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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子     寒门状元txt下载     寒门状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〇八〇章 千杯少

    朱厚照已上瘾,怎么叫他都不走,非要赖在苏通这里多喝几杯。

    不过想想也是,朱厚照回豹房也是饮酒作乐,在这里更轻松自在,没人把他当皇帝看待,还平白得到六名赠婢,当然要尽兴后再走。

    苏通赶紧道:“沈大人何必急着离开呢?听说朝廷还处于休沐期,不妨留下来多喝几杯。”

    苏通毫不客气上来拉沈溪坐下,朱厚照也在旁帮忙,两个刚认识的人就好像多年老友,一致强留沈溪喝酒。

    二人志趣相投,连朱厚照都不把自己当外人。

    沈溪硬生生又坐下,不但苏通过来敬酒,朱厚照也不住敬酒,沈溪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朱厚照笑道:“难得跟先生一起开怀畅饮,这些年来承蒙先生栽培,终于有今日,就让学生好好敬先生一杯……请!”说到这里,朱厚照仰脖一饮而尽。

    看这好爽劲儿,就像是千杯不醉的酒仙,但沈溪却知道朱厚照酒量并不大,这么喝下去要不了多久便会醉倒。

    沈溪心道:“你有今日可不是我栽培的结果,那是你自己命好……有你这样不务正业的学生,那才是做师长的悲哀……说得我好像要为你自豪一样,也不知羞耻!”

    苏通也道:“在下也感谢沈大人对在下的提拔,不瞒迟公子,此番会试乃是在下参加的最后一届会试,等考试结束,在下准备向朝廷谋个一官半职,将来为陛下效命。”

    朱厚照有些醉意朦胧,红着眼看着苏通,问道:“你才是举人,能当什么官?不是说要学到老、考到老的吗?”

    苏通听朱厚照话里的意思,对举人不是很了解,当下有些诧异,不过以他想来可能是因为“迟公子”一直忙于学业,对于世道不太精通。

    苏通解释:“考了几次都不中,何必勉强呢?或许是在下悟性不够高,才屡屡名落孙山。想开了其实也没什么,有沈大人相助,谋个差事也不错,哈哈,这正好应了那句话,朝中有人好做官。”

    当着皇帝的面,苏通把私相授受那一套说得明明白白,这话如果换作弘治帝听到,非发雷霆之怒治沈溪的罪不可……朕的江山,是你等臣子结党营私之所吗?朱厚照听了却眼前一亮,拍案叫绝:“对啊,有沈先生,怎么说也能帮你谋个差事,你放心,到时候本公子也会出一把力。”

    苏通笑着摇头:“迟公子喝多了,这次你不是也要一起考试?希望我们都能一榜高中。”

    “对对对,一榜高中,也就不用沈先生提携,咱们靠自己的本事当官,多好?”朱厚照笑着举起酒杯。

    苏通再次摇头:“若是能高中的话,那就更需要沈大人相助了……要想安稳做官,如果朝中无人相助,多少年下来都只是观政进士,或者蹉跎多年外放到个偏僻之所当个知县,升迁机会全无……这世道,要当官可不那么容易。”

    朱厚照稍微有些迟疑:“当官有什么难吗?当初沈先生不也没人提拔,就平步青云,到现在已当上兵部尚书?”

    “我等凡夫俗子岂能跟沈大人相比?”

    苏通似乎不太满意,怪责朱厚照说话不合适,“沈大人乃是文曲星武曲星下凡,谁若拥有沈大人这样超凡脱俗的能力照样能在朝中飞黄腾达,这不是我达不到吗?哈哈,来来来,继续喝酒。”

    本来苏通和朱厚照要给沈溪敬酒,结果敬了一杯后,二人开始对酌,你一杯我一杯喝得不亦乐乎。

    苏通迫切想知道朝廷的一些情况,问道:“迟公子,你在京城人脉广泛,可听说这次会试是谁任主考官?我打听许久,都未得知具体情况。”

    朱厚照满面红光,咧嘴一笑道:“你……你可算是问对人了,我……我听说啊,这次会试主考官,乃是梁大学士和靳学士,哈哈,这二人都算是我的恩师!”

    这会儿朱厚照已喝得差不多了,说话舌头打结,根本没多少可信度,不过苏通还是很意外,嘀咕道:“梁大学士和靳学士也是你恩师?咳咳,看来果真是名师出高徒……来来来,再喝酒。”

    到后面朱厚照已醉态毕露,最初还拿着杯子小酌,到后面直接举起酒壶,对着壶嘴喝,说话也没之前那么低调:“……你等我回去,给你安排个好差事,咱不用沈先生帮忙……我给你安排得妥妥当当……”

    苏通道:“……不用不用,在下能回福建当个微末小吏就好,这辈子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希望子嗣能进一步,给他爹考个状元出来……”

    沈溪看二人都没了正形,不由皱眉,起身提醒:“迟公子,你喝多了,外面太阳已经落山,眼看就要上灯,咱们该走了吧?”

    “先生何必着急,再喝几杯,你也喝……”

    说着朱厚照就要过来给沈溪敬酒。

    沈溪却没有接,直接夺下酒杯,放到桌子上,对苏通道:“苏兄,今日叨扰了,以后有机会再一起饮酒。”

    苏通突然打了个激灵,意识到自己喝多了有些忘形,赶紧道:“是在下疏忽了,来人啊,赶紧把六名丫鬟叫过来……马车准备好没有?给迟公子和沈大人送过去。”

    朱厚照醉醺醺道:“不是给我的吗?怎么给沈先生?”

    “都一样,都一样。”苏通笑呵呵道。

    朱厚照这下不满意了,似乎要挣脱开沈溪去跟苏通说理,沈溪厉声道:“迟公子,你喜欢可以直接把人带走,没人跟你抢……走了!”

    沈溪这一喝,外面侍卫进来,同时进来的还有一直守在外面紧张不已的小拧子。

    小拧子看了严肃的沈溪一眼,感觉气氛有些不太对劲,赶紧接替沈溪过来搀扶朱厚照,这下让苏通看不懂了,心里返迷糊了:“这不是沈大人带来的小书童?怎么过去扶这位迟公子了?”

    “继续喝……”

    朱厚照果然是喝醉了,真应了那句“酒逢知己千杯少”,这小子身份尊贵,从来就没有真正的朋友,难得这次旁人把他当成普通人交往,而且跟他臭味相投,难免放开心怀畅饮……刚才他根本不是在喝酒,而是在灌酒。

    小拧子为难不已,朱厚照指着小拧子道:“小拧子,你在这儿干嘛?还不快去倒酒?我要跟这位苏公子再喝几杯……”

    “公子醉了,让小人扶您回去。”小拧子说话声音娇怯,就好像个小姑娘,再加上人长得细皮嫩肉,苏通眼前一亮,笑道:“原来迟公子出门还带个男装的俏丫头……哈哈,这可真是有趣。”

    小拧子被人当成是女子,心里憋屈,不过这会儿他可顾不上这些,赶紧把朱厚照扶走,在沈溪力主下,一行人到了院子,等侍卫过来帮忙相扶后,朱厚照再挣扎已经没什么用,索性闭上眼睛任人施为。

    沈溪拱手道:“苏兄请回吧,希望你能在这次会试中一榜高中,不过就算你不中的话,相信也一定能寻个好差事。”

    ……

    ……

    朱厚照上了马车。

    这次沈溪没有跟朱厚照同行,因为他知道朱厚照喝多了,需要人照顾,而这个适合照顾的人非小拧子莫属。

    沈溪可不想跟一个醉鬼打交道。

    马车往豹房而去,之前苏通为那六名丫鬟准备了马车,不过因沈溪和朱厚照出行跟随的马车不少,好像提前便知道要来接人一样,六名丫鬟直接被塞进一辆马车里,一起送进豹房。

    等到豹房门口,朱厚照在小拧子搀扶下下车,因走路不稳,险些一头栽倒在地,紧跟在后面的沈溪抢前一步,和小拧子一左一右把朱厚照扶好。

    “沈先生……我喝得很过瘾……下次再跟苏公子一起喝酒……嘿……他可真是个妙人儿……哈哈……朕很久都没这么开心了……呕……”

    沈溪停下脚步,道:“拧公公,劳烦你扶陛下进去休息,天色已晚,我就不进去了。”

    小拧子点头道:“是大人,您赶紧回吧,这里交给小人便可。”

    朱厚照在小拧子相扶下,一步一蹒跚进入豹房大门,走远了依然还听到他的嚎叫声,显然不够尽兴,沈溪看到这模样不由摇头。

    后面的侍卫过来请示:“沈大人,几个丫头该怎么处置?”

    六个丫鬟本来以为要进豪门享福,结果拿着自己的包袱下车,才发现情况不太对,入目所及大半是铠甲在身的士兵,再加上锦袍长刀的卫士,就好像置身于一个校场,就连门脸都跟别人家不同。

    沈溪道:“这是旁人馈赠给陛下的礼物,自然要送进去,让拧公公安排吧……陛下非常看重。”

    “是,是!”

    侍卫一听,赶紧安排六名丫鬟进豹房。

    等人全部进了豹房,沈溪终于松了口气,等他稍微整理一下思绪,发现自己似乎有些玩大了。

    “让这小子跟苏通见面,等于是给他找了个能陪他吃喝玩乐的主,以后苏通有活干了,不是给朱厚照找女人,就是帮他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伴君如伴虎,当初苏通只是想当一个普通的官,安安稳稳过日子,现在看来等于是给他找了个随时会掉脑袋的差事,甚至让他断掉世俗根当太监……唉!”

    ……

    ……

    正德皇帝朱厚照在苏通府上喝得很是尽兴,等他醒来已经是子时,只有小拧子陪在他身边,这会儿正困倦地靠在椅背上打瞌睡。

    “嗯嗯。”

    朱厚照清了清嗓子,马上把小拧子给惊醒了,他站起身来看着正转头四处观望的朱厚照,小心地问道:“陛下醒来了?是否给您准备茶水?”

    朱厚照在小拧子搀扶下坐了起来,摸着昏昏沉沉的脑袋,不解地问道:“怎么回事?朕记得是跟沈先生出去喝酒来着,怎么喝着喝着就没印象了?朕是怎么回的豹房?”

    小拧子为难地道:“陛下喝醉了,是沈大人亲自送您回的豹房,不过看到夜色降临,沈大人便回府了,您一直睡到现在……这会儿子时快过去,要到四更天了。”

    朱厚照道:“啊?朕睡了这么久?哎呀,本来跟丽妃说好要去欣赏歌舞表演……这一觉睡得可真香啊!”

    说话间,朱厚照抚着肚子,似乎感到心满意足……这可比他在豹房喝酒尽兴得多,而且喝醉后睡得异常踏实,一闭上眼就睡着了,中间连梦都没做,非常舒服。

    朱厚照从床上下来,随便套了件衣服到身上,问道:“朕依稀记得,苏公子说送给朕几个丫鬟,现在人呢?不会是让沈先生送走了吧?”

    他有些担心,毕竟这次当着沈溪的面跟“朋友”讨要女人,怕沈溪怪责他,不过小拧子的回答让他迅速安心:“人已送进豹房,暂时安置在厢房,陛下随时可以去看看……”

    “哈哈,这感情好。”

    朱厚照兴奋地搓着手,“出去喝一次酒,没想到竟有意外收获……这几个丫头姿色不俗,眼睛就跟会跟说话一样,朕有些怦然心动啊。”

    小拧子问道:“陛下这就过去?”

    朱厚照稍微迟疑一下,道:“不行,丽妃那边……算了,早晚都是朕的,不用那么急切,这个苏公子倒是有些意思,跟他喝酒很开心。”

    小拧子笑道:“若陛下喜欢跟苏公子喝酒,不妨请他到豹房来跟陛下畅饮。”

    “这怎么行?”

    朱厚照一甩手,“朕乃九五之尊,平时根本就没朋友,说起来跟朕关系最好的还是沈先生……或许是沈先生看出朕太过寂寞,便给朕介绍苏公子这样的公子哥认识……只有苏公子不知朕的身份,喝起酒来才有趣。”

    小拧子心想:“沈大人平日行事谨小慎微,能不提前跟苏公子说明陛下的身份?别是演戏欺骗陛下吧……”

    朱厚照道:“小拧子,你记得去苏公子府上的路吗?”

    小拧子眨眨眼,问道:“陛下是要……”

    “朕让你去打听一下这位苏公子的来头,看以后能不能再去他府上讨杯酒喝……”

    朱厚照想了想,又道,“还有,你去挑几个美人儿,稚气一些的朕看不上眼,索性给苏公子送去……来而不往非礼也,不过美人最好不要在豹房选,就从京城的教坊司或者秦楼楚馆选,她们不知道朕的身份,如此给苏公子送过去,以后再登门拜访也有面子。”

    小拧子脸上流露出为难之色,道:“陛下,大可不必给苏公子回礼……您可是皇上啊。”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朕是那种吃白食的人吗?让你送你就送,哪里有那么多废话?朕想好好结交苏公子这样的朋友,所以才会给他送美人,赶紧去办!”

    小拧子面带委屈之色,不过还是领命后退下。

    等小拧子退出卧房,朱厚照兀自有些兴奋:“早知道的话,多跟沈先生出去走走看看,不但能领略京城风土人情,还能跟苏公子这样见多识广的公子哥交往,一起谈古论今,还有女人……哈哈,这可比蜷缩在豹房和宫里有趣多了……对,明天我再去!”

第二〇八一章 进谏是门学问

    朱厚照在去过苏通府上一次后,意犹未尽,想继续去苏府蹭吃蹭喝,席间顺带探讨一下风花雪月。

    不过正月十九这天,朱厚照有一件要紧事做,那就是举行朝会,虽然他并没有把这次朝会搁心里,但大臣们都已提前做好准备。

    年后因休沐朝廷各衙门都未正式办公,九卿和各寺司负责人都把年底和年后这段时间重要的事情汇总,准备在面圣时呈奏。

    一大清早谢迁便起来,匆匆喝了几口小米粥就出门去了吏部,准备先跟何鉴打招呼,把今日朝会上要说的事确定下来。

    有些事不能由谢迁站出来奏禀,他最多开个头,那些不合时宜、忤逆犯上的话要推给那些甘愿充当背锅侠的御史言官,至于谢迁自己,只需最后再站出来据理力争,不让那些他不乐意推行的政策通过便可。

    “……还算不错,陛下愿意召集朝会,与群臣商议,若陛下执意御驾亲征而只是跟朝中文武打一声招呼,那问题就大了……”

    谢迁对于朱厚照举行朝会还算满意,作为臣子,其实也不希望皇帝天天开朝会,这对大臣来说算是一种不小的负担,半个月、一个月举行一次朝议即可,大臣们不用每天处心积虑想要奏禀什么事,管辖范围内的事务基本可以自行决断。

    帝王不问朝事,对于大臣来说,有利有弊,现在谢迁已基本把持朝政,张苑因能力所限,对他的干涉不大。

    吏部会客厅,何鉴未跟谢迁多说,简单寒暄几句便一起离开。

    朝会时间虽定的是午时,但二人得先一步到文华殿等候。他俩乃文官翘楚,旁人都要以他们的意志作为参考,许多大臣对于在皇帝面前说什么没有定计,二人提前进宫等候,让那些大臣尤其是新近才跻身朝廷中枢的官员能有个请示的地方。

    二人一路往皇宫而去,路上何鉴无意中提到:“……昨日陛下似乎出豹房到市井游玩,入夜后方回。”

    “什么?”

    谢迁显然并不知道这个消息,有些诧异地侧头问道,“世光兄你是从何得知?”

    何鉴看了谢迁一眼,似乎对对方的迷惑有所怀疑……在他看来,作为掌控朝政的首辅,谢迁应该派人时刻盯紧豹房才对,连他派去的人都调查到的事情,谢迁却茫然不知,情况未免太过诡异。

    何鉴自然不会承认自己私下的小动作,道:“只是听闻……之厚带陛下出了豹房,至于去何处,尚且不知。”

    谢迁皱眉:“又是这小子,看来他很善于经营跟陛下的关系嘛……哼,分明是居心叵测!”

    何鉴笑了笑,道:“还以为于乔你早就知道这件事,本想问问你,之厚带陛下去了何处,现在看来你也不知?”

    “那有多困难?”谢迁冷声道,“等会儿见到他,当面问个清楚便是,难道他还敢在你我面前有所隐瞒不成?”

    说着话,二人到了文华殿偏殿,此时殿内已有一名大臣等候在那里,乃是户部尚书杨一清。

    杨一清赶紧过来给二人行礼,谢迁左右看了看,问道:“就应宁你来了?”

    杨一清道:“之前兵部沈尚书也来过,不过他说今日身体不适,前来告假……今日朝会他不会出席,已有内官把消息传给陛下。”

    谢迁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何鉴笑着道:“也是,之厚年前被人刺伤,现在尚处于养伤阶段,怕是这两天伤情有所反复……他想请假休养情有可原。”

    谢迁冷冷地打量何鉴,好像在怪责他为沈溪说话,没有站出来抨击一番。

    “对了,应宁。”

    何鉴继续问道,“你们户部最近可有收到御旨?比如说钱粮征调,又或者调动京畿地区粮仓储备?”

    杨一清愣了愣,道:“年后并无任何圣旨下到户部来,这些谢中堂不是早已知晓么?”

    何鉴笑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看来陛下对于开战之事并不上心,于乔你不必太过担忧……来来来,咱们坐下详细说说,朝会前还有大段时间。”

    何鉴拉着谢迁坐下,杨一清只能坐在末位。

    何鉴和杨一清谈了几句,所涉都是户部之事,谢迁一语不发,好像有什么心事。

    过了大约一刻钟,又有别的大臣到来,很快文华殿偏殿便热闹起来。

    巳时差不多过了一般,何鉴才找到机会单独跟谢迁说话,问道:“于乔为何话突然少了?”

    谢迁老脸横皱:“我在想,之厚这小子又在搞什么鬼,年初赐宴他不出席也就罢了,现在连朝会也都避着……莫非他是想暗中把事情坐实,不想因朝会群臣反对而节外生枝?”

    何鉴叹道:“或许是之厚伤情真有反复呢?”

    “你也说是或许,这小子鬼主意太多,你不说我都不知道他昨天居然拐带陛下出豹房,你说他有何居心?”

    谢迁脸上满是气恼之色,好像沈溪做什么都应该向他请示,不然就是居心不良,跟沈溪唱反调几乎成为他的日常,“陛下到现在都没收回旨意,也就是说,开春后出兵几成定局……这次很可能是战前最后一次朝会,若再无法挽回,以后就没机会面圣纳谏了。”

    何鉴苦笑:“这怎么可能?要出兵,总要先稳定朝臣思想,上下一心……再说,陛下要御驾亲征,京城事务难道不预作安排?”

    谢迁轻哼:“那时只需跟朝臣打声招呼,根本就不用再商议……德华回三边,恐怕已带去陛下和之厚出兵的密令,这会儿边关将士怕是已厉兵秣马,随时准备大战。”

    沈溪不出席朝会,谢迁忧心忡忡,好在这次午朝没有拖延,巳时六刻便有太监前来传唤,众大臣一起往乾清宫而去,等进入大殿,发现朱厚照已早一步到来,端坐于龙椅上,不过看起来精神状态似乎不是很好。

    对于沈溪不出席朝会,朱厚照已得到消息,连问都没问一下。

    在必要的礼数后,朱厚照有些不耐烦地道:“诸位卿家,有事奏禀,如果没事就可以退朝了,朕稍后还有要事处理。”

    谢迁可不会轻易让朱厚照离开,今天好不容易逮着机会,一定要把该说的事情全说完。

    “陛下,老臣有事启奏。”

    谢迁出列,准备开口奏事,为大臣们开个好头。

    朱厚照打量谢迁,问道:“谢阁老,马上不是要举行会试了么?之前说让梁卿家和靳卿家当主考官,你是要说这件事吧?朕恩准了,至于释菜礼等礼数,就由翰林院安排,到时候谢阁老代表朕往文庙一趟便是。”

    谢迁还没开口,就被朱厚照呛了回去,一下子打乱了他的节奏。谢迁整理了一下思绪,正要继续禀奏,朱厚照已然摆手:“会试的事情就这样,谢阁老先退下吧……还有谁有要事禀奏?”

    朱厚照一脸不耐烦的表情,这会儿谁站出来说话,很容易遭致反感,这让在场大臣有些无法接受……既然你不是什么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又不想开朝议,干脆跟以往一样把朝会停了便是,今天好不容易开回午朝,你却这般不耐烦,一心早点儿结束,难道是因为沈溪没来所致?

    何鉴道:“陛下,老臣有事奏禀。”

    旁人不出来说话,何鉴总归要作个表率,他拿着笏板出列时,立即得到谢迁赞许的目光……二人之前商谈很多事情,在皇帝威逼下,只有他们站出来承担重任,对别的大臣才会形成指引。

    朱厚照没有动怒,不过也没有多耐心,一摆手:“说吧。”

    何鉴认真地说道:“老臣得知西南一带,去年五六月间爆发民乱,有地方部族冲击官府,以至四川、贵州等地粮食严重减产,政令不得通达。加之中原地区民乱频乃……如今四海内并非安定祥和。”

    朱厚照眉头紧皱:“何卿家这是何意?”

    何鉴道:“以老臣之意,攘外必先安内,当迅速出兵平息民乱,安定民心。”

    虽然何鉴没把话说得太过深沉,但简短几句就让朱厚照明白他的意图。

    朱厚照若有所思地往谢迁身上瞄了几眼,好似在说,这些话不会是你谢老儿教的吧?

    在场大臣心知肚明,分明是谢迁拿国内动乱做借口,阻止朱厚照出兵,至于这方式是否奏效姑且不说,但至少说明谢迁态度明确,那就是坚决不出兵!

    朱厚照道:“地方民乱年年有之,难道川贵等地就没有合格的官员维持地方安稳吗?只要未危及朝廷统治根基,朕就不会强求。说起来,西南之地当初也不太平,亏得沈卿家领兵平息……朕前几天还得到消息,山东巡抚胡琏胡卿家平乱有功,估摸再有一个月左右,便可班师回朝……”

    如果是以往,因刘瑾刻意隐瞒,朱厚照又只顾着吃喝玩乐,对朝中事务基本是一问三不知。自打刘瑾谋逆后,朱厚照便有了觉悟,知道对朝事全不知情可能会造成奸臣擅权甚至危及皇位安稳,加上张苑对朝事不敢隐瞒,朱厚照说起军务来基本可以做到侃侃而谈。

    何鉴道:“那以陛下之意,是想将山东巡抚调任西南?”

    朱厚照笑了笑:“朕丝毫也不担心西南民乱,现在只要把京畿以及山东、河南之地叛乱平息便可,朕要举兵平定草原,此乃两年前所定国策,当时诸位卿家可都是见证人,难道还会出尔反尔不成?”

    刚开始朱厚照尚带着笑容,说到后来,脸色变得冷峻,目露凶光,四下打量,好似在说,谁出来说丧气话,就让谁不好过,你们最好都识相点儿,老老实实待在原位。

    在场文臣,都是六部和各寺司高官,起码都是侍郎、少卿级别,这些人懂得中庸之道,当初刘瑾权擅天下时,朝廷内老臣数量急剧减少,连杨一清这样的后进现在都已做到户部尚书,类似的大臣可不少,经历过刘瑾的血腥清洗,谁都不想出来挑头。

    何鉴也不好接茬,因为他发现要劝阻出兵,还是由谢迁出面说话最合适,因为当年他是兵部侍郎,曾全力辅佐沈溪推动两年平草原的国策,现在他若是反对,难免落下两面三刀的口实。

    所以,何鉴干脆后撤一步,把“机会”让给别人。

    谢迁马上出列:“陛下,老臣认为今年出兵草原并不合适。”

    谢迁这一表态,君臣间的矛盾立即凸显,在场大臣屏气凝神,想看朱厚照和谢迁怎么争锋。

    皇帝主战,首辅却反对,双方碰撞很可能是火星撞地球,谁想朱厚照只是笑了笑,道:“谢阁老某些方面的认知太过偏激,朕不想跟你争论,你爱怎么说都行!谁还有禀奏?没了的话,朕准备回去歇着了!”

    说到后来,朱厚照干脆连起码的掩饰都没了,不说退朝后要去做什么大事,干脆挑明说要去睡觉。

    谢迁当即跪下,一脸坚毅:“陛下,出兵会危及大明千秋基业,难道您想让大明社稷毁于一旦吗?”

    “请陛下三思。”

    何鉴一看这架势,不出面帮谢迁是不行了,干脆改变立场,由中立变成主和,出列跟谢迁一起下跪,别的大臣也都在二人指引下跪下请命。

    场面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绝大多数人都不敢抬头看朱厚照,也不知皇帝有何想法。过了半晌,不见龙椅上有动静,却听谢迁继续道:“陛下,草原广袤,而鞑靼、瓦剌等部族民风彪悍,若在草原上与之开战,大明优势尽失,恐重演英宗时土木堡之祸。”

    谢迁怕朱厚照甩袖而去,旁人不敢抬头他却敢,目光炯炯地盯着皇帝。

    朱厚照端坐于龙椅上,神色平静:“谢阁老的意思是让朕当个窝囊的帝王,忍气吞声过活?朕可不想守着祖宗的一亩三分地,昔日太祖太宗屡次派兵平草原,虽未完全平息,但至少草原部族不敢大举进犯我大明……到了近几十年,草原部族屡犯中原,先是瓦剌人,随后是鞑靼人……鞑子可说亡我之心不死,不给他们一点教训,怎么能让未来几十年上百年边关平安无事,大明百姓过上好日子?”

    从情理上说,朱厚照分析得相当透彻,朕不是空喊口号,只是想把草原部族的锋芒给打下去,为大明边境保持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和平期。

    如果你们阻碍,就是跟朕过不去。

    谢迁道:“但出兵草原,很可能会因此断送大明江山。”

    朱厚照厉声道:“谢卿家,你是朕的恩师,甚至是先帝恩师,所以朕敬重您,就算您出言不逊朕也没说什么,但你现在分明是危言耸听,难道只有如此才能体现你是大明忠臣,而朕是个昏君吗?”

    “陛下……”

    谢迁仍旧不肯罢休。

    朱厚照道:“出兵之事,乃当初朝议所定,诸位卿家都是同意的,怎么到今日却开始唱衰呢?你们是不是想说,当初制定国策只是为了斗刘瑾,现在刘瑾人已经死了,你们无所顾忌,所以朕的话你们就可以不听了,是吗?”

