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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子     寒门状元txt下载     寒门状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〇九五章 来回折腾

    就在朱厚照站起身,准备应丽妃之约时,有太监进来通禀:“陛下,司礼监张公公求见。”

    朱厚照愣了一下,重新坐了下来,一摆手:“召张苑那奴才来见,朕倒要看看他有什么事情。”

    不多时,张苑一脸谄笑地出现在朱厚照跟前。

    朱厚照皱着眉头喝问:“张公公,你这几天可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啊……朕之前有事找你,结果连影子都看不到,你是有意避开朕吗?”

    张苑听到这话,赶紧跪下来磕头:“陛下,您可冤枉老奴了,老奴这几日忙于朝事,并不知晓陛下您找奴才……奴才今日来也是有要务跟陛下禀奏。”

    “什么要务啊?”

    朱厚照随手从面前的餐盒里拿起块蜜饯扔进嘴里,一边嚼一边问道。

    张苑回道:“这不礼部白尚书请辞,朝野上下议论纷纷……白尚书请辞已不是一次两次,这次决心很大,年后已连上四份奏疏……以老奴所知,白尚书身体不好,现在基本是卧床不起,所以……”

    朱厚照不耐烦地打断张苑的话,“里吧嗦那么多废话干嘛,不就是礼部白尚书请辞吗?他要告病归乡,满足他心愿便是,难道满朝皆是酒囊饭袋,无人能接任么?这种事朕不想听。”

    正德皇帝这会儿正心烦意乱,不想过问朝事,在他的理念中,帮助他处置朝政之人,直接把事情办妥,完了知会他一声便可,甚至不用跟他汇报,比如说白钺请辞之事,最好是张苑直接来说替换白钺的人选,免得他多费神。

    张苑道:“陛下,除了这件事……还有宫中需要拨款修葺那些荒废了的宫殿……”

    朱厚照眯眼打量张苑,问道:“怎么,你这是要跟朕伸手要银子?这种事你直接去户部找杨一清,有必要跟朕请示吗?”

    张苑赶紧摆手:“老奴绝无此意,只是现在朝中有人阻挠,说既然豹房这边大兴土木,宫中就不必再铺张浪费了。另外便是今年朝廷可能对鞑子用兵,正需要凑集钱粮,此时动土无异于劳民伤财……”

    朱厚照嘀咕:“就算要对鞑子开战,也不能耽误朕平时起居啊,不过大臣们好像也没说错,朕平时不住在宫里,内苑仅有母后寥寥数人,许多宫殿都空置着,修不修也就那么回事……嗯,这件事先听那些大臣的,暂时不修了,这样他们总不会再说三道四了吧?”

    “陛下您这是……”

    张苑一听,这跟以前朱厚照的行事风格完全不同啊,怎么这么轻易就选择放弃?当即忍不住想出言询问。

    朱厚照挥手打断张苑的话,冷着脸道:“如果只是这些乱七八糟的琐碎小事,你自行决定便可,不要叨扰朕。不过你既然来了,朕就说明一下,白尚书请辞之事准了,至于具体由谁来接替,让朝臣们给出个人选,到时候朕下旨确认即可……你还有别的事情吗?”

    张苑一看情况不妙,再说下去可能会被朱厚照骂,当即识相行礼:“老奴没有别的公务需要汇报了。”

    “那就滚吧。”

    朱厚照站起身拔腿欲走,谁知张苑膝行几步,再次挡在朱厚照跟前。

    朱厚照勃然大怒:“不是说没事了吗?”

    张苑委屈地道:“朝事是没了,可老奴还有私事禀奏啊……老奴从民间搜罗一些好东西,想进献给陛下。”

    “哦!?”

    朱厚照突然提起兴趣来,现在他没法找民间士子饮宴,正感百无聊赖。而且自打登基以来,几乎是夜夜笙歌,发现女人其实就那么回事,对床笫之欢已感觉腻味,现在如果说张苑是给他送来美女,他绝对不会给好脸色看,不过听说是一些民间玩意儿,精神一下子就起来了,瞪着眼感兴趣地道:“既然有好东西,还不快献上来给朕瞧瞧。”

    “是。”

    张苑恭敬领命,直起身来退下,不多时折返,这次他身后跟着十几名太监,抬着几口大箱子进入屋中。

    朱厚照一脸热切,抓耳挠腮好不猴急,最后绕着箱子走了几圈,才侧头问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快打开来看看!”

    张苑眉飞色舞地叫人把箱子打开,每口箱子里都蜷缩着一个被捆绑得严严实实,蒙住嘴巴、眼睛,塞住耳朵的女人,这些女人看起来都不年轻,大概二三十岁之间,模样都挺周正,张苑乐呵呵介绍:“这些是老奴自京畿大户人家专程为陛下搜罗的,有些见不得光,只能晚上给陛下送来。”

    朱厚照满心期待化为乌有,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随即眉头皱起,恶狠狠地喝问:“张公公,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想说朕是昏君,强抢民女吗?”

    张苑吓了一大跳,心想:“这不就是陛下您的行事风格吗?以前这种事您可没少做,我不过是依样画葫芦罢了,直接到那些大户人家把妾侍抢来,这可比钱宁等人从各地用威逼利诱等手段弄回来的女人更有质量。”

    朱厚照气呼呼地道:“快把人送走!哪里来的,送回哪里去!京城乃首善之地,如果发生大面积人口失踪事件,还全都是妙龄妇人,指不定要惹出多大麻烦……如果让人知道是豹房所为,朕有何脸面统治天下万民?”

    张苑整个人都发懵了,不知朱厚照为何发这么大的脾气,心想:“为何钱宁能抢,我却不行?难道非要编瞎话说这些女人是慕天颜主动前来,陛下才会对我刮目相看?”

    这会儿又有太监进来,小拧子过去询问,然后回来凑到朱厚照耳边细语:“陛下,丽妃娘娘又派人来催,另外花妃娘娘也来请……”

    朱厚照瞪了张苑几眼,没好气地道:“朕本来心情尚可,现在全给你气没了……张苑,你退下吧,记得朕说的话,不要胡作非为……小拧子,你派人去知会一声,朕今日就不去丽妃那儿了,准备去花妃房里看看!”

    朱厚照忽然记起自己很久没去看花妃,以前他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到花妃房里,花妃能言善道,非常会“开导”人,每次都能让他一解心头烦闷。

    等朱厚照带着小拧子离开,张苑呆呆地站在那儿,嘴里呢喃:“这是什么情况?陛下平时最好妇人,今日居然不屑一顾,连靠近赏鉴下都不肯,还叫我通通送走……还有,花妃分明已失宠,现在居然还能得到陛下临幸?这君王之心可真难测……”

    守在门口的一干太监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鼓起勇气问道:“张公公,这些女人……怎么处置?”

    张苑回过神来,恼火地道:“还能怎样?你们耳朵聋了,没听到陛下怎么吩咐的吗?把人送回去,哪儿来的送回哪儿去……给我盯着那些人家,如果有人想告官,只管把人抓起来,事情绝不能闹大。”

    那名问话的太谄笑道:“顺天府现在哪里敢管这个?有事都压着呢……此前钱大人抓人,谁声张过?”

    张苑忽然意识到,现在已不是朱厚照刚登基那会儿,当时刘健和李东阳执政,朝廷刚经历弘治朝清明,御史言官都以举报纳谏为荣。刘瑾折腾过朝堂后,现在朝官基本都欺上瞒下,风气败坏,再清正廉洁的大臣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尽心尽力,为了声张正义不惜搭上身家性命。

    ……

    ……

    二月初一。

    京城大小衙门在这天正式开衙,休沐一整月的官员悉数回到工作岗位上。

    朝廷六部衙门中,只有兵部和礼部尚书没回衙应卯,皆以称病方式留置家中,不过白钺跟沈溪不同,他是真的生病,而天下人皆知沈溪是装病,但这事儿连皇帝都不管,朝臣就算心里透亮也只会装糊涂。

    谢迁这天回到文渊阁,虽然内阁年后一直保持运转,但作为首辅他入宫次数并不多。谢迁把通政使司衙门送来的奏疏交给梁储和杨廷和处置,而现在梁储专司负责会试,杨廷和一人忙不过来,谢迁也就前来帮忙。

    谢迁刚到文渊阁公事房自己的办公桌后坐下,一眼瞥到桌面摆着的白钺提交的请辞奏疏,拿起来看了几眼很是恼火,当着杨廷和的面,毫不客气地道:“老夫不是说过了吗,让秉德安心在家养病,把公务交给手下处理,等身体好了再回朝不迟,这么迫不及待请辞算几个意思?”

    杨廷和道:“谢阁老,在下前日曾去拜访白尚书,他的身体……实在不容乐观,咳嗽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太医说亟需休养,否则恐有性命之虞。”

    “那天等候上朝时他不还好好的么?”谢迁横眉竖眼,脸黑得厉害,似乎认定白钺是装病,故意跟他过意不去。

    杨廷和自然不会说什么,就在谢迁准备直接在奏疏上写下不予批准的票拟,门口传来张苑的声音。

    “何事让谢大人如此动怒?”

    很快张苑进入公事房,谢迁当即站起身来,隐隐竟有些手忙脚乱,因为他根本没有心理准备,才刚开工就见到从权力上可以制衡他这个内阁首辅的司礼监掌印太监。

    张苑带着几名太监前来,落在最后面低头哈腰那位竟然是秉笔太监戴义。

    谢迁上前行礼,然后问道:“张公公,陛下有什么要紧事交待吗?”

    张苑笑眯眯地道:“难道陛下没有交待,咱家就不能来了?哈哈……此来是跟谢大人您商议朝廷人事安排,听说礼部白尚书乞老归田,从年前到现在,已三番五次上疏,司礼监这边不便坐视不理啊。”

    谢迁道:“白尚书身体尚可,他只是为人谨慎,担心自己年老体迈,耽误朝廷正事……其实他的身体只要稍加调养便可恢复,不劳张公公费心。”

    张苑皱眉:“听谢阁老的意思,是咱家多管闲事咯?奏疏到了司礼监,而且不是一份两份,咱家过问乃理所当然,甚至连陛下都有耳闻,当面问及,难道咱家还能装聋作哑不成?唉!有些人老喜欢在陛下面前说三道四,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总想越俎代庖……真是人心难测啊!”

    张苑每句话都带有一种强烈的暗示。

    谢迁耳朵一下子支棱起来……到底是谁那么嘴长,竟然把事情告知陛下,让一向疏离朝事的陛下竟突然关心起朝臣的去留,甚至派司礼监掌印过来问话?

    张苑的暗示明确地指向沈溪,现在他有了幕僚,来文渊阁之前曾做过推演,把要说的话先思虑清楚,这样一来就会显得有的放矢,引导别人的思路走,而这个让张苑提升层次的人正是臧贤。

    谢迁道:“张公公的意思是……沈之厚到陛下跟前说三道四?这……这么做对他有何好处?难道他想干涉朝廷人事安排?这可是涉及礼部尚书任免,跟兵部有何关系?”

    张苑哈哈一笑:“谢大人的话好生让人费解,在下什么时候说过是沈尚书所为?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今日咱家是来问问,看看正月里中枢和地方到底发生多少大事,回头咱家也好去跟陛下呈奏……说起来咱家也该多操劳些才对,不然这个司礼监掌印……有名无实得紧。”

    张苑说话语气古怪,因学会了打马虎眼,使得谢迁要真正明白张苑话语中的意思,显得非常困难。

    谢迁没考虑太多,让杨廷和把正月六部和各寺司衙门以及地方上发生的大事详细整理出来,写成一份奏疏,然后递到张苑手里:

    “朝廷从中枢到地方,重要的基本就是这些,新年伊始万象更新,四海平静,只有中原地界有零星战火,以老夫所知,现在地方叛乱尚未完全平息,而新任山东巡抚胡琏在地方做事妥当,不妨让他多干几年……”

    “几年?哈哈。”

    张苑捧腹大笑,“这怎么可能?这位胡大人乃兵部沈尚书亲自安排,此番带兵去山东,只是为开春后出兵草原进行预演,现在地方叛乱已基本平息,自然要把人召回,不然陛下靠什么打胜仗?难道就靠沈尚书那张嘴?”

    张苑说话拿腔拿调,谢迁听了很不舒服,可惜不能当面反驳,关系大局他不想跟张苑交恶,心想:“怎么都不能得罪张公公,就算把他当成菩萨好吃好喝供着也无妨,只要他肯把权力交出来……现在朝堂可比当初刘瑾当权时好太多了,不拉拢张公公难道还要把他推向沈之厚不成?”

    面对张苑的咄咄逼人,谢迁不知该怎么回复才好,杨廷和见状赶紧帮腔:“地方上安稳,需要有能力的官员维持,若就此将山东巡抚征调回京,怕是中原一带叛乱会死灰复燃……至于出兵草原一事,需从长计议,地方叛乱却是燃眉之急,内患不除,何以攘外?”

    “杨大人不愧是翰林出身,说话跟旁人就是不同,不错,不错。”张苑望着杨廷和,说话语气就好像杨廷和是他的晚辈一样,其实杨廷和的年岁比张苑要大许多,只是因为比谢迁年轻,刚入阁不久,资历不足,所以张苑口气才会这么大。

    谢迁没有跟张苑做口舌之争,道:“陛下将朝事委托给张公公,司礼监便可以自行解决朝政,何必惊扰陛下?不如现在就由内阁做票拟,司礼监朱批,把事情处理妥当再向陛下禀报?”

    “好吧,那你们内阁就先动起来,不能再拖延了!”

    张苑说完冷笑一声,昂着头,显得傲慢之极,不过他没说胡琏已接到圣旨领兵回朝,临走前又道:

    “白尚书请辞之事,需尽快解决,陛下已要咱家将候补人选汇报上去,这件事基本已盖棺定论,没法再打马虎眼……难就难在陛下跟前进谗言那位,拥有很高的发言权,咱家可没他有本事……”

第二〇九六章 一波三折

    张苑走后,谢迁很着恼。

    “沈之厚,一定是沈之厚所为……昨日才听何世光说,白尚书写信给沈之厚,今日陛下就提出议定新尚书人选……哼,真想把那小子塞进礼部去,看他还这么得瑟!”谢迁生气地说。

    杨廷和有些难以理解。

    堂堂礼部尚书在谢迁和沈溪这里居然变成博弈的工具,好像两人可以轻易决定一般,但实际上礼部尚书是比沈溪地位还要高的官职,而谢迁也不过是内阁首辅而已,并没有权力指定谁来当礼部尚书。

    杨廷和试探地问道:“沈尚书掌兵部,成绩卓然,调他去礼部,怕是不那么合适吧?”

    “你当老夫没想过吗?”

    谢迁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何不妥,不依不饶道,“沈之厚去兵部,乃是陛下钦定,在草原未平之前,陛下恐怕很难改变主意。但你也别忘了,沈之厚乃东宫讲官出身,不但是陛下最仰重的先生,还多次参加经筵日讲,顺升礼部尚书,难道不是顺理成章之事?”

    杨廷和没有出言反驳,因为谢迁说得在理,只是他觉得让一个常年游离于翰林体系外的人当礼部尚书,不那么搭调。

    谢迁没理会杨廷和的疑虑,继续道:“陛下执意更迭礼部尚书,内阁这边只能从命,可仓促间让谁来担此重任?真让人头疼!近来朝廷发生这么多事情,白秉德就不能顾全大局,咬牙坚持一下?

    杨廷和很想说,白尚书身体确实不行了,你何必强人所难呢?

    但谢迁从来都不讲道理,这位首辅大人认准的事情,没人能劝动,如此激进性格的养成,多少跟沈溪崛起脱离控制有关。

    谢迁没有在文渊阁停留太久,本来他过来是想和杨廷和一起做票拟,以减轻杨廷和的压力,但现在礼部尚书出缺已成定局,他必须赶着去见见吏部尚书何鉴,力争快速把问题解决掉。

    等谢迁到了吏部衙门,将情况跟何鉴介绍一遍,何鉴叹息道:“白尚书退下来,那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之前我不是一再跟你提过吗?现在你怎么怪罪到之厚身上去了?这跟他有何关系?”

    谢迁道:“正是沈之厚跟陛下进言方才促成此事,不怪他怪谁?”

    何鉴摇头苦笑:“先不论你从何处听来的消息,但你得想想,白尚书身体确实不能支持,就算他不给沈之厚去信,自个儿去跟陛下说明情况,陛下又非不通情理之人,不照样会允诺下来?于乔你非要给每个人头上安上罪名,谁受得了?”

    “现在就连老朽都想请辞回乡,这年老后,做什么事情都力不从心,你看这些公文,昨日批阅的比今天还要多。”

    谢迁看到何鉴面前摆放得满满当当的卷宗,一摆手道:“那是你们吏部的事情,老夫管不着。”

    何鉴道:“若于乔你实在想挽留白尚书,可以再去白府拜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相信白尚书不会不领你的情,大不了礼部事务全部交给下面的人处理,让白尚书在家养病就是……”

    “如果你是觉得是接替人选让你为难,那你大可召集翰林院同僚开会推举,要不你就直接去见沈之厚,他或许有好主意,老朽这边实在爱莫能助”

    何鉴显然也是烦了。

    你谢迁不是故意来难为人吗?

    我是吏部尚书,你是内阁首辅,可没说我是你的手下。

    就算你掌握票拟大权,但也不能公然差遣我做事,一切都得按照规矩来,不能每次你一遇到问题就来找我,跟别人出现矛盾也要我居中调和,甚至在一些事上纠缠不休,让人头大。

    何鉴不想跟谢迁过多废话,此时心中还真萌生了退意……不知不觉间,离开朝堂已然成为这些老臣心目中最好的选择,这回不再是为了要挟君王,而是不想夹在谢迁和沈溪间难做人。

    谢迁再一次于何鉴面前碰壁,离开吏部大门后,心里非常生气:“现在这些人怎么都这样,难道是老夫亏欠他们不成?”

    坐上马车,车夫询问下一个去处,谢迁突然发现朝中自己能与之平等商量的人不多,也就何鉴亲密些,至于旁的人,要么貌合神离,要么阳奉阴违,没有谁会真心实意帮他,现在连最后一个盟友都得罪了,以后可能真要陷入孤军奋战的境地。

    ……

    ……

    司礼监内,张苑把臧贤送来的候选名单详细看过,指了指礼部右侍郎费宏的名字,问道:“你跟他见过了?”

    臧贤摇头:“这位费大人跟小人并无来往,不过听翰林院的人说,这次最有可能接替白尚书的就是他。”

    张苑皱眉:“听说这个人乃是状元出身,才学很好,以前刘瑾当政时曾公开跟刘瑾对抗,算是个铮臣,如果他能投奔咱家名下的话……”

    臧贤脸上满是为难之色,他很想说,人家连刘瑾的帐都不卖,会卖你张苑的账?你能拿出什么好处让他甘受驱策?

    “这个很难。”

    臧贤摇头,“此人油盐不进,小人想不出办法拉拢。”

    张苑道:“这个不用你费心,既然他想当尚书,那就必然会求到咱家门下来……咱家乃司礼监掌印,谁想当礼部尚书都要过咱家这一关,如果他像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你觉得他有什么机会升迁?”

    臧贤笑着应是,心里却颇不以为然,暗忖:“张公公为何如此自负?难道他真要尝试把费侍郎收入麾下?这怎么可能?”

    ……

    ……

    就在张苑试着拉拢费宏,以之作为新任礼部尚书人选时,谢迁中意的对象却跟张苑大相径庭。

    谢迁对于费宏并不是很了解,甚至可以说带有某些偏见,原因就在于费宏年岁不大,今年刚满四十岁,且恃才傲物,在礼部任职时能力并没得到很好表现,跟谢迁用老人稳定朝局的思想大相径庭。

    谢迁最中意的人选,乃是他的老友,也是他始终坚持认为是最好的阁臣人选王华。

    王华也是状元出身,在东宫担任讲官多年,在翰苑体系中声名远扬,曾在内阁短暂任事,只是因为弘治末年和正德初年政局动荡未得提拔,最终在刘健和李东阳“倒八虎”事件中,王华跟着受累,以至提早结束政治生涯。

    不过让谢迁庆幸的是,王华的政治生命得到了延续,他儿子王守仁在朝为官,现在已官至宣大总督,算是一方牧守重臣。

    谢迁本想亲自前去王华府上拜访,稍微一打听才知道王华出门访友去了,如今并不在京城,只能派出快马前去传信,告之朝廷要提拔重用的意思,与此同时他还写了封奏疏,准备让司礼监朱批通过,造成既定事实。

    谢迁心想:“之前举荐德辉入阁,陛下不同意,现在让他出任礼部尚书,这下总没什么问题了吧?”

    在谢迁看来,就算朱厚照对当年的刘健和李东阳有成见,王华受池鱼之灾致仕,但时过境迁,就算朱厚照再心有芥蒂,气也应该消得差不多了吧?要知道朱厚照没有追究王华的儿子王守仁,依然按部就班提拔重用,谢迁觉得这次举荐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谢迁把奏疏写好,当天下午带去内阁,第一时间让值守太监通知张苑到文渊阁相见,把事情说清楚。

    张苑到来时,已是日落时分,谢迁急着离宫,险些与其失之交臂。

    “……什么,谢尚书想让王学士担任礼部尚书?你怎么不跟咱家商议?这个人曾为陛下厌恶,举荐如何能得到陛下首肯?再者说了,王学士致仕已三年,人在哪儿都不知道,如此跟陛下去说,岂非自讨麻烦?”

    张苑语气傲慢,已不复以往跟谢迁友好协商的态度,摆出一副蛮不讲理的模样。

    谢迁皱眉道:“这不有这个想法后便立即找张公公商议么?此事可成的话,朝中便有一股清流维系朝堂稳定,对大明江山社稷有莫大的好处。”

    谢迁迂腐说事,让张苑很不耐烦,他板起脸来喝斥:“谢尚书把问题说得如此严重,倒好像咱家会耽误大明江山似的,简直荒唐可笑!谢尚书莫忘了,这大明江山是陛下的,陛下说谁当礼部尚书,谁就能当,你找个让陛下厌恶的人前来,不是给陛下添堵,为咱家招祸么?这件事,咱家绝不会同意!”

    谢迁没料到张苑居然有如此大的意见,问道:“那张公公认为朝中谁可以顶替白尚书的位置?”

    张苑道:“尚书致仕,自然由侍郎接任,或者是召南京礼部尚书到京城,这远比从致仕的官员中选择更为妥当……这件事虽然陛下没详细交待过,但咱家可以先定个基调,一定要在现有翰林体系的官员里面选拔,如果谢尚书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选,那就由咱家来决定。”

    “你……”

    谢迁没料到会有这一出,被张苑冷目相向,感觉一阵无形的压力迎面扑至,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张苑昂着头,鼻子里哼了一声:“下次找咱家,最好是有什么要紧事,不要事事都来麻烦人,咱家公务繁忙,哪里有那么多时间理会?好了,谢尚书,告辞!”

    说完,张苑甩袖而去,谢迁伫在那儿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

    ……

    举荐王华为礼部尚书的想法在张苑跟前遇挫,谢迁心有不甘,在他看来,没有谁比王华更适合担任教化天下重任的礼部尚书之职。

    等谢迁回到自己长安街的小院,已是身心俱疲,此时的他脑子里琢磨的都是如何寻找机会面圣,在他看来,如果能当面跟朱厚照提出,或许还有机会。

    现在张苑跟他已不是一条心,且当面回绝,再走司礼监的路子已行不通。

    “……去找之厚帮忙如何?他随时都可以去豹房面圣,可白尚书致仕这件事本来就是他促成的,若现在去找他,岂不是说老夫主动认输?不行不行……”

    谢迁想出的对策迅速被自己否决。

    就在这时,门房进来通禀:“大人,礼部白尚书在外求见。”

    “什么?他不是卧床不起,不能离家么?”

    谢迁非常惊讶,白钺居然亲自前来拜访,不用说是来商议致仕之事。

    此时的谢迁很不想面对白钺,虽然王华是他认为接任礼部尚书的最佳人选,但若是不能如愿的话,最好还是让白钺留任,他已在想如何劝说白钺收回致仕归田的想法。

    白钺主动前来,让谢迁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如果当面拒绝一个病号的请求,以后再也别想和气相处了。

    白钺进了院子,在谢迁相扶下,来到小院书房,宾主相对坐下,白钺幽幽地叹了口气,道:

    “谢中堂,虽然我比你小七岁,在朝资历也远不如您,但身体确实不行了,这几年,我每年都要花费大量时间寻医问药,对朝事多有敷衍,这些年下来还是力不能支,若是再留在朝堂,怕是将来会误大事,不如让有能之人担当……”

    白钺说话时,全身颤抖个不停,如同风中残烛,生命之火随时都会熄灭……但是,人的岁数管在那儿,仅就相貌来看,白钺确实要比谢迁年轻许多。

    谢迁皱着眉头:“秉德,你这是说得哪里话?你看你脸色红润,头发乌黑,哪里像是有什么大病?不若坚持一下,万一身体好了呢?”

    “呵呵,就我这样还不像有病?怕是再过几天,就要阴阳永隔了。”

    白钺猛烈咳嗽一阵,额头汗水汩汩而出,脸色潮红一片,好不容易止住咳,气喘吁吁地道,“之前我给之厚去信,跟他说明情况,后来之厚亲自登门拜访,希望我能继续留在朝堂,还说让我把所有公务安排给下面的人,自个儿只管安心养病……我岂是那贪慕权位、尸位素餐之人?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来求你。”

    谢迁皱眉:“怎么,沈之厚登门劝你留下来?不是他去跟陛下呈奏,要找人接替你的吗?”

