进行节目,陛下说如此可好?”
朱厚照大袖一撩,大大咧咧道:“朕正有此意!”
第二一五八章 国贼
二十大板下来,张苑屁股开花,好在朱厚照没有亲自监督执行,施刑的侍卫多少留了情面。
虽然比当初任常侍太监时挨打轻了许多,但骤然之间临刑,以张苑如今养尊处优的状态还真有点儿承受不住,在哼哼唧唧的哭叫声中,被人抬回行宫旁的自家院中。
“……公公,您这是怎么了?因何被陛下处罚?”臧贤神色紧张,不知道张苑跟朱厚照说了些什么才遭此厄运。他只知道张苑去面圣后便挨了打,生怕事情牵连到自己身上,尤其担心跟之前伪造沈溪奏疏的事情有关。
张苑道:“还杵着做什么?赶快去把金疮药拿来,今儿不用的话,明天咱家可能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臧贤赶紧去给张苑拿药,心里多少有些忐忑,因为没人相助,让他给一个太监敷药,多少有些尴尬。
在臧贤这样的正常男人看来,太监跟自己不是同类。好在这个时候有太监来送参汤,见有人接替自己,臧贤松了口气。
几个太监忙活半天,张苑终于敷好药。
张苑趴在榻上,侧头恶狠狠地道:“别让咱家知道是谁在陛下面前进谗言,否则定让他不得好死。”
臧贤惊讶地问道:“公公,您还没说挨打的缘由……或许小人可以帮您分析一二?”
张苑瞪了臧贤一眼,没有解释自己为何挨打。
其实臧贤能猜到,根本不是谁进谗言,而是因为张苑擅闯禁地且大呼小叫破坏了朱厚照的兴致,这才惹来一通板子,跟谁进言没什么关系,不过张苑从来不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而是归罪于有人把朱厚照引出行宫,才导致出现今天的局面。
张苑道:“你去查查,陛下因何出行宫?竟然去了花街柳巷这等不干不净的地方,到底是谁出的主意?咱家定要向太后告状,让太后娘娘好好惩罚他们!”
臧贤一听便知道张苑想把事情闹大,有些迟疑地道:“公公,如果把这件事传扬开来,怕是对陛下声名有损,尤其现在陛下御驾亲征,如果让世人知道……陛下流连烟花之地,恐怕全军士气会为之大跌。”
张苑骂道:“难道咱家受的窝囊气就不出了吗?一定要查清楚,这件事咱家定要追究到底!”
臧贤眼睛骨碌碌一转,大概明白张苑的心态,暗忖:“听张公公话里的意思,就算没查明是谁做的,已经锁定了想要对付的目标,准备把事情闹大……只要外界哄传陛下受佞臣怂恿,流连烟花之所,那时迫于舆论压力陛下只能惩处相关人等,很可能朝中大臣还会进言把这些扰乱军心的奸佞就地正法!”
臧贤道:“小人这就去查探。”
“打住,不用那么着急。”张苑赶忙叫停臧贤,吩咐道,“陛下吩咐咱家草拟诏书,现在力不能支,事情只能交给你去办理!”
臧贤一听心不由砰砰直跳,就算他以前帮张苑处理过不少事务,却从未涉及草拟诏书之事,感觉自家祖坟冒青烟了,居然有如此荣耀的一天。还有就是他担心这次草拟诏书可能会作伪诏,兴奋中带着一抹畏惧,心神激荡不已。
张苑道:“陛下说了,一切按照沈之厚上奏行事……哼哼,你也知道咱家改过时间,你要在拟定的诏书上对关键时间点进行模糊处理,尤其是发给大同镇的圣旨,让沈之厚准时出兵即可,而陛下率领的中军五月底才会开拔……哼,看那臭小子到了草原上还能瑟不成!”
臧贤神色间满是为难:“张公公,这么一改,大明兵马前后脱节,进退失据,此次对草原之战恐怕再无获胜可能……如果沈尚书回来后跟陛下核对出兵日期,发现有人在他的上疏中做手脚,那该……”
张苑趴在那儿,斜着瞅了臧贤一眼,问道:“怎么,你怕咱家保不住你?”
臧贤低下头道:“小人怕公公您出事。”
张苑冷笑不已:“奏疏是沈之厚所上,笔迹已核实无误,咱家只是原封不动呈交给陛下,关咱们什么事?这份奏疏就在咱家怀里,一会儿你拿去烧了,这样就算事后有人追究,沈之厚也只能吃哑巴亏……谁能证明是咱家所为?”
臧贤想了下,情况大概就是如此,张苑的身份明摆在那儿,堂堂司礼监掌印,不是说随随便便就会被人拉下马来的,需要确凿的证据。
而且奏疏的修改在他这个执行人看来也的确是天衣无缝。
臧贤再问:“若是沈大人兵败,彻底……不能回来。那时陛下统帅的中军失去呼应,恐怕也会遭遇大麻烦,张公公您可能……会成为千古罪人。”
张苑悚然一惊,大喝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莫非是把咱家跟当初怂恿英宗出征的王振相比?”
臧贤赶紧道:“小人绝对没这个意思,只是怕这场战事演变到最后,超出各方预料,尤其是鞑靼人可能会趁沈大人兵败身死之机,带兵长驱直入,犯我河山,到那时……中原大地怕是要生灵涂炭,张公公这么做实在太过冒险。”
张苑已失去理智,在他看来,自己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管他什么国祚社稷,百姓安危,全都是扯淡,至于将士生死更不放在他眼里。
张苑道:“你就不能说点儿好话?指不定咱家能成为辅佐大明圣君的功臣!”
听到这里臧贤便怀疑张苑患了失心疯,居然狂妄自大到认为自己有本事带领大明军队在对鞑靼人的战争中获胜,为了达到控制局势的目的,不惜让沈溪和皇帝两路兵马都陷入险境,这可是当初王振都不敢有的举动……毕竟王振只是犯错,而这边张苑却是有意为之。
臧贤非常无奈,俯身领命:“小人这就去草拟诏书,希望一切太平……这场战争能以皆大欢喜的方式结束。”
尽管臧贤最后一句话声音很低,但还是被张苑听到,当即怒气冲冲地问道:“你说什么?”
臧贤脸涨得通红,道:“小人没说什么,这就去办事。”
张苑道:“事关重大,你先把诏书草拟好再回府休息。诏书先压下来,等到五月初九再发往九边,赶得及沈之厚出兵就行……只要沈之厚出塞去了,哪怕知道这件事乃是咱家幕后捣乱,也没法赶回大同镇……咱家会跟大同守军打声招呼,沈之厚走后便把关口封闭,让那家伙自个儿去草原上逞威风!”
……
……
张苑的疯狂,让臧贤感觉自己处境危险,心里很不得劲,待所有诏书草拟完毕,便从张苑处离开,越想越担心:
“张公公能力远不及刘公公,但做事却比刘公公疯狂多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也敢乱来,如果事后陛下追究的话,怕是我要跟他一起遭殃啊。”
臧贤回到隔壁的院子,为求做事方便,他现在跟张苑比邻而居。进内后,马上有手下过来汇报:“臧爷,已经查出来了。”
臧贤愣住了,等稍微平复心情,才看着那人问道:“查出什么了?”
那人回道:“您老之前不是让小人去查是谁带陛下出宫?现在查出来了,应该跟拧公公有关……蔚州卫有个叫江彬的人,跟拧公公走得很近,现在陛下身边那些女人都是拧公公通过江彬找来的,这次出宫,也是江彬的人居中安排,尤其今日跟着张公公去花柳巷,守在教坊司门口的也是江彬派去的兵士。”
“江彬?”
臧贤一听这名字,非常惊讶,“原来是那个落魄的卫指挥同知……本以为他回去后会凑银子给我,让我引荐他给张公公认识……不想此人居然两面三刀,跟了拧公公?”
手下继续汇报:“还有,我们查到这位江大人最近不常在营中,军中传言说他即将被提拔,至于去何处任职无人知晓,这段时间他频繁出城,应该是去为陛下搜寻美女和寻找好吃好玩的东西,要不要小人在路上设卡把他拿下来?”
臧贤皱眉道:“光靠你们?”
那名手下神色间显得非常为难,道:“这件事怕是要经过张公公准允才可,我们没权力调动官军,但张公公却没有任何问题。”
臧贤心想:“江彬之前通过贿赂我巴结张公公,结果张公公根本没兴趣,再加上我想多拿姓江的银子,才酿成今日之祸。如果这件事被张公公知晓,定会迁怒于我,他自己挨了二十大板,我起码得四十起步。”
臧贤一摆手:“这件事就此搁置,暂时不要管他了。”
“啊!?”
手下有些意外,问道,“臧爷,这件事就此不理会了?那江彬屡次三番讨好陛下,背后还站着个拧公公,那可是张公公平时最防备之人。”
臧贤怒道:“让你别管就别管,我还会害你不成?现在张公公顾不上这些,出兵时间已经定下,御驾要不了多久就会离开宣府,那些小人有几天蹦?还是把注意力放到更重要的事情上。”
手下听臧贤所言有些道理,便请示:“如此还请臧爷吩咐。”
臧贤仔细想了下,道:“安排人,先把张公公之前所得银两暗中送回京城……”
手下不解地问道:“送银子?”
“怎么,这不是紧要事?张公公也会随驾出征,到时候银子还能留在宣府城里生虫不成?”
随后臧贤主动放低了声音,道,“我的那笔银子,也一并送走,记得要送到不同的地方!明白吗?”
臧贤是聪明人,察觉到张苑并非明主后,已经做好张苑倒台后跑路的准备。
……
……
臧贤把出兵诏书拟好,张苑叫来司礼监几名太监,到他榻前沟通了一下。戴义等人觉得没什么问题便告辞,就此撒手不管,他们不知张苑暂时没有把诏书送到九边各处的打算。
圣旨上定下的出兵时间,沈溪所部是五月十五,而朱厚照统帅的中军则是在五月三十向张家口进发。
张苑很聪明,他在给大同镇的调令中,没有写明具体时间,只写皇帝恩准沈溪计划,按既定时日出兵即可,也就是说沈溪出兵还是在五月十一,如此一来两部兵马出塞时间错开整整二十天,对战局造成非常大的影响。
旁人不可能知道其中诀窍,就连戴义等人也没搞清楚状况,只有宣大总督王守仁发现一些端倪,因为他人就在宣府,可以探听到行宫内一些消息,能以最快的速度作出应对。
五月初八,王守仁终于查到正德皇帝下发到九边各处的圣旨内容,但蹊跷的是,宣府就是行宫所在,他这个宣大总督没领到圣旨,只知道沈溪的出兵时间是五月十五,左思右想后,王守仁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无奈之下,王守仁把宣府巡抚杨武和总兵白玉叫来,问询情况。
杨武多少有些看不起王守仁,因为王守仁年轻气盛,没什么军功榜身,而且王守仁在调往宣大任总督前官职不高,杨武总是以一种前辈的姿态对待。听了王守仁的问话,杨武惊讶地问道:
“伯安,你自何处得到的消息?为何巡抚和总兵衙门都没有收到相关信息?或者是,陛下单独给你下达谕旨?”
王守仁反问:“陛下没有圣旨传达到巡抚衙门吗?”
杨武先看了白玉一眼,在得到眼神答复后,笑着说:“总督衙门比我们高一级,理应先得到消息……如果伯安你觉得有疑问的话,应该去问胡重器,他在陛下跟前做事,得到的消息应该比我等更多!”
胡琏的宣府巡抚只是挂职,而正印宣府巡抚仍旧是杨武,按照杨武的意思,但凡涉及中枢决策,你就应该去问胡琏。
胡琏既是朱厚照指定帮助他领导中军,又是兵部委派到皇帝身边的代表,皇帝和兵部的消息都可以从他那里获取。
王守仁看杨武和白玉敷衍的态度,便知道二人不会跟自己说实话,就算他们知晓一些情况,也不会告知。
王守仁不动声色,点头道:“本官稍后就会去问胡中丞,看他是否有消息,两位没事情的话可以先回了。”
杨武笑道:“出兵之事确实该早定下来了,伯安你话说了一半,实在是让人心里惴惴不安……你可是已知晓九边各军镇具体出兵时间?如果回到的话,请告之,我等也好有个准备,咱跟大同镇那边不同,听说沈尚书出兵,不会自大同调一兵一卒,但陛下出兵,却要从宣府抽调大批兵马随行!”
王守仁看了白玉一眼,白玉那边似乎没多少疑问,便觉得眼前两位应该知道一些情况。
宣府这帮官员中,谁跟张苑走得近,又属于哪个派系,王守仁心知肚明,却不会主动揭破。王守仁是个聪明人,知道有些事情还是难得糊涂好,当即摇摇头:“具体情况有待落实,这里就不给两位说明了,相信陛下的圣旨很快便会传至九边各军镇,毋须心急!”
杨武冷笑一下,显然对王守仁的回答不是很满意,不过也没去问,毕竟对方是上司,拱手道别后,就跟白玉一起离开。
第二一五九章 底气
王守仁无法从地方巡抚和总兵衙门得到想要的情报,越发感到不对劲。
宣大总督名义上领宣府和大同地方所有涉及军队的事务,但在皇帝御驾亲征的情况下几乎相当于虚职,真正的权力依然留在地方衙门,再加上王守仁一贯以中庸和敷衍的态度处事,没把权力牢牢地攥在手中,以至于大战到来时被掣肘得厉害。
王守仁心想:“如今最好是从大同镇沈尚书那儿问清楚状况,不过距离陛下规定的出兵时间已经很近了,一个不慎,就可能让整体战局崩坏!这可如何是好?”
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王守仁只能去找胡琏商议。
见胡琏可没见杨武和白玉那么容易,王守仁必须亲自前去拜访,毕竟胡琏平时负责统筹中军,就算只是副手,但由于皇帝这个正牌主帅不作为,他只得包揽中军上下几乎所有事务,异常繁忙。
王守仁到中军所在的校场见胡琏,此时胡琏刚从外面巡营回来,整个人非常疲累。
等王守仁把来意一说,胡琏疑惑地问道:“出兵之事已定下来了吗?”
王守仁一听便知不妥,摇头道:“看来你这边也没有任何消息,那就是事情被人有意隐瞒下来了。”
胡琏皱眉问道:“伯安,你这话是何意?难道有人敢在出兵如此重大的问题上做文章?这可……关系大明国祚……”
虽然胡琏比王守仁年长,不过他考取进士的时间晚多了,属于“大器晚成”,为官资历远没有王守仁深厚,而王守仁家学渊源,父亲是弘治朝核心层的官员,自小就接受官场熏陶,非一般人能及。胡琏能力虽不俗,但面对大事则显得经验欠缺,当他感觉情况失控时,紧张便溢于言表。
王守仁疑虑重重,“这一次大明主动向鞑靼发其进攻,战线拉得太长了,出兵点众多,其难点便是各处兵马难以做到协调统一。在如此境况下,若还有人存心捣乱,蓄意搞破坏,那问题就严重了,因为那人只要在讯息传递上做文章便可!”
胡琏紧张地问道:“是谁?”
王守仁想了下,打量胡琏几眼,微微摇头:“难说是哪个,也不能说这人就是想祸国殃民,或许只是单纯不想把战事扩大呢?”
胡琏道:“伯安,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为阻挠军情传递的奸佞说话?”
王守仁叹道:“现在问题非常复杂,一时间难以跟重器兄你说清楚,不过现在一定要先跟沈尚书取得联系,问明情况……你这边可有他的消息?”
胡琏摇头道:“之前还有,但进入五月后,不知为何消息突然断了,本以为是大同那边准备出兵,沈尚书没时间理会,但现在看来,应该是有人作梗,阻断了两大军镇间的消息传递!”
王守仁面色更为担忧,道:“那我们分工协作,重器兄你派人去大同跟沈尚书取得联系,把这边发生的情况详细告之,在下则继续调查,希望能有机会面圣,把现在发生的一切跟陛下挑明!”
胡琏点头:“便如此吧!”
……
……
王守仁和胡琏配合行事不谈,杨武和白玉自总督府离开后也第一时间去见张苑。
尽管二人之前未从张苑处得知具体消息,不过感觉事关重大,急匆匆便把跟王守仁见面的事情如实告知张苑。
张苑听完后火冒三丈:“这王伯安,谁给他的胆子,居然敢过问圣旨的事情?”
杨武提醒:“张公公,王伯安乃宣大总制,此番又配合陛下出兵,自然有资格过问兵事,也不知他从哪儿得来的消息,说是陛下已把出兵日期定下来,只是圣旨一直压着没发下来……我二人来见您这会儿,他去找胡重器了,应该是有什么小动作!”
张苑有些紧张:“他去见胡琏了?”
杨武点点头:“之前他确实是这么说的,至于是否真的见到了很难说,这会儿都已经天黑,如果有消息的话,相信很快便有人前来传报!是否需要派人去催催?”
张苑一摆手:“不用了,王伯安竟敢跟咱家作对……不过延后几日把圣旨传达九边军中,他竟敢提出质疑?莫非不想活了!”
杨武热切地问道:“不知公公准备如何教训王伯安?”
张苑好奇地打量杨武,问道:“怎么?你跟他之间有芥蒂?”
杨武尴尬一笑,道:“芥蒂谈不上,此人因巴结兵部沈尚书,一路高升,年纪轻轻就做到宣大总制,眼看下一步就要出任三边总制甚至调回京城任部堂,这样的人对公公您可是有极大的妨碍,不如早些铲除……”
张苑气恼地道:“你说得对,但凡跟沈之厚有深交的,不管年轻还是年老,都能在短时间内获得提拔,就是因为陛下对此人太过信任……哼,他要是连续吃几次败仗,看陛下还会对他如此推崇?”
杨武不是笨人,稍微一琢磨,便明白张苑的用意,道:“张公公是要让大同那边吃点儿苦头?”
“苦头可不能在大同镇吃!”
张苑没好气地呵斥,“咱家延后传递圣旨,就是要让沈之厚吃瘪,让他到了草原上孤立无援,只能狼狈逃窜,灰溜溜返回关内,到那时就没现在这么嚣张了,不然他还以为整个大明都围着他一人转!”
……
……
张苑提高了警惕,防备王守仁和胡琏破坏他的好事,同时给大同巡抚崔岩施压,让他想办法尽早把沈溪赶出大同镇。
崔岩投奔张苑后,本来就立功心切,得到张苑的命令自然义不容辞,马上带着大同总兵刘宠去见沈溪,名义上是问询出兵事宜,其实就是想催促沈溪快些走。
城北校场,中军大帐,沈溪接见二人。
简单见礼后,崔岩直接询问:“……不知沈大人几时出兵?大同防务该恢复如常了吧?”