    没人会想到朱厚照把话说得这么透彻直接,全都低下头不敢吱声,连谢迁都不例外。

    更有人意识到,朱厚照杀掉刘瑾后其实已心生悔意,无论刘瑾是否真有谋逆之举,至少有他打理朝政,朱厚照日子过得很舒心,甚至到现在还在享受刘瑾故去的福荫……由于查抄阉党府邸收获丰厚,短时间内豹房开支不愁。

    文臣其实并不害怕皇帝,他们可以在朝堂上死谏,以此全自己的忠义名声,青史留名……儒家思想中,皇帝虽然高高在上,但文臣应以天下为己任,不让君王沉迷逸乐是应尽的职责。

    但若有个专权的宦官一切就不同了,刘瑾在朝时,谢迁根本不敢这么说话,当初还是沈溪出面参劾刘瑾,结果被发配出京,而谢迁却充当了缩头乌龟,不是因为他没骨气,而是知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最好不要跟无赖讲道理。

    朱厚照站起身:“朕要让大明子民不再受战乱之苦,所以趁着现在朕年轻力壮,亲自领兵出征草原,一次将北方所有安全隐患解除……如果谁再反对,就是跟朕作对,跟天下黎民百姓福祉作对,别怪朕翻脸无情。”

    “陛下!”

    谢迁可不管朱厚照怎么威胁,只认为自己是对的,磕头道,“请陛下收回成命!”

    朱厚照怒极反笑:“怎么,谢阁老准备在这里死谏?那就继续跪着吧。来人啊,抽调东厂和锦衣卫入殿,除了谢阁老外,谁敢在这里跪谏,一概杖责,直到求饶表态肯出宫为止……不走就打到你们走!看谁还敢跟朕作对!”

    朱厚照这会儿就像个不讲理的孩子,谁跟他作对,就让谁屁股开花。

第二〇八二章 分化离间

    朱厚照拂袖而去。

    好不容易举行一次朝议,却没商议出任何结果,好像朱厚照故意找机会刁难朝臣,连跪在地上谢迁都难免会想:

    “皇上不会有意召集我等前来,然后知道我要因出兵之事进言,故意整出一些幺蛾子来难为大臣吧?”

    谢迁进退不得,朱厚照明说他可以豁免杖刑,其余人等则一视同仁,全都要挨板子。

    除了谢迁,就算是吏部天官何鉴坚持跪谏也不能例外,这让殿上所有大臣觉得自己上了贼船。

    “于乔,你看……”

    何鉴跪在谢迁身边,本来他出来声援谢迁就属于迫不得已,现在见厂卫的人进了乾清宫,而皇帝却离开,顿时打起了退堂鼓,不想再跟谢迁“同甘共苦”……他跟谢迁的待遇不同,以他羸弱的身子骨,经不起一轮杖刑。

    很快除谢迁外,每一名跪着的大臣身后都站了两名锦衣卫,而此时张苑也从殿后走了出来,显然是领朱厚照圣谕而来。

    张苑站在御銮下:“诸位,莫让咱家为难,陛下金口玉言,谁继续跪着,就要施以杖刑,一直到表明态度即刻离宫为止,否则的话……就一直打下去。”

    谢迁厉声喝道:“张公公,你焉敢如此?身为司礼监掌印,你此时难道不应该前去劝谏陛下么?”

    张苑一听眼睛都鼓起来了,暗忖:“你谢老儿疯了还是傻了?现在陛下分明是故意为难你们,难道你看不出来?这会儿我进去跟陛下进言,那不明摆着告诉陛下我跟你们是一伙的?那时我的屁股也要跟着遭殃……当初我因为被杖刑而养伤的时候少了么?”

    张苑脸色阴沉,冷冰冰地道:“此事请恕咱家爱莫能助……诸位,给你们一炷香时间,如果还不走,休怪咱家下手无情,死伤勿论……点香。”

    随着张苑一声令下,立即有太监端来香炉并插上一支檀香,然后点燃,摆在了众大臣前面。

    青烟袅袅,大殿里弥漫着檀香的气息,但没有人心情愉悦,因为一旦香燃尽,意味着朱厚照杖刑的旨意即刻生效,所有人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

    张苑摇头轻叹:“这已经是咱家给诸位大人争取的最后机会……陛下本来说即刻动刑,还是咱家拼着性命不要赢得的这一炷香时间……不是咱家要为难你们,也不要怪陛下无情,在这明显触犯龙颜的当口,尔等劝谏最好换个方式,不要跟陛下对着干嘛……”

    大臣们面面相觑,谁都不好意思站起来,只能用求助的目光看向谢迁,但谢迁此时跪在人堆前,无法目睹身后那热切的目光,好在他能感受到大臣们的为难,如果继续坚持下去,自己是不用受刑,可旁人没一个能落得好下场,也就是说届时他会站到所有大臣的对立面。

    何鉴道:“于乔,从长计议吧,如此劝谏不是个办法。”

    谢迁恼火地道:“世光兄,你就这么退缩了?之前不是说好这回怎么都要劝陛下回心转意么?”

    何鉴心里不是个滋味,心想:“你谢于乔不用担心屁股开花,而我们继续跪下去,那就是自寻死路,皇帝已经下旨说只要我等坚持跪谏即生死勿论,彼此待遇截然不同,你说这些难道不是说风凉话?”

    但有些事他不好意思挑明,只能唉声叹气,连连摇头,藉此把自己的意图传递出去……请恕我不能奉陪,等檀香燃得差不多,我就会起身离开。

    这让谢迁迅速认清楚一个现实:经历刘瑾擅权后,朝中真正有骨气的大臣已没剩下几个,官员们或多或少都有自私心理,没人愿意为朱厚照这个无道昏君行死谏之举。

    皇帝都不在意的东西,你作为臣子那么较真儿作何?

    再者出兵之事也未必就是错的,有沈溪领兵,胜负至少是五五开……难道你谢于乔所做决定就一定正确?至少军中上下都一心开战,皇帝之举未尝没有顺应军心的意思。

    随着大臣们目光逐渐被失望充塞,谢迁迅速被摆到不仁不义的位置上,而张苑还在那用近乎讽刺的语气道:“谢阁老,您可要想清楚,您这么坚持,害的不是您自己,而是周遭的同僚啊。”

    谢迁面对张苑这个司礼监掌印,本来就有低人一等的错觉,眼看那炷香越来越矮,最后一咬牙,站起身来:“这件事不如从长计议,诸位同僚请起来,咱们先回去,择日再向陛下进谏。”

    众大臣松了口气,之前那些心底对谢迁生怨之人,早就做好站起来离开的打算,眼见谢迁妥协,暗自庆幸没得罪这位倔强的首辅。

    大臣们彼此相扶,颤颤巍巍站起,何鉴深深地吸了口气,一摆手道:“诸位都回去吧,有事日后再说。”

    何鉴可不想什么从长计议,在他看来今日不被杖刑就是最好的结果。

    谢迁本来想把大臣们召集起来,找个地方好好商议一番,以便进一步进谏,但何鉴的话等于把他的路给堵上了。

    其余大臣巴不得尽早离开这是非之地,没人过来跟谢迁搭讪告辞,如同躲避瘟神一样一哄而散,根本就看不出年老体弱的模样,很快大殿内便空无一人,让坠在后面的谢迁、何鉴看了目瞪口呆。

    ……

    ……

    谢迁心底很恼火。

    他先恨朱厚照,再恨何鉴和那些不争气的大臣,最后所有的恨都转移到沈溪身上。

    “……怪不得那小子不来,感情他提前知道陛下要出此损招,故意躲着不来参加朝会……可悲可叹,老夫看好的后生行事竟如此阴狠,真是老眼昏花,识人不明啊!”

    谢迁说这话时,完全没避讳何鉴,在跟何鉴一起出宫时,沿路都没停止对沈溪的非议。

    何鉴摇头苦笑:“于乔,不必如此沮丧,或许咱们都误会之厚了呢?”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给那小子说话?”谢迁怒不可遏,“自打刘瑾死后,他做什么事情征求过老夫的意见?刚愎自用、无法无天!现在他居然挑唆陛下威吓大臣,这是身为人臣应该做的事情吗?”

    何鉴轻叹,不再多言,因为他也觉得这件事很有可能跟沈溪有关,不然为什么那么巧他这个兵部尚书临时决定不参加朝会?甚至于何鉴心里还怨责朱厚照做事不够光明磊落……你作为皇帝,有了决定跟朝臣打个招呼便可,谁敢忤逆?非要让朝臣进言,末了却以杖刑进行威胁,这成何体统!?

    要不是谢迁最后关头妥协的话,有可能被打死打残一片。

    何鉴道:“于乔这么做,就不怕伤了跟之厚的感情?”

    谢迁怒气冲冲地道:“现在还谈什么感情?他已站到满朝官员的对立面,这次事情过后,谁人会对他信服?这小子行事已不考虑后果了!”

    何鉴发现根本没办法为沈溪辩解,最后苦笑一声不再言语。

    就在何鉴和谢迁等人出宫时,张苑站在乾清宫门口,脸上满是得意之色,心道:“大侄子啊大侄子,这下你该焦头烂额了吧?看你以后怎么在谢于乔等人面前立足,就算陛下的坏脾气不是你怂恿的,别人也会觉得是出自你的手笔。”

    就在张苑得意不已时,一名太监出来到了张苑身边,道:“张公公,陛下叫您进去。”

    “嗯!”

    张苑笑着转身,往乾清宫寝殿而去。

    到了寝宫,龙榻前的座椅上朱厚照已昏昏欲睡,张苑笑呵呵地道:“陛下,人已经走光了,果然如陛下所料,谢阁老最后还是选择了妥协,不再以死谏的方式劝说,效果出奇的好。”

    朱厚照点头夸赞:“张苑,这次你功劳不小,朕该怎么奖励你啊?”

    张苑陪笑道:“老奴不过是为陛下分忧罢了,想那些老臣给脸不要脸,不断向陛下施压,这次老奴之所以建议陛下举行朝议,一来是为表明您身体康泰,断了大臣们大不敬的念头,二来使出个下马威,看他们谁敢对陛下御驾亲征之事说三道四。”

    “这次老奴已提前派人通知沈尚书,让他亲自入宫来告假,这样就算是谢阁老固执己见,也不至于让沈尚书跟着一起受刑。”

    朱厚照满意点头:“这点你考虑得很周全,如此既不用担心沈先生在朝堂上不配合朕,导致事情出现意外,还可避免他跟着谢阁老一起遭罪,可谓一举多得。”

    张苑有些担心:“但是否会让沈尚书跟谢阁老的矛盾激化呢?之前老奴还担心,如此是否会让谢阁老误会这件事乃是沈尚书在背后促成?”

    朱厚照认真思索了一下,最后点点头:“倒是有这种可能,沈先生没来,朕就对大臣们动刑,他们肯定会觉得这件事跟沈先生有关。”

    张苑摸着光秃秃的下巴,好似自说自话,“不过老奴又想到,就算矛盾激化,或者旁人对沈尚书有误解,对陛下来说也不无裨益,如此沈尚书就更能坚定地站在陛下这边……到底沈尚书是文臣,如果跟谢阁老他们过从甚密的话,对陛下御驾亲征未必是好事,因为有可能沈尚书会被朝臣说服。”

    朱厚照笑道:“张公公,以前朕怎么没发现,你居然如此有头脑?这件事你做得很好,朕会重重赏赐……你先退下吧!”

    张苑领了个老大不小的空头支票,心里虽然有些失落,不过总的来说得大于失,领命后退出殿门。

    因为接下来朱厚照要上床睡觉,他没多做停留,直接往司礼监掌印房去了。

    到了地方,有一人早就等候在那儿,却是之前暗中投靠张苑的臧贤。

    臧贤见到张苑,赶紧上来行礼。

    张苑满意点头:“臧贤,你的主意不错嘛,咱家遵照你所言,在陛下面前好好立了一功,顺带离间沈之厚跟朝臣的关系,你可谓居功至伟,咱家回头定会重重赏赐你!不过,赶紧去搜罗女人才是正理,陛下喜好谁都清楚,你把握住机会,咱家才好在陛下跟前为你请功!”

    “多谢公公!”

    虽然臧贤对张苑又是口头赏赐有些不满,但现在他有求于人,只能点头应是,为前途再次奔波忙碌。

    ……

    ……

    朱厚照举行朝会,特地派人通知沈溪不要出席,沈溪虽看出其中有猫腻,但没办法预作防备,只是按照御旨办理。

    等回头知道朝堂上发生的事情,沈溪不由苦笑连连。

    “……陛下绝对不会想出如此狠毒的离间计,想必是他跟前的人出的主意,除了张苑外似乎没旁人了……”

    当沈溪意识到是张苑所设诡计后,开始推敲起来:“张苑在朝中已成众矢之的,看起来谢迁什么事都迁就他,但内监已形成一股反对他的势力,除非他把权力牢牢掌握在手中,否则只能接受倒台的命运……他以为得到陛下的欣赏便可肆意妄为,但其实现在陛下不过是没找到替代者罢了……”

    虽然沈溪知道这件事很可能导致他跟谢迁等人交恶,但并没有因此烦扰,毕竟他早就清楚自己没法做到跟谢迁协调一致,生出龌蹉是迟早的事情。既然现在老少二人的矛盾已公开化,也不介意再把误会加深。

    当天沈溪哪儿都没去,安心留在家里“养病”,既然在参加朝会之事上撒了谎,现在只能把谎话圆下去。

    下午时苏通派人来送信,一边是为郑谦等福建籍士子争取见面的机会,一边告知他昨日“迟公子”回赠美妾的事情。苏通询问过那些女人,居然全部来自京城教坊司,他立即意识到其中可能有什么问题,所以特意征求沈溪的意见,以求得安心。

    沈溪没有心情回复苏通,结果下午天还没黑,又有不速之客造访。

    这次低调而至的是朱厚照,仍旧是轻装而出,带着小拧子和昨日那班侍卫,就好像特地来沈府探病一样。

    “……沈先生,朕听说您病了,不胜惶恐,特来探望,顺带想问问先生一些事?”朱厚照双目充满狡黠之色,好像这一切都是他精心安排的,故意给沈溪难堪。

    就算知道朱厚照有些不怀好意,沈溪还是只能俯首作揖,毕恭毕敬回道:“多谢陛下关心……臣病体已基本痊愈,昨日还跟陛下一起饮酒作乐……既未染病,又焉敢劳烦陛下亲自前来探望?”

    朱厚照嘿嘿一笑:“或许是先生不胜酒力,回来后偶感风寒?咳,我们不说这些,其实朕也知道先生伤情无碍,也没有染病,只是朕想跟先生一道前往苏府,最好再找上三五朋友,一起痛饮,先生以为如何?”

    沈溪望着朱厚照热切的目光,便知道这小子出豹房游玩上瘾了,或许是昨日去苏通府上喝得尽兴,再加上有婢女相赠,等于说酒色全沾了,这会儿居然意犹未尽,主动到自己府上请求一起造访苏府。

    沈溪没好气地道:“难道陛下每日没别的事情做,只顾吃喝玩乐?”

    被沈溪如此抨击,朱厚照面子多少有些挂不住,如果旁人如此他早就翻脸,不过在沈溪这个先生面前,就算心里再不爽,也只能拼命找借口为自己开脱,当即惭愧地道:“也不尽然,今日朕便举行朝会,跟大臣议事……当时先生你没去,如果去了的话就知道朕现在对朝事很上心,难道如此还不能换得先生带朕去散散心?”

    沈溪板着脸道:“昨日陛下已去过苏府,今日还想去的话,不妨单独前往,免得微臣在旁扰了陛下的雅兴。到时候陛下无论是把酒言欢,或者彻夜不归,都跟微臣没多大关系。”

    朱厚照苦着脸道:“先生以为朕不想吗?但那是先生您的朋友,如果先生不去,朕就这么冒冒失失去了,人家是否会招待朕都不一定……就算招待了也不可能像昨日那样尽心,毕竟那是看在先生的面子上,朕才得到一些实惠……而且朕也不想轻易泄露自己的身份,只想以平常人的心态结交朋友,这不是好事吗?”

    沈溪突然有些后悔带朱厚照去见苏通,因为他发现这很可能会让眼前这个年轻的皇帝在迷途上越陷越深,进而导致自己晚节不保。

第二〇八三章 坐山观虎斗

    沈溪没有回答,朱厚照急了,道:“要不先生你先提出条件来,朕愿意跟你做交换,这样总该可以了吧?”

    朱厚照平时对大臣从来都是不假辞色,多采用威逼手段,只要黑起脸来,什么事情都能得到解决,以前也就刘健和李东阳不好对付,在二人致仕后,只有沈溪这个老师让他没辙。

    沈溪道:“若陛下可以每日举行午朝的话,微臣倒可以带你出去散散心。”

    “就这样?那行,就这么定了。”

    朱厚照毫不客气地答应下来,道,“朕就每天进行一次午朝,不过先生也要每天都带朕出来……”

    朱厚照的理解显然是我举行几次午朝,你就带我出去玩几次,仿佛他已不想再闷在豹房和皇宫,外面的天地要比封闭的囚笼有趣得多。

    沈溪皱眉:“每天都出来的话,难道陛下不累么?”

    “现在还好,至少这几天不累。”

    朱厚照笑嘻嘻地道,“先生不必推辞了,朕这就让人去告知朝中大臣,明日举行午朝,到时候先生也去,这样总该可以了吧?”

    沈溪面对这个近乎无赖的学生,实在没办法,毕竟对方是皇帝,根本没办法以命令的口吻说项。

    现在皇帝已低声下气拿出条件来交换,算得上是极大的礼遇,如果沈溪再阻止朱厚照去见苏通,非把君臣关系给搞僵不可。

    沈溪看了看天色,道:“此时天都快黑了,我等去苏府拜访是否合适?怎么都该提前通知到才好。”

    “无妨无妨。”

    朱厚照笑道,“就依先生所言,可以先派人去知会一声,朕不会急着马上过去,可以在先生府上多停留一会儿,等上灯时过去,时间刚刚好,这夜宴比之白天的酒席有趣多了,先生一定要提醒那位苏公子,让他多找几个朋友来……”

    ……

    ……

    朱厚照已走火入魔,沈溪实在没办法,只能满足其愿望。

    通知苏通准备好酒菜,再把郑谦请来,沈溪认为有这两位作陪足矣。

    苏通和郑谦志趣相投,本来都不是什么正派人,不过跟朱厚照相比,二人反倒像是正人君子。

    至于朱厚照,则是个被宠溺坏了的顽劣少年,做事丝毫也不顾礼义廉耻。

    等天彻底黑下来后,沈溪和朱厚照乘坐马车一起往苏府而去,路上朱厚照有意无意地提道:

    “……先生在家里排行第几?”

    沈溪道:“从祖辈算下来,排行第七,父母共有弟妹三人,之下还有一弟一妹。”

    “就一个妹妹啊?”

    朱厚照关切地问道,“先生的妹妹是否从小就接受先生教导呢?以先生的家教,应该……培养出大家闺秀吧?”

    朱厚照望着沈溪,小眼睛里闪动着异样的光彩,沈溪知道自己这个学生对沈亦儿不满,相互间有些怨怼……沈亦儿近来已不敢跟周氏一起到沈府,就是知道得罪朱厚照这个“大人物”。

    沈溪道:“小妹顽劣不堪……也是微臣早年游学在外,后来又到各地做官,疏于管教,之前唐突了陛下,还望陛下恕罪。”

    朱厚照笑着摆摆手:“朕不是这意思,先生可别误会朕要怪责,其实朕倒是觉得,先生的妹妹有如此性格倒不是坏事,至少以后不会有人欺负她……朕也有妹妹,不过已经好久没见过,有时间倒想回去看看,是否也跟先生的妹妹一样……”

    话不投机,朱厚照后面不再问关于沈亦儿的事情。

    很快马车到了苏府门前,苏通和郑谦出门来迎接。二人倒不是为了招呼什么迟公子,仍旧是为沈溪连日拜访而倍感荣幸,这次郑谦为了能得到沈溪垂青,带了诸多礼物而来,全摆在院子里。

    “……沈大人,迟公子,哎呀你看看,也没提前做准备,有些匆忙,郑兄带了一些礼物过来,还未来得及收拾……”

    苏通这话是变相提醒,这些礼物会转送人,沈溪走的时候正好带上。

    朱厚照笑道:“这位郑公子好生客气,刚见面就送礼。哦对了,苏公子,昨日回去后在下送来的女子,你可还满意?”

    苏通道:“满意满意……只是,这怎么好意思呢?”

    朱厚照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昨日苏公子盛情款待,临别又赠美人,在下岂能不以礼相待?”

    郑谦茫然地望着苏通,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苏通冲着郑谦笑笑,然后对沈溪道:“走走,进内叙话,沈大人虽位高权重,但怎么说咱们是同乡,又一起同窗备考,算是一种难得的缘分……今日在下不但准备了薄酒,还有助兴节目,正好让沈大人鉴赏鉴赏。”

    沈溪点点头,没有回答,这次他完全是被朱厚照拉来凑数的,全无主观能动性,只是被迫接受。

    朱厚照已有些迫不及待:“还有助兴节目?那感情好,这位郑公子,你也不是空手来的,大家一起吧……沈先生,你别站着了,走走走,咱们进去看看!”

    ……

    ……

    前日朱厚照出豹房,谢迁不知晓,这次他留心派了人去豹房那边蹲守,第一时间获悉朱厚照的行踪。

    “……什么,陛下又离开豹房?”

    谢迁听下人说到这事时,心中非常恼火。

    因为他刚在乾清宫吃了瘪,心中不爽,感觉自己被人摆了一道,现在又知道朱厚照出豹房,自然想到这两件事有关联。

    他理所当然地把朱厚照这次出游,当作皇宫之事的延续。

    “老爷,陛下应该是往兵部沈尚书府上去了,由于路上厂卫众多,小人不敢派人继续盯着,只知晓大概方向。”下人道。

    谢迁黑着脸:“之前老夫就怀疑事情跟沈之厚有关,现在终于坐实……哼,这小子要把自己置于何地?现在就去准备马车,老夫要去沈府!”

    谢迁心里来气,想去教训一下沈溪,如果朱厚照也在的话,准备连皇帝一起骂。

    等他收拾好衣服要出门,门房来报宫里来人,谢迁心下好奇,等迎出门后才知道原来是张苑亲自前来。

    “张公公?”

    谢迁平时见张苑,多为商量事情,毕竟内阁和司礼监保持沟通很正常,但现在他惦念着去沈府发难,并不想多耽搁。

    张苑好奇地问道:“谢阁老这是要去何处啊?”

    谢迁不知该怎么回答,反问道:“张公公来作何?走,进里边说话。”

    谢迁带着不解,与张苑一起进到院子。

    来到书房,宾主刚坐下,张苑便率先道:“刚得到陛下的消息……陛下派人传话司礼监,说是明日继续朝会,似乎要就今日未竟的话题展开商议。”

    “嗯!?”

    谢迁这下更为不解,皱起眉头,思索明日的朝会是否跟朱厚照再度去沈府造访有关。

    张苑见谢迁迟疑的神色,多了些坏心眼,试探地问道:“谢阁老知道昨日陛下去见沈之厚的事情吧?”

    谢迁道:“张公公为何要提及此事?老夫只是有耳闻,并未得悉具体情况。”

    张苑轻叹:“咱家也感到奇怪,为何昨日陛下去见沈之厚,跟沈之厚独处小半天,回来时陛下喝得酩酊大醉,而今日沈之厚告病不上朝,结果就发生那种事……以谢阁老的阅历,是否能读懂陛下两次去沈府的意图?”

    谢迁眯着眼问道:“张公公的意思是说……陛下又去沈府了?”

    张苑笑道:“咱家可不敢随便泄露陛下行踪,谢阁老说怎样便怎样吧,就怕沈之厚在陛下面前说一些事,让陛下对朝臣心生嫌隙……沈之厚居心叵测啊!”

    换作以前的谢迁,根本不会听这种挑唆的话,但现在他心中已带有偏见,张苑这番话入耳便奉为至理名言,全无怀疑。

    张苑又道:“沈之厚能得到陛下垂青,纯属运气,而非他能力有多突出,想他掌兵部这段时间,兵部运转比以往更顺畅?谢阁老,咱家只是来通知您,明日继续举行朝议,剩下的事情就不多说了,免得被人误会以为咱家要如何……”

    说到这里张苑摇摇头,站了起来。

    谢迁黑着脸道:“恭送张公公。”

    随后张苑在谢迁陪同下出了府门,似乎看出谢迁准备去沈府,张苑道:“谢阁老不必去沈府了,陛下不想见旁人,而且谢阁老把事情揭穿,反而会让沈之厚铤而走险,他现在还有所顾忌,若撕破脸皮,陛下必站在他那边,届时朝堂必会生乱。”

    谢迁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张苑心想:“我能让你去见沈之厚,跟他开诚布公把话说开?现在就是要让你对沈之厚产生误会,最好以后再也没机会坐下来好说好商量,斗得个你死我活,我在旁坐山观虎斗便可。”

    张苑又道:“明日午朝,想必沈之厚不会再回避,届时谢阁老最好不要拿出兵之事说项,其实要阻碍出兵并非只有让陛下收回成命一途,只要沈之厚不掌兵部,陛下就算有心出征,也没人为他领兵,谢阁老以为如何?”

    谢迁蹙眉凝思,推敲张苑这番话是否正确。

    朱厚照出兵的底气就是大明有个开了挂的沈溪,这些年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如果沈溪不在其位,朱厚照就没有底气一战。

    张苑见目的已达到,不再多废话,笑了笑后上马车离开。

    谢迁站在自家门前,整个人都神思恍惚,显然是对于张苑的提议心动了,他左思右想,“之厚这小子太过浮躁,行事武断,不过这怪不得他,谁叫他以如此年岁便在朝堂上掌握话语权?诚如张苑所言,是时候让他降降火气了,不管是不是人才,都要认清楚一件事,就是不能因一时意气葬送大明江山!”