    白钺说的事情,跟张苑所言矛盾重重。

    白钺笃定地摇头:“之厚怎会去跟陛下说及?这点小事,还是谢中堂去跟陛下呈奏为宜,之前是我冒失,去信给之厚,却没想过我们分属两个不同的衙门,他若是出手必然会落人口实,给他带来不利影响……唉!这些年风风雨雨熬下来,到现在已是油尽灯枯,难道谢中堂非要看我死在朝堂上才甘心?”

    谢迁没有说话,他不是为白钺那些自怨自艾的话而动容,而是为得到的信息前后不一致心中掀起巨大的波澜。

    谢迁心想:“既然不是沈之厚所为,那会是谁?难道有旁人插手?亦或者是陛下身边那些小人进的谗言?这对他们何益?”

    白钺再道:“倒是下午时张公公派人来跟我说,陛下已开始斟酌接任人选,让我举荐几个……这不,就算要推举后进,我也要先跟于乔你商议,不会贸然行事。于乔你……”

    “张公公派人找过你?”谢迁觉得情况不太对。

    白钺却不知谢迁注意的重点是什么,道:“我还没跟张公公回话,是张公公派人前来询问,他说礼部右侍郎费子充能力和人品兼而有之,想举荐子充,不过他要求先跟子充见上一面,还让我代为引荐,这让我有些看不懂。”

第二〇九七章 矛盾重重

    白钺不是看不懂,而是不想说。

    张苑为什么要让白钺代为联系费宏?用意非常明显,就是想把费宏收揽到麾下,为其所用。

    费宏和沈溪一样,也是有名的神童,他十三岁过府试,十六岁为赣省乡试解元,二十岁考取状元,二十三岁担任会试考官,在朝声名远扬,如今年方四十就已是礼部侍郎,未来成就不可限量。

    不过,就算费宏曾公开跟刘瑾作对,但朝中老臣还是把他当成毛头小子看待,总担心“年轻人”意志不够坚定,容易误入歧途,影响朝局稳定。

    谢迁道:“子充这个人老夫知道,学识是有的,但九年考核期间有小半时间在家守制,前几年才升翰林侍讲,陛下登基后晋太常寺少卿,去年任礼部右侍郎,尚无多少建树,若强行提拔执领礼部,恐怕人心会不服,不妨老夫再斟酌一下其他人选,至于秉德,先在朝暂留几日,总归会让你顺利地乞骸骨,回乡颐养天年。”

    说到这里,谢迁语气中带着一抹感慨。

    以白钺的年岁尚且要乞老归田,他比白钺还要年长,现在却得不到休息的机会……当然,这不是他有没有机会退,而纯粹是自己不想退。

    白钺离开后,谢迁连夜写好奏疏,希望能通过特殊渠道送进豹房,让朱厚照知道现在朝廷是个什么情况,同意他的建议,但此时张苑已带着另外一份奏疏去面圣了。

    张苑的想法很简单:“现在暂时找不到我理想中的礼部尚书人选,那就先把水搅浑,拿沈之厚来折腾一番,就算被陛下骂上一通也值得。”

    虽然夜幕已降临,但此时朱厚照才刚洗漱好,正准备新一天的玩乐。此时的正德,心情还算不错,主要是他从花妃那里找到一种久违的感觉,花妃失宠几个月后,想方设法排练了一些新节目,包括相声、鼓曲、快板、莲花落等,都有新剧目,一下子就打动了朱厚照。

    这几天朱厚照都准备留在花妃处,让丽妃和花妃间形成一种良性竞争,让他可以更加享受。

    豹房花厅,张苑见到朱厚照,才说几句话,正德皇帝的好心情就没了小半,皱眉问道:“朕不是让你处理好了再来说么?礼部尚书人选已经定下来了?朝臣们怎么说的?”

    张苑笑眯眯地回道:“兵部沈尚书才学品德兼优,可以担当此重任。”

    朱厚照火冒三丈,指着张苑破口大骂:“你个狗奴才,诚心拿朕来开涮,是吧?沈尚书要管军队那一大摊子,而且最近他在家养病,调他去礼部,谁来管兵部的事情?”

    张苑讪笑着凑上前:“陛下,老奴听说……沈尚书这次是在装病,故意不到兵部衙门当差,而且有人见到沈尚书出府,去向不明,请陛下明察秋毫。”

    张苑以为检举沈溪,可以让朱厚照产生防备心里,不出所料朱厚照闻言后脸色立转,张苑正得意时朱厚照忽然问道:“你是从哪里听说的?”

    张苑有些奇怪,此时朱厚照不应该患得患失表达不满吗?怎么反倒问起自己来了,当即试探地回道:“乃是朝中人亲眼所见,老奴自个儿倒没见过。”

    “你没见过就别胡说八道!”

    朱厚照一个巴掌扇了过去,只听“啪”的一声,张苑脸上出现一个清晰的巴掌印,正昏头转向时朱厚照的喝斥声已传来,“沈尚书在病中就不能出府门了?他去哪个地方需要跟朝廷报备吗?再有这种说闲话的小人,直接革职查办……朕就不信治不了朝中这群不顾后果、信口开河的逆臣,出征草原这场仗还没开始打呢,就有人在朕面前说三道四,不拿他们开刀作何?”

    张苑捂着脸,张了张嘴,整个人还是懵的,朱厚照居然这么简单粗暴地把问题呛了回来,他支支吾吾半天才勉强挤出几个字:“那礼部尚书人选……”

    朱厚照怒道:“你问朕?怎么不去问问朝中那些元老,你问谢阁老,或者问问吏部何尚书,让他们自己开会研究下,别什么事都来打搅……希望下次你再来跟朕汇报的时候,直接把人选报上,再这么多废话朕就把你的司礼监掌印之位拿下!”

    说完,朱厚照拂袖而去。

    张苑站在那儿,摸着火辣辣的脸,心中无比憋屈,暗忖:“就算早知道会挨骂,也不至于到当场打脸的程度啊……陛下这是怎么了?不就说了沈之厚几句坏话?我那大侄子到底有何妖法,让陛下对他如此信赖?难道他小时候真有个老道指点迷津?”

    “张公公,时候不早,豹房这边要关内院门,您看……”一名锦衣卫百户在门外探头,见张苑愣在花厅里,不由提醒一句。

    张苑回过神来,恼火地折身喝斥:“从什么时候起豹房内院要关门了?这是要在豹房设内帷吗?”

    那侍卫回道:“此乃陛下亲口吩咐,说是为了加强豹房安保,防止别有用心的人谋逆……若公公现在不出去的话,一旦开禁,就只能留宿豹房内宅,进出的话需要陛下和钱指挥使批准才可!”

    张苑听到钱宁的名字就来气,因为他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若被人看到脸上的巴掌印恐怕会被笑话,因此不打算在豹房久留,回府除了有高床暖枕,顺带还可以跟臧贤商议一下对策。

    ……

    ……

    皇宫内苑,夜色渐深,永寿宫内仍旧开着酒席。

    与宴之人很少,除张太后外,只有她两个弟弟,也即寿宁侯和建昌侯二人,张太后想问询关于儿子的情况,她的消息渠道不太通畅,再加上知道两个弟弟失势,所以请进宫来,想好好安慰一下。

    张太后面前摆着烧猪肉、冷片羊尾、烧鸡、炒豆芽和冬瓜汤等四菜一汤,菜基本没动过,此时正在喝茶。

    寿宁侯和建昌侯面前的菜稍微多一些,同时摆有宫内御酒坊酿造的秋露白黄酒,总的来说还算比较俭朴。

    自打弘治皇帝去世,张太后每当夜幕降临便会感到孤单寂寞,此时两个弟弟在身边,心里莫名有一丝慰籍。

    “……姐姐,您说陛下现在都在豹房,根本就不回皇宫,这御苑内岂非没了主人?”张延龄多喝几杯,突然说出一句在张太后听来大逆不道的话语。

    张太后没好气地道:“不管陛下置身何处,他都是这紫禁城的主人,大明天下的主人,你这话传出去,怕是有大不敬的嫌疑。”

    张鹤龄嗔怪地瞪了弟弟一眼,然后向张太后道:“太后娘娘请见谅,建昌侯的意思是说,是否规劝陛下早些还宫,在皇宫主持朝廷事务,如此才能立君威,让朝野对陛下慑服?”

    张太后叹息道:“这不是你们这些做臣子的没尽到责任吗?其实哀家早就想规劝皇上,但皇上始终不来见哀家,连基本的早晚请安都给荒驰了……哀家也不知道为何会到今日这地步。”

    “还不是朝中有奸人蛊惑圣心?”

    张延龄不满地道,“尤其是沈之厚和谢于乔两个,他们根本就不把维护朝廷纲纪当回事,任性妄为,也是他们的纵容才让陛下到现在都留在豹房,迟迟不归,这些人必将记载于青史,承受千古骂名。”

    张太后不由皱眉,这个弟弟简直就是个深闺怨妇,对世俗存有极大的偏见。

    张太后道:“不管是谁的责任,现在先说说你们的事情……哀家已跟谢阁老打过招呼,谢阁老同意跟陛下上疏,让你们官复原职,京城戍卫,始终需要你们这样值得信赖的人负责……哀家能为你们做的事情不多,你们一定要珍惜。”

    张延龄瞬间紧张起来,眼睛睁得大大的,连声问道:“姐姐跟谢于乔说了?他答应了吗?不会是敷衍姐姐您吧?谢于乔现在跟沈之厚斗得正欢,朝野谁不知道他亲手栽培的沈之厚把他的威风给抢了?”

    张鹤龄先是瞪了弟弟一眼,这才接过话头:“多谢太后相助,若是有机会再为朝廷效力,我兄弟二人定不负先皇和陛下隆恩。”

    张太后叹息道:“你们是皇亲国戚,皇儿的亲舅舅,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陛下并没治你们的罪,只是暂时赋闲在家……不过,若你们顺利回朝,一定要循规蹈矩,不得再胡作非为,如果再犯的话,休怪哀家不帮你们。”

    张延龄听到这话,心中窃喜不已:“按照姐姐所言,这件事基本是十拿九稳,回去后就等着诏书到来……哼,沈之厚再折腾,不照样功亏一篑?如此一来,这次相当于没什么损失,等官复原职,看我怎么报复那些冷眼相向之人。”

    到二更时酒宴差不多结束,张太后要回寝殿休息,张氏兄弟在高凤引领下往宫门而去。

    半道上张延龄借助酒劲开始设想今后的美好人生:“……若咱们兄弟二人可重掌京营,一定要把之前的损失捞回来,将沈之厚给予咱的加倍奉还!”

    张鹤龄板着脸,低声喝斥:“怎么?你还要跟沈之厚斗?哼!你要自取灭亡,那是你自个儿的事情,别拉着我陪葬。”

    张延龄一愣:“大哥,你这是怎么了?难道还怕沈之厚那小子不成?他当时是怎么针对我兄弟,张家因此破败,你忘了吗?难道就此善罢甘休?”

    张鹤龄叹息道:“记得又如何?若你我兄弟能重回朝堂,一定要记住这是陛下法外开恩,而不是真的无辜……”

    见张延龄张嘴要反驳,张鹤龄加大了声音,“若不是你胡作非为,也不至于会沦落至今日这般田地……想当初咱兄弟执掌京营,就算有一些小劣迹,也不至于被朝中人厌弃,而你……却仗势欺人,幸好有姐姐为我等遮风挡雨,若有一日太后不在了,谁能护得了你我?”

    “真不想听大哥说这些,好像咱们做什么都是靠姐姐一样。”张延龄垂头丧气地说道。

    张鹤龄冷笑:“不靠太后你靠谁?靠你自己吗?你的学问能比得上那些靠科举上来的举人,还是说你能带兵去前线杀敌?朝中勋贵,哪个不是战功累累?就算是世袭的勋贵,也要到战场上去历练,从先皇封爵开始,你我兄弟什么时候去过战场?”

    “当初京师保卫战的时候……”

    张延龄还想为自己辩解。

    “省省吧!”

    张鹤龄嗤之以鼻,“回去后,咱们先给谢阁老送礼,再给沈之厚送礼,就算你不甘心,至少咱们进庙先拜佛,先把礼数尽到,然后表达与世无争之意……文官爱怎么争怎么争,咱们安心当好自己的差便可。”

    ……

    ……

    随着时间进入二月,天气渐渐变得暖和,朝廷对草原用兵已提上议事日程,沈溪筹备粮草的压力随之凸显。

    要跟鞑靼人开战,军粮物资调运是个大问题,沈溪虽然在家中办公,但奏疏却不断上呈朝廷,催促朝廷将当年兵部用项审核完毕,及时下发。

    按照沈溪估计,出兵草原调用的钱粮数目惊人,折换成白银,大概需要上百万两,这还是建立在速战速决的基础上,也是因大明中期国内白银较少,银价腾贵所致,若是换作明末清初,这场战事的消耗起码要五百万两银子往上。

    沈溪答应自行筹措出兵需要用到的钱粮,但内阁跟户部卡住了兵部用项,连基本花销都不给调拨,生怕沈溪把钱挪作他用。

    年初预算谢迁只是口头允诺给兵部调拨比往常年少一半款项,到实际拨付时,又指示户部尽量拖延,如今甚至连兵部衙门维持正常运转所需开销都不能保证……这也是谢迁对沈溪施压的一种方式。

    你能占着兵部,蛊惑君王出兵,但你有本事把朝廷决策权拿过去,把钱粮从户部带走?

    谢迁公然利用手上的权力钳制兵部,以此打压沈溪的威望。

    陆完和王敞虽然试图跟内阁、户部进行交涉,却没有任何结果,谢迁传话过来,等休沐期结束京城各衙门开衙后要重新审计预算,等于说是在审计完成前,不会调拨任何款项给兵部,迫使沈溪亲自去跟他讨要。

    可是沈溪很不想面对谢迁,谢迁的意思非常明确,审计你不来,等于说自动放弃兵部这一年预算,即便给你审批一半预算也不知到几时才能兑现,那你不但要自行筹措出兵钱粮,连兵部办公的钱都要自行筹措,要你操碎心!

    谢迁这招在沈溪看来并不高明,简直把朝廷规矩当儿戏,谢迁擅权已到明目张胆的地步,只要沈溪向朱厚照告状,说不定首辅之位都会被拿下……谢迁仗着沈溪不跟他争,公然蹬鼻子上脸。

    就算被逼到这个地步,沈溪也没打算去参加内阁组织的审计会议,让陆完代表他去参加,反正谁去结果都一样,或许他去参加会议后谢迁会给他出更多难题。

第二〇九八章 海洋贸易

    二月初三,沈溪去见惠娘,问询去年南方商贸情况,尤其是新式织布机的产出比,以及东南沿海对外贸易进展。

    惠娘带给沈溪一个消息佛郎机人的船队正往大明北方而来。

    “……老爷,您之前说过,市舶司可以放行佛郎机人,之前我们商会跟他们做过好几笔买卖,他们胃口很大,把我们商会囤积的茶叶、丝绸、陶瓷一扫而光后,还想上岸跟其他商会贸易,但被地方官府严词拒绝。”

    “妾身也觉得让他们上岸自行采购不妥,便去函推说妾身权限不够,只能找朝廷才能解决问题,所以他们就顺着大明外海北上,想直接到京城来找你……因先帝时弗朗机人曾向大明朝贡,在会同馆设有办事处,这次他们是以使节身份前来……”

    惠娘显得很热切,她知道跟佛郎机人做买卖蕴藏着巨大商机,佛郎机人船坚炮利,用海船沟通东西,手头又有大明急需的药材、香料、珠宝等商品,最重要的是有纯度很高的银子,这次佛郎机人前来,在她看来是沈溪解决目前财政危机的最佳途径。

    沈溪眼前一亮,点头道:“佛郎机人到来确实是大好事,咱们跟他们做买卖稳赚不赔,之前咱们在京城不是囤积有大批货物没卖出去吗?正好卖给他们,然后再想办法筹集一批,或许能赚不少银子。”

    李衿不解地问道:“老爷,咱们跟那些洋鬼子做买卖,把货物卖给他们,只换回不能吃不能穿的银子,这样做真的好吗?咱们留着丝绸、茶叶、陶瓷、棉麻制品给咱自己的百姓该多好?”

    “衿儿,莫要乱说话。”惠娘横了李衿一眼。

    沈溪笑了笑:“衿儿说的这个情况就涉及货币的基本概念了……在与弗朗机人的买卖中,我们用大明特产的丝绸、茶叶等商品换回银子,看起来很吃亏,但咱们大明缺的就是银子,只要有银子,就可以在大明境内购买任意东西,因此银子就是咱们大明的货币,是用来购买货物、保存财富的媒介,是财产所有者间的一种约定……吾以吾之所有予市场,换吾之所需,货币就是这一过程的约定,反映的是个体与社会的经济协作关系。”

    见李衿和惠娘一脸茫然,沈溪摇了摇头,又道:“想来佛郎机人应该是在大洋某处发现银矿,开采出银子后,亟待把银子换成价值更高的商品,运回他们的地方后销售,从中大赚一笔。所以,他们比我们更迫切想从大明买走丝绸、茶叶等特产。”

    李衿还想说什么,但因有惠娘在,不敢随便开口。

    沈溪笑着道:“衿儿,你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李衿这才道:“既然他们是开矿所得的银子,得来全不费工夫,咱们为何还把商品给他们?”

    “你还想不通?”

    沈溪微微一笑,“其实早在秦汉时期,银子就开始作为货币在市面上流通,但因为咱们这个地方银子产量很低,导致可供流通的银子数量严重不足,而铜钱币值又很不稳定,许多大富人家私底下铸假钱,冲击官造的铜钱,而咱们大明缺铜,朝廷没办法只能用折价更高的宝钞作为货币……你说在这种情况下,大明的工商业能兴盛起来吗?”

    李衿想了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似乎明白什么。

    沈溪再道:“若是咱们可以从佛郎机人手上换到足够多的银子,那大明境内所有的工商业活动都可以用银子来作为等价交换品,而铜钱只是作为有益的补充,这对促进民间贸易发展有极大的好处。而最重要的是,我们能用大明常见的商品,从他们手上换得纯度很高的银子,回过头来我们不就能用银子换到大批粮草,解决军资匮乏的问题?”

    李衿听到这里,笑了笑:“还是老爷会想办法,不过佛郎机人未必有那么多银子吧?”

    沈溪轻叹:“你恐怕严重低估了美洲的白银产量。”

    “老爷你说什么?”

    惠娘闻言茫然地睁大眼睛。

    沈溪摇摇头,没有对惠娘和李衿做更多解释,有些事情他根本解释不清楚,就好像美洲这个地名,以及白银对大明社会的重要性。

    自唐宋以来,“钱荒”的记载便不绝于史,流通中货币不足成为制约商品经济发展的“瓶颈”。

    为了弥补钱币不足,历代王朝只得以粮食、布帛等商品充当流通媒介,实际上施行了钱币、谷物、布帛的平行本位制。本朝太祖皇帝虽发行大明宝钞,但随着滥发不久就名存实亡,至大明中叶,天下承平已久,商品生产和交换取得长足进步,钱荒有增无减。

    原产自美洲的白银源源不断流入大明,消除了国内银矿贫乏的制约,终于使这一矛盾得以化解,资本主义开始萌芽。如果不是满清入侵,或许大明会比西方更早进入资本主义社会……这就是天有不测风云,很多事情人力难以掌控。

    沈溪道:“这次佛郎机人有多少条船过来?”

    惠娘想了下,道:“具体数目不清楚,只从飞鸽传书中获悉船只不少,全都是大船,轻易不会靠岸,却不知中途会停靠于什么地方……或许是他们带的白银太多,怕咱们把他们抢了吧。”

    沈溪不由叹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本来我还在发愁怎么自民间筹措银两,就算多方筹集到现在也只准备了不到计划两成的粮草,佛郎机人一来,什么问题都给解决了……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会从大直沽登陆。回头我就安排人手前往天津卫,护送他们到京城……这次可要好好从他们手上敲一笔。”

    李衿连忙问道:“需要我和姐姐做什么吗?”

    沈溪笑道:“你和你姐姐要做的就是把京城地方上的商品准备好,另外便是让商会从湖广、江西、江南之地调运茶叶、丝绸、布帛、陶瓷等到泉州……哦对了,我会让陛下下道圣旨,地方商会不得跟佛郎机人做买卖,否则抄家灭族。”

    “我准备垄断与弗朗机人的买卖,我将奏请陛下赋予兄弟商会和车马帮外贸特许权,专门跟弗朗机人做生意。就算以后放开对外贸易,也要等对草原一战结束后,这次佛郎机人就当是给我送军饷来的吧!”

    惠娘道:“老爷可真乐观,佛郎机人可不是傻子,咱们不提供足够多的货物,他们不会平白无故把银子给咱们……他们的船很大,扬帆后跑得飞快,大明水军的战船可不是他们的对手,要不是当初老爷把他们打服,他们现在可能还在沿海公开抢劫……他们来去自如,怎会轻易就范?”

    沈溪很高兴,把惠娘揽入怀中,丝毫不介意李衿就在旁边,笑着说道:“做买卖嘛,最重要的是诚意……既然我能把大明与西洋人的买卖垄断,就意味着我对商品拥有定价权,他们想要的瓷器、茶叶、丝绸和棉麻制品,以及桐油、猪鬃、麻绳等商品,只有从我这里购买,才合法而且量大,否则他们只能运白银回弗朗机。”

    “对啊,为何他们不运白银回去呢?”李衿问道。

    “因为太远了,而且不值当!”

    沈溪直截了当,“他们满载白银而来,自然想满载咱们大明的特产回去……仅以丝绸为例,我们大明丝绸本地售价仅为弗朗机国的八分之一,白银产地的十六分之一,南海则是四之一……这也就意味着就算我们提价一倍,他们也可以从远洋贸易中谋取暴利。这次我准备来个狠的,他们想从我们这里买走一两货物,就留下一两银子,这样很公平吧?”

    惠娘惊愕地道:“老爷,您是开玩笑的吧?丝绸、茶叶还好说,可瓷器和布帛这些,怎么都不可能贵到一两换一两的价格啊!”

    沈溪道:“定价权在谁手里,谁就拥有话语权,谁让大多数东西西洋人都不出产呢?你放心,只要我们把价格钉死,他们就会跟我们买,因为就算旁人来买也是这价格,甚至我会告诉他们,我们卖给别的西洋商人的价格会更高,那他们就会利用价格优势垄断东西贸易,照样会赚取巨额利润。”

    惠娘道:“可是……不是还有西域商人来大明做买卖吗?他们可以私下从大明百姓手里收购丝绸、陶瓷这些……我们价格定高了,不会卖不出去吧?”

    沈溪笑道:“这就要看谁手段高明了……西域商人之所以这么有钱,甚至能组建私人军队,你以为他们把咱们的商品卖得便宜吗?而且以我所知,现在西域以西地区战乱频繁,除了奥斯曼帝国阻隔东西,莫斯科公国和波兰等国也都在打仗,未来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时间,西域这条商道都不太平,就算能运一些商品过去,也是凤毛菱角,跟佛郎机人的海洋贸易才是大头。”

    ……

    ……

    佛郎机人到大明京城,说是来朝贡,但其实是为了商议扩大与大明的贸易额。

    上一次佛郎机人来京师,虽然当时朝廷给予佛郎机人商贸权限,但可惜因为弘治皇帝过世等一系列原因,又因为佛郎机人带来的白银实在太多,找兄弟商会购买不了足够的商品,所以干脆到京城来跟大明朝廷商议扩大商贸。

    这件事对沈溪来说将是个可以利用的绝佳机会,因为这能直接解决他眼下面临的财政危机。

    沈溪一边派人暗中调查佛郎机人北上的情况,一边通知胡琏前去天津卫迎接,同时让他小心点儿,避免被佛郎机人偷袭。

    毕竟佛郎机人带有热兵器,如果没有强有力的军事力量看守和护送,很容易让这些佛郎机人窥探出大明虚实,进而烧杀抢掠。

    但显然沈溪的担心是多余的,佛郎机人很老实,在大直沽登陆后即向大明地方官府申报,恰好胡琏所部同期抵达天津卫,很快就跟佛郎机人接上头,相约与其代表一起回京。

    以沈溪得到的情报看,佛郎机人和胡琏大概会在二月中旬抵达京城。

    就在沈溪密切关注弗朗机人动向的时候,谢迁的预算审批会议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中,为了让沈溪屈服,内阁特地发文兵部,让沈溪务必亲自参加这次会议,时间定在二月初九,可惜的是沈溪压根儿就不准备出席。

    ……

    ……

    二月初八,会试开考,朝廷上下的注意力都放在这件事上,与此同时谢迁的审计会议马上就要召开,朝中之人分心无暇。

    跟随胡琏出征的兵马于这天回到京城,因为胡琏分兵去津门“护送”佛郎机人,大部队先行回京,虽驻扎城外,但将领们可以先进城到五军都督府汇报,其中就包括投奔沈溪麾下的马昂。

    此番马昂跟着胡琏在中原地区平叛立下战功,虽然这个人没什么胆魄,但奈何胡琏所部战斗力惊人,马昂根本不需亲自上阵搏杀,只是随大流在战场上走一趟,军功便已到手。

    五军都督府那边给了批文,沈溪把这次中原和北直隶平乱奏疏上呈,稍晚些时候,沈溪会亲自去见朱厚照,不过在这之前他要见一下出征的几名心腹将领,除王陵之和马九跟胡琏去接待佛郎机使团,其余沈溪提拔的将领基本到了京城。

    除了马昂外,还有荆越、孙熙年等跟随过沈溪的将领,有很多已多年未见。

    沈溪没有在自己府宅会客,毕竟他还在称病中,知道自己私下见武将必会遭来朝野非议声,这些人虽然是他提拔起来的,但不能作为亲随部众看待,他尚不具备对这些人的直接统辖权。

    到了晚上,沈溪来到马怜处小聚,马怜开心地说道:“今日听嫂嫂讲,兄长回到京城,这次五军都督府已给他厘定军功,可能接下来几天就会得到提拔,这一切都是出自大人的恩典。”

    沈溪笑着摇头:“是他自己立下战功,应得的……对了,你嫂子还跟你说了什么?”