刘宠虽为大同总兵,但在兵部尚书和大同巡抚面前毫无话语权,跟个背景墙一般站在一旁,目不转睛看着沈溪和崔岩对话。
沈溪道:“如今陛下圣旨未至,本官不好确定哪天出兵,只有让崔中丞和刘总兵多等上几日了。”
崔岩脸上带着苦笑,“沈大人,您看马上就要五月十一,以下官所见,陛下对您的出兵奏疏一定会准允,为何不早一步准备,等圣旨一到即可如期出兵?大同因外兵驻扎,已好些日子没清静过,再出点偏差下官可无法承担。”
“放肆!”
沈溪“啪”地一声重重拍了下桌子,黑着脸喝问:“按崔中丞之意,本官带兵马至此,坏了规矩,打扰了地方安宁?”
“不敢!在下绝无此意!”崔岩如诚惶诚恐地道,“下官只是觉得,军中将士相互间缺乏信任,明争暗斗不断,于大局不利。再者,城防为沈大人所部管辖多日,就怕仓促换防那些孬兵会出乱子……这不想早几日适应么?”
沈溪略微惊讶:“崔中丞是想说,让本官现在就把大同防务交给地方兵马?”
崔岩一阵头疼,赶紧解释:“只是提前做准备,下官没有赶沈大人走的意思……要不,就先让士兵准备好,五月初十这天早一步把防务接管过来,等翌日沈大人领兵出发后,能够确保不出差错,您看……”
沈溪没有回答,问旁边的刘宠:“刘总兵如何看待此事?”
刘宠神色迟疑,半晌后才咽了口唾沫,为难地说:“末将听从两位大人吩咐。”说了跟没说一样。
崔岩道:“其实总兵府也很为难,按照规矩来说,无论何处人马到来,防务都应该由军镇自己来负责,而不是撒手交给客军。不过也可以理解,沈大人乃兵部尚书,您跟鞑子交战经验丰富,到何处也不想把自身安危系于他人之手,所以下官一直都没反对您派兵接管防务……”
沈溪打断崔岩的话:“本官不会让崔中丞为难太久,这样吧,如果这两天圣旨到了,防务自然如期归还……要是五月十一开拔那天城中出了什么乱子,责任由本官来背,这总该可以了吧?”
崔岩当然不满意,如此一来算是没有完成张苑的交托,道:“话是这么说,但还是小心为上……不是谁担责的问题,出了状况谁都逃不脱。”
沈溪脸色转冷:“崔中丞,你到底想如何?”
崔岩硬邦邦顶回去:“若是陛下圣旨到来,五月初十本官就会派人接管防务,沈大人您看……”
“不可能!”
沈溪直接否决崔岩的提议,“本官是兵部尚书,又是此战副帅,可以自行决断军务,轮不到地方官员说三道四!如果某些人坚持的话,本官只会认为是居心叵测,可以将其拿下,先斩后奏!”
“嗯!?”
见沈溪用怀疑的目光看着自己,大有一言不合就拿人的架势,崔岩顿时没辙了。官大一级压死人,沈溪如果真要在他的地盘拿人祭旗,自己只会无辜送命,到时候虽然正德皇帝会埋怨几句,但绝对不会为他出头。
想到这里,崔岩顿时萎了。
沈溪一挥手:“两位回去吧,若这两天陛下圣旨送到,自然会如期向你们交还防务……又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真正换防前后盏茶工夫都用不到,只是上下城门楼的问题,如果这样都要来跟本官讨价还价,本官只能行军法了!”
崔岩虽然心里很恐惧,但依然硬着头皮道:“沈大人可真够武断的……”
沈溪冷声喝问:“崔中丞,你是在指责本官吗?”
崔岩扭着头回答:“下官哪里敢指责沈尚书?只是有些事,下官会如实上奏陛下,请陛下评断,看看谁对谁错。”
崔岩知道自己没法跟沈溪叫板,干脆提出上奏,名义上请朱厚照做主,但如今一切奏疏都是由司礼监批阅,其实就是由张苑来给他撑腰。
“随便!”
沈溪脸上全都是无所谓的表情,一摆手,“走好不送!来人哪,送客!”
既然双方已扯破脸皮,沈溪觉得没必要跟崔岩废话,直接下达逐客令。对此崔岩早就料到了,刘宠则有些不太适应,本来他还想跟沈溪说一些军中事务,就这么被沈溪赶走实在不甘心。
崔岩拱拱手,转身便往账外走去,铁了心要跟沈溪对抗到底。刘宠一看这架势,留下来只是为自己惹麻烦,还是暂避锋芒才好。
就算沈溪这个兵部尚书掌管大明所有军队事务,可到底崔岩才是朝夕相对的上司,刘宠一时间拎不清该跟谁站一边。
……
……
崔岩和刘宠未完成张苑交托,过来跟沈溪叫了下板便灰溜溜离开。
等二人走后,一直在屏风后倾听动静的唐寅走了出来,之前完成沈溪嘱托顺利完成换防任务的唐寅,在军中有了一定威信,觉得自己有了一定话语权,没事就到沈溪这里来过问军情,想给沈溪出谋划策。
“……看来这两位很想沈尚书领兵离开大同……”唐寅出来后便评价一句。
沈溪瞄了唐寅一眼:“其实唐兄是想说,我走到哪里都是瘟神,他人唯恐避之不及吧?”
唐寅尴尬地笑道:“在下并无此意,只不过想说,沈尚书跟这两位地方大员关系闹得太僵了……在下分明记得,我们刚进驻大同的时候,这位崔巡抚对您并非是如此态度,看来他是找到靠山了。”
沈溪道:“你觉得会是谁?”
唐寅稍微思索,道:“还用得着说吗?肯定是陛下身边的人,不然他为何要提出上奏参劾沈尚书?不过这出兵之期总共也剩不了几天,奏疏一来一回需要时日,如此还想闹出点事情来……啧啧,我看这位大同巡抚不过是说一点场面话好让自己下台吧?”
沈溪没好气地道:“你倒是把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不过这里我要问一句,你是否随我一起出塞?如果觉得太过危险的话,你可以选择留在大同,甚至折道返京,本官不会阻拦,别人有跟我出兵的义务,你唐伯虎却没有,自己做决定吧!”
“这个……容在下好好思量……”
一说到出兵的问题,唐寅便闪烁其词,他一方面贪恋军功,想跟沈溪一起出塞挣个前程,一方面又担心有去无回,自寻死路。
此时的唐寅心情非常矛盾,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做决定,一旦选择离开,那他以后再也没脸为沈溪做事,只能自谋生路。
沈溪没有勉强,说道:“时候差不多了,最好早些拿定主意,我唯一能承诺的便是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让你上阵杀敌,至于别的……就要看造化了,谁也没法保证战争中没有意外发生!”
唐寅有些尴尬,不好意思留下继续面对沈溪,行礼后离开。
等中军大帐里恢复平静,沈溪回到帅案后坐下,开始轻松地处置起公文来。
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云柳掀开帘子进来,带来宣府最新消息:“大人,宣府那边传报,陛下安排您出兵的日子定在五月十五,御驾会在五月三十自宣府向张家口进发……这跟大人您上奏的日期有些不同。”
沈溪点头道:“还算不错,只是延后半个月而已。”
“那大人,是否改变方略,等到五月十五,或者更晚些才出发?”云柳问道。
沈溪摇头:“不必了,一切按照既定计划行事,五月十一卯时三刻出兵,争取日落前自镇羌堡出塞,抵近南塘寺休息……已经计划好的事情作何要更改?有些人想捣乱,那就让他们以为得逞便可!”
“可是大人……”
云柳对沈溪的安排很不理解,正要提出心中疑问,却被沈溪伸手打断了。
“出兵时间早已定下,一应计划我均成竹在胸……不要再质疑,就算以既定日期出兵,难道陛下统领的中军就能按期抵达约定地点?呵呵!”
第二一六〇章 联合告状
五月初九,张苑派人把发往大同镇的圣旨送出宣府。至于其余军镇的调兵谕令,张苑准备延后几日再发,以此打乱沈溪制定的作战计划。
张苑得意洋洋,觉得这么做万无一失,就算事后被追究,也可以把责任推到他人身上。
沈溪战败的话,有很大的几率留在塞外,可说死无对证,就算沈溪活着回来,也是罪臣,失败者的辩解之言有几人会相信?
若沈溪得胜凯旋,则没人计较时间上的差别,张苑不觉得朱厚照在欣喜若狂的情况下会自己找不痛快。
张苑打好了如意算盘,圣旨将由快马传递,基本可以保证在一天内送到大同,这样沈溪得到圣旨后只有几个时辰作准备。张苑甚至对驿使交待,一定要等初十晚上子时过后再送达,让沈溪来不及思索太多。
此时的朱厚照,完全不知情,还在行宫内跟江彬刚找回来的女人鬼混,丽妃和小拧子全都被张苑蒙在鼓中。
就在朱厚照昏天黑地时,被冷落的丽妃没有在寝宫久留,返回自己的院子。等她跨进院门时,几名侍卫已等候在那儿。
“干娘……”
丽妃直接到堂屋坐下,过来一人磕头,正是之前拜丽妃为义母的锦衣卫百户廖晗,其余侍卫则是廖晗手下。
丽妃微微颔首,没有让廖晗起来,问道:“怎么样,让你查的事情可有眉目了?”
廖晗道:“儿子查明,大同镇那边沈大人原本计划五月初九出兵,可不知为何奏疏没传到陛下跟前,到宣府后即被司礼监扣了下来。陛下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派人去函问询出兵时日,因时间太过仓促,沈大人便把出兵之期延后两日!沈大人奏疏中所列乃是五月十一,而希望陛下出兵的日子则是五月十五。”
丽妃蹙眉:“为何之前张公公呈奏的奏疏上不是这么写的?”
廖晗摇了摇头:“这个儿子就不太清楚了,难道是沈大人送出了两份不同的奏疏?亦或者是有人篡改了沈大人奏疏上的日期?”
丽妃沉默下来,凝眉思考,越想越觉得事关重大,沉声道:“本宫就说嘛,沈尚书不可能把出兵日期定得那么晚,居然把他跟陛下出兵的日子错开半个月之久,分明是有人从中作梗……只是本宫怎么都没想到,那人竟胆大妄为到这等地步!”
廖晗道:“儿子还查到,司礼监拟好的诏书,迟迟没有发往九边各处,直到今日才派出信使送往大同镇……”
丽妃冷笑不已:“若本宫没猜错的话,张公公送往大同镇的诏书中,根本没写具体日期,如此一来沈尚书便以为,陛下让他按照既定的五月十一出兵!”
廖晗道:“这个……儿子尚未查明,只是把了解到的情况告诉干娘。不知干娘还有何吩咐?”
丽妃微微点头,脸上露出赞许之色,道:“你做事愈发稳妥了,这很好,功劳本宫记下了,这两天便会跟陛下陈情,争取把你提拔为锦衣卫千户!”
“儿子不敢奢求,惟愿孝敬干娘,就算只是当个普通士兵,也心甘情愿。”廖晗惊喜异常,却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小心翼翼地说道。
“该你的功劳,一分都不会少!”
丽妃一摆手:“你先回去吧,管好手下的嘴巴,切记不要把消息泄露出去,若出了什么状况,别怪本宫事前没提醒你。”
廖晗俯首道:“这是自然,儿子跟手下这帮人是过命的交情,不会耽误干娘的正事。”说完,廖晗恭敬告退。
等人走后,丽妃站了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其中肯定有问题!”
丽妃心想,“这件事张公公做得破绽百出,完全就是门外汉所为,就连以前刘瑾做的那些天衣无缝的坏事都瞒不过沈之厚,难道这次沈之厚竟全无察觉?仅仅因为他人在大同,跟陛下不在一处,消息便就此断绝?”
丽妃心中存在诸多疑惑,却不知该找谁倾述,左思右想之下决定跟小拧子道明情况。
“我一次两次跟陛下献策,陛下会采纳,但每次都是我来说,陛下恐怕会认为我是后宫干政,别有用心。其实由陛下身边近侍建言,最恰当不过,因为这些太监是陛下的家奴,维护主子的利益乃是本份!”
丽妃有了主意后,马上去见小拧子。
此时小拧子没有伺候在正德皇帝身边,因为朱厚照跟女人厮混时不希望有外人打扰,小拧子怎么都算得上半个男人,就算皇帝不觉得尴尬,那些女人也会害羞,所以朱厚照干脆让小拧子回避。
小拧子正守在殿外,哈欠连连,不知该自己该做什么,见丽妃到来,赶紧起身相迎。
丽妃把小拧子叫到附近的妙手回廊,见左右无人,便把她让廖晗调查到的事情,详细说给小拧子听。
小拧子惊愕地道:“丽妃娘娘,你说的事情关系重大,这……难道真有人敢把沈尚书的奏疏给篡改了?”
丽妃摇头道:“现在不敢确定是否有人伪造了奏疏,不过可能性非常大,不用说你也应该知道是谁所为吧?”
小拧子低下头,一边琢磨一边感慨:“可是……张公公这么做的话,有何好处呢?”
丽妃道:“再明显不过的事情,谁都容不下沈尚书……之前便听说朝中大多数官员都不支持出兵,从谢阁老,再到六部部堂,除了兵部外没人站在沈尚书一边,不过最后出兵之事还是定了下来,因为陛下杀鸡儆猴,一怒之下把谢阁老发配到三边去治理军饷。”
“是有这么回事。”小拧子点头道。
丽妃再道:“本宫还听说,张公公当上司礼监掌印后,便跟谢阁老过从甚密……张公公本来跟沈尚书便有芥蒂,或许谢阁老为了大明江山社稷,不会故意拉后腿促成沈尚书兵败,但张公公就说不一定了,以他的为人,若恨一个人的话可以不择手段!”
小拧子打了个寒颤:“丽妃娘娘您莫要说了,太可怕了!”
丽妃道:“现在事情已发生,有什么可避讳的吗?沈尚书五月十一就会出发,而陛下要到五月底才会出兵,中间间隔可不是三五天,而是二十天,多出来的这半个多月内,怕是几场大战都结束了吧?”
“张公公一直在陛下跟前晃悠,必然会对出兵之事百般阻挠,以陛下的秉性,行军速度肯定快不了……怕是会跟从居庸到宣府那段路一样,拖沓延后,沈尚书作为诱饵,在塞外无法得到主力支援,那时恐怕……”
小拧子非常着急,近乎要哭出声来,道:“丽妃娘娘,您可要想个对策,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不然的话战败事小,大明十几年积累的北疆优势将荡然无存!”
丽妃心想:“此前朝廷不过是在西北打了几次胜仗,谁给你说大明在北疆有优势了?草原部族可说生生不息,汉唐时有匈奴和突厥,其后蒙元兴起,就算中间暂时没落,但要不了多久也会快速崛起!”
丽妃叹道:“这个,本宫能查到这些已属不易,其他的恐怕力不能及。柠公公不妨设身处地想一想,本宫身份尴尬,其实没资格跟陛下建言……后宫不得干政乃是太祖遗训!”
小拧子突然跪到地上,磕头不迭:“丽妃娘娘,陛下跟前您最受宠,若是由您揭破的话,陛下定欣然采信,到那时张公公的劣迹必会被陛下注意到……小人就算想去说,也没那本事,陛下会怀疑小人的用心,认为是觊觎张公公司礼监掌印之位而进谗言!”
丽妃不由着恼,心想:“我本想让你跟陛下进言,免得惹火烧身,你倒好,反把事情推在我身上来了!”
丽妃摇头道:“妾身一介女流,哪里能承担如此重任?拧公公,无论是以前刘公公得势,还是如今张公公掌权,你说什么陛下都会采信,因为你才是最受信任的近臣,为何这次……却打退堂鼓了呢?”
小拧子是聪明人,马上醒悟过来,丽妃是想拿他当枪使。
从本心讲,小拧子也不想跟张苑明火执仗地对着干,不过他很快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得悉一些消息却没有跟朱厚照说,那他就有欺君的嫌疑。
“那小人……也不知该怎么办了!”小拧子心情沮丧,几乎要哭出声来。
……
……
最终两人商定的结果,还是小拧子向朱厚照禀告。
小拧子别无选择,丽妃可以装糊涂,他却不行,为皇帝探听外面的真实情况本来就是他的责任。不过仔细一想,小拧子又觉得这是扳倒张苑的一次绝佳的机会,或许可以努力一下。
小拧子不敢在朱厚照花天酒地的时候奏事,便守在宫殿外面,可一直等到天色渐明,仍旧不见朱厚照出来,只能试着进殿去查看一下情况,进去后才知道原来朱厚照已在脂粉堆里睡着了。
小拧子只能悄无声息退出来,本想跟丽妃商谈下后续计划,却没有找到人。
小拧子十分懊恼:“我若现在去惊扰陛下清梦,陛下非把我的皮给拔了不可……还是等陛下醒来后再说吧。”
因担惊受怕,小拧子没敢去打扰朱厚照,只能守在殿外苦苦等候。
但一夜未眠,小拧子昏昏欲眠,坐在椅子上兜着手,靠着椅背,本想闭目小寐一会儿,但很快就进入深度睡眠,完全忘记了时辰。
临近中午时小拧子才惊醒,发现旁边有个人站在那儿打量他,当即怒道:“没个规矩,你要把人吓死吗?”
那人是小拧子手下的小太监,委屈地道:“公公,宫外有几位大人联名求见陛下,是否给通传?”
小拧子稍微惊讶一下,道:“是那几位大人?知道具体是谁吗?”
小太监想了下,道:“好像是……宣大总制王守仁王大人带了几个人前来,小人眼拙,剩下的不认识。”
小拧子听到后不由暗自窃喜,心想:“我没法跟陛下奏禀关于张公公篡改沈尚书奏疏的事情,但这些大人可以,我只需帮助把他们的话传到陛下耳中便可,让陛下决定是否见他们……这样我也算是尽到了责任!”
想到这里,小拧子欣喜莫名,不再急着去找朱厚照禀告,而是想先出去看看这些官员,探明他们是为何而来。
等小拧子出了行宫,见王守仁、胡琏、杨武等督抚都在,心里更加踏实了,不过他还是摆出不明所以的样子,走过去问道:“几位大人,陛下还在休息,您们来这里所为何事?”