    马车起行,张苑掀开车窗帘子,偷偷打量愣在家门口的谢迁。

    马车里还有一人,正是狗头军师臧贤,此时阿谀地笑道:“张公公高明啊……沈大人和谢大人恶斗,如此不管最后结果如何,张公公都稳坐钓鱼台。”

    张苑把车帘放下,笑道:“还是你的主意好,咱家不过是借题发挥罢了,别以为朝堂上这些大臣有多睿智,他们为了所谓的理想和抱负,就算亲儿子也不认,更何况沈之厚跟谢于乔间最多只是层姻亲关系罢了。”

    臧贤笑着点点头,随即脸上流露出些许担心:“只是……陛下那边……?”

    “陛下那边当然得防备,这两天陛下都出豹房去见沈之厚,也不知他们谈些什么,最好派人盯着。”张苑道。

    臧贤非常为难:“别的地方还行,但沈府周围,实在……没有办法!您想那沈大人是做什么的?人家是兵部尚书,如今更统调京畿防卫,能不警惕自家府宅被人盯上?以前派去盯梢的人全都莫名失踪……最好还是不要冒险。”

    张苑脸色不善:“你这么一说,莫非咱家还奈何他不得?罢了,回头盯着小拧子,他跟陛下一道出去,应该知根知底……哦对了,还有钱宁,一定不能让他闹出幺蛾子来,咱家可不想多生事端!”

    ……

    ……

    华灯初上。

    苏府内,酒宴正在进行。

    虽然苏通说自己没准备,但他这次到京城来不但带上娇妻美妾,还带来大量仆从,厨子更是必备,因为这几年苏家茶叶生意做得好,手头宽裕后,苏通是那种懂得享受生活的公子哥,自然不会亏待自己。

    在苏通安排下,当晚酒宴别出心裁,不但有婢女在旁添酒,还有歌舞表演,气氛极为热烈。

    朱厚照看了歌舞表演后觉得很尽兴,问道:“苏兄昨日不是说府上只有六名丫鬟么?为何……还有如此多如花美眷?”

    第二次相见后,朱厚照对苏通的称呼已跟沈溪一样,都称呼苏通为“苏兄”,俨然跟沈溪平辈。虽然沈溪是先生,但皇帝这种生物是超越一切的存在,他要这么称呼也没什么,而且从年岁上来说,苏通还算年轻,怎么称呼都行。

    苏通笑道:“多亏了郑兄,他到京城也带了不少美眷,这不他今日过来,也带了几人过来……哈哈……倒是让沈大人和迟公子见笑了。”

    昨日苏通对沈溪非常恭维,对朱厚照则有些敷衍,但连续两天相见后,苏通发现朱厚照身上带有一种常人没有的贵气,笃定这位可能是哪个世家大族的公子,父亲或者祖父很可能是朝中要员,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谢首辅又或者是六部尚书家的子弟。

    他详细打听过,知道京城内并无姓迟的大员,既然能跟沈溪如此亲近,还能随意从教坊司带走那么漂亮的美人儿,苏通便知此人很不简单,今天再跟朱厚照说话时,语气也就更加礼重。

    郑谦却不知道那么多关节,他来的目的就是为见沈溪,跟这个朝中炙手可热的大人物打好关系。

    “跟沈大人作别数年,期间一直未能相见,今日一起饮酒,当然要安排妥当,希望二位不要见笑……这几年府上豢养了些歌姬舞姬,属于自娱自乐,上不得台面。”

    朱厚照笑道:“已经很好了,沈先生,您说呢?”

    沈溪自打到苏府,一直懒得说话,主要是他对于酒席没多少兴趣,现在朱厚照发问,他才耐着性子回道:“迟公子觉得好,那就是好吧。”

    郑谦和苏通对视一眼,二人都看出沈溪似乎不太喜欢眼前的安排,不想却对了“迟公子”的胃口。

    郑谦一摆手,唤下人进来,那小厮手上捧着一方木匣,恭敬地打开,里面展现一卷画轴。

    郑谦顺手拿起展开,道:“沈大人,这几年江南才子辈出,以唐氏画作最受人推崇,在江南,一幅唐氏名画可以作价数百两银子,在下这里收了一副不太好的唐氏画作,请沈大人过目。”

    朱厚照好奇地问道:“唐氏是谁?”

    苏通哈哈大笑:“这个迟公子都不知?正是江南大才子唐伯虎!当年他因科举舞弊案,再也没机会继续考会试,之后便游历名山大川,画功日益精进,到现在已至大成境界,他的画作在江南声名鹊起……”

    “不过,当初唐伯虎在京城跟沈大人斗画,输得一塌糊涂,这个郑兄就不知道了吧?哈哈!”

第二〇八四章 口无遮拦

    朱厚照长居深宫,之后就算是到豹房享乐也是身处闭塞的环境,对民间一些著名的人物没多少印象。

    唐伯虎是谁,他隐约记得曾听过这名字,但这个人具体有什么事迹则完全记不起来。

    苏通提及过往,非常得意:“……当年沈大人乃福建乡试解元,而唐伯虎则是江南乡试解元,所有人都认为唐伯虎的学问远在沈大人之上,可最后大比的结果如何?唐伯虎一败涂地,沈大人则缔造三元及第的佳话,传扬一时。就算比作画的本事,唐伯虎也在沈大人之下,郑兄送唐伯虎的画给沈大人,简直是班门弄斧啊。”

    郑谦埋怨道:“苏兄,你为何不早些提醒?徒让在下贻笑大方……沈大人见谅,这幅画暂且收起来,以后定另送一幅名画给您。”

    朱厚照很好奇,通过苏通和郑谦的对话,他把江南才子唐伯虎的典故听了一耳朵,依然有些不太明白,问道:“这个唐伯虎既然是江南乡试解元,为何不见他考中进士?莫非背后有什么隐情?”

    苏通用打量怪物的目光望着朱厚照,道:“迟公子居然对唐伯虎的事情一无所知?这可就稀奇了……唐伯虎的事情,可说天下皆知,己未年会试时,唐伯虎牵涉进鬻题案,虽然最后查无实证,不过因他和徐经与主考官程侍郎过从甚密,先皇谕旨不得再参加会试,以作惩罚。”

    “哦。”

    朱厚照点头,“那次鬻题案,我确实有耳闻。”

    朱厚照对于鬻题案并非茫然无知。

    毕竟程敏政当了很长时间的东宫讲官,那时朱厚照虽年幼,但还是有一定印象,不过长大后他对这些事情就不管不问了,自然也就不知道唐伯虎是哪根葱。

    朱厚照仍旧很感兴趣:“本公子想见识一下唐伯虎的画功,不知郑兄可否拿来一观?”

    “嗯!?”

    郑谦刚把书画收起来,朱厚照便要讨去看,顿感为难,情不自禁用征询的目光看向沈溪。

    沈溪道:“既然迟公子想看,那就展示一下吧,正好我也想看看如今唐伯虎的画功到了什么地步。”

    其实作为当初斗画的当事人,苏通也想知道唐伯虎现在的书画造诣……这些年江南和京城唐伯虎名声在外,虽然此人在仕途上没有任何机会,但在书画界已成为一个标杆,很多人都拿他的画进行比较。

    四人移步到临时拼凑出的两张桌子前,郑谦徐徐把书画摊开。

    朱厚照眼睛瞪得圆圆的,想知道一个人如何以书画养家糊口……他本身不好绘画,但身为帝王,听到这种雅事还是难掩兴趣。

    书画打开,是一幅看起来极为平素的山水画。

    沈溪仔细端详,这张画只能说是唐伯虎的练笔之作,远未到大成地步,不过对于苏通和郑谦这样水平的画者来说,足够让他们惊叹连连。

    朱厚照打量半晌,皱眉问道:“这画看起来很一般,到底哪里不凡了?”

    郑谦和苏通心里都在想:“这位迟公子好大的口气,难道他师承名门,画功了得?”

    沈溪介绍道:“唐寅的画,以清劲秀雅、特立独行而闻名,他作画不拘一格,在笔法和画功上做到融合南宋至元朝大家手笔,加之仕途不顺,心中一股郁结迸发,让他的画显得与世俗格格不入。”

    朱厚照笑道:“沈先生的意思,唐伯虎把画作得太轴了?”

    苏通不太适应朱厚照说话的方式,出口带着世俗俚语,好像市井俗人。不过在郑谦眼里,对朱厚照的话倒是倍感亲切,笑道:

    “正是如此,这几年唐伯虎的画之所以被推崇,就在于他不依附于世俗的孑然傲物,跃然纸上。”

    沈溪暗忖:“这说的是唐伯虎吗?什么孑然傲物,现在不照样为了赚取维持家人起码的生活的开支,到我手下做事?就算昔日真有傲骨,怕是这会儿也被世俗折磨差不多了。”

    沈溪朗声道:“唐寅的画既然在市井广受欢迎,迟公子如果真心喜欢的话,不妨带回去慢慢研究。”

    “这……”

    朱厚照有些迟疑,“君子不夺人所好,在下岂能拿走郑兄的心头肉?”

    郑谦哈哈大笑:“本来在下就准备送给沈大人一份礼物,既然迟公子喜欢,尽管拿去,就当时经沈大人之手转赠迟公子,无需感到为难。”

    郑谦并不觉得送出一幅唐伯虎的画有多不舍,爽快地卷起来装进精美的盒子,然手双手托上交给朱厚照。

    朱厚照接过后,若获至宝,反复打量,他却不知,这种画皇宫中多不胜数,以为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

    宾主再次坐下来后,朱厚照跟郑谦和苏通的关系又亲近了些,朱厚照道:“在下府上也有一些画,回头让人送过来。”

    苏通笑道:“迟公子喜欢就好……其实,郑兄府上类似的画还有,是吧,郑兄?”

    郑谦先是一怔,随即好像明白什么,笑道:“有!比这好的画也有,就不知沈大人……还有迟公子喜欢谁的。”

    朱厚照道:“这个唐伯虎的画就不错。”

    “这个……”

    郑谦显得很为难,“虽然唐伯虎还在世,但近来沉溺于游山玩水,不知所踪,唐氏画作很少在民间流传。自古物以稀为贵,所以他的画才会被人推崇,如果市面上多了,估摸就没人稀罕。”

    沈溪道:“迟公子如果真喜欢唐寅的画,回头把他找来当面画几幅便是。”

    朱厚照眉开眼笑:“忘了有沈先生……沈先生跟唐伯虎有私交吧?若是他天天可以画一两幅出来,每一幅都可以卖个几百两银子,那他不是发大财了么?”

    苏通和郑谦不由对视一眼,朱厚照的话着实让人费解,甚至觉得可笑。先不说每日一两幅画问世会导致唐氏画作价格极速下跌,就说请唐寅这样的书画名家只是为画画卖钱,这迟公子手头得多缺银子?而且就算卖了钱,那不是唐伯虎这个主人的么?

    苏通心想:“迟公子是何来头?之前看他不通茶米油盐之事,现在看来还十分贪财。”

    沈溪道:“唐寅如今人在京城,之前曾到我府上拜访。若迟公子想结交的话,回头介绍给你们认识。”

    朱厚照本来眉开眼笑,很快脸上露出一抹为难之色,“他到底是罪臣,与之交往跟先皇谕旨相悖,可不是什么好事……再者,他怎么比得上苏公子和郑公子如此才学和能力?我还是多跟两位兄台走动一下才好。”

    对于朱厚照的回答,沈溪有些意外,没想到眼前的少年天子也瞧不起唐伯虎,可见当初鬻题案有多恶心人。随着此话出口,苏通和郑谦面露微笑,对朱厚照的恭维居然甘之若怡。

    沈溪心里颇不以为然:“就算唐伯虎落魄不得志,但他好歹是一代大才子,既然能留名青史,为后世藏家推崇,他的能力自然远在苏通和郑谦之上,而且唐伯虎怎么说也能靠书画赚钱养家,而眼前两位完全是靠祖上荫蔽挥霍无度罢了,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随后朱厚照又把话题扯到了风花雪月之事上,似乎他只对这些事感兴趣。

    郑谦笑道:“在下到京城,身边也带了一些美眷,回头给迟公子送去几个?”

    “那感情好。”

    朱厚照心花怒放,顾不得自己的先生在旁边,说话丝毫没有顾忌,“回头我也送你几个……”

    “哈哈哈哈……”

    这种相互挤眉弄眼的猥琐笑容,让沈溪不厌其烦。

    沈溪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趁着朱厚照还没彻底喝醉,起身道:“时候不早,迟公子该打道回府了吧?”

    朱厚照显得很不舍,道:“都还未尽兴,沈先生何必着急离开呢?不如今夜咱们就一起留在这儿?”

    苏通作为主人家,理解为人尊长的沈溪的处境,起身道:“既然沈大人要回,那今天酒席差不多就行了,迟公子刚才在那些伶人中看中谁,只管带走便是。”

    朱厚照有些不满,对沈溪道:“沈先生如果着急走的话,只管先行,我回府又没什么要紧事,不如留下跟两位兄台喝酒,没有沈先生在旁,我喝酒还畅快些……沈先生请自便吧。”

    说完朱厚照扭过头,丝毫也没有起来的意思。

    沈溪一阵无语,而苏通和郑谦则面面相觑,觉得很不可思议,这位年轻的公子哥好像根本没把沈溪这个兵部尚书放在眼里。

    名义上沈溪是先生,但这位公子哥似乎更有权势,居然不听沈溪吩咐。

    沈溪冷声道:“你想留下来,没人拦着,可要记得适时回去,别忘了时辰!”

    “知道了,知道了!”

    朱厚照说话时已带着不耐烦的口吻,自顾自地斟酒饮下。

    沈溪摇摇头,拂袖离开,苏通和郑谦对视一眼,赶紧追着出门。

    沈溪上马车时,小拧子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钻了出来,抓着沈溪的衣服死死不放手,等沈溪驻足才凑上前低声问道:“大人,您这是作何,为何把陛下留在陌生人家里?”

    沈溪道:“时候不早,本该归家,可陛下想留下来饮酒作乐,在下岂敢勉强?拧公公照看好陛下,明早送陛下回宫或者回豹房便可。”

    小拧子心里别提有多委屈,他本来就不支持朱厚照出豹房,现在皇帝居然要在宫外逗留,虽说带了侍卫前来,可一旦有人对朱厚照不利,光靠几个侍卫显然不够,提心吊胆中,沈溪却要离开,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可惜的是,他没法阻拦,只能闷闷不乐地目送沈溪的马车远去。

    沈溪并没有即刻回府,而是到城中的秘密联络地向云柳交待了一些事,让云柳加派人手盯着苏府,必要时甚至可以调集五城兵马司协同,以防止朱厚照在宫外出事。

    一直到次日清晨沈溪醒来,才得知朱厚照于天明时分从苏府出发,返回豹房。

    朱起有些理解道不能,“……老爷,您带去苏府的到底是什么人?好像苏府那边早晨有些混乱,似乎您带去的那个客人不肯走……”

    沈溪道:“朱老爹不必多问了,只是士子间的普通联谊,不是什么大事。之后苏公子可能会留在京城,即便考不中进士也会给他寻个差事,以后或许会经常走动。”

    “哎,哎,知道了,老爷,看来老爷对故友还是很眷顾的。”朱起说完,告退出去。

    当天依然是休沐期,不过朱厚照已定了要在中午举行朝会。

    这也是正德皇帝连续第二天举行朝会,这在他登基后极少发生,因沈溪没法跟昨日一样避免上朝,只能整理一下思绪,看看稍后上朝时该说什么。

    就在他进行准备时,朱起又过来,禀告道:“老爷,苏公子来了。”

    “只有苏公子一人?”

    沈溪大概料想到,昨日苏通和郑谦通宵招待一个身份不明的公子哥,就算给了恩惠,也必须要让他知晓才行,不然这礼数就算没尽到。

    朱起点了点头。

    沈溪道:“让苏公子到书房来,我在这里接见他。”

    朱起领命而去,不多时,苏通便进到书房,向沈溪行礼作揖。

    等坐下来后,苏通已迫不及待问道:“沈大人,您这两天带去在下府上的这位……迟公子,到底是何来头?”

    沈溪从苏通紧张的态度,大概猜想苏通和郑谦察觉出一些端倪,毕竟朱厚照那桀骜不驯的态度旁人难以模仿,当即笑了笑,问道:“怎么,昨日我走后,迟公子对苏兄你造成一定困扰?”

    “这……”

    苏通惭愧一笑,“本来是沈大人您的朋友,还是您学生,在下不该说三道四,但这位迟公子……有些出言不逊,屡屡说一些犯禁的话,尤其在您走后,他喝醉了,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又怕得罪沈大人带去的尊贵客人,只好来问个清楚。”

    苏通的意思很明确,我招待迟公子完全是看在沈大人您的面子上。

    如果是平素结识的朋友,绝对不会到如此推心置腹的地步,又是盛情款待又是送女人,简直把人当祖宗一样供着,但其实这些招待的礼数,都是因您沈大人不接受,才会转移到那个迟公子身上!

    沈溪道:“有些事,在下不好说得太过直白,不过有一点在下可以说明,他的确是在下的学生,可能因出身显赫,再加上在外见世面的机会不多,所以才会出言不逊,请多多理解。”

    苏通想了下,感觉问题不那么简单,道:“沈大人您放心,在下不会出去乱说,不过您可要好好劝一下迟公子,如果他因大不敬被人告发……可不是什么好事。”

    沈溪笑问:“大不敬?还要被告发?没那么严重吧?”

    苏通苦笑:“您不知道昨日迟公子喝醉后说了什么,他居然狂言有本事让在下和郑兄中进士,还要留在京城当官,这些话是一个普通举子能说的吗?至于别的话,虽也有不妥,但没到这么过分的地步……或许是此人酒量不行,才会胡言乱语吧?”

    沈溪听到这话,面色凝重,不过心里却笑开了。

    “苏通和郑谦恐怕没想过自己的机会来了,不是因为他们才华出众,而是因为精擅吃喝玩乐,风花雪月,加上皇帝需要有这样的酒友,所以才会说出提拔重用的话……虽说赐进士太过扯淡,不过别的,也就朱厚照一句话的事情。”

    沈溪道:“我这学生居然说出这种话来?行,回头我会跟他好好说说!对了,他临走时,可还说了什么?”

    苏通稍微琢磨了一下沈溪的话,问道:“沈大人是问他是否……还想再到鄙人府上拜访?”

    “嗯。”

    沈溪道,“昨日将他留下来,就是想看他私下里如何不堪,回头也好教训一下。”

    苏通哭丧着脸点头:“迟公子说了,回去休息好后还要过来,而且说要准备什么厚礼,这……如此一来,在下和郑兄根本就没时间温习功课,眼看大考在即,这不是让人自废武功吗……沈大人,要不您今日去跟他说说?”

    沈溪点头:“行,我会跟他说明,这两日麻烦苏兄了,总归不会亏待你。”

    “瞧沈大人说的,不就是在家吃些家常便饭么?咳咳,虽然迟公子有时候说话太过鲁莽,但他办事倒是挺利落的,再加上……彼此志趣相投,倒是个值得交往之人,希望他这次能考中进士……”

    苏通话说得漂亮,但却真心不想跟朱厚照继续交往下去。

    倒不是说因为他不喜欢交朋友,实在是因为朱厚照口无遮拦,他跟郑谦都担心惹祸上身。

第二〇八五章 当众表态

    沈溪没有勉强苏通,二人又说了一些关于会试的事情,等话题深入时苏通才暴露意图:“之前迟公子说梁大学士和靳学士一起主持这次会试,但朝廷到现在都没放任何风声出来,事情究竟有没有定下?”

    沈溪心想:“会试之事,应是昨日朝会议题,不想君臣不和,这件事才未定案,也就没办法对外公布……不过,本来会试主考官、同考官也不需早早便发布,保持足够的神秘,至少可以避免私相授受的情况发生。”

    沈溪道:“不管谁来担任主考官,苏兄和郑兄好好准备就是,朝中选拔出来的主考官,才学和能力毋庸置疑,一定能够检验出考生的真实水平。”

    “唉!”

    苏通重重地叹了口气,“沈大人说的是,主考官不出意外,便是在几个大学士和翰林学士中选拔,他们学问摆在那儿,自然不会出现偏差……可在下和郑兄学问稀疏平常,能通过乡试更多是迎合主考官的文风,所以想早点儿确定主考官,揣摩其喜好……对了,不知兵部现在是否缺少打杂的官员?在下希望会试后能到兵部,跟随沈大人做事……”

    苏通说到最后,似乎对今年的会试已失去信心,对进兵部当个微末小官的兴趣倒是大增。

    沈溪道:“苏兄不想外放到地方?”

    “外放之途……太过艰辛,像贵州、云南等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倒是有官缺,可穷山恶水出刁民,民众稍有不满就围攻官衙,日子难熬啊!而富裕点的地方,县令很是紧俏,举人履任充其量做个县丞、主簿或教谕,到时上下都有制约,不如留在京城,好歹能得到沈大人的照应不是?”

    苏通已想明白自己未来做官的方向,“再者,在下于京城生活多年,对这里的环境已基本适应,不想再瞎折腾,先混点儿资历,若是能在兵部内部获得升迁,将来就有机会外放地方做知县,最好是咱们汀州府的知县,如此才不至于处处受到制约。”

    沈溪点了点头,明白苏通的苦衷。

    到地方上当官,举人基本都是衙门里的二三把手甚至更低的存在,上面不但有知县制约,就连同级也有很多人争名夺利,暗箭无数,完全不及留在京城当官自在……京官到地方,见官大三级,朝中有人,肯定想在京城混个差事。

    只有在兵部熬到有资格外放知县,甚至担任更高品阶的官位,苏通才会主动寻求外放,那时主政一方也有油水捞。

    沈溪点头:“那回头我给你看看,寻个什么差事才好,不过要先问过吏部,每年到吏部考核的官员可不少……”

    苏通连连点头:“在下明白,那些好的官缺,自然会有进士出身的人补位,若有那种进士看不上眼的……微末小官,沈大人记得给在下留着便可……感激不尽!”

    苏通知道,朝廷没有放到实缺的二甲、三甲进士不胜枚举,这些人在京城担任观政进士,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得到实缺,为此也是拼命走关系。

    他明白沈溪这里必然是那些进士们向往的门第,可惜的是没有门路,怎么都进不来,反倒是沈溪承诺给他放实缺。

    虽然这实缺,未必有那些进士得到的位置来得风光和重要,但怎么说也是兵部尚书亲自走动得到的,意义截然不同,上下级看他的眼光肯定也不同,将来升迁的机会大增,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成为那些进士出身的官员的上级。

    只要朝中有人,举人并不比进士差。

    ……

    ……

    紫禁城,大臣们又早早聚集到了文华殿偏殿。

    等候入见君王时,众人都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事,这次朝会比昨日来的人更多,甚至还包括勋贵和五军都督府的大员,除了几个国公外,国丈夏儒、寿宁侯张鹤龄赫然在列。

    因张延龄落罪,没有资格出席今日朝会。

    谢迁作为首辅,昨日又是因他引发君臣纠纷,今天朝会正式召开前,谢迁自然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

    众大臣不管跟谢迁是否有关系,都自觉地过来跟他打声招呼,再有意无意地谈上几句,表达出支持的意思,顺带试探一下口风。

    人们都怕谢迁又乱来,有昨日的事情作参照,谁都知道跟蛮横的少年天子是没道理可讲的,希望谢迁别那么执拗。他们为了自己的声望必须要站在谢迁这边,但若因此挨打,那就太过冤枉了。

    谢迁自然不会认为这些人乃是真心实意帮自己,昨日就连何鉴都打起了退堂鼓,谢迁更觉得满朝官员都是墙头草。

    何鉴很识相,跟谢迁打过招呼,就去与其他人扯圈子闲谈去了,谢迁身旁只有梁储和杨廷和两位阁臣,就算不时有人过来寒暄,也是短短几句便走,一点儿人气都没有,谢迁看到后心里很郁闷。

    谢迁侧首问杨廷和:“介夫,可有沈之厚的消息?他伤情如何,能否来参加今日朝会?”

    杨廷和有些莫名其妙:“谢阁老之前未派人去问过?本以为您老会派人,我等并未留心,毕竟这两日内阁事务繁忙,我跟叔厚都早出晚归……”

    杨廷和跟梁储都是聪明人,现在沈溪跟谢迁间的矛盾几乎不可调和,说白了两人就是争夺朝堂的控制权。

    从表面上看,谢迁这个首辅占据绝对主动,因为他拥有票拟大权,也就是说基本上所有朝事他都可以一言而决,但沈溪却因为有皇帝眷顾,同时牢牢地控制军队,使得兵部属于不可控因素。

    另外,沈溪还通过朱厚照,反过来影响司礼监和内阁的决策,使其在对抗中并未落于下风。

    杨廷和跟梁储都有自知之明,不敢贸然加入战团,而是选择当中立派,看似支持谢迁,可一旦有什么变化,比如朱厚照主动跳出来为沈溪争权夺利,他们会立即逃避,甘做墙头草,两边都不帮。

    谢迁的目光一直留意门口,等临近午时,差不多文武大臣到齐了,甚至连兵部侍郎陆完和王敞都到了,依然不见沈溪的身影。

    谢迁叫人来问过,得到的消息是沈溪没说来,也没说不来。

    何鉴到窗前看了看天色,然后来到谢迁身边,问道:“于乔,时候差不多到了,为何不见乾清宫那边派人来传话?”

    谢迁黑着脸:“朝会举行时间延迟,以前少了吗?多等等吧!”

    显然谢迁不太想就朝会本身说太多,何鉴看出来了,谢老儿是在等沈溪到来,以便当面质问。他不想长久面对谢迁这张冷面孔,幽幽叹了口气,便过去跟张懋等军方的人打招呼,而大臣们该问候的已经来过了,自觉地跟谢迁保持距离,堂堂首辅居然形单影只,无人问津。

    等午时过去,朝臣们出去上过几趟茅厕,乾清宫仍旧没人前来传话,谢迁开始琢磨是否找张苑问一下情况。

    “看来那小子不会来了!”

    谢迁叫太监去问张苑,这边又开始想事情,看看天色不早,笃定沈溪当天不会出席朝会……既然昨天主动选择回避,今日再回避似乎是顺理成章之事。

    谢迁心里有些懊恼:“这小子跟陛下出了那么多损主意,把文臣得罪了遍,也不知他是如何想的,难道他真不在乎民间清议?非要让自己落得个万人唾弃的悲惨下场,才肯善罢甘休?”

    但转念一想,谢迁心里舒服多了,“被人摒弃,意味着他在朝中再无奥援,也就不可能再整出什么幺蛾子来……除非他跟刘瑾一样权倾朝野,否则伴随着他的声望一落千丈,在朝的日子恐怕屈指可数!”