    “今日嫂子没来,她不知道小女子搬到这里了,只是把信送到约定的地点,云侍卫再把信送来,至于别的事情,小女子便不知了。”

    马怜感觉沈溪有所怀疑,语气变得娇弱。

    沈溪点了点头:“这次你大哥回来,不会长久留在京城,估摸一个月后,兵马就要起行往西北,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小女子呢?”

    马怜怯怯地望着沈溪,祈求沈溪能带她一起出征。

    沈溪道:“你自然留在京城,一介女流,难道还想跟随大军一起上阵杀敌不成?”

    马怜倔强地道:“谁说女子就不行呢?花木兰不照样代父从军?”

    说着,马怜挺直腰杆,一副不服输的模样。

    沈溪这才想起来,马怜可不是一般柔弱女子,她是军户出身,力气不小,除了剑舞外,骑射这些也都不陌生,听说她在马背上弯弓搭箭都可以顺利完成。

    沈溪苦笑:“总归去前线太过危险,我不想为此分心。好了,我不在你这里多留了,稍后还有要事办理,走了……”

    马怜没想到沈溪刚到就要离开,就算心有不甘也只能送别沈溪,出门时情绪极为低落,似乎沈溪不带她出征是件让人遗憾终生的事情。

第二〇九九章 出城

    辞别马怜,沈溪前去豹房见朱厚照奏事。

    几乎没什么阻碍沈溪便进了豹房大门,到了前院,沈溪让太监进去传话,过了很久小拧子才出来,神色间显得非常为难:“沈大人见谅,陛下下令豹房晚间全面戒严,使得内院出来一趟不容易,每次都要先跟钱指挥使打招呼……太憋屈了。”

    小拧子趁机跟沈溪诉苦,好像来见沈溪受了多大委屈。

    沈溪微微蹙眉,问道:“本官可以进去面圣?”

    “沈大人请随奴婢来。”

    小拧子在前引路,引领沈溪穿过重重门禁入内。

    平时沈溪不会在晚上来见朱厚照,尤其是在知道可能打扰这个荒唐皇帝“雅兴”的情况下……现在朱厚照指一定在那个女人身上风流快活,如果见到不该见的东西,沈溪会觉得晦气。

    不过今天运气不错,朱厚照只是单纯地看戏,而且请沈溪上戏楼跟他一起看,两人相对坐下后,立即有太监过来斟酒。

    朱厚照显得无精打采:“沈先生,会试还有几天才考完?不能出去喝酒,朕留在豹房无所事事,实在没意思。”

    沈溪心想,这几天你不是跟花妃打得火热么?

    现在你的喜好,已成为豹房内斗争的根源,我想不知道都难,你现在却在这儿跟我诉苦,难道是花妃又让你觉得索然无味了?

    沈溪道:“会试大概会在七天后结束。”

    朱厚照摇头叹道:“还要这么久啊……朕还以为苏公子和郑公子很快就会从贡院出来呢……对了,先生,你介绍的两位仁兄学问不错,若是不能考中进士的话,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们如愿以偿?”

    沈溪一听就知道朱厚照想要玩徇私那一套,当即劝阻:“难道陛下要因私废公,做朝廷纲纪礼法不容之事?难道陛下不怕大臣群起劝谏?苏兄和郑兄无颜面对舆情汹涌,不得不回乡暂避?”

    朱厚照道:“意思就是没门路咯?”说到这里,朱厚照稍微有些扫兴,皱着眉头问道,“沈先生来找朕,所为何事?”

    沈溪道:“微臣有两件事奏禀,一涉及山东巡抚胡琏带兵回京之事,另外一件则是佛郎机人要来京城……”

    “刚打发走朝鲜使节,怎么又有外夷到京城来?他们不死心,想要前来祸害朕,是吗?”朱厚照生气地打断了沈溪的话。

    沈溪摇摇头:“先帝时佛郎机人曾向大明朝贡,与朝廷签订有通商协议,这次他们到京城来,不出意外的话是给我们送银子来了……弗朗机人在海外发现一个乃至数个大银矿,可以大量生产银子,这次他们的海船满载着白银而来,目的是要从大明购进货物……微臣准备好好敲他们一笔,如此一来,出征草原的军费就有了着落。”

    朱厚照一听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先咽了口口水,这才问道:“有这种好事?弗朗机人是不是把一船一船的银子运到咱大明海疆来?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何不直接派出水军,把他们给收拾了,那时候整船整船的银子不都是咱们的了?”

    沈溪断然摇头:“如果陛下如此做的话,那以后佛郎机人不会再到大明来做买卖,等再见面时将兵戎相见,大明海疆也将永远不得安宁。”

    “嘿嘿。”

    朱厚照讪笑一声,道,“沈先生别见怪,朕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朕是那种欺负藩属小国的人吗?沈先生准备怎么跟他们交易?大明要把什么卖给他们,才能把他们运来的银子赚到手中?”

    沈溪道:“大明特产的瓷器、丝绸、茶叶等商品,在佛郎机人所在的西方国家根本无法生产,这次弗朗机人来到京师,主要是想大明放开贸易限制,让他们可以自由购买这几种特产,同时顺带向我们推销他们的商品。”

    “弗朗机人手里有什么好东西吗?”朱厚照眨眨眼看着沈溪,听说有钱赚,他比谁都猴急,一副财迷样。

    沈溪解释道:“之前我们从佛郎机人手中得到火炮的制造图纸,大大提升了大明军队的战斗力,而后我们又从他们那里得到玉米、番薯种子,在大明全境推广,通过不断选育良种,玉米和番薯产量越来越高,如今江南已少有出现饿死人的情况。”

    “弗朗机人销售的货物中,西洋和南洋的香料、药材、珠宝等占大头,现在他们又通过海外殖民地,把各个地方的特产运到大明来,许多东西大明没有,但对发展我大明工商业和提升军事实力大有裨益,比如说橡胶,就可以用在很多商品的改造中,比如说马车轮胎、官兵的雨衣雨鞋和防雨帐篷、用于火炮和枪支的密封垫圈等等。”

    朱厚照用崇拜的目光看着沈溪,感慨地道:“先生了解的东西可真多,不但对我大明的特产了如指掌,连佛郎机人手上有哪些东西也都一清二楚,怪不得可以高中状元……唉,可惜朕对这些不是很了解,如果沈先生觉得有必要的话,不妨把这些好东西统统弄来。”

    “微臣遵旨。”

    沈溪站起来恭敬行礼。

    朱厚照一摆手:“先生不必客气,咱们有什么说什么,这些佛郎机人手上的银子,才是真正值得惦记的好东西,不过大明要一下子拿出大批瓷器、丝绸、茶叶来做买卖,怕是没那么容易吧……官府仓库里没有的话,是否要到民间征集?”

    沈溪道:“请陛下尽管放心,微臣会想办法筹集足够的商品用以交易,我们可以创造一种全新的官卖制度……朝廷指定商家作为贸易代表,佛郎机人用银子从朝廷指定的商家手里购买货物,商家再用弗朗机人支付的银子自民间平价购买,暂时禁止其他商家和普通百姓跟佛郎机人交易,如此便可获取暴利,然后商家再把获取的利润上缴朝廷!”

    “好好,这主意好,禁止其他商家和普通百姓跟西洋人做买卖,差价必然拉得很开,利润自然不会成问题……不过,沈先生,具体贸易流程朕不太明白,也不想过问太多,佛郎机人到京城后如何接待,如何制定官卖制度,就全部委托先生了,总之要把银子赚回来,朕的目标是要在今年内把草原彻底平定。”

    朱厚照原本心不在焉,但听了沈溪的话后,精神振奋,似乎找到一条发财的捷径……仗总有打完的时候,贸易却不会断绝,如此一来,是不是以后豹房的开支就有着落了?

    沈溪再次行礼,朱厚照打了个哈欠,问道:“先生还有别的事情吗?”

    沈溪道:“微臣想训练一批人马,作为出征草原的主力军,这支军队将装备新研究出来的火器,必须提前进行演练。”

    “这个用得着跟朕说吗?沈先生自行处理便可。”朱厚照显得无所谓,把对鞑靼之战的主导权通通都放给沈溪,一切都听从沈溪安排,他只需要到时候跟随大部队出征即可。

    沈溪摇头:“兵部尚书无法具体负责军队事务,如果微臣要调度兵马训练,本身不合朝廷规矩,所以只能前来请示陛下破格准允。”

    朱厚照想了下,道:“这不难,沈先生只管在城外操练兵马便可,城外那些个校场随便调用,这次沈先生要训练的是胡琏自中原地区带回来的地方兵马吧?这些人既不隶属京营,那就暂时不要将其纳入京畿防卫体系中,不是朕不相信他们,而是怕他们跟京营原来的人马发生冲突。”

    沈溪大概听出来了,朱厚照对此有一定防备心理,显然是担心威胁到他的皇位,或许以前朱厚照还没有这样的忧患意识,但前一年发生安化王谋逆,继而又有刘瑾谋逆,年后接连遭遇意外,到现在他已变得很怕死。

    沈溪道:“微臣必须出城去训练人马,可之前一直称病不出,这名分不好解决……”

    朱厚照认真思索一番,点头道:“这确实是个问题……沈先生对外宣称生病,如果就这么堂而皇之出城训练兵马,旁人都会知道先生是装病,御史言官或许会趁机生事……先生可有什么好提议?”

    沈溪奏请道:“微臣奏请陛下,因沉疴难愈,要到城外寻医问药,顺带择地休养一段时间,二月底前才能赶回来,暂时不再过问朝廷事务,兵部一应公务暂交由两位侍郎处理,请陛下御准。”

    “可!”

    朱厚照丝毫没有考虑,立即答应下来,“沈先生不怕吃苦,主动去城外训练兵马,增强部队战斗力,这是对大明负责任的态度,沈先生还可以派人调查一下草原上的情况,弄清楚各部族动向,知彼知己百战不殆嘛。”

    “至于佛郎机人,别让他们进京城,朕接连出事后求神问卜,知道那些外夷的人跟朕犯冲,所以先生要跟他们谈买卖,就在城外驿站吧,必要时甚至可以征用通州县衙……这次沈先生名义上出城问诊养病,但其实担负的任务不轻。”

    沈溪道:“微臣定当不辱使命。”

    朱厚照笑了笑,道:“先生言重了,这次出塞对鞑靼一战,虽然朕会御驾亲征,但朕不过是名义上的主帅,具体行军打仗之事还要听从先生的安排。哦对了,先生可已有定计?左右无事,不如说说出兵计划?我们分几路出兵?如何能把鞑靼人一举歼灭?还有便是从哪里走,需要朕做什么?”

    朱厚照来了兴趣,问题非常直接。

    沈溪回道:“如今只是有大致构想……草原广袤,要是选择一个地方出击的话,由于各路大军聚集在一起,粮草损耗必然严重,鞑子只需远远躲开,我们就会处于无法接敌不胜不败的尴尬境地,等粮草耗尽,只能狼狈撤兵,此番出塞作战也会沦为一个笑话。”

    “既然合兵一处不行,那就只能分兵,陛下和微臣分别统率不同兵马从不同方向出击,每一部都让鞑靼人觉得有战而胜之的希望,如此才可诱惑鞑靼人出来与我们交手。届时只需巧妙调度,不断引诱其出兵,慢慢将鞑靼人合围,一举奏功。”

    “嗯。”

    朱厚照满意点头,“先生果然深谙兵法之道,到时候就让朕来充当诱饵,让他们把主要精力放到朕身上来,而沈先生只管统领精兵猛将,绕击敌后,最终将鞑靼人歼灭!”

    沈溪听了朱厚照的话,非常惊讶,不论这话到底有几分实诚,但显然朱厚照武略确非常人能及,换作一般的君王,绝对不会如此想。

    沈溪暗忖:“陛下尚武成性,不辱武宗庙号。不过你的安危直接关系到朝堂稳定,就算你想成为诱饵,大臣们也不会允许。”

    沈溪道:“陛下乃我大明之主,冒险之事定不能由陛下来做,还是让微臣来吸引鞑靼主力为妥……不过如今一切都只是构想,要等详细推演,并在战前成立军事指挥所,以军事指挥所来调度一切。”

    朱厚照点头:“行,那就听先生的,朕对于这些不是很明白,贸然进言无异于班门弄斧,贻笑大方。”

    在这点上,朱厚照颇有自知之明,不会跟沈溪争执,好像有沈溪这个先生在,他去前线只是走个过场罢了。

    朱厚照再道:“既然胡卿家已回京,意味着出兵准备工作已进入倒计时,这军事指挥所何时成立,再以怎样方式掌控全局,先生得尽早定下来,朕好下旨安排……这次如果有人阻挠,朕不会再客气,毕竟涉及平定草原的基本国策,朕两年前就着手安排,现在不想有人说三道四。”

    沈溪听到这话一怔,暗自琢磨:“这小子不说,我都没想过,一晃眼已两年过去……两年前不过是为了斗倒刘瑾而建言定国策,现在已到付诸实施的关键时刻……”

    “唉,不知我一直强行推动出兵草原是否太过激进?如果让我执掌朝政十几年,把新政推行开去,以工商业强国,再以先进的火器武装军队,那时平草原必然轻而易举,何必如此着急?”

    转念一想,沈溪释然了:“现在能有机会出兵,一定要把握住,草原内斗便是最好的契机,而且如果我没有这场胜仗作为支撑,一切改革设想都只浮于纸面,如今谢老儿全力打压,我处处受人掣肘,朝中无人声援,根本就掌握不了话语权,何来推行改革之说?现在我必须要以外战奠定声望,使朝局往我设想的方向发展。”

    当朱厚照再打哈欠时,沈溪知道自己该走了。

    睡了一整天,朱厚照并不是真的困倦,只是不自觉想提醒那些在他面前废话的人,你们该走了,朕还有“要事”。

    沈溪起身:“微臣要禀奏的事情就这么多,这便告退,从明日开始,微臣将出城寻医问药,顺带养病,请陛下多保重。”

    “好好。”

    朱厚照笑呵呵道,“先生早去早回,不过最好别离京城太远,时常传个信回来……哦对了,朕有事如何能找到先生?”

    沈溪看了小拧子一眼,道:“不如请拧公公派人与微臣同去,到时也可将练兵和对外贸易进展详细奏明陛下。”

第二一〇〇章 偏狭的审计

    沈溪出城寻医问药兼养病,因为事前跟朱厚照请示过,对旁人不需要再打招呼,更不需要向谢迁解释什么。

    沈溪出城并非独自一人,还带上了家眷,因为要料理家务,谢韵儿没有跟他一起出城,怀孕的尹文也没跟着,谢恒奴和林黛有幸伴随身边,名义上很好听,说是沈溪病中需要家人照顾。

    朱厚照在给沈溪的圣旨中允许其出城安心调养一段时间,假期结束时间为三月底。

    如此一来,近两个月沈溪想做什么都可以,没有人干涉。沈溪身边除了朱厚照派来联络的太监,别人根本不知道沈溪要做什么。

    二月初九这天,沈溪一大清早便带着家眷乘坐马车出城,而谢迁得到情况时,内阁组织的预算审计会议正好开始。

    谢迁正在户部衙门,六部中仅有礼部尚书白钺和兵部尚书沈溪没来,兵部前来与会的是陆完,在一群大佬中显得势单力孤。

    谢迁不想让人觉得他在组织小朝会,为避免误解,特意派人去通知了张苑,不过谢迁留了心眼,知道张苑白天到户部这样的衙门来拜访不太方便,毕竟没有朱厚照准允,内官不能在宫外公开场合与大臣会面。

    如此一来,预算审计会议便由谢迁主导。

    会议时间到了,沈溪却没来,谢迁很生气,黑着脸主持会议。没有任何意外,兵部预算被谢迁拿出来说事,直接砍去小半,同时与兵部有牵连的衙门,也被克扣款项,尤其是李代表的工部,许多涉及军事的用度都被谢迁卡住,理由很简单,朝廷缺银子,能省就省,所有衙门都需开源节流,兵部和工部要做表率。

    有意见吗?

    请保留!

    李虽对此颇有微辞,但奈何沈溪不在,他不敢跟谢迁顶撞,只能强自憋着。兵部侍郎陆完一言不发,好像兵部的事情跟他无关一般。

    谢迁自知理亏,会议仓促便结束,几个尚书意犹未尽,正要找谢迁说话,这位首辅大人提前站了起来,借口有事,快步进到户部内堂。

    其余四部基本是足额拿到新一年预算,没什么问题,各自散去,陪同谢迁出席会议的杨廷和也先一步告辞回文渊阁拟票拟。

    神情间有些沮丧的陆完和李一道离开,吏部尚书何鉴本想去跟陆完说上两句,但见陆完有意加快了脚步,似乎不想跟各位尚书搭话,只能摇头目送陆完和李离开,随即幽幽叹了口气,招呼户部尚书杨一清和户部右侍郎张遇一起入内说话。

    三人进到内堂,只见谢迁闷闷不乐地坐在那儿。

    何鉴问道:“于乔今日定下中枢各衙门年度预算,为何还如此发愁?”

    谢迁抬头看了在场几人,尤其看到张遇时,微微皱眉,道:“老夫是在为朝中匮乏而忧愁。陛下有意要在今年出兵草原,到如今却什么准备都没有,朝中府库又入不敷出,能让老夫不发愁么?”

    杨一清听到这话,脸上不由露出苦笑,他这个户部尚书最清楚情况,现在户部粮仓哪里是入不敷出?完全是满的,没有任何一年比今年粮食储备更充足。

    主要是因为过去几年北方开始大面积推广番薯和玉米,粮食产量在几年间有了极大的提高,而人口数量短时间内提升却不多,使得百姓的生活突然变好。同时这也跟西北地方屯田有方,还有刘瑾推行的一系列改革措施产生效果有关。

    虽然刘瑾是个权宦,但相对务实,他主持清理天下田亩,将隐瞒的田亩分给失地农民耕种,限制士绅和军官占田,清理各地军屯、军库、皇庄、粮仓、漕粮、两淮盐政和国库下拨资金等等,使得大明财政比之弘治末年要好上太多。

    但现在谢迁说这话,明显就是不支持对鞑靼用兵,人为地制造矛盾和问题。

    杨一清就算揣着明白,现在也只能在人前装糊涂。

    谢迁抬头看着张遇,问道:“张侍郎近来可有查阅西北府库储备情况?宣府可能满足未来几个月边军用度?粮草筹措情况如何?”

    张遇年过六旬,岁数比谢迁还长,随时耷拉着眉头,眼睛眯成一条缝,整个人显得没精打采。面对谢迁和沈溪的纷争,他也是选择装糊涂,其实户部右侍郎的主要差事就是治理九边军饷,谢迁故意找个喜欢和稀泥的人来负责,就是想给沈溪制造难堪。

    张遇语气迟钝,过了好一会儿,眼睛半睁半闭地道:“宣府粮食储备……不够将士用一个月……听说都调到别处去了……也不知真假……”

    如果换作别的时候有人这么说,谢迁必然会加以喝斥,你一个管治理九边军饷的户部侍郎,居然连钱粮调到哪儿去了都不知道?

    但此时谢迁却好像找到共鸣一样,一拍桌子:“这种情况足以说明西北地方普遍缺粮,如此陛下还坚持要打仗,简直不可理喻!”

    谢迁制造的声响,把张遇吓了一大跳,身体猛然一抖,双眼完全睁开,不过一小会儿才重新眯起眼来,一副困倦不堪的模样。

    何鉴看到张遇的反应,心里在想:“白秉德说自己年老多病,主动请求致仕,其实张逢道这老匹夫更应该退下去,完全就是个尸位素餐的庸才嘛!”

    连何鉴这样没多大能力,一直持中庸之道的老臣,都对张遇的懒政看不过眼。

    杨一清皱着眉头请示:“兵部之前申报钱粮数目,比如今审计通过的预算少太多,是否需要在开春后额外增补一些用项?以保证兵部正常运转?”

    “人家都懒得过问,你着什么急?”

    谢迁听杨一清为兵部说话,当即冷言冷语,“之前老夫已通知,六部负责人必须前来参会,以确定各部最终调拨数目,现在既然没人反对内阁指定的预算额度,那到年底前就不改了……而且,给兵部的预算,尽量拖到下半年再调拨,现在大明灾患不断,到处都有乱民,先把钱粮用在刀刃上!”

    杨一清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但目前通过的兵部预算,比去年足足少了四成,这还不算西北边军用度,往常年西北粮饷都是自地方府库征调,但去年三边和宣大之地粮库都空了,这……户部是否应该填补?”

    谢迁道:“应宁,你被朝廷委以重任,负责税赋、军需、俸禄、财政收支等事务,应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西北真的缺粮吗?其实只要保证官兵拖着一口气就行了,难道还要自作主张筹备战争物资?老夫已说过,现在大明缺钱缺粮,战争本应摆在次要位置上,军队和老百姓吃不饱穿不暖还想跟别人打仗,能有机会能获胜?”

    “这……”

    杨一清作为户部尚书,觉得谢迁这话问题很大,明摆着不让他这个户部尚书尽职尽责,未来一旦引发边军哗变,皇帝追究责任,他这个户部尚书难逃罪责。

    故此,就算杨一清平时对谢迁百般迁就,此时也心生抗拒,甚至不满。

    杨一清用求助的目光望着何鉴,希望这位吏部天官帮忙,为兵部和西北边军将士说句话。

    谁知何鉴完全没留意到杨一清的反应,整个人精神状态跟张遇相似,站在那儿低眉顺目,摇头晃脑,不知所谓。

    谢迁突然站起身来:“西北钱粮用度,暂时不需户部负责,只管交给兵部处置就是,如果将来朝廷追究责任,就说这是老夫下的命令。日后但凡有人问及,一概往兵部身上推,这次预算审核会议,兵部尚书居然不参加,还想让老夫给他划拨钱粮?听说他出城去了,你们知道他因何出城啊?”

    在场没人回答,等谢迁冷着脸望向张遇,张遇一脸茫然之色:“刚到二月,江南虽已草长莺飞,但北国尚天寒地冻,谁出城去了?”

    谢迁没回答张遇的话,道:“年前三边总制王德华回京要过一次粮食,户部调拨一批,应该足够了……应宁,你不必为此烦心,更不许上疏陛下,若将来出问题,通通由老夫来承担。”

    杨一清苦着脸道:“但在下听闻宣大和三边地方似乎有意上奏此事。”

    “所有来自西北的奏本都会被老夫压下去。”

    谢迁自信满满地道,“这件事,谁都不许提,陛下没过问,难道非要自讨没趣不成?张侍郎,回去好好整理账目,莫要出岔子!”

    说完,谢迁不再多停留,起身甩袖而去。

    这边等谢迁走了,杨一清才有机会询问何鉴的意见,可是他刚走到何鉴跟前,还没来得及开口,何鉴已伸手打断他的话,“应宁,谢阁老说得对,有些事你应学会灵活变通,陛下早就知道西北缺粮,同样知道朝廷困难,结果怎样?还不是让兵部自行筹措出征钱粮……这可是沈之厚之前自己允诺的事情。”

    杨一清急道:“这可不是西北地方缺粮的问题,而是兵部日常用度也被压了下来,若是地方出现民乱,或者北方边患发生,可能要出大乱子。”

    何鉴苦口婆心劝解:“天塌下来有个高个子顶着,谢阁老不是说他会负责么?你只管把心放回肚子里去……今日不多说了,应宁,还有逢道兄,咱们有机会再聚,走了啊。”

    何鉴不想趟谢迁和沈溪间的浑水,能躲则躲,快步离开户部后堂。

    等这边人走了,张遇终于反应过来,问道:“杨尚书,人怎么都走了?几时走的?”

    杨一清叹了口气,懒得搭理张遇,快步往公事房去了。

    张遇冷冷一笑,起身拍打一下身上的尘土,往椅子上一坐,道:“众人皆醉我独醒,管你们斗成甚样,跟我无关……回头倒是可以跟惟中小儿好好喝杯酒,再唱上一曲。”

    张遇口中的“惟中小儿”,正是他的得意爱徒,明朝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大奸臣严嵩。

    ……

    ……

    皇宫,司礼监掌印房。

    当天张苑没有出宫出席在户部衙门举行的预算审计会议,在他看来这是谢迁的“败笔”,他可不想参与其中,甚至准备拿这件事作为要挟的手段。

    “……你谢老头再怎么愚钝,也该想到陛下不希望看到下面的大臣暗中串联,你现在组织召开什么会议,把几个部堂都叫来,难道要避开皇帝自己开小朝廷?看我回头不参劾你,让你知道糊弄我的下场……”

    张苑对于朝事不怎么上心,所以批阅奏疏的事情基本交给戴义等几个司礼监秉笔太监做,到下午差不多黄昏时,张苑喝着茶水,悠闲地听戴义把一天工作详细跟他汇报,结束后就可以离宫回家。

    今天司礼监处理的事情不多,最关键的预算审计没走司礼监,等于说谢迁绕过张苑,自己全权做主。

    张苑心里很不满,但没有当场发火。

    说完当天事务,戴义提了一句:“……听说兵部沈尚书今日没去户部衙门,头晌便出城去了,好像是去寻医问药,顺带养病。”

    张苑根本不知道这回事,听到后放下茶杯,严肃地问道:“你听谁说的?不会是外面的人以讹传讹吧?”