王守仁官职最高,他认得小拧子,连忙上前道:“拧公公,在下有紧急军情跟陛下启奏,请代为通传,这件事事关到草原一战的胜败……”
小拧子看了看在场之人,等他看到杨武和一些地方官员神色阴晴不定,相互间不断递眼色时,直觉告诉他这些人不是跟胡琏和王守仁一条心。他此前大概听闻一些事,知道现在地方上的官员都在巴结张苑,事情没想象那么简单。
小拧子故作为难地道:“陛下无心见诸位大人,此时请见……实在叫人为难,要不你们去请示一下张公公?”
王守仁道:“但此事跟张公公有莫大的干系,按理他应该主动回避……请拧公公进去通传,我等可以在这里等候!”
小拧子这才点头:“既然如此,小人只能进去传报一声……陛下是否肯赐见,请诸位大人不要报以太大的希望。”
说完小拧子快速往内而去。
有了这些大人物撑腰,小拧子有底气多了,终于有胆子打搅朱厚照的雅兴……这会儿朱厚照已睡醒,正在跟那些烟花女子嬉闹。
小拧子的到来坏了朱厚照的兴致,眼见一班女子退到一边,朱厚照瞪着小拧子喝问:“你来作何?皮紧了?”
小拧子道:“陛下,三边总制王大人,还有巡抚胡大人等人在行宫外求见,说是有关系草原一战胜负的大事启奏,奴婢不敢怠慢只能前来请示……若陛下不想见的话,小人出去跟他们说一声,让他们不必等候就是。”
朱厚照皱眉道:“这些人就会小题大做,什么事情会关系到草原之战的胜败?他们是吓唬朕吧?”
小拧子看得出朱厚照非常不耐烦,知道此时不为王守仁帮腔的话,他们莫说见驾了,很可能会被朱厚照降罪,如此一来小拧子也就不再藏着掖着,凑上前道:“好像是跟沈尚书呈奏的出兵奏疏有关……似乎时间跟张公公所奏不符。”
“嗯?”
朱厚照眉头紧皱,看了看周围的女人,虽然还没尽兴,却也知道关系重大,当即一摆手,等这些女子都弓身退下,他这才说道:“让他们进来等候吧……朕先梳洗一番再出去见他们!”
“是,陛下!”
小拧子非常高兴,赶紧安排人帮朱厚照梳妆打扮,而他则出去跟王守仁等人传话,让他们先进行宫再说。
第二一六一章 断案难
张苑起床时已是正午时分,正准备吃点儿东西,臧贤急匆匆赶来:“公公,大事不好,三边总制王大人和巡抚胡大人去行宫见驾,好像要跟陛下检举公公您私自篡改奏疏之事。”
张苑霍然站起,怒喝道:“这群猪狗不如的东西,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跟咱家作对?杨武呢,他为何不早些来传话?”
臧贤解释道:“正是杨大人派人来通传小人才知道此事,一刻也不敢耽搁便跑来跟公公通禀。”
张苑顾不得吃东西,简单整理一下,连发冠都没有穿戴整齐便在臧贤陪同下匆忙出门,到门口时见戴义急匆匆过来。
“张公公,出大事了……”戴义似乎也是跑来报信的。
张苑怒道:“咱家已经知道了,王守仁和胡琏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前去面圣污蔑咱家,是吧?”
戴义回道:“不是这件事,黄河决堤……今年黄河伏汛来得早,河南花园口段决口,百姓死伤无数……”
张苑破口大骂:“黄河决堤跟咱家有何关系?咱家要赶去面圣,你个老东西闪一边儿去!”
对于张苑这样始终抱有小市民心态的人来说,什么伏汛和决口都不值得关注,因为这牵涉不到他的切身利益,旁人死再多跟他有何干?但王守仁等人去御前告状就不同了,会影响他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
随后张苑不再理会对方,扒拉开阻挡在前的戴义,便继续往行宫一路小跑而去。
戴义见状无可奈何,只能一边陪跑,一边跟在张苑背后嗦。
“张公公,这件事非得马上跟陛下说不可,如果治理水患不及时,赈济不到位,中原地区可能会出现大面积饥荒,横尸千里,到那时……情况可就大大不妙了!”
对于黄河决堤的事情,张苑本来没有往心里去,但听了戴义这话却受到启发,心里琢磨开了:
“咦?这倒是一个不错的借口,我可以抢先一步到陛下跟前禀告,陛下肯定会不耐烦,如此就会把我跟那些告状的人一块儿赶走,这样就没人能御前告状了!”
想到这里,张苑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道:“行,咱家知晓了,这就去跟陛下说,你先回去吧。”
戴义正要提醒河南地方请求赈灾的奏疏需要尽快批复,张苑已跑开一段路,戴义干着急也没用,只能跺着脚目送张苑一路进了行宫。
张苑没从正门进去,防止半道遇上王守仁和胡琏等人,而是选择从东边小门入宫,进去后直奔朱厚照所住内苑,可没到地方便从过往的太监之口知道朱厚照已开始接见王守仁和胡琏等人。
“这次陛下为何这么积极?”
张苑感觉问题棘手,等进了内苑门,远远看到朱厚照端坐在正殿椅子上听王守仁奏事,再也顾不上别的,不经传报便大喊大叫:“陛下,出大事了,陛下……”
喊叫声中,张苑一股风似的径直冲进殿内,这下把歪斜着身体恹恹欲睡倾听汇报的朱厚照给吓了一大跳,人一下子坐直了。
小拧子在旁提醒一句:“乃是张公公。”
朱厚照直皱眉,正要喝斥张苑如此粗鄙无礼的行为,却见张苑直接跪下来大喊大叫:“陛下,黄河发大水,花园口决堤,百姓死伤无数!”
他的声音非常大,完全压过之前王守仁奏事的声音,迅速吸引朱厚照的注意力。
王守仁和胡琏等人暗自着恼,本来他们正要状告张苑篡改大同出兵日期,还有迟迟不发诏书的问题,现在张苑却突然杀出来说什么黄河闹水患,一下子打乱了他们奏事的节奏。
朱厚照皱眉问道:“张公公,你突然前来,疯疯癫癫的,说什么黄河发大水,是诚心跟朕捣乱,是吧?”
跟张苑的想法一样,朱厚照对于什么黄河大水根本不在意。
在这位少年天子记忆中,自小便听朱樘说过不少黄淮地区治河救灾的事情,黄河决口几乎年年有,每次都要拨款修复河堤,中原近乎没一天消停过,黄河发大水就好像打雷下雨一样稀松平常,实在没必要大惊小怪,反而惊吓到他问题更为严重。
张苑道:“陛下,这次情况不同以往,黄河决堤,千里成泽国,百姓死伤惨重,陛下却不在京城坐镇,万一乱民闹事,可能会危害大明江山社稷。”
说到有人危及皇位,朱厚照这才稍微提起重视,点了点头,问道:“算你说得有理,但奏本呢?”
张苑这才想起,光从戴义那里听了半耳朵黄河发大水的消息便赶来,连具体情况都没过问,更不要说跟戴义讨要河南地方官府的奏疏。
张苑赶忙为自己辩解:“老奴听说黄河花园口决堤的消息,心急如焚,根本顾不上旁的,就跑来跟陛下禀奏……治水救灾之事刻不容缓啊,陛下!”
由始至终,张苑都在扯着嗓门儿嘶喊,声音尖利,让朱厚照听了心烦意乱,一时间顾不上询问王守仁到底前来奏禀何事。
王守仁和胡琏见驾的目的就是参劾张苑。
如果换作朝中六部尚书和侍郎,绝对不会如此冒失,毕竟张苑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地位太过显赫,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弹劾的,而且毕竟张苑并不是朝臣,而是皇室家奴,参劾张苑就等于在打皇帝的脸。
不过王守仁和胡琏都是沈溪提拔起来的“新锐官员”,年轻气盛,遇到问题时不会考虑太多后果,即便二人深谙官场之道,但涉及到战争成败的大事,眼里便揉不得沙子,想方设法也要让皇帝心如明镜。
不过无论如何他们也没有想到,张苑会用这么一种近乎耍无赖的方式打断他们奏事。
朱厚照道:“不知道具体情况就跑到朕面前来奏报?能不能先把对策想好之后再来?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平定北方蛮夷,至于黄河灾情完全可以延缓一段时间再说。”
王守仁为人极为方正,听到这里只能站出来劝谏,“陛下,灾情紧急,事关千万人性命,不应有丝毫怠慢。”
张苑心中一动,打量王守仁几眼,连声道:“对对对,王大人所言极是,世人皆知,王大人在治理灾情方面很有一套,陛下不妨派王大人前往河南之地,治理水患,赈济灾民,以显示陛下龙威浩荡!”
在场官员一阵惊讶,谁都没想到张苑居然会这么“精准打击”,刚才王守仁御前告状还没把前戏铺垫完,引出张苑这个关键点,他就闯了进来,三下五除二抛出个黄河水灾之事,然后还想把始作俑者王守仁给赶到河南去治灾,明显有杀鸡儆猴的意思。
朱厚照皱眉:“没听到朕说明吗,一切当以战事为先……如今大兵压境,朕已准备领兵出塞与鞑靼开战,突然征调前线统兵大员回去治灾?简直荒唐至极!”
朱厚照的话让王守仁和胡琏稍微松了口气,王守仁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司礼监掌印太监报复,心一横便准备继续参劾张苑欺上瞒下,拱手道:“陛下,关于出兵之事,微臣尚未启奏完毕。”
“你……”
朱厚照正感到不耐烦,张苑突然又跳了出来,大喝一声:“王大人,这就是你的不是了,陛下为国事操劳,这会儿明显精力不济……就算陛下龙虎之威,有皇天庇佑,但到底需要休息,你岂能拿琐碎小事来烦扰陛下?难道你就不知道体谅陛下龙体不适?”
说完他回头对朱厚照道,“陛下,您累了,不妨先回寝殿休息,关于出兵之事,还有黄河洪灾等,老奴都会悉心替您办好,绝对不会让您烦忧。”
朱厚照本来就一阵心烦意乱,听王守仁嗦嗦,半天没说到点子上,后来张苑又闯了进来,说了一大通,又跟王守仁在言语上直接发生冲突,心情更为烦躁,听了张苑这番话,觉得很合心意,摆摆手:“也罢,张公公,事情就交给你处置了!”
说完,朱厚照站起身来便要走。
王守仁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到了这个地步,他已经看出朱厚照没有为他撑腰的意思,现在张苑明显占据上风,以他混迹官场多年的经验,知道这个哑巴亏自己吃定了。
不过胡琏却很坚持,直接跪下来奏禀:“陛下,张公公隐瞒大同镇出兵详情,故意促使沈尚书早一步出兵,乃是要让朝廷对鞑靼一战就此落败啊!”
“什么?”
朱厚照本来已走出几步,听到这话他突然转过身来,脸上满是疑惑……显然以他浑浑噩噩的脑袋没把事情想明白。
胡琏正要继续说,张苑怒目圆睁,喝斥道:“胡大人,你这是血口喷人,什么早一步出兵?作战计划乃是沈尚书一手制定,沈尚书要几时出兵,陛下已遵照他的意思行事,还想怎着?临时变卦再让陛下遵从,是想让陛下统领的中军置身险地吗?”
张苑已经想明白了,不能让胡琏和王守仁有继续说话的机会,要把矛盾点往朱厚照跟沈溪之间的权力纠纷上引,这样做就能让朱厚照的思绪变得混乱不堪,也就想不明白这其中有什么诀窍。
张苑如意算盘打得不错,不过胡琏这边也不是吃素的,继续大声道:“沈尚书明日就要出兵了!”
跟王守仁不同,胡琏说话喜欢挑重点,往往是一针见血,他看出皇帝似乎对出兵的事情并不知情而且懒得过问,干脆就把张苑最怕被朱厚照知道的事情说出来。
张苑也在扯着嗓门喊道:“沈尚书这样做是在跟陛下夺权,他一介臣子,反复无常,简直是在跟陛下作对!”
以张苑想来,只要自己嗓门儿够大,彻底压住胡琏的声音便可,但他没想到胡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跟他作对,说话声音丝毫不逊于他,被朱厚照听了个清楚明白。
朱厚照折返回来,怒吼一声:“都给朕闭嘴!”
同时说话的胡琏和张苑都乖乖住口,最后张苑也老老实实跪下来,低着头等候朱厚照的训示。
朱厚照道:“一个二个在这里瞎嚷嚷,跟市井泼妇般一点体统都没有,像什么样子?若让世人看到这一幕还不耻笑朕不懂得管教?你们啊你们……胡卿家,你刚才说什么,沈尚书明天要出兵?”
“陛下,没有的事情,沈尚书上奏的时候说了,他会在五月十五才出兵,而明日才是五月十一……”张苑抢白道。
“闭嘴!朕没让你说话……你要是再擅作主张,看朕怎么处罚你!是否是你觉得屁股又痒了?”朱厚照怒吼道。
张苑马上便觉得屁股一阵刺痛,之前他还没觉得怎样,现在经过朱厚照提醒才想到之前几日被痛打的惨状,当即恶狠狠地瞪了胡琏一眼,似乎想威胁胡琏,不让对方继续说下去。
但胡琏却好像没看到一样,回禀道:“陛下,沈尚书本来所定出兵日子就是五月十一,而沈尚书希望陛下出兵的时间是五月十五!只是不知为何,陛下最后定下的出兵日却是五月十五和五月三十!臣等怕其中有误,所以结伴来见陛下,问询其中因由,也是想提醒陛下这中间可能存在问题。”
朱厚照先看了张苑一眼,随即微微摇头道:“不可能,当时沈尚书所奏请的出兵时间,分明就是五月十五和五月底,朕一切都是按照沈尚书奏请来批复的,此乃朕亲口准允,跟张公公无关!”
张苑也道:“陛下,老奴只是转呈沈尚书的奏疏,当时奏疏上的确这么写的,就算是出了问题,那也不是老奴的责任啊……呜呜,老奴实在是冤枉死了!”
张苑一边为自己辩解,一边装出受委屈的模样,想赢得朱厚照怜悯,主要还是他仗着在场一干人中,他自个儿最了解朱厚照的脾性。
胡琏道:“臣提请重新审查沈尚书奏疏,以正视听!”
朱厚照一时间有些迟疑,看了看胡琏,再看旁边站着但低头不语的王守仁,最后看了看跪着的张苑,颔首道:“兵家无小事,这是朕登基以来第一次御驾亲征,如果出现偏差的话,的确可能影响大明国祚,怠慢不得。张公公,你去把奏疏拿来,给胡卿家和王卿家过目。”
张苑没有起身,道:“陛下,那么多奏疏,每日奴婢都会经手,这一时间去何处找寻?”
胡琏道:“沈尚书的奏疏何等重要,有那么难找么?还是说张公公心里有鬼,所以不肯把奏疏找出来?”
朱厚照厉声喝问:“张公公,朕让你去找,你推三阻四作何?”
张苑道:“老奴这就让人去找,陛下您消消气,龙体要紧啊。”
朱厚照本来已没心思留下来,但发现事关重大又重新坐了下来,耐着性子等候,张苑也不亲自去,而是让戴义和高凤等人去找,他明白那份奏疏现在不可能找到,因为原件已经被他损毁。
过了半晌,中间朱厚照催促了好几次,那边戴义才回来跪下磕头道:“陛下,老奴等人已回去找寻多次,愣是没找到那份沈尚书的奏本,这……实在是太过稀奇,或许是被人放到别处去了!”
朱厚照怒道:“沈先生的出兵奏疏,乃是绝对机密,你们就这么随便一搁就撒手不管了?最后还找不到?你们司礼监是如何当差的?”
戴义伏地认罪,连张苑都跪在那儿认错,一切看起来都是司礼监整个衙门的过错,但有一点很关键,没有沈溪奏疏的原件,光靠各方说辞,再也没办法把道理分辨明白。
胡琏道:“陛下,此事乃千真万确,张公公草拟的发往大同镇的御旨,上面连时间都没写明白,只是说准允沈尚书奏请,目的就是想让沈尚书早一步出兵,甚至连五月十五都不到便出塞去了。”
张苑仰起头来辩驳:“简直是血口喷人!”
朱厚照一摆手:“把发往大同镇的圣旨拿来,朕要亲自过目。”
马上有人去把诏书范本拿来,这个是没办法无故失踪的,各处都留有案底,等拿来后,朱厚照亲自看过,然后一把将诏书掷于地上,怒道:“张公公,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何不在诏书中明确出兵时日?”
张苑苦着脸道:“陛下,之前沈尚书都已经把出兵日子定下来,老奴草拟诏书时便按照沈尚书所请出兵,没有错吧?”
说这话时,张苑脸上满是冤枉的表情,好像他真的很无辜一般。
第二一六二章 心安回肚子里
胡琏的奏请看起来没错,但可惜的是没写时间并不代表张苑有罪。
朱厚照本来就心烦意乱,眼前又是一个难以定夺的糊涂案,不由让他更加着恼。
张苑还在为自己叫屈,在场官员交头接耳小声议论,“嗡嗡嗡”的声音让朱厚照更不想继续听人辩论,当即喝道:“胡卿家、王卿家,这件事朕会调查清楚,你们先退下吧,有事朕会找你们商议!”
胡琏脸上露出震惊之色,不明白为何皇帝会把如此浅显且明了的案子问到一半就中止,只有王守仁才明白其中蕴含深层次的原因。
这次王、胡联合地方官员状告张苑私自篡改出兵时间,置大明军队于危境,其实是变相指责朱厚照不作为,毕竟皇帝入住行宫这么久才跟大臣第一次见面,先不说责任心的问题,至少是对战事缺乏足够的关心。
如此一来,朱厚照在内心偏袒张苑也就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胡琏怎么都不愿意功亏一篑,跪在那儿不动弹,不想王守仁却行礼:“那臣等先告退。陛下金安。”
说完,王守仁恭敬告退,转过身前向胡琏使了个眼色。胡琏一看架势不对,只得行礼后离开。
至于杨武等人本来就是来凑数的,更不会多停留。不多时,大殿内就只剩下皇帝朱厚照以及张苑、小拧子、戴义等近侍。
朱厚照脸色不太好看,没说什么,低头作沉思状,好像在等张苑主动认错。
问题是张苑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有罪的,嘴上虚情假意地劝道:“陛下,您消消气,那些人听风就是雨,只因老奴未在给大同的诏书上写明时间,便行诬告之举……陛下莫要气坏了身子,让老奴心疼!”
朱厚照抬起头,怒视张苑:“张公公,你且说清楚,是否有欺瞒朕的地方?你可想好了再回答,当初刘瑾欺瞒朕是个什么下场,你是清楚的!”
