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〇六五章 做买卖
上元节。
夜色降临,京城内火树银花,一派热闹景象。
京城主要街道,都开始进行上元节的庆祝活动,这天放花灯的人数不胜数,家家户户都在自家门前挂起灯笼,可惜北方尚未开冻,没法在河上放河灯,不过即便如此,京城内也是热闹非凡。
沈溪在彭余引路下,带着熙儿和随从走在繁华的大街上,欣赏完东四牌楼和东单牌楼之间的灯市,才收拾心情去见西域胡商。
“……大人,这次因为约定见面的地点在崇文门附近,品流复杂,而且那些西域商贾身边也带了随从,您还是小心为上……”
彭余把他知道的情况悉数告知沈溪,尤其提到安全问题,毕竟沈溪是他未来幸福生活的倚靠,绝对不能出事。
沈溪神色轻松,一路都在用后世游客的心态观赏沿街风景,听彭余说话时有些漫不经心。
过了东单牌楼,前方崇文门巍峨的城楼便出现在眼前。
沈溪抬头看了一眼,此时城门楼上正在放焰火,附近百姓几乎全都从家里出来了,散布于街头巷尾,仰头观看,不时发出一声声欢呼。
大街上虽然拥堵得厉害,但由于有五城兵马司以及顺天府、大兴县的衙差巡逻,没人敢闹事,秩序倒还算井然。
沈溪一行在人群中并不碍眼,没人拦路过问。
进入船板胡同,前面有人迎了过来,彭余上前接洽,很快来人中分出人折返回去通禀,彭余则过来跟沈溪回报。
“大人,已经谈妥,胡商来了,眼前这些乃是云当家的人。”彭余道。
沈溪点了点头。
京城算得上是他的主场,云柳手下三教九流无所不包,这些人平时上不得台面,但关键时刻却非常管用。
彭余带着沈溪一行进入泡子河附近的街巷,这里临河一带全都是屋宅,临近码头的位置一栋宅院前有人鬼头鬼脑四处打望。
“看什么?还不快开门?”
彭余跟了云柳一段时间,气势也起来了,虽然他在沈溪手下地位不及云柳,但也只是比云柳低一级罢了。
在彭余喝斥下,那些人打开院门,彭余这才领着沈溪入内,进到院子后里面仍旧漆黑一片。
彭余解释道:“云当家说了,这次大人接见西域商贾有些危险,所以选择的地点相对隐蔽,大人请放心,这周围遍布咱们的弟兄,就算有人追查到这里,咱们也有多条路径可以从容撤走。”
沈溪笑道:“看来你口中的云当家很有本事嘛。”
彭余陪笑道:“云当家确实很能干,小人很多地方要向她学习,才能更好地为大人效命。”
沈溪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一行穿过一片回廊,又横穿几个院子,绕过一片树林,终于到了与胡商约定好的见面地点。
沈溪驻足打量一眼,这里是一处不大的四合院,他在心里大致推敲了一下方位,应该是京城东南与盔甲厂毗邻的沟沿一带。
……
……
院子里挂着两个灯笼,灯火并不是很明亮,主要是防止引起城中有司衙门注意。
虽说巡城官兵很难找到这里来,但毕竟这地方靠近崇文门城楼,城墙上总会有人巡逻,若是动静太大的话,难免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等沈溪一行进来后,院子里气氛突然变得紧张起来,一个汉话说得不是很流利的汉子霍然站起,大声问道:“谁来了?除了我们,莫非还邀请了旁人?”
“抄家伙!跟他们拼了!”
胡商显然因为之前被钱宁和张苑的人偷袭而杯弓蛇影,当看到陌生人前来,非常紧张,纷纷抽出刀剑戒备。
一名儒衫男子站了出来,“都说了是做买卖,当然会有大明的商人前来,如果你们不想交易,没人勉强。”
“我们走!”
众胡商一听这话,纷纷离座。
那儒衫男子脸色一变,似乎没料到胡商如此不识相,当即出言威胁:“走什么走,买卖没谈妥,谁也不准离开。”
“呜啦吧呀……”
那些胡商闻言脸色大变,旋即不再用汉话交流,而是用本族语言骂人,显然是觉得自己刚出虎穴又入狼窝,被钱宁和张苑的人逮住或许只是失去财产,比现在丢掉性命要好许多。
沈溪摇摇头,走到院子中央,朗声道:“既然是做买卖,自然要本着公平公正的原则……今日我请诸位前来,是要跟你们商议做一笔大买卖,谁不愿意只管离开,我绝对不会派人阻拦!”
沈溪地位卓然,一旦发话,原本阻拦去路的人立即让开道。
胡商初见沈溪,如临大敌,不过等看清楚是个连胡子都没蓄的年轻人后,顿时放下心中疑虑,不想走了……在他们印象中,京城有一种人跟沈溪的造型相似,那就是太监,如今大明的皇帝非常年轻,如此一来宫里年轻得势的太监也很多,全都不留胡子。
虽然沈溪的声音略显浑厚,但毕竟有部分太监是成年有了喉结后才净身,所以他们见怪不怪。
“来人是谁?在大明皇宫里是何职务?”
院子里这时又点燃两个灯笼挂上,光亮增加了些,不过互相间还是看得不那么真切,一众胡商纷纷揣测沈溪在宫里的地位。
沈溪朗声道:“愿意做买卖的,进屋子慢慢谈,不想做的,请自行离去……左右听我的吩咐,不得阻拦贵客。”
说完,沈溪先一步进到屋里,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的彭余留在门口,转过身来,面对一众胡商:
“你们这是遇上了贵人……本官给你们一个做买卖的好机会,除了你们手里的货物能卖出好价钱,还能低价购入我大明的特产……你们想好了,这买卖做还是不做?”
在场胡商面面相觑,但随即他们意识到,新来的年轻人发话,说他们可以随时离开,但能不能走成尚存在疑问,况且现在他们东躲西藏,手里的东西亟待出手,要是不问清楚如何个交易法,心里会一直不安稳,所以交头接耳略一商量,便一起往屋子内进去。
等进到屋子,房间四壁以及正中的书桌上已点燃烛台,灯火通明。
身着厚重皮毛大氅,看上去就像是暴发户的西域胡商鱼贯而入,他们的随从并没有准允入内。
沈溪仔细打量一番,来者一共十三位,全都是成年男子,以蓄胡子甚至络腮胡的居多,如此便掩盖了真实年龄,让人难以从其面相准确地判断其年岁,但沈溪也知道这些人就算年轻,却都是狠角色,习惯刀口舔血的生涯,甚至可能因利益与西域那些小国发生战争。
这些人之中,比较显眼的是走在前面的那位,个子很高,膀大腰圆,脖子上挂着条长长的金链子。
沈溪心道:“都道财不露白,这位为何反其道而行,好像故意要让人知道他财大气粗?”
戴着金链子的胡商问道:“这位兄弟,你的真实身份我们不想知道,感谢你向我们提供消息,让我们可以成功躲过官府追查,如果你需要我们提供报酬,只管说出来,我们做生意最讲诚信,你给予我们帮助,我们不会亏待你。”
这人汉话说得比较溜,声音厚实,带着京师口音。
沈溪暗自琢磨这胡商是否本为中原人,只是常年行走关外,饱受风沙摧残才变成现在这幅模样。
彭余冷笑不已:“这话未免有些看不起人吧?我们当家的岂会缺你们那千儿八百银子?当家的是要跟你们做买卖!”
“愿意跟我们做买卖的人多的是,你们未必有我们需要的货物……我们走南闯北,见过的好东西不胜枚举,就怕你们拿不出来!”
戴金链子的胡商神色间很是得意,摇头晃脑,对京师这边的商贾似乎不屑一顾。彭余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不清楚沈溪要出售什么货物,只管负责传话,闻言只能把目光落到沈溪身上。
众人凝视下,沈溪从书桌后的椅子上站起来,朗声道:“你们见过的好东西或许很多,但再多也没有我多……别的你们或许不在意,但如果说我能帮你们买到大明最先进的火器呢?”
“哦!”
当沈溪这话出口,那些胡商不由惊叹起来。
就算他们口气再大,也没当前这位“年轻人”口气大。
一名年老的胡商站出来质疑:“听说大明新研发的火器很厉害,但你们朝廷对这些火器无比稀罕,怎会轻易卖给我们?难道你有关系和路子?我们不但要火器,还要制造图纸和工艺,如果你能给我们的话,随便你开价!”
他们刚开始话语中满是怀疑,但后来情不自禁便问起价码来,主要是眼前的年轻人提供的货物太过诱人。
这位爷提前获悉朝中权贵向他们动手的信息,可见手眼通天,越发笃定是宫里的太监。以他们的认知,这些贪婪成性的太监为求财,不惜把属于大明最高机密的火器拿出来变卖。
虽然在场胡商充满警惕,不过已经相信眼前的年轻人有资格跟他们做买卖。
沈溪笑道:“想买火器已经很困难,连图纸和制造工艺一起买的话那就是你们不自量力,让你们得到火器,是为了让你们抵御贸易线路沿途的盗寇,难道是为了危害我大明统治根基?”
“我们愿意出银子,或者你想要什么货物,我们都可以提供,条件尽管开!”胡商们目光无比热切,他们最想得到的东西,自然是新式火枪和火炮的制造图纸和工艺,不但能让他们赚到足够多的银子,甚至能让他们在西方成为一方土豪,甚至能改变地方态势,当上国王都有可能。
这些人为了得到大明的先进技术,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沈溪仍旧很坚持:“你们能买到什么,不是看你们想买什么,而是看我是否愿意卖!”