    “在下怎敢胡说八道?”

    戴义道,“此事千真万确,听说还是陛下御批,乃是豹房那边传话过来,不然的话在下也不知道有这回事……难道张公公不知?”

    张苑气恼地道:“陛下御批?为何司礼监没得到通知?难道是翰林院那边有人代为批复?”

    “呃……”

    戴义神色闪烁,“听说昨日沈大人亲自去豹房见陛下,递上奏疏,陛下当即批复同意,事情没过咱们司礼监,也没走别的衙门,现在尚未听到外面有什么传言,只是说沈大人已出城去了,至于去了哪里没人知晓。在下便想,他会不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办理,比如说……准备提前开战事宜?”

    张苑一拍桌子:“如果要跟鞑子提前开战的话,陛下岂能不跟朝臣打招呼?开战后陛下必会亲临西北,怎么都绕不开朝臣……这沈之厚,做事就会搞这种偷偷摸摸的手段,他这是想造反吗?”

    戴义想了下,摇头道:“张公公说的这罪名未免有些大了,沈大人忠心为国,怎会造反呢?”

    张苑黑着脸道:“咱家虽然不知沈之厚出城的事情,却很清楚他已把山东巡抚胡琏给招了回来,同时还有大批他亲手提拔的将领云集京城,现在他在南方作战时带的兵也都在京城左近,此时出城,如果是跟手下商议造反,当如何是好?”

    “这个……那就不知道了,在下还有别的事情,张公公您请好,在下告退……”戴义听张苑把屎盆子往沈溪身上扣,可不想留下来污染耳朵,赶紧请辞。

    张苑本想把戴义拉过来详细询问,不过转念一想:“今日没见过臧贤,不清楚外面的情况,回去后问自己人总比问戴义这老匹夫好。”

    想到这里,张苑再没有悠闲喝茶的心情,匆忙离开皇宫,往豹房而去……他购置的私宅就在豹房旁边,他这是模仿刘瑾,尽量把自己的家安在距离皇帝日常起居地近一些的地方,有什么事能第一时间面圣。

第二一〇一章 换个姿势进言

    张苑在自家府宅会见臧贤。

    臧贤把关于沈溪出城的更多消息告知张苑,但跟之前戴义所说基本没多少差别,只是对沈溪去向有一个大概的了解:“……好像是往东边去了,也不知是去通州还是香河……”

    “东边?确定是东边吗?”张苑很不理解,在他看来,沈溪应该是往西或者往北,如此去居庸关才顺路。

    臧贤想了下,肯定地点头:“就是东边,据说是去寻医问药,好像沈尚书病情不太妙……听豹房的人说,昨日沈尚书面圣时脸色苍白,不停咳嗽,陛下体谅之下当即给予假期,说是三月底前回朝便可。”

    张苑嘀咕:“一去近两个月?什么病这么严重?哼,我看根本不是去寻医问药,而是另有图谋……不过,他到底出城干什么?难道真应了那句话,想要造反?”

    臧贤道:“沈尚书没胆量造反吧?朝廷开春后就要对草原用兵,他出城去做准备更有可能。”

    张苑没好气地道:“堂堂兵部尚书,留在京城统筹全局不更好,出城作何?难道他要做什么,没人能够帮忙,只能亲自前去处置?”

    臧贤本有一肚子想法,但见张苑脾气不太好,只能唯唯诺诺,敷衍应对。

    张苑皱着眉头,抚着光秃秃的下巴琢磨道:“不管他出城干什么,咱家都要围绕这件事来做文章……跟陛下进言说沈之厚意图造反当如何?那桀骜不驯的家伙装病乃天下人皆知,也就陛下被蒙在鼓里。”

    臧贤分析道:“陛下很可能知道沈尚书是在装病。”

    “陛下若知道的话,他有必要在豹房面圣时咳嗽吗?故意装作病情很严重,混淆陛下视听,居心叵测啊!”

    张苑越琢磨越觉得自己分析得对,兴奋地道,“朝中谢于乔跟沈之厚斗了好几个回合,不分胜负,这次听说谢于乔要用断掉兵部开支的方式逼其就范,可见这小子有多不得人心……咱家正好去陛下那里告他一状。”

    就算之前臧贤一直故意装糊涂,到此时也终于忍不住出言提醒:“张公公,到了陛下跟前,您最好还是小心说话,沈尚书做事总透着一股邪气,从未听说过在职的兵部尚书擅离职守离京的,除非是去地方平叛或者到边关领军,亦或者是奉皇差公干,这次沈尚书出城得到了陛下准允,若您说错什么……怕是陛下要怪罪,就算您说得对,可沈尚书装病不是没有证据吗?陛下凭何相信您?”

    张苑望着臧贤,笑着说道:“臧贤,看不出你对咱家有几分忠心,如果你是太监就好了,咱家会想办法让你提督东厂,可惜你现在只能帮咱家做一些宫外和豹房的事情……”

    臧贤看着张苑期冀的目光,不由打了个寒颤,显然是被张苑的话给吓着了,心中嘀咕,“我帮你办事,你竟然恩将仇报,要把我给阉了?那做人还有何乐趣?”

    张苑见臧贤脸色都变了,心中暗叹一声,转开话题,“见了陛下,咱家知道该怎么开口……这几天陛下心情不错,花妃排练了许多新剧目,很受陛下欢迎,现在豹房内热闹得紧,谁也想不到花妃会重新得宠……你有机会进豹房的话,可以试着去见见花妃,咱家会给你安排路子。”

    “多谢公公,不过小人觉得还是不必麻烦了……豹房内今天得宠明天失宠,不过是陛下一念间的事情。花妃就算一时风光,陛下终归有厌倦的时候,到那时又当如何?还是不见为好。”

    臧贤可不想惹祸,赶紧一口回绝。

    ……

    ……

    张苑进豹房的时候,又是上灯时分。

    虽然之前朱厚照下达禁令,豹房天黑后内院就会全面戒严,但张苑作为司礼监掌印要见驾还是可以做到的,虽然流程麻烦了点,但总比谢迁和一般朝臣什么机会都没有完全跟皇帝隔绝要好许多。

    张苑在当值太监引领下进到灯火辉煌的戏园子,远远地看到二楼上花妃和丽妃正一左一右陪着朱厚照看戏。

    朱厚照有意引导最受宠的两个女人争风吃醋,让她们一起陪驾,因不是血腥残酷、腥风阵阵的斗兽场,两个女人言谈甚欢,看起来一切正常。

    张苑站在戏台子下面,心里有些发愁:“这两个女人在陛下身边,说话恐怕没那么方便……谁知道她们会不会把消息泄露出去?如我诬陷不成反被陛下斥责神追殴打,很有可能沦为朝野笑柄……”

    小拧子见张苑前来,连忙从戏楼上下来,率先行礼:“张公公,您怎么来了?”

    张苑黑着脸道:“怎么,咱家不能来?今天戏院好热闹,又是在唱对台戏么?这么多戏子,都是受陛下传召过来的?”

    小拧子苦着脸回道:“瞧您老这话说的,没有陛下传召,谁敢到这里来?不过今天不是唱对台戏,而是花妃让戏班子排了几出新戏,逐次上演,让陛下看个新鲜……哦对了,张公公有事么?是否需要小人上去传话?”

    张苑道:“咱家有朝廷公务想跟陛下说,不过……花妃和丽妃随侍君侧,说事情似乎有些不太妥当。”

    “这样啊……”

    面对朝中事务,小拧子这个挂名的司礼监随堂太监没有话语权,只得道,“张公公稍等,小人这就去跟陛下禀报,看陛下怎么处置。”

    小拧子上戏楼后,过了半晌才下来,告诉张苑先到书房等候。

    张苑移步书房,过了很久朱厚照才姗姗来迟。

    朱厚照劈头盖脸地道:“张苑,朕先跟你把话说清楚,如果你又是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而来,自己去领板子。”

    张苑瞬间紧张起来,道:“陛下,老奴有两件要紧事汇报,其一是谢阁老今日在户部衙门举行秘密会议,把朝中主要大臣都叫了去,分明是要背着陛下组小朝廷啊。”

    朱厚照神色波澜不惊,随口问道:“就这事儿?还有别的吗?”

    张苑怎么也没想到朱厚照会用轻描淡写的态度面对朝臣串联,发现自己要进谗言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还有便是兵部沈尚书……他出京去了,好像还是陛下亲自批准。”

    朱厚照板起脸来,恼火地道:“果然都是些没用的消息……张公公,你就为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把朕叫到这里来?你是专门来破坏朕的好心情的,是吗?”

    张苑非常紧张,脑子快速转动,又憋出几句说辞:“请陛下恕罪,老奴之所以来跟您说这些,一是听说谢阁老为了逼迫兵部就范,这次财政审核会议把兵部预算足足降低五成,就算如此,还执意把钱粮拖延至下半年再调拨……两年平草原的国策乃是陛下钦定,谢阁老这么做,分明是给陛下难堪。”

    朱厚照这次没有骂张苑,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坐下问道:“还有呢?”

    张苑道:“这几天山东巡抚统率的平叛兵马相继回京,这紧要关口沈尚书出城,或许另有目的……老奴知道陛下您对沈尚书宠信有加,但再信任,也不能让善于掌兵的人接近他亲手打造的军队,且沈尚书掌握有先进的火器,如果图谋不轨……老奴不敢说下去了。”

    对于把控朱厚照心理,张苑还是在行的。

    做别的不行,但对造谣说朝臣谋逆张苑却颇有心得,他很清楚,哪怕再疏忽大意的帝王在面对皇位安稳的问题上都会不自觉提高警惕。

    小拧子在旁听到后隐隐有些担心:“张公公一直说沈尚书和谢阁老的坏话,若陛下听信谗言,该如何是好?”

    朱厚照皱着眉头道:“朕让沈尚书出城,便是着其整兵备战,难道这些事朕需要跟你这个奴才说清楚?沈尚书训练精兵良将,目的是帮朕平定草原,如果朕对他都怀疑的话,天下谁能帮朕实现宏愿?”

    朱厚照虽然出言力挺沈溪,但明显底气不足,由于对朝政不管不问,让他没有多少安全感,朝中有大臣不在完全掌控中,难免会担心出现第二个安化王或者刘瑾,这就是所谓的吃一堑长一智。

    张苑听出朱厚照言语中的虚实,勇气倍增:“既然陛下知道沈尚书出城目的,倒是老奴多言了……不过老奴想提醒陛下,既然沈尚书出城是为整兵,是否委派有监军?”

    朱厚照道:“沈尚书出城是为整兵,又不是带兵打仗,哪里需要什么监军?”

    张苑心中大定,表现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苦口婆心劝谏:“就算再信任也还是要防备啊,陛下……沈尚书乃是臣子,跟陛下并非完全一条心,能力越大,危害就越大……”

    “或许是老奴对信息掌握不那么全面,所以得知一些情况后赶紧来跟陛下汇报,老奴认为,沈尚书就算是陛下的先生,也难保他不会成为第二个赵匡胤,若部下强行黄袍加身……”

    朱厚照一抬手:“这种污染耳朵的话你就不必说了,派监军的事情,朕自会考虑……你还有别的事情吗?”

    张苑发现朱厚照神色间有些不耐烦,知道自己的话虽然给沈溪造成一定负面影响,但并未到伤筋动骨的地步,当下鼓起勇气继续道:

    “陛下,老奴认为出兵应做多手准备,如果只靠沈尚书一人,一来可能准备不那么充分,有些事情会疏忽,再就是谢阁老那边抵触太大,而且京城这边准备对西北前线影响不够……”

    朱厚照皱眉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苑笑着解释:“老奴的意思,是派人到西北,把出兵计划列好,着边军做好出击准备,为陛下御驾亲征打下坚实的基础。”

    朱厚照摇头:“在出兵这件事上,朕完全听从沈尚书安排,他的筹划比朕更全面,而你……头脑跟沈尚书相差十万八千里,像你这样的猪脑子,不必考虑这种复杂的问题,朕记得你的忠心便可!”

    张苑这才知道,原来在朱厚照心目中,他除了忠心一无是处。

    “陛下……”

    张苑还想说点儿什么,朱厚照已然一抬手:“你的进言朕记住了,朕会作出适当安排,关于谢阁老那边你不得干涉,把司礼监打理好便可……朕不希望你成为第二个刘瑾,你一定要记住朕这句话!”

    ……

    ……

    张苑进谗半天,什么目的都没达到。

    不过好在有一条,朱厚照没有怨责他,还表扬他忠心,这难免引起张苑遐想,想以后再找机会再尝试一下。

    张苑走后,朱厚照心情不佳,虽然他不想对沈溪这个先生有所防备,不过张苑的话还是触动了他心底软弱处,生出一丝涟漪。

    朱厚照回去看戏的路上,沉默不语,小拧子不敢随便评价什么,乖乖地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朱厚照上了戏楼,丽妃和花妃站起来娉婷行礼。

    朱厚照看了眼戏台,问道:“朕刚才有要事处置,现在戏唱到哪儿了?”

    花妃对于朱厚照所说的事情不想过问,一来她不懂,二来则是因为她不敢随便干涉朝政。丽妃却没有那么多顾忌,出言关切地问道:

    “这不唱到董永和七仙女相见么?哦对了,陛下,您是去见张公公吧?不知张公公跟陛下说了些什么?”

    花妃用阴阳怪气的腔调诘责:“丽妃姐姐,这些事也是咱们做女人的应该问的吗?”

    丽妃笑了笑:“为陛下分忧,也是应该的,以妾身想来,张公公深夜来见陛下,必然不是什么好事,或许有进谗言之嫌……张公公平时做事太过激进……”

    花妃不明白丽妃话中的意思,轻蹙眉头,没多说什么。

    朱厚照则好奇地打量丽妃,问道:“爱妃,你是如何断定是张苑来找朕说事?”

    丽妃道:“陛下切勿怪责妾身随便在背后说人坏话……张公公是司礼监掌印,在宫禁森严的情况下,只有他才能在上更后自如进入豹房内苑……不过,张公公这个人,虽然想为陛下分忧,但他能力有限,在朝中又树敌太多,完全施展不开手脚,只能借助陛下威势施政……而要确立威信,最好的办法便是在陛下面前说政敌的坏话,借陛下之手铲除政敌……其实他汇报的很多事都系子虚乌有,妾身是怕陛下被蒙蔽圣听。”

    花妃不甘心地反驳:“丽妃姐姐这是要中伤对陛下忠心耿耿的张公公么?”

    朱厚照想了下,轻叹:“丽妃说的不完全对,不过花妃你也不能贸然指责丽妃,如果丽妃不是为朕着想,也不会指出张公公可能存在问题……还真被丽妃说中了,确实是张公公来找朕,说了一些关于沈尚书的事情。”

    听到“沈尚书”的名字,丽妃和花妃立即瞪大眼,显然对此都很上心。

    尤其是丽妃,她之所以冒着大不敬的风险跟朱厚照说朝堂上的事情,就是因为想跟沈溪打好关系。

    朱厚照轻叹:“张苑是什么心思,朕不想琢磨,不过司礼监、内阁和兵部彼此制约,在朕看来是好事,如果朝中连一点别样的声音都没有,那就成了刘瑾擅权时的状态,刘瑾那会儿做事可是要抹杀一切反对的声音,朝中除了沈先生,没人敢对朕说实话。”

    说到刘瑾的问题,朱厚照不自觉看了花妃一眼,毕竟花妃与阉党案有染,她之前失宠,便是因为刘瑾倒台后朱厚照恨屋及乌,对花妃生出厌恶有几分联系。

    丽妃举起酒杯:“妾身不懂什么,之前所言全都是胡言乱语,请陛下见谅……妾身敬陛下一杯。”

    花妃也赶紧举起酒杯,一起敬酒。

    朱厚照哈哈大笑起来,与二女碰杯后仰头一饮而尽,似乎所有疑虑一扫而空。

第二一〇二章 出城见客

    张苑出豹房后,没有就此回府的打算。

    他心有不甘,觉得沈溪出城.这件事其实可以用来做做文章,如此无疾而终简直是暴遣天物。

    张苑身边可以利用的人中,排在首位的要数内阁首辅谢迁,他知道谢迁对沈溪有极大的偏见,或许可以藉此挑拨沈溪和谢迁的关系。

    张苑先去找臧贤,问清楚谢迁在何处……臧贤带人投靠后,张苑的眼线迅速增加,京城内情况基本能够了解,只是他平日需要在宫中值守,没太多时间出来见臧贤,导致很多情况无法及时获悉。

    长安街一栋普通民宅。

    张苑见到人时,谢迁已准备睡觉,听闻司礼监掌印拜访,他不得不穿好衣服出门迎接,精神有些萎靡不振。

    “……沈之厚出城这件事,谢阁老如何看待?”两人来到花厅坐下,张苑便假作关切地问道。

    谢迁心想:“本以为张苑是为上午在户部衙门举行的审计会议而来,却没想到是为沈之厚……”

    谢迁思索一下,摇头轻叹:“沈之厚出城所打名号是寻医问药,连陛下都下旨关照,老夫总不能跳出来做恶人,阻止别人去看病吧?他离开也好,朝廷少了不少事,老夫也省了很多麻烦。”

    张苑打量谢迁,问道:“难道谢阁老不知沈之厚是在装病?还是说不知他是带着陛下密旨出城办事?”

    谢迁继续摇头:“老夫就算是文臣之首,也很难见到陛下,消息闭塞,知道的内情自然不如张公公多……老夫能力有限,只能尽人事而安天命,一切随缘吧!”

    张苑没想到谢迁态度转变如此之快,心里满是疑惑:“难道沈之厚离京前见过谢于乔,双方达成了和解?不然为什么谢于乔态度会如此消极?难道他厌倦了跟沈之厚的争斗,准备用致仕来抗议陛下出兵之举?”

    张苑之所以会不理解,其实责任全在他身上……之前张苑三番两次在谢迁面前挑拨离间,久了谢迁不自觉提高警惕,不会轻易上当。

    当然,这也跟之前礼部尚书白钺主动拜见谢迁,把许多情况说透有关。

    张苑皱着眉头道:“咱家来见谢阁老前,专程去豹房面圣,陛下的意思……要防备沈之厚举兵谋反……”

    “是吗?”

    谢迁诧异地反问了一句,随即断然摇头,道,“虽然老夫对沈之厚蛊惑陛下出兵不支持,但老夫知道,他品性还算纯良,不会做出僭越之事,更不要说起兵谋反了……这点张公公尽可放心。”

    张苑生气地道:“谢阁老,咱家为了劝阻陛下出兵,一直都在奔波忙碌,甚至不惜半夜来访,你当咱家是闲得慌没事干吗?咱家这么努力是为什么?谢阁老不会认为,咱家做这些都是为了自身利益吧?”

    谢迁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向张苑行了一礼:“张公公为国为民,殚精竭虑,老夫自然能体会,其实老夫心思跟张公公相同,都是为百姓福祉考虑……张公公请放心,老夫会派人盯着沈之厚,绝对不允许他胡来……虽然他是领皇命出城,但只要跟钱粮有牵连,老夫就能制约他,不会让事态失控!”

    言语中,谢迁直接拒绝了张苑的调遣,把双方合作关系主动降低一档,对张苑的恭敬也近乎变成一种敷衍。

    张苑心中冒起一股无名火,皮笑肉不笑地道:“咱家好心好意提醒,谢阁老却如此敷衍搪塞,看来是觉得咱家无事生非……咱家做事最求公允,谢阁老还是想想怎么提防沈之厚,如果他在城外闹出什么幺蛾子,到时候咱家在陛下那里难办,谢阁老在朝中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虽然张苑大权在握,但不敢开罪谢迁太深,这话带有一定威胁的意味,大概意思咱俩合作两利,如果你不帮我,也休想我支持你。

    放出狠话后张苑站了起来,拂袖而去。

    等张苑走后,谢迁仍旧表现出一副怅然若失的心态,表情阴郁。

    “之厚在朝这些年,也算矜矜业业,最关键是他力挽狂澜扳倒刘瑾,使得正义伸张……如今他做的事情对不对我管不着,但若是谁想利用我来铲除异己,绝无可能……”

    谢迁虽然对沈溪坚持出兵草原不赞同,却不想自己被人利用,对张苑产生极大的抵触心理,暗忖,“之厚做错事,他自己可以承担,我还可以纠正他,但若我做错事,谁来担负可怕的后果?再者,之厚再怎么样也是文臣,张苑却不同,作为一个阉人,他要是成为第二个刘瑾,危害恐怕要比之厚大许多!”

    谢迁有一身傲骨,想成为刘健和李东阳那样正色直道、蹇蹇匪躬的宰辅之臣,以大义之身控制朝堂,而不是在竖阉阴影下卑躬屈膝办公。

    沈溪不受控,谢迁便让这个他看好的后辈从决策层退出去,为此不惜全力出手压制。但当谢迁发现张苑利用他来打压沈溪时,立即警醒过来,不再配合张苑做事,甚至想把张苑手上的朱批大权拿下,把司礼监也一并控制住。

    ……

    ……

    这边厢谢迁想要拿张苑开刀,而张苑出院门后,也在筹划怎么把谢迁的威风给打下去。

    回府路上,张苑越想心里越不高兴,嘴上嘟囔道:“谢老头以前对我唯命是从,不知这次怎么了,居然会帮沈之厚说话……看来他有意退下去,想跟沈之厚化敌为友……难道他是受了白秉德请辞的影响?谢老头真退下去也好,杨廷和跟梁储资历不深,我略使手段二人必定乖乖就范,到时候不是我说什么便是什么?”

    张苑突然一阵得意,就算谢迁是弘治朝赫赫有名的内阁三辅臣又如何?面对他时不照样服服帖帖的,这可是他以前作为市井小民时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只是近来不知什么缘故,谢迁所作所为逐渐偏离预定轨道,开始不受控制,不过这对张苑来说不算什么,哪怕谢迁离朝,他照样可以控制杨廷和跟梁储,继而独揽大权。

    不过很快张苑又担心起来:“我那大侄子不怎么好对付啊……谢老头在朝一日,大侄子看到谢老头曾提拔重用他的份儿上,不敢对谢老头无礼,如此直接后果就是拥有陛下宠信的大侄子反倒在朝争中落于下风。如果谢老头致仕,我掌控梁储和杨廷和不难,但怎么压制大侄子?到时候他肯定会挟陛下的恩宠,干涉内阁和司礼监正常运转……这不是变相成全了大侄子?”

    “不行不行!我现在既不能让大侄子被谢迁成功扳倒,也不能让谢迁顺利致仕,还是要想方设法让他二人争都不休,一直两败俱伤为止,如此我才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

    ……

    沈溪出城后就直接往津门而去。

    天津历史悠久,隋朝修建京杭运河后,在南运河和北运河的交会处设市镇,史称三会海口,乃是天津城最早的发祥地。唐朝在芦台开辟盐场,在宝坻设置盐仓。南宋金国贞佑二年,在三岔口设直沽寨,元改直沽寨为海津镇,成为漕粮运输转运中心。

    本朝建文二年,成祖在海津镇渡过大运河,南下争夺皇位。成祖登基后,为纪念由此起兵“靖难之役”,于永乐二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将该地改名为天津,即天子经过的渡口之意。随后,大明在三岔河口西南的小直沽一带,开始筑城设卫,称天津卫。

    天津卫自成立伊始便拥有一定数量的海军,虽然所辖战船老旧,但比之普通民船更大更坚固,通常情况下足够应付突发情况。

    进入大明中叶,沿海除了倭寇和海盗外,没有其他力量通过水路对大明北方海疆造成实质性威胁,天津卫战船建造逐步停滞下来,海军拥有的都是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旧船,能够顺利出海已算不错,近年来虽装配一些火炮,但都是小口径的弗朗机炮,大口径的根本无法上船。

    沈溪在路上一直琢磨弗朗机人来访的情况。

    在他想来,佛郎机人虽然名义上是来大明经商,但其实也有刺探大明虚实的目的。

    泉州之战中,沈溪不是靠船坚炮利在海战中堂而皇之战胜对手,完全是以偷袭的方式打了佛郎机人一个措手不及,之后佛郎机人就转变武力胁迫的态度,和大明进行正常的贸易。

    在一次次商贸活动中,佛郎机人发现大明地大物博,人口稠密,最重要的是大明中枢对地方控制严密,军事力量强大,跟大明开战意义不大,反倒会断绝瓷器、茶叶和丝绸等商品供应,得不偿失。

    于是到最后佛郎机人也没有调派战船威胁大明海疆,贸易成为主流。

    南下的路上,沈溪把前几年绘制的战船图纸拿出来研究。

    他的专业不是船舶制造,很多东西都是根据大明现有船只进行改造,参考了扣押的佛郎机船的优点。

    这时代大明海军的主力舰只是福船,再配合网梭船、鹰船、连环船、子母船、海沧船等协同,这些海船建造复杂,劳民伤财,以前沈溪没有打造海军的想法,所以对海船的改造工作搁置下来,但随着大殖民时代来临,欧洲列强今后会纷至沓来,大明海疆要维持安定极为不易。

    实际上在沈溪调离东南后,过去几年倭寇又开始滋生,如果大明海军还仅仅用那些破旧战船,显然已落伍。

    沈溪的想法,就是趁着去天津卫,考察一下卫所船只的情况,试着召集一些造船的工匠,先不忙考虑造船,而是完成一些技术储备。对沈溪来说,实践虽然重要,但理论也不可少,最好是把一些浅显易懂的物理知识传授给工匠,为大明培养出一批有一定科技含量的实用性人才,这些人虽然不能走上科举之路,但沈溪有的是办法让这些人扬名立万,让工匠也成为社会上人人羡慕的上层人士,从而让民间涌现更多的工匠。

    如果不改变工匠地位低下的现状,就无法吸引更多人才进入到这行当来,船舶制造和航海技术的发展也就成为空话。

    ……

    ……

    沈溪于二月初九从京城出发,正常情况下会在三天后也就是二月十二抵达天津卫。

    不过沈溪没急着赶路。

    胡琏已早一步派人跟佛郎机人接洽,沈溪不打算让佛郎机使节进入北直隶地方县州城池,这可能会让佛郎机人刺探到很多大明的情报,主要是物价还有民间生活状况……这些对西方人了解大明很有帮助,回头他们可能会研究大明风土人情,之后就会以武力来跟大明谈条件。

    沈溪只想让佛郎机人看到大明强大的一面,既然大明海军拿不出手,那就用陆军来撑场面,胡琏率领的是沈溪手下最拿得出手的人马,当然这批官兵无法跟久经战阵的西北边军相比,不过相去不远,在热兵器的使用上,这路人马可能更有优势。

    从京师到天津卫城,沿着大运河走水路最近,但沈溪没有乘船,一路都是乘坐马车走官道。

    他带的人不多,除了家眷和仆从,就是亲兵,二月十一下午一行顺利抵达武清县,沈溪没有进城,带人在城外驻扎,此时胡琏派来打前站的斥候正好抵达,向沈溪禀明佛郎机使节的情况。

    “……大人,胡部堂已带人北上,他没有准允更多红夷上岸,只让他们带十五人前往京师,明日队伍便将抵达武清……”

    胡琏派来的斥候,能力跟云柳训练的手下差距明显,汇报问题存在很多不尽不详之处。

    沈溪问道:“佛郎机人正使是谁?”