如此一来张苑更是打死都不会承认,涕泪俱下地哭诉:“陛下,老奴对您一片忠心,哪里敢有任何欺瞒?呜呜,老奴就算再浑,也不敢在这种大事上蒙蔽圣听!”
小拧子抬头看了张苑一眼,本有话要说,但见张苑把“受委屈的忠臣”的角色演绎得入木三分,以他对朱厚照的了解,多半会心软听信张苑这样“自己人”的话而不会采纳胡琏的说辞,最后只能不甘地低下头。
朱厚照点头道:“量你也不敢玩儿什么花样,如此朕权且信你一回,如果出了什么状况,你的脑袋也别挂在脖子上了,看着就烦!”
说着,朱厚照打了个哈欠,懒得再去考虑这些“复杂”的事情,站起身往内堂而去。
军情紧急,牵涉到的事情也很大,更有诸多大臣前来告状,而且算得上是有凭有据,但最后在朱厚照这里却碰了壁,实在让人扼腕叹息。
张苑长长地松了口气,心中的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准备回去后就报复胡琏和王守仁等跟他作对之人。
小拧子一看朱厚照走了,赶紧尾随而去,免得被张苑迁怒。
此时小拧子才是最悲哀的那个,因为明明知道张苑说谎话却不敢戳破,他对朱厚照也是极为失望。
……
……
朱厚照最终还是没有过问九边各处的出兵日期,哪怕胡琏和王守仁专程来说,仍旧只相信张苑。
这种盲目的信任,让张苑有恃无恐,回去后马上找来臧贤,点明要报复王守仁和胡琏,“……绝对不能让他们有好日子过,这些人蹬鼻子上脸,以为自己是谁?以咱家的身份,弄死他们就跟捏死蚂蚁那么容易……”
臧贤听了心惊胆寒,不是担心张苑会迁怒自己,而是觉得张苑所作所为简直是在他自己以及身边人挖坑,心里开始打起了退堂鼓。
在臧贤眼里,张苑属于没头脑没城府更没能力的三无人员,光靠着皇帝的信任才走到今日,现在他做的事情越发胆大妄为,简直是自掘坟墓。
张苑发泄一通后,怒视臧贤,问道:“你且说,怎么让他们吃苦头?”
臧贤小心翼翼地劝解:“公公,要对付这两位大人可不容易,他们都是领兵的督抚,深得陛下信任,一个来日要随同陛下出征,一个则要留下镇守宣府,确保大军后方稳固。要对付他们,只能到战后,而那时……”
臧贤的话只说了一半,他很想说,战后人家立下大功,你肯定动不了,如果这一战败北,你要承担大责,那时也没资格报复。
总之怎样你都奈何王守仁和胡琏不得。
张苑黑着脸道:“听你这意思,咱家对他二人就是无可奈何,只能任由他们胡来?”
“这个……”
臧贤的脸色略显尴尬,道,“如果他二人需要通过张公公您照顾来升职,或许公公可以拿捏住他们命门,但问题是现在他们根本不依靠公公,说句不好听的话,那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您老怎么对付他们?”
张苑怒道:“那咱家就拿他们平时做的错事来做文章!”
臧贤想了下,道:“这倒是个办法,不过需要有人列数二人过错,进奏疏到司礼监,那时公公才能借住手里的朱批大权打压他们,不过现在他们刚在陛下面前告状,若就此被降罪,是谁都会想到是公公您打击报复。”
张苑皱眉道:“什么意思?”
“呃……”
臧贤考虑半天才道,“小人的意思是……现在最好别动他们,一切等战后再说,现在出手攻讦的话,陛下肯定会为他们撑腰,这可是沈尚书找来辅佐陛下领兵之人,没了他们,这场战事十有**会输掉。”
张苑怒道:“咱家就不信,没了张屠夫就得吃带毛猪?只是动区区两个人这场战争就要落败!”
臧贤不由打个激灵,心想:“我总算是看明白了,这阉人心理大多变态,做事完全不顾后果,在他们看来大明江山社稷的稳定,还不如出心中一口恶气重要!”
“那公公您……”
臧贤干脆也不提建议了,让张苑自己来说。
张苑道:“哼,就按照你说的办理,找人列数他们的罪过,咱家再把其罪状拿到陛下面前,让陛下知道他们不是什么好东西!”
……
……
张苑要找胡琏和王守仁的罪过,真不是容易事。
就算找人诬陷,也是困难重重,问题就在于王、胡二人平时做事谨慎,再加上进入官场时间不长,没有贪污**的劣迹,为官少有过错,论功劳可以找到一大堆,论罪过却是寻觅连根头发丝那么小的破绽都不容易。
行宫内,小拧子趁着朱厚照花天酒地时,出来见丽妃。
这会儿日头西斜,丽妃已在自己的院子收拾仪容装束,准备前去见驾。
跟平时那些妃嫔和得宠女人总是用丫鬟伺候梳洗不同,丽妃在装扮上更多喜欢自己动手,主要是因为她很懂得如何打扮自己,清楚地知道朱厚照的喜好,每次都会拿出一些不一样的妆容去面圣,不至于让朱厚照审美疲劳。
小拧子把当日在朱厚照跟前听到看到的事情详细解说一遍,状极愤怒,丽妃却劝解道:“陛下如此决定,乃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陛下素来对身边人信任有加,拧公公应该早就了解才是。”
小拧子苦着脸道:“那接下来这场战事,恐怕会有大麻烦……沈大人明日可就要从大同出兵了。”
丽妃道:“本宫很好奇,连宣大总制王大人都知道的消息,素来精明的沈大人却一直懵然不晓?或者是沈大人有自己的想法,故意闭塞视听吧?呵呵,总归妾身不信以沈大人的智慧,会在这种问题上出差错,若因此而陨落在草原上……可真是让人唏嘘哀叹。”
小拧子惊讶地问道:“娘娘的意思是……沈大人早就知道宣府这边的情况,却故意不揭破?”
丽妃摇摇头:“本宫又不是沈大人肚子里的蛔虫,怎会知道他怎么想?但事情透着一抹古怪,你且说说看,这次沈大人可有找人到宣府说项?只是上了份奏疏,就没旁的消息了?”
这问题把小拧子给问住了,他仔细思索一下,然后坚定摇头:“除了奏疏外,没听说沈大人派什么人前来,更没听说过别的事情……最近大同镇那边消息很少,当然主要还是奴婢一直在陛下跟前做事,对外界发生的事情所知甚少,或许还不如娘娘了解的多呢。”
丽妃道:“既然知道的不多,那就莫勉强,这可真是皇帝不急……呵呵,连陛下都漠不关心,咱们操那么多心干什么?”
小拧子苦着脸问道:“娘娘就不怕这场战争会失败?那时可能连大明江山社稷都会危如累卵,陛下现在连个皇嗣都没有,出了事情,谁来担当?”
“拧公公,你这话可有大不敬的嫌疑!”
丽妃对着铜镜收拾结束,站起身来,看着如热锅上蚂蚁般坐立难安的小拧子,开解道,“拧公公,把你的心放回肚子里去,以本宫对沈大人的了解,他行事滴水不漏,这次如此镇定,想来早就做出合理安排,只不过咱们不了解他的计划而已。”
“就算明天他真的如期出兵,也不可能会影响整体战局……相信任何一名有头脑的主帅,都不会认为陛下这路人马会在战事中体现出多大的作用!陛下乃九五之尊,晚出兵几日,或许还能避开祸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
……
朱厚照对出兵时间问题没有进一步追问,这也意味着大同镇这边五月十一出兵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五月初十,夜。
沈溪已经做好来日出征的准备,心中带着些许憧憬,也有一些迷茫,这是他对自己未来人生规划的迷茫。
“……如果这一战得胜,那大明北疆至少有二十年太平日子,如果能进一步把草原控制手中,依靠降服于大明的部族来统治草原,意味着未来上百年草原跟中原王朝间都会相安无事,那时旁人眼中我这个只会打仗的大臣也就无用武之地,似乎该到鸟尽弓藏的时候……”
“……如果这一战失败,那之前所有的准备将前功尽弃,或许历史的车轮会沿着原本的轨迹前进,史书评述我的时候,恐怕会把我描述成一个不知好歹的佞臣……”
沈溪心情复杂,不知该如何排解心中忧虑。
等他走出中军大帐的时候,外面营区已彻底安静下来,因为来日要出兵,还是去茫茫无际的大草原打一场前途未卜的仗,士兵们早早便入睡,哪怕因即将到来的战争兴奋或者彷徨而失眠,他们也会躲在营房里,睁着眼想象明日过后是什么光景。
沈溪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心境平和许多,恰在此时,只见营门口方向云柳带着熙儿过来,身后没有随从。
“大人?”
云柳见到沈溪,多少有些意外,平时沈溪都会在中军大帐帅案后面端坐半夜,很少见他出来,这次沈溪却好像特意在门口迎接她们,只不过脸上神情过于严肃了。
沈溪没有为自己的行为进行解释,微微点了点头便直接掀开帘子返回帐中,门口侍卫没有阻拦云柳和熙儿,二女再见沈溪时,沈溪已坐回帅案后,但出奇的是沈溪正在打哈欠,可见的确是累了。
“大人,该查的事情都已查明,我军行军路线沿途已布置不下五百名斥候,就算中间有几个斥候出问题,大部分军情还是能准确传回,一方面可以阻断鞑靼人侦骑传递消息,另一方面足以保证鞑靼铁骑难以对我军发起突袭。”云柳道。
沈溪道:“问题是如果鞑靼人侦骑尽失不知我军动向,那他们又怎么会上钩,尾随我们进入预设的伏击圈?”
这问题把云柳给问住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沈溪却一抬手,又把自己提出来的问题给否掉了,“这样也好,一切都显得合情合理,如果任由鞑靼人斥候来去自如,他们反倒会怀疑其中有诈,按照真实的水平发挥或许效果更好。”
云柳显得很担心:“可是大人,我军充任诱饵的事情,不但军中传遍,怕是连鞑靼人也知道其中因由,如果大人贸然出兵,只会有两种结果,一个是鞑靼人干脆避开大人锋芒,躲得远远的,坐等我军粮草耗尽,只能回撤关内;还有就是阻断其余各路兵马,断掉我军后路,到那时……”
“对我部聚而歼之,是吗?”沈溪见云柳不肯说下去,自己把话补充完整。
云柳低下头,好似在认错:“卑职思虑不周,只是说出自己一些浅见,请大人勿要见怪。”
沈溪摆摆手:“我怪你作何?你说得对,的确有这种可能,所以……呵呵,有些事你应该明白,指望任何人都不如指望自己来得踏实。”
云柳就算明白沈溪早有计划,也没想到沈溪会说得如此直接,她仔细想了一下,以前沈溪经历的任何战争,每一次胜仗,少有指望他人增援的时候,基本上每一战到最后都力挽狂澜,尽管其中有运气的成分,但如果没有实力的话,运气也不会总是眷顾弱者。
云柳大概明白,沈溪从头到尾都没指望朱厚照统率的人马能提供多大支援,所谓的作战计划只是个样子货,做给旁人看的,而不是沈溪心中最真实的想法,反正这场战争未来的发展走向她自认看不懂。
云柳道:“大人对于宣府援军,真的没有任何期待吗?”
沈溪打量云柳,道:“云柳,熙儿,你们跟随我多年,期间走南闯北立下赫赫军功,虽然我把你们当作自己人看待,有些话还是要提醒一下,该问的你们可以问,但有些事还是最好别了解太多,总归我不会害自己,也不会害你们。”
云柳再次低下头:“卑职明白了。”
第二一六三章 牵挂
“你明白什么?”
沈溪脸上泛起一抹痛苦,摇头道,“你什么都不明白!我知道你有主见,但你得清楚一件事,人和人思想有差异,就算有时候我的决定天马行空,那也是有自己的思量,你不应该质疑,甚至处处代我做决定,因为一支队伍只需要一个思想,一个声音。”
“云柳,之前我鼓励你多提意见,但那是有时效性的,现在我并不想因为你的瞻前顾后,影响整体战局……就算我错了,也会一错到底!”
“是,大人。”
云柳以为沈溪生气了,螓首低垂,乖乖接受沈溪训斥。
沈溪脸色缓和下来:“我知道你们姐妹辛苦了,如果没别的事,先退下去休息吧,我也累了,今晚就在这帐中对付一下,明日一早便出兵。”
云柳突然请示:“大人,有人想见您,是否……允许进来?”
“嗯?”
沈溪有些诧异,看到云柳避开自己的目光,想了想不得要领,出声问道,“是谁?”
“京城来的,本来只是前来送军粮,不过她找到卑职,希望能见大人一面。”云柳道。
尽管云柳没直说,沈溪却明白过来,知道这个名字的确不能挑明……一个本不该存在这个世界的人,却一直扎根于沈溪内心深处,怎么都遗忘不了。
沈溪声音有些颤抖,摆手道:“让她来!”
云柳和熙儿一起退下,过了大概一炷香时间,熙儿回来,身后跟着一个全身被黑色斗篷包裹着的女人,正是沈溪最为牵挂的孙惠娘。
“没你的事情了。”
沈溪冲着熙儿说完,从帅案后走出来,到了惠娘面前,掀开脸前的皂纱,露出那张让他朝思暮想的容颜。
熙儿行礼后告退,当帐门掩上的瞬间,沈溪把眼前的女人紧紧抱入怀中。
这会儿已经不需要任何言语。
沈溪不想过问什么,惠娘也没有对自己的行为进行解释,因为两人知道,就算此次相聚刻骨铭心,也只有一晚时间,无论如何惠娘都无法随军出征,这也意味着今晚的重逢是来日分离的开始。
二人相拥良久,惠娘终于开口了,“老爷,妾身事前没跟您打声招呼,便自行来了,请您恕罪。”
“过来。”
沈溪依依不舍松开,又马上牵着惠娘的纤手,一起走到帅案后。
沈溪先坐了下来,让惠娘坐在他腿上,当惠娘整个人偎入沈溪怀抱,把头枕在他肩膀上的时候,沈溪感觉自己所有的努力都是值得的。
沈溪叹道:“这里就是我平时办公的地方,你也知道,我出征在外总睡不着,喜欢一个人待到深夜后……只有夜晚的宁静,才能让我平心静气想事情。”
“老爷不怪妾身吗?”惠娘感觉自己跟沈溪说的话不在一个频道上,再次把话题拉了回来。
沈溪笑着说道:“我怪你作何?其实我也想过跟你重逢时的场景,本以为到那个时候我已凯旋归来,集荣耀于一身,可以风风光光把你迎娶进门,但谁知道梦还没开始做呢,就被你硬生生唤醒了。”
惠娘没好气地白了沈溪一眼:“老爷,您这是怎么了?突然变得如此不正经,妾身还以为老爷在这里做的都是正事呢。”
沈溪露出讶异的神色:“怎么,我做的事情不正经吗?你不来,我甚至不记得卿卿我我儿女情长是什么滋味……”
“可惜啊可惜,你千里迢迢而来,你说你来做什么了?来了后还是这样的态度,实在让本老爷失望!”
“不过既然你来了,算是老天爷对我的恩赐吧,似乎是想告诉我,能享受一日缠绵,就勿要再想他日长相厮守……惠娘,今晚我不会再想其他任何事情,眼中有你便可!”
面对长久不见的惠娘,就算有再多的烦扰沈溪也抛到了九霄云外,如同他所言,眼中有惠娘一人便可。
如果惠娘没来,沈溪会留在中军帐中勉强对付一宿,但既然佳人在怀,肯定不能再将就了,于是沈溪带着惠娘回到临时行辕。
久别胜新婚,盛夏时节,两人简单沐浴后便腻歪在了一起。
房间里一片火热,没有任何顾忌,沈溪好像回到年少初入朝堂时的模样,意气风发,无所畏惧。
惠娘也完全放开身心,以前她有很多避讳的地方,瞻前顾后,心中总是带着阴影过活。不过这一晚,她就像初嫁的少女,对沈溪予取予求,恣意逢迎。
沈溪终于见到一个完全不会遮掩自己的惠娘。
当一切都平静下来,沈溪抱着惠娘,默默地感受着她的心跳,体会着惠娘在水乳交融中散发出来的失落感。
比以往任何一次,惠娘都更担心会失去他,主要是因为这次沈溪领兵出塞实在太过凶险,有九死一生来形容也丝毫不过分。
惠娘抛下手头所有,不顾一切到大同镇来探望他,足见内心的不安。
越在乎,就越放不下,而内心炙热的情感却在滋生、蔓延!这种感觉,比小时候在宁化城遮雨时遇到玉人那一幕更让人觉得踏实,回忆里那音容笑貌属于别人,眼前所有一切却是自己的。
惠娘靠在沈溪怀中,手抱得紧紧的,完全不需要沈溪用力。此时的惠娘,似乎是在极力把握自己的幸福,害怕失去,却又不肯清楚无误地表达出来,只能以这种近乎孱弱的方式彰显内心的无助。
到这个时候,二人终于有时间可以说说惠娘为何而来,谈谈京城内发生的事情,这些是沈溪可以从字面了解却无法从双眼看到的东西。
“……京城还算太平吧,不过寿宁侯和建昌侯又开始跳出来作恶,京城粮食、柴禾、盐茶等生活必需品的买卖被他们牢牢控制,小商小贩日子很不好过。为避免出意外,妾身已让衿儿把生意停了,本想让她来见老爷,妾身自个儿留在京城坐镇,不想衿儿却借口生病坚持让妾身出来……妾身理解她的好心,她想成全妾身,能在老爷出征前见上一面。”惠娘轻声细语道。
沈溪微笑着责备:“回去得好好教训下那妮子,居然让惠娘旅途奔波,受这么大的苦,她自己却偷懒留在京城享福……哼,还装病!”
惠娘白了沈溪一眼,用一股幽怨的语气道:“到时候老爷舍得打骂她才好……妾身总觉得老爷太宠溺她了,一应要求全都满足,连妾身有时候看到都很嫉妒……她在老爷跟前就跟个孩子一样,就算犯什么错,到老爷这里都是一笑了之。”
沈溪将惠娘搂得更紧一些:“其实主要还是觉得亏欠你们太多了,看着你和衿儿,心中再多的烦闷都没了,怎么舍得处罚呢?”
说到这里,有个话题再也绕不开,那就是沈溪来日领兵出征。惠娘神色中突然升起些许落寞,低沉的眉角呈现出内心的忧伤。
惠娘道:“老爷可否把妾身带在身边?”
沈溪微微一笑,问道:“怎么,舍不得我?”