    想到这里,谢迁觉得很解气,好像自己做了什么了不起事情,眉眼慢慢舒展开了……

    可就在谢迁以为某人不会来的时候,沈溪却姗姗来迟。

    沈溪来得很低调,进文华殿偏殿门口时,甚至没人留意他,毕竟这会儿已过午时,照理说朝会应开始,不会再有人前来,再加上官员不时外出上茅厕,还有太监进进出出,所以沈溪的到来并未引发太多关注。

    “沈大人来了……”

    等沈溪入殿,没走上两步,终于被附近的官员发现,立马有人过去打招呼……正是发现后面人群开始聚集,谢迁找人一打听,才知道沈溪来了。

    “这小子……”

    谢迁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就要站起来要找沈溪当面对质,却发现情况有些不太对劲……沈溪身边前呼后拥,文臣武将都跑过去问候,场面比起刚才官员们向他这个首辅打招呼时大多了。

    谢迁心里纳闷儿:“武将的行为倒可以理解,文官们是怎么回事?经历昨日朝会上的羞辱,难道他们看不出这小子在陛下跟前挑唆?就不憎恨他?还是说,这些人只是想问询下情况?”

    因为过去溜须拍马的人太多,谢迁不好意思往前凑,不然倒显得他这个首辅分量不足。

    就在沈溪身边里三层外三层围得密密麻麻时,何鉴从张懋身边过来,呶呶嘴道:“于乔,你看,之厚不是来了吗?”

    谢迁黑着脸:“哼,他还有脸来!”

    只是一句话,没有多余赘述,就让何鉴看出谢迁对沈溪积压多时的怨恨和不屑,他暗自叹了口气,问道:“于乔不过去问个明白?昨日之事,未必便是之厚进言的结果。”

    “不是他还有旁人?”

    谢迁瞪着何鉴,好似在威胁对方,不能跟他持不同的立场。

    谢迁回到座位坐下,觉得就算这中间真有什么误会,也应该是沈溪过来跟他解释,而不是他主动跟沈溪照面。

    但沈溪那边人实在太多了,每个人哪怕寒暄一会儿,累积起来时间也相当可观,根本没办法过来跟谢迁打招呼。

    何鉴看这架势有些尴尬,苦笑一声,再次摇摇头,然后又往张懋那边去了,走出几步却惊讶地发现张懋也往沈溪那边凑了过去,只得停下脚步。

    谢迁心烦不已,看着人一拨拨往沈溪身边汇拢,越发费解:“这些人不应该对这小子恨之入骨吗?为何他身边一堆人有说有笑?他们之前来见老夫时,可没见他们有如此好心情。”

    以谢迁老古董的心态,根本理解不了为何这些人会有如此举动,更不会用心去揣摩,这些人到底是恨他多一点,还是恨沈溪多一点。

    “你怎么不过去?”

    谢迁见何鉴转身回来,不由板着脸问了一句。

    何鉴叹道:“于乔你都不过去,我这把老骨头去作何?难道当众撕破脸质问之厚?这些话,还是留着你们老少二人私下里说吧。”

    谢迁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显然很不爽,怒火郁积于心,觉得何鉴这番话是有意呛他。

    那边沈溪终于跟众大臣打完招呼,连勋贵和五军都督府的将领也都见过,这才有心思找寻谢迁的踪迹,然后过去恭敬行礼。

    刚才一大堆人围着沈溪,可当他们发现沈溪是往谢迁身前走时,自觉地避开了。

    跟随沈溪一起过来的,寥寥无几,其中便有张懋和夏儒。

    沈溪上前,恭敬行礼:“见过谢阁老。”

    谢迁坐在那儿,好像是被人贺寿一样,双手扶着椅子的扶手,突然轻哼:“瞧瞧你最近做了什么好事!”

    场面瞬间冻结,就连远处说话的人也都缄口不语,所有人都看着这边,想弄清楚沈溪和谢迁的冲突会发展至何模样,而旁边那些有一定资历的人不想出来说话,没资历的人更是自觉后退几步,担心殃及池鱼。

    张懋笑呵呵打破近乎凝固的氛围,笑道:“于乔,刚才老朽问过之厚,近来陛下并未找他说及出兵之事……”

    “他的话你也听?”

    谢迁气呼呼说了一句,等看到张懋脸色变得尴尬,才意识到自己没资格向张懋这个四朝元老吼叫,但他没有道歉,黑着脸道,“陛下昨日突然就出兵的问题大发雷霆,甚至要对劝谏的大臣施加杖刑,这件事你敢说不知?”

    沈溪语气淡然:“在下的确不知。”

    “哦。”

    现场突然传来一阵齐刷刷的会意声,不管沈溪说的是真是假,至少大多数文臣都愿意采信,在他们看来,那更像是朱厚照的一次恶意刁难,毕竟朱厚照平时做的荒唐事多不胜数,绝大多数都跟沈溪无关。

    至于沈溪不出席朝会,很多人看来再正常不过,因为谁都知道沈溪被张延龄派去的人刺伤,那是年前发生的事,沈溪这么快便能出现在这里,在他们看来恢复速度已足够让人吃惊了。

    谢迁没料到沈溪如此爽快地矢口否认,不由瞠目结舌。

    何鉴出来说和:“既然知道是个误会,那咱们还纠缠不休作何?料想之厚不会向陛下进此等谗言。出兵之事既然没定下,回头再商议便是。”

    谢迁瞪了何鉴一眼,似乎在怪他多嘴,稍后他咳嗽一声,慢慢地站了起来,在所有人注视下,打量着沈溪:

    “沈之厚,老夫就信你之前所言,但你现在必须当着群臣的面,说说对于出兵,你究竟持何态度!你若继续坚持的话,老夫跟你势不两立!你更是跟满朝文武作对!”

    谢迁不是吃素的,他知道怎么把握分寸,尤其是围绕着沈溪主战的态度来做文章,藉此拉拢大多数大臣。

    私下里他跟沈溪商议出兵之事,已被明确拒绝多回,而这次他却趁着朝会前的空暇,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把问题摆出来,让沈溪难堪。

第二〇八六章 拂袖而去

    谢迁当众质问,基本上算是把沈溪逼上绝路。

    之前沈溪虽然已跟谢迁产生分歧,但至少二人在公开场合保持了基本的礼重,但现在谢迁主动撕破脸,且以长者的身份训话,目的便是要让沈溪当众屈服。

    沈溪被所有人目光盯着,大臣们都想知道,沈溪是否有魄力当众顶撞,跟谢迁交恶。

    沈溪心想:“如果我现在直接告诉谢迁,坚持出兵,等于是跟世人说,我罔顾当年谢迁提拔之恩,以晚辈的身份,公然挑战这位首辅大人在朝中的声望地位,将自己置于不仁不义之地,就算那些支持我的大臣也会倒戈相向。”

    “但若我就此屈服,将意味着以后我在谢迁面前失去话语权,在出兵之事上更是出尔反尔,以后在皇帝跟前也无法自处。”

    “谢迁此举我虽然早就防备,却没料到他倚老卖老,真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我难堪,更是以他在朝中的声望做赌注,行要挟之举,实非君子所为。”

    何鉴作为和事佬,立即看出问题关键所在,现在无论沈溪赞同还是拒绝谢迁的提议,都等于在朝堂上无法立足。就在沈溪凝眉思索,现场一片鸦雀无声时,何鉴走了出来:

    “于乔,今日我等聚集于此为的是等候午朝举行,有什么事情好说好商量,何必把话说得这么僵?”

    谢迁恼火地道:“私下里商议?现在跟他说什么,他能听进去?沈之厚,老夫当初破格提拔,看中的是你的能力,你现在却拿大明社稷安危作为晋升筹码,你凭何以为老夫和满朝文武会赞同你出兵的观点?”

    这话已不是辩论,而是指责,谢迁已给沈溪定义,那就是祸国殃民,虽然没有明白无误地点出来,却直白易懂。

    沈溪在众人凝视下,恭恭敬敬向谢迁行了个礼,随即转身而去,连一句“告辞”的话都没说。

    “之厚,你……”

    何鉴赶紧上前挽留。

    人群自觉地让开一条路,谢迁的喝声传来:“让他走!陛下要举行朝会,某人却私自离开,这是要公然造反吗?”

    这话其实是想让沈溪知难而退,自动留下来,但沈溪却没有听从,因为谢迁提出的问题,无论他怎么回答都是错的,既如此最好的方式莫过于不答,这个选择最好的一点,是让他可以不陷入谢迁设置的陷阱中。

    当然,如此也无异于跟朝中文武百官说,两人的矛盾已不可调和。

    沈溪头也不回地出了文华殿偏殿,等他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在场大臣仍旧鸦雀无声。

    就算之前开口劝说的张懋和何鉴也都默不作声,这会儿谁出来说话都属于添乱,而且可能会得罪谢迁。

    大家伙儿都跟商量好一样,沉默以对,无论人们知道谢迁如何上火,如何需要人捧场,都保持“客观中立”。

    “他这是目无君上!祸国殃民!老夫绝不允许他这么做!”谢迁仍旧在咆哮。

    这话入耳,大臣们的神色都不以为然,因为谁都知道谢迁完全是在给自己撑面子……以往为他长脸的晚辈已拂袖而去,沈溪用一种近乎违背臣子忠义的方式选择回避,算是对谢迁之举作出交待。

    你问的问题实在太过刁钻,我不愿得罪你,更不想违背自己的真实想法,干脆就此离开,哪怕知道如此做可能会被皇帝降罪。

    谢迁黑着脸坐下,喘息声重得偏殿里的人均清晰可闻,可就是没人上前相劝。

    张懋先一步带着夏儒避开,白钺、杨一清等人也识相地走到殿门口,假装看天色,始终坚持留在谢迁身边的只有何鉴、杨廷和、梁储三个,算是谢迁最后的班底。

    “他这是要造反!”

    谢迁仍旧用一些过激的话给沈溪定性。

    何鉴见大臣们们都躲得远远的,分成一个个小圈子交头接耳,私下议论,没人再留意这边,他才凑过去道:“于乔,你这是难为之厚,把他推到悬崖边啊……”

    “世光兄,你的意思是说,老夫给他出难题了?他回答一句放弃出兵有那么难吗?是老夫给他难题,还是他给老夫难堪?”

    谢迁仍旧没意识到自己行事有多阴险,觉得自己没错。

    何鉴叹道:“就算你对之厚再不满,大可私下说,你这么让他当众表态,他怎么跟陛下交待?难道你让他跟陛下说,因为被你说服,所以他放弃出兵构想?现在坚持要出兵的不是他,而是陛下!”

    谢迁怒道:“分明是他从中作梗,如果不是他,陛下会随便说出兵之事?世光,都这样了,你怎么还为他辩解?”

    说完,谢迁站起来,气呼呼离座而去。

    ……

    ……

    谢迁没走,只是出门冷静一下。

    他本抱着一种希望,沈溪或许没走远,依然在附近徘徊,只等太监前来通知朝会召开便直接到乾清宫。

    等他出来后才知道,原来沈溪态度异常的坚决,周边根本看不到其身影。

    “……最好现在陛下马上传话说举行朝会,这样他不出席,又没告假,我便可以在陛下跟前告他个欺君罔上的大罪……他不是要装风度,随便离开吗?我一定要让他知道这么做的严重后果!”

    谢迁心中充塞着懊恼,根本不顾沈溪是他自己亲手提拔出来的现实,一门心思想把对方压下去,连自己都不知为什么。

    其实除了谢迁自个儿,就连宫里这些值守的侍卫都看出来了,现在朝中最大的两派,分别就以谢迁和沈溪为代表,二人在朝堂上矛盾的根由在于皇帝的宠信,当谢迁发现无法从皇帝信任方面将沈溪比下去,能想到的唯一方法就是凭借他的身份地位和老资历,不择手段进行打压。

    出兵草原只是个幌子,哪怕可战可不战,主动权牢牢地掌握在大明手上,依然被谢迁拿出来做文章。

    可惜的是谢迁完全不知昨日发生了什么,不清楚朱厚照这小子天亮后才醉醺醺回到乾清宫寝殿,以其酒量,没有四五个时辰根本醒不过来,也就是说,等正德皇帝睡醒已是黄昏时分,根本不可能再举行朝会。

    此时刚走出午门的沈溪心情也很郁闷:“我千算万算,已尽可能回避,本以为到了文华殿偏殿只是跟他打个招呼,然后大家相安无事,结果谢老儿却主动把矛盾挑起来,而且把事情闹得这么大……既然你喜欢闹腾,那我就奉陪到底。”

    这种时候,沈溪不会选择逃避,这涉及朝堂上权力之争,谢迁明显已大权独揽的情况下,他这边如果就此认输,等于说未来几年甚至十几年,作为退缩的一方他都没有翻身的机会。

    关键在于,只要他自认不如谢迁,甘做“二把手”,谢迁就绝对不可能再把朝堂接班人的位置留给他,谢迁会对他千防万防,将来梁储和杨廷和等人无论谁崛起,都是狠角色,再加上朝中有谢迁未来几年栽培的“亲信”当道,沈溪只能趁着下一个刘瑾崛起把朝廷清洗一遍,才有机会问鼎权力巅峰。

    否则他就得再等二三十年,等他也可以跟谢迁一样,对一群后生论资历的时候,才能把话语权接管过来。

    沈溪心想:“一旦我现在认输,不是打不打一场战争的问题,等于说我未来的仕途被你牢牢拽在手里,你想怎么处置我都行,本来我敬重你的为人,不想跟你明面上抗争,但现在你逼着我跟你翻脸,现在朝堂上已是有你无我的态势!”

    ……

    ……

    转眼未时已过三刻,满朝文武依然在皇宫中等候。

    谢迁可不会承认自己打压沈溪,更不会承认自己要支配沈溪未来在朝中的发展方向,甚至还不会承认要栽培一个强有力的接班人来对抗沈溪……这些事,他内心很反感,但其实却不自觉向这个方向做。

    此时谢迁已在想怎么在正德面前告状,让沈溪彻底失去皇帝的信任,他不会觉得自己有多卑鄙又或者怎样,只坚持认为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沈溪好,目的是让沈溪能在合理有序的规则中发展,而且自己作为一个负责任的长辈,所做的事情对大明、对朝臣、对沈溪、对天下百姓都有利。

    谢迁一心等着朝会开启,可惜直到日落,朱厚照都没影子。

    不但朱厚照没露面,连张苑、戴义和小拧子等皇帝身边的近侍也没露面,甚至没人出来知会一声他们是要继续等下去,还是就此打道回府,所有人都饥肠辘辘,倍感时间难熬。

    “于乔,你看这时候不早,我等……是否就此离开?”何鉴跟一些人交换过意见之后,过来以请示的口吻问询。

    谢迁黑着脸:“等!继续等下去,今日怎么也要把陛下等来!”

    刚把话说完,就见张苑带着人进入偏殿殿门,谢迁连忙迎上前,迫不及待地问道:“陛下可是要召见我等?”

    张苑道:“诸位先回吧,陛下暂时不会见朝臣,今日朝会延后,再开不知要等到何时了……”

    谢迁恼火地质问:“刘公公这话是什么意思?朝会就这么无疾而终?陛下作何不出来相见?”

    “对啊!”

    何鉴、杨廷和等大臣也上来为谢迁撑腰。

    张苑没好气地道:“陛下的意思,本来这次朝会乃是兵部沈尚书力主所致,但现在沈尚书已离宫,也就没了举行的价值。现在陛下无暇他顾,亲口谕旨取消朝会,诸位若有什么奏疏,只管把奏疏呈递上来,然后自行回去吧!”

    张苑无意间透露的消息,让在场大臣听到后感觉很讽刺。

    这次朝会居然是沈溪在背后推动,结果幕后功臣被谢迁挤兑走了,下次再面圣指不定要等到什么时候。

    大臣们面面相觑,他们都想找个人评价一下,或者劝劝谢迁,让他不要跟沈溪的关系闹得太僵,但谁都不愿意站出来做这个出头鸟。

    张苑皱眉:“诸位,怎么了?陛下已下旨朝议取消,难道诸位还要坚持面圣不成?”

    谢迁更觉得面子挂不住,气恼地道:“老夫要在这里等陛下出来,今日见不到陛下的面,老夫便不走。”

    “恐怕就要让谢阁老失望了。”

    张苑用阴阳怪气的腔调道,“陛下之前刚带人出宫,这次不是去豹房,而是直接去沈府见沈尚书……您觉得陛下有心思折返回来,跟诸位相见?”

    “啊!?”

    在场文武百官惊愕异常。

    张苑对大家的反应很满意,他本来就采取一切手段挑唆沈溪跟朝臣的关系,而昨日正是他向朱厚照进言,威胁杖打文臣,然后又不停向大臣们灌输说朱厚照跟沈溪过从甚密,让人们误以为皇帝跟前出损招的人是沈溪。

    但显然他对朝臣的头脑太过低估,这些人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是沈溪所为,而且今日他们见到沈溪,听到沈溪亲口所说出的话,因此此时张苑挑拨的语言,反而像是在“啪啪”打谢迁的脸。

    谢迁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非常难看。

    何鉴道:“于乔,你看……我等还是出宫吧,等陛下明日回宫后再想办法觐见?”

    谢迁不言不语,一口气憋着,无地自容。

    张苑看到这诡异的场面,有些不太明白,道:“诸位若不回,可以留在宫里等候,不过按照规矩,诸位大人必须得移步午门,在那里跪多久都没人管,文华殿可不是诸位随便驻留之地。”

    说着,张苑居然直接下达逐客令……他故意把气氛弄僵,想让这些人把君臣间的矛盾转移到沈溪身上。

    张懋最是老奸巨猾,走过来哈哈一笑:“于乔,张公公,还有诸位,老朽年老体迈,力不能支,先回去休息了,告辞告辞。”

    张懋离开,一大群人跟随,这其中除了勋贵和五军都督府的将领,还有一些跟谢迁关系不那么密切的人,尤其是对谢迁意见很深的陆完和张子麟等人。

    何鉴看到有些人进退维谷,便擅自做主:“于乔,你要继续留下,没人勉强,不过请恕老朽不能作陪,告辞了。”

    何鉴一带头,离开的人更多,谢迁看这架势自己已然扛不住,一摆手:“都走都走,如今的朝堂只是儿戏之地,老夫也无法支撑多久了!”

    谢迁心中满是失落,开始打退堂鼓,旁人看到这一幕,还以为谢迁回去后便要上请辞奏疏,但此时谢迁只是说几句丧气话罢了,以他现在胸中憋着的那口气,绝对不肯轻易把权力交出来。他此时想的是:“一定要先把出兵的问题解决,我不能当大明的罪人!”

    在一些事上,谢迁始终把自己摆到很高的位置上,甚至把沈溪定性为“公敌”,至于旁人怎么看他可不管,心中想的全都是如何打压沈溪。

第二〇八七章 赖上门

    朱厚照让张苑去通知朝臣他不会出席朝会,并说已经出宫去见沈溪,其实此时他还没动身。

    等张苑回来通禀时,朱厚照正在喝茶吃点心。

    张苑很惊讶,他本以为见不到朱厚照的面了,又见朱厚照这会儿精神不错,似乎有什么让人高兴的事情,不由问道:“陛下,老奴已把您交待的事情告知那些大臣……陛下可是有喜事?”

    “关你屁事啊!”

    朱厚照似笑非笑,“朕要做什么,不需要跟你这个奴才打招呼……把自己的事情管好再说吧。”

    张苑被朱厚照如此斥责,心里虽然不爽却不敢表露出来,眼珠子转了转,试探地问道:“陛下,这几日老奴在外为您搜罗了一批美人儿,不知是否……”

    “没兴趣。”

    朱厚照的回答异常干脆,“什么美人儿,不过是普通市井民妇罢了,没事的话你可以退下了,朕马上就要出宫去……哦对了,你找来的那些民妇,不知道朕的身份吧?”

    张苑一听以为有了溜须拍马的希望,赶紧陪笑:“陛下,她们哪能知道……”

    朱厚照打断他的话:“那就好,找几个姿色出众的,用马车载着……朕有用处。”

    张苑心里直打怵,他感觉朱厚照要这几名女子,不是为了临幸,倒像是去做什么买卖,暗忖:“陛下莫不是要以卖人取乐?就算手头再缺银子,你堂堂皇帝也不至于作出如此荒唐事来吧?况且也未听闻陛下最近缺银子啊……”

    张苑没有真正领悟刘瑾那套献殷勤的方法,刘瑾是有事没事就给豹房送银子,而张苑这边则是朱厚照不伸手要,他一定不肯吐血。

    问题在于张苑是小市民出身,对于银子的珍视程度,比刘瑾这样自幼入宫的人高多了,他生性吝啬,觉得能拿到贿赂凭的是自己的真本事,哪里舍得便宜他人?甚至于连皇帝都不例外。

    张苑领命而去,朱厚照则换上一身便服,在小拧子陪同下往宫外走,路上他对自己的装束有些不太满意,一个劲儿地问:

    “……你看朕穿这身如何?到时不要落了面子……”

    小拧子苦着脸回答:“陛下的穿着打扮没有任何问题,不过……昨日沈大人提前离席,说明对您这么出宫游玩不支持,您今日还要去劳烦他,是否不太妥当?”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你当朕看不出沈先生不高兴吗?无妨,朕已认清楚苏公子府门,直接过去就好……此番朕带了美酒、美食还有美女,可不是过去白吃白喝,难道这样还不受欢迎?”

    小拧子道:“可是苏公子和郑公子,要准备考会试,如此通宵达旦饮酒作乐,是否太过耽误他们时间?”

    朱厚照怒道:“朕都说了会赐他们功名,难道会毁约不成?就算他们没考中进士,朕也能给他们高官厚禄,比考中进士更风光……有朕为他们撑腰,他们担心什么?”

    “但是,陛下……”小拧子还想说什么,看到朱厚照因生气而涨红的小脸,便不敢继续往下说了。

    朱厚照道:“你是想说,他们不知道朕的身份,是吧?朕当然不会让他们知道,不过朕会派人跟他们说,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差事,只等会试结束便可上任……只要让他们不以为是朕所为便可。”

    小拧子非常苦恼,觉得朱厚照想出的主意太过扯淡……随便派个人告诉苏通和郑谦,说你们受到朝廷重用,安排在什么衙门,又是什么职位,还不说原因,苏通和郑谦能相信那就见鬼了。

    不过朱厚照兴致好,小拧子不敢破坏,只能任由皇帝自以为是。

    出宫后,朱厚照上了马车,张苑那边准备的女子也都装车,一行浩浩荡荡往苏府而去。

    轻车熟路到了苏府门口,此时却府门紧闭,根本就没人出来相迎。

    朱厚照从马车上下来,向小拧子一摆手:“还愣着做什么?去敲门……算了,本公子亲自去。”

    朱厚照心中很迫切,上两次来,他都是吃白食,虽然回赠给苏通美女,但显不出真本事来,因为苏通也送了他丫鬟,这回他带上美女和好酒好菜来,就是为了显摆一下……看看,我这里什么好东西都有。

    可等他上前去敲门,里面半天没人出来应答,小拧子耳朵贴到门上仔细倾听,什么动静都没有,当即回头:“陛下,苏公子是否不在家?”

    朱厚照皱眉:“你也说了他要备考,怎么可能会出门?不行,朕敲门敲得手都酸了,你来。”

    小拧子只能接过差事,继续敲门,终于在一炷香后,门“吱嘎”一声从里面打开,可是走出来的并非是苏通和郑谦,而是一名颤颤巍巍的白髯老仆。

    朱厚照兴冲冲道:“我来找苏公子,快去知会一声。”

    那白髯老仆道:“你找我家老爷?他一大早便出去访友了,不知何时才会回来。”

    “什么?”

    朱厚照怒从心头起,差点就要冲上去打人,但想到如此会得罪人,好歹忍住,气冲冲问道,“苏公子说要去访谁?可有留下地址?”

    老仆见来者不善,赶紧把门关上,从门缝传出话来:“老爷没说,不过这位公子如果要找人的话,可以去问问郑公子,他平时跟我家老爷走得近,再就是来自福建的刘公子和胡公子跟我家老爷关系也很不错……”

    朱厚照琢磨一下,发现一个问题,除了郑谦认识外,那刘公子和胡公子是谁,一概不知。

    更加要命的是,他只知道这一处府宅,郑谦住在哪儿是个大大的问号。

    “开门,本公子要进去,等你家主人回来。”

    朱厚照使劲敲门,但这次没人搭理他,那老仆似乎已回后宅去了,根本就不打算招待他这个不速之客。

    朱厚照吃了闭门羹,心中懊恼,满腔热情遭遇一盆冷水淋头,让这才意识到,如果不拿出皇帝的身份,自己难以在民间交到朋友。

    “不行,朕不能就此善罢甘休。”朱厚照在苏府门前气呼呼地自言自语。

    小拧子有些畏惧,问道:“陛下,苏公子府上下人都说他不在,您这又是何必呢?不如回豹房吧。”

    朱厚照瞪着眼道:“很可能他在府上,故意让人出来这么回绝朕……走,跟朕去一趟沈府,朕要见沈尚书,让他带朕来这里一探究竟,若存心欺瞒,朕定他个欺君之罪……”

    说完,朱厚照气呼呼往马车走去。

    小拧子担惊受怕,心想:“苏公子真不在家还好,如果他有意避开,或者沈大人已把陛下的真实身份透露出来,那可要出大问题……看陛下这模样,脾气还不小呢。”

    小拧子惴惴不安陪侍于马车上,一路往沈府而去,朱厚照坐着生闷气,因夜幕降临,小拧子看不清楚朱厚照脸上的表情,但能直观地感受到皇帝的怒火在腾腾燃烧,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到了沈府门前,朱厚照从马车上跳下,这次他还没上去砸门,便见有人主动打开,朱起已在门内等候。

    “这位公子,您……”

    朱起认识朱厚照,知道这少年来历不凡……其实就算沈溪没挑明这位是皇帝,但基本上也暗示过。

    朱厚照恼火地问道:“本公子来见沈尚书,不会他也不在府上吧?”