    斥候摇摇头,显然不知道那些金发碧眼的西洋人有什么区别,当然更大的可能是记不住一个个稀奇古怪的名字。沈溪点头:“你先下去休息,明日本官会派人去迎接佛郎机使节,到时候再说。”

    斥候发现自己汇报的东西不能让沈溪满意,有些羞愧,但实在没办法,对他而言能把胡琏交待的任务完成已很不错了。

    等人走后,一直等候在旁的云柳走了过来,道:“听口音,这名斥候是北方人,不是当初在南方跟过大人的亲兵。”

    沈溪笑道:“胡巡抚所带人马中,是有人跟过我,但不代表全部都是,这次征调地方人马到京城,名义上是平叛,但其实是想把以前跟过我的老人调拨到麾下,这些人总归跟过我一段时间,一起上过战场,用起来比生手容易许多。”

    云柳问道:“大人明日便在此接见佛郎机使节?”

    “再往前走走。”

    沈溪道,“咱们往杨村去,胡巡抚应该会乘坐船只,沿运河北上,见面地点就选择在运河以西的临时营地。”

第二一〇三章 谁对谁错

    进入二月,大运河上过往船只数量明显增加。

    此时从南方来的船只络绎不绝,涉及战争物资运送,沈溪已几次让惠娘和宋小城从湖广、江赣和南直隶调运粮草北上,再加上之前沈溪跟商贾征派的物资,以及本身就要前往京城的商船,让二月刚解冻不久的运河变得异常忙碌。

    当天晚上有些冷,沈溪很早便进入寝帐。

    此行路途虽然不远,但沈溪出京名义上是养病,并没有入城住官驿和客栈,显得有些辛苦。

    旁人还好说,不过跟随沈溪一起出行的女眷却有些受不了,本身队伍也没有专门为林黛和谢恒奴准备帐篷,于是二女干脆住进沈溪寝帐中,挤一挤晚上也能暖和些。

    次日一大清早,林黛已整理好仪容,她平时在家中就不喜欢睡懒觉,今天也早早就起来了。而谢恒奴则不太适应这种旅途颠簸,这会儿天蒙蒙亮,她依然睡得很沉。

    沈溪起床来整理好衣服,对林黛道:“回去歇着吧,今天上午晚些时候才会出发,不必起这么早。”

    林黛撅着嘴:“我又不是猪,睡那么多做什么?”说话间,特意打量了一下榻上睡得正香的谢恒奴,好像在暗示什么。

    沈溪没好气地白了林黛一眼,没理会对方那略带幽怨的眼神,直接出了帐篷,外面已经有人开始生火造饭,朱起一路小跑过来:“老爷,武清县衙派人来了,说是请您进城。”

    沈溪点了点头,道:“这次就在京师地界转悠,不想打扰地方官府,没想到就算不进城,还是被人找上门来。”

    “那老爷……”

    朱起有些不太明白沈溪的意思。

    沈溪一挥手,让朱起跟他一起去见武清县衙的代表。

    等见到人后沈溪才知道,原来来访者是武清县丞孙儒杨,四十多岁,身材瘦削,脸上带着几分市侩。

    “参见尚书大人。”

    孙儒杨一见到沈溪便恭敬行礼,腰弯得很低,足见他对沈溪的尊重。

    沈溪道:“本官只是途径贵地,并无公务在身,孙县丞回去后跟你们县令说,不必操心,本官在此耽搁一两日,最迟明后天就会出武清县界。”

    孙儒杨谄笑道:“沈大人这是说的哪里话?卢知县早就听闻沈大人威名,如今您路过武清,若不盛情款待一番实在说不过去。”

    沈溪笑了笑,心想:“无论是以前当钦差,做督抚,又或者是现在为兵部尚书,走到哪里这种官场礼数都少不了。上官过境对地方官员而言似乎是一种莫大的荣耀,但其实不过是一种常见的官场联络手段,只要答应应约,以后只要这些地方官员遇到麻烦就会登门相求,那时再推却的话会显得不近人情。”

    沈溪道:“行程早已定下,岂能善作更改?再者,本官这次出来是为寻医问药,地方事务一概不过问,孙县丞请回吧。”

    沈溪的话很直接,没有给对方任何机会。

    孙儒杨行礼后恭敬告退,神色间倒没显得多失望,显然他只是来传个话,对于接待沈溪并没有多上心。

    等孙儒杨离开,跟随沈溪出城练兵的马昂等人拥了过来,马昂摇头道:“武清知县真不会做人,要是他真心款待沈大人,昨夜就该派人来接大人入城,何至于现在才来?甚至连礼物都没带……一点儿诚意都没有!”

    沈溪打量马昂一眼,显然这位爷真心觉得地方接待不周,以马昂的想法,他如果是武清知县,接待上官肯定不会马虎,关系到前程,一定要拿出十二分的努力,负责还不如不请。

    沈溪道:“本官一路南下,中途没有进任何一座驿站,武清知县能得知行踪已算消息灵通,至于昨夜就派人来请更不可能,他在摸清楚情况前,绝对不会前来送礼,这里毕竟是天子脚下,谁敢轻易落人口实?”

    ……

    ……

    沈溪没有急着出发,但也没在武清城外停留太久,等日上三竿,营地拆除,便带着人马往杨村而去。

    未到杨村,胡琏已派人过来接洽。

    陆路快马行进要比水路快许多,知道胡琏动向后,沈溪让人加快赶路速度,未时中便抵达杨村。

    北运河为漕运要道,常年帆樯林立,昼夜不息。前朝至元三十年,元庭在北运河西岸设杨村驿,乃天津卫沿北运河溯流而上的第一个驿站,驿使和商旅络绎不绝。本朝永乐九年至十三年大运河疏浚拓宽后,水路航运条件大为改善,漕运数量不断增长,杨村盛极一时。

    此时杨村尚不是武清县治所在,但城塞已修筑完毕,沈溪入目所及,千帆云集,人声鼎沸,楼台林立,丝竹管弦,热闹非凡。

    沈溪没有扰民,进城后直接住进驿站,麾下官兵则在附近扎下营寨。沈溪坐下歇息一会儿,胡琏部先头人马已抵达,马九从船上下来,直接进见沈溪,把佛郎机使节的具体情况相告。

    “……九哥辛苦了。”

    沈溪看着马九,笑着拍拍马九的肩膀。

    马九低下头,神色略有些不自然,这次平叛他跟马昂一样,跟着大军所向披靡,没费什么劲就立下军功。

    沈溪跟马九一起从驿站出来,外面官兵虽然没封路,但过往百姓和商旅看到情况不对,哪里还敢往驿站边靠?

    沈溪带着马九、马昂等人一起到了码头,但见船队陆续靠岸,胡琏和佛郎机使节从中间一条大船上下来。

    “参见沈尚书。”

    胡琏见到沈溪,连忙挽起官袍下摆,一路小跑过来行礼。沈溪上前,笑着道:“重器兄真是抬举在下了……这几位是……?”

    胡琏转身看着跟随他身后的几名佛郎机人,道:“他们就是佛郎机使节,这次特意带了翻译过来,我们也在天津卫找到一名懂佛郎机语的人,可以跟他们进行正常言语沟通。几位,这就是本官跟你们说过的沈尚书。”

    佛郎机使节中,没有一个沈溪认识,原来的总督阿尔梅达并不在其中,连以前跟阿尔梅达一起进京朝贡的也没见一个。

    “你就是沈尚书?久仰,久仰。”

    当前一名个子很高的佛郎机人高兴地上前来说话,他并不是用葡萄牙语跟沈溪交流,而是用的相对纯正的汉话。

    从这点细微之处,沈溪便知道佛郎机人很重视跟大明的贸易,很可能特别跟东南亚或西亚的商贾系统地学习过汉话,不过他们说话口音跟字正腔圆的北方口音尚有不小差距。

    沈溪一抬手:“不知阁下怎么称呼?”

    这句简简单单的话,那名佛郎机人听到后也愣了一下,思索好一会儿才道:“我叫卢兰达,你可以称呼我卢兄弟。这次我们带了大量银元来跟大明贸易,如果见到你们的皇帝,我们还会送上国书……”

    卢兰达说话很慢,表达极为清晰,显然这些话他找人专门教过,不会让人产生误会。

    沈溪心想:“卢兄弟?倒是有趣,跟武清知县一个姓……”

    沈溪道:“之前你们的使节,名叫阿尔梅达,他跟我们大明签订了贸易协定,为何这次他没有亲自前来?”

    “你说的是以前的东方总督?哦,他现在是西印度舰队的司令官,正带兵在新大陆打土著人,没有时间到大明来,不过他让我跟沈尚书问好……如果他不是当初与您签订贸易协定,也不会成为曼努埃尔陛下最信任的大臣,更被陛下敕封为圣塔伦大公,显赫一时。由于里斯本对大明商品的需求越发旺盛,曼努埃尔陛下下令加大与大明贸易,圣塔伦大公专门给我们指明到大明的商路……”

    经过卢兰达说明,沈溪才知道原来在与大明作战中失利的阿尔梅达,回到佛郎机后却一跃而成为民族英雄,因为他带回与大明朝廷的贸易协定,之后又数度造访大明,运回里斯本急需的天朝商品。

    弗朗机国王曼努埃尔是有名的穷奢极欲,什么都要最好的,而充分满足国王需求的阿尔梅达地位急速擢升也就不奇怪了。

    沈溪心想:“不过才七八年时间就有这么大的变化,阿尔梅达那家伙简直走了狗屎运,一路青云直上。”

    沈溪见卢兰达满脸的热情,不由猜想:“卢兰达不会有感于阿尔梅达的经历,想当第二个东方总督,继而当上公爵吧?”

    胡琏不太明白沈溪跟卢兰达说什么,请示道:“沈尚书,我们不妨到驿馆内说话?”

    “嗯。”

    沈溪也发现卢兰达话有些多,不太想听对方那蹩脚的中文,一摆手,让王陵之和马九等人开路,一起往驿站而去。

    码头上围观的百姓很多,这些人基本没见过西洋人,又知道来的是朝廷大官,他们用惊恐的目光远远望着,一些人下跪磕头,更多的则木讷地冷眼旁观。

    卢兰达问道:“沈大人,你们的老百姓,为何要下跪?”

    胡琏想解释什么,沈溪却先开口:“因为他们敬畏神明。”

    “嗯?”

    卢兰达没听懂沈溪话中之意,斜着脑袋思索起来,胡琏则摇头苦笑,有些事他没法跟外国人解释。

    到了驿馆门口,驿丞已派人把门口围观的百姓驱散,倒是畅通无阻。

    “贸易的事情,我可以跟你们谈。”

    进驿馆前,沈溪先定下基调,“至于上国书一事,我也会努力促成,但你们是否能见到我朝皇帝陛下,得看你们诚意!”

    佛郎机人不想拖延贸易谈判,沈溪的想法也是赶紧把事情谈拢,把佛郎机人从南美攫取的巨量白银收入囊中。

    进入驿站,沈溪没有第一时间为佛郎机人安排住宿,他准备把谈判压缩在一天内完成,速战速决。

    卢兰达笑呵呵坐下,面前是一张熟悉的长条谈判桌,一边坐他的人,另外一边则坐明朝的人,正思索接下来怎么谈,翻译在他耳边低声提醒一句,卢兰达赶紧站起来,对沈溪道:“大明礼数是官大的先坐,我也不能违背,是吗?”

    沈溪看了翻译一眼,那人皮肤有些黑,不像是中土人氏,但从相貌看有华夏的血统,可能是在东南亚或者西亚做生意的商贾的后代。

    沈溪道:“没那么多讲究,你们是客人,想坐就坐。”

    卢兰达笑道:“还是要按照你们的规矩办事,我们远来是客,你们中原人不都说客随主便吗?”

    说着话,沈溪和胡琏都坐下,在场除了他二人外,旁人没资格同坐,其实胡琏官品和地位跟沈溪相差很多,能跟沈溪同坐已算是一种荣幸。

    卢兰达这才坐下来,他身后那些人陆续落座,椅子不多,虽然卢兰达有十四名同伴,但能坐下来的寥寥无几。

    跟大明这边等级泾渭分明不同,佛郎机人对于谁坐谁不坐没那么多讲究,倒像是抢座位,谁抢到谁就能坐下,抢不到的只能站在后面旁听。

    胡琏跟佛郎机人接触已有两天,对佛郎机人的脾性多少有些了解,没有贸然评价什么。沈溪更觉得无所谓了,等所有座位都坐满后,淡然问道:“不说废话了,咱们直接谈贸易的事情……你们带了多少白银前来?”

    一个简单的问题,就把卢兰达给问住了。

    卢兰达想了半天后才回道:“很多,非常多,弗朗机富有四海,你们的商品在我们国家很畅销,所以我们前来准备扩大贸易……不过,还是要看你们的商品是否便宜,价格适中的话我们就多买一些,但一定要保证质量,否则我们就只能找其他国家购买了……”

    卢兰达说出的这番话,在场的明人都能听懂,显然是经过精心准备的发言,沈溪迅速意识到佛郎机人有备而来。

    沈溪立即针锋相对:“做买卖一定要讲诚信,但阁下说的这番话似乎不那么诚恳。”

    卢兰达不太明白,四下张望一番,这才看着沈溪问道:“我哪里不诚恳了?我说的都是实话。”

    这下连胡琏等人也都在看着沈溪,不明白沈溪为什么会这么说。

    沈溪一脸平静地说道:“首先,你们在新大陆发现了银矿,让你们短时间内开采到海量的银子,而你们不敢把银子直接运回国,因为那样除了冲击市场导致物价暴涨外没有任何好处。所以你们的做法就是用这些银子兑换世界各地的货物运回国,而我大明的瓷器、丝绸、茶叶等,在你们国家的销量恐怕不是一般的好,你们能从中赚取巨额利润吧?”

    卢兰达神色尴尬,他本来听得不是那么明白,经过翻译仔细解说,他不可思议地摇摇头,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通。

    胡琏问道:“沈大人,他在说什么?”

    沈溪也听不懂卢兰达说的葡萄牙语是什么意思,不过以他猜想,卢兰达一定是在抱怨什么,估计是看出这次生意不是他想象中容易。

    过了好一会儿,卢兰达才恢复过来,说道:“我们拿银子购买货物应该没问题吧?之前你们市舶司规定的贸易额度太小,无法满足我们的需求。这次我们来了足够的银子,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们只需要按照市价卖给我们就行了。”

    沈溪笑道:“既然你说市价,看来你已调查过我们的市场,知道我们每样商品通常是什么价格,但你觉得我们为什么会平价把东西卖给你们呢?”

    卢兰达嘴巴张了张,一时间难以回答,最后硬着头皮道:“因为我们有银子,很多很多的银子,而大明银价一向腾贵,又生产我们急需的商品,以银子换瓷器、丝绸和茶叶,各取所需,岂非皆大欢喜?”

    沈溪微笑着摇头:“你们的白银,本来就是从殖民地掠夺而来,成本远没有想象那么大,你们想用这些廉价的白银从大明运走货物,使得我们百姓生活品质降低,你觉得我有什么理由把东西平价卖给你们?”

    “白银既不能吃又不能喝,平时用到的地方又很少,没有这些白银,我们的百姓照样活得很好,相反流入大明的话,必然导致原有的白银价格下跌,物价攀升,百姓也不会乐意……这也是你们为何不把白银运回国内,要到我们这里来购买货物的根本原因吧?”

    虽然沈溪不是学经济的,但他的头脑领先这个时代数百年,货币理论说出来,让卢兰达无从应答。

    对于卢兰达这样走南闯北,在大航海时代成长起来的弗朗机贵族而言,自负是必然的,这些人不但是商人,更是政客,同时身兼军人和征服者等多重角色,他们既能跟人谈生意,也会用战争征服小国,在他们眼中,东方人封闭落后,不可能比他们知识渊博。

    但显然沈溪就是他印象中愚钝的大明人中的另类。

    卢兰达琢磨半天沈溪的理论,最后摇头:“白银不管在哪里都值钱,这笔银子在你们国家可以购买很多东西。”

    沈溪笑着摇头:“对我们而言,白银只是一种贵重金属,并不是法定货币,朝廷曾明令禁止用白银交易,百姓主要还是用铜钱购买货物。白银的价格不是一成不变的,如果从国外涌进大量白银,意味着大明白银数量增多,价值随之下降,对我们百姓并非全都有益,因为我们能制造的商品数量是有定数的,你们用巨量的白银购买我们的商品,必然让我们的百姓来承担可怕的后果,那就是物价暴涨!”

    卢兰达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苦笑着说道:“沈大人,你的头脑……跟普通人不一样,但就算你说的对,我也必须买到大明的特产,因为就算自别处买,我们也能买到,或者干脆去南洋,那里也有你们的商品,或者我们跟你们国内的奸商私下做买卖。”

    胡琏领兵久了,见到这些红毛夷人跟沈溪谈条件,非常不满:“你们什么意思,到我们大明来,居然还如此傲慢?现在是跟你们谈买卖,如果你们不想谈的话,爱去哪儿去哪儿。”

    卢兰达被胡琏这一喝斥,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看了看沈溪,又看看胡琏,似乎在问,你们到底谁做主?

    沈溪没有出言阻止胡琏,半天后,卢兰达自己先忍不住问道:“沈大人,你不是你们皇帝派来的吗?做买卖的事情,我应该跟你谈,是吧?做买卖一定要互利互惠,你可不能漫天要价……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更愿意早点儿把货物买到,然后运回我们的国家。”

    显然卢兰达在谈判桌上已落于下风,因为定价权本身就在大明朝廷控制中,而且之前佛郎机人跟大明的战争,也吃了败仗,从话语权来说,沈溪足够压制佛郎机人的狂傲。

    沈溪笑道:“买卖自然要谈,不过商品价格问题嘛,恐怕要比市价高一些。”

    卢兰达紧张地道:“怎么能高呢?我们买的东西很多,应该低才是,买的多不是更应该优惠的吗?”

    沈溪道:“你们现在是在用掠夺来的白银,变相搜刮我们国内的商品,这些商品在我们看来很金贵,大多是百姓的生活必需品,你们这么大批量买走,老百姓就要承受巨大的损失,如果你们不想做这买卖的话,我们可以把商品卖给西班牙人或者尼德兰人,亦或者干脆我们运到欧洲去卖……”

    卢兰达对于沈溪随口说出的东西,非常震惊,半晌后才回过神来,近乎拍案而起:“这不可以,你也无法达成,只有我们佛郎机才能跨过大海来到你们的国家,你们没有那么大的船,同时西班牙人和尼德兰人触角也没延伸到这里来。”

    沈溪笑道:“那你可以试试看,我们会不会把商品运到欧洲,不过在此之前你首先得满载白银回国……哦,你可以去印度买一些纺织品,去非洲买一些黑人,从香料群岛买些香料运回去,至于是否有我们大明商品这么紧俏,那就要看你能否发现比我们大明更为富庶的国家了!”

    卢兰达站起来,来回踱步,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显然跟大明做生意对他的影响很大,这涉及功劳厘定,更牵涉他的荷包鼓胀。

    卢兰达看着沈溪:“我们有贸易协定,沈大人应该把商品卖给我们,不能卖给他人,我们对大明商品,应该有垄断权……知道什么是垄断权吗?就是你们不能卖给除了我们外的第三方……”

    “哈哈!”

    沈溪也站起来,大笑道,“卢先生这话让人有些听不懂,贸易协定是我们双方共同签署的,谁来裁决谁对谁错呢?如果你们不按照我们定下的价格完成贸易,我们有权把商品卖给第三方,同时也可以派人把商品运到你们的国度贩卖,这并不违规!”

    这下卢兰达彻底失语了,显然他知道,阿尔梅达不是以战胜国的身份取得的跟大明的贸易权,根本是被迫签订。

第二一〇四章 贸易谈判

    因为前任总督跟沈溪签订的是城下之盟,卢兰达谈判时并没有多少自信。

    不过首先还是得确定明朝这边是否想空手套白狼,结果卢兰达一询问,沈溪把商品价格定得太离谱了,比如说市面上才三十文钱一斤的新茶,到了沈溪嘴里卖三钱。至于丝绸,则是五十两银子一匹,瓷器也比市面上价格高三到五倍不等。

    在卢兰达看来,沈溪简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不过因沈溪态度强硬,且没有大明朝廷准允地方上根本没人敢私自卖货物给他,就算能从一些秘密渠道搞到一些货,也无法让他把运来的几船银子花出去,不得不接受沈溪开出的条件。

    不过弗朗机人从沈溪这里得到一个承诺,那就是独家经销权,也就是说,除了大明商贾外,不会再有人经海路把货物运到欧洲大陆进行贩卖,至于陆地上是否有人运送,另当别论。

    色目人从丝绸之路运送货物到欧洲已有上千年历史,欧洲很多技术都跟色目人传播中土文化有关,卢兰达就差跟沈溪说,让沈溪阻断色目人跟大明做买卖的途径。

    经过两个时辰的唇枪舌战,卢兰达暂时退下,找了个房间与手下协商,沈溪则带着轻松的心情与胡琏一道至驿馆后院休息。

    胡琏神情振奋:“沈尚书跟这些洋鬼子谈买卖,简直不要太轻松,没想到他们连如此离谱的价格也能接受,实在大快人心……咱们或许能从他们手上赚取足够的银子,解决当前军费不足的问题。”

    沈溪道:“重器兄所想跟陛下差不多,陛下也是如此安排。不过咱们跟红夷做买卖还是小心为上,谁知道他们是否真的带着诚意而来?现在他们只说手头有银子,咱们却没人真正见过,一切尚是未知数。”

    胡琏笑道:“这倒是,要是咱们知道他们的船只停靠在哪儿就好了,直接派水军去把他们运银子的船只给抢过来,如此不知可避免多少麻烦……跟这些外夷根本不必讲什么原则。”

    沈溪发现,胡琏很多想法跟朱厚照共通,甚至说话语气都很像,佛郎机人在他们眼里就是愚钝的代名词,这跟佛郎机人看待明人的态度相似。

    沈溪心道:“或许每个文明国家,都在对外交往时不自觉带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心理,自然而然看不起人。”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沈溪回到谈判桌上,这次佛郎机人回来得比较晚,一个个现身时神色不佳,看来对之前谈判的结果不是很满意。

    卢兰达有些沮丧地道:“大明的商品比我们预估的价格高许多……这些货运回里斯本,我们的国民未必有有那么多钱购买,到时候或许我们会面临亏本的风险。”

    沈溪笑道:“难道你只想在佛郎机国内贩卖?就不能变通点儿,分出一部分货物到其他国家卖掉赚钱?比如西班牙,又比如法国、尼德兰、神圣罗马帝国、英国等等……相比于银币,你们佛郎机人更喜欢金币吧?”

    “如果我说,我们可以通过一些改变,让我们的商品更符合你们西方人的审美观,比如餐具和丝绸,有更符合你们品味的花纹图案,你觉得如何?”

    卢兰达听不懂沈溪说的这些话,直到等翻译把话逐一解释后才大概明白过来:“你是想……让我跟别的国家再做买卖?”

    沈溪笑着点头:“我敢说,你从大明运走这些商品,可以让你一船银子变成一船金币,到那时你将比肩阿尔梅达总督,成为佛郎机国新贵。我们的商品在我们国家是满足普通百姓日常所需,但到了西方,只有贵族才配享用吧?贵族的钱可比普通百姓的钱好赚多了,而且你拥有绝对垄断权,价格不是你一言而决么?”