听到这话,在场胡商才知道原来眼前的年轻人并非见钱眼开,本来他们以为用利益诱惑,不想却碰壁,当下面面相觑,希望有人能开出更好的条件吸引对方。
带着金链子的胡商道:“这位兄台,就算你不肯卖制造图纸和工艺给我们,但至少卖些火器出来,让我们可以装备自己,以应对商路上层出不穷的盗寇吧?”
沈溪从这个胡商的反应,知道这些人对新式火器似乎并没有他们表现出来的那样感兴趣。
沈溪心道:“虽说新武器装备边军没多长时间,但西北兵马良莠不齐,武器在训练和小规模战事中折损不少,使得有人可以趁机动手脚,把武器变卖,这些胡商应该是通过关系,购买到了他们想要的火器,所以才对从我这里购买火器没有太大的兴趣。”
沈溪心里有数后,便知道该以怎样的方式跟这些人谈判。
沈溪道:“关于新火器买卖,可以放到后面说,不知你们手里的货物是否已经售出了?”
“出手了一部分,不过更多的还在找买家。”
金链子胡商道,“我们手上货物不少,你想买的话,能一次性吃下?恐怕你要拿出数万两银子才行。”
彭余站出来厉声呵斥:“你们存心敲诈吗?本来已说好价格,怎么现在突然涨价了?”
“货是我们的,想怎么卖便怎么卖,如果你们可以拿火器生产图纸和工艺来交换的话……”
这些胡商觉得沈溪对他们的商品有兴趣,又觊觎大明的火器制造技术,借机涨价,沈溪听了冷笑一声,道:“既然价码谈不拢,诸位可以请回了,在下可不会做亏本买卖……送客!”
“你……!”
在场胡商都没料到沈溪如此果断。
不过他们很快意识到一个问题,现在他们是在大明京师进行商业谈判,既然眼前的年轻人能阻止大明权贵对他们劫掠,必然背景深厚。
他们都在想一个问题:“不出意外的话,这个人是大明朝皇帝的亲信,在皇宫里有很高的地位,目的是来购买美女,又不想花太多银子……”
金链子胡商道:“阁下难道不想要西域美人?我们带了很多波斯美女到中原来,你们皇帝肯定会喜欢……”
沈溪笑了笑,开始佩服这些胡商来……他们做买卖非常具有针对性,知道现在大明什么东西值钱。
因为朱厚照贪玩好耍的性格,再加上现在大明王朝还算兴盛,权贵和巨贾为了迎合朱厚照,必然会想方设法送美女,就算不是皇宫或者豹房的人前来购买美女,也会有大把人前来买人,一来是投朱厚照所好,二来能对家中女眷起到保护作用,三来能暂时充实外宅,等需要用到人时再出手。
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
沈溪摇头道:“你们错了,在下并非为皇宫或者豹房做事,你们开的价码在我看来是一点儿诚意都没有,那生意也就没法再谈下去了,至于火器交易之事只能延后!”
说完,沈溪转身往里间去了,不想再跟这些人有任何交流。
金链子胡商大声叫道:“大家好说好商量,生意嘛,肯定是要讨价还价,没必要一来就把事情说死吧?”
显然他们并不想就这么离开,一旦眼前这帮人翻脸明抢,他们可能什么都得不到,命还要搭在这里。
得不偿失!
第二〇六六章 样子货
“老子主动为你们搭桥铺路,好不容易带大主顾在你们面前来,居然敢坐地起价?以后少跟老子吹嘘你们做买卖讲诚信,永远都不要到京城来做买卖了!”
彭余见沈溪拂袖离去,顿时喝斥起来。
“这位爷,我们有话好好说。”
几名胡商都过来跟彭余说情。
彭余一摆手:“莫要跟我说,我可干涉不了大主顾的决定……不过你们放心,我们说到做到,绝对不会明抢,你们该怎么做买卖就怎么做……自求多福吧,如果出去再被人盯上,可怪不得旁人!”
金链子胡商道:“此事是否有转圜的余地?我们……还有更好的货,刚才那位爷一看就是做大事的料,既然选择了公平交易,最好还是和气生财。”
“金胡子,你还有脸说话?”
一名胡商不满地道,“如果不是你说错话,那大主顾何至于当场翻脸走人?现在人家不想跟咱们做买卖,你好意思厚着脸皮留下?”
被称为金胡子的胡商道:“我要怎么做买卖,用不着跟你们商量……这位爷,你看这样如何,你去跟那位大主顾说,我背后的东家,手里资源更多,如果他亲自来跟那位大主顾谈,不知……是否可行?”
彭余皱眉:“你背后还有东家?难道你只是个跑腿的?”
金胡子一看生意快泡汤了,不再遮掩,道:“兄弟名下虽然也有些生意,但主要还是帮人打理生意……这位爷,你可听说过西域的海老大?兄弟我就是在他老人家手下做事!我们的买卖做得很大,不但年年到大明来做买卖,还跟西方很多国家有贸易往来。”
听到“海老大”的名字,一群胡商相互看了一眼,神色均是一变。
彭余皱眉道:“什么海老大,为何我从来没听过?他这么有本事,岂会到大明京城来冒险?”
“这个……”
金胡子有些迟疑,道,“兄弟我不会骗你,海老大在西域名声确实很响亮,你们见到他就明白了……可否给一个联络点?”
彭余没回答金胡子的话,看向另外的胡商:“你们怎么不说话了?难道你们也跟那个海老大有关系?”
一名胡商苦着脸道:“海老大手眼遮天,你们跟他谈妥条件,我等遵循便可……告辞了!”
或许是被金胡子背后的东家给吓着了,这些人买卖都不做了,一个个打起了退堂鼓。
彭余点头:“那行,在下着就进去请示,看看大主顾是什么意见,要是他对海老大有兴趣,可以考虑继续买卖,但条件不是由你们来定,一切都要听大主顾安排!”
“行!”
金胡子没了脾气。
彭余进内屋没多久,再出来时,一摆手道:“大主顾说了,买卖可以做,但见面地点必须在京城内,地址会以口信的方式通知你们,提前一个时辰送到,如此也是为保密,防止被人知晓而使绊子!”
金胡子点头:“理当如此,还是大主顾想的周到,那时间呢?”
“明天!”
彭余道,“就一天时间,如果海老大不来,那买卖就不做了!你们走吧!”
金胡子虽然不甘心,但想到大明京师危机四伏,随时可能人财两失,不想在此地久留,赶紧和一帮胡商离开。
等金胡子走后,彭余重新回到屋里,此时云柳和熙儿都出现了。
“大人,按照您的吩咐,跟那大胡子说了。”
彭余乐呵呵地道,“也不知一天时间,那个海老大是否会履约现身。”
云柳行礼:“大人,以卑职所查,海老大在西域一带确实很有势力,据说在西海以西某个部族拥有爵位,他冒险到中原来的可能性极低……这个金胡子可能另有所图。”
沈溪笑了笑:“他有什么图谋,我不关心,能找到海老大固然好,找不到可以试着把这些西域胡商收编……难道我就不能成立一支由大明朝廷控制的西域经商队伍?”
“这个……”
云柳显得很为难,“如此做是否会被朝中人非议?这……大人很可能会被冠以里通外藩之罪,大人不宜出面,让卑职前往交涉即可。”
沈溪摇头:“你太过小心了,只要我们谨慎点,消息怎么可能外泄?再说了,朝廷跟鞑靼开战在即,就算陛下知道了又如何?我做事从来都是问心无愧,管他外边怎么传……你们回去后准备一下,说不得到时候要用强的。”
彭余请示:“大人,要不派人跟着大胡子,应该能循迹找到海老大。”
沈溪摆摆手:“海老大来京城一事是他主动提出,做买卖要讲诚信,如果海老大没合作的心思,就算谈好条件,他们还是会毁约,不如让他们自行决定是否把买卖做下去!”
随即沈溪站起身来,“时候不早,今日乃是上元节,正是阖家团聚之时,你们回去吧,我也给自己放个假,好好休息一晚……我相信金胡子不会信口开河,只等明日见分晓!”
……
……
京师上元节灯会开始时,豹房内宫市也终于在朱厚照到来前搭建完毕。
张苑暂时没心思管宫市的事情,他准备把从钱宁手上截来的“西域美女”好好审验一番,伺机送到朱厚照跟前邀宠,结果等他到豹房偏院见到臧贤,得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张公公,人被换了,也不知是西域胡商做的,还是钱大人知道我们要下手,先行换了人……”
臧贤很苦恼,他没想到自己帮张苑做的第一件事就没完成。
张苑黑着脸,进去把里面的女子看过,都是一群村妇,身上衣服破旧,要容貌没容貌要身材没身材,更不要说有气质了。
不过张苑看到后心里怪怪的:“这些女子,倒是挺对我的胃口,可惜我现在已经不是个男人!”
因张苑出身市井,这些女子基本都是他以前在宁化县见过的妇人形象,对他来说很合眼缘。
张苑回过头皱眉对臧贤道:“钱宁那边的情况你调查清楚没有?你没弄来人,或许就是那家伙在背后玩阴的,你现在最好指望钱宁那小子也没把西域美女找到,否则的话……哼哼!”