    朱起回道:“下午未时刚过老爷便回府来了,不过我家老爷似乎旧疾复发,怕是不能见客。”

    “什么?沈尚书病了?那更要见了!”朱厚照觉得沈溪故意装病避他,心底的火气烧得越发旺,自然不肯罢手,就算朱起阻拦,也径直往里面闯。

    朱起只是象征性挡一下便躲开,朱厚照顺利进入沈府,因他多次登门,直接往书房而去。

    等他到了书房门口,只见沈溪站在门前直盯盯地看着他,原来沈府下人已提前一步告知有人擅闯府邸,沈溪猜到是朱厚照到来。

    “沈尚书不是说自己生病了吗?为何看起来好端端的?”朱厚照上来便一副声讨的架势,冲着沈溪发脾气。

    沈溪一摆手,朱起匆忙退下,小拧子也很识相往后退,把房门口的位置留给沈溪和朱厚照这对师徒。

    沈溪没有回答,也未对朱厚照行礼,而是招呼先进书房,等进去把门关上后,沈溪才道:“陛下因何气冲冲而来?莫不是去了一趟苏府,吃了闭门羹?”

    朱厚照一怔:“你……先生怎么什么都知道?先生不会是把朕的身份告知苏公子和郑公子了吧?”

    沈溪摇头:“苏公子今日的确来过,他说陛下昨夜说了很多大不敬的话,你觉得以苏公子和郑公子这样有远大抱负的应试举子,敢跟口出狂言的人交往过密吗?”

    “什么意思?”

    朱厚照没想到沈溪会把话说得这么直白,脾气自然消了些,毕竟多个名师调教过的正德皇帝不是那种完全蛮不讲理之人,他想了想问道,“朕说什么了?怎么就大不敬?还有……沈先生对他说过什么?”

    沈溪把苏通到来说的话,大致跟朱厚照复述一遍,朱厚照面带羞惭之色,但嘴上却不服输:“这有何不可,朕的确可以赐他们进士出身,还有官位和名望。”

    沈溪道:“朝廷自有规矩……陛下坐拥天下便是这世间最大的规矩!如果谁都不把规矩当回事,那百姓也就不会把陛下当回事,到时候岂非天下大乱?另外,如果陛下可以随随便便指定谁中进士,那朝廷要科举何用?读书人没了晋身之途,大明江山如何稳固?”

    朱厚照不耐烦地道:“朕不想听先生唠叨,就算不能赐他二人进士出身,无法进翰林院,也可以赐他们武职,这样总该没问题了吧?”

    沈溪摇头苦笑:“这个微臣可管不着,不过想他二人乃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如何当得起武将之责?且他们现在都怕陛下说的那些目无君父的话,担心会对他们的前程造成影响,所以暂时避开情有可原。设身处地去想,如果陛下是一个赴考举子,遇到这样的事情,怕是也会避开吧?”

    朱厚照最愁的就是沈溪把道理说得太过清楚明了,让他想发火都难。

    人家就是觉得他口气大到可以做朝廷的主,怕招惹麻烦,才不跟他交往,如果他想用自己的权威交友的话,苏通和郑谦就算招待他,也不会尽心尽意,如此就违背他出宫游玩交友的初衷。

    朱厚照苦着脸道:“那该怎办?朕说出去的话,已收不回来,要不沈大人去说说……其实朕没有吹牛,只是把沈大人准备对他们的安排,提前传达给他们了?”

    沈溪打量朱厚照,心想:“你小子还真会找人背黑锅。”

    沈溪道:“微臣可没有权力赐他们进士功名,更没办法满足他们当官的愿望,这话如果微臣去说,他们必定不会接受,反而会更发怀疑。”

    朱厚照彻底没辙了,站起身,来回踱步,半晌后用求助的目光望着沈溪,“沈先生,这两个朋友可是您介绍给朕认识的,现在出了偏差,您总得想个办法,怎么挽回来啊!”

    “朕很珍惜这两个朋友,只要你不把朕的真实身份告知他们,并把今日的事情解决了,朕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在他二人面前胡乱说话。”

    沈溪轻叹道:“就算陛下保证不再胡言,他二人不是还得备考么?难道他们会跟陛下饰演的迟公子一样,身为举子,只有半个月不到便要参加三年一次的会试,却还这么轻松出来游玩?”

    朱厚照这下彻底没辙了,坐下来,整个人显得很颓丧,最后用憋屈的目光望着沈溪,问道:“那沈先生说该怎么办吧?”

    沈溪有些无奈:“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微臣做东,在城中找个地方,邀请他们出来,再行饮宴,到时候便以陛下为东道,这样陛下以为如何?”

    “好,好,这个主意好,去人家府上打扰确实不那么合适,那就在咱的地盘宴客……这主意太好了。”

    朱厚照根本没多想,略一琢磨,想到把人请来喝一台,便感觉莫名开心。

    沈溪道:“不过如此也会打扰到他二人备考,总归要有个名义才行。”

    朱厚照皱眉:“能以何名义?”突然他想到什么,眼前一亮,“要不这样,朕去梁先生那边,把会试考题讨要过来,就说朕要好好审核一下,看看考题有没有什么僭越违制的地方,再以参阅考题为名,把他二人邀约来如何?”

    沈溪看着朱厚照那闪着精光的小眼睛,突然意识到,这熊孩子根本没有什么遵守规矩法度的概念。

    “这小子是否认为,只要对他有利的事情,做什么都行,甚至不惜把大明法度当儿戏?这样的皇帝不是要让子民跟他一起胡闹?”

    沈溪厉声道:“陛下这是要帮士子鬻题吗?陛下可知如此做,会带来多大危机,难道陛下不怕朝廷选拔的士子,都是一群没有真才实学,只懂得营私舞弊的酒囊饭袋?”

    朱厚照皱眉:“沈先生何必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朕不过是想找个由头罢了,如果沈先生觉得不妥,大可提出新的解决方案,朕照做便是。”

    或许朱厚照意识到当着沈溪的面这么说,是在挑战沈溪的道德底限,他也知道现在要求着沈溪,不想得罪过甚,说话态度转变许多,好似在哀求一般。

    沈溪长长地叹了口气:“陛下要见他二人,这件事微臣会帮忙,不过今日不可能了,要见也要等明日,因为找人还需要时间,同时务必让他们感受到陛下的诚意才可。”

    朱厚照很失望:“今日见不到他二人,朕跟谁喝酒?要不……先生再介绍几个朋友给朕认识?先生不是说唐伯虎也在京城,还来拜访过先生吗?不如把他介绍给朕认识?”

    沈溪发现,朱厚照除了吃喝玩乐其他什么都不顾了。

    而且认准一样东西就死缠烂打,怎么都不肯松手。

    沈溪道:“陛下还是要耐住性子为妥……陛下连日到市井游玩,必会被有心人瞩目,若趁机不轨,陛下何以保证自身安全?”

    朱厚照“哦”了一声,像是接受沈溪的说法,但从他神思不属看,应该还在琢磨要去哪里玩。

    沈溪再道:“臣跟陛下约定,今日要举行朝议,为何陛下最后却半途而废?”

    朱厚照眨眨眼:“朕没有半途而废啊!朝会压根儿就没开始,自然不算半途……先生也知道,朕昨夜喝了一宿,白天在乾清宫补觉,哪里有什么精神参加朝会?以后有的是机会,嘿嘿……”

    说到这里,朱厚照又开始撒泼耍赖。

    沈溪倍感无奈,道:“今日微臣跟谢阁老闹了些不愉快,可能未来一段时间,微臣无法上朝,避免谢阁老就出兵问题逼微臣表态,请陛下谅解。”

    朱厚照点头,很快会意过来,问道:“先生这是要称病不出吗?那兵部的事情怎么办?”

    沈溪没想到连假称病的事情都可以拿来跟皇帝商量,而且朱厚照好像还一副理解的模样。

    沈溪道:“就算微臣人在府宅内,兵部事务也不会耽误,这点请陛下放宽心。”

    “妥!”

    朱厚照想都没想便答应下来。

第二〇八八章 买消息

    对朱厚照来说,只要沈溪允许他继续出宫游玩,什么条件都可答应。

    沈溪无言以对,心里不停地安慰自己,“这也是无奈之举,知道陛下沉迷酒色,却不知善加利用,只一味劝谏而不做变通,坐等那些谄媚小人恶意中伤,离间君臣关系,岂是智者所为?”

    遇到朱厚照这样一个千古奇葩,沈溪可不敢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只能因势利导,先跟皇帝处好关系,再想办法纠正。

    得到来日能见到苏通和郑谦的承诺,朱厚照依依不舍离开,就算他想留在宫外跟普通士子喝酒,也认识到自己酒醉后老说大实话,容易引发别人的抵触情绪,不得不等沈溪为他安排好一切。

    朱厚照走后,沈溪写了封书函,请苏通和郑谦来日一叙,算是对之前的事情做个总结。

    至于朱厚照以后想见苏通和郑谦,沈溪的想法很简单,至少在会试结束前,不会再让朱厚照得逞,要不就让他自己跟苏通和郑谦谈,他能帮的仅仅是牵线搭桥,居中沟通罢了。

    朱厚照在失落的情绪中回到豹房,坐在空旷的寝房里发呆,钱宁听闻后着脸前来觐见。

    “陛下,这几日你似乎无心豹房内的玩意儿,微臣特地为您准备了新节目,希望您能喜欢。”

    钱宁一直担心自己失宠,这几天见朱厚照神出鬼没的,出豹房后就没了影,连去做什么他都不知晓,难得今天在,便主动前来表忠心。

    朱厚照兴致不高,一摆手:“什么新节目?好吃的还是好玩的?”

    “都有,都有。”

    钱宁笑呵呵道,“陛下不妨移步一览?”

    朱厚照坐在那儿,整个人没精打采,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挥挥手道:“朕有些倦了,你便说说是什么吧,如果不合适,朕就不过去了。”

    钱宁心里非常纳闷儿:“以前陛下听说有什么新奇好玩的东西,必定精神大振,兴冲冲便去了,为何今日却这般模样,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莫不是我之前救驾不力,到现在陛下还不肯宽宥?”

    他却不知,朱厚照根本没心思计较他之前的所作所为,只是因外出找酒友碰壁而心情郁积。

    钱宁道:“臣为您准备了来自民间的精彩节目,比如说皮影戏,由经过训练的美人儿来驾驭,到最后美人儿还会到台前来表演。”

    在钱宁看来很有意思的东西,在朱厚照眼里却觉得不堪入目……他小时候就在沈溪熏陶下看过皮影戏,那时他年龄小见识又不多,自然无比喜欢,但现在作为坐拥天下的皇帝,对他来说皮影戏根本就没有吸引力,至于让美女到台前来表演,朱厚照更觉得庸俗不堪。

    朱厚照一摆手:“算了,算了,朕就不去了,钱卿家退下吧,朕今日太过疲累,先去休息了……小拧子,为朕准备好沐浴的香汤,朕稍后就安歇。”

    “是,陛下。”

    小拧子大为宽慰,乖巧地应承下来。

    钱宁瞟了小拧子一眼,心里很好奇,暗自揣摩开了:“陛下这几日都带着拧公公出豹房,旁人说是去见沈大人,但沈大人那边有什么新奇好玩的东西能让陛下连日乐不思蜀呢?要是拧公公能告之一声就好了。”

    ……

    ……

    钱宁出门后,没有走远,等候皇帝寝房里的人出来。

    现在能为他解惑的只有小拧子,钱宁觉得小拧子有可能会把真相说出来,毕竟大家伙儿目的一致,都想扳倒张苑。

    现在张苑掌管司礼监,基本上控制了内廷,但在豹房这边却始终不得人心,现在宫内已形成一股倒张苑的联盟,小拧子和钱宁都是其中一员。

    足足等了半个时辰,小拧子才出来,钱宁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拧公公,您可算出来了,我还以为您今日要一直留在里面侍候陛下呢。”见到小拧子,钱宁赶忙上前以恭谨的语气打招呼。

    小拧子有些诧异地看了下钱宁,虽然现在钱宁已经是锦衣卫指挥使,但到底大家各司其职,小拧子可不愿承认自己低人一等,他说话虽无刁难蛮横之意,不过还是显得有些疏远:“钱大人有事吗?”

    钱宁凑过去道:“拧公公,您也知道,上元节那晚,在下……做了错事,之后陛下就态度大变,根本就不给在下丝毫尽忠的机会,是不是陛下……至今依然记挂于心?”

    小拧子冷笑一声:“钱大人是想问,陛下是不是想弃用你吧?”

    钱宁苦着脸道:“大概是这个意思,但拧公公把话说得也……太过直白了吧?都是为陛下做事,在下当时不过是没反应过来罢了。”

    小拧子想了想,还是决定跟钱宁保持和平共处的状态,实话实说,“放心吧,陛下这几天都没提你的名字……不过,是否心底还在责怪,只怕只有陛下自个儿才清楚,你让咱家如何回复?”

    钱宁听得心里悬吊吊的,见小拧子拔足欲走,连忙挡住去路,又问道:“拧公公这几天很辛苦吧?一直陪在陛下身边,端茶递水,忙上忙下,却不知陛下在豹房外作何……”

    “这是你能打听的吗?”小拧子语气开始强横起来。

    豹房和皇宫里,人与人的关系都是此消彼长,钱宁这边示弱,小拧子的气势立马就起来了,毕竟小拧子是朱厚照身边常侍,而钱宁却是个“外人”,别看现在出任锦衣卫指挥使,要撤职只是朱厚照一句话的事情。

    钱宁苦着脸道:“咱们都是为了侍候好陛下,拧公公不妨透露一些……这是在下一点小小的心意……”

    钱宁知道,如果只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显然诚意不足,最好的方法莫过于给小拧子一笔实实在在的好处费,小拧子要朱厚照起居,根本没时间培植势力和党羽,自然也就没办法捞钱。

    小拧子把钱宁递来的东西拿在手里掂量一下,问道:“就这点儿吗?”

    钱宁一出手便是一锭金子,大概十多二十两,价值上百两银子,在一般人眼里无疑是一笔巨款,但在小拧子看来太过敷衍,毕竟他见过抄刘瑾府邸的大场面,成千上万锭金子几乎让他晃花眼。

    钱宁笑道:“还有几锭,因不便携带,未在身上,回头就给拧公公送去……咱们得团结一致,如今张公公可猖狂了,把豹房事务通通接管过去,什么事都要跟他汇报,听说今天他还给陛下送了批美女来……这不是要抢咱们的饭碗吗?”

    “那是你的饭碗,可不是咱家的。”小拧子没好气地道,“咱家的饭碗便是侍候好陛下。”

    钱宁道:“都一样都一样,既然咱们是一伙的,再看在金锭……的面子上,您老就稍微透露一点讯息?”

    小拧子有些心动,在人生经历几次起伏后,他也开始注重捞钱了,暗忖:“刘瑾当道时我被打压得厉害,如果不是沈大人及时出手,我可能会被刘瑾弄死;现在张苑得势,也一个劲儿打压我……”

    “如果我将来失宠,被陛下逐出宫去,一定要有银子傍身才行,不然那时就算我放下脸面去求人,人家都不会拿正眼瞧我……”

    “再者,陛下屡次出豹房,可不是什么好事,那个苏公子和郑公子一看就有所图,还是想办法让陛下守在豹房里最好不过。”

    小拧子反复衡量得失,又见钱宁如此“诚恳”,光是一锭金子就价值一两百两银子,若是如钱宁所言再送他几锭,他就能在京城买一座不错的宅子,让自己下半生有个着落,当即道:

    “陛下出宫,是为了跟宫外人见面……陛下喜欢跟民间士子交往,把酒言欢,席间畅谈风花雪月,宫外人还送了陛下几名婢女……大概就是这些,如果你想安排的话,就照这路子做吧。”

    说话时小拧子不住转头四望,生怕泄露风声被正德皇帝知晓,要知道朱厚照可是吩咐过他一定要保密。

    小拧子拿人手短,可又怕担责,所以短短几句说完便趁机走人,没把朱厚照跟苏通和郑谦等人相处的细节说出来。

    不过即便如此,知道朱厚照的喜好,对钱宁来说也是不小的收获。

    “多谢拧公公,多谢拧公公,在下回头一定厚礼相赠!”

    钱宁得到想要的答案,不顾之前承诺,挂口不再提后续赠金子之事,许下空头承诺后,一溜烟跑了,脚步比小拧子还急。

    “这钱宁,一点道义都不讲,感情是在蒙我?”

    小拧子惊讶地望着钱宁快速远去的背影,心里很懊恼。不过他掂量了一下手上的金子,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透露秘密还是有回报的。

    ……

    ……

    钱宁急着赶去的地方,乃是丽妃的院子。

    豹房内,丽妃和花妃都是独门独院,好似紫禁城里的宫殿一样,有着四五进的大宅子作为她们生活起居和朱厚照游玩之所。

    朱厚照没有防着司马真人和钱宁等人,这些人在豹房内院基本是畅通无阻,尤其是钱宁,挂着锦衣卫指挥使的职司,专门负责豹房内侍卫调防,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不过在相见时,为避免旁人说闲话,钱宁还是隔着纱幔跟丽妃说话。

    等钱宁把事情大概一说,丽妃点头道:“沈大人确实不凡,计谋和远见旁人根本就无法比拟,总能别出心裁迎合陛下……既然你已知道陛下有如此喜好,还等什么?你依样画葫芦施行便可。”

    钱宁没什么文化,虽然对吃喝玩乐的事情擅长,却不懂文人喜好,丽妃的交待,既让他看到机会,又让他迷茫。

    丽妃也非士子,对于文人雅士的喜好知之甚少,至于朱厚照跟那些士子说什么,玩什么,一无所知,所以她把差事托付给钱宁,让其自由发挥。

    钱宁有几分头脑,心想:“陛下与人聚会喜好什么我不知道,但我可以去问读书人啊……我可是锦衣卫指挥使,找几个读书人撑场面岂非轻而易举?到时候让他们告诉我该准备些什么,再让他们跟陛下喝酒谈天,然后找女人助兴……如此一来,陛下肯定龙颜大悦!”

    钱宁以为找到问题的关键,做事丝毫也不拖泥带水,立即让手下去找读书人。

    “……钱爷,您让我们去找读书人,上哪儿去找啊?如果是找窑姐或者是戏子倒还容易,或者我们去附近抓几个书呆子回来?”

    钱宁见手下一个个呆头呆脑,恼火地道:“怎么说话这么难听?什么抓人,分明是请他们回来跟陛下喝酒,必须要找贪玩好耍的那种,最好还好色……不管用什么方法,给你们一个时辰,带四个读书人到我跟前来。”

    钱宁不算是给手下出难题,要找的人,不管学问高深,只要读过书便可,京城别的不多,但读书人一抓一大把,尤其再过一段时间就是会试,士子云集,要完成任务不难。

    在钱宁命令下,豹房的锦衣卫四处去搜罗读书人,说是请,但大半夜的找人来,除了抢好像没旁的办法。

    这些人平常骄横跋扈惯了,做事不讲规矩,直接到豹房周边民舍,挨家挨户问谁家有人读书,一个时辰后就把钱宁需要的文人给找了回来。

    四个读书人,年纪最小的不过十五六,年老的六十多,其余两个看上去三十岁上下,光看年龄正合适。

    钱宁黑着脸喝问:“什么意思?老子让你们出去找人,就这么草草应付了事?”

    “可是我们已经尽力了啊,钱爷。”手下显得很为难,“读书人本来就金贵,还大晚上去找,有那么容易吗?这不费尽心力才把人带到……要是多给点儿时间,我们或许能够找到更多的人,其中肯定有合适的。”

    钱宁一摆手:“一老一少先送回去,你们两个,过来。”

    两个三十岁上下的读书人走过来,二人虽然读过书,但经不起眼前的大场面,其中那个身形削的问道:“这位官爷,您大半夜把我们叫来作何?”

    钱宁问道:“先不说这个,你们俩平时酒量如何?”

    二人对视一眼,俱点头,个子矮一些的说道:“酒量还行,不知官爷为何要问我们这个问题?”

    “请你们来是要跟人喝酒……你们可有把握能把对方喝倒?”钱宁继续发问,在他看来,行不行先以酒量论,能把皇帝喝倒,皇帝自然就尽兴了,虽然尽的只是酒兴,但也算完成差事。

    削男子笑道:“您这大晚上把我们叫来,就是跟人喝酒?这……跟谁喝啊?”

    钱宁一抬手,打断对方的问话,道:“除了喝酒外,你们平时可去过窑子,有什么寻花问柳的经历?”

    “这个……”

    二人又对视,看起来似乎相识,钱宁忽然意识到,手下人为了求简单必然挨家挨户去找,这两个读书人可能住得很近,加之年岁相当,关系应该不错。

    “问你们话,去过就去过,没去过也照实说。如果你们不懂女人,老子现教你们也可。”钱宁怒道。

    削男子知道眼前的大官不好惹,道:“官爷您消消气,我二人以前是去过窑子,至于女人……都这把年岁了,我等早就成家立业,怎可能不了解?”

    钱宁皱眉:“那你们对玩女人很精通咯?”

    钱宁的问题太过刁钻古怪,让两个读书人瞠目结舌……自己大晚上在家抱着老婆睡觉,结果被人拖到这儿,又被问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太过匪夷所思。

    这二人表现已经很好了,如果换那种没见识的平民百姓,早就磕头如捣蒜,什么都问不出来。

    “算是吧。”

    矮个子认清形势,陪笑着回道。

    钱宁点头:“那好,接下来你们要跟一位贵人喝酒,跟他探讨读书人的风雅趣事,还有去逛窑子的经历,评头论足一番,如果你们不知该怎么说,就喝酒,女人会给你们找来……今天算你们有福气,女人管够!”

    这下二人彻底懵了,削男子问道:“这位官爷,您这是何意?我们被蒙着眼睛塞进轿子送到这里,至今不知在何处,您……您还让我们跟人喝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钱宁怒道:“该你们问的才能问,不该问的问出口就是给自己找麻烦,别以为老子跟你们开玩笑,如果今天差事办不好,一准儿让你们脑袋搬家。”

    两个读书人差点以为自己进了阎王殿,就算再博闻广知,也没听说过如此经历,大半夜被人抓来喝酒,如果侍候不好就要身死灯灭。

    二人心里暗忖:“这是惹了什么瘟神?居然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钱宁出去吩咐手下准备,回来后道:“贵人马上会醒,你们两个记得,一定要多跟贵人谈论女人之事……稍后女人便会送来,你们先认识一下,重点是她们的容貌,身材,还有气质,到底好在哪里,什么地方不尽如人意,你们先琢磨清楚……你们都是读书人,不管你们功名如何,但至少肚子里有点儿墨水,不用老子教你们吧?”

    二人目瞪口呆,不知该如何回答。

    此时豹房内开始忙碌起来,钱宁深知朱厚照脾性,知道之前皇帝困倦,不够是想睡个不合时宜的“午觉”罢了,随时都会醒来,而这正是他邀功的良机。

第二〇**章 画虎不成

    把读书人陪酒的事情安排好后,钱宁兴冲冲去见朱厚照。

    即将到朱厚照卧房门口时,钱宁心里忽然生出一丝疑虑:“是否该先去问问丽妃,看她对此事的意见?”随即转念一想,又有些不甘心:“那女人仗着陛下宠爱,又有头脑,屡屡欺压我……这件事我已经做得很好了,为何还要听她的?”

    钱宁打定主意后,便在朱厚照卧房门口耐心等候起来。

    他不能随便进去,也不知朱厚照几时醒来,只能干等,但其实此时朱厚照已经醒过来了。

    在太监进去传报后,朱厚照宣见。

    钱宁笑呵呵进去,向端坐在茶几后的朱厚照恭敬行礼,然后道:“陛下,微臣已给您准备好酒席,恳请陛下赴宴。”

    朱厚照板着脸问道:“朕不是说了不用你安排吗?你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怎么着?”

    钱宁被喝斥,感觉危机来临,连忙辩解:“陛下,臣之前在外饮酒作乐,认识几个人,他们对民间一些乐子很在行,尤其是风花雪月之事,所以臣设下酒宴,请他们过来饮酒,想……请陛下过去听听。”

    朱厚照微微皱眉:“你在外认识的?都是些什么人?”

    钱宁道:“具体做什么的,臣不是很清楚,不过看得出都是读书人,学问谈吐皆不俗,臣未告知他们自己是做什么的,也不好意思问他们的情况……由于请他们过来是坐轿,又是自偏门进来,他们不知道这儿是哪里。”

    朱厚照有些怨责:“连什么人都没弄清楚就敢往朕身边领,不怕是刺客?如果伤着朕怎么办?算了,看在你有心的份儿上,朕就起驾去听听他们说什么……你说已经安排好酒席,是吗?”

    钱宁一看便知道有戏,因为朱厚照的脸色比之前好看多了,当即陪笑道:“是啊,陛下,微臣都安排妥当了,没跟客人说明陛下的身份,就是怕他们对您不利。”

    朱厚照点头:“算你安排周到……在前带路吧!”

    说着,朱厚照便在钱宁引领下,往设宴的偏厅而去,一路上,钱宁开始按照事前编织好的台本说项:

    “……臣在外认识的人不少,不过因已是半夜,能请过来的就只有两位,他们小有家资,平日喜欢寻花问柳,身边红颜知己不少,臣说这里有美女,才把他们给骗来……嘿嘿,这二人果然没有防备。”

    朱厚照问道:“那你给他们安排女人陪酒了吗?”

    “没有陛下准允,谁敢哪?”

    钱宁摆出一副公私分明的样子,“他们正在饮酒,臣跟他们说,我家公子想见见他们,跟他们探讨下风月雅事,他们就先喝酒等着……至于待会儿是否赐他们女人,一切都以陛下意志为准则。”

    朱厚照脸上终于展现笑容,道:“好,如果他二人有真才实学,办事有能力,也懂得喝酒和寻花问柳之道,朕不会吝啬赏赐。”

    本来朱厚照因见不到苏通和郑谦,不能跟志同道合的人喝酒谈天而烦扰,结果钱宁就给他找来两个一听便称心如意的士子,心中的郁闷减轻许多。

    等到了偏厅门口,朱厚照见到里面已摆上酒桌,有个陌生男子坐在那儿一动不动,顿时感觉有哪里不对,可一时间又说不上来。

    朱厚照不知道,里面两个书生读过书不假,但没取得过功名,到现在不过是童生,屡次院试不第,无法获取秀才功名,人过中年,便不再把读书作为主业,平日接一些为他人写书信、写春联的活计,再加上在京城内有店铺和房屋出租,生活方面基本无虞。

    二人社会地位远不如苏通和郑谦,生活层次也达不到标准,尤其是大半夜被人抓到个陌生的地方陪人喝酒,没当场尿裤子都算好的了,现在坐在那儿无精打采,一看就不是应邀前来陪人喝酒找乐子。

    朱厚照暂时没进去,指了指两人,疑惑地问道:“这就是你所说的……朋友?”