惠娘不喜欢说肉麻的情话,在她看来这是一种下流无耻的事情,并非一个正经女人应做的事情,这个时代封建礼教的束缚对女人尤其是已婚妇女的约束近乎桎梏,惠娘就属于那种受礼教摧残异常严重的女性,她之前内心一直不肯完全接纳沈溪,便是这种从一而终的思想作祟。
沈溪稍微调笑她一两句,惠娘便面红耳赤,神色窘迫,羞怯得连头都不敢抬了。
半晌后,惠娘才幽幽道:“老爷,妾身是怕您出塞后没人照应,留在老爷身边当个奴仆也是好的。”
沈溪断然摇头:“你知道我不会让你踏上草原,如果只是平素行军,又或者在大明地界平叛、剿匪,我完全可以带你在身边,有充足的自信不让匪寇伤到你……但这次不同,我们面对的是鞑靼骑兵,这可是当初横扫欧亚大陆灭国无数的强大力量,而且这次我还承担着诱敌的重任,路上若出个什么状况,难道要我跟你做一对亡命鸳鸯?”
“老爷!”
惠娘听沈溪拿自己的生死开玩笑,不由娇嗔一声,好像在怪责,不过却让沈溪听了心中痒酥酥的。
沈溪笑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置身险地,暂时别回京城了,开战后路途凶险,就留在大同,等我凯旋归来吧。”
惠娘听沈溪主意已定,没有再争论,只是依偎在沈溪怀中,哪怕一个字都不说,只是感受沈溪的心跳,也觉得一切都那么真实,这种触手可及的幸福让她心中生出安定的感觉,但随即又有一种强烈的不安袭来。
这是一个矛盾的女人,一边不顾一切追求幸福,一边又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追求幸福,认为自己做的事情很无耻,不符合这个时代的道德规范,一个聪明的女人思想还很复杂,想的事情很多,然后……就更纠结更矛盾。
在沈溪看来,惠娘这种心态基本无解,他之所以喜欢惠娘,乃是因为惠娘身上散发出来一种传统的贤良淑德的女人形象,指望惠娘完全接纳一段新感情,等于说惠娘把封建礼教完全抛到脑后,这并不是沈溪期望中的样子。
到最后,沈溪发现自己也矛盾重重,到底是让惠娘彻底接受自己,还是继续矛盾纠结下去,他自己也弄不清楚。
本来沈溪应该早些休息,时刻保持充沛的精力应对一切挑战。但见到惠娘后,沈溪一刻都舍不得合眼,哪怕是看着惠娘,在他看来也是一种莫大的幸福,天亮后这种幸福就将荡然无存,所以他必须要珍惜每一分每一秒。
不过惠娘旅途劳顿,到沈溪身边后又是颠龙倒凤,一番折腾下来异常疲累,没过多久就沉沉睡去。
待惠娘睡着,沈溪低下头看着佳人微微动的鼻翼,心中油然升起一种强烈的保护欲。
之前压根儿就不会想的事情,此刻又在沈溪脑海中涌现,关于出兵,关于对未来人生的规划,如何名正言顺把惠娘迎进门,理不清,剪还乱。
最后沈溪发现,自己要面对的困难,比惠娘要多得多,至少惠娘可以逆来顺受,他却无法做到面对别人的指责与唾弃。
……
……
天没亮,云柳和熙儿已到临时行辕,提醒沈溪该起床了。
昨夜沈溪留惠娘在房里,侍卫全都屏退,这会儿院子里异常安静,天色一片漆黑,但沈溪依然义无反顾起来,点燃烛台,准备踏上征程。
跟平时不同,这次有惠娘帮他穿衣,沈溪并非是武将,平时无需穿戴戎装,不过此次出征涉及到跟地方将官会面,所以沈溪不得不把多日未着身的官服拿了出来,在惠娘的精心服侍下,一件件穿戴齐整。
惠娘非常上心,一点都不敢马虎,帮沈溪穿戴好,惠娘退后几步打望,脸上涌现一抹发自内心的赞叹,这正是她期待中沈溪的模样。
少年英杰,位极人臣,这是个可以保护她的男人,仅凭一人之力便支撑起了大明江山,不负百姓厚望……
等惠娘把黑色斗篷套到身上后,二人并肩从房里出来,即便惠娘不施胭粉且不再年轻,她的容颜是依然让云柳和熙儿自惭形秽。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和比较的美,连素来自矜的云柳也在惠娘那“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姿容前低下头来。更重要的是,惠娘拥有沈溪全身心的热爱,沈溪身边其他女人都无法赶超这种爱,就连谢韵儿和林黛等女也未必比得上,更何况是云柳和熙儿这样的外宅?
“大人,兵马已准备妥当,荆将军统率的前锋营已在半个时辰前出城!”云柳奏报。
沈溪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既然准备好了,那就出发吧。云柳,你安排人手保护……她,一定要确保她的人身安全,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如果换作旁人,云柳或许还会提一点意见,但涉及惠娘,她一个字都不敢吐露,在她看来,就算沈溪把一半的军队留下来保护,都可以理解。
这是个她和熙儿完全不能比较的女人。
倒是惠娘推辞道:“大人,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妾身可以保护自己,这回妾身可带了不少随从前来。”
沈溪摇头,态度极为坚决:“还是多派些人保护你,我才能完全放心……大同镇并非是我的地头,因为一些原因,地方上的贪官污吏我没去动,一切要等战事结束,才能洗刷污秽。你留在这里,必须得多派人手保护,平时你不必出去,不张扬就好,这次跟鞑靼人的战事,战火怎么都烧不到大同镇来!”
惠娘点了点头,显然是不想让沈溪挂心。
沈溪没有让惠娘送行,到了临时行辕门口,就主动告别。
这也让沈溪心中如刀割般难受,见面不过几个时辰,就要作别,而且可能是永别,就算心态再好,也难以承担这种离别之苦。
惠娘脸上稍微抽搐,泪水忍不住喷涌而出,根本就止不住。
云柳和熙儿很有眼力劲儿,早早便站在马车前,把空间留给沈溪和惠娘二人。
沈溪最后伸出双手,用力地将惠娘搂在自己怀里,用一种坚定的语气道:“旁人你不信,我的本事你还不清楚吗?我几时在外出过事?战场上,谁遇到我不哭就是好的,只要有我在,最后胜利的人一定是我!”
第二一六四章 盲目
沈溪于五月十一出兵。
全军加上后勤辎重人员,不过一万六千人,真正能上阵杀敌的兵马数量大概在一万左右。
沈溪从来对兵马数量都没有硬性要求,他认为一支热兵器部队,在确保后勤的情况下,有一万人足矣,在通讯不发达的情况下,再多就难以做到如臂指使。至于大同防务,在沈溪率军离城时已被地方兵马接管。
当崔岩、刘宠等人上到城头上眺望沈溪领兵往北方而去时,脸上露出一副“终于解脱了”的表情。
尤其是崔岩,确定沈溪不会回来后,长长地舒了口气,整个人轻松许多。
刘宠道:“崔大人,沈大人离开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咱们现在是否应该加强守备,提防鞑靼人来袭?”
崔岩冷冷地瞥了刘宠一眼:“这不废话吗?这种事还需要请示本官?身为大同总兵官,该做什么你应该早就清楚了……这里我提醒你一句,到下午时姓沈的就会领兵出塞,即日起镇羌堡、拒墙堡、拒门堡、助马堡等四堡关门紧闭,就算姓沈的自草原兵败归来,也休想踏入外关一步。”
刘宠想了下,又问道:“若沈大人凯旋归来呢?”
“放屁!”
崔岩破口大骂,“他有那福份吗?这次他自不量力带兵深入草原,简直不知死活……以前在大明境内打了几次胜仗,便忘乎所以,以为草原也是他能撒野的地方……从现在开始,从大同发往他军中的消息一律延后五天,让他得瑟去……”
“崔大人,这样做可……不合规矩啊。”刘宠大惊失色。
崔岩道:“本官说的话就是规矩,如果姓沈的不满意,尽管让他来找本官算账……这些天被他闹得寝食难安,本官得先回去好好睡一觉,等鞑子犯边的时候再跟禀告,否则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要打扰本官清静!”
崔岩不耐烦地走下城头,刘宠本想跟崔岩商议一下换防中发现的问题,但一看对方的架势,便缄口不言。
……
……
当天下午,沈溪出兵的消息传到宣府,迅速散播开来,没多久督抚衙门和中军那边都知道了。
张苑刚批阅完自京城送来的几份奏疏,对于黄河灾情,他做出的批示仍旧是派王守仁去治理水患,赈济灾民,而且还罗织不少王守仁任宣大总督期间的过错,准备下一次面圣时启奏。
张苑得知沈溪如期出兵,首先想到的便是把消息压下来,当即叫来臧贤,让他把前来报讯的信使看好了,不允许其靠近行宫一步。
臧贤为难地道:“张公公,沈大人出兵的事情闹得很大,这个消息就算想隐瞒也瞒不住,现在地方督抚衙门和中军所属官员均已知晓,但凡有人透露消息给陛下,到时候免不了要问责……为何张公公不主动跟陛下汇报,进而掌握主动权呢?”
张苑怒道:“你分明是想害咱家!咱家刚刚才向陛下保证没有篡改姓沈的奏疏,这会儿就去汇报情况不对,姓沈的已领兵出征……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臧贤摇头苦笑:“问题是事前谁也没料到消息传播得这么快,范围这么广,不但督抚衙门知道,中军上上下下也都知道了,相信过不了多久整个宣府的人都会知道。”
张苑气恼道:“这还用得着你来说,一定是总督衙门和军方联手做的,他们想把事情闹大,这样陛下就会怀疑咱家。”
“事情发展到现在,张公公只需说自己不知情便可。”
臧贤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向张苑建议,“或许陛下会怀疑有人篡改了沈尚书的奏疏,但绝对不会想到是张公公您所为,因为但凡出问题都会是公公背锅,如此明显的栽赃陷害之计,以陛下的聪明会想不出来?但若张公公继续隐瞒不报的话,陛下恐怕就会锁定目标了……”
张苑脸色阴沉,开始犹豫是否对朱厚照说明情况,但最后还是一摆手:“若咱家去说,等于是打自己的脸,反正也没人敢在陛下跟前说三道四……咱家先静观其变,不用着急。”
……
……
令张苑想不到的是,朱厚照已从小拧子口中得知沈溪出兵的消息。
小拧子听到风声后第一时间就告知朱厚照,这次他没有避讳,觉得这是个向张苑落井下石的好机会。
张苑不是说自己没篡改过沈尚书的奏疏吗?现在沈尚书的确是五月十一出兵,足以证明当初奏疏上定下的出兵日期就是今天,而你草拟给大同的御旨中没有列明时间,分明是心中有鬼!
朱厚照有些漫不经心,不时捂嘴打呵欠。
此时丽妃陪伴在侧,小拧子越说越有信心。
听完禀报,朱厚照皱眉道:“小拧子,你怎么知道沈尚书今天出兵?清晨发生的事情,到现在只过去大半天,从大同镇到宣府,消息传递速度有那么快吗?”
小拧子有些诧异,他没想到朱厚照的视角居然如此奇葩,不去追究责任人,反倒怀疑他送来的消息的准确性,当即解释道:“回陛下,这件事外面已传得沸沸扬扬,奴婢听到后觉得事关重大,特地来告知陛下。”
朱厚照冷笑不已:“这件事很明显,那面那些人听说胡卿家、王卿家参劾张公公,必然选择站边,今天刚好是五月十一,城里就开始瞎传消息,然后以讹传讹,仅此而已!”
小拧子急了:“陛下,奴婢没有撒谎啊。”
“朕没说你撒谎,只是觉得你道听途说,这消息不可信,除非大同方面把沈先生出兵的详细情况奏禀上来,朕才会采纳!”朱厚照一副坚决站张苑的边,就算真的被蒙在鼓里也在所不惜的模样。
小拧子暗忖:“就算大同来了奏疏,也一定会被司礼监扣下,张苑那老贼会把这种奏疏拿来呈献陛下?”
小拧子急了:“陛下是否要派人详细调查一下情况?就怕有人刻意阻挠沈大人的奏疏传达……”
“放肆!”
朱厚照目光如电,厉声喝道,“小拧子,朕觉得你忠勉勤快,才没有降罪于你,如果下次你还拿这种违背基本常识的东西欺瞒朕,别怪朕对你不客气!”
小拧子打了个寒颤,因为此时朱厚照表情太过狰狞,似乎要择人而噬,他只能噤声。
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小拧子告退离开,等人走后,朱厚照还冲着丽妃抱怨:“这些奴才,朕实在是疏于管教,一个个老想内斗,要是其中哪一个得朕器重崛起,其他人看不顺眼就开始猛掐,当初刘瑾在时也是这样,现在张苑当了司礼监掌印,依然掐个不停!”
丽妃笑道:“陛下,这样不是挺好的吗?正因为奴才间掐个不停,才可以保证他们相互制衡,无法结成一党欺瞒陛下……这也是陛下您手段高明,驾驭起下人来才会如此圆润自如。”
朱厚照嘿嘿笑道:“也不能说朕手段高明,从太祖开始便用这些方式方法管理家奴,朕不过是依样画葫芦罢了,他们到底是朕的人,如果跟外臣有矛盾,朕自会为他们撑腰,但若是他们自己出了问题,就只能内部解决,谁对朕忠心,朕看得清清楚楚。”
听到这话,丽妃点头附和,心里却非常悲哀,“在皇帝眼里,那些自诩忠君报国的大臣连家奴都不如,怪不得出现瞒报事件后,面对那么多证据,陛下还是一味地袒护张苑,完全不顾大臣们的感受。”
朱厚照道:“丽妃,你先去准备,朕这就入内苑听戏,你过了三更再来,朕就不多留你了!”
丽妃早就知道朱厚照喜新厌旧,全靠一些手段才能一直留在皇帝身边,此时她很识相,行礼后便告退出来。
只有到后半夜朱厚照宠幸女人时,她才有机会接近皇帝,而她能分到雨露的机会也是微乎其微。
……
……
丽妃出来后,小拧子坐在台阶上,神情沮丧。
丽妃道:“拧公公这是干什么?为何坐在这儿?”
小拧子眼中泪光闪闪,站起身来正要行礼,然后倾述自己心中的委屈,丽妃却一摆手,小拧子猛地醒悟过来,左右看了一眼,跟在丽妃身后,经妙手回廊来到偏殿的花厅,这才开**谈。
小拧子急道:“娘娘,您为何之前不帮奴婢说话?奴婢所言句句属实,现在已证明张公公就是蓄意隐瞒陛下,这是拉他下马的绝佳机会。”
“是吗?”
丽妃嘴角上勾,似笑非笑,“拧公公找陛下奏事前,其实应该先跟本宫商议一下,你今日行事明显操之过急。”
“这样还算操之过急?事情明摆在那儿,只要现在派人去大同调查一下,明天上午就会有确切的答案,到时就知道谁在撒谎了……如果等张公公自己来禀奏,估计会把黑的说成白的,努力撇开自己的干系,不如先下手为强!”小拧子道。
丽妃脸色严肃,走到窗户前,探头往外看了几眼,确定没人后,才重新回到小拧子身边,凑耳低声道:“你想拉张公公下马,绝不能在这种事上做文章……你想想当初的刘瑾,欺上瞒下,一错再错,可结果呢?”
小拧子身体抖了一下,随即瞪大眼睛:“听娘娘这一说,为何奴婢会背脊发凉呢?”
丽妃摇头道:“沈大人自个儿都没上疏纠正张苑私自篡改出兵日期之事,那就足以说明,沈大人知道就算陛下弄清楚事情原委,最多也就是打张苑几板子,可陛下的颜面却要因此受损,这也是为何此前那么多大臣联名参劾张公公,陛下依然力挺的原因,因为确定张公公犯错,就是扫陛下的面子!”
小拧子一拍大腿:“哎呀,可不是么?这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奴婢怎么就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呢?”
丽妃再次笑道:“所以有些事还是要经过商议才能做出最好的判断,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嘛,千万不要太过武断,当初本宫也觉得钱指挥使能托付重任,结果却……他为了自己的利益,将本宫劝诫置于脑后,你拧公公不会也如此吧?”
小拧子赶紧表态:“奴婢不敢,在娘娘跟前,奴婢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永远听娘娘的吩咐行事!”
……
……
两天过去,沈溪领兵出塞之事在宣府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却无法在朱厚照暂居的行宫中形成任何波澜。
或者说,除了皇帝外,几乎所有人都关注着战事的进展,反倒是朱厚照这个始作俑者一头扎进行宫享乐,对战事根本就不管不顾。
张苑刚开始也犹豫是否要把沈溪出兵的情况告知朱厚照,但过了两天发现一切风平浪静,皇帝好像完全不知情,也就彻底放下心来,准备用一些非常规手段打压政敌,巩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目标直指胡琏和王守仁。
五月十三,临近黄昏,张苑借助向行宫送女人的机会,面圣时提及发生在河南的那场大水。
张苑一副关心民间疾苦的模样,“陛下,几百万百姓受灾,地方民众死伤惨重,可能是上天对陛下的警示,平定草原固然重要,但民生疾苦同样要兼顾啊。”
朱厚照斜眼打量张苑:“不过是给朕找了几个女戏子过来,唱功还未验证过,就开始以功臣自居,自以为是了?朕几时允许你评断朕制定的基本国策?居然还拿老天示警来说事,你嫌自己的命长了吧?”
张苑神色悲催:“老奴只是想为陛下解忧……”
“解忧就说让人快乐的事情,你现在说这些分明是给朕添堵……朕最厌恶那些喜欢在朕面前说一通大道理,却丝毫不提解决方案的人,朕要的是办实事……你是这种人吗?”朱厚照恼火道。
张苑试探着道:“陛下,其实老奴已有解决方案,那就是委派宣大总督王守仁王大人去河南治河赈灾,如果他能力不足的话,可以让胡琏胡大人陪着……”
朱厚照皱眉:“这就是你所谓的解决方案?为何朕听来,你这是故意给胡、王两位卿家找麻烦?是否当日他二人参劾你,你心怀不满,准备借助这个机会把他们调离朕身边?”
“陛下,没有的事情啊,老奴哪里敢这么做?老奴一向对您忠心耿耿,主要是看到两位大人办事稳妥可靠,这才跟陛下举荐……陛下您想啊,若老奴真要报复,绝对不会举荐他们做大事,干脆直接罗织罪名得了。”张苑连忙为自己辩解。
朱厚照稍微思索,点了点头:“倒也有几分道理。”
张苑微微松了口气,觉得事情有了转机,谁想朱厚照又道:“除了这两位,难道就没人可用?这次朕出征,跟英宗时不同,那时文臣武将均随侍君侧,但现在朕只带了些能派上用场的人才,大多数朝官都留在京城……难道就不可以从中挑选一位治水的能吏?”