臧贤有些惊惧,颤颤巍巍地道:“小人忙着把人送到豹房来,还未前去打探,如果钱大人那边已把女人搞到手的话,那……公公您可能就失去一个立功的机会。要不……小人再为您找寻一批出来?”
张苑恼火地道:“现在去找,时间哪里来得及?好在咱家这次办宫市有几分功劳,否则真要被你害死了……把这些女人收拾收拾,跟咱家一起进豹房。”
臧贤目瞪口呆:“张公公,这些女子如此不堪,如何……能献给陛下?”
张苑冷笑不已:“难道送去豹房就一定要献给陛下临幸?今日陛下要在豹房观赏花灯会,那些宫女和太监就算再怎么模仿,也只是表面工夫而不得神髓,但如果让这些女人过去表演路人的话,怎么看都是普通市井民妇!”
臧贤眼前一亮:“原来这些女子还有如此用处,小人受教了……马上让人收拾一番。”
张苑又道:“这次你虽然办事不利,但错有错着,不过你还得再去追查西域美女的下落,顺带去民间搜罗一批女子回来……咱家还是那句话,可以打咱家的旗号行事,把人找到后先给咱家过目,记得要先收拾好,咱家可不想再见到如此粗俗的市井刁妇!”
张苑突然没来由地想到家里的婆娘,想到跟婆娘团聚后,他常年在皇宫和豹房值守,忙得脚不沾地,钱氏却在外勾三搭四,心里非常不爽。
这种恨,让他对这些市井民妇产生一种抵触心理。
臧贤可不知道张苑气恼的缘由,还以为自己办事不力,赶紧领命后让婆子进来帮忙收拾,务求在上元节灯会上能把人送到宫市,浑水摸鱼。
至于张苑则收拾心情,准备去见驾。
小拧子回到朱厚照身边后,张苑怕自己地位不保,想尽一切办法投朱厚照所好,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混个眼熟。
……
……
朱厚照睡醒时,夜幕已经降临。
虽然喝了几杯浓茶,但朱厚照依然困倦欲眠,等小拧子把丹药送来,他突然一摆手:“每天都进服丹药,当时还觉得不错,但不知为何事后总觉得疲乏,是否这些东西对身体精元有所透支?”
小拧子捧着木托,低着头道:“奴婢不懂这些。”
“唉!算了,今天不服了。”朱厚照道,“一天不吃这些,应该不会出什么状况。对了,宫市那边安排得如何了?”
小拧子把木托交给身后的太监,恭敬回答:“陛下,因宫市地界不大,再加上临时赶工布置,时间上显得有些仓促,奴婢过来时看到那边刚整饬出两条街,比起宫里那边足足少了两条街。”
朱厚照笑道:“皇宫地界大,建筑多,当然不能拿豹房来比,但宫里城墙阻隔,门禁森严,摆个市场没啥意思……今儿是上元节,京城内应该很热闹吧?”
小拧子一听朱厚照话里的意思,分明想出豹房玩耍,赶紧道:“陛下,京城年前一直下雪,这天寒地冻的,百姓应该都躲在家里,不会出门玩耍吧?”
朱厚照日夜颠倒,根本不知外面天气如何,听了小拧子的话,立即打消出豹房的念头,挥挥手:“那你带路,朕去看看豹房内安排的市场如何。”
朱厚照在小拧子引路下,往宫市而去,没到半途,便见张苑带着几名太监迎了过来……跟以前刘瑾喜欢单独行事不同,张苑走到哪儿都是前呼后拥,有时候随从数量甚至比朱厚照还要多。
“陛下,老奴已为您安排妥当了。”
张苑走到朱厚照跟前,行礼后美滋滋说道。
朱厚照点头:“朕先去看过,再说你安排是否妥当。”
张苑笑道:“当然,一切都以陛下满意为准。拧公公,还不快在前为陛下引路?”
张苑不自觉就对小拧子发号施令……小拧子本在朱厚照身前不远处引路,张苑到来,小拧子只能快走几步,把位置让出来。
张苑趾高气扬地凑到朱厚照身边,讲述宫市的情况。
说话间,一行来到焕然一新的宫市街口,此时已是上更时分,宫市已经开了快一个时辰,这会儿街道上热闹非凡,那些本来没修缮完全的地方,临时从皇宫的温室里搬来盆栽,又或者搭起台子表演杂耍,以作遮掩。
从表面上看,倒是跟民间市井夜市没太大区别。
“呵,倒是挺热闹!”
朱厚照站在街口,远远一看,顿时有种出了豹房到民间的感觉。
张苑笑道:“一切都为陛下准备好了……陛下请!”
朱厚照微笑着点头,随即一马当先进入街道,那些化妆成民间男女的宫女和太监已经有经验了,故意不去看朱厚照,来来往往我行我素,又或者围着摊位讨价还价……
……
……
朱厚照走了一段路,看着周边热闹的街景,满意点头:“不错不错,这里很热闹,各色花灯一应俱全,应该是为上元节特别准备的吧?”
张苑笑道:“都是根据民间上元节灯会布置,希望陛下满意。”
朱厚照往前走了一段路,发现人群中有一些女人很不寻常,目光呆滞,根本就无法融入街市环境中。
朱厚照每次看到这样的女人,都会留意一眼,无一例外这些女人都没什么姿色,就在朱厚照准备找个人问话时,后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但见钱宁一路小跑过来。
“参见陛下。”
钱宁脸上带着笑容,好像什么事大功告成一般。
朱厚照打量钱宁,问道:“你之前应允朕的事情,已经办妥了?”
钱宁先看了张苑一眼,目光中满是怨怼,随即笑道:“自然办妥了,美女随时可以为陛下送来。”
张苑看到钱宁得意的模样,心里就来气:“臧贤说能把事办好,不想最后却落了空……他不会是钱宁派到我身边的细作吧?”
不知不觉间,张苑对来投的臧贤产生怀疑。
朱厚照笑道:“看来你们都很会办事,朕很满意……先找个地方喝酒。哦对了,去把丽妃叫来,还有花妃,朕之前应允过和她们一起欢度上元佳节。”
随即太监前去传话,钱宁和张苑一左一右陪同在朱厚照身边,往一处酒肆模样的建筑而去。
到了酒肆门口,朱厚照抬头看了一眼,摇头道:“完全没有宫里宫市酒楼的气派。”
张苑惭愧一笑:“临时准备,无法做到尽善尽美。”
钱宁故意用讽刺的语气道:“这宫市不完善的地方怕是多了去吧?”
因为钱宁对眼前样子货的宫市很了解,随时可能在朱厚照跟前告状,张苑一下子紧张起来。
不过钱宁就此打住没说下去了,毕竟他对张苑还是有几分忌惮,心想:“我找人假扮西域美女的事情,怕是张苑早就知晓,我得跟他警告一下,让他知道,如果他告我的状,我就拆他的台。”
到了酒楼内,朱厚照嗅到一股浓重的油漆味,心生不悦。待上楼梯时,楼梯有些摇摇晃晃,朱厚照停下脚步问道:“怎么回事?”
钱宁和张苑也感觉脚下的楼梯有问题,不过二人心怀鬼胎,自然不会跟朱厚照说实话,张苑解释道:
“这梯子不是很稳固,或许是陛下龙威震慑所致,一时承受不住,回头让人加固一番即可。”
朱厚照想着到楼上喝酒,然后让钱宁把西域美女叫来胡天黑地一番,自然不会在意楼梯不稳的事情。
上得二楼,用力踩了踩地面倒是很稳当,张苑微微松了口气,心道:“那些内监的人实在不靠谱,盖的房子摇摇晃晃,不行,回头一定要把这里加固,顺带小惩大诫一番,扣他们几个月俸禄!”
等朱厚照落座,酒水送了上来,送酒的是一名女子,颇有几分姿色,马上吸引朱厚照的注意力。
钱宁一把将酒壶抓过去,殷勤地为朱厚照倒酒:“陛下,请容臣为您斟酒,恭祝万寿无疆。”
第二〇六七章 宫灾
朱厚照刚刚对“酒家女”有兴趣,钱宁便凑过来捣乱,心中不悦,一把将钱宁撩开,指着那女子道:“你来给本公子斟酒。”
扮作酒肆掌柜的女子颤颤巍巍过来,拿着酒壶的纤手抖得厉害,倒酒时甚至不慎洒出一些来。
张苑勃然变色,喝斥道:“小心点儿,知道唐突公子是何罪名?”
女子听到张苑的威吓,“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不停磕头,神色间满是恐惧,朱厚照怪责道:“干什么?本公子都没说话,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大呼小叫?你们都退下!”
以钱宁和张苑对朱厚照的了解,朱厚照让他们退下,是不想有人打搅他的好事,不用说是想在酒肆中轻薄一下眼前的女子。
钱宁打量张苑一眼,只见张苑恭谨行礼后退下,他只好跟着一起离座,来到楼梯口时听到朱厚照以温柔的口吻道:
“店家起身便是,本公子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不会将你如何……嘶,看起来还真是俊俏哪……”
剩下的话,钱宁和张苑不敢多听,赶紧下楼去了。
到楼下后,张苑以咄咄逼人的口吻道:“钱指挥使,不知陛下委托你何事?莫非跟京师盛传的西域美女有关?你不会是想以胡女进献陛下吧?”
钱宁听到这话不由皱眉,心想:“你张苑把我要献给陛下的西域女人抢走,现在跟我说这些算几个意思?”