    钱宁不知道有哪里不对,陪笑道:“是啊,陛下,要不,您先进去试试他们的才学?”

    “不用了。”

    朱厚照说了一句,心里大概明白什么,暗忖:“沈先生乃状元出身,能跟他做朋友的,水平明摆着……钱宁算什么东西?认识朕之前只是个锦衣卫百户,字都不识几个,跟他交往的能有什么水平?”

    不知不觉朱厚照心底就把钱宁鄙视一通,而钱宁还不知道,依然为自己的安排沾沾自喜。

    朱厚照和钱宁一起进入偏厅,里面二人见钱宁带着个公子哥前来,当即站起,用惊惧的目光看着来人。

    钱宁笑道:“公子,他们就是在下结交的朋友……两位,这就是我跟你们说过的公子爷,不妨给公子爷介绍一下自己?”

    钱宁本想亲自介绍,忽然想起自己根本不认识他们,之前也没来得及询问,所以话到嘴边,只能让二人自行介绍。

    其中削那位恭敬行礼:“在下姓曹,字孟阳。”

    “哈哈,曹孟阳?你跟曹孟德只差一个字?真好玩!”朱厚照当即大笑起来,觉得这名字非常逗趣,等笑得差不多了才看着旁边矮个子问道,“你不会说自己叫刘玄德吧?”

    两个童生对视一眼,像这样一上来就用名字讽刺人的,可谓世间少有,情商差到这地步还想交到朋友?做梦吧!

    但二人不敢发怒,因为他们知道抓他们到这里来的是官差。

    矮个子尴尬地道:“在下姓孙,叫做孙若,尚无表字。”

    朱厚照点头道:“哦,看来我说错了,不姓刘,而是姓孙,那便是东吴子弟……你祖籍不会是江南吧?”

    这问题相当不客气,孙若难以作答,见朱厚照大模大样坐下,又看了同样尴尬的好友一眼,站着不是,坐下也不是。

    钱宁侍立朱厚照身后,满脸笑容,一句话不说。

    朱厚照一摆手:“曹孟阳,孙若,你二人坐下来说话……不是说好一起饮酒,谈天说地吗?没什么好拘谨的,本公子对人和善,你们只管放开心怀,喝酒吃菜便是……来人,过来倒酒。”

    曹孟阳和孙若这才战战兢兢坐下,却噤若寒蝉,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钱宁拍拍手,从帘子后面鱼贯而出四名女子,正是之前他给曹孟阳和孙若介绍过的女子中精心挑选的宫女,专门负责给人敬酒。

    如果换作平时,朱厚照对这样的女子根本就不屑一顾,但今天有陌生人在场,他莫名提起了一丝兴趣,甚至偷偷摸了一名女子的手,那女子面带娇羞,含情脉脉地看了朱厚照一眼,把手抽了回去,敬过酒后退到一边。

    钱宁看场面有些尴尬,主动出来打起圆场:“曹兄和孙兄等什么?不为我家公子敬酒么?”

    “哦。”

    曹孟阳这才回过神来,站起身敬酒,“敬这位公子一杯……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钱宁当即抢白:“我家公子……”

    话到一半便被打断,朱厚照一抬手,神色淡然:“本公子姓迟,你们可以称呼我为迟公子。”

    曹孟阳不在乎对方姓甚名谁,也不在乎出生来历,这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一举酒杯:“在下敬过迟公子。”说完一仰脖把酒喝下,立即脱口称赞,“好酒。”

    钱宁得意地道:“当然是好酒,几十年陈酿,来自蜀中江阳,你以为旁处可以买到?公子您看……?”

    朱厚照皱眉道:“怎么曹公子如此不懂规矩?你敬酒,怎么也该等本公子应一声吧?你倒好,自个儿先喝起来……唉,算了,不跟你一般见识,这位孙公子,咱们俩喝一杯?”

    孙若听说是好酒,也想尝尝,站起身来,本要双手托杯跟朱厚照碰上一碰,但没等他把身子凑上前,就见钱宁恶狠狠瞪他,顿时感到巨大的危机,马上把身子缩了回去。

    朱厚照没在意这些,一仰脖也喝下一杯酒,道:“果然是好酒……酒逢知己才能千杯少,不知二位是否可作为在下的知己呢?”

    曹孟阳和孙若都在想:“我们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大半夜被你手下掳劫到这里,并非心甘情愿,谁当你是知己啊?”

    钱宁笑道:“曹公子和孙公子对女人很有研究,是不是?快给我家公子说说你们的心得体会。”

    孙若讷讷半晌,不知该怎么接茬。

    曹孟阳好歹憋出几句:“在下平日喜欢逛窑子,里面的窑姐……嘿,还不如今日在这里见到的姑娘漂亮,难道这里是京城什么秦楼楚馆所在?”

    “大胆,你是找死,是吧?”

    钱宁一听曹孟阳把尊贵的豹房当作窑子,怒从心头起。

    “哈哈……”

    朱厚照却仰头大笑,笑过后,态度和善许多,道:“曹公子居然把这里当作窑子?也行,反正都是为了吃喝玩乐,那你觉得我这里的窑姐,跟旁处窑姐有什么不同呢?”

    钱宁松了口气,不过脑子已糊涂了,不知该怎么指引曹孟阳和孙若说话。

    朱厚照的性格钱宁虽然有一定了解,但对这位爷偶尔冒出来的想法,就理解不能了,比如说眼前的事情就让他很是费解。

    曹孟阳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鼓起勇气道:“这里的姑娘,不像是私娼,应该是有些来头……说是窑姐可能不合适,应该是迟公子豢养的丫头,留着平时享用的,是吧?”

    “嗯。”

    朱厚照点了点头,“可以这么说,这些女人,都是本公子府上地位最低下的侍婢,你们喜欢,只管挑一两个过去陪酒。”

    “不敢,不敢。”

    曹孟阳胆战心惊道。

    朱厚照对钱宁比划了个手势,钱宁马上出来道:“既然是我家公子赐给你们的,你们不用客气,我家公子好结交朋友,既然你们跟我家公子认识了,公子让你们挑人陪酒,你们就凭自己喜好选人吧。”

    曹孟阳鼓起勇气,当然更多是借助酒劲,指了指靠边的一个女子,那女子年约二十五六,模样算不上多美,他此刻想的是:“纵观四个侍女,就这个年龄大一点,姿色也相对平素,我选过来陪酒应该不会犯着主人家吧?”

    孙若也选了一个,依然不是挑选最年轻漂亮的那个,还是打着不得罪主人家的主意。

    朱厚照看二人把女人选完,二女都走过去后,朱厚照一伸手把剩下两名女子一左一右揽在怀中,然后好奇地打量对面二人。

    孙若和曹孟阳显然不可能做到朱厚照这么洒脱,这会儿两名女子只是站在他们身旁,他们不敢伸出手作怪,头微微垂下,显然还不适应眼前的环境。

    朱厚照道:“你们眼光挺独特的,年轻貌美的不选,却要选这种老丑的,难道你们专好此道?”

    孙若和曹孟阳暗自叫苦,不知该如何回答,旁边钱宁气势汹汹地道:“我家公子问你们话,老实回答!”

    钱宁那狐假虎威的模样,不为朱厚照所喜,当即皱眉:“没别的事情,你先退下,再找几个宫……美女进来,另外安排些节目,光是喝酒多没意思?哦对了,去跟丽……美人说一声,让她过来陪本公子喝酒。”

    “是,是,公子,小的这就去。”钱宁兴冲冲离开。

    等钱宁走后,朱厚照感觉少了制约,转头向孙若和曹孟阳道:“现在烦人精出去了,你们有话直说……不知你们对于这世间女子,有何看法?”

    “呃……”

    孙若刚才一直没说话,这会儿见曹孟阳有些支撑不住,只有顶上来发言,“在下看来,这女人……最重要的是能居家过日子,养在自家院里的才是自己的。”

    朱厚照笑道:“听你的意思,要把身边女人带走?”

    “在下绝无此意,请迟公子不要误会,君子不夺人所好。”孙若已算是能应付大场面,但他还是无法应付如此困窘的场面。

    朱厚照道:“既然你喜欢,带走就是,就算不能当妻子,作个侍妾总可以吧?女人赐给你了。”

    “啊?”

    孙若感觉好像天上掉馅饼一样,虽然身边的女人不够漂亮,但白送的怎么都是好的,晕晕乎乎地侧头看了下曹孟阳,只见自己的好友也是一头雾水,甚至用手用力拍打脑袋,大概是觉得自己在做梦,想早点醒过来。

    朱厚照见状,好奇地打量曹孟阳,问道:“对此曹公子又如何理解呢?”

    曹孟阳紧张兮兮地摇了摇头:“在下的妻子……不可能容得下在下养外室,迟公子不必送女人,在下可消受不起。”

    朱厚照笑道:“原来家里有一只母老虎,想必平时一定凶神恶煞,你处处受制,不得开怀吧?”

    曹孟阳说到家里的事情,没了之前那么惧怕,语气变得无奈,“唉!为此没少受罪,明日回去,怕是又有一番折腾。”

    朱厚照道:“既然你这么怕你家母老虎,那本公子跟你换一换,本公子愿以这四名……除了孙公子身边那人,三名女子交换你家的母老虎,你看如何?”

第二〇九〇章 弄巧成拙

    曹孟阳听朱厚照说要拿三个丫鬟来换自己的妻子,顿时火冒三丈。

    自己好端端在家睡觉,大晚上被人拎到这里来,听人说了一通莫名其妙的话,又强颜欢笑配合着演戏,现在居然有人惦记家里的结发妻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曹孟阳虽然为人怯懦,但骨子里还是有血性,当即发起飙来,怒不可遏道:“迟公子,请您放尊重一点儿,岂能说出此等有辱斯文的话?今日被你们强迫带到这里,已是颜面尽失。若你们是强盗,只管说出条件来,在下尽可能满足,但若再说无礼的话……在下就在这里一头撞死,让你们一文赎金都拿不到。”

    因为曹孟阳突然发火,孙若也只好站起来,防止对方发难。

    朱厚照脸色变得很难看,大喝道:“钱宁!”

    钱宁正在门口偷着乐,觉得自己做了件漂亮事,肯定会得到朱厚照赏识。

    忽然听到呼喊声,他一溜烟进入厅内,只见朱厚照端坐如初,只是脸色黑漆漆的,似乎在生气,而曹孟阳和孙若已站起来躲到墙角。

    “公子何事吩咐?”

    钱宁有些心虚,但又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开口问询。

    朱厚照瞪着钱宁,目光凶戾,厉声问道:“钱宁,且问你,这二人你是怎么找来的?”

    钱宁惊慌失措,心想:“果真不能让陛下跟此等酸儒独处,喝点儿酒,随便问上两句就穿帮了……不过就算拆穿谎言,找人来一起喝喝酒应该没什么吧?”

    钱宁脑子乱哄哄的,居然忘记回答朱厚照的问题,直接怒气冲冲地对曹孟阳和孙若道:“你二人对我家公子说了什么,竟惹得他勃然大怒?”

    曹孟阳正要接话,孙若赶紧拽了他一把,然后上前一步,用低声下气的语气道:“两位爷,您们大人不计小人过,我这位兄弟喝醉了酒就喜欢胡言乱语,你们且说出条件……只要能放我们回去,莫说喝几杯酒,就算把这里的酒全喝了都行。”

    朱厚照怒视钱宁,连声问道:“钱宁,这就是你所谓的朋友?你是用什么手段找来的人?就这么糊弄朕么?”

    朱厚照发怒,以“朕”自称,曹孟阳和孙若毕竟读过四书五经,通晓事理,立即意识到情况不妙,面如土色,浑身抖个不停。

    钱宁突然跪到地上,向朱厚照磕头:“陛下饶命,小人并非是诚心糊弄,只是……想找几个读书人来为陛下解闷。”

    “哼!”

    朱厚照怒哼一声,站起身来拂袖而去,这酒席对他而言已无半分吸引力。

    等朱厚照走后,曹孟阳和孙若已经吓傻了,需要相互依靠在能支撑着不瘫倒在地。

    “钱爷,您没事吧?陛下已走远了。”一名锦衣校尉进来,看了看堂上的情况,赶紧去搀扶钱宁。

    钱宁脸色惨白,显然也吓得不轻,全身酥软,很难凭借自己的力量站起来。

    好不容易在手下相扶下起身,钱宁怒视曹孟阳和孙若:“你们是想找死,是吧?老子跟你们说得还不够清楚吗?请你们来陪我家公子吃顿酒,席间畅谈风月,皆大欢喜,完事后你们就可放心回家过日子,把陛下服侍好了说不一定还有机会平步青云。”

    “现在好了,给脸不要脸,得罪陛下,罪不可赦……来人啊,把这两个不识好歹的东西弄出去,找个地方解决了!”

    “官爷饶命,官爷饶命!”曹孟阳和孙若心中也无比懊恼,但此时再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只能跪下,向钱宁磕头求饶。

    钱宁因欺君之事被朱厚照训斥,心里来气,哪里还顾忌什么滥杀无辜?

    等人把曹孟阳和孙若捆绑起来,一名锦衣校尉凑过来小心翼翼地请示:“钱爷,就算陛下对今日之事不满意,把两个书生打一顿出出气就行了,杀人的话未免太过了吧?毕竟不少人知道这两位失踪跟咱们锦衣卫有关,若御史言官追究起来……”

    钱宁怒道:“你们这群窝囊废,连这点胆子都没有?”

    锦衣校尉悻悻退下,曹孟阳和孙若被拖了出去,不过却没敢真遵照钱宁的命令下毒手,只是找地方关押起来。

    恰在此时,小拧子带着几名太监匆忙而来,钱宁得到传报赶紧迎出门,以求助的口吻道:“拧公公,您老怎么来了?是否陛下有新的安排?”

    小拧子怒道:“钱宁啊钱宁,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妄自揣摩圣意,居心叵测啊……说,你是不是不想要脑袋了?”

    钱宁意识到小拧子这是来找他算账,毕竟对方刚把朱厚照的喜好透露给他,结果两个时辰不到,他就安排个局请朱厚照赴宴,是个人都知道其中有问题,朱厚照稍微动动脑子就知道自己的行踪和喜好被人透露出去了。

    钱宁苦着脸道:“小人想好好孝敬一下陛下,不想弄巧成拙……您老想骂就骂,想打就打,但一定要为小人想个办法解脱困境。”

    “人呢?”

    小拧子没有说解围的事情,探头往厅内看了一眼,没见到书生模样的人,立即问了一句。

    钱宁道:“人已经押走了。”

    小拧子道:“陛下回去后专门作出交待,要咱家过来把人给放了,不得有任何刁难,甚至可以给予一定补偿,以避免败坏皇家的名声,至于旁的事情陛下没说……钱宁,这件事陛下没心思追究,已算是对你的最大恩赐,如果你再乱来的话,可莫怪咱家不帮你!”

    钱宁苦着一张脸,心里别提有多懊恼了,但只能是耷拉着脑袋,恭敬受命。

    ……

    ……

    小拧子离开后,钱宁把曹孟阳和孙若送走,每个人给了二两银子作为补偿,然后马上去找丽妃求助。

    这边丽妃刚收拾好,仪容和装扮都力求端庄大方,本来她还以为朱厚照是请她过去饮酒,谁知等来的不是迎接她的太监和宫女,而是钱宁。

    钱宁半跪在丽妃身前,把事情原委说明。

    丽妃脸色不善,质问道:“你在请陛下赴宴前,不知道跟我商量一下吗?你没有把事情安排妥当,就敢贸然行动,不是自找麻烦是什么?”

    “丽妃娘娘,您莫再挖苦小人了。”

    钱宁显得很懊恼,“当时不是时间紧迫么?刚刚把人请来,还未安排妥当,便听闻陛下起床了,是以未及向您请示,便自作主张了!”

    丽妃听着钱宁无力的辩解,心中极度鄙夷这个势力小人,但她在豹房无依无靠,需要收拢人手为自己效命,只能无奈地一摆手:

    “你现在说这些没用,陛下让你把人放走,你照办便是,千万不要画蛇添足。另外,你说陛下曾试图用豹房这边的美女换其中一人家中的母老虎?”

    钱宁想了下,点头:“事后那二人是这么说的,当时小人不在场,具体是怎么个情况,尚不清楚。”

    丽妃道:“那就行,说明陛下惦记着那泼辣的母老虎,这口味可真够特别的……不过也是,陛下自打登基以来,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找再出色的佳丽恐怕都难以赢得陛下欣赏,所以这次陛下就算骂了你,也应该无大碍,不会追究你责任。”

    钱宁皱眉:“陛下当时气成那样,娘娘还说不追究?”

    丽妃冷冷一笑:“有些事,我就算跟你解释也说不清楚,总之你记住了,只要你一片忠心,做事哪怕适得其反,陛下也不会追究,就怕你本身无心帮陛下做事……你在陛下身边的年数比我还长,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钱宁想了下,事情还真是如此,心情一松,笑着奉承:“听丽妃娘娘一席话,小人瞬间感觉踏实不少……娘娘,要不您现在就去见陛下?”

    “我自然会去见陛下,至于你……千万不要自以为是,你要立功我不拦着,但如果你再这么我行我素,自个儿行差踏错把前程给坑了,可别怪我不帮忙。”丽妃神色严厉,宛若是在训斥不争气的婢仆。

    钱宁听到后心里有些不爽,但想到自己做事老是弄巧成拙,彻底醒悟自己才智谋略均不如眼前这女人,不由叹了口气,俯首帖耳领受丽妃的批评。

    等一刻钟后丽妃见到朱厚照时,正德皇帝正在戏园子看戏,不过此时他整个人显得无精打采,面前连酒水都没上,只摆着一杯茶。

    朱厚照难得地没找人陪他一起看戏,小拧子和张苑都不在身边,独坐二楼,形单影只。

    丽妃在戏楼下被人拦住,等值守的太监上楼传报后,才获准见驾。

    丽妃上楼后直接走到朱厚照面前,恭敬行礼:“妾身见过陛下。”

    朱厚照抬头看了丽妃一眼,意兴阑珊地问道:“丽妃,你怎么来了?”

    丽妃故作诧异地问道:“不是陛下让妾身来陪酒的吗?”

    朱厚照露出恍然之色,随即摇头苦笑:“之前确实有酒席,不过很快就散了……都是钱宁那没用的奴才,不知从哪儿获悉朕这几天出去跟外面的人喝酒,非常尽兴,就随便到外面大街上抓了两个人回来陪朕喝酒……瞧他那粗鄙的模样,能结交到什么好友?居然想跟沈先生的朋友比?哼哼!”

    朱厚照骂钱宁,虽然骂得难听,但丽妃却体味到其中并没有过多责怪的意思。

    丽妃笑道:“钱指挥使也是一片好心,谁不想好好孝敬陛下,让陛下开心?就连沈大人这么安排,不也是想让陛下您开心吗?”

    朱厚照摇头:“沈先生大概没料到朕居然会跟他那两个朋友如此投契吧,本来沈先生只是想让朕出去走走看看,领略一下会试前京城士子风气……丽妃,你可别随便指责沈先生,朕不想听这些。”

    丽妃意识到,小皇帝对沈溪的信任不知不觉又加深了,以至于沈溪做的一些事情连点评一下都不行。

    丽妃暗忖:“如今在陛下跟前,只能说沈之厚的好话,不能说他半点不是,就算我是陛下名义上的妃子也不行……不过这样也好,如此一来越发体现出沈之厚的重要性,只要能拉拢他,早些实现我心中宏愿,为陛下诞下长子,那我在朝中的地位便固若金汤。”

    “陛下,如果您想找人喝酒的话,不妨妾身为您来安排?”丽妃用恳切的目光望向朱厚照。

    朱厚照侧目打量丽妃,大惑不解:“你想安排?你能找到合适的人跟朕喝酒?”

    丽妃点头:“应该不难,只是妾身没法走出豹房大门,如果能出去活动一二,安排什么应该很方便。所以……妾身希望陛下给妾身权限,自由出入豹房,以男装为陛下做事。”

    ……

    ……

    京城谢府。

    谢迁心情很不好,按照他以往的脾气,早就上疏请辞归田或者称病不出,但这次称病在家的却成了沈溪。

    因朱厚照给了朝臣一个月休沐期,所以就算沈溪病休,也不需要跟谢迁请示汇报,消息传开后让谢迁大为不满。

    谢迁连续几天躲在文渊阁,整理卷宗,想找机会参劾沈溪。

    甚至于他还把杨一清等人轮番叫到家中来,询问中原地方军情,吹毛求疵找沈溪的麻烦,甚至连刘瑾当政时沈溪任兵部尚书时的一些施政纲领,都被他搜集起来查找罪证。

    可惜沈溪没给谢迁太多机会,平时做事基本是滴水不漏,没有留下任何可供追查的蛛丝马迹。

    “……不可能,绝不可能,他怎么会把每一文钱都用到实处?道理完全说不通啊!哼,越是严谨的账目,其中隐藏的问题必然越多,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小子做帐也是一把好手……”

    谢迁翻查沈溪执领兵部时的账目,发现所有收讫付讫条款都一目了然。

    朝廷调拨多少银两,兵部用了多少,用在何处,还有跟兵部有关的衙门日常开支等等,事无巨细全都记录下来,甚至没有用“大概、可能”等虚词,该多少就是多少,而且所有账目能对得上。

    这让谢迁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以前他才不爱理会这些繁琐的事情,审计工作也一向不归他来管,但现在为了参劾沈溪却不得不埋首于案牍中。

    被谢迁叫来跟他一起审核账本的人,是户部尚书杨一清,对杨一清来说这可是个苦差事,但既然是当朝首辅请他帮忙,他就有责任把事情做好。

    谢迁现在正在一一比对的账册都是户部之前审核完毕的,户部那么多人都没找出问题来,杨一清觉得谢迁再审核实在没有必要,因为很多花费都没法详细调查,兵部上奏多少便是多少,除非把兵部具体经手人找出来,否则没有任何可能找出沈溪的问题。

    杨一清道:“谢中堂,自从去年沈尚书执掌兵部以来,所有账册都是他亲自整理,这放在以前根本难以想象,连户部这边很多账目在下都要等下面的人整理好后呈递上来,再行审核。”

    谢迁打量杨一清:“堂堂兵部尚书却纠结于账目小事,你不觉得其中问题重重吗?”

    杨一清摇摇头:“或许这么做会很繁琐,但其实这也是沈尚书有责任心的表现,兵部上下对沈尚书的评价很高,认为他平时就很谨慎,就连一些小账目都会用心审核,甚至查出不少问题,都被他一一纠正过来。”

    旁人对沈溪的评价越高,谢迁觉得其中蕴含的问题越大,问题根源在于谢迁对沈溪的防备愈发加深,深切地感受到来自沈溪的压力,不但是在出兵一事上,还在于朝中方方面面,甚至连旁人对待沈溪的态度,也完全不是他想象的那般疏远……好像旁人更愿意接受一个低调、不与人争论的年轻后生来执掌朝堂,而不愿意他这个老家伙指手画脚。

    “再查。”谢迁非常固执,坚持给杨一清出难题,“今日查不出问题,你回去后再让户部属吏详细审阅账目,再把山东地方奏报上来的钱粮调度情况详细汇总,老夫就不信完全没问题!”

    杨一清嘴上应了,心里却叫苦不迭,他发现谢迁对沈溪的打压不是一点半点,简直到了难以共存的地步。

第二〇九一章 巴结权贵

    沈溪病休,算不得什么大事件,甚至于沈溪这个决定老早就被人猜到了,毕竟当日在文华殿偏殿里他没有给谢迁留任何面子,扬长而去,如今称病在家被看作是礼让长辈的一种表现。

    至于沈溪和谢迁的矛盾最后会发展成什么模样,朝中人并不如何关心,在他们看来,只要两边不得罪就好,不管谁得势,都是文官内部的事情,他们可以在其中轻松转圜,这比当初刘瑾当权时好太多了。

    “两人都是状元出身,知书守礼,做事虽然可能会有些偏激,但至少不会拿朝臣开涮,就算私底下收受礼物也绝对不会明目张胆跟人伸手要钱……只要是文臣执掌朝政,不管谁最后胜利都可以站在他那边。”

    因为沈溪和谢迁在朝中都不结党,这也是文臣愿意看到两人起争执的重要原因……如此总比张苑等宦官跳出来跟文臣夺权好太多了。

    当初刘瑾跟朝中文臣争权夺利,结果是以刘健和李东阳为首的文臣惨败而告终,朝臣们已经吃过一次大亏,这次可不想再步后尘。

    所以沈、谢二人的矛盾,被看作是文官内部的矛盾,自行解决即可。

    朝中人表面上都支持谢迁,但心下更偏向沈溪。

    不过,谁都知道谢迁声望和地位更高,站到他一边是为了自身的名誉和地位考虑,也是为防止谢迁给穿小鞋,至于心底里对沈溪的支持,那是对有利于未来发展的方向考量,在他们看来,沈溪当政或许好处更多。

    随着大批老臣致仕,朝廷肯定会出现许多重要的官缺,以沈溪跟朱厚照的关系,可以说对接任者具有决定性的作用……朝中有传闻,吏部尚书何鉴上位,也是沈溪力荐的结果。

    谢迁虽然不结党,但朝中故旧遍布,亲疏远近分明,而沈溪势单力孤,大多数朝臣更愿意与沈溪这样的后起之秀合作,这意味着他们有机会成为沈溪派系的中坚力量。

    朝廷中枢这帮文臣中,有明确站在谢迁一边的,除了内阁大学士梁储、杨廷和,还有就是吏部尚书何鉴和户部尚书杨一清,二人是否虚以委蛇先不论,至少在朝廷出现纷争后他们会无条件把票投给谢迁。

    不过更多人属于摇摆不定,这其中就包括礼部尚书白钺、工部尚书李、刑部尚书张子麟等人。

    白钺是因年老体迈,完全顾不上朝争,不会贸然支持谢迁,也不会站到沈溪一边,是个彻头彻尾的中立派;李跟沈溪私交不错,不好选边站,所以遇到事情就装糊涂,喜欢投弃权票。

    张子麟等人一向被谢迁打压,本身他们在刘瑾当政时就属于阉党一脉,谢迁一直想把他们弄下去换一批新人上来,使得张子麟等人别无选择,只能保持中立……虽然他们也想支持沈溪,但得考虑自身的处境,不能成为别人眼里的另类,所以充当着墙头草、随大流的角色。

    ……

    ……

    沈溪人在家中,对于谢迁叫杨一清把兵部账册送去谢府审核之事,却心知肚明。

    在他看来,谢迁此举纯属自找麻烦,首先他的账目没有任何问题,不涉及做假账,如果谢迁想就账册本身向他发难,只能伪造收入和开支,并找人做伪证,才能把他驳倒。但如此一来,谢迁就成为理亏的一方,以沈溪想来,就算谢迁再不忿,也不会出这种损招。

    所以现在谢迁就是没事找事。

    谢迁忙着复核账册,沈溪则在家中运筹帷幄……为了保证开春后出兵草原一切顺利,他已准备让胡琏领兵回京,毕竟他的嫡系现在都跟着胡琏在中原一带平叛,如果以现在京城班底组织战事,他也是两眼一抹黑。

    “……或许是累了吧,已培养出一批能打仗的将校,作何还要培养新人?军事学堂该怎么招生,又如何培养人才,我都没心思过问,反正我已经编写相关教材,只要学堂教员按照上面的步骤实施,总能培养出一批有用的人才!”