    沈溪给卢兰达灌输的,是类似于饥饿营销的概念。

    虽然这时代成型的经济理论不多,但以卢兰达这种拥有环球航海经验、跟各色人种打过交道,有着丰富阅历的人来说,一点就透。

    卢兰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回答沈溪的问题。

    沈溪趁热打铁,又道:“瓷器和丝绸都可以长时间保存,就算茶叶,完全晒干并密封后也可保存多年,可以在高价位慢慢销售,而且我知道一种特殊的工艺,可以使得茶叶完全发酵,沏泡后带有一种紫赤汤色,香气充足,非常符合你们欧洲人的口味,或许你可以凭此大赚一笔。”

    “奥斯曼人攻占君士坦丁堡后,陆路丝绸、瓷器和茶叶买卖基本断绝,如果你不派船队过来,暂时不会有下一批货物运到里斯本,甚至是欧洲,那时候这些货物价格将会呈几何倍数攀升,到那时候怕是你们国王都要给你几分面子吧?”

    卢兰达脸上的阴沉之色一扫而空,笑着道:“曼努埃尔陛下英明神武,正是在他领导下,我们佛郎机一跃而成为欧巴罗最强大的国家,教宗大人亲昵地称呼他为大卫王,甚至准备在罗马建造一座永久雕像,把陛下纳入《圣经》的历代贤王中……我可不敢忤逆陛下!”

    沈溪心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说是佛郎机国子民,但自主权很强,离开佛郎机国境,立马变成打着国家旗号的海盗,连你们国王都要巴结你们,不然一言不合你们就有可能叛国,同时哪里有源源不断的财富运回里斯本?”

    卢兰达笑呵呵道:“不知道我们需要的货物,什么时候可以运到?我们得做好准备才行……我们奉行的原则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们不会拖欠货款,但你们也不能延迟交货,因为我们还要运送回佛郎机国。”

    沈溪在心中大概估算一下,数据数额是惠娘和宋小城提供的,还有就是他自己对于市场能收购来的货物的预估,然后朗声说道:“第一批瓷器、茶叶和丝绸等货物很快就可以交接,不足部分则由我方筹措半年内送到泉州,你们可以在那里接货……不过你们得先把钱款结清,因为我不可能跟你们到泉州去……”

    “不是当场交易吗?”

    卢兰达一听,马上站起来抗议,“既然第二批货是在泉州交接,那钱财也应当是在我方拿到货后,在泉州进行结算。”

    沈溪摇头:“你们所有钱财都在一起,可以在很短时间内凑齐,但我们不行,因为我们的货物需要自全国各地筹措……我们将以国家信用作为这次贸易保证,你们有何可担心的?再说了,你们运那么多银子来,一次购买的量也运不完不是?接下来,我会带你们到京城,参见我国陛下。你也知道我国皇帝金口玉言,从不违诺,有何可担心的?”

    卢兰达听到这话,神情扭曲,连连摇头:“不行不行,就算是有国家信用担保的贸易,不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也不行,两国距离太远,我们的船只需要一年多才能打个来回,不算清楚怎么行?”

    胡琏有些不耐烦:“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会赖账不成?”

    卢兰达见胡琏又跑出来说话,他没有跟胡琏争辩,只是一直摇头,显然无法接受沈溪的提议。

    如此一来胡琏着急了,因为他知道佛郎机人手上这笔银子的重要性,这直接关系到大明是否有足够的钱用来对草原用兵,这可比让民间商人筹措军费轻松多了。

    沈溪问道:“如果,我们以银镜工艺来进行交换呢?”

    沈溪拿出一面镜子,这是他见佛郎机人前准备的几样“高科技”产品,就好像面对西域商人时一样,拿出一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来进行诱惑。

    见卢兰达一脸震惊的表情,沈溪又拿出一样东西,道:“还有这个,望远镜,你们在海上航行,应该很清楚这东西有多重要吧?”

    卢兰达看到银镜后已挪不开眼睛,这面镜子比他见过的威尼斯人制造的镜子更加清晰,而且面积更大,仅仅眼前这面镜子放到欧洲价值就有四五百枚金币,而对沈溪来说,好像根本不足一提。

    至于沈溪拿出的单筒望远镜,他不知道是什么,没有去碰。

    “别光顾着看镜子。”沈溪扬了扬手里的望远镜,笑着说道,“你可以拿着这东西,到窗口去看看风景,然后再回来跟我好好洽谈。”

    沈溪显得很自信,卢兰达有些疑惑地接过望远镜,先是凑到眼前看了下,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他摇摇头,起身走到窗户前,对着远处的风景看了看,先是惊呼一声,然后用力地凑近眼睛,仔细看了一圈才放下,回到沈溪身前,一脸不可思议地问道:“这不会是用东方世界魔法制成的法器吧?”

    沈溪道:“这可不是什么法器,而是跟火铳、火炮一样利用科学技术制造的器械。银镜制造技术我可以教给你们,作为这次贸易的额外赠品,这样你们在里斯本就可以就地制造银镜,获取暴利。”

    “所有这一切的前提是你们要把银子结清,好让我们知道该准备多少货物,至于你手中的望远镜……暂时只能卖给你几部,至于工艺你们可以自行慢慢摸索,等下次见面的时候,要是你们还没搞清楚,或许我会把制造流程交给你。”

    卢兰达回头看了看几名随从,那些人非常好奇,不明白两件东西为何能引起卢兰达如此大的反应。

    等那些人从卢兰达手里接过望远镜,到驿馆二楼窗前往外看了一遍,都一脸震惊,叫过卢兰达交头接耳讨论起来。

    胡琏好奇地问道:“这些洋鬼子在说什么?”

    “鬼才知道。”

    沈溪耸耸肩道,“总之只要他们肯把银子运到天津卫,别的事情都好说。”

    半晌后,卢兰达回来,重新坐回谈判桌前,道:“我们的意思是先付一半货款……既然此行我们只能拿到第一批货,那就先付一半,以表达我们的诚意,你看如何?”

    沈溪问道:“一半是多少?”

    卢兰达肯定地回答:“以你们大明计量单位来说,至少二十万斤,一半,也就是十万斤,一百六十万两!”

    卢兰达说的这个数字,让在场的大明官员不可思议。

    对于外行来说,一百六十万两银子已经是一个天文数字,对于沈溪和胡琏这样明白大明国库收入的人来说,更清楚这数字的分量。

    总的来说,就是大明银价腾贵,全国各行省收入加起来也不过折白银两三百万两,而这笔生意总的数字高达三百二十万两,大概相当于大明一年的收入。

    胡琏惊讶地站起来,认为佛郎机人吹牛,怎么可能有人拥有那么多白银?

    沈溪却没感到如何惊愕。

    沈溪对于佛郎机人在大航海时代的收益有一定了解,哥伦布带领船队第一次到美洲时,就已能带上百吨级的大帆船,而这次佛郎机人为了防止被路上的海盗和大明的水军掠夺,同时为了装更多的货物,带了二十多条大船而来,旗舰就是百吨级的大帆船,剩下的船只差不多五十吨到一百吨不等。

    按照西方人的度量衡,二十两为一公斤,所以总共三十二十万两也就是一百六十吨,这么多船运不到两百吨白银到大明,简直不要太轻松。

    数字大概没问题,沈溪要顾虑的就是大明市场容量了。

    沈溪明白,如果把这三百万多万两银子全投到民间,银价必然急速下跌,带来的结果就是国家通过外来白银稀释民间财富,尽管民间所有藏银数量可能高达数千万两,但对于流通领域来说,冲击会很恐怖。

    沈溪点头:“可以,你们要在十五天内,把银子送到我指定的地方……哦对了,你们的运银船停靠在直沽口外海,是吧?”

    卢兰达问了翻译沈溪这话是什么意思,然后断然摇头:“不对,不对,我们的运银船不在天津外海,至于具体停靠在哪里,不能告诉你们,你们的海疆很不安全,有很多不知哪儿窜出来的海盗,所以我们只能把船只停靠得远一些,免得被海盗劫掠。”

    沈溪心想:“你们本身就是海盗和殖民者,居然也怕别的海盗来抢?说出去有点丢人吧!”

    卢兰达道:“我们可以在半个月内,把银子送到你们京城,不过需要你们安排人接收清点……我只相信沈大人,对于你们国家其他人……我不能放心,而且我们必须把所有贸易细节都写在协议中,如果谁违反约定……后果会很严重。”

    胡琏不解地问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溪解释道:“就好像缔结国书一样,事前先把做买卖的细节列下,什么可以什么不可以说清楚,然后以后就按照协约办事……在双方实力对等的情况下,西方人把贸易协议当作金科玉律,对我们来说是好事。”

    胡琏不理解西方人的契约精神,也就不再多问,他对沈溪越发敬佩,不费吹灰之力就从佛郎机人手上赚到一百六十万两银子,后续还有更多银子到账,不过他心里隐隐有些担忧:“虽然卖给佛郎机人的货价格定得很高,我们会大赚特赚,但一时间从哪里筹措那么多商品?”

第二一〇五章 银子是谈出来的

    等沈溪坐下来跟卢兰达签订完贸易协约后,卢兰达对于违约的惩罚措施很在意:“沈大人,人情归人情,生意归生意,如果半年内你们凑不齐货物,又当如何?我们要的东西很多,并且得尽快赶回里斯本,让商品变现,时间宝贵,耽误不起啊!”

    沈溪道:“你们的船队,最好分批回去,如果一起远航的话,遭遇飓风岂不是要全军覆没?最好分成两批或者更多次,只要能保证你们遇敌时,在海战不落败即可。如此哪怕其中一两拨遭遇风暴,也不用担心血本无归。”

    卢兰达显得很得意:“我们不怕海战,在东方,没有哪个国家的船只比我们大,更没有人能在海战中战胜我们……连你们大明都不行,你们只能在陆地上称雄,海上则是我们的天下。”

    “呼!”

    卢兰达说出这话,沈溪身后一群人脸色都是一变,如果不是碍于沈溪的面子,一干武将肯定会扑过去好好教训一下这群不识好歹的红毛夷人。

    跟随胡琏前去津门迎接佛郎机使节的人,基本都在中原平叛战场上经受过锻炼,这些人刚刚打了胜仗正心高气傲,不想承受这种侮辱。

    沈溪摇头一笑,没有出言抗议,他知道卢兰达说的是实情,因为现在佛郎机人的船只的确要比其他国家的海船大,基本上算是这个时代的无敌舰队,只是因为佛郎机人没有把掠夺来的财富持续用在改进和研制造船技术上,而是穷奢极欲购买国外的各种奢侈品,才让纵横大洋的弗朗机舰队逐步衰落下来,败给了崛起的西班牙、尼德兰和英格兰等新兴海权国家。

    沈溪心道:“大航海时代才刚刚开始,无论是佛郎机人、西班牙人,还是尼德兰人,乃至英格兰人,都没有把海外殖民地发展起来,不过有我在,这个波澜壮阔的时代注定要加上大明的名字!”

    沈溪不动声色,不会告诉佛郎机人明朝会加入到这场海外殖民地的掠夺游戏中去,只是单纯地跟佛郎机人谈生意。

    沈溪道:“虽然你们不担心对手,但最好还是分批次运回去,第一批货过几天应该就可以交给你们,剩下的在半年内完成,否则我们会额外赠送三成货物作为补偿,具体事项会列在贸易协约中……”

    对于跟佛郎机人的贸易协定,沈溪没那么刻板,不会顾忌天朝上国的威严而罔顾市场法则,他现在要做的,是以公平公正的态度面对佛郎机人,虽然这次生意本身就让他赚得盆满钵满。

    沈溪再度补充道:“不过我这里也要提前声明,如果你们私下里跟我们国家的商贾进行贸易,那所有贸易协定都将会被取消,甚至会追究你们的责任……你们最好不要用那些投机取巧的手段,因为这是走私,在大明属于严重违法行为!”

    “走私?”

    卢兰达不解地看着沈溪,现在还没有关税的概念,他不明白沈溪为何会提出这么扯淡的条约,当即恼火地质问:“沈大人想人为地制造垄断,把所有买卖都窃为己有,这样所有利益都是你们自己赚,不分润给你们的百姓,是吗?”

    沈溪笑着摇头:“我们怎么做买卖,那是大明内部事务,你们只需遵守我们朝廷制定的规矩就行了,否则佛郎机人将在大明列为不受欢迎的对象,到时候我们商品的代理人就不是你们了……你们最好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卢兰达不耐烦地道:“算了,合约都签了,我也不想干涉你们的内政……就这样吧,不过你得先把玻璃镜的制造工艺交给我们……不要是你们从我们佛郎机买来玻璃镜,再用来欺骗我们才好。”

    沈溪有些诧异:“难道阿尔梅达没有告诉你,我不是那种不讲信用的人吗?”

    这下卢兰达不好反驳了,道:“沈大人,你能战胜我们佛郎机国的圣塔伦大公,年岁不大但已是大明屈指可数的人物,这一切都说明你很有本事,我们完全相信你,但你不能辜负我们的信任。如果你们不按照协定做买卖的话,我们会用无敌的舰队让你们知道背信弃义的下场。”

    “呼啦……”

    沈溪身后一群人再次气冲冲地上前一步,怒视卢兰达,显然这番威胁惹下众怒。

    不过卢兰达没有收回之前的狠话,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显然是觉得把丑话说在前面很有必要。

    沈溪笑着站起来,主动伸出手:“既然是合作,自然是互利共赢,我岂能做言而无信的事情?我朝陛下也不会允许这等见利忘义的事情发生……未来二十年,你们拥有我们大明商品在欧洲的独家销售权,过了这个期限嘛……再谈!”

    卢兰达愣了一下,慢慢消化沈溪说的这番话,不过很快便反应过来,跟沈溪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显然觉得沈溪还是可信任的,而且在他看来,这是个很好的扬名立万的机会,因为阿尔梅达已在与大明的贸易中赢得利益和名声,更重要的是地位飙升。

    ……

    ……

    商贸谈判一切顺利,不过一个多时辰,所有流程全部走完。

    因下午就要出发前往京城,各方简单休息后,就要继续踏上行程,所以参与谈判的大明和佛郎机双方代表很快便散去。

    到了后院,沈溪向胡琏交待一下,让对方去直沽码头迎接佛郎机人的一百六十万两银子。近百吨货物听起来很重,但比起粮食运输简单多了,马匹和马车都能满足需求,最简单的便是从地方卫所征调几艘中型船只运送。

    胡琏有些担心:“沈大人,这些西洋鬼子真的可信吗?如果他们没有那么多的银子,或者银子掺假呢?”

    沈溪道:“无妨,我们是延迟交货,主动权在我们手里,根本就不怕对方耍诈,你接收的时候尽可能严格些,但一定不要引起纠纷,这次贸易事关草原一战是否能顺利进行,先把银子赚到手最为要紧。”

    胡琏问道:“那货物……”

    沈溪笑道:“货物筹集问题不用重器兄操心,北方这边我已派人往天津卫送货,首批货物估计就能把他们的船队给填满。而第二批货的交易地点是是泉州,南方乃是生产这些商品的地方,我会派专人把事情落实,重器兄只需负责把银子运回来,剩下的事情等候我来处置便可。”

    胡琏点头:“运银子回来而已,不会多费事,不过最好能查清这些洋鬼子的船停靠在哪儿,如果可以的话,抢回来最好。”

    沈溪叹息:“做买卖,不能用抢的,就算非我族类,也要讲规矩,否则以后跟佛郎机人见面,就只有兵戎相见了。”

    ……

    ……

    朱厚照在睡醒后得知跟佛郎机人的谈判结果。

    告之朱厚照好消息的人,不是张苑,乃是小拧子,张苑没法从沈溪那里获得第一手消息,而沈溪呈奏给朱厚照的也不是正式的奏疏,而是私人信函,小拧子看过后口头转告朱厚照知晓。

    “多少?一百六十万两?还只是预付的一半银子?这……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朱厚照眼睛红得发亮,作为一个财迷,不管他身份再高贵,骤然听到这么大的数字,也由不得他不动心,正好他现在有些忧虑,因为从刘瑾那里搜刮来的银子,已被他挥霍了一部分,他正为坐吃山空而发愁。

    小拧子笑着说道:“是啊,沈大人是这么呈奏的,至于是否属实,恐怕要等陛下见了沈大人本人亲自去问了。”

    朱厚照很高兴:“既然是沈先生呈奏的,那就错不了,哈哈,一百六十万两银子,足够打一场大仗了,届时草原不但能平定,朕手头也有银子……何其美哉?”

    小拧子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奴婢衷心为您感到高兴。”

    高兴过后,朱厚照眉头迅即皱了起来,道:“不过话说回来,这银子是买卖所得,还得扣除成本,大概怎么也得拿出几十万两银子来购买货物吧?”

    小拧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点头道:“大概是这样吧。”

    朱厚照想了一会儿不得要领,又问道:“沈先生还怎么说?你把详细情况说来听听。”

    小拧子道:“沈大人说,这次卖给佛郎机人的商品的价格,基本是市面价格三倍以上,这也是为防止收货的时候,有人哄抬物价,到时候东西收不上来,所以把价格稍微定得高一些,其他的……奴婢就不是很明白了,还是得等沈大人到了……才能跟陛下详细解释。”

    朱厚照精神振奋,握着拳头道:“只要是沈先生出马,买卖一定能谈成,谁叫当初佛郎机人被沈先生击败了呢?既然是手下败将,就要有弱者的觉悟,想跟我们大明做买卖,必须得遵守我们的规矩……这几天沈先生应该不会回京吧?他不是说还要在城外负责练兵事宜吗?”

    小拧子对于沈溪具体要做什么,不想过多了解,神色间显得极其谨慎:“这个,奴婢就不是很清楚了。”

    朱厚照高兴地道:“不管怎么样,这次沈先生居功至伟,朕悬在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只要跟佛郎机人把买卖谈好,那对草原一战就能顺利进行……现在的关键是把银子拿到手,用银子去购买粮草等作战物资,看那些朝臣怎么给朕捣乱!”

    说到这里,朱厚照突然手有些发痒,因为他感到自己吃喝玩乐的钱有了着落,“给丽妃和花妃各送一千两银子过去,再跟下面的人说,这几天好好表现,谁能让朕满意,大大有赏!”

    “是,陛下!”

    小拧子非常高兴,感觉自己将会得到不错的赏赐。

    ……

    ……

    虽然沈溪出城做什么对京城的人来说是秘密,很多人都觉得沈溪是以养病为名避开谢迁,但市面上难免有一些风言风语传播。

    尤其是谢迁,他的消息来源渠道多,还专门派人调查沈溪出城后的去向,没怎么费劲就知道沈溪出城是去见什么人,除了胡琏外,竟然有外夷。

    “……于乔,你从哪里知道之厚是去见番邦中人?搞清楚是周边哪个番邦吗?是南边的还是北边的?”

    谢迁找何鉴议事,想把沈溪跟番邦人有勾连的事情坐实,故意先放出点风声,他自己不想攻击沈溪的人品,却想把何鉴顶在前面。

    何鉴不明就里,求证问题。

    谢迁道:“暂且不知道,不过看起来应该是南边的夷人,或者跟朝鲜人有关也说不定,他现在在天津卫附近,形迹极为可疑。至于他是因公还是徇私,只需要查查礼部是否有番邦使节朝贡的备案即可。”

    何鉴神色凝重:“就算之厚去见番邦人,也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吧?于乔是担心他跟番邦人有勾结,危害大明社稷?换作旁人,倒有此可能,但之厚几次带兵抵御外辱……”

    话说到一半,何鉴便打住了,因为他发现自己不自觉又在出言力挺沈溪。

    在何鉴看来,一个靠跟番邦人作战累积功劳才一路走到今天高位的官员,非要说他跟番邦人勾结,就好像是有人故意要在大明使用离间计一样。

    谢迁皱眉道:“老夫还能冤枉他不成?这是老夫手下调查到的情况,只是现在没落实罢了,不过在中原地区平叛的兵马已被他征调至京城……如果他要利用这些人马做出什么不轨之事,谁来承担责任?”

    何鉴摇头苦笑:“之厚离开京城,是得到陛下亲口准允,焉知他不是受陛下嘱托,特地去见番邦人?”

    谢迁打量何鉴,好似在说,你究竟跟谁是一伙的?怎么我说的话你总是要反驳和质疑?

    何鉴叹道:“不管之厚是去做什么,总归他不会危害大明社稷,我说的对吧?于乔,你最好再派人去查查,从京师到津门并不远,派快马去,一天就能打个来回,想知道他究竟在做什么还不容易?”

    说话间,何鉴不想再跟谢迁探讨关于沈溪的任何话题,心想:“于乔现在鬼迷心窍,听风就是雨,好像之厚不但败坏朝纲,更是要造反啊。”

    谢迁不知何鉴打从心眼儿里对他的抵触,自言自语:“这小子愈发不好控制了,这次他出京,甚至没跟朝廷交待要做什么……之前那么多猜测,现在能落实的,就是他以文官之身去带兵,再就是见番邦人,如果他勾结外夷危害大明社稷,这可不是小事,老夫定不能让他胡作非为。”

    何鉴打量谢迁,心想:“魔障了,于乔整个人都魔障了,再这么下去可如何是好?”

    谢迁再道:“世光兄,你牵头上疏陛下如何?老夫会帮你把奏疏转呈司礼监,就参劾老夫说的这件事,看他如何回答!”

第二一〇六章 自虐

    谢迁针对沈溪已经走火入魔,至少何鉴是这么认为的。何鉴本来是个随和之人,当过沈溪的属官,虽然现在成为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地位犹在沈溪之上,但依然愿意站出来为沈溪说话。

    此时朝中暗地里调查沈溪的人非常多,但大部分人都没什么结果。

    在刘瑾和外戚相继失势后,朝中真正能威胁到沈溪的,除了谢迁外就只有张苑,而张苑势力刚刚成形,对沈溪影响不大。

    此时张苑,刚刚从臧贤嘴里得知一些情况,甚至获悉沈溪给小拧子送信的秘辛,这让他很是气恼。

    “……你确定,沈之厚跟小拧子有勾连?”张苑脸色涨得通红,觉得自己遭遇了可耻的“背叛”,当然,背叛者指的是跟他有血缘关系的沈溪,而非竞争对手小拧子。

    臧贤道:“应该没错,信是通过沈府家将送往京城的,虽然信使一直很警惕,但还是被小人派去盯梢的属下给注意到了……小人手下有几个神偷,对跟踪人很有一套。”

    张苑生气地嘀咕:“这小子说是要跟咱家合作,谁知道居然跟小拧子那小王八蛋勾搭到一块儿去了?哼,人小就往一块儿凑,也不想想谁跟他关系更亲近。”

    臧贤很是惊讶:“公公,您说什么?”

    张苑一甩手:“不说这个了……你还知道些什么?书信内容可查获?”

    臧贤显得很为难:“由于书信直接送入豹房,内容无法截获,不过以小人调查,沈大人出京后直接南下,似乎是跟什么人会面,不出意外的话这会儿应该已经跟山东巡抚胡部堂见面……这位胡部堂本就是沈大人一手提拔,他们汇合后必然会商议出兵草原的事情。”

    “出兵之事需要特地出城去见吗?臭小子说是去寻医问药,指不定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张苑对沈溪有偏见,拼命把事情往坏处想。

    臧贤道:“小人还听说,似乎南边来了什么洋夷,要跟大明做买卖,至于这伙夷人跟倭寇有什么关系就不得而知了……也有可能沈大人想领军把这些上岸的夷人给荡平了,之前他在东南时,不是平过倭寇吗?或许这次也是如此……至于更多的消息,就不知道了。”

    张苑皱眉不已:“平倭寇?这个节骨眼儿上沈之厚哪里还有时间平寇?开春后陛下就会出兵草原,他有那么多精力吗?”

    臧贤陪笑道:“小人只是根据调查到的情况做出的预测,由于手里经费有限,人手也不足,没法查得更详细,不过料想沈大人总不会是去跟倭寇或者夷人有什么勾连吧?”

    张苑琢磨一下,道:“陛下最近举止反常,似乎是对沈之厚去做的事情充满了期待,不知到底是什么就不清楚了……臧贤,你不是说自己很有能耐吗,为何获得的消息都是一鳞半爪,全无头绪?”

    臧贤委屈地低下头,心想:“难道你没注意到我说话的重点,经费不足吗?这段时间我给您做事,自掏腰包不说,连一官半职也没给我,你现在居然跟我提这些?我已经尽心尽力了好不好?”

    见臧贤神色不对,张苑也发现自己要求有些过分,于是出言宽慰:“你放心,只要把事情做好,我会想办法调你进锦衣卫,直接让你做百户……回头让你当千户,甚至取代钱宁那狗东西!”