钱宁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张公公这话在下不是很明白,在下几时进献过胡女了?至于陛下交待的任务,事关机密,请恕在下无法解释。”
张苑听到后冷冷地瞪了钱宁一眼。
二人都没有把事情揭破,均觉得对方阴险狡诈,不好应付。
二人留在酒肆楼下,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等候朱厚照传召。
就在这时,戴义匆匆忙忙走了进来,张苑瞥了一眼问道:“戴公公,有急事?”
戴义满头大汗,三两步冲到张苑身前,惊慌失措地道:“二位安好,陛下可在楼上?”
钱宁微笑着回答:“戴公公客气了……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吗?陛下若不在楼上,我跟张公公怎会在这里等候?戴公公此时要面圣的话,陛下怕是没工夫相见。”
戴义急道:“二位有所不知,这酒楼昨日刚建好,上午咱家验收的时候,发现酒楼底部几根用来支撑的木桩不是那么稳固,本来责令返工重修,谁想陛下就来了,若是陛下在这酒肆内出什么状况,咱家百死难赎罪过。”
钱宁抬头看了眼二楼,道:“这么大的房舍,就算有那么几根木桩不稳,也不会那么巧就在今日出事吧?张公公以为呢?”
张苑脸色漆黑,心道:“豹房修造之事跟你无关,你自然可以说风凉话,我却不能让陛下犯险。”
张苑黑着脸打量戴义:“你怎么不早说?可有旁的场所安排?”
戴义指着对面的木楼:“咱家仔细检查过,那家茶舍没有任何问题,赶紧请陛下移步到对面为妥。”
张苑不再废话,提起衣摆,一路小跑便往楼上去了,因为他上楼梯的时候没有收步子,动静太大,导致整栋楼都震荡起来,不但楼梯摇晃得厉害,就连底楼木质地面也剧烈颤抖,发出“嚓嚓嚓”的声响。
戴义吓得脸色惨白,大声提醒:“慢点儿,慢点儿。”
张苑发现脚下剧烈晃荡,心急之下,越发加快脚步往楼上冲,同时声嘶力竭地大喊:“陛下……”
话音刚落,只听“咣”的一声,不知什么东西落到地上,发出巨响,此后楼梯摇晃程度更甚,张苑脚步不稳,直接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怎么回事?”
楼上传来朱厚照疑惑的声音。
“陛下,小心哪。”
张苑虽然人摔在楼梯下,但还是着急地喊叫。
钱宁和戴义吓得魂不守舍,抬起头发现头顶的大梁散架了,正噼里啪啦往下面掉东西,木楼眼看就要倒塌,下意识地向酒肆外逃窜。
二人匆忙逃跑,人刚来到外面的大街上,突然感到背后有什么东西砸了过来,一个激灵,猛地向前蹿了一步,然后扑倒在地,再连续几个翻滚,才侥幸躲过溅射而至的巨大木块。
此时街道上那些化妆成市井百姓的宫女和太监惊呼声、尖叫声、惨嚎声四起,到处奔跑躲避。
此时摇晃要倒塌的,并非只有朱厚照所在酒肆,连旁边十几座楼房也摇摇欲坠,问题出在这些建筑全都是临时赶工而成,地基打得不牢,再加上一些木楼只是建了临街的一面,后面完全是空的,为维持平衡,一片楼房都连在一起。
恰好当晚风大,本来建筑物就在摇晃,再加上酒肆左右的“样子货”就像挡风的大木板,风力加大后形成巨大的推力,两边一起发力,于是掺水的酒楼再也接受不起考验,轰然倒塌,然后一倒就是一片……
……
……
沈溪见过西域胡商后,从崇文门折返,直接打道回府,想在元宵佳节这天跟家里人团聚,等到家门口才知道,府上自下午开始便有一位客人在等候。
朱起道:“乃是以前跟过老爷的唐伯虎先生,他带了礼物过来,说是一定要见到老爷,小人实在拧不过,便让他进门,一直在书房内等候……小人派了人在外守着。”
沈溪摇头:“以后有人来,少让他们进我的书房。”
因为书房是沈溪的私人领地,虽然平时他也在那儿见客,却不想自己出门时有人在里面乱翻东西。
朱起赶紧应声:“是,老爷,小人记住了。”
沈溪入内,朱起打着灯笼紧随其后,等到了书房门口,沈溪看到朱鸿站在那儿,像个门神一样。
见到沈溪和朱起到来,朱鸿赶紧让到一边。
沈溪一摆手,对父子二人道:“今日是元宵节,你们回家阖家团聚,共享天伦之乐。府门随便留人看着便可,这么晚了,应该不会有客人造访。”
朱起行礼:“老爷,还是这边的事情要紧,若有什么事,有小人在,也好应对。让犬子回去便可,小的还是留下来……”
沈溪见朱起神色间很是坚持,便挥挥手表示按照对方心意行事,然后进入灯光昏暗的书房。
此时一个人正坐在书桌后面,拿着本书在看,就连沈溪推门进来也没察觉。
沈溪略一打量,便确定眼前这位正是大才子唐伯虎。
沈溪回身关门,唐寅听到声响,抬起头来见到沈溪,身体一震,瞬间有种偷窥别人**被发觉的做贼心虚感,马上放下书站起身来:
“沈尚书,在下……失礼了。”
沈溪上前,笑了笑安慰道:“伯虎兄太过见外,你我情同手足,登门看看书有何妨?”
唐寅脸上满是尴尬之色,毕竟自己是不请自来,等他从书桌后走出来,才想起自己带了礼物,但一时间忘记放在哪儿了,只能暂时揭过这一茬,道:
“沈尚书,今日乃上元节,在下于京师举目无亲,特来恭贺沈尚书……”
沈溪笑道:“伯虎兄客气了,请坐吧。”
二人落座,这次坐到了专门接待客人的临窗的茶几旁,唐寅坐下来后还有些不自在。
很快下人把茶水奉上,沈溪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然后道:“朝中有要事处理,所以我才这么晚回来……若早知伯虎兄前来拜访,我必然放下手里的公务,尽快回府一叙……等久了吧?”
唐寅有些感动,随即苦着脸道:“前来拜访沈尚书的确有些冒昧,也是因为……内子说了,让在下送些地方上的土特产过来,表达谢意,这不到京城后,我们一家承蒙沈尚书照顾……另外,到现在为止,在下都一直在做简单的事情,内子说没有尽到责任……所以……”
唐寅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显然对这么低声下气求人有些不太适应。
唐寅到京城后,沈溪给唐寅安排了一些差事,顺带按月支付幕僚束,但沈溪给的不多,也没有兑现以前开出的高薪。
沈溪笑道:“伯虎兄是想说大材小用吧?”
“不敢不敢。”
唐寅比以前收敛许多,面带惭愧之色,“在下能在沈尚书手下做事,倍感荣耀,可是内子却总嫌弃在下没本事……”
沈溪看唐寅这模样,便知道这位大才子又不安份了,虽然唐寅本人比他想象中要疲懒些,甚至可以说胸无大志,但这个人在历史上却并非如此不堪,沈溪清楚,唐寅有能力,只是遇到他后,人生轨迹发生变化,少了苦难生活的磨练,处世态度跟历史上的唐伯虎有很大不同。
人是同一个人,但在人生观、世界观发生改变后,跟历史上的表现截然不同也就可以理解了。
沈溪道:“因为一些陈年往事,伯虎兄无法做官……不过些许杂事确实委屈伯虎兄了,这样吧,等衙门复开后我为伯虎兄安排些有难度有挑战性的差事……哦对了,今年是大比之年,京城内各地士子不在少数,伯虎兄就没去见一些故友?”
唐寅惭愧地道:“既然已无心科举事,何必去寻旧人,自讨没趣?”
“嗯。”
沈溪点头,“如此伯虎兄不妨先安心等候,开春后朝廷就要对草原用兵,那时我或许会请伯虎兄随行。”
“这……”
唐寅脸上先是露出喜色,随即又呈现担忧之色。
沈溪心中暗自叹了口气,唐寅分明既想建功立业,又贪生怕死,所以才会呈现截然不同的神色变化。
沈溪微微一笑:“伯虎兄如何选择,我不会勉强,但若伯虎兄愿意跟我一起出征,欢迎之至。”
唐寅嘴角动了动,笑容中呈现一抹苦涩,显然心情极为矛盾,本来他找沈溪是为了功名利禄,结果沈溪指出一条明路他心里却非常彷徨,不知该如何取舍。
二人又交谈一会儿,门口忽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沈溪有些奇怪地起身去打开房门,只见朱起神色惊慌地站在门口。
“老爷,刚得到消息,豹房那边出事了,请您过去看看。”朱起急切地说道。
唐寅对这消息没什么反应,豹房是什么地方他还得先思考一下,更不会想到豹房出事会是如何着紧的事情,沈溪却神色大变,向唐寅拱手道:“伯虎兄,我这边有要紧公事办,要不我们回头再聊?”
唐寅见沈溪惊惶不定,不似作伪,只能站起身行礼告退。
等唐寅在下人陪同下离开,沈溪才看向朱起,问道:“是豹房那边来人通知的吗?”