张苑不自觉便联想自己在京城有哪些“政敌”,心中过滤一圈,发现真不少,但当前他最嫉恨的却是沈溪身边这批人,甚至对沈溪的恨都不如对王守仁、胡琏的恨,毕竟沈溪是他侄子,张苑总觉得回头能把沈溪发展到自己阵营,最理想的状态其实不是沈溪出塞后兵败身死,而是灰溜溜从草原上逃回来,傲气全消,再剪掉其羽翼,到那时沈溪在文官集团混不下去,只能乖乖听他吩咐。
张苑道:“陛下,从京城选派官员山长水远,不如从宣府这边直接调人,如此河南水患也能及时得到治理。”
朱厚照打了个哈欠:“总归朕不允许王卿家和胡卿家离开宣府,换旁人吧。那个宣府巡抚杨武当日不是也来了?朕记得之前有人举荐过他,说他能力不错,现在宣府不需要他治军,那就让他挂河南巡抚衔,去治理黄河……宣府巡抚迁河南巡抚,官职对等,若让王卿家去却是降职,道理上说不通……就这样吧!”
张苑正要提醒朱厚照,督抚的官职全都是临时委派,官品高低全看挂职高低,就算王守仁是宣大总督,也不过是挂佥都御史衔,并不比杨武来得尊贵。
可张苑话没出口,朱厚照已有定案,认准了杨武,这让张苑倍感无奈,到底杨武是他的人,这可是他煞费苦心从阉党残余中挖掘出来的,是他在西北边军中发展势力极为重要的一环,但朱厚照一句话,就让他失去一个强有力的帮手。
“陛下……”张苑不甘心,还想继续申辩。
朱厚照怒目圆睁:“朕已有决断,你还废话什么?再嗦别怪朕对你不客气!屁股又痒了,是吗?”
朱厚照这一说,张苑马上想起之前挨的那二十大板,瞬间觉得屁股隐隐作痛,辩解的话只能乖乖咽回去。
朱厚照一摆手:“朕携带的丹药吃得差不多了,出京前朕可是让司马真人继续炼制灵丹妙药,你去函问问看他炼好没有,如果已送达宣府的话第一时间告知朕……这种仙药,朕是一天都不能断。”
张苑暗忖:“什么仙药,就是一堆大力丸,这种东西市面上到处都是,换个壳就成了专供皇帝服用的神仙法宝?”
尽管心里不爽,张苑嘴上还是老老实实应承:“陛下说的是,老奴这就去信询问,定会妥善安排!”
第二一六五章 用人之道
从行宫出来,张苑郁闷至极,回到府中便开始发脾气,见到东西就砸。
得知张苑归家,臧贤赶来奏报事情,刚到门口就听到院子里传来的偌大的声响,当即驻足不前,不敢进去触霉头。
张苑发泄得差不多了,心情稍微平复,晃眼看到门外臧贤躲躲藏藏的身影,怒喝道:“躲什么躲,怕咱家吃了你吗?有事不知道进来通传,简直不知所谓……”
臧贤这才战战兢兢进门行礼。
张苑黑着脸问道:“沈之厚领兵出塞后是个什么状况,有消息传回吗?”
臧贤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小人查过了,关于沈大人最后的消息,还是他率领兵马自镇羌堡一线出关,此外就没有更多的消息了。”
“没用的东西!”
张苑怒气冲冲地骂道,“什么讯息都查不到,养那群废人作何?”
以前张苑说这话,臧贤会很反感,毕竟张苑从来不给下面的人开俸禄,最开始随臧贤一道投奔张苑的人,属于“自带伙食”,但现在就算张苑依然吝啬,但下面的人却通过张苑的权势捞取了足够的好处,如今都把张苑当摇钱树看待,只能是唯唯诺诺。
臧贤解释道:“公公,这可不能怪小人和手下,沈大人出塞后就再也没有向关内传递过任何消息,陛下那边也是不管不问,从未想过派人去跟沈大人的兵马联络……在这种情况下,上哪里查啊?”
张苑皱眉不已:“你就不能想办法派些快马跟在沈之厚所部后面,随时把消息传回来?”
这要求把臧贤吓了一大跳,赶紧道:“张公公,您不是言笑吧?这……怎么可能跟住啊?又不是在大明境内,而且……沈大人治军很有一套,尾随的话,很容易被他军中斥候抓住,当作鞑靼人的奸细给处理了!”
张苑眉头紧皱,也意识到派人跟踪沈溪所部并不靠谱,不过他可不会开口认错,当下喘着粗气皱眉思索。
过了半响,张苑才开口:“派人跟杨武知会一声,陛下调他去河南治水,让他好好干活,别枉费这个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
臧贤一脸莫名其妙,试探地问道:“为何不是王大人和胡大人去治水?”
“怎么,你对陛下的决定有意见?”张苑用阴阳怪气的语调问道。
“不敢不敢。”
臧贤终于明白张苑今天为何会发疯了,明摆着在朱厚照那里受了气,连手下大将杨武都被抽调离开身边。
臧贤心想:“杨大人明显是发配,但到了张公公口中却变成重用,不用说又想去敲诈一笔,但如此一来我哪里好意思开口跟杨大人要钱?瞧这事干的……”
臧贤突然想起一件事,奏禀道:“公公,司马真人自京城来宣府,午后进的城,在行宫碰壁后,转而来求见公公。”
张苑一蹦老高,怒道:“陛下让他好好待在京城炼丹,跑到这里来干什么?他是要上阵杀敌,还是想跟咱家添乱啊?”
臧贤微微摇头:“不知。”
“这神棍,不学无术,此番来宣府不用说是为了献媚讨赏……此人厚颜无耻,又跟钱宁狼狈为奸,一定要阻断他面圣的途径!”张苑喝道。
……
……
却说司马真人本来也没想过拜见张苑,但去行宫请求面圣却被看门的侍卫阻拦,根本就不通融禀报,好说歹说,才告之如今行宫一应事务都是张苑作主,他这才明白张苑如今在宣府势力已经膨胀到为所欲为的地步。
费了半天力气,也没找到熟悉的面孔,尤其是跟他称兄道弟的钱宁好像突然失踪了,完全无法联系上。
司马真人跑去请见张苑无果,回到客栈,嘴里喋喋不休地埋怨:“那些个熟面孔,到了宣府怎么一个个都销声匿迹了,想见陛下一面竟如此艰难?”他真的很恼火,想起昔日自己在豹房时的风光,此时在宣府受到的冷遇,两相对比,就觉得自己打错主意了。
正德离京后,失去皇帝庇佑,司马真人的地位一落千丈,他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跟着皇帝才能发财,于是以送丹药为名风尘仆仆赶来宣府行宫,依靠朱厚照的宠幸从地方官员手中捞取好处,但到了地方才知道情况跟他想象的大相径庭。
就在司马真人求助无门躲在房间里生闷气时,突然有人找他,出门来一瞧,依然是个陌生面孔。
“……小人代表宫里的贵人前来见真人。”来者很客气,听声音以及动作形态,应该是宫里的太监,这让司马真人非常疑惑。
不过司马真人平时就靠琢磨人心理而过活,短时间内便察觉出事情端倪,很快想到,行宫内存在不同派系势力,能动用太监的,只有可能是皇帝身边的近侍。
司马真人笑问:“却不知是哪位公公有请?”
那人回道:“不是公公,而是贵人……却不知真人是否肯一行呢?”
司马真人有些犹豫,此行他带的保镖很少,都是自个儿在外面找的随从,而不是调用的厂卫或官兵,如果跟着眼前的人走,有可能会遇到麻烦,毕竟他自视甚高,觉得作为一个大人物得时刻注意安全。
司马真人道:“贫道得修炼,可能……不太方便,请回去跟指派你来的贵人说,要见贫道,最好亲自出面。”
对方一听马上拉下脸来:“真人,您这么说有些失礼吧?既然是贵人,自然不方便从行宫里出来……如果不把你带回去,咱家如何交差?”
司马真人恍然大悟,终于知道贵人是谁了,暗忖:“丽妃这女人可真不简单,我进城她就知道了,还派人到客栈来堵我,或许我觐见陛下受阻便跟她有关。”
司马真人笑道:“如果是进行宫的话,那自然不同,公公请带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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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半个时辰,司马真人终于见到人。
“娘娘,贫道这厢有礼了。”
司马真人笑呵呵看着前面纱帐后端坐的丽妃,心里异常得意,皇帝身边得宠的妃嫔都试图拉拢他,一时间有些飘飘然,觉得自己的身份地位又有所提高。
至于之前连请见皇帝一面都没法如愿的现实,被他自然而然忽略。
丽妃点了点头,纤手一指:“真人请坐。”
司马真人没有客气,在房屋一侧的椅子上坐下,丽妃再一摆手,马上有人给司马真人奉上香茗。
丽妃道:“真人路途辛苦……听说从京城到宣府,沿途城池都戒严了,真人何必冒着生命危险,亲自为陛下送丹药呢?”
司马真人心想:“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想把我送给陛下的丹药截住,她自己去请功?还是说她打算请我帮忙炼丹?亦或者是她不能固宠,想玩些旁门左道,比如下降头什么的?”
司马真人以为丽妃有求于他,态度变得越发傲慢无礼,捻着颌下的胡须道:“为陛下效命,谈何辛苦?这次炼制的丹药药性特殊,需要贫道亲自跟陛下解释用法和用量,不得不亲自来一趟。”
丽妃淡淡一笑,她心里很清楚对方做的事情根本是欺世盗名,什么灵丹妙药就是市面上常见的大力丸,可是此人连皇帝都敢蒙骗,用胆大包天来形容也不为过,所以没有跟司马真人较劲儿。
丽妃道:“真人有心了,回头本宫会向陛下为真人表功,请陛下嘉奖……真人忠君体国之心,本宫甚是佩服,想来真人之前面圣时,也为陛下所欣赏,是吧?”
司马真人本来高傲的神色,突然变得阴沉下来,他到现在都没见到皇帝的面,丽妃故意这么说,跟故意讽刺没多少区别。
不过司马真人很有眼力劲儿,明白丽妃找他来,其实早就清楚他的实际情况,现在丽妃是在暗示他,彼此间可以选择合作,这样他就能多一条随时面圣的途经,而且还有一个强有力的帮手。
司马真人站起身,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娘娘,实不相瞒,贫道入城后,至今尚未有机会面圣。”
“怎么会这样呢?”丽妃故作不解地问道。
司马真人苦笑道:“陛下为国事操劳,无暇赐见贫道,也是可以理解的。其实见不见陛下无关紧要,可惜那些丹药……”
丽妃笑着打断他的话:“本宫或许能帮到真人?”
“这个……”
司马真人露出一副惊喜若狂的模样,“如此贫道这里先谢过娘娘。”
丽妃摇头:“真人别急着道谢,做什么事,都是要讲规矩,真人通过本宫的渠道面圣,难道就一点表示都没有?”
本来司马真人不太看得起朱厚照身边这些女人,因为这个贪玩好耍的少年天子跟大明历代君主都有不同,皇帝的女人本来都拥有妃嫔的名号,获得朝廷正式册封,但现在朱厚照完全是白玩女人还不肯给名分,身边女人换了一茬又一茬,这些女人所谓的地位尊崇都是极为短暂的,好不容易巴结上一个,明天却失宠了,等于白白做无用功,甚至可能会受到牵累。
朱厚照跟前那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宠妃,还不如他一个道士有地位。
但现在情况不同,司马真人面前是张苑这座大山,钱宁又不知去向,他不得不作出一些妥协。
司马真人道:“若娘娘有吩咐,贫道愿受驱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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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妃不会相信司马真人的鬼话,不过现在正是她扩张势力的关键时刻。
张苑就算愿意跟她合作,她也要考虑双方背后存在的利益冲突,只能虚以委蛇,反而是小拧子和司马真人这样本来就没有进入核心权力的人,才更值得她拉拢。
钱宁虽然没有在朝堂立足的资本,不过却得到朱厚照的赏识,再加上其在豹房的地位无人能撼动,促使丽妃不得不另觅合作伙伴。
在丽妃牵线搭桥下,司马真人终于见到朱厚照,奉上丹药讨得帝王欢心,得到大量赏赐不说,还领到了自由出入行宫的令牌。
因为朱厚照的赐见,司马真人就此获得面圣的途径,继而就不再把之前跟丽妃的约定当回事。
不过好像丽妃也没太过苛求,这让小拧子心里非常不舒服。
本来朱厚照身边只需要算计张苑和钱宁两个竞争对手便可,现在突然多了个非敌非友的司马真人,让他在皇帝身边的存在感进一步降低。
小拧子消息灵通,他知道这件事是丽妃促成,便去找丽妃诉苦,其实是变相表达他心中的不满。
“……娘娘,这个司马真人可不是什么好人,之前奴婢曾尝试收买他,他当时满口承诺卖身投靠,没过多久就见异思迁,跟钱宁混在了一起。他做事根本不讲原则,炼的那些丹药在奴婢看来也都是糊弄人的……”
小拧子倒苦水一般,滔滔不绝,也是因为近来他受气太多,急需找人倾述。
丽妃怀中抱着一只猫,一边用手轻轻抚摸猫身,一边用轻描淡写的语气道:“多一个合作对象,难道不好吗?”
“但也要看是跟什么人合作啊。”小拧子摇头道,“像司马真人这种卑鄙无耻的小人,根本不值得拉拢。”
丽妃把猫放下来,抬起头看着小拧子:“不管是什么人,只要被敌人厌恶,就值得我们收买拉拢。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或许现在司马真人不能为我们所用,可接下来当他被我们的敌人针对后,无从选择,就会想到我们能帮到他,进而找我们寻求帮助……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将来做铺垫罢了!”
小拧子惊讶地问道:“娘娘从未打算收买他?”
丽妃道:“拧公公,你要知道,本宫从来都没去收买谁,收买是要付出代价的,而且当开出的价钱不能让一个人满足时,那他就会背叛……本宫跟拧公公的合作也一样,没有谁为谁做事的说法,各自趋利,不过是互利互惠罢了。”
小拧子不太能理解,在他所处的环境和体制中,结盟其实是非常不靠谱的事情,远不如多收买几个手下稳当。
丽妃再道:“关于司马真人,本宫不过是给他多一条路选择,这次他能成功面圣,并得到陛下赏赐,张公公必然着恼,等他对司马真人出手时,司马真人无从选择,只能跟我们合作!”
第二一六六章 丧心病狂
沈溪自打领兵出塞后便销声匿迹,连同他统率的一万多兵马也都脱离了大明严密的情报系统的监控。
朱厚照暂时没有出兵的打算,在他看来,沈溪所部踏上征程的时间是五月十五,而让他出兵呼应的时间是五月三十,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根本不需要质疑,等日期到来后领兵出发便可。
在此期间,胡琏和王守仁多次前去行宫申请面圣,跟朱厚照说明事情真相,但奈何根本无法获得觐见的机会。
张苑已有了防备心理,行宫各门均安排眼线盯着,而且他对值守官兵下了死命令,谁让外臣打扰皇帝清静,就让谁脑袋搬家。
如此一来,就连小拧子都不敢越雷池一步。
一直到五月十五,行宫戒备依然没有松动的迹象,胡琏和王守仁急了。
在二人想来,就算五月十一宫里没人关注沈溪出兵的消息,但五月十五是皇帝认准的沈溪出兵的日子,多少应该表示关心一下,可一直到入夜,也不见行宫那边派任何人问询大同的情况,好像沈溪及他统率的军队的死活,完全不为朝廷关注。
无奈之下,胡琏到总督府拜访王守仁,路上发现不少人尾随身后,当即摇头苦笑……不用想他都知道这些是张苑派来的人。
胡琏没有计较,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径直进了总督府大门。
总督府后堂,王守仁挥退下人,与胡琏相对坐下,胡琏立即把自己了解的情况跟王守仁说了一遍,着重强调行宫内那令人窒息的宁静。
王守仁面色中带着几分哀叹:“陛下入城眼看快一个月了,几时询问过军情?这次御驾亲征几近儿戏……”
胡琏道:“伯安,陛下对沈尚书出兵之事不闻不问,如今九边各路人马没一处调动,这是个危险的信号啊。”
王守仁默默点头,随即问道:“重器兄可给沈尚书去过书函,请他重新给陛下上疏?”
胡琏苦笑:“确实致函过,可到现在也没得到回音,也不知是不是信息传递的途经已被人阻断……哎,该阻止的没能阻止,如今塞外发生什么无人知晓,下一步怕就是得到沈尚书兵败的消息。”
王守仁非常难以理解:“以沈尚书用兵之能,断不会进退失据至斯,为何此番他竟如此不察?或者说他另有安排,且早已跟陛下提前商议好,只是我们暂时不知?”
“这……”
胡琏被王守仁的大胆假设给说懵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王守仁又问:“三边可有消息传来?诸如粮草和兵马调动?”
胡琏稍微明白了些,道:“伯安你是想说,沈尚书故意跟陛下演了一出戏,陛下所部根本不会出塞,主要以三边以及偏关兵马配合作战,沈尚书跟谢阁老之前的矛盾也都是演出来的?”
“嗯!”
王守仁点了点头。
胡琏皱眉道:“可为何我听说,谢阁老到三边后,严令一切都要遵照陛下颁发的圣旨行事,不接纳包括兵部和五军都督府在内的任何调令……这分明是要阻断沈尚书调兵的途径。再者,如今三边风平浪静,以前鞑靼入侵时,总以三边为主要区域,如果擅自从三边调兵的话,要是出了什么状况,罪过可就大了……”
王守仁看了胡琏一眼,随即低下头闭目苦思。
虽然二人都支持沈溪出兵,但有一点却是共识,那就是这场战争一定要建立在大明获胜的基础上,如果到最后大明不幸战败,也要确保烽火不在长城内燃起。
若沈溪一路兵马的败北可以换来大明的安稳,这个代价是可以接受的。
王守仁叹道:“为今之计,还是希望你我能找到途径前去面圣,跟陛下陈述其中利害干系,同时去信三边,跟谢阁老商议,看看如何解决当前面临的麻烦。”
胡琏继续苦笑,显然是对此战前景不看好。
现在的问题是做什么都是空谈,根本无法换得皇帝回心转意,把注意力放到军队事务上。
过了一会儿,胡琏问道:“伯安,其实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尽快跟沈尚书取得联系,他都比我们都有远见,或许正如你所言,沈尚书有自己的想法,只是我们暂时无法得悉罢了!”