    ……

    ……

    沈溪要回京了。

    他出京城才几天,但为了把跟佛郎机人谈判的成果带回,不得不调头折返,跟朱厚照见上一面,然后以大明皇帝的名义把贸易协定落实。

    这次回京依然是在秘密中进行。

    沈溪不想大张旗鼓,毕竟他是以寻医问药为借口出京的,要是大摇大摆回去面圣,必然会有人说闲话,甚至跟佛郎机人会面也不能用国礼,这次最多是一次例行仪式,朱厚照私下里接见一下外宾即可。

    沈溪派人跟佛郎机人接洽,除了送银子外,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调运商品,要一下子筹措满足佛郎机人需求的商品,对沈溪来说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早在七天前,惠娘和李衿便以兄弟商会东家的身份出京,自大运河乘船南下,当沈溪见到惠娘和李衿时,二女已下船经陆路到武清县城等了沈溪一天时间。

    沈溪见到两个妾侍,没时间谈情说爱,直接把跟佛郎机人谈判的结果告知,惠娘和李衿不是那种喜欢耍嘴皮子的女人,她们在处理事情上很有主见,效率极高。

    惠娘大致算过后,摇摇头道:“第一批货倒好办,本来只是走个形式,打消佛郎机人的疑虑,多少不论。为了满足京师以及九边需求,北运河沿岸我们商会租用大量货仓,储备很多瓷器、茶叶和丝绸,只需立即行动起来,半个月内即可把货物送到天津卫,相信足以把佛郎机人的商船装满。反倒是第二批货比较难办,由于都是现筹集,就算把湖广、江赣、闽粤和江浙一带能收集的货全算上,怕还是不够。”

    李衿看了惠娘一眼,又望向沈溪,赞同地点了点头。

    沈溪道:“我也知道有一定难度,虽然这次我们赚得很多,但高达三百万两白银的买卖,怎么说也要从市面上买到五六十万两的货物才能对付过去,光靠我们控制的商会,达成贸易额有些夸张。”

    “那老爷准备如何做?”

    惠娘关心地问道,“难道以朝廷的名义,集全国之力筹集?如此一来,可能会造成物价大幅度上涨,这些货物运送出去后,大明境内剩余的货物就不多了……恐怕会导致物价在短时间内上涨,普通百姓想买到瓷器、丝绸等商品,就花上比过去多得多的钱。”

    沈溪笑道:“我老早就跟你们姐妹俩说过了,我们把商品向外输送,并非是祸国殃民,而是可以促进工商业发展!你们想想看,瓷器、丝绸、棉麻制品等商品价格上涨,那开办作坊就有利可图,地主就会把窖藏的钱拿出来投资工商业,进而促进科技进步。而货物运送,又会促进制造业和运输业发展。这次跟佛郎机人的买卖就是变革的契机,你们姐妹俩控制的商会一定要抓住机会,快速发展……”

    惠娘摇摇头:“妾身不懂这些,妾身不过是笼子里的金丝鸟罢了,岂能管到笼子外的事情?”

    不知不觉,惠娘居然说出如此伤面子的话,让沈溪怎么都没想到。他揣度或许惠娘是因为离开京城,感到一种漂泊无依的烦忧,才会有此慨叹。

    “姐姐……”

    李衿在旁劝说一句,望向惠娘的目光中满是担忧。

    沈溪笑了笑,宽慰道:“只需尽力即可,毕竟除了你们姐妹外,还有宋小城,他如今也在帮我处理南方事务,现在他人在京城,之前跟京畿商贾谈判取得一定进展,这次正好把那些商贾手里的存货买下来,一并卖给佛郎机人。”

    惠娘脸上带着一抹担忧,蹙眉道:“商贾天生逐利,如果让他们知道老爷跟西洋人做了那么大的买卖,必会囤积居奇,到时候老爷要购买他们手里的货物,价格或许要比预期高许多,老爷务必要提前做好准备。”

    沈溪见惠娘露出认真的神色,便知道她思考过这个问题。

    沈溪当然明白惠娘这番话的重点,如果按照正常国家对外贸易流程,自然是以商人为主体跟洋商谈判,国家收取税赋便可,但问题是现在朝廷权柄把控在谢迁手里,就算是收到税赋,沈溪依然得不到钱,出兵草原的军费无人能承担,朱厚照分润不到对外贸易的好处,也就没了推动贸易的积极性。

    如此一来,沈溪只能把贸易大权紧紧地拽在手中,反正短时间内朝中没有人意识到其中蕴藏的巨大利润,不会对他造成困扰。如此一来,他就可以以皇帝的名义出面谈买卖,再从民间征调商品,把财富集中到自己手上。

    反之,如果让商贾主导,谁会心甘情愿把利益交给国家,自己连汤都喝不到?正如沈溪所言,商贾逐利,他们不但想喝汤,还想连肉一起吃,如今只有沈溪嫡系才会站在朝廷的立场思考和处理事情,愿意贡献全部利润。

    当然,不管是惠娘还是宋小城,都不可能在这次生意中做亏本买卖。就算惠娘想完全把利润贡献出来,沈溪也不会允许,因为他可不想赔本赚吆喝,之前他敬献给朝廷的银子已够多了,毕竟商会要存续下去需要大量流动资金,以财生财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如果盈利不是用在扩大商贸上,那跟坐吃山空有什么区别?

    沈溪道:“因第二轮贸易的交接地是泉州,宋小城会把闽浙、湖广和巴蜀、甘陕的货物运送过去,而两广、江赣和江南的货物,就需要惠娘你调配了。”

    惠娘看了李衿一眼,问道:“老爷的意思,是让妾身和衿儿一起南下组织货源?亦或者是我们两个分出一人前往?”

    “都不用去。”

    沈溪断然摇头,“马上朝廷就要对草原用兵,此时南下,我们有可能会分别经年,这不是我想看到的局面……你们把事情安排下去,留在京城遥控指挥即可,只要我在朝一日,下面的人绝对不敢造次……这次出征跟在西南时一样,惠娘和衿儿可能会跟我一起赶赴前线。”

    李衿听说沈溪要把她带在身边,非常高兴……不管出行是否安全,她都觉得能得到沈溪重视就是一种莫大的荣幸。

    惠娘考虑的问题则比李衿多多了,她摇头苦笑:“老爷真是喜欢开玩笑,妾身只是普通妇人,哪里有资格随军?此次筹集货物事关重大,妾身想回南方亲自督导。”

    对于惠娘的执拗,沈溪早就见识过,当即予以否决:“既然你说自己是笼中鸟,那就要认清楚一件事,你去哪里不是你自己能决定的,而是由执鸟笼的人决定……若你实在不想去西北,我不会勉强,但至少你要留在京城。”

    长久跟惠娘相处下来,沈溪对惠娘的脾性已摸透,要抑制惠娘的倔强,只有拿出一家之主的威严,惠娘是个认死理不肯轻易做出改变的女人,在她心目中,最大的规矩就是尊卑有序,必须服从于权力,所以就算再坚持,面对沈溪做出的决定,她也不得不屈服,尽管心里不太高兴。

    “妾身听从老爷安排。”惠娘郁郁不乐地说出这句话,一张俏脸绷得很紧,一看就生气了。

    沈溪却能感到惠娘心底压抑着的快乐,暗忖:“惠娘的人生经历决定了她喜欢受虐,这是一种心理上的疾病,很难修复,难道我就眼睁睁看她这么折磨自己?”

    沈溪没办法劝服惠娘,真要谈深入了反而会给惠娘增加困扰,不如自己把问题解决了,知会一声便可。

    ……

    ……

    惠娘退了下去,开始核算账目,抽调货物。

    沈溪当晚没有回去,留在惠娘这里过夜。由于事情已安排下去,李衿没什么事做,过来服侍沈溪沐浴更衣。

    李衿不但是理财能手,在侍奉人上也逐渐开窍,让沈溪可以放松下来好好享受一下温柔和浪漫。

    一番云情雨意后,李衿依偎在沈溪胸前,媚眼如丝,慵懒地倾听着沈溪断断续续的话语。

    “……你姐姐心里憋着一股气,我没办法化解,你平日跟她一起,多说些开心的事情,用潜移默化的方式开导她,别让她钻牛角尖。”

    “嗯。”

    李衿抬头看着沈溪,目光中带着一种迷惘。

    沈溪看了李衿一眼,问道:“怎么,有困难?”

    李衿摇摇头:“姐姐平时待我很好,但有时候会莫名其妙生气,而且会气很久,把自己关起来几天都不出门,有时候还会饿晕……”

    如果不是李衿说这话,沈溪还不知道惠娘的“自虐”已到如此严重的地步。

    沈溪黑着脸道:“她这是想折磨自己,减轻负罪感。”

    “姐姐有什么罪呢?”

    李衿更加不明白了,道,“姐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这个家,难道有什么不对吗?或许姐姐心里装有什么心事,不是我能触及的吧。”

    说着话,李衿又低下头,好像个做错事的小姑娘。

    沈溪突然觉得李衿很可怜,不但家族落难,堂堂千金小姐成为寄人篱下的丫头,唯一对她好的“大姐姐”还是个“精神病”,偶尔会发疯,这让李衿更加没有安全感。沈溪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明知去西北会很辛苦,李衿还那么乐于跟他一道,原来根源在这里。

    李衿最想依托的不是惠娘,而是他这个丈夫。

    沈溪道:“你姐姐心肠很好,只是她一生经历太多波折,让她心有愧疚。或许越是有本事的人,越容易遭老天妒忌,承受的苦难也越多,就算我现在一心对她,她还是无法走出以前的阴影,因为她心中最怀念的,还是过去平淡的生活方式,做一个没人疼惜的寡妇,孤儿寡母过日子……那才是她想要的生活,也是梦寐以求的救赎吧!”

    李衿摇摇头,表示不懂。

    沈溪不想再对李衿解释什么,心想:“留李衿在惠娘身边没有错,这或许是至今为止我做出的最好安排,因为只有李衿明白女强人的苦恼,懂得开导,换作旁人非把人折磨疯不可!”

第二一〇七章 勾心斗角

    时间是正午,此时豹房处于一天最安静的时候。

    朱厚照昼伏夜出,决定了豹房中人的生活规律也是阴阳颠倒,大部分人为了晚上侍奉好朱厚照,不得不选择在大白天睡觉。

    丽妃却很早便起来,因为这天轮到花妃陪伴朱厚照,她乐得清静,可以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

    丽妃对目前的生活状态很满意,在她看来,豹房富足安逸,随时都可以休息,这比在外面忍受风吹雨打好太多了。

    这几天丽妃都在看医书,看似无聊随便找书来打发时间,但实际上却是在研究怎么让自己怀孕,她想怀上正德皇帝的子嗣,如此才能让她获得至高无上的地位。朱厚照至今没有孩子让她看到了机会,毕竟如今的六宫之主没有得到朱厚照宠幸。

    吃过午饭,钱宁前来见丽妃,把他调查到的一些情况告知,让丽妃知道沈溪在京城外的所作所为。

    与谢迁等人只是得到些片面消息不同,通过锦衣卫的情报系统,钱宁调查到的东西比较完善,甚至连沈溪跟佛郎机人谈判的细节都查明了。

    丽妃手上拿着医书,跟钱宁间隔着道帘子,沉默许久后问道:“也就是说,佛郎机人要跟咱们大明做买卖,全部以白银结清……大概数目有多少?”

    钱宁道:“具体什么数字,尚有待查证,不过看情况应该不低于几十万两。谈判结束后,山东巡抚胡琏率部去天津卫,押送银子进京,现在我们应该想办法把银子抢过来,还是说要静观其变?”

    钱宁眼里满是贪婪,一门心思掠夺财富,所以专程来跟丽妃商议,希望丽妃能站在他一边,两人携手发财。

    丽妃冷笑道:“你胆子真不小,居然敢去抢沈尚书的银子,分明是找死……这笔银子肯定陛下也有一份,跟出兵草原的军费脱不了干系。若事发就算陛下体念你以前的功劳,也难逃杀身之祸。”

    钱宁讪笑道:“若真被陛下查出来,哪里敢指望陛下会饶恕?不过,沈尚书一下子立这么大的功劳,以后咱们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丽妃娘娘,您之前不是让我调查沈尚书的情况吗,看来您早就把他当作眼中钉肉中刺了吧,这次咱们真不准备在银子上动动脑筋?”

    丽妃低下头,继续看医书,随口问道:“如此说来,你认为如今对手只剩下沈尚书一人?”

    “这……”

    钱宁回答不上来,不知丽妃为何要这么问。

    丽妃道:“你在朝中的敌人多如牛毛,仅仅张公公就不好对付,除此外还有那么多势力,你准备投靠谁来应对沈尚书的反扑?你觉得这个时候树立那么强大的对手,谁会从中得益?另外,你有能力同时应对几个对手?”

    钱宁脑子一转,问道:“丽妃的意思,是让我把消息透露给张苑那老东西,让他跟沈尚书斗?”

    丽妃摇头:“有些事,根本就不需要你去通知,张公公自有消息获取渠道。再说了,就算你告诉他,他能做什么?沈尚书握有兵权,出身军旅有勇有谋,说句不好听的话,就算你跟张公公合在一块,也不是他的对手……”

    钱宁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但还是识相地点头:“沈尚书的确厉害,不然为何他这么点年岁就能成为陛下最信任的大臣?”

    “那就是了。”

    丽妃轻描淡写道,“你最好守口如瓶……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沈尚书接下来要面对的最大问题,是从市面上收购货物,如果让商贾知道,大明正在跟外邦人做大买卖,你觉得商品还能按照现在的市面价格交易?”

    钱宁根本不懂经济,对于市场规律更是茫然无知,他算术都未必能算清楚十以内的加减法,此时让他考虑复杂的价格问题,可没那脑子。

    钱宁支支吾吾道:“我没听太明白……丽妃娘娘可否说清楚一些?”

    “唉!”

    丽妃神色间满是失望,叹了口气道,“你该去学些东西了,否则怎么跟人斗?沈尚书现在最怕的就是商人坐地起价,而你掌握的情报,就是商人涨价的缘由……你有两个选择,其一是拿这个作为条件,和张苑联手对付沈尚书,另外便是投靠沈尚书,一起携手对付张苑。”

    钱宁一摆手:“谁要跟沈尚书联合?他有什么本事调动我?”

    “你看不起沈尚书?”丽妃瞪大美眸,有些诧异地问道。

    钱宁道:“倒不是看不起,而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他是朝中可以呼风唤雨的大臣,手上掌握的资源比我多多了,我投奔他,只能充当马前卒,不如留在陛下跟前做事,至少到目前为止,陛下对我信任有加,还有丽妃娘娘帮我说话……”

    丽妃用怒其不争的眼光看着钱宁,“要做大事,就不能只顾眼前利益,你觉得投靠沈尚书受人掣肘,但你别忘了,现在能对付朝中两大势力,即张公公和谢阁老的只有沈尚书,如果到最后党争分出结果,你再想投奔,人家看不上你,你就只能接受失败者的命运。”

    “嗯!?”

    钱宁望着帘子后丽妃的身影,目光中满是不解。

    丽妃再次解释:“当你尚有价值时不主动投靠,而是想自成一派,别人争斗正酣自然不能拿你怎样,但等他们分出胜负,赢的一方以雷霆万钧之势压来,那时你再想投奔为时已晚。”

    钱宁笑道:“看来丽妃娘娘对沈尚书前途挺看好的……难道娘娘觉得,最后的胜利者一定是他?”

    “能凭空变出银子满足陛下所需,这才叫真本事,当初刘瑾便是因此得宠,权擅天下。换作是你……你能做到吗?”丽妃问道。

    钱宁尴尬地道:“为何丽妃娘娘总是向着沈之厚说话?那小子很不识相,娘娘莫要以为能收买他,那种人最好敬鬼神而远之,娘娘要选择合作对象……舍我其谁?我对娘娘你可是忠心不二。”

    丽妃毫不客气地道:“找合作之人,当然要找有本事的,钱指挥使能干,所以我愿意相信你,但论长久甚至让我能更进一步进入宫门,只有找对陛下影响最大之人,钱指挥使怕是没法帮这忙吧?”

    钱宁望着帘子后的倩影,神情猥琐,贱兮兮地笑道:“那可说不一定……”言语间,他站起身来,想要往帘子里闯,似乎想对丽妃侵犯。

    “你最好止步,否则我怕别人会胡思乱想!”

    丽妃也站了起来:“我这里有十多名太监,只要叫一声,随时会进来,所以你还是规矩点儿好。另外,你那些想法很危险,很可能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你当下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讨好陛下……陛下对你的信任已是一种莫大的恩赐,别想蹬鼻子上脸!”

    ……

    ……

    钱宁被丽妃骂退,有些灰头土脸。

    虽然心头满是怒火,但钱宁却不敢当场翻脸。面对丽妃时,他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因为丽妃气场实在太强,这种强势是建立在智谋和胆略上,他自问不如。还有就是丽妃现在是朱厚照身边最受宠幸的女人,不是他能随便开罪的。

    “……这女人,忘了当初是谁把她送到陛下跟前?也不知道她是何根底,居然那么维护沈之厚,难道两人有勾连?还是说这女人本就是沈之厚借我之手送到陛下身边?”

    钱宁一边走一边瞎琢磨,反正他也没多少事可做,进入正德三年后他有失宠的趋势,主要问题在于他在朱厚照遭难时救援不力。作为锦衣卫指挥使,检验忠心与否的唯一标准,就是在保护朱厚照安全上,而在钱宁上位后,朱厚照已接连发生意外。

    钱宁出了丽妃的小院,驻足思考一下,决定回去休息,毕竟晚上要随时准备应对来自朱厚照的传召。

    就在钱宁穿过回廊前往自己的房间时,突然一个贼眉鼠眼的人靠了过来,老远就冲着他点头哈腰。

    “你谁啊?”

    钱宁看着眼前这人有些面熟,应该是手下的锦衣卫,但归属他指挥的锦衣卫数量不少,有很多都不认识。

    那人走过来,笑呵呵地道:“小人乃钱大人手下,锦衣卫百户廖晗。”

    “廖晗?你是廖公公的干儿子?”钱宁问道。

    “不是。”

    廖晗解释道,“非常抱歉,小人不知廖公公是谁,这个月小人刚接过锦衣卫百户之职,乃是陛下特别恩许。”

    钱宁不屑地道:“那本官这里就说一声恭喜了,以后好好办事,别辜负陛下的信任。”说完转身就要走,廖晗赶紧跟上:“钱大人,小人愿意帮您做事。”

    钱宁回过身,目光里满是嘲讽:“你能忠于职守,就是帮我做事,难道还要你给老子端茶递水不成?如果你还要在我身边聒噪,扰人清静,信不信现在老子就治你的罪?”

    廖晗想不到钱宁如此不近人情,低着头小心翼翼道:“钱大人,小人手上有资源,能找到好东西孝敬您,再由您孝敬陛下。”

    钱宁一怔,随后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豹房中,所有人都想找门路巴结朱厚照,送上吃喝玩乐的东西,以此得到皇帝的信任,然后升官发财,事实上钱宁就是这么起来的。

    钱宁心想:“这小子倒是挺有想法,敢如此跟我说这话,难道就不怕死?不过倒是能好好利用一下……他以为可以借梯子上墙,我何不等他上到一半的时候,把梯子给抽了?”

    钱宁笑了笑,问道:“你说你有什么资源,能献上什么好东西?”

    “各种各样的好东西都有。”

    廖晗非常自信,拍着胸脯道,“小人在南方有很多朋友,他们都想为钱大人效命,自然会不遗余力为大人送上资源……”

    钱宁本来满怀希望,以为廖晗能给他找到京城的门路,尤其是在搜罗女人和金银珠宝方面出力,但听说是南方的关系后,顿时兴趣索然,挥挥手道:“南方的朋友?你的意思是让老子去南方把人找来,然后委以重用?老子只是锦衣卫指挥使,不是吏部尚书,他们怕是拜错庙门了吧?”

    廖晗很意外,他本以为这位皇帝跟前的红人眼界会很开阔,却未料到只是鼠目寸光,当即道:“如果钱大人对此不满的话,小人可以招募一批人……”

    “不用了,做好你的本职工作便可。”

    钱宁很不耐烦,“区区锦衣卫百户,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吧,别老想着巴结上司,到处走关系,这件事以后休要再提!”

    钱宁本就疲倦不堪,不想跟廖晗多废话,因为他觉得廖晗是溜须拍马之徒,并不值得看重。

    等钱宁离开,廖晗还没回过神,心想:“怎么拍马屁拍到马蹄上了?难道说钱大人根本不需要手下为他办事?不过想来也是,人家深受陛下宠信,身边肯定有一堆人效命,就算我给他当手下,怕是也没门路把事情做好……唉!”

    廖晗心灰意冷,只能回去找人喝闷酒,却不知,自己跟钱宁的对话被有心人听了去,而暗中窥探那位早就被丽妃收买,事情很快便传到丽妃耳中。

    “……那人是钱指挥使手下百户,说有南方的资源?”丽妃打量前来报信的侍卫,判断此事对自己的利弊。

    丽妃在豹房收买了许多人,重点是盯着钱宁……说到底她跟钱宁间是互相利用的关系,生怕钱宁在背后使绊子,而钱宁根本没防备丽妃,因为他觉得丽妃就像笼中鸟逃脱不了控制,根本不认为丽妃会出幺蛾子。

    那侍卫道:“千真万确,那位廖百户确实是如此跟钱指挥使说的,不过钱指挥使好像有些不耐烦,拂袖而去,至于是为何,小人就不知道了。”

    丽妃笑着点点头:“你做得很好,重重有赏。来人,拿银子来。”

    随着丽妃一声令下,马上有宫女过来,捧着一个荷包。丽妃从荷包里掏出十两银子,让宫女送到侍卫面前。丽妃道:“这是对你做事的奖赏,但如果事情泄露出去的话,可能会让你脑袋搬家。”

    侍卫恭敬接过,但脸上的神色有些不以为然:“娘娘,事情没那么严重吧?小人脑袋虽然不金贵,但也不能说砍就砍啊!”

    丽妃没好气地道:“你们这些侍卫,平时被皇上宠惯了,行事无所顾忌,最好收敛一点儿……你以为本宫是吓唬你吗?君不密失其臣,臣不密失其身,几事不密则成害,触怒本宫,要杀你不跟捏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

    侍卫垂下头:“这倒是,娘娘可是陛下面前的红人。”

    “知道就好,现在你已经做了背叛钱宁的事情,他要是知道了绝对不会放过你,你们锦衣卫有什么折磨人的手段,不用本宫提醒吧?”丽妃语气平缓,就好像闲话家常。

    侍卫听了苦笑不已,本来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现在被丽妃说得如此严重,心里有些担心起来。

    不过丽妃马上换了一副颜色,道:“你不用担心,既然你诚心实意为本宫做事,本宫还能亏待你不成?回头你试着把廖百户请到这里来,本宫想见见他,跟他说一些事。”

    侍卫惊讶地问道:“娘娘想栽培自己人?”

    “放肆!什么栽培自己人?你们都属于陛下,本宫不过是想找几个人帮忙罢了……本宫做什么还要跟你解释吗?”丽妃生气地道。

    侍卫不敢再申辩,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银子,道:“小人这就去通知廖百户,让他来见娘娘。”

    “嗯。”

    丽妃意兴阑珊,挥挥手道,“你退下吧,一定要记得,钱指挥使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务必第一时间告知本宫,本宫不会亏待你……至于旁人是否会对你下手,就看你会不会做事了!”

    侍卫打个寒颤,丽妃恩威并施,让他觉得这女人就像带刺的玫瑰,这是所有跟丽妃接触过的人都有的印象。

    等侍卫走后,宫女回到丽妃跟前,丽妃抬手轻抚一下宫女光洁细腻的下巴,道:“你要记得,任何人都不能背叛本宫,否则本宫会把你们当作敌人,永世不得超生。”

    “奴婢不敢。”

    宫女畏惧地低下头。

    “当然,本宫相信你,只要你好好做事,回头本宫会让你得到陛下宠信,那时你便可以从奴仆变成豹房的主人!”丽妃道。

第二一〇八章 密请

    胡琏从天津卫接到银子,立即乘船北上,在通州追上沈溪。

    接下来胡琏会跟王陵之等人一起留在通州大营操练兵马,由于新式火器需要保密,一切都要在隐秘中进行,所以与京城保持一段距离很有必要。

    年后沈溪已让人分批次把训练用的枪炮和弹药运送出京,二月十五基本配备到位。

    二月十七日,通州驿馆,沈溪召胡琏来见。

    军队训练之事他已安排妥当,提前掌握燧发枪射击技巧的二十四名侍卫将作为“教官”,下放到部队,以三个百户所为单位进行整训。

    沈溪向胡琏介绍:“如今火器越来越先进,除了射程和杀伤力大增外,还考虑了武器的便捷性和实用性,这批热兵器最大的好处便是发射速度快,在中远距离上的射击精度上有显著提升。”

    胡琏担心地道:“鞑靼骑兵非常可怕,短时间内便可逼近身边,如果在其冲锋时无法实现火力压制,一旦让其近身将会有大麻烦!”

    沈溪听胡琏说话,便知道这人眼光不错,不过依然有一定局限性。

    沈溪笑道:“所以你担心,如果是在草原正面遇敌,新式火器难以形成有效杀伤?”

    胡琏点头:“下官研究过,新式火器虽然在填装和发射速度上有显著提高,但因单位时间内仅能发射一枚弹丸,精度有了,但对扑面而来的大批骑兵来说,并没有之前多弹丸的佛郎机铳管用,至少那枪一枪打出去,近距离上必能让一名鞑靼重甲骑兵或者坐骑死伤,现在这种枪却未必能奏效。”

    沈溪道:“佛郎机铳是一种散弹枪,优点明显,缺点也很大,那就是射程太短了。现在改进的燧发枪虽然单挑时对骑兵起不到压制效果,却若是采取排枪三连击甚至四连击,由于射击距离更远,精度更高,效果比起只能发射两三轮的佛郎机铳更好。只是这需要士兵拥有良好的团队协作精神,以及精湛的射术,不训练不行啊。”

    沈溪脸上展露的笑容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胡琏感觉压力陡降。

    对于胡琏来说,他更喜欢口径大,杀伤面积惊人,但射程却不佳的佛郎机铳,这东西比长矛的攻击距离远多了,敌人冲到近前后,一发打出去,几米内都是乱飞的弹片,敌人想逃都逃不掉。

    但沈溪却坚持发展长射距定点瞄准的燧发枪,这才是武器发展的趋势,散弹枪不过能在一定条件下使用,受限明显,长距离攻击的燧发枪却全地形都管用。

    沈溪道:“士兵们先跟着教官练习队列、执枪等,等我回来再训练射击、枪支保养、长途越野拉练等,这次练兵非常重要,部队从上到下要高度重视,力争练出一支强兵来。”

    胡琏点头:“有沈尚书在,练兵应该不会出问题。哦对了,沈尚书,陛下可有安排下官新差事?”