朱起摇头:“是五城兵马司的人过来知会,说豹房那边传来连串巨响声,然后又腾起大片烟尘,惊呼声、惨叫声此起彼伏,不过具体发生什么事情他们也不是很清楚,现在城内谣言四起,乱成一团。”
沈溪皱眉道:“可若非豹房来人传话,我这边擅自前往豹房探视就是僭越……等候消息吧,云侍卫到来后不需通传,让她直接进来见我。”
因为对豹房发生的情况一无所知,沈溪只能暂时留在府上等候,如此过了大概一刻钟时间,门口有马车到来,很快从车厢里下来一名太监,看起来有些陌生,到了沈溪跟前恭敬下跪:
“沈大人,豹房内房子塌了,陛下也被压在下面……”
因为朱起也在旁边,沈溪听到消息后怒道:“这种话可是敢乱说的?谁让你前来跟本官传话?”
太监受到惊吓,支支吾吾道:“是……是拧公公。”
沈溪问道:“拧公公可还让你去通知其他人,或者派旁人出豹房传递消息?”
太监紧张兮兮地道:“拧公公还让小人把消息传递到谢阁老府上……拧公公这会儿忙得不可开交,没时间指派他人。”
“行了,这位公公,你暂时到府上歇一下脚,谢阁老那边暂时不用去了,我会帮你传话。”
沈溪对朱起使个眼色,朱起心领神会,立即道:“这位公公辛苦了,请先到里面歇着,小人立即为您准备好酒好菜招待。”
朱起亲自带人入内,沈溪这边则把早就穿在身上的朝服整理好,准备即刻出门前往豹房,他心里直打鼓:
“朱厚照虽然顽劣,但不至于才登基三四年就挂掉吧?如果他死了,朝局可就要大乱,难道十几年后发生的传位事件,要提前到今天?”
沈溪心里虽然带着不安,但他仍旧相信朱厚照不会那么短命。
他走到门口时,云柳正好过来,在这次情报获取之上,云柳显得很滞后,这也跟她手下无法混入豹房有关。
“大人,豹房出事了。”
云柳见到沈溪,立即将消息上报。
沈溪道:“调查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吗?”
云柳摇摇头:“尚未查清楚,不过似乎跟圣上安危有关,或许又有人行刺。”
沈溪点头:“这件事不得泄露出去,就算豹房内发生再大的变故,也要先保证咱们内部别乱,你把人控制好,跟西域胡商买卖的事情可以先放放……一切等我去豹房看过情况后再行定夺。”
“大人,您……”
云柳想问什么,但见沈溪焦虑异常,便不再多问。
等沈溪出门,她记起什么,追上去道:“大人,若有刺客的话,京城内也不会安稳,您还是多带一些侍卫前去。”
沈溪匆忙间已来到街沿边,从下人手上接过马缰,翻身上马,闻言看着云柳道:“这时候再等侍卫齐全已来不及了,陛下安危要紧,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说完扬鞭策马而去。
第二〇六八章 故人
豹房内发生房屋连片倒塌的事情后,消息很快被封锁,外界根本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京师各大政治派别唯一知道的便是豹房出事了,具体是什么事没人知晓,甚至许多休沐的官员,压根儿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即便发现五城兵马司出动兵马执行宵禁,京师各街巷的花灯会无疾而终,也未联想到是豹房出事了,京师有重大变故的消息在小范围内传播。
不过皇宫那边倒是有人前去传信,正是侥幸逃过一劫的戴义。
宫灾发生后,小拧子惦记着把事情告知沈溪和谢迁,戴义则第一时间想的是通知张太后,以防不测。
等沈溪抵达豹房,豹房门口仍旧戒备森严,与平常并无变化。
沈溪下马后快步上前,立即被宫廷侍卫拦了下来,沈溪大喝道:“本官有要紧事见陛下,谁敢阻拦?”
说着,沈溪把之前正德皇帝赐予的腰牌亮了出来,这东西虽然未必每次都管用,但至少关键时候拿出来还是能唬人的,但那些侍卫仍旧不肯让路,恰在此时里面匆忙跑出来一人,正是小拧子。
“这位乃是当今陛下的先生,兵部尚书沈大人,你们疯了,敢阻拦他老人家?陛下不是吩咐过吗,任何时候沈大人前来,都可以入内!”
小拧子过来便说道。
一名侍卫苦着脸道:“拧公公,道理我们都懂,可之前钱大人吩咐过,没有他的命令,谁都不能放进去。”
小拧子骂道:“猪脑子!豹房谁最大?是陛下说话管用,还是钱指挥使说话管用?”
这下侍卫们无话可说了,相互看了一眼,乖乖地让开路,任由小拧子把沈溪带进豹房……反正他们是奉命行事,谁都知道小拧子是朱厚照跟前近侍,只要他肯主动承担责任,侍卫们自然不会跟当朝兵部尚书为难……从某种程度而言,这些侍卫所在的侍卫上直军也属于兵部管辖。
小拧子带着沈溪走进豹房大门,没等沈溪开口,小拧子已急不可耐地说道:“沈大人,您可算来了,陛下被压在废墟下面,现在还在抢救呢。”
说话间,小拧子眼泪流了出来,声音哽咽,显然这次的事情比之前朱厚照遇刺严重多了。
沈溪黑着脸问道:“陛下可有救出来?”
“这……小人出来时,陛下还同张公公一起埋在废墟下,这次房子倒塌事件已死了几十个宫人……”
小拧子悲伤中带着几分紧张。
虽然他不知道朱厚照是怎么个情况,但他已见过那些被房屋倒塌砸死的太监、宫女的尸体,只是外缘波及都死了不少,朱厚照处在倒塌中心,到现在还没救出来,肯定凶多吉少,所以小拧子伤心难过之余,又担惊受怕。
小拧子明白,他现在拥有的一切全拜朱厚照所赐,如果这个时候驾崩,那他将失去靠山,以他的资历,在宫中要不了多久就会被边缘化,而且可能因为之前得罪的人太多,连晋升的机会都极其渺茫。
沈溪道:“不必紧张,带本官进去看过具体情况再说。”
“沈大人,不是小人不肯……但现在陛下人没救出来,您……这么去了,算怎么个说法?小人之所以暗中通知您,主要是为了让您有个心理准备,坐镇中枢,稳定大局……要不,您现在去兵部衙门,又或者去五军都督府,以防不测?”小拧子神色热切地道。
沈溪并不想在如此关键的时刻离开豹房。
能进豹房实属不易,涉及朱厚照生死存亡,若要决定新君人选,谁在朱厚照身边谁就拥有话语权,因为大可推说一切都是朱厚照的遗命。
但沈溪也知道小拧子所言不假,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要保证京城稳定,不能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趁机夺权。
沈溪犹豫不决,最后咬牙道:“一切以陛下安危为上,如今京城局势还算安定,不会出什么乱子,但若陛下有事,本官必须护驾跟前,防止有什么意外发生!”
小拧子一怔,就算他政治觉悟再低,也明白这会儿若是钱宁和戴义把人从废墟下救出,朱厚照驾崩或者生命垂危,都涉及传位问题,他清楚钱宁和戴义都不是可以托付重任之人,若朱厚照交待后事,必须要有德高望重的重臣在身边,而作为帝师的沈溪乃是最佳人选。
不涉及托孤,但其实跟托孤大致相仿,因为朱厚照得为他老娘和妹妹着想,必须选出一个最合适的继承人。
小拧子道:“还是沈大人对陛下忠心耿耿,朝中这么多大臣就您先赶到豹房护驾,既然沈大人不肯走,那就跟小人来!小人就算拼死也要护送大人到事发现场。”
小拧子知道他没资格带沈溪进豹房内院,豹房内院就好像紫禁城的苑那样不允许外人进入,里面毕竟住着皇帝的女人,作为外臣沈溪进去不是那么方便。但小拧子明白,大臣中唯一有资格进入事发现场查探情况的就是沈溪,他硬着头皮带着沈溪长驱直入,但凡路上有人查问,都会主动站出来为沈溪开路。
不多时,沈溪深入豹房内院,宫市出现在眼前。
这会儿宫市乱成一团,各色人都有,随处可见蹿起火苗的火堆,现场弥漫着滚滚浓烟,显然因为之前房屋倒塌而引起小规模火灾,好在宫人众多才勉强控制住火势。
沈溪到来时,救灾仍在继续,不过没见到钱宁和戴义。
地上躺着不少人,有的受伤,有的已死去,死者中以女性居多,因为夜晚光线暗淡,沈溪到来时一片混乱,根本无法从现场判断这次灾害究竟有多严重。
小拧子随便抓过一名太监喝问:“陛下呢?陛下可安好?”
那名太监魂不守舍,战战兢兢回道:“拧公公?陛下刚刚被人从废墟里抬出来,往寝殿去了。”
小拧子本来还想发问,答话的太监已一溜烟逃走,无可奈何之下转身对沈溪道:“大人,看来陛下洪福齐天,未有大碍,咱们赶紧去寝殿看看吧。”
沈溪皱眉看着宫市废墟现场,轻轻叹了口气,然后与小拧子一道,往朱厚照卧房去了。
还没到地方,已感受到戒备森严,除了过来侍奉的太监和宫女外,还有大批锦衣卫,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不明来历之人在周边窥探,基本都是豹房内得朱厚照宠信的伶人,甚至连司马真人也在其中。
“拧公公,此乃禁地,任何人不得入内。”钱宁一眼看到小拧子,没仔细打量便用严厉的口吻道。
之前钱宁对小拧子还算客气,但经历这次事情后,钱宁想学张苑那一套,把竞争对手给打压下去,藉此巩固在朱厚照身边的地位。但他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张苑是太监,钱宁不管再怎么能耐,再怎么得宠,始终也只是在豹房横,基本影响不了朝中事务。
小拧子没说什么,但他身后走出一人,钱宁看到后脸色大变,惊愕地问道:“沈……沈大人,您……您怎会在此?”