王守仁和胡琏相视一叹,目光中满是无奈和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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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延绥,三边总督衙门,谢迁对宣府和大同发生的事情非常关心。
这段时间,但凡遇到事情,王琼都会先去问谢迁的意见,如此一来,谢迁这个被皇帝发配到三边治理军饷的老臣,地位突然彰显。
日常小事,谢迁不会理会,但若是有重大决策,则必然出自他口。
王琼似乎习惯受人驱使,哪怕根据圣旨他并不需要处处请示,但依然还是选择跟谢迁合作,因为他感到这次战事牵连甚广,有很大的可能会因为朱厚照荒驰军政事务而产生恶劣的后果。
作为三边总制,名义上节制三边、偏关、宣大各处兵马,但他并不想背负责任,在他看来,自己任上无过便是功,只要熬上几年,回朝当个部堂那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根本没必要冒险去建立什么不世功业。
机遇和风险并存,想得到功劳,却有可能把这些年的努力葬送。
而跟谢迁这样的三朝元老交好,且是在其落难时,意义更加重大,就算日后谢迁下台,致仕归乡,朝中文官集团还是会牢牢地把握话语权,一个失势的谢迁同样可以为他争取到官职和声望。
“……陛下那边还是杳无音讯?沈之厚已从大同发兵三四天了?”
谢迁听到这消息,眉头紧皱,意识到沈溪有了大麻烦,很可能孤军深入草原,最后为鞑靼所乘。
王琼道:“陛下至今未向三边下发调兵谕令,恐怕宣府那边确实出了问题,沈之厚辛苦制定的诱敌深入打歼灭战的计划很可能就此落空……”
谢迁听到后神色间满是不屑,摆手道:“沈之厚几时成了纸上谈兵的赵括?他制定的那些计划,在老夫看来,根本就是无用功,鞑靼人怎么可能会按照他的想法用兵?德华,你不用管其他地方的事情,只需把自己份内的工作做好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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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京城一切太平无事。
因为朱厚照离京后,京城未设监国,使得什么事都以六部为主,如此一来,战争对朝廷的影响降到最低点,六部九卿基本没人征调伴驾,六部衙门运转一切正常,唯一不好的是奏疏经通政司、内阁流程后会送到宣府交皇帝审阅,大大延长了政令施行的时间。
好在刘瑾倒台后六部自主权获得提升,使得很多事可以不经朱厚照批准便得以执行,尤其是各部预算已在年初审核批阅后更是如此。
六部中只有户部相对麻烦些,虽然此战粮食基本是由兵部自行筹措,但大战在即,户部不得不抽调京城粮食送往前线,杨一清面对张苑的催促没有勇气硬顶,毕竟谢迁走后,朝中没人为他撑腰,就算胆子再大也没法跟张苑这样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作对。
紫禁城内,张太后的注意力全放在儿子身上。她获知消息的渠道极为有限,只能让近侍每天去五军都督府打探消息,再就是不时把两个弟弟召进宫问询,也有督促张氏兄弟镇守好京城的意思。
五月十六这天,张太后再次找来张氏兄弟问讯情况,得知没有新消息后,担心溢于言表,皱眉道:
“……不说别的,自打先皇时,你兄弟二人就备受器重,因为你们不但是皇室姻亲,能力也明摆着,当初京城保卫战,你们俩就出力甚多。这不,就算你们做了错事,皇上也给你们降罪了,但在紧急关头,还是受到重用,因为皇上知道,朝中除了你们兄弟,旁人难以担负起镇守京城的重任。”
张鹤龄感同身受:“我兄弟二人一定不辜负太后娘娘的期望。”
张延龄着急地道:“可是姐姐,现在五军都督府那边我们兄弟俩话语权很少,英国公等老家伙,一直排挤我们,做什么都受其制约,好像我们兄弟所作所为会危害京城安危一样!姐姐就不出面说说?”
张太后摇头:“哀家可不会管这些,这大明天下是皇上的,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如果你们有困难就该自个儿想办法解决,或者上奏皇帝,现在圣驾不是在宣府么?要到月底,皇上才会领兵出征。”
“太后娘娘请放心,我兄弟定能顺利解决眼前的困难。”张鹤龄表态。
“嗯。”
张太后颔首,“你们也要想想办法,看看怎么才能促成皇儿长驻宣府,不出塞去冒险……不过这会儿沈卿家已出兵,似乎让他独自统兵在草原上对抗鞑靼铁骑也不好……”
张太后犹豫不决,一边是大明王朝的整体利益,一边是儿子的安危,很难做出取舍。
张延龄笑道:“只要皇上留在宣府,一切都有转机……可以想办法请人代替陛下领军出塞……”
张太后眼前一亮:“哀家之前便有这想法,你们兄弟赶紧去合计一下,找人上疏,请皇上留在宣府坐镇……作为皇帝只需治理好江山便可,哪里有九五之尊亲自上前线打仗的道理?当初太祖不也是派麾下文臣武将攻灭元朝?”
张延龄想说什么,却被张鹤龄一眼瞪了回去。
张鹤龄道:“太后娘娘请放心,这些事我兄弟二人定会尽力去做,力保陛下安然无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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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氏兄弟从皇宫出来,张延龄脸上带着讪笑:“大哥怎么了,我在姐姐面前说句话都不行?”
张鹤龄阴沉着脸,一语不发。
张延龄小心翼翼地道:“大哥不说我也知道,你是对我有意见吧?觉得我说话做事都不靠谱,所以尽量避免我在姐姐面前出丑?”
还是没人回答。
兄弟二人好像在怄气,出了大明门,二人又往前走一段路,看到各自的轿子停在前面道路旁,这时张鹤龄才用严厉的语气道:“你做的那些事,别以为兄长不知!你现在还属于戴罪之身,如果能安分守己,自然有个好的结果,但若知错犯错累教不改,看你怎么跟陛下交待!到时候就算有姐姐保你,怕是你也要在牢房中过下半生!”
说完后张鹤龄直接上轿离开。
张延龄心有不甘,站在那儿半晌没动弹,侍立轿旁的黄玉有些奇怪,过来行礼:“侯爷。”
张延龄一脚踹在黄玉的身上,骂道:“是不是你把我做的事情,告诉了大老爷?”
“没有啊!”
黄玉在张延龄面前一点脾气都没有,被踹了也只能默默忍受,跪下来道,“小人平时做事谨慎,莫说大老爷,就算咱府上一些不相干的下人,都不知小人在干什么。”
张延龄喝问:“那是谁在暗中通风报信?”
黄玉分析道:“侯爷,其实无论小人做什么,都会在城防衙门留下案底,若大老爷有心过问,实在是瞒不住,除非他完全不管……可小人听说最近大侯爷每天晚上都会上城头视察,或许恰好被他看到咱们晚上送货进城也说不定。”
张延龄一摆手:“这些事,回去再说,本候可不想招惹麻烦。”说完他还警惕地四下看了一圈,也是被沈溪治了一回后胆怯了,这次未将走私之事告知张鹤龄,就是怕走漏风声。
等回到建昌侯府,张延龄把黄玉叫到自己房中,详细问询近来赚钱的情况。
黄玉一脸委屈:“还是之前的样子,只能赚些辛苦钱……已派人去查是什么人捣鬼,盘明市面上那些低价货是哪里来的,可效果不佳,每每查到半道线索就断了,出货的人很狡猾,似乎是提前作了防备!”
张延龄皱眉:“这可稀奇了,他不防朝廷,却来防本侯,是否意味着他早就知道本侯会利用戒严的机会做买卖?”
黄玉不解地问道:“侯爷,您怎么知道他们不是防朝廷?”
张延龄破口大骂:“你猪脑子啊!他出大批货来平抑物价,朝廷知道了非但不会处罚,反而会大加褒奖!此人行事风格,为何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黄玉道:“却不知是谁?”
“那些老家伙,现在都退下去了,说了你也不知道……这次事情太过稀奇,不调查清楚,本候寝食难安!”张延龄一边琢磨,一边道,“如果沈之厚这小子在京城,倒是会这么做。难道你追查那么多天,一点端倪都没发现?”
黄玉胆怯地低下头,小声道:“也不是没发现,城中都是各商会的人在搞低价倾销,他们说有大庄家警示,此次战事长不了,如果不抓紧时间出货,等战争结束就会砸在手里,不如趁着现在货价比平时高许多,早些套现!”
张延龄一蹦老高,气呼呼道:“如此说来就是这些商会玩花样,什么大庄家,分明是这些人找的借口,故意跟本候捣乱……派人把他们的货栈封了,就说京畿戒严,所有货物都要统筹安排……哼,看他们能奈本候如何!”
黄玉神色间满是为难:“不过侯爷……这是顺天府的事情,咱们的手伸太长的话,怕引来非议。”
“本侯说能行就行,谁敢阻挠,直接下狱法办……本候就不信了,沈之厚都离京了,谁还敢跳出来跟本侯作对!也不看看现在京城是谁做主!”张延龄气焰嚣张地说道,“现在不用再调查货物的来源,就封货栈,有多少封多少,然后直接把他们仓库里的货物拿来变卖,赚的银子都是本侯的……谁想从本侯手中夺利,谁就是本候的敌人!”
第二一六七章 无题
京城各方势力都在关注西北战局变化,自京城到宣府、大同的官道,信使不断。
五月十八,申时,英国公府。
张懋和国丈夏儒正在后花园池塘边的亭子中下棋,棋局过半,形势不明,夏儒突然问了一句:“陛下快回来了吧?”
张懋有些诧异,抬起头看了夏儒一眼:“这战争还没正式开打,怎么就说陛下要班师?按照常理,没三五个月,战事很难结束……”
夏儒不太理解,沉思片刻后道:“民间都在传,这场仗打不起来,陛下对于战争的热情似乎已消失殆尽,兵马迟滞宣府不前,动向存疑。有人说,陛下会在炎夏时回京,对鞑靼人的战争可能要拖个几年。”
张懋笑了笑:“民间是这么传的么?老朽对此茫然无知,看来得多派人到市井间打探才行……”
二人继续对弈,夏儒的心思并不在棋局上,他关心的是朱厚照几时回来,毕竟是他女婿,女儿在宫里受冷落是一回事,可若女婿长期在外,有个什么好歹,女儿身份定位是个大问题。夏皇后未跟丈夫同房就直接变太后,实在太过荒唐。
夏儒问道:“公爷你知道些什么,尽管说来听听,鄙人心里也好有个数。”
张懋迟疑一下,虽然彼此都是五军都督府的官员,但夏儒只是挂职,本身不涉及实务,对于军情的了解也不多。这跟张氏外戚太过强势有关,张太后压根儿没有放权的意思,夏皇后又不得朱厚照宠幸,没人为夏家做主,以至于到现在夏儒也只是挂着个虚职领俸禄,在朝中没有任何话语权。
张懋叹道:“听说兵部尚书沈之厚,早在十一日便从大同城出兵,老朽琢磨这几天就会传来他跟鞑靼人交战的消息,可惜至今杳无音信。”
“沈之厚?”
夏儒脸上满是疑问,几年来这个名字他都快听腻了,却少有接触的机会,之前虽多次会面,却没有交流过,沈溪从未单独拜会过他,他也不会纡尊降贵结交。
张懋拈起一颗白子落于棋盘上,笑着说道:“沈之厚不简单啊,战争胜败全看他一人表演,但此番他在没有协调好九边各路兵马的情况下便贸然领兵出塞,老朽有些看不太明白……”
夏儒关切地问道:“不知沈尚书所部深入草原对上鞑靼铁骑,有几分胜算?陛下统领的中军不是应该出兵配合么?为何现在外间都在传,陛下无意进军呢?”
张懋本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顿住了,有些事他也想不明白,还有就是想在夏儒面前装糊涂。
“传言未必可靠!”
过了好一会儿张懋才道,“年少时谁没有个雄心壮志?老朽当年也想领兵驰骋草原,完成封狼居胥的伟业!可真正到了西北苦寒之地,再有雄心壮志也会为现实折服,看看现在宣府那边的动静便一目了然……另外,陛下已定好出兵时日,乃是五月底,跟沈之厚出兵差了二十天,并非是外界传言的无所作为。”
夏儒咋舌:“二十天?如此两路人马还能形成配合的话,那就活见鬼了……这中间是不是有问题?”
张懋继续摇头,“这个,恐怕只有问沈之厚本人才知道……可惜他出兵后消息便断绝,有人说是陛下身边的人在捣鬼,阻断宣府、大同之间的情报传递,但具体是个什么情况,谁能得知?”
夏儒紧张地问道:“公爷觉得沈尚书有几分胜算?”
二人目光撞在一起,张懋皱眉道:“管他有几分胜算!之前的作战计划,老朽看过,本身没什么问题,不过由于军令传递困难,各路人马的配合很难实现,一切都要看沈之厚的临阵表现……他虽然年轻,但已是身经百战,相信方方面面的困难都想到了。”
夏儒轻叹:“年轻人血气方刚,稍微一冲动,什么都完了。”
“冲动就冲动吧,不管怎么样,战火烧不到京畿来,陛下不还在宣府吗……这几天老朽一直在关心沈之厚所部动向,不过得到的消息少之又少,或许兵部衙门了解的情况多一些,明日去看看!”张懋叹道。
夏儒脸上多了一丝愁容,显然是担心朱厚照的安危。
张懋劝解道:“你且放宽心,我大明一直牢牢地把控着战争的主导权,此战就算不能得胜,也不会大败。咱就安然在京城这边品茗下棋,等好消息传来便可!”
……
……
英国公本要留夏儒在府中吃饭,但夏儒借口家中有事告辞回家。
长子夏臣早已在正堂等候,见父亲回来,匆忙上前相迎:“……父亲,可有前方的确切消息?”
夏儒微微摇头:“下棋时跟张老公爷打探过了,他说兵部沈尚书已从大同镇出兵,陛下统率的中军还留在宣府……跟之前你调查到的情况基本一致。”
夏臣皱眉:“这就奇怪了,陛下领兵去边塞眼看已两月,怎么到现在各处依然风平浪静,京城这边更是一点波澜都没有。”
夏儒问道:“你想要什么波澜?”
夏臣回答:“陛下不在,京城怎么都该受到影响才是,但现在却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之前孩儿试着去紫禁城碰运气,想入宫见一下皇后,可惜未能如愿。”
夏儒黑着脸道:“去见皇后作何?以后没有为父准允,不得试图进宫!太后对我们的恩赐已很多,夏家从来没指望靠这段婚姻获得什么利益,只管低调行事,免得被人说咱是什么外戚擅权,影响家声。”
“但是父亲,咱夏家现在皇亲国戚的身份根本就名不副实,朝中上下,除了五军都督府那些个公侯,谁把夏府放在心上?孩儿至今都没有封爵……”夏臣很不甘心。
夏儒可以保持读书人的风骨,以平常心看待女儿变成皇后这一现实,但夏府的人却觉得无比窝囊……从未见过如此憋屈的外戚,以往皇后的家族哪个不是受到朝廷优待?父母兄弟俱都有封赐,而轮到夏家,就什么都没有。
早知今日,还不如继续留在江南,诗书传家,如此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报以白眼。
夏儒重重地叹了口气:“陛下年少,一时定不下心来,常年留宿宫外。若是皇后有了龙嗣,一切就会不同。万事不可强求,耐心等上几年,陛下现在虚岁才十八,以后咱夏府的荣光,少得了吗?”
尽管夏儒不想说这些,但为了让家里人安定下来,坦然接受如今得名不得势的现实,只能耐心开解。
夏臣道:“那父亲,这次战争,咱夏家就不参与其中了?”
“姑且不说陛下没让我等伴驾,就算真的征调我等上前线,就当得起重任?”
夏儒恼火地道,“京城驻防,跟咱没什么关系,之后为父会想办法帮你在五军都督府谋个差事,或者让你荫袭个官职,咱夏家,从来没有跟张家攀比的意思,不可让太后以为我们有非分之想。”
……
……
兵部,两位侍郎陆完和王敞对于前线军情也非常关注。
但自从沈溪领兵出塞后,兵部这边也得不到任何消息。
陆完忍不住跟王敞打趣:“……莫不是沈尚书又跟当初领兵往援宣府时一样,长久失联,等再得知消息时,已一鸣惊人?或许等你我重获他的行踪时,已领兵杀入鞑靼王庭?”
王敞却没有陆完那么乐观。
陆完一直试图通过大同、偏关等外长城堡垒发给朝廷的奏报中,探明沈溪出兵后的消息,可惜没有任何头绪。
如果沈溪是正常出兵,不可能出塞后就消失无踪,如此一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大同镇有人捣鬼,故意不把沈溪军中的消息发往宣府或者京师。
五月十九,沈溪出兵九天后,兵部仍旧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本来这天只需要陆完留守兵部衙门,但王敞觉得事情很不对劲,老早便赶到兵部,跟陆完协商。
陆完道:“怎么,汉英兄认为我们兵部得主动出面,向陛下进言,以换得陛下对沈尚书出兵的关注?”
历史上,这两位兵部侍郎都曾官至兵部尚书,能力不俗,就历史声望而言,陆完更高,所以当他发现王敞的意图后,直接便说出来。
王敞满脸忧色:“全卿,先皇时兵部刘尚书也曾两次挥师塞北,但都折戟沉沙,后一次更是让战火烧到大明京师脚下……”
“即便沈尚书谋略过人,但手中兵马数量始终有限,他若战败,必然牵动整个局势,在敌我双方势力此消彼长的情况下,鞑靼人或许会长驱直入,先困宣府,复进攻我西北各城塞,若宣府有失我大明必不战自乱……如今陛下尚未有子嗣,有个三长两短可是要出大问题的!”
陆完神色严肃,并未反驳王敞的话,好一会儿才道:“但之前有消息说,宣府王总制、胡巡抚等大员,曾亲自到行宫面见陛下,提及沈尚书出兵时间有问题,但陛下袒护张公公,并未深究。”
王敞道:“这正是我担心之处,张公公身为司礼监掌印,却对出兵之事一再阻挠,看似对大明负责,实际危害却很大,问题就在于如今陛下已在宣府,若沈尚书所部出了状况,怕是宣府也要跟着出问题,那时陛下就将置身险地。”
陆完沉思良久,点了点头:“我等在京城,即便奏疏送到宣府,也要等三五日,就怕来不及了。但不管怎么样,我们得做点儿什么,哪怕陛下最终未采纳,我们也算是尽了臣子的本分!”