    沈溪派人通知苏通和郑谦,告知二人回请事宜,算是对朱厚照的一种交待。

    至于请调胡琏领兵回京,他得上疏朝廷。上疏会按照正常流程送到通政司衙门,不过他知道谢迁会出来阻挠,所以另外准备了一份相同奏疏,晚上见驾后请朱厚照直接批复,这样他就能以谕旨调胡琏等人回来,就算谢迁想作梗也无济于事。

    沈溪心道:“非常时期,只能做一些先斩后奏的非常之事。”

    到了下午,沈溪府上也没人来探病。

    因为沈溪跟谢迁出现重大分歧,就算那些暗中支持他的人,也不敢贸然到他府上来拜访,就连何鉴等不怕得罪谢迁的老臣,也会顾忌谢迁的面子,不敢来沈溪府上……既然都知道沈溪是装病,也就没有来探望的必要,沈溪也不希望这些人前来造访,扰人清静。

    等差不多黄昏时,沈溪让人准备好车驾,又让云柳提前准备好酒席,毕竟这次宴请他是主人,苏通、郑谦和朱厚照都是客人,一切都得他来张罗。

    至于见面后说什么,涉及君王,就不是他能管的了。沈溪现在最担心的,是苏通和郑谦把事情想明白,二人到底不是傻子,堂堂兵部尚书居然屡次引荐他们跟一个不靠谱的后生见面,他们或许会猜到背后有什么古怪。

    之前因为朱厚照口气太大的问题,苏通和郑谦心中已有防备,现在又无端邀请,就算苏通和郑谦必然会赴约,也会预先把一些事情想清楚。

    但等沈溪见到二人时,才发现自己的担心纯属多余,因为两任以为是他单独邀请,不但赴约,还带来厚礼。

    因沈溪和苏通、郑谦先到,这会儿朱厚照尚不知在何处,坐下来说话要比之前见面随便许多。

    郑谦笑着让人把礼物抬过来,道:“都是些不值钱的闽西土特产,请沈大人笑纳。”

    沈溪虽然没把箱子挨个打开看过,也知道郑谦所说不详不实,这些箱子里至少会有价值几百甚至上千两银子,这是他们的“买官”钱,郑谦跟沈溪的关系不是很铁,岂能不多给一些好处博得沈溪的好感?

    沈溪道:“礼物在下先不收,你们一心备考便可,这次见面后,便不会烦扰二位。”

    苏通不解地问道:“为何听沈大人话中之意,反倒好像是对我们有所求?不对啊,沈大人,现在是我们求您办事呢。”

    沈溪笑道:“不是谁求谁的问题……先前那位迟公子,对你们念念不忘……有些事隐瞒你们,是我不对,他出身高贵,像他这样的勋贵,家教甚严,少有出来见世面的机会,所以见到你们后才会放浪形骸一些。”

    “嗯?”

    苏通和郑谦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抹震惊之色。

    沈溪道:“我之所以收他为徒,也是受人所托,他爵位很高,有时候要做什么我很难拒绝,所以才会屡次三番给你们惹来麻烦。”

    苏通一脸释然:“在下就说那位迟公子器宇不凡,原来是累世勋贵,与朝同休,怪不得口气那么大……哈哈,如果沈大人早点儿说清楚,也不至于让我和郑兄这么担心,怕他失言连累到我们。”

    “所以说你们不需要担心他口气大与小的问题。”

    沈溪道,“你们也知道,像他这种人,一出生就注定要承袭家中爵位,年轻气盛,见到好友,吹吹牛完全可以理解,而且就算宫中那位,对他也很包容,毕竟是功勋之后,就算犯了官司都能赦免。”

    苏通和郑谦虽然对官场了解得很深,但对于勋贵这个特殊的阶层就不是那么明白了,因为这是他们平时无法接触到的层面。

    听沈溪把话说到这个份儿后,二人宽心许多,在他们眼里,迟公子也从一个桀骜不羁的年轻后生,变成对朝事有话语权的特权人士,甚至跟皇帝都熟悉,迅速认识到这个迟公子值得交往。

    郑谦向苏通道:“苏兄,怪不得沈大人要介绍迟公子给我们认识,原来对我们大有好处啊,想以后咱们在京城或者地方做官,如果有迟公子这样的朋友作奥援,谁敢拿我们不当回事?”

    “咳咳。”

    苏通不想当着沈溪的面谈论这种攀附关系的话,赶忙转变话题,“还是沈大人交游广阔,哈哈……沈大人,不知迟公子现在何处?对了,他本姓什么?”

    沈溪笑着摇了摇头,意思是有些事情没法对你们明言,否则会犯忌讳。

    郑谦和苏通同时露出会意之色,心中也有了定计,琢磨该怎么跟朱厚照相处。

    沈溪道:“我已派人去通知迟公子,他应该很快就会过来……因为常年累月他都在深宅大院中,对外面的世界不是很了解,不过吃喝玩乐他也算擅长,你们跟他说学问上的事情没什么用,就一起畅谈风花雪月之事,不必太拘谨,他没有权贵那种盛气凌人的骄横。”

    苏通点头:“这倒是能看出来,这位迟公子除了口气大一点,还算是平易近人,让人觉不出他是皇亲贵胄……我们心里有数,一定能把他伺候好。哈哈,郑兄,我就说这位迟公子不像是要参加会试之人,跟他讨论时文简直是答非所谓,不过人家不用参加会试前途就比你我更高,唉,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在沈溪面前,苏通说话没那么多顾忌,也是他充分相信沈溪的为人,甚至有些时候把话说得直白一些,可以让彼此间有一种更为亲近没有防备的感觉。

    郑谦苦笑着点头:“之前还说要疏远这位迟公子,现在看来倒是我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望沈大人您不要见怪。”

    沈溪摆摆手:“趋利避害乃人之常情,在下岂能有所怨责?他快来了,把东西稍微收拾一下,之后不要提及我对你们说的事情,好好跟他喝酒谈天便可……结交迟公子,哄他开心,对你们的前途有利无害。”

    “是,是!”

    苏通和郑谦都感觉自己捡到宝了,本来对朱厚照持的是敬而远之的态度,到现在也改了主意,准备好生款待沈溪这个学生。

    跟朱厚照搞好关系,等于是为自己将来的仕途铺路,这笔账谁都算得清楚。

    ……

    ……

    沈溪明白,不把朱厚照的背景来历作一个合理的解释,苏通和郑谦没法诚心实意跟朱厚照交朋友。

    沈溪心想:“毕竟是举人,有了做官的资格,头脑远比普通人清醒,他们在争名逐利的同时,能权衡利害,懂得避祸,只有把朱厚照往勋贵的身份上靠,二人才能放开所有顾忌,全心与人交往。”

    一直到天黑,朱厚照才姗姗来迟。

    朱厚照手下这些人从来没到过沈溪所说街巷,找起来很费力,等到了后还不能确定是哪个院子,等见到在门口相迎的沈溪和苏通等人,朱厚照才释然,从马车上下来后,惊讶地发现苏通和郑谦居然主动上前相迎。

    朱厚照本来担心苏通和郑谦不再把他当朋友看,但眼前这幅和谐的画面让他意识到沈溪有些本事。

    朱厚照心情愉悦,跟苏通和郑谦一起进入院门,嘴上开始吹嘘他带来的美女:“……都是天姿国色的美人儿,要身材有身材要样貌有样貌,更重要的是才艺俱佳,一会儿你们便见识到了。”

    在今天以前苏通和郑谦还觉得朱厚照行为古怪,但沈溪说朱厚照是勋贵之后,对朱厚照的行为也就好理解了。

    勋贵之家,生下来就含着金钥匙,府上肯定会豢养歌姬和舞姬,美貌的女人一抓一大把,而年轻人交朋友都比较洒脱,所以把家里的歌姬、舞姬找来一起饮酒作乐,那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苏通心想:“可惜不能到这位迟公子府上看看,不然就知道他到底是哪位公爷的后人……不过连沈大人都对这位迟公子百般忍让,看来家世很不简单……”

    沈溪虽然在旁作陪,但没有参与话题的意思,朱厚照却总爱往沈溪身上靠,侧头笑着说道:

    “沈先生,学生之前因冒犯唐突,心中过意不去,特地为您准备了份礼物,已送到府上,您回去后便可以看到了。”

    苏通和郑谦很羡慕,这位真正的世家子弟都主动给沈溪送礼,显然是存有巴结之心,他们偶尔也会把迟公子跟朱厚照联想在一起,但很快这种想法便被打消,就在于沈溪对迟公子的态度明显有些不耐烦,而迟公子对沈溪的巴结也太多了点。

    若是君王和臣子之间相处,不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

    沈溪道:“你家祖上留下的家业,正该好好经营,不要有事没事老想着送礼,再多的银子也经不过你这么折腾……哎呀,不对,你这话里的意思,是觉得我在这儿碍事,想请我离开?”

    “沈大人,迟公子哪里有这意思?”苏通赶紧帮朱厚照说话,笑呵呵道,“迟公子完全是一片好意,你是他先生,孝敬你不是应该的吗?”

    “对啊,沈先生,您别太往心里去。”朱厚照苦着脸,现在只要能让他跟苏通和郑谦一起喝酒,莫说是做学生,就是让他当孙子都行。

    虽然在某些事上朱厚照很讲原则,但为了心中所好不讲原则的时候更多,当下着脸道,“学生没有赶先生走的意思,只是怕您回去晚的话,会耽误休息……沈先生,咱们一起饮酒吧,正好看看学生安排的助兴节目?”

    郑谦和苏通看着这对师徒在那儿搭话,忍不住相互看了一眼,目光好似在说:“看来沈大人是不想参合进我们跟迟公子的交往中,所以老想找借口离开。不过既然知道这位迟公子来历不凡,我们以后用得着你沈大人安排?我们自己去跟他沟通,无需再劳烦您。”

    想到这里,二人会心一笑,请沈溪和朱厚照入席,苏通这才想起什么,一拍脑门:“对了,今日前来赴宴,本只带了一些薄礼,但见到迟公子所带美人,若是不带一些看得过眼的美人儿,实在说不过去。来人哪,快府去接几个过来。”

    郑谦一看苏通这么主动,也不甘示弱,虽然他的家底没有苏通那么厚,但现在可是巴结权贵的关键时候,谁怠慢就意味着谁吃亏。

    反正郑谦和苏通都是一路货色,二人对于府上的姬妾根本就没什么眷顾,郑谦也紧忙叫人回去接府上的女人过来。

    朱厚照眉开眼笑:“你们都这么热情,倒让在下有些不好意思了,此行只是带了一些歌女和舞女出来,难免不够尽兴……来人啊,去把丽美人给本公子叫来。”

    沈溪一听,朱厚照居然要把丽妃叫来陪酒,到时候场面很可能不好收拾,于是劝阻道:“迟公子,做事要有分寸,不可太过。”

    朱厚照一摆手:“沈先生多虑了,丽美人不但姿色出众,更重要的是才艺和谈吐俱都不凡,如果能到这里来陪酒,气氛必然很好,她劝酒可是很有一套呢!”

第二〇九二章 危险关系

    沈溪明白,以朱厚照那见异思迁的性子,很难有维护身边女人贞操的观念,而他又不知道该如何劝解,只能当作什么都没听到。

    站在门口侍候的小拧子紧忙去传话,沈溪摇头坐下后,朱厚照眉飞色舞地自行跟苏通、郑谦说起风花雪月的事情。

    沈溪听了一会儿,道:“苏公子和郑公子马上就要参加会试,所以今日欢聚后,迟公子只能等他们考试结束后才能再相聚了,千万不要勉强,免得大家难做。”

    “这样啊……”

    朱厚照有些不太情愿,侧头看了苏通一眼,想征求当事者的意见。

    苏通笑道:“无妨无妨,十年寒窗苦读,光靠这几日闭门临阵磨枪,未必奏效,还不如恣意些,说不定在会试中能有更好的发挥,一举高中!”

    “说得好。”

    朱厚照称赞不已,“闭门读书是最辛苦、效率最低的方式,沈先生怎能对至交好友灌输这种想法呢?在下也一样,这几天我都不打算潜心读书,考成什么样子随意。”

    郑谦笑着敬酒:“来,在下敬迟公子一杯。”

    朱厚照跟苏通、郑谦臭味相投,每一句话都说到彼此心坎儿里去了,沈溪发现自己留在这里纯属多余,既然已完成牵线搭桥的任务,最好是就此离开,当即站起身来:“在下有要紧事,得回去处理,加上近日身体不适,需要休养,便不跟你们饮酒了。”

    苏通不想就这么把沈溪放走,站起身来:“沈大人作何急着离开?今日酒宴不是您安排的吗?哪里有主人家先退席的道理?”

    “对,对。”

    郑谦也过来阻拦,二人都希望得到沈溪照顾,如此将来的仕途也更顺利些,所以希望沈溪留下来把酒言欢。

    朱厚照很洒脱,道:“沈先生朝事繁忙,哪里像我等闲人一样,有的是时间挥霍?之前我就知道沈先生身体不适,需要好好调养,这种吵闹的场合显然不那么合适……先生放心回去吧,这里有学生代为招呼,保管大家都能尽兴。”

    沈溪站起来就走,朱厚照带着苏通和郑谦出来相送,没到门口,远远地看到一辆马车出现在巷口,往这边而来。朱厚照仔细看了下马车的外观,眼前一亮,指着巷口笑道:“看来这地方离我家很近,丽美人居然这么快便到了……沈先生不如折返回去,等丽美人给您敬几杯酒再走不迟?”

    丽妃到来,沈溪更不愿留下了,他跟这个女人有很多事不清不楚,不想夹在其和朱厚照间难做人,当即摇头:“你们饮酒便是,我就不奉陪了。以后有什么饮宴,只管自行邀约,不过迟公子你可要注意安全,这段时间京城内闲杂人等比往常年多,到底开春后朝廷就要跟鞑靼人开战……”

    朱厚照先是一怔,随即打断沈溪的话:“怕什么怕?这里可是天子脚下,如今陛下圣明,谁敢在京城闹事?”

    说到这里,连朱厚照自己都没什么底气,问题在于他跟沈溪接连遭遇不测,甚至于沈溪当街被人刺杀,跟他描述的盛世景象终归有所不同。

    沈溪告辞后,匆忙乘车离开,堪堪跟丽妃错过。

    而朱厚照则一直等着丽妃下了马车,才跟郑谦、苏通一起进院子去饮酒。

    ……

    ……

    沈溪故意把这次聚会安排在距离豹房很近的地方,就是为了方便朱厚照事后可以平安回去,他可不想皇帝在赴他的宴请时出事。

    暗地里,沈溪还加派人马护驾,务求做到万无一失。

    与朱厚照作别后,沈溪没有如他说的那般回到自己府宅,而是趁着夜色,往马怜所住小院而去。

    没见马怜才几天,沈溪心里便觉得空落落的,这让他有些诧异,决定去看看这个让他有所牵挂的女人。

    路上,沈溪偶尔会想自己是否抢了朱厚照的女人,扰乱了历史,不过想到丽妃时,又觉得自己没做错,朱厚照对女人的热情维持不了多久,马怜跟了自己,比最终被朱厚照抛弃要好许多。

    “或许刚才就不该喝酒。”

    沈溪心里乱糟糟的,忍不住幽幽叹了口气,索性倚靠在马车车厢壁上,闭上眼睛假寐。

    等到了地方,没人出来接应,但值守的侍卫已主动打开院门,沈溪四处看了看,直接跨进门槛。

    小院异常安静,虽然只是上更时分,但在这个没有夜生活的时代,整个弄堂已没有一丝一毫白日的喧嚣,沈溪让闻声出来的丫鬟打着灯笼送自己进主屋,进去后马怜才揉着惺忪睡眼出来相迎。

    “不知大人要来,小女子未曾远迎,请恕罪!”马怜娉婷施礼,举手投足间让人感受到一种优雅。

    沈溪不想说太多,正好一肚子的烦扰需要找地方发泄,骤然见到这样一个满身都充满魅力的女人,最直接也是最好的方式,便是一把将马怜抱起来,在对方未做出反应前,已抱着往里屋走去。

    “大人……”

    马怜还没反应过来,她平时见到的沈溪都是一副温文有礼、温柔感性的样子,还从未见过过他如此猴急的一面。

    沈溪不想跟马怜过多解释,进入房间后,一切就不归女方支配,马怜就好像大海中的孤舟一样,狂风暴浪中,完全被沈溪这个船长驾驭,而她则安然享受这种被人支配的感觉。

    许久后,一切平息下来,沈溪拥着马怜,看着她动人的侧颜,整个人轻松不少。

    马怜在沈溪怀中轻轻动了一下手指,侧首看着沈溪英俊的脸,问道:“大人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了吗?”

    “你连这都知道?”沈溪随口问了一句。

    马怜撅着嘴,就好像个调皮的小姑娘,“大人总会不经意表现出一些感性的东西,可惜小女子不知该如何帮大人分忧,如果能做一些事的话,大人只管吩咐,小女子定倾尽全力做到。”

    沈溪叹息:“很多事,不是你能理解的,人在朝堂,身不由己啊!”

    听到这样深奥的话,马怜蹙眉思考良久,最后选择放弃思索其中奥义,道:“如果小女子也是男人,通过科举在朝堂立足,肯定处境比大人更艰难,甚至可能会精神奔溃……谁叫小女子没有那么强大的内心呢?”

    说完,马怜脸上绽放笑容,美得让人心动。

    沈溪轻叹口气,就在他准备跟马怜相拥而眠时,门口突然传来云柳的声音:“大人,有人求见。”

    沈溪虽然知道云柳清楚自己的行踪,但未料就在外守候,更没有料到有人到这种地方来见他。

    他忽然想到一个可怕的结果,当即对马怜道:“你等我,待见过不速之客后,我便回来跟你相聚。”

    “大人小心。”

    马怜没有挽留沈溪,只是用关切的语气说道。

    沈溪点点头,起床穿好衣物便离开房间。

    ……

    ……

    小院花厅,是个不大的厅堂。

    马怜的寓所不是什么豪宅大院,新搬入的二进院连个正堂都没有,这里已是相对整齐的会客之所。

    等来人出现在面前,终于印证了沈溪先前的想法……来者不是旁人,正是之前被朱厚照传召出豹房陪酒的高宁氏。

    此时高宁氏一袭男装,头上顶着个厚重的斗篷,她一个弱女子居然只身而来,这种勇气让沈溪觉得非常惊讶,他好奇地打量高宁氏,问道:“你来我这里是想示威呢,还是要破罐子破摔?”

    高宁氏笑着摇摇头,看着门口的云柳道:“沈大人身边美人一个接着一个,我见犹怜……不过,今日大人来这里,应该不是为了宠幸她吧?却不知哪位佳人有幸,能陪在大人身边红袖添香?”

    沈溪一摆手,云柳马上退出门外,并顺手把门带好。

    沈溪冷冷地道:“这事儿跟你无关。”

    高宁氏道:“沈大人不必如此警惕,妾身是浮萍,如今有豹房作为栖身之所,已然庆幸不已,不会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开玩笑……陛下准允妾身出来透透气,不但今日,以后也都如此,妾身可以自由出入豹房,为陛下安排娱兴节目,沈大人是否感到意外呢?”

    沈溪侧过身,没有正视高宁氏,摇头:“陛下待你如何,不必说与我听。”

    高宁氏一脸坚决:“妾身想说就说,而且必须说,难道大人忘了之前跟妾身订立的攻守同盟么?陛下见异思迁,不过半年时间,便对妾身厌倦起来,以前每日都会找妾身缠绵,现在却三五日也难见上一面,今日更是叫妾身出来陪酒,日后还不知道会发展成怎样……”

    沈溪一语不发,耐心听高宁氏倾述。

    高宁氏有些不满,冷笑不已:“难道沈大人不想知道,陛下如何跟妾身缠绵的?”

    “闭嘴!”

    沈溪终于被惹怒,恶狠狠地盯着高宁氏,“你可以把礼法当儿戏,我却不能,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份!”

    高宁氏脸上冷笑未平,笑容中带着些许狰狞,“妾身是什么身份?又有什么好顾忌的?当初是谁让妾身身败名裂,从一个安分守己的良家变成今日这般田地?沈大人推卸责任的本事可见涨了……如果沈大人对妾身只有恨的话,妾身又何必着脸来见您?”

    沈溪不想跟高宁氏做口舌之争,问道:“这地方如此隐秘,你是如何找来的?”

    高宁氏道:“沈大人在京城暗中发展势力,难道我就不可以?以前妾身没那本事,现在终于有了条件,当然不会等着任人宰割,我要把失去的都拿回来。”

    看到高宁氏那充满仇怨的目光,沈溪有些不寒而栗……这个女人根本不可能甘心受他驾驭,是个比张苑和小拧子之流危险百倍千倍的人物。

    因为高宁氏不怕死,甚至连名誉和脸皮都可以不要,在她的价值观中,有权力和地位就有一切,其他包括金钱在内都可以不屑一顾。

    高宁氏面对沈溪,言辞灼灼,神情中带着极大的自信。

    眼前这一幕,俨然就是高宁氏第一次见到沈溪时场景的翻版,不过如今的沈溪却不会跟第一次与高宁氏相见时那般盛气凌人,而此时的高宁氏也不再是个弱女子。

    高宁氏道:“妾身知道沈大人不想见我,但现在为势所迫,陛下对妾身已慢慢失去兴趣,甚至今日还让妾身出来陪他的举人朋友喝酒,长此以往,陛下早晚会把我当作礼物送出去。”

    沈溪仍旧不言不语,脑子中思索着一些过往的事情。

    高宁氏继续道:“妾身能倚靠的人只有沈大人,难道您觉得妾身能信任陛下,或者是钱宁那等卑躬屈膝的小人?他们哪里有沈大人您这样目光高远,雄图伟略?沈大人就是不肯投陛下所好,如果能做出少许改变,不像现在这般清高自傲,沈大人在朝中将无可匹敌,岂是谢于乔之流可以威胁到您的?”

    沈溪打量高宁氏,冷冷一笑,问道:“这就是你到这里来的目的?”

    高宁氏微微摇头:“妾身迫切要达成一个目的,现在有机会能出宫门,有比这更好的机会吗?沈大人身边红颜知己不少,不知妾身蒲柳之姿,可还能再次入大人您的法眼?”

    当高宁氏用含情脉脉的目光望向沈溪时,沈溪感觉不到丝毫柔情,反而有一种被蛇蝎盯上的悚然。

    沈溪心想:“这女人的魄力是世俗女子所不具备的,她为达成目的,居然敢给皇帝戴绿帽子……这得有多大胆子才敢这么做?难道她就不怕被凌迟处死?”

    不过沈溪再一想,好像这女人真的什么都不怕,从一开始她就是那种偏执到让人无法理解的性格,结果导致当初悲剧的出现。

    现在这女人又用同样疯狂的方式来试图达成某种目的,让沈溪感觉危机重重。

    沈溪道:“你是否入得了我的法眼,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你难道还想做出什么大不敬的事情来?”

    高宁氏显得很不可思议:“沈大人,您怎么可以这样?难道您想一辈子屈居人下?难道您不想让自己的孩子成为太子,将来继承大明皇位?您拥有吕不韦的野心和条件,为何不能做得跟吕不韦一样果决呢?”

    沈溪气得不轻,暗忖:“这女人简直疯狂到无可救药的地步,居然拿我跟吕不韦相比?这有可比性么?”当下怒斥:“高宁氏,你最好认清楚自己的身份,你想让大明皇位旁落,让本官受你牵连,身败名裂吗?本官会如此不智,跟你一起发疯?你现在马上离开,否则以后休想靠近本官一步。”

    虽然沈溪气急败坏,但还是没把话说绝,就在于他跟高宁氏的关系太过复杂,一时间很难拎清。

    两人曾有过鱼水之欢,这就是他最大的短处,而高宁氏凭此要挟他,逼他就范。

    高宁氏冷冷一笑:“沈大人好大的官威啊,如此气量,也是能做大事之人?当然,最大的可能是沈大人未考虑清楚,不过相信等对草原一战结束,沈大人就不得不面对这个问题了……”

    “妾身相信,届时沈大人不会甘愿任人宰割,陛下也不可能永远把您当作亲信,始终会跟您产生分歧,到那时……希望沈大人不要后悔。”

    说完,高宁氏神色恢复平静,就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般,恭敬地向沈溪行了个礼,然后道:“妾身唐突了,请大人仔细考虑个中利害关系……妾身告退。”

    高宁氏转眼就把自己的疯狂收敛起来,变成一个宽宏睿智的女人,转身而去。

    当高宁氏开门的时候,正好看到门口侍立的云柳,原来之前云柳没有走远,站在门外等候沈溪的吩咐,却未料听到不该知道的秘密。

    高宁氏用讽刺的口吻道:“沈大人身边竟然有你这样不求回报一心付出的女人……云姑娘,我们已不是第一次见面,现在我已贵为丽妃,如果你敢泄露消息的话,莫说是我,就算你家大人,也绝不会放过你!”