沈溪神色凝重:“豹房出了变故,本官作为陛下跟前最亲近的大臣,前来探望有何不可?”
钱宁咽了口唾沫,他本想用强硬的态度与沈溪针锋相对,但话到嘴边又退缩了,他很清楚沈溪不好惹,而且之前他曾拜访沈溪,表达过归附的意愿,现在面对强势的沈溪,顿时变成“弱势群体”。
小拧子看出来钱宁胆怯,仗着有沈溪撑腰,神色变得傲慢起来:“沈大人前来探望陛下病情,你还不快让开!”
钱宁为难地道:“沈大人,您也知道,这里不是外臣随便进出的地方……”
沈溪道:“陛下龙体安危,涉及朝堂稳定,本官前来探望天经地义,如果你蓄意阻拦,是否存心让大明出现动荡?若有人趁机作乱,这责任你能担待得起?”
“咳咳!”
钱宁不由咳嗽起来,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老老实实让到一边去了。
就在沈溪准备带小拧子入内时,里面又走出一人,却是戴义。
戴义似乎有意出来阻拦,直接挡在门口处:“沈大人来了?老奴给您请安。”
小拧子招呼道:“戴公公,沈大人前来探望陛下,你让开!”
戴义伸出双手拦在门前,正色道:“沈大人,这里可不是您随便进出的地方,未得陛下宣召,焉能轻易见驾?”
沈溪目光如利剑一般看着戴义:“那现在本官请示,陛下可能应答?”
“呃!”
戴义脸色间非常为难,从他的表情,沈溪大概判断出,朱厚照就算没死也只剩下半条命,甚至有可能此时还处在昏迷不醒的状态中,随时可能驾崩。
沈溪冷笑不已:“本官代表朝中文武,如果戴公公阻拦,休怪本官不客气!”
沈溪放出如此狠话,戴义只能服软,毕竟朱厚照驾崩的话,身为帝师且掌握军权的沈溪在朝中拥有很高的话语权,就算他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沈溪真要拿他开刀立威的话,他也没办法自救,如此一来,戴义只能让开路,任由沈溪入内。
沈溪刚进入朱厚照的卧房,一股浓重刺鼻的药味传来,沈溪皱了皱眉,小拧子已快步往里屋而去,边跑边哭喊:
“陛下,陛下……您没事吧?奴婢带沈大人来了……呜呜……”
没等进去,里面又走出一人,却是张苑。
见到张苑安然无恙,小拧子明显吓了一大跳,等他瞪大眼再仔细瞧,才知道张苑这会儿情况非常糟糕,走路一瘸一拐,而且身上多处受伤,衣服都无法保持囫囵。
张苑见到沈溪,脸色一变,但没有说话,让身后跟出来的太监扶着他站好,如此把门口的位置让了出来。
随即小拧子和沈溪前后脚进入内帷,但见里面有不少人,除了平躺在床上的朱厚照外,还有服侍周边的太监和宫女,以及前来诊治的太医,还有个美貌妇人。
因为人员太过杂乱,沈溪一时间分辨不清楚谁是谁。
“谁让你们进来的,出去,出去!”
小拧子用哭腔说道,“陛下需要休息,诸位先退下吧,让太医好好为陛下诊断。沈大人,您这边请。”
回到朱厚照身边,小拧子说话一下子管用了,平时豹房的人都知道小拧子是朱厚照的贴身太监,他的话等于朱厚照的意志体现,小拧子这会儿发话说请大家离开,众人都依言往外走。
只有沈溪和小拧子继续往里行进,沈溪本来注意力都在朱厚照身上,可当太监和宫女走得差不多了,那名美貌妇人从床头椅子上站起来,等她把目光落到沈溪身上时,恰好与沈溪探寻的目光正面撞上。
饶是沈溪平时见惯风浪,这会儿也怔在当场,惊愕莫名。
那女子不是旁人,正是曾经跟他有过一段“孽缘”的高宁氏。
这会儿高宁氏也认出沈溪来,其实不需要辨认,沈溪在朝中地位卓然,小拧子刚才的话等于已经为在场的人介绍过,高宁氏神色波澜不惊,缓缓走到沈溪面前,行了个万福礼:
“这位一定是沈大人,陛下刚从废墟中救出来,尚在昏迷中,龙体亟需休养,沈大人最好莫要打扰到陛下。”
本来沈溪无法确定眼前这位就是高宁氏,毕竟天下间相似的人何其多,但等这女子开口后,沈溪心中暗自发怵……根本就是高宁氏嘛。
小拧子急道:“丽妃娘娘,陛下龙体如何?若有个三长两短的话,让我们这些奴婢怎么活啊?”
小拧子的话,无异于为沈溪介绍了当前高宁氏的新身份。
丽妃!
这个身份让沈溪很无语,甚至让他感觉无比荒唐。
不过想到高宁氏的野心,沈溪便明白这不是什么稀奇事,暗忖:“这女人本来就姿色出众,而且比一般男子更有智谋,有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韧劲,这些都极得朱厚照欣赏,难怪她会在短时间内于豹房崛起。”
本来沈溪要到病榻前为朱厚照诊治,毕竟他懂一些医术,可以通过望闻问切确定皇帝的伤情,据此作出应对。
但在见过高宁氏后,沈溪有些失神,连此行的真正目的都忘记了。
高宁氏装出一副跟沈溪素不相识的模样,跟沈溪简单说了一句便再次行礼,往外屋去了。
“宋太医,陛下伤情如何?”
小拧子见旁边几名太医交头接耳商议一番,再次回到病榻前继续为朱厚照诊治,立即着紧地问道。
宋太医打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提醒:“沈大人,拧公公,您二位到外面等候为妥,陛下伤情一时无法确定,但这里最好保持清静……”
小拧子用茫然的目光望着沈溪,“沈大人,您看……”
沈溪此时心里想的全都是关于高宁氏的事情,他看了小拧子一眼,颔首道:“到外面等候也可,之后或许有别的大臣前来,拧公公尽可能拖住他们。”
小拧子点了点头,然后依依不舍往病榻那边望了望,跟沈溪一起出了内帷。
到了外屋,高宁氏还没走,坐在居中的椅子上,似乎在抹泪。
见到沈溪出来,高宁氏起身相迎,道:“沈大人,您乃朝廷栋梁,不知妾身可否借一步说话?”
高宁氏说话的同时,往门口咋咋呼呼的钱宁瞄了一眼,似乎是在提醒沈溪,她是因为钱宁才到的豹房,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有些话不方便说。
沈溪虽然不想跟高宁氏相认,但又觉得有些话还是摊开来说比较好。
沈溪心道:“早就听闻丽妃的名声,她崛起不是一两天,能在花妃得宠、如日中天时横空杀出条血路,获得陛下宠信,说明她的确有些本事,而她肯定也不想提及过往之事,估摸她现在是想利用与我的关系,让我帮她。”
沈溪点了点头,他不知该如何称呼对方,毕竟这是没得到朝廷正式册封的妃子,只是朱厚照口头钦点、豹房内的人叫做“丽妃”而已。
从大明的典章制度来说,高宁氏到现在也不过是朱厚照临幸的普通民间女子。
小拧子不知道丽妃想跟沈溪说什么,但十有**脱离不了朱厚照的事情,他很识相,不想多问,跟在二人身后从房内出来。
钱宁迎上来道:“沈大人,卑职都跟您说过了,陛下需要休养,不便打扰,您非要进去,回头陛下醒来该如何解释?”
沈溪没说什么,丽妃率先开口:“钱指挥使,注意对沈大人说话的语气,这位乃陛下信任的股肱之臣,更是东宫时的先生,陛下出事了,沈大人身为帝师前来探望有何不可?”
第二〇六九章 野心
沈溪见高宁氏用教训的口吻对钱宁说话,又是一阵惊讶,不管怎么说钱宁也是锦衣卫指挥使,没想到居然会被一个没有得到朝廷正式册封的女人喝来喝去。
但很快他就醒悟过来,高宁氏此举是在向他示威你看,我现在地位卓然,连钱宁这样皇帝跟前的宠臣都听我的。
钱宁对高宁氏的话没有半点抵触,赶紧退到一边,让开路来,让沈溪和高宁氏一起出了门。
二人出得朱厚照卧房所在院子,穿过一条回廊,进入一个小花厅。
等太监和丫鬟将蜡烛点燃,送上茶水,高宁氏屏退左右,然后亲自关上门,昏黄的灯光下只剩下沈溪和高宁氏独处。
“沈大人,许久不见。”
高宁氏对沈溪说话非常客气。
沈溪还没从之前的震惊中走出来,道:“丽妃在这里跟本官说话,是否不那么合适?此地乃豹房内院,女子可以随便见外臣吗?”
高宁氏道:“陛下伤重,昏迷不醒,事急从权,妾身有一些事想告知沈大人,再者……妾身跟沈大人难道只是萍水相逢的关系吗?”