王敞坚持要向皇帝进言,陆完自然不会推辞,在他看来兵部主动进言不过是完成一件情理之中的事情,目的是帮沈溪争取到朱厚照早日出兵呼应,避免被鞑靼人逐个击破的不利局面出现。
王敞拿出一张白纸,与陆完详细参详后,联名写好奏疏,然后派人火速发往宣府。
……
……
兵部上呈奏疏抵达宣府时,已是五月二十一下午。
此时沈溪出兵已十一天,宣府依然没有收到任何消息,就连张苑都有些恼火,因为从前几日开始,朱厚照天天都要找他问话,当得知沈溪那边没有丝毫消息传来时,朱厚照便会发脾气,虽然没真正出手惩戒,不过张苑感觉如果再这么下去,自己的屁股又要遭殃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张苑得知兵部跳过他这个司礼监掌印给朱厚照进呈一份奏疏,具体流程是发给宣大总制王守仁,如此一来王守仁又有理由前去行宫面圣。
张苑对此并不是很担心,因为他知道,现在外臣跟皇帝沟通的渠道基本断绝,行宫内外什么事都瞒不住他,他已经严令不得有人为王守仁通传,如此一来就算王守仁蹦得再厉害,也根本不可能如愿以偿。
不过还是有人盯着这件事,比如说小拧子,再比如丽妃,都在找机会把事情告知朱厚照。
眼看天色暗淡下来,张苑需要每天在这个时间点去见朱厚照,奏禀军情……这也是张苑难以理解的地方,朱厚照之前对战局不管不顾,这几天突然紧张起来,逮着他穷追猛打,如此一来张苑感觉可能是有人在皇帝面前进了他的谗言。
张苑故意走行宫正门,让守在那儿的王守仁看到。
在王守仁怒视下,张苑大步进入行宫,迎头撞上小拧子带着两名太监匆匆过来,张苑脸色瞬间落下。
“小拧子,你来此作何?”
小拧子见到张苑有些吃惊,没料到会碰到这个煞星,小心翼翼回答:“小人听说王大人带了兵部奏疏前来参见陛下,特来瞧瞧是怎么回事。”
张苑冷笑不已:“你想知道怎么回事?分明是想带人去见陛下,诚心跟咱家作对吧?”
小拧子一脸冤枉之色:“张公公误会了,小人可没那斗胆。再者说了,王大人送来兵部奏疏,涉及军情,这本是对朝廷有利的事情,怎么就成了跟张公公作对?”
张苑正要喝斥,但随即多了一丝冷静,心想:“这小子不会是想诱骗我说一些大不敬的话,回头去陛下面前告状?”
张苑本来因为王守仁面圣碰壁而得意,此时心情还算不错,冷笑道:“你小子最好远离行宫正门,如果敢随便不经咱家同意便去陛下跟前胡言乱语的话,咱家会让你知道厉害……叫人打你五十大板都是轻的!”
小拧子身体一紧。
从道理上来说,张苑作为司礼监掌印,全权负责宫内事务,想找人不痛快只是一句话的问题,不过随即小拧子就想到有皇帝为自己撑腰,张苑根本不可能为所欲为。
小拧子心道:“你早就想打我了,可没逮着机会……哼,你这么说,我更要去陛下面前告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想到这里,小拧子有了底气,腰杆一下子挺直了,不过他还是没敢出门跟王守仁见面,本来他想问问王守仁具体是什么情况,或者把王守仁带来的奏疏转呈朱厚照,但现在只能跟着张苑一起往行宫后院而去。
到了地方,朱厚照已在享用晚膳,丽妃陪同在侧。
“参见陛下,娘娘。”张苑上前行礼。
朱厚照斜着看了张苑一言,道:“别跟朕说,到现在你还没有大同那边的消息……沈先生出没出兵,你会不知道?”
张苑道:“大同那边出是出兵了,而且已经有好几日,不过沈尚书非得把事情整得神神秘秘的,大同地方到现在也没报个所以然来,沈尚书出塞后就好像投敌一样,杳无音信!”
“砰!”
朱厚照直接把手里的瓷碗丢到地上,碎片飞舞。
张苑赶紧跪下磕头。
朱厚照怒道:“谁都可能会投敌,连你张苑都有可能,但沈先生不会……沈先生乃是朕最信任的肱骨之臣,你张苑敢这么攻击他,想找死么?”
“老奴罪该万死。”张苑继续磕头,不一会儿额头便红通通一片。
朱厚照的怒气终于消了些,道:“你是该死,不应拿那种想当然的事情攻击大臣,你的职责是帮朕做事,而不是信口开河。说吧,有什么紧急军情,速速奏来!”
第二一六八章 孰轻孰重
沈溪那边没有任何消息,不但朱厚照震怒,张苑也觉得十分郁闷。
按照以往的习惯,有消息传回来可以有目的的进行篡改,但没有消息让他凭空编造的话就无所适从了。
张苑心里恼恨:“这大侄子,诚心报复咱家是吧?居然一点消息都不传回来,这样陛下和朝中文武都以为是我从中作梗,难道跟陛下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这种鬼话陛下能信?”
张苑迟疑地道:“陛下,九边各地军情,司礼监进行了汇总……此乃详细奏疏,请陛下御览。”
为了不让朱厚照觉得自己混吃等死,张苑做足了功课,涉及前一段时间边陲遭遇到的袭扰,之前他曾信誓旦旦朱厚照御驾亲征天威浩荡,鞑靼人不敢来犯,但随着长城各处烽烟四起,张苑开始选择性陈奏。
朱厚照气恼地道:“没看到朕在用膳么?有什么事自行说出来即可,作何让朕看?”
“是,是!”
张苑唯唯诺诺。
丽妃劝慰:“陛下切莫动怒,普通百姓人家都说食不言寝不语,先听张公公宣讲吧!”
朱厚照没有反驳,继续低下头吃饭,好像张苑奏报的事情根本就无关紧要。
张苑心里很不爽,暗道:“这女人,君前失仪,更牵涉后宫干政,奇怪的是陛下居然对此无动于衷?”
张苑只能把九边各地遭遇的袭扰情况详细跟朱厚照奏明。
朱厚照慢吞吞吃着,一直等张苑禀奏完,朱厚照才放下筷子,疑惑地问道:“之前不是说没有鞑子来犯么,怎么突然之间边塞各处都有危险了?”这话多少带着埋怨,张苑听了胆怯不已,暗忖:“这才说了六七处,没说的怕有几十上百处……若都说出来,我能有好日子过?”
张苑道:“陛下,其实加起来也没几处,有很大的可能是鞑子游骑,前来刺探我大明虚实……毕竟到现在为止还没哪处说有官兵受伤,足见危害不大。各路人马没有贸然出击,就怕影响整体战略。”
朱厚照想了下,点头道:“鞑靼人胆子可真不小,知道朕亲自领兵,还敢来犯,简直不知死活……其他还有什么重要军务吗?”
张苑低头看了看奏疏,又补充道:“再就是三边请求调拨粮草辎重,现有库存已无法支撑下一步用兵。”
朱厚照皱眉:“之前兵部不是调拨大批粮草过去么,怎么可能会不足?”
张苑有些心虚,因为沈溪调拨给西北各军镇的粮食,一部分被押送官兵和地方官将侵占,张苑自己也从中分润不少好处,如此一来,朝廷未出钱出粮,许多人反而从沈溪自民间募集的粮草中上下其手,致贪污横行。
经多次侵吞,三边得到的粮草数目跟实际数字差距越来越大,再加上首辅谢迁就在延绥治理军饷,以谢迁的刻板绝对不容许有任何数字上的缺失,所以催促王琼上疏朝廷请调补足粮草差额。
也就是说,谢迁明知道西北军政系统从根子上烂掉了,却没有追究当事人的责任,而是伸手向朱厚照讨要。
张苑可不会把地方挪用和贪墨粮草辎重的事情说出来,谨慎地道:“陛下,可能是沈尚书之前征募的粮草物资数量不足,才出现目前的情况。沈尚书把话说得太满了,什么不用朝廷出钱粮,全凭他自己调拨,这岂不意味着朝臣可以绕开朝廷做事?简直是目无君王……”
张苑一找到机会就给沈溪泼脏水,不过他很快想起朱厚照先前不允许他挑拨君臣关系,不敢继续胡言乱语。
不过这话多少让朱厚照听进去了,臣子擅权到底是皇帝最避讳的事情,因此他没有仔细过问为何会缺粮,默认这一切跟沈溪调拨不力有关,随口问道:“既然边塞粮食有缺失,那朝廷的解决方案是什么?”
张苑神色间很是为难,犹豫半响才道:“粮食可凭空变不来,只能……从户部征调,如果户部府库也抽调一空的话,就得从各省征收。不过突然搜集粮食,怕是会影响地方安定,本来文官们就反对陛下打这场仗,当初答应好不加征粮草的……”
“啪!”
朱厚照一拍桌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朕要抽调粮食还需要征得那些文官同意?简直荒谬透顶!”
张苑发现朱厚照动了真怒,随时都可能迁怒于人,赶紧闭嘴,免得朱厚照把责任归在他身上。
朱厚照道:“粮草该征调还是得征调,不用理会那些文官,传朕的旨意,让户部制定一个调拨粮草的方案,朕不希望仗打到半途出现粮食和作战物资短缺的情况,要做好长期作战的准备,另外冬衣也要开始筹备了,不要事到临头束手无策!”
此时朱厚照下达的命令,已严重违背出兵前他对朝廷的承诺,打算顷全国之力来打这场仗。
张苑就算心里有想法,也不敢说,而且这件事对他有百利而无一害。
“是陛下出尔反尔,又不是我,如果陛下违背诺言,那朝中官员一定会把罪状记在我那大侄子身上,谁会认为是我办事不力?而且趁着调拨粮草辎重时我可以狠狠赚上一笔,那时根本就不需要沈之厚出面帮扶我儿子,以现在我的身份,赐他们锦衣卫百户、千户当当难道不是一句话的事情么?”
突然间张苑把很多事想通了,没必要一定拉拢沈溪,只要保证自己的利益就行了,沈家的兴盛可以从他的手中实现,并不一定要依靠沈溪。
朱厚照每说一样,张苑都殷勤应允,最后朱厚照吩咐:“让京城教坊司送一批女人过来,朕在这边烦闷得很!”
张苑一听不由惊讶地道:“陛下,这……怕是不太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就算过不了几天朕就要出征,也可以让那些女人在宣府行宫等着,朕一旦凯旋随时都可以临幸……再者,难道朕就不能在宣府长期设行在?朕发现这里夏天要比京城凉爽得多,倒是个避暑的好地方。”朱厚照道。
张苑这才明白,原来朱厚照有长久留在宣府的打算。
除了天气因素外,或许是朱厚照在豹房呆久了,想换个环境,再加上这里有诸多人竞相给他找乐子,朱厚照自然觉得宣府比在京城有趣多了。
朱厚照再道:“这行宫太过寒酸,必须要妥为修造,朕过几天就走,让宣府地方调拨银子建造……朕下一次光临的时候一定要确保建设完毕,最好扩建一下,这些事要由你去安排!”
张苑打从心眼儿里喜欢这种大兴土木的事情,因为这其中有大把油水可捞。
不过张苑也在暗暗担心,因为这笔钱不知从哪里筹集,光靠朱厚照的御旨不能解决问题,之前宣府行宫之所以能立起来全靠刘瑾筹钱,现在可没了舍得为朱厚照大手大脚花钱的人。
就算张苑认为可能会遭遇阻力,但嘴上依然恭敬应允下来。
朱厚照兴致勃勃,跟张苑把修造行宫的事情确定好,包括哪里需要补充什么,院子怎么扩建等等,好像一切都想好了,尤其各处殿宇增加的一些布局,全都根据京城豹房的格局安排。
最后朱厚照看着丽妃道:“……丽妃,你觉得朕的安排如何?只要行宫拓宽,设施完整,咱们就可以长期住在宣府,不用急着回京城,多享受几天清静不也挺好么?”
丽妃笑着点头,心里却一点认同都没有……她要的并不是在豹房和行宫里快活,而是早日入宫当个受朝廷册封的妃嫔。
从丽妃这里得到认同,朱厚照再一摆手对张苑道:“既然已经听明白了,回去把朕的要求一一落实,再安排人去做,眼看就要出兵,说起来朕真有些荒怠军政,不过想到马上就要在草原上骑马驰骋,朕隐隐又有些期待,就是鞑子的女人丑了点儿……”
张苑心想:“这还没出征,陛下就一定确信这场战争赢定了?如果败了的话,陛下不会拿我开刀吧?”
丽妃在旁陪笑道:“陛下的风采一定可以光耀草原,不过要实现宏愿的话需要各路人马配合,陛下应该早些下御旨催促各军镇出兵,就算缺少粮食物资,也不能有任何拖延……陛下以为呢?”
朱厚照想了想,微微点头:“说得是,不能只下一份御旨,得多下几份,面面俱到。张苑,多草拟几分诏书,催促九边各军镇准备好出兵事宜,朕要统领大军,一战功成,谁阻挠就是逆贼,朕决不姑息!”
……
……
朱厚照脾气很大,但涉及具体落实,却权责不明。
因为朱厚照对于各军镇情况完全不了解,所以就算各路人马没法及时抵达约定地点,他也没辙,最多下旨督促一下。
张苑面圣后,出来时见王守仁站在门口,此时已入夜,但王守仁没有离开的意思,张苑趾高气扬地走了过去,王守仁见到张苑就算心中有再多怨怼,但尊卑有序,只能表现出足够的礼数,恭敬行礼。
张苑道:“王大人可真够坚持的,咱家实在佩服,不过你做的事情咱家就看不过眼了,难道你觉得沈之厚出兵是正确的选择,不怕到最后大明边疆有难?”
王守仁一时间没想到,张苑这样的奸佞居然会到自己面前来讲大道理,简直是班门弄斧。
王守仁恭谨行礼,一个字都没跟张苑强辩。
张苑冷笑道:“王大人做的事情,让咱家充分意识到什么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或许在王大人心目中,咱家跟刘瑾是一个德性,欺瞒圣听,处处以自己的利益为先,但王大人别忘了,现在是谁打理朝事,地方上出了危难,光靠一股忠心是远远不够的!”
王守仁昂着头,权且当没听到张苑说话。
这让张苑非常郁闷,他苦口婆心跟王守仁讲道理,结果对方连一个字都吝惜跟他讲。
张苑几乎有打人的冲动,不过仔细思虑后,只能选择忍气吞声,因为现在毕竟是在行宫前,王守仁又是宣府排名前三的文官,他出了问题,肯定会惊动朱厚照,少不得有苦头吃。
“你就继续执迷不悟吧!”
张苑气急败坏地吼道,“咱家还要去处置国家大事,没时间在这里陪王大人磨蹭,不过咱家这里提醒你一句,就算你能面圣,跟陛下说出你想说的话,结果也绝对不会如你预期的那样,陛下乃圣明君主,做事自有一套,你想以你的方式去干涉陛下的决定,简直是痴心妄想!”
说到最后,张苑发现王守仁侧过身体,然后退了几步,似乎要跟他划清界限。
“哼!”
张苑气得一跺脚,冷哼后直接离开。
等张苑走远,王守仁才松口气。
行宫门口一名锦衣卫百户过来说道:“王大人,您真的不必等候,陛下没有赐见之意,在这里等下去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且上更后行宫周边街道要清场,若您留下来的话,就是给我们为难!”
王守仁道:“本官绝不会给行宫安全造成任何妨碍。”
锦衣卫百户道:“这可不好说,规矩是这么定的,我们没办法,王大人您还是体谅一下我们这些小人物。”
王守仁本想继续坚持,但看到这些锦衣卫目露凶光,想到之前张苑那骄横跋扈盛气凌人的模样,摇头叹了口气,怏怏不乐离开。
……
……
张苑回到自己的院子后,得知王守仁已离开行宫,长长地舒了口气。
此时站在张苑面前的是臧贤,担心受到训斥,臧贤不敢多说话,完全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张苑道:“一个沈之厚还不够,现在又有人跳出来跟咱家作对……王守仁跟他爹一个样,怪不得他爹没资格当辅政大臣,就因为这不合群的高傲!”
臧贤知道王华的事情,没有贸然评价,在他看来,那是宦官和文官集团之间的争斗,跟他这样的小喽没多大关系,他已不把自己当成张苑的心腹,已经在为如何脱离张苑掌控而筹谋。
张苑见臧贤不说话,皱起问题问道:“让你去调查沈之厚跟他率领的兵马的情况,不会到现在也没任何消息吧?”
臧贤苦笑着解释道:“公公,不是小人不查,而是沈大人太过狡猾,大同巡抚那边几次传信都说沈大人人马出了关隘后便消失无踪,不知道的都觉得沈大人已遭遇兵败,全军覆没了!”
张苑皱眉道:“沈之厚不是要各路人马驰援么?现在这个样子如何个驰援法?鬼才知道他领兵去了何处,怎么把鞑子引进他设想中的包围圈?中军这边什么消息都没有,贸然出塞的话,没有呼应,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么?”
“这个……”臧贤也回答不出来。虽然他给张苑出了不少主意,但能力跟刘瑾的两个幕僚孙聪和张文冕有不小差距,那两人即便心思不是用在正道上,至少能为刘瑾出谋献策,只有在对上沈溪时才稍落下风,输赢仅是毫厘之间。再就是刘瑾的盲目自负造成了最后阉党的覆没。
张苑道:“之前让你派侦骑出塞寻找沈之厚踪迹,按照吩咐做了吗?”
臧贤依然苦着脸道:“之前去函让大同巡抚派人,据崔巡抚说,他已遵命派斥候去关外找寻,不过到现在为止……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
张苑眉头深锁:“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沈之厚领兵出塞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呃……”
臧贤稍微斟酌了一下措辞,然后点头,“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简直胡说八道!沈之厚领兵出塞,麾下可是有上万人,就算旁人总说他用兵很神,那无法做到神出鬼没吧?他难道不吃不喝?总要拉屎撒尿吧?一万多人的行踪,真的可以完全消除?分明是崔岩不肯帮咱家做事,故意找借口来推搪!可有查过,此人跟沈之厚有来往吗?”张苑怒气冲冲地道。
朱厚照给张苑施加压力,他自然会把压力甩给旁人。
臧贤迟疑地道:“这位崔大人,的确跟沈大人有单独来往,至于是否投诚……还真不好说,大同镇官将多有想投奔公公您的,暂时没人反馈崔大人对公公您有不轨行径。”
“不能再信他!”张苑气道,“这边派人,分别自大同、宣府出塞打听,咱家就不信了,出了关塞真的就什么都查不到……除非沈之厚投敌,否则一定会有消息传来!”
臧贤应道:“公公息怒,小人这就去办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