    说完,高宁氏脸上涌现一抹得意的笑容,扬长而去。

    云柳心有不甘地看着高宁氏的背影,呼吸急促,而沈溪则站在门后,似有所思。

第二〇九三章 疯狂与理智

    高宁氏走后,沈溪站在原地,没有即刻回屋。

    云柳折身入门,红着脸愧疚地道:“大人,是卑职不对,听到了不该知道的事情。”

    沈溪道:“你明白清因后果了?”

    “嗯。”

    云柳点头,“那女人来的时候,卑职只是觉得有些面熟,等看清楚才知道是高宁氏,当时尚不知道她便是豹房艳名高炽的丽妃……也是卑职办事不力,让她打探到大人的行踪,给大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沈溪摇摇头:“她的事情,你无需自责,这个女人的想法非常另类,平常人很难理解,就算再怎么提防,她还是会整出一些幺蛾子来……现在她走出这一步,或许不是什么坏事。”

    云柳有些激动:“可是,她想加害大人……居然提出那么不靠谱的想法,简直就是胆大妄为……”

    沈溪看着云柳,问道:“你连这个都知道了?”

    云柳低着头,贝齿咬着樱唇:“她想让大人当吕不韦,自己做朱姬,分明是要置大人于万劫不复之境地,用心险恶啊!”

    沈溪没有看云柳,抬起头来,仰望星空,整个人进入一片空灵的状态。

    因为沈溪不说话,云柳也不敢随便发表评论,过了很久,沈溪突然侧身问道:“如果陛下将来真的没有留下子嗣,导致皇位落到皇室旁支手里,又当如何?”

    云柳摇头:“陛下年轻力壮,怎么可能会出现这种事情?就算他身边有女子不孕,也不会所有女子都不能诞下皇嗣。”

    沈溪苦笑一下,不强求云柳理解他的想法。

    以这个时代人的思维,都觉得夫妻间没有子嗣那一定是女人出了问题,而不会把责任归咎到男人身上,却不知这世间很多男子本身就不孕不育,而朱厚照恰恰就是其中一员。

    沈溪心想:“也不知朱厚照没有后代,是因先天不足,还是纵欲过度等后天的问题导致……不过这些无关紧要,现在历史正在重演,至少朱厚照接触女人已有五六年时间,但现在宫里和豹房仍旧没见哪个女人怀孕,足以说明问题。”

    “如果只是高宁氏提出这样无礼的要求,朱厚照身体无碍,我绝对不会考虑这个建议是否可行,毕竟只要朱厚照有子嗣,即便他不幸驾崩,我也可以全力培养他儿子,接过他这个不争气的老爹的班,但问题是这小子很难有后,皇位很可能要在朱氏旁支中传承……”

    云柳忽然道:“大人,时候不早,您还不休息?”

    沈溪正在反复权衡利弊,听到这话回过神来,摇头道:“既然高宁氏可以轻松地找到这儿来,说明这个地方已经暴露,就算她不敢对我做什么,也可能会骚扰我身边人,而你手里掌握的那些秘密联络点,也可能被她查出……这女人手段很多,现在又有意识培植势力,很可能会威胁到你的安全。”

    云柳神色坚定:“卑职不怕,她有胆量就冲着我来。”

    沈溪道:“你当她会用正当手段对付你?她那人报复心很强,今日在我这里碰了壁,肯定会做一些事来证明她的价值,至于她会做什么,我还没理清楚头绪,你先送马氏离开,再找个地方安置吧。”

    云柳问道:“那大人您……”

    “我需要冷静冷静,暂时不会走。”

    沈溪语气低沉,心情非常烦闷。

    云柳有些担心:“大人,您说那女人……在大人这里遭拒,是否会出去找别的男人,比如说让钱宁给她找人,或者干脆就让钱宁顶替您……”

    沈溪打量云柳:“你有此想法很正常,但你觉得她会这么做吗?她想要的,并不单纯只是要个孩子,而是要有来自朝中强有力的支持,谁是孩子的父亲,谁就会给她这种支持,绝对不会贸然行事。但如果过个一年半载,她完全失去陛下的宠信,那就未必了。”

    云柳试探地问道:“可否把她给……”说到这里做了个“切”的手势。

    “你做事愈发不守规矩了,不管怎么样,她都是陛下的女人,为人臣子岂能僭越?好了,这件事你不需理会,做好我交给你办理的事情即可。另外,你不要把消息泄露出去,事关多条性命,务必慎之又慎。”

    说到这儿,沈溪沉吟了一下,又补充道,“在陛下子嗣的问题上,没有人敢轻易越雷池一步,就连我也不可以……这件事你全当不知,就连熙儿,你也不要向她泄露任何风声,明白吗?”

    云柳这才低头领命:“卑职遵命。”

    沈溪一摆手,示意云柳立即去把马怜和一干丫鬟、婆子转移到其他地方。

    云柳离开花厅后,沈溪坐了下来,倚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叹口气道:“高宁氏那女人把我的心完全给搅乱了……难道真要走到那一步,把她杀了才能一了百了?”

    ……

    ……

    沈溪为朱厚照杜撰了个勋贵子弟的身份,并且约定会试前不让他找苏通和郑谦饮酒作乐,朱厚照哪里闲得住?他绕过沈溪,多次出豹房找苏通和郑谦饮宴,这几次苏通和郑谦都没有回避,把跟朱厚照交往当作政治投资,觉得能够跟朱厚照这位权贵做朋友,这对沈溪保证过会给官做的他们来说相当有利。

    进入正月下旬,朝堂依然波澜不兴。

    今年的休沐期打破了大明开国后假期的最长记录,大明中枢暂时停摆,表面上看风平浪静,但实则暗流汹涌……谢迁一门心思要把沈溪派出的平叛兵马留在山东,不允许胡琏带兵回京。

    同时,谢迁处心积虑弹劾沈溪,以便令其“暂时”离开朝堂,从根本上避免开春后可能会发生的征伐草原一战。

    沈溪对外宣称在家养病,至于是什么病没人知晓,朝野无人会关心这个,只有李于正月二十三这天上午到沈溪府上探望过,没留下吃午饭,停留不到半个时辰便离开。

    至于旁人,都怕来探望沈溪会被谢迁怨责,一个二个装起了鸵鸟,就连兵部也没人到沈府来,不过他们却是沈溪主动命令不许前来所致。

    兵部事务,事无巨细沈溪都会过问,唯一不同的是办公地点由兵部衙门改到了他府上,另外调胡琏回京城的御旨他找朱厚照御批后便直接传递出去,谢迁虽然在另一份奏疏的票拟上驳回沈溪的请求,却做了无用功,当他知道真相后大发雷霆,甚至想出面挽回,但为时已晚。

    眼看下旬又过了一半,距离会试只有十多天时间,整个京城都笼罩在浓郁的学术氛围中,到处都有诗会和书会举行。

    这会儿沈溪还在家中优哉游哉,每日跟妻儿在一块,甚至没有再去看望惠娘和马怜等女,只有云柳偶尔以男装到府上汇报事情,而之前在元宵节前后尹文那边传出喜讯,小妮子跟了他不长时间便怀孕在身。

    尹文跟沈溪的时间很长,但更多时她只是个不太爱说话的小丫头,傻里傻气,没跟谁结怨,就连林黛都不好意思对这个天真无邪的小妹妹无礼。嫁到沈家后,沈溪给了尹文足够的关爱,在他多番宠爱下,尹文终于怀上沈溪的孩子,沈家上下突然变得热闹起来。

    谢韵儿、谢恒奴和林黛相继诞下子女,都在为沈家开枝散叶努力,不过在外人眼里,沈溪虽然子女都有,但男丁还是略显单薄,所以这次沈家上下对尹文寄予厚望,尹文才现喜脉,由谢韵儿牵头,沈溪一众妻妾已为尹文准备好一系列保胎、养胎和生产计划,沈府总动员,就连平时不怎么出来的陆曦儿对此也很上心。

    沈溪不太过问内院的事情,把一切交给谢韵儿处理,家里不管什么样子他都以坦然的心态接受,至少尹文怀孕这件事,在他看来稀松平常,毕竟包括外室在内,他已经有两儿两女,自己又年轻力壮,妻妾都有,而且外宅还有女人,这样还不添丁的话,实在说不过去。

    对于繁衍后代,沈溪倒没多少苛求,虽然他不想当圣人,但也不会随便买一些姬妾回来凑数,虽然这在权贵中再普通不过。这时代女人社会地位低下,再加上普通百姓诞下子女多后很难养活,卖儿卖女的情况很普遍,尤其以卖女儿居多,其中不少都被充作生育机器。

    在这种社会大背景下,沈溪所作所为已相当不错,他对身边的女人都讲感情,至于是否深厚又另当别论。

    正月二十五,沈溪刚起床就接到胡琏传来的消息,说他会在二月中旬回京,具体是哪一天,需要看从山东回京的路上,是否需要顺带平息一些地方响马……就算规模较大的叛军已被平息,但小股流寇从未绝迹过。

    沈溪掐指算了一下,就算地方出现变故,二月底前胡琏怎么都该领军回到京城,如此一来,兵马可以在三月中旬出征,往西北边陲进发,四月下旬便可以对鞑靼人发起进攻……

    当然,这只是一种理想化的状态,如果中间因为军资准备不足,又或者出现其他什么状况,这场仗很可能要到五月中下旬才能打响,要真正结束战事可能要到年底,甚至要越年。

    不过沈溪非常清楚高原上的苦寒天气对大明将士会造成多大的影响,所以他必须做速战速决的打算,争取在十月前把所有战事结束,就算不能歼灭达延部主力,也要在入冬前把战事中止,退会关内等候来年再战,彻底平息草原。

    ……

    ……

    正月里,京城内大小兵器作坊依然是日以继夜开炉铸造兵器,一件件兵刃在最短时间内造出来,经过严格审验后,装运调往西北前线。

    这些兵器,主要以冷兵器居多,这也是大明历来跟鞑靼开战时用到的常规武器,诸如长矛、刀剑、盾牌、盔甲等等,这些都是工匠们熟悉的东西,每天生产多少都有定数,一应款项都由朝廷划拨。

    而沈溪筹集的银两基本用在火器研发和铸造方面,一应物资都是自湖广运来。

    沈溪离任湖广总督后,武昌府的工业园区并未荒废,产能逐步扩大。同时地方上煤矿、铁矿和铜矿开采进入正轨,在过去几年时间里,提供了源源不断的铁料和铜料,如今正好用在刀刃上。

    唐寅到京城后,主要是帮沈溪管理火器作坊。

    之前唐寅有过为沈溪管理琼崖盐场的经历,这次到京城,他发现工坊这边许多工匠是自闽粤之地跟随沈溪北上的老人,以前曾打过交道,唐寅也就放下文人的矜持,甘心当一个大总管。

    有工部支持,沈溪的火器开发异常顺利,最初模仿佛郎机炮研发的火炮和火枪,已完成更新换代,燧发枪正式代替火绳枪,成为部分大明军队的制式装备。

    “……沈大人,您画的这些图纸,许多现在难以实现,而部分规模生产的,要做到完全一致,还有些困难……或多或少都存在偏差……”

    正月二十六下午,武器工坊的大师傅带着几名徒弟到沈府拜访,向沈溪请教火器制造中出现的疑难问题。

    沈溪到底不是理工科出身,就算明白枪械的基本原理,也难以复原制造工艺,很多东西都需要工匠摸索,把燧发枪制造出来已是一种极大的成功,不过对此沈溪还不满足,一门心思研发杀伤力更大的兵器,其中包括改滑膛为线膛,还有制造制式子弹,这些在没有先进的铣床、刨床、磨床、钻床的情况下,研发进度非常缓慢。

    很多东西沈溪只是提出一个理论,工匠们听到后一头雾水,最后只能由沈溪亲自作示范,制造枪管、枪托等物。

    沈溪主导研发的新式火枪,已完成对枪管的加固,炸膛的可能性大大降低,发射速度也从原本大概几十秒钟一发,到现在十秒内完成发射,而且一切都可以单人完成,如果是由三排火枪兵进行轮流发射的话,可以把发射速度提高到四秒左右一轮。

    枪支长度在增加,射击距离增加,安全性方面也大大增强,制造工艺却逐渐简化,每十个工匠分工协作,进行流水化作业,可以在十天内生产出十五支燧发枪,而随着工艺简化,更多没有基础的劳动力进入这个行当中,一些不需要高精技术的地方,可以由这些人来完成,生产效率还可以大幅度提升。

    “……发射药可以装在铜质的弹壳内,然后以最快速度上膛,发射。普通火药肯定不行,得研发出威力更大、用途更广的火药,就算现在无法达到如此地步,也要抓紧时间研发,只有这样才能把前装弹药变成后装,加快发射速度,甚至可以制造出连续射击的武器……比如可以通过用转轮供弹的方式,形成密集火力……”

    沈溪想到以前在博物馆见到的原始机枪的构造,跟左轮手枪相似,都是靠转轮来完成子弹的填装,简直就是杀人的利器,不过这在制造工艺上要求更高,让沈溪很头疼。

    自打年底受伤以来,沈溪便在不断画一些新图纸,对一些旧工艺进行改善。

    但这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沈溪心想:“我这是知道时代发展方向,明白枪支的演变过程,还是如此步履维艰,历史上枪支的改造完全没有前人的经验,自行摸索,历经好几百年……早知要穿越的话,我又何必学那些费劲的古诗词和道德文章,多学一些理工知识不是更好?”

    不过转念一想,他又打消这想法,“如果只是学理工,恐怕考不中状元,没有今日的成就……没有话语权自然有就没资格主导这一切。”

第二〇九四章 体制内

    沈溪以病休为名,退出朝堂争夺,与世无争,暗中却把兵部权力牢牢地攥在手里,即便谢迁等人心里有想法,但至少到目前为止,对他无可奈何。

    跟沈溪随时能见到正德皇帝不同,谢迁等人想见驾难度太大,朱厚照在谢迁看来根本就无法驾驭,而且他跟张苑逐渐因为对朝事看法不同而产生纠纷,暂时顾不上把沈溪彻底拉下马来。

    当然,这也跟之前谢迁找寻沈溪违法乱纪的证据不顺有关。

    进入下旬后,朝廷中枢各衙门参与轮值的官员越来越多,纷纷为二月初一的开衙做准备。

    这会儿朝中最受人关注的事情,除了年后出兵草原外,就是礼部尚书白钺致仕一事。

    白钺羸弱的身体已扛不下繁重的工作,去年年底到今年年初已不止一次通过正常途径向朝廷表达致仕归乡的心愿,可是因为朱厚照不管事,还有内阁首辅谢迁刻意阻挠,他到现在也没法如愿,百无聊赖地留在朝中当差。

    谢迁为了白钺执意离开朝堂之事,没少忙活,可是在没有找到让他满意的接班人之前,绝对不允许朝堂出现意外。

    正月三十这天,谢迁亲自到白钺府上探望,跟卧病在床的白钺交谈后,他发现白钺离开朝堂之心极为坚决,连保留职务让两位侍郎做事的建议都不赞同,这让他非常不满,离开白府后直接去了吏部衙门见何鉴,试图让何鉴再去劝说白钺。

    “……于乔,你这也太过强人所难了吧?白尚书身体不好,如今连下地走动都很困难,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怎么能勉强呢?再说了,就算白尚书退下去,朝中不是有大把官员可以顶上么?”

    何鉴对白钺坚持离朝没有谢迁那么敏感,甚至于还持支持态度,这让谢迁难以理解,皱眉喝问:“你说让谁去担当礼部尚书?难道是沈溪那小子?”

    何鉴笑着说道:“这不正是你希望看到的一幕么?若是之厚肯担此重任,然后把兵部的差事放出来,你就不用担心开春后朝廷对草原用兵了……”

    谢迁皱眉:“亏你笑得出来,朝中老臣本就越来越少,你看那些年轻人,没学会走路就要开始学飞了,多留几个年老持重的大臣在朝中辅助你我,不可以更好地应对朝局变化么?我不会让秉德随便致仕,朝堂缺了他可不行。”

    “可是……”

    何鉴迟疑了,“你光反对没用啊,白尚书已把致仕奏疏呈递上去,从程序上来说合理合法,难道你要截留下来,不准备发往司礼监?”

    谢迁一摆手:“这件事我来做主,总之在事情有结果前,谁都不要来劝说,我绝对不会同意让秉德离开朝堂……哎,要是现在是沈之厚主动请辞该多好啊?也省得有这么多麻烦事……”

    谢迁发现在何鉴身上找不到认同感后,便抽身而去。

    何鉴本想出衙相送,但想到今日本就不是衙门正式办公的日子,这么出去送谢迁,未免有兴师动众之嫌,让人平添猜疑,而且也必会得到谢迁的好脸色。

    何鉴摇摇头,目送谢迁离开,嘴上呢喃:“你自己栽培的得意门生,屡次为朝廷出生入死,甚至为文官拨乱反正立下头功,以前你常常把他的名字挂在嘴上,引以为荣,现在却要让他致仕……这朝堂上的事情愈发让人看不懂,我这些年的官算是白当了。”

    ……

    ……

    作为局外人,何鉴把一切都看得很透彻,只是不愿说出来罢了。不过,他并未有把谢迁的举动当作擅权,毕竟作为三朝元老,谢迁是文官集团当之无愧的中流砥柱,肩负着维护朝纲的重担,无论怎样偏执,他都尽可能予以配合。

    白钺要致仕的奏疏,送到司礼监后,张苑朱批时却没有遵从谢迁的票拟,显然是觉得白钺这样的老家伙越早致仕越好。

    如今张苑身边,已经开始聚集各种人才。

    臧贤投奔张苑后,没多久便成为张苑最重要的谋士,遇到什么事张苑都会先去问臧贤。臧贤交游广阔,头脑灵活,最重要的是他不求钱财,还不断通过各种渠道敛财孝敬给张苑,这种光复出不求回报的手下打着灯笼都难找。

    城东私宅内,张苑询问臧贤的意见。

    臧贤发现张苑有意让白钺致仕后,便想到张苑准备在朝中培植党羽,而礼部尚书这个官缺可说举足轻重,为所有翰林官所觊觎。

    臧贤道:“……之前刘公公掌司礼监时,除了宫中各监被他牢牢掌控,连朝堂中也满是他的人,其中甚至包括内阁次辅、各部尚书……如今张公公您虽贵为司礼监掌印,陛下把所有朝政都交给您决断,但在朝中却缺少帮手……”

    听到这话,张苑觉得简直说到自己心坎儿里去了,轻叹道:“咱家所想正是如此,本来指望在朝中培养几个得力助手,但谢于乔那老匹夫对咱家阳奉阴违,朝中一帮老家伙,更是对咱家防备得紧,很难如愿啊。”

    臧贤试探地问道:“张公公为何不试着收拢兵部沈尚书呢?”

    因臧贤不清楚沈溪跟张苑错综复杂的关系,对二人以往过节全不知情,所以才试探地问出这个问题,然后详细为张苑分析:

    “如今谢阁老在朝声望太隆,除了沈尚书外,根本无人能与之争锋。听说沈尚书跟谢阁老间产生矛盾,这是个可以利用的绝好机会,张公公可以尝试和沈尚书合作,只要您肯放下身段跟沈尚书联手,不管举荐谁做礼部尚书,都没有任何问题。”

    张苑一抬手,颇为不耐烦地道:“不可能,咱家跟谁合作都可以,就是不可能跟沈之厚那小子联手……那小子太过奸诈,做事不讲规矩,与其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臧贤非常吃惊,他不知道张苑对沈溪的成见为何会如此大,连合则两利的大局都不顾,简直就是个偏执狂!

    既然发现提议不合张苑之意,臧贤也就不再提这个问题,问道:“张公公觉得谁来当礼部尚书,可以为公公所用?”

    “这一点咱家还没想清楚。”

    张苑摇头道,“两个礼部侍郎……咱家跟他们没什么交情,就算提拔起来也不会领咱家的情。而翰林院那帮人,咱家也不熟……其实最好是翰林院的人主动前来投靠,咱家才可以放心帮他一把,促其执掌礼部,如此六部中有了咱家的声音,许多事情才好办。”

    臧贤仔细想了一下,道:“请公公放心,只要您一句话,小人这就试着去联系翰林院那些侍读、侍讲,总归能找到愿意为公公办事的人。”

    ……

    ……

    张苑借白钺致仕一事,试图在礼部培植势力。

    除了礼部外,张苑还想在别的衙门安插党羽,可惜如今朝堂基本都是沈溪和谢迁两方角力,他根本插不上手。

    现在六部除礼部外,户部尚书杨一清,这个人很难琢磨,本身是沈溪推荐上位,却主动投靠谢迁,而且表现得忠心耿耿,旁人很难拉拢。

    而工部尚书李、刑部尚书张子麟相对来说跟沈溪走得近一些,跟谢迁纯属敷衍和客套,这两位一个是刘瑾当政时就在位,另外一个则是沈溪提拔的“阉党”,跟沈溪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张苑难以入手。

    至于兵部和吏部,一个是沈溪亲自掌控,另一个是六部之首,不是一般人能够染指,张苑连一丁点儿心思都不敢有。

    对张苑来说,拿下礼部对他彻底掌握朝政大权有难以想象的好处,要知道礼部背后是整个翰林体系,控制礼部相当于控制舆论,与天下读书人的利益紧紧地捆绑在一起。

    白钺请求致仕的时间段,恰好是会试举行前,随着京城冰雪消融,各路士子云集,朱厚照根本就不管科举的事情,一应事务完全交给两个主考官……也就是梁储和靳贵来处置,翰林院从上到下都忙着参加各种宴请,这会儿突然传出白钺要致仕,引发的关注可想而知。

    其实这已不单纯是一个礼部尚书的问题,只要尚书之位出缺,自然会有人顶上去……这跟别的衙门不同,礼部尚书在实际操作中只能从翰林出身的官员中拔擢,选择面很窄,如此便形成一种自上而下的更迭,谁能把握好机会,就能获得升迁,这对那些在翰林院中苦熬多年的官员来说,算是天大的事情,就连会试也没那么着紧。

    如此一来,谢府门槛再次被人踏破,许多人希望从谢迁嘴里获得对自己有用的信息,可惜的是这位首辅大人根本就不允许白钺致仕,自然不会给上门来的人好脸色看,搞得许多挨了训斥的官员莫名其妙。

    沈溪虽然在朱厚照跟前拥有很高的话语权,但这回却少有人前来叨扰,问题在于朝臣们都知道沈溪已脱离翰林体系,现在又专注于兵部事务,根本就不会掺和进礼部尚书更迭的事情。

    不过就算如此,还是有人写信来询问沈溪的意见,这位便是整个事件的核心人物白钺。

    白钺发现谢迁阻挠他致仕后,便给沈溪去信,名义上是征求沈溪的看法,但其实是想朝中唯一能跟谢迁对抗的沈溪站出来帮忙斡旋,又或者干脆把话带到皇帝跟前,让他可以顺利退下去。

    如果是旁人的话,沈溪不可能帮这个忙,因为这会让他站到跟谢迁对抗的最前沿,但白钺可是史书上明确记载死在任上的官员,沈溪对其有一种体谅,不想让悲剧重演。

    ……

    ……

    朱厚照这段时间玩得很尽兴,除了出豹房见苏通和郑谦外,豹房内还有丽妃为他安排助兴节目,让他可以从不同角度恣意享受人生。

    不过随着正月快过去,朱厚照不得不暂时抛下这种自由自在的生活,问题就在于苏通和郑谦要在二月上旬参加会试,就算两人有多想巴结朱厚照这位权贵,也要潜心读书几日,在没有相邀的情况下,朱厚照只能留在豹房。

    离开夜夜笙歌呼朋唤友的生活,朱厚照一下子对什么都索然无味起来。

    三十这天晚上,朱厚照起床后吃过饭,有些百无聊赖,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到宫外去跟不知他身份的人喝酒,跟那些完全不知什么来历的女人发生关系,比他在豹房为所欲为还要惬意。

    “……陛下,丽妃娘娘之前派人过来传话,说您随时可以过去,娘娘又设计了几个新游戏,定能让陛下尽兴而归。”

    小拧子在朱厚照面前说话时,力求小心谨慎,因为他发现一旦言语不当,就会被朱厚照责罚,由于没法出豹房找人玩乐,朱厚照脾气见涨,随时可能发作。

    朱厚照很不耐烦,扁扁嘴道:“安排来安排去,还都不是那些老路数?丽妃不可能每天都为朕找到新的女人,而游戏翻来覆去就那几个花样,让人怎么打得起精神?真想跟苏公子和郑公子一起饮酒,寻欢作乐,可惜……这会试还有不到十天就开始了,他二人都出吧来,这可怎么办才好?”

    小拧子试探地问道:“要不,陛下去跟沈大人说说?二人都是沈大人好友,或许沈大人会出手相帮呢?”

    朱厚照斜着瞥了小拧子一眼,“你是听不懂人话,是吧?朕说过了,他们是因为要参加会试才没时间跟朕把酒言欢,沈尚书就算再有本事,总不可能让人家不参加至关重要的会试吧?”

    小拧子苦着脸,不敢随便说什么,不过朱厚照马上又想出对策,“不过如果能早些给他们安排差事,让他们可以在朝为官,那他们不就可以不用参加会试了?你说他们不参加会试,朕直接点他们做进士,是否可行?”

    说到这里,朱厚照目光炯炯地打量小拧子,小拧子心中一阵发怵,不敢随便接茬,只能低下头思索。

    “陛下这是要做什么?不经会试、殿试就直接赐进士出身,那岂不是皇帝一句话就可以让人免除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寒窗苦读?这天下读书人的愤怒能够轻易平息?”

    想到这里,小拧子小心翼翼回道:“小人不知这是否合符规矩,总觉得不那么妥当……陛下莫要再为难奴婢了,奴婢哪里懂这些?要不您问问沈大人,或者是谢阁老?”

    “算了,算了。”

    朱厚照一摆手,“朕可不会自讨没趣……反正会试就那么几天,到二月十五前,二人就考完了,到时候朕再跟他们饮酒作乐也不迟……朕会给他们安排好差事,到时候让人跟他们说是受迟公子所托朝廷才委以重任,他二人还不对我感激涕零?”

    小拧子心里纳闷儿:“难道他们不应该感激沈大人么?他们可是沈大人的朋友……不过这两位能让陛下如此欣赏,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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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门状元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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