言语中,高宁氏用幽怨的目光望着沈溪,神情中带着一抹委屈,好像是沈溪辜负了她。
沈溪下意识地把头侧向一边,没敢跟高宁氏对视,语气凝重:“豹房重地,隔墙有耳,丽妃娘娘休要说一些让人误会的话,本官探望过陛下后,得出去对朝臣说明情况,稳定人心,不便多打扰。”
说完,沈溪转身欲走,高宁氏几步上前,拦在他身前,道:“沈大人,您我都很清楚,现在不可能有人偷听,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陛下身上……您难道想逃避吗?妾身没有要挟的意思,当初种种境遇都是自作自受,大人不计前嫌妾身感恩戴德,今日不过是想跟大人求助罢了。”
沈溪虽然没再坚持离开,但也不想直面高宁氏。
他心中满是感慨:“平时我做什么事都可以问心无愧,但面对她,实在难以从当初的情感中走出来。”
高宁氏道:“妾身先说一些豹房的事情吧……自从妾身到豹房后,蒙陛下垂青,口头封妾身做了什么丽妃,但实际上没有任何保证,太后和皇后不会承认,朝廷也没有正式册封,妾身永远只是宫外一个不入流的女人……恐怕只有生下子嗣,才能母凭子贵,改变目前的处境。”
沈溪闻言诧异地看向高宁氏,然后把目光落到她平坦的小腹上,稍微放心了些。
高宁氏神色凄哀,含情脉脉地看着沈溪:“如果妾身能生下一儿半女,难道会忘记大人的恩德吗?”
沈溪心里直打怵,暗忖:“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朱厚照身边那么多女人,没有一人怀孕,显然是某些方面有缺陷,只是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后天荒唐所致,难道她为了得到地位,想动用一些非常规手段?”
高宁氏热切地道:“妾身本来有美满的家庭,一家和睦,丈夫疼惜,但现在只是个苦命人……妾身也知道这一切都是咎由自取,但若不是沈大人,妾身如何会走到今日这一步?”
沈溪板起脸来:“你自己走火入魔,非要诬陷我,而且还把事情闹得那么大,我所做一切不过是为自保……当日种种,实在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高宁氏见沈溪怒气冲冲,非但没觉得羞惭,反而有些得意,因为若沈溪完全不在意她,反应不会这么激烈。
这是个为了达成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女人,只是当初所处环境限制了她,让她无从发挥。当有机会接触沈溪,甚至接触君王后,她把自己的特长发挥出来,并取得非常好的效果。
高宁氏道:“妾身知道自己做错了事,祸及家人,不过后来漂泊无依,处境艰难,也是拜沈大人所赐……幸亏妾身命硬,有机会进入豹房,得到陛下垂青。”
“妾身现在不求旁的,只求在陛下面前多得一些宠爱,但问题是陛下现在将妾身当作一块宝,可一旦厌烦,妾身便会跟别的女人一样,地位不保,从此以后青灯古佛孤独终老……难道沈大人忍心看着妾身如此惨淡收场?”
沈溪摇头轻叹:“你到底想如何?”
“妾身想得到沈大人帮助,当然不是无条件那种,妾身会回报大人,无论是在陛下跟前说大人的好话,还是需要什么情报,妾身都可以为沈大人获取,而且……只要沈大人一句话,妾身甘受驱驰……妾身不想再回到以前孤苦伶仃的生活状态,沈大人,就当是妾身求您好吗?”
说到这里,高宁氏面带哀色,直接跪下来向沈溪行礼,态度恭敬,简直把沈溪当作救星看待。
但沈溪此时已然是手足无措,他怎么也没料到会在豹房见到高宁氏,更没想到这女人会主动向他求助。
最重要的是,沈溪对高宁氏多少有些歉疚,心中感慨不已:“很多事都有因果,如果不是因为我碰巧领兵去了南宁府,又碰巧遇到她,她也不会把心底的恶魔激发出来,也就没有之前一系列事情……”
沈溪没有俯身搀扶高宁氏,略微平复了下心境,道:“陛下伤重,吉凶未卜,你我在这里私下会面的确不合适,有些事等以后再说吧。”
高宁氏原本额头贴地,一动不动,闻言抬起头来:“沈大人,妾身从进入豹房为陛下所幸,就一直在找机会与大人会晤,让大人知道您在陛下身边有妾身这样一个帮手,眼下单独见面的机会何其难得,您就这么急着离开?还是说您想逃避什么呢?”
沈溪脸上满是苦笑,高宁氏的咄咄逼人,让他意识到这女人有多疯狂,思索一下然后问道:“那你想商议什么?”
高宁氏见沈溪没有相扶之意,也没有赖在地上的意思,站起身来,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衫才道:
“妾身想要固宠,无非是两种方式,一是为陛下找到他欣赏的女人,不断用新鲜感刺激陛下,让他乐此不疲;二则是早日生下一儿半女,如此一来,就算为龙嗣,太后也会下旨早日将妾身名分定下……”
沈溪看着高宁氏,暗自斟酌计划的可行性。
高宁氏轻轻一笑:“沈大人放心,妾身已仔细勘察过事发现场,承天庇佑,当时房子倒塌时,是向宫市街道上倾斜,陛下所在二楼结构比较完整,几乎是整个滑到了下面的废墟上,陛下只是受了些擦伤,之所以昏迷不醒多半是受到惊吓,所以陛下基本是安然无恙,不过未来一段时间需要静养。”
好像是为了表达诚意,高宁氏把她所知道关于朱厚照的病情如实告知。
顿了顿,高宁氏又再道:“张苑身上的伤,大半是他从楼梯上跌下时摔的,当时酒楼被左右屋舍带着向外倾倒,居然将打地基的木桩从地上拔了起来,整栋木楼几乎向外移动了几丈,他也由此保住了性命。”
“此外,妾身还知道一些事,沈大人背地里在做一些见不得台面的事情,张苑和钱宁因争夺西域美女龌蹉不断,以妾身所知,二人都被人戏耍,而这个借力打力之人,料想便是沈大人您吧?”
“沈大人学识渊博,能力出众,张苑和钱宁之流跟您完全无法相比,就算朝中谢阁老也不过是您手中的棋子罢了,沈大人您是做大事之人,难道您甘心陛下身边一个自己人都没有?还是说沈大人觉得拧公公可以委以重任?”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高宁氏神色间恢复精明,不再摆出可怜兮兮的姿态。
这就好像先礼后兵,让你知道咱们之间有“交情”,我还知道你许多秘密,然后再谈合作的问题。
沈溪惊讶地打量高宁氏,不由对这个女人再次高看一眼,因为很多事属于绝密,外界绝对不可能知晓,他也知道高宁氏手里没有证据,这一切不过是根据蛛丝马迹推断出来的,就算是跟朱厚照告状也拿他没办法。
不过,沈溪还是有些忌惮,因为高宁氏可以把这些事告知张苑和钱宁,让这两个皇帝身边的近臣与他作对。
沈溪想看到张苑和钱宁这两个小人相互拆台,减少对朝事的干扰,而不是让他们勾连起来一致对付他。
高宁氏再道:“沈大人在京城的布局,应该很大,非常需要充实人手。据妾身所知,沈大人之所以坚持推行两年平定草原的国策,就算刘瑾倒台也没有放弃,乃是因为沈大人知道,想要把谢中堂等老臣打压下去,这是唯一的机会,换作旁人都不敢冒如此大的险,但沈大人雄韬武略,要达成目的却是轻而易举,难道沈大人未曾想过,等您凯旋归来获得权位后会遭致君王怎样的猜忌?”
沈溪依然没说什么,想听高宁氏把话说完。他发现,高宁氏对一些事的看法,跟他非常契合,暗忖:“她说的基本都是可以预见到的情况,她提出的关于我的困局,暂且看来无法化解。”
高宁氏见沈溪神色凝重,继续道:“还有一件事,那就是陛下跟妾身说过,张苑曾在陛下面前提及沈大人擅权之事,虽然当时陛下骂了张苑,但过后喝酒时似乎一直有心事,沈大人尚未平定草原,陛下便已生出猜忌之心,若如此大人还觉得高枕无忧的话,实在让妾身失望。”
高宁氏望向沈溪的目光热切中带着睿智,让人一见难忘。
沈溪脸上满是迟疑之色,心里琢磨跟高宁氏合作的可行性,但并不觉得对方是盟友的好选择。
沈溪心想:“我跟她宫墙阻隔,就算合作,也恐怕难以联系上,她这么热切非要跟我结盟到底是为何?她终归不是张苑和钱宁之流,这些人可以自由离开豹房和皇宫,而她不过是豹房的笼中鸟,凭什么认为有资格可以跟我合作?难道是别有用心?”
高宁氏问道:“沈大人,难道您真认为可以在陛下面前长久保持隆宠不衰,觉得跟妾身合作没有丝毫价值?你就不怕妾身恼羞成怒,选择跟朝中其他得势之人合作,诸如什么外戚,又或者张苑之辈!”
高宁氏再次变换脸色,她先是摆出可怜兮兮的姿态,求沈溪帮助,把旧情挂在嘴上,发现这一招没效果后,干脆给沈溪分析局势,列举合作的好处。待发现沈溪仍旧犹豫不决,她干脆用到最后一招,也是她最不想使出的招数,那就是威胁。
你不跟我合作,那我就找别人做盟友,届时你我将翻脸成仇,有我这样一个了解你的敌人,你就不会感到危险?
沈溪道:“我想要的,你未必能给我……你想要的,我想不出有什么办法满足你。”
高宁氏听到这话,终于松了口气,起身来到门前,打开房门左右看了一眼,再次关上门,显得非常谨慎。
沈溪看了忌惮不已:“这女人疯狂起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当初不惜一切代价诬陷我,想她一介民妇,这么做其实无异于找死,但她却敢于冒险,足以说明她做事不拘成法。”
高宁氏折身回来走到沈溪跟前,凑到他耳边道:“陛下一直未有子嗣,难道大人未想过是为何?”