    胡琏非常在意朱厚照的看法,这源自于他对自己的极度不自信。

    毕竟满打满算,胡琏跨入仕途不到三年,他大多数同窗现在还在各部熬资历,有的甚至在观政,而他跟着沈溪做事,如今竟然督抚一方,拔擢之速让人叹为观止,压力自然随之倍增。

    胡琏知道,原本他的身份根本不会得到朱厚照任何眷顾,只是有了沈溪的推荐,他才有了现在的地位,开始期待皇帝对自己另眼相看。

    沈溪笑了笑:“陛下肯定会让重器兄一起出征,到时候自然会担当要职,要么陪伴在陛下左右,要么独领一军,总归会受重用,有大把建功立业的机会。”

    胡琏想了下,期待地道:“若能伴驾君侧,自然再好不过。”

    胡琏很识时务,他知道独领一军很可能会送掉性命,尤其是担当先锋官,更是九死一生。相对而言,他更愿意守在皇帝身边,出谋划策,这样他做事都会被皇帝看到,比在没人看到的犄角旮旯出力好太多了。

    沈溪点头:“重器兄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我会尽量帮你争取,陛下身边的确缺少能担当大任之人。”

    胡琏多少有些惭愧,毕竟他没有主动请缨当先锋官,有愧于沈溪提拔,当即冲着沈溪深鞠一礼,表示歉意。

    沈溪没太在意,他尊重胡琏的选择,不会强求一个对建功立业没多少渴望的文官当先锋官。

    以沈溪设想,先锋官一个重要作用就是诱敌,出意外的可能性很大。

    又闲话一刻钟,胡琏识趣退下,沈溪也回官驿后院,准备来日回京事宜,然后早早上榻休息。

    第二天一早,沈溪带着佛郎机使节赶赴京城。

    因为当天是会试结束的日子,朱厚照很兴奋,准备把苏通和郑谦请来,好好庆祝一下,择日再跟沈溪商谈与佛郎机人贸易的事情。

    沈溪回京前,朱厚照已做出安排,这次他亲自准备宴请的场地,又特地让丽妃帮忙安排节目,准备带丽妃一起出来见苏通和郑谦,跟他一起赴宴的还包括张苑刚找来的女人,由朱厚照亲自挑选而得。

    张苑和钱宁都没被允许随同,只有小拧子有资格参加会见。

    小拧子很机灵,懂得把握机会,想利用朱厚照一时的信任,来对付政敌,而当前首要任务便是跟苏通和郑谦交好,让二人在朱厚照面前为他说话。

    正午时分,沈溪带着佛郎机人进城,本应第一时间去见朱厚照,但在城门口得知朱厚照的安排,前来通知的正是得到传报奉朱厚照命令前来迎接的小拧子。

    沈溪没辙,只能把佛郎机人带到会同馆。

    等一切安顿好,小拧子才道:“沈大人见谅,陛下这几天很忙,休息得不好,不方便接见外藩使节。”

    沈溪心想,朱厚照这家伙能做什么?

    每天都忙着吃喝玩乐,尽量做到每天不重样,就这么一个十足的昏君还被群臣拥戴,也就大明这种靠愚忠支撑的封建王朝才有眼下的安定祥和。

    沈溪道:“陛下几时出豹房?”

    小拧子琢磨一下,感到难以回答,最后支支吾吾道:“怎么都得未申之交吧,陛下总得准备一下,不过场地已安排好,沈大人可以先过去……小人之后还要去见陛下,便不多打扰沈大人了……”

    沈溪摇头苦笑,无奈地让小拧子自便,而他则跟佛郎机人交待好,让佛郎机人在会同馆好好休息,等候明日面圣。

    ……

    ……

    沈溪直接前往朱厚照设宴的园子。

    这园子乃是皇室产业,靠近东直门,距离豹房不是很远,沈溪抵达时日头刚西斜。

    本来沈溪应该回家看看,但这次他回来没有对任何人说,也未带家眷,不想节外生枝,之后还要出城练兵,也就暂时过门不入,先去见见朱厚照。

    沈溪刚到不久,苏通和郑谦二人也到来,他们早上才出考舍,回家后正要召来妻妾好好放松一番,得到“迟公子”邀请,不敢怠慢飞奔而来,他们本来听说沈溪出城寻医问药去了,却未料到会在这里遇到老友。

    “……沈大人,我等考过会试,回家时听说您出京去了,本以为您不会来呢。”

    苏通和郑谦非常热情,主要是二人会试发挥不佳,现在有求于沈溪和朱厚照。在他们看来,跟沈溪和朱厚照的结交到了收取回报的时候,一旦会试不第,便请沈溪和“迟公子”为他们举官。

    虽然现在成绩没出来,但有沈溪这个兵部尚书以及“迟公子”这样的勋贵帮忙,他们觉得自己当官应该不难。

    沈溪道:“迟公子相邀,我能不来吗?”

    “嗯!?”

    苏通和郑谦对视一眼,心中都是一动。

    二人在经历九天考舍封闭,心境平和多了,考虑的事情也更周密,在棚舍时便意识到一个问题,“迟公子”来头不凡,能几次让沈溪出面帮忙引荐,身份岂会简单?只是一时间没把“迟公子”跟皇帝联系到一起。

    现在沈溪把迟公子的邀请说得非常慎重,由不得二人不怀疑。

    沈溪没有解释太多,道:“之后迟公子便会前来,大概情况我会让他说清楚,你二人今日不必有什么顾虑,放开身心,大吃大喝便可。”

    “那是那是,咱们本来就是来以酒会友,解除九天考试带给身心的疲乏。一次大比,五千多举子参加,谁知道哪个会考中呢?这次考题可不简单……”

    不知不觉,郑谦开始说起考试的事情,想听听沈溪的看法。

    其实沈溪从出城到回城,全身心投入到跟佛郎机人的贸易以及练兵上,根本就没留意过会试,至于会试的考题更是无从关心起,毕竟这次他不是主考官,也没打算培养门生,也就没兴趣打听。

    沈溪直言不讳:“之前在下出城养病,未问及科举之事。”

    郑谦正要跟沈溪详细介绍,苏通打断他,道:“沈大人身体欠佳,郑兄还是莫要用科举的琐事打扰,今日只管饮酒作乐……哦对了,沈大人病体违和,应该不能饮酒吧?您以茶代酒便可。对了,为何还不见迟公子?”

    说着话,苏通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好似在问,今日明明是迟公子相邀,为何已到黄昏,依然不见迟公子的身影?

    沈溪道:“迟公子没来,咱们安心等着便是,他那边具体是个什么情况我还不知晓,今日我刚回城便受邀而来。”

    言语中,沈溪有一些不耐烦,不想贸然评价。

    郑谦和苏通均擅长察言观色,沈溪不想说,二人自然不会惹沈溪不愉快,然后开始说一些当年在闽西时的旧闻,气氛一下子融洽多了。

    ……

    ……

    天黑很久,朱厚照姗姗来迟。

    朱厚照没有解释自己为何晚到,此行没有按照计划带丽妃前来,只有小拧子在后跟着,沈溪从小拧子的反应中察觉到,正德刚发过一通脾气,所以他身边的人都需要小心翼翼。

    “沈先生来了?哈哈,本想去迎接先生,却未料家里琐事烦扰,好在只是晚几个时辰见面,倒也没耽搁什么事情。”朱厚照好像不知沈溪要回来一样,打招呼时很客气,显得有些生分和见外。

    沈溪没有对朱厚照行礼,苏通和郑谦则过来跟朱厚照打招呼。

    坐下来后,朱厚照笑道:“这次请几位过来,算是一次回请,这院子刚买下来,虽然不大,但住起来很舒服,正好作为宴请之所。哈哈。”

    朱厚照看起来心情不错,但小拧子的拘谨却显而易见,再加上很多事跟之前安排不同,沈溪不由暗自揣测发生了什么事。

    沈溪心道:“这小子平时都只顾着吃喝玩乐和女人方面的事情,好像国家大事跟他没多少关系,现在小拧子这么害怕,很可能是丽妃做出什么忤逆的事情,又或者是钱宁、张苑等人引起他不快。”

    朱厚照闲话几句,开始倒起了苦水,道:“本来今天高高兴兴要出门,谁想家中奴仆不懂事,僭越顶撞,什么好心情都给坏了,这才来晚了些,诸位请见谅。”

    苏通笑道:“既然是挚友,怎会见怪?有事的话,晚来一些也无妨,对了迟公子,一直未曾问过,您是哪家公侯的公子?有时间的话,我等想登门拜访,就是……不知门第,也不知该送什么礼物才合适……”

    顺着话头,苏通开始有意识地试探朱厚照的身份,毕竟已不是会试开考前,他得为自己的仕途考虑,同时衡量是否能留在京城。到地方还是当京官,需要视人脉和关系而定,而他们在京城认识的人不多,只能紧贴沈溪和“迟公子”。

    朱厚照看了沈溪一眼,这才道:“回头让沈先生跟两位说吧,今日不谈这个,只谈风花雪月……两位刚从考舍出,想必闷坏了吧?回到家中可有先乐呵乐呵?”

    朱厚照想揭过一个话题时,便会带起一个新话题,而他所言恰恰是苏通和郑谦津津乐道并引以为豪的事情,对于女人两边有许多共同语言,很快便眉飞色舞地闲话起来。

    过了盏茶工夫,郑谦忽然发现沈溪独自饮茶,没有加入话题中来,暗叫一声糟糕,清了清嗓子,提醒苏通沈溪在旁边,注意下形象。

    苏通醒悟过来,笑了笑道:“跟迟公子一起,不自觉便放浪形骸,倒是让沈大人见笑了。此次来得匆忙,未及准备礼物,只能回头找机会送到沈大人和迟公子府上……我和郑兄准备留在京城,先在六部或各寺司衙门做个小官,看看将来是否有上进的空间。”

    苏通和郑谦再次“务实”起来,有意无意地提醒,你们二位可不能忘了给我们安排差事。

    朱厚照终于找到自己最“擅长”的事情,也就是以皇帝的身份私相授受,鼓着眼睛,拍着胸脯道:

    “不管你二人是否中进士,我都有办法让你们做官,而且职务绝对让你们满意,这个之前我已经跟沈先生说过,回头便会把结果告知。”

    苏通惊喜地问道:“是吗?谁曾想,真是出门遇贵人,我等刚出号舍,就遇到沈大人和迟公子这样的贵人……来来来,敬二位一杯,对了,我立即派人回府去叫几个戏子过来,匆忙而来没做准备,这次怎么都得把气氛搞起来,礼物也一并备上,让沈大人和迟公子自己选择。”

第二一〇九章 以退为进

    朱厚照非常尽兴,也是他小半个月没机会出豹房来找朋友喝酒,所以显得恣意轻狂了些。

    但沈溪却不能坐看朱厚照喝醉,趁着苏通去交待下人回家拿礼物时,特地把朱厚照请离席位,到隔壁房间说事。

    朱厚照脸上挂满笑容,问道:“先生找朕有事么?”

    沈溪道:“陛下焉能轻忽政事?臣回京是有要事办理,涉及军国邦交大事,为何陛下如此冷漠处之?莫不是陛下觉得,国家大事还不如眼前的吃喝玩乐来得重要?”

    朱厚照稍微有些尴尬:“先生不要把话说得这么严重嘛,朕不过是请先生来一起喝个小酒,纾解疲乏,放松身心,以后才能更好地做事……有什么等明天再说吧。”

    沈溪摇头:“军国邦交大事耽误不得,城外兵马还等着操练,若是养成明日复明日的态度,那到了战场上是否也要拿这种态度对待穷凶极恶的鞑靼人?”

    朱厚照闻言脸色不太好看,道:“没想到先生这么看待朕……不过是出来喝杯酒罢了,哪里有那么严重?先生如果觉得不适的话,可以先回去。”

    沈溪道:“陛下尚未接见佛郎机使节,若接下来通宵畅饮的话,明日是否有精神出席会见?涉及三百多万两白银的买卖,难道陛下就不上点儿心?”

    “这个……”

    朱厚照稍微迟疑一下,随即道,“有先生在,朕何必操这个心?什么事先生都可以自行决定,如果佛郎机人有国书的话让他们呈递上来便可,朕就不去亲自见他们了……”

    沈溪心情一下子变得极为糟糕,诧异地打量朱厚照。

    朱厚照侧过头,有意避开沈溪的目光。沈溪见状,不由叹了口气,对他来说,眼前这个学生让他非常失望,作为皇帝,朱厚照不作为意味着很多事都将出现偏差,导致佛郎机人对大明、对他这个大明代表产生不信任情绪,生意是否能谈下去都两说。

    “本来说好的事情,陛下却临时反悔,让外藩使节怎么看?陛下还是跟微臣去见见佛郎机人吧,哪怕只是例行照面也好,只要让对方感受到大明的诚意,事情就当过去了。”沈溪劝解。

    朱厚照依然侧着头:“先生,这都已经晚上了,总不能让朕深更半夜去见西洋人吧?这成何体统?怎么都得在皇宫里会面,而且要见也要等到明天……要不,这件事就算了?”

    沈溪非常无奈,心中哀叹:“这小子喝一宿的酒,明天回去睡一天觉,等晚上醒来又会推搪……哪里有一点君王敢作敢当的风范?”

    沈溪再次劝谏:“要见面未必需要在皇宫,宫外也可。陛下不妨即刻起驾去会同馆赐见,等回来继续与苏、郑两位兄弟畅饮,陛下以为如何?”

    “去会同馆?这个……”

    朱厚照看到远处摇摇摆摆过来找人的苏通,心痒难耐道,“要不容后再议吧……苏公子已经来了,朕要过去跟他喝酒。”

    沈溪一把拉住朱厚照,如此举动让养尊处优惯了的朱厚照有些不太适应,他回头看了沈溪一眼,似乎在问,先生何故对朕无礼?

    沈溪问道:“陛下是否准备今晚就将身份如实告知苏、郑二人?”

    “不用。”

    朱厚照仍旧在搪塞,“先为苏公子和郑公子安排好差事便可,等会试成绩下来后再捅破吧,朕能帮忙的事情不多,需要先生去落实……至于佛郎机人使节,就全权委托先生处置。”

    “如果接下来先生觉得陪朕喝酒不舒服,可以先行离开,去跟佛郎机人打个招呼……那个谁,帮沈先生拟一份国书,就说是给佛郎机国王的,就说朕恩许两国间进行商贸活动。”

    说完,朱厚照迫不及待地出门,跟四处找寻的苏通和郑谦会合,不一会儿便传来他放肆的笑声。而此时酒桌上不但有美酒和菜肴,还有了女人,莺莺燕燕,香风阵阵,所说话题都龌龊不堪。

    沈溪不想在这样的环境中停留,进门打了声招呼便告辞出来。

    朱厚照、苏通和郑谦都出来相送,在沈溪看来,朱厚照就好像迫不及待送他走一样。沈溪心里非常悲哀:“忙活半天,却以这样的方式收场,让人实在不甘心。”

    ……

    ……

    沈溪乘坐马车往会同馆而去。

    到了地方,沈溪下车后驻足一会儿,心情非常糟糕,恰好此时云柳带着人过来,恭敬地向他行了一礼,问道:“大人何故此时造访会同馆?莫非朝廷另有安排?”

    沈溪黑着脸道:“我不来这里还能去哪儿?难道跟陛下喝酒胡闹?”

    云柳看出沈溪心情不佳,不敢多言,低着头,跟在沈溪身后一起进入会同馆,此时会同馆内佛郎机使节正在商量明日与大明皇帝会面的细节,涉及两国邦交,一个个了无困意。

    “……沈大人,你深夜造访,莫非是现在我们就要去见你们的皇帝?”卢兰达见到沈溪,非常高兴,立即上前相问。

    沈溪无奈地道:“我朝陛下无暇赐见使节,会见之事可能要延后了。”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卢兰达先是不解,随即神色变得紧张起来,“我们前来大明京城跟你们皇帝见面,是为邦交,只有两国开诚布公地坐下来谈,我们才能放心做买卖……我们必须见到你们的皇帝,不然这次生意只能作罢,我们不能跟没有信用的国家交易!”

    卢兰达越说越激动,对他而言,最怕的是在别人的地方被坑,而现在沈溪给他画的大饼看起来不错,却不能拿来当饭吃,他有足够的危机意识。

    沈溪摇头:“我朝陛下已准备好国书,可以互换,因为两国尚没有君王层面的国书往来,我朝陛下以自身安危考量,不得不做出以后再见面的决定……如果卢兄弟有什么疑问,这次生意就此作废吧,我乃大明臣子,不能违背君王意志行事。”

    “啊?”

    卢兰达神情间满是讶异,结结巴巴地问道:“沈……沈大人居然说不做生意了?你们怎么可以……这是一笔超过三百万两白银的大买卖。”

    沈溪以退为进,不想被佛郎机人要挟,这里可是他的地头,既然朱厚照不配合,只能一改之前的和善态度,变得强硬起来。

    沈溪提醒道:“卢兄弟别忘了,你们是用基本没多少生产成本的白银,从我们手上买走大批商品,这些大明出产的东西运到你们国家可以获取高额利润,留下来的则是物价暴涨,以前一两白银可以买到的东西,现在只能二两或者三两才能买到,民怨沸腾是必然的结果。从某种意义而言,这是劳民伤财的事情,毕竟有没有白银对我们大明来说无关紧要,毕竟这玩意儿既不能吃又不能穿,多少都无所谓!”

    卢兰达脸上的肌肉抽搐一下,抗议道:“沈大人别忘了,我们可是签订有贸易协定。”

    沈溪耸耸肩道:“一切贸易协定,都建立在对等的伙伴关系上,既然是你们先提出不跟我们交易,那责任就不在我方……如果仅仅是因为见不到我大明皇帝的面就要改变已签订的贸易协定,如此反复无常,如何指望我们大明相信你们不背信弃义?”

    卢兰达虽然读过书,自问学识渊博,却发现此时自己拙于言辞,有一种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的感觉。

    就在卢兰达态度摇摆不定的时候,沈溪突然厉声喝问:“再问你们一次,买卖做还是不做?”

    就算卢兰达清楚沈溪是以进为退,却不敢直接否定这次买卖,因为他知道根本不可能运那些笨重的白银回里斯本……由于地理大发现导致欧洲的白银贬值速度很快,金价却稳步上升中,千里迢迢把白银从亚洲运回欧洲,基本上无利可图。相反要是运送丝绸、茶叶和瓷器的话,最少都是五倍以上的利润。

    因此,卢兰达需要的是大明的特产,而不是没有增值效果的白银,佛郎机国内包括国王曼努埃尔在内的高层需要的也是来自大明的商品,不是白银。

    卢兰达有些迟疑,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们先商量一下,等明日再答复沈大人。”卢兰达发现自己在沈溪威逼下难以给出答案,又不希望马上做出决定,于是就想先冷静一下,等跟手下商议后再做决定。

    沈溪摇头:“看来你们没有诚意,如何能指望我们让步?我朝陛下英明,用这种最简单的方式便试探出你们真心与否,哪怕此次生意达成,也没法保证你们不会撕毁协约,那以后我们再见面,应该就是敌人了……希望我们的舰队在海上遭遇时,用火炮来表达友善,让飞行的炮弹避过你我头顶,成全彼此的情义。”

    卢兰达听得一愣一愣的,张了张嘴,想跟沈溪辩解什么,但沈溪却似乎已失去跟他商量的兴趣,转身便走。

    卢兰达心想:“坏了,坏了,我们的第一笔银子已送到大明京城,只要我们反对,他们肯定会明抢。另外,我们船队的位置,恐怕已暴露,要是他们派人去劫掠,而我们留下看守的人没有防备,岂不是连那一半银子也会出问题?大明皇帝见与不见,无关紧要,回国后我就说见到了,然后拿出国书,曼努埃尔陛下也不会知道真假……既然胡说八道都不会有人质疑,我何必那么执拗?当前最重要的便是带回大明的特产!”

    眼看沈溪已快出门口,卢兰达赶紧追了过去:“沈大人留步,我仔细考虑过了,认为以后再拜见你们皇帝也是可以的,不过……你得把国书给我,这样我回国后可以交差,这次生意必须达成,不然我没法交差。”

    沈溪打量卢兰达:“这岂不是反复无常?”

    卢兰达已顾不上脸面,赔笑道:“是我们没考虑清楚,才会有眼前的误会……对,一切都是误会,沈大人如果认为不满意的话,我们可以再拿出一千两黄金,当作是给沈大人的礼物,沈大人您看……”

    沈溪道:“礼物不礼物的我不稀罕,大明也不缺那点儿东西,做买卖最重要的是讲诚信,只需要按照之前达成的贸易协定履行便可!”

    本来是一次严重的外交纠纷,却被沈溪三言两语就化解。

    当沈溪从佛郎机人的房间出来时,得知情况的鸿胪寺官员都很振奋,虽然他们不知道沈溪在跟佛郎机人谈什么,却清楚沈溪在这次外交纠纷中取得完胜。

    沈溪没有跟这些人说什么,因为来日就要跟佛郎机人出城,在此之前得等小拧子把国书送来。

    沈溪心情抑郁,直接去了惠娘居所……惠娘和李衿此前已从武清乘坐马车回京处理商会事务,根本没想到他会在入夜后过来。

    “……老爷不是去面圣了么?怎么会过来呢?”

    惠娘显得很意外,“那些红毛夷人见驾之事,老爷已顺利解决了?还是说要等明日老爷再带他们入宫面圣?”

    沈溪不由摇头叹息,然后把大概情况跟惠娘一说,惠娘笑道:“这是好事啊,老爷不费吹灰之力便把红毛夷人说服了,本来的纠纷也消弭于无形中,为何老爷依然如此愁眉不展呢?”

    不但惠娘好奇,连李衿也不明白,好奇地看着沈溪。

    沈溪拿起面前的茶杯,浅酌一口,这才道:“外交纠纷不是靠拳头来解决问题,现在佛郎机人因为急需咱们大明的商品不得不屈服,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会心服,心底会留下大明出尔反尔的印象,在外交和对外贸易中,无异于一场灾难!”

    惠娘点头:“这就是买卖人讲究的诚信,没有好口碑,很难指望生意做得长久。”

    沈溪看了李衿一眼,李衿也在点头,以惠娘和李衿在生意场上这么多年的经验,自然明白守诺的重要性。

    沈溪道:“这次本来说好带佛郎机人去见陛下,递交国书,这实际上已超出两国贸易范畴,可以说是一次邦交大事,但陛下却因沉溺逸乐拒绝会见,如此一来意味着我们跟佛郎机人没有履行正常邦交手续,将来见面怕是会出乱子。”

    李衿握起拳头:“怕什么?有老爷在,定叫那些洋夷服气!”

    沈溪摇摇头:“就算大明兵锋再盛,这种仗打来也是毫无意义,他们是一群强盗,我们距离他们国土十万八千里,除非我们能打到他们的国土上,否则一定不要轻易尝试拿自家庭院作为战场,这是基本的原则,不然就算我们取胜,家园也会被人折腾得不轻!”

    李衿吐吐舌头,不再说什么。

    “老爷不必担心。”

    惠娘劝说道,“西洋人暂时选择了屈服,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至少说明他们怕了老爷和大明,这次买卖咱们赚了,只要能把西北的鞑子给灭了,将来大明国泰民安,兵强马壮,哪里还需要惧怕什么洋人?”

    沈溪笑了笑,说道:“惠娘你这是安慰我,还是让我以你的逻辑,来麻醉自己?”

    “嗯?”

    惠娘低下头,感觉沈溪可能是生气了,她所这番话是一片好意,所以不会为自己解释什么。

    沈溪道:“我也知道朝廷的现状,我心里郁闷的并不单纯是这件事,而是陛下出尔反尔……正应了那句兔死狗烹的老话,在出征草原前,陛下已对我有所防备,若将来我真的封狼居胥,建立不世伟业,难道能安然做一个权倾朝野的大臣?那时候,就算陛下不防备我,那些大臣也会将我跟刘瑾作比较,表面上对我恭恭敬敬,暗地里却会想方设法促成我下台……”

    “老爷实在多虑了,现在战事还未进行,老爷莫非已开始打退堂鼓不成?”惠娘问道。

    沈溪再次摇头:“总归还是要有所防备为好,别真到了那一天,猝不及防,以为自己可以当一个辅佐明君的忠臣,最后却落得骂名,成为罪人……所有这一切,不过是皇帝一句话罢了,谁知道未来会如何?”

    言语中,沈溪带着一种极大的失落,为前途忧心忡忡。

    就算惠娘想安慰什么,也不好随便开口,因为她明白此时说什么都可能会触碰到沈溪心中最脆弱的那根弦。

    此时的沈溪,已不再是初入官场意气风发的少年,而是一个老谋深算、要为自己将来筹谋的权臣,需要为自己的将来铺好道路,而不是车到山前再等旁人来给他指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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