沈溪皱眉道:“怎么,你有让陛下诞下子嗣的方法?”
高宁氏笑道:“只要是陛下身边女子诞下的子嗣,谁又知道是否系陛下所出?”
说到这里,高宁氏用一种欲拒还迎的目光望着沈溪,暗示的意味十分明显。
沈溪冷笑道:“这么荒唐的话你也说得出来?”
高宁氏道:“更荒唐的事妾身都做得出来……想妾身未出阁前乃大家闺秀,后来也是官宦人家的媳妇,却自甘堕落诬陷大人,甚至不惜让天下人以为妾身已死去……好不容易到豹房,蒙陛下宠幸封为丽妃,妾身的人生难道不够荒唐?这一切不知是拜何人所赐?”
说到这儿,她望着沈溪,目光冷冽,好像在说,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你必须要补偿我。
沈溪不想继续听高宁氏说那荒唐之言,正色道:“你要合作,我可以答应,只要你把我想知道的事情第一时间传递出来便可,至于你想要的,也可以跟我说,但你之前所提事情不可再言。”
高宁氏也未有多失望,笑了笑,神色中带着释然,好像沈溪答应合作对她来说已心满意足。
高宁氏欠身行礼,恭敬地道:“多谢大人怜惜,以后妾身指望大人的地方多的是,希望能在大人帮助下,让妾身顺利入宫,甚至母仪天下……”
当高宁氏说到这里,沈溪总算知道高宁氏的野心是什么。
高宁氏不但想当皇后,更想当太后,皇后还有可能被皇帝所废,但若当上太后,那天下一切都为她掌控,以她想来若是儿子当上皇帝她可以学前朝来个垂帘听政,那时整个大明都要匍匐在她脚下。
沈溪突然发现这女人实在太疯狂了,心里一阵怪异:“这女人真不是省油的灯,知道朱厚照不育,便想方设法借用外力给朱厚照生儿子……”
“以历史进程看,如果朱厚照有了子嗣,而外人又不知其中奥妙,认定是其血脉,历史是否会就此改写?就好像朱厚照的身世到现在没人知道真相一样,谁又真正在意皇帝的子嗣是否亲生?”
沈溪想到关于朱厚照身世的传言,这熊孩子登基后,不知哪根筋不对,派人打压民间传说,因当时沈溪不在京城,这些事由刘瑾全权负责,一度闹得满城风雨,沈溪只是事后得知,并未参与其中。
在沈溪看来,朱厚照明显是对身世产生怀疑,怕影响他法统的正确性,才会如此在意,这也解释了为何他会疏远张太后和夏皇后,跑到豹房来胡天黑地。
第二〇七〇章 大问题
沈溪没有跟高宁氏继续交谈下去,这女人的疯狂已经到了他忍耐的极限,所以他第一时间逃离花厅。
朱厚照卧房门口,一堆人还在等消息。
小拧子见到急匆匆过来的沈溪,紧张地问道:“沈大人,您之前何处去了?小人刚从宋太医那里得知,陛下醒过来一次,但没吩咐什么就又昏迷过去了,宋太医用了药,说陛下并无大碍,不过……可能要休养一段时间。”
沈溪点头,心想:“朱厚照这小子前一段时间才遭朝鲜女子袭击,先是被勒脖子后来又溺水,依然不知反省,继续胡闹,这次总算让他受点儿教训,让他知道就算是在豹房内荒唐,也该有节制。”
小拧子见沈溪沉默不语,出言请示:“大人可是要进去等陛下醒来?”
沈溪不由往不远处的高宁氏背影看了一眼……此时高宁氏已带着太监、宫女回内宅去了,心情稍微放松了些,道:“确定陛下平安无事后,本官终于可以放心了,这就出去把消息告知朝中文武,安定人心。”
小拧子本想说什么,一眼瞥见张苑从卧房里出来,顿时闭上嘴。
沈溪没有停留,在太监陪同下,往豹房大门而去。
一路上他想的事情,跟朱厚照受伤无关,脑子里全都是高宁氏提出的那个无比疯狂的主意让朱厚照多一个来历不明的子嗣。
“……她经历非常坎坷,自然明白只有拥有权力才能让她生活稳固,实现多年的野心,当她看到机会后,必然会用一种疯狂的方式表现出来,这本来无可厚非,但她所说事情,不知要让多少人因此诛灭九族……”
沈溪满腹心事,从豹房出来,此时大门外已经有人在等候,谢迁的身影赫然在列。
虽然沈溪阻止小拧子派出的太监前去谢府传话,但谢迁还是通过其他渠道获悉豹房发生变乱,特地前来查看情况。
见沈溪从大门里出来,在场的人无比惊讶,他们怎么也没料到,沈溪居然提前进了豹房,看模样已经面圣完毕归来。
“之厚,陛下情况如何了?”
谢迁主动迎了上去,目光中带着一些惶恐不安,他得到的消息是豹房内动静很大,疑似屋舍连片垮塌,还引发火灾,其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事关皇帝安危,顾不得跟沈溪之间的芥蒂,谢迁到了沈溪身前便直接发问,同时过来的还有几人,不过除谢迁外,只有梁储相对有名望和地位,其余六部尚书和侍郎一个不见。
沈溪直言:“豹房内临时建造的屋舍成片坍塌,陛下被压在废墟下面,好在及时抢救回来,现在已暂时脱离危险,正在安心静养。”
“什么?”
谢迁怒道,“怎么会出现这样的状况?豹房……屋舍居然会成片坍塌?二十四衙门和工部的人干什么吃的?”
谢迁勃然大怒,确定朱厚照无生命危险后,他首先想到的是追究责任,以便防止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沈溪道:“谢阁老不必太过紧张,现在尚不清楚责任归谁,坍塌的地方并非是普通屋舍……”
虽然沈溪没把话挑明,但谢迁知道朱厚照在豹房设宫市的闹剧,忽然明白过来,重重地叹了口气:
“冤孽,冤孽啊……陛下龙体无恙是你亲自所见,真的没事吗?”
沈溪想了下,其实他并没有亲自见到朱厚照醒来,甚至觉得朱厚照还是有一定生命危险,但结合高宁氏介绍的事发现场的情况,同时为安定人心,还是点了点头:“陛下中间醒过来一次,不过很快又睡下了。”
谢迁没有怀疑沈溪的话,释然道:“平安无事就好,不过这件事不能就此了结,一定要把责任人查清楚,该抓的抓,该杀的杀,豹房禁地出现这种状况,分明是要让大明陷入动乱,你们……”
随即谢迁转过身,对在场等候的官员道,“时候不早,你们回去歇着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等人四散离去,谢迁才又瞪着沈溪问道:“你且说,陛下状况到底如何,可不能有丝毫隐瞒!”
沈溪顿时来了气:“若谢阁老不相信在下所说的话,大可亲自进去一探究竟,何必在这里为难在下呢?”
沈溪不想跟谢迁多废话,虽然自己没亲眼目睹朱厚照醒来,但既然太医那边都放话说没事,自然不必再牵挂。
这种事太医可不敢乱说,毕竟涉及皇嗣传承,动辄掉脑袋,甚至可能会诛灭九族。
谢迁出言威吓,确定沈溪态度后,反而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如果陛下出了状况,那大明可真要乱成一团了!陛下登基三年多,连个子嗣都没有,长久留滞豹房不归,东宫无人,真要有什么意外当如何?”
沈溪摊摊手,大概意思是……你问我干什么?要问你去问张太后啊!随后他又道:“既然确定陛下无事,在下先告辞回府了,今日本乃上元佳节,但现在已是子时,眼看与家人团聚的愿望又要落空……唉,年后已连续发生两件事,想必会引起陛下警惕。”
谢迁伸手拦住沈溪去路,道:“你提醒的对,正好借此机会向陛下上疏,就说是陛下荒驰朝政而致老天惩罚,规劝陛下重开朝会。”
“谢阁老不会是让在下联名上疏吧?”沈溪皱眉道。
谢迁脸色漆黑:“没人强迫你,若你不想上疏,老夫会找人进言,不过你这么早便到豹房来查看情况,是如何做到的?”
确定朱厚照无事后,谢迁开始纠结沈溪比他早到的问题,见沈溪缄默不语,立即做出推测,“你在豹房里安插有眼线,刺探陛下的情况?”
沈溪黑着脸道:“谢阁老不要凭空诬陷好人,您老是因何而来,在下便是怎么来的,若谢阁老心中有疑问的话,大可上奏让陛下彻查此事……谢阁老自豹房得到那么多消息,却不知又是什么渠道获取?”
“你小子,说话能否客气点儿?老夫毕竟是你的长辈,你就这态度?”谢迁着恼地道。
沈溪没再跟谢迁争论,谢迁对他的无端指责他可不会领受,必须保持一种相对强硬的态度,目的是为了让自己的政策可以顺利推行下去。
谢迁又气又急,沈溪虽然平时也会跟他抬杠,但说话断不至于到如此抵触的地步。
沈溪却在想:“陛下受伤,很可能长时间不问朝政,谢老儿必定会联合张苑打压我在朝中的地位,之前我可以对谢老儿百般容忍,但这会儿都要欺负到我头上来了,不表明一下强硬的态度,你还以为我好欺负呢。”
谢迁自然不会料到,沈溪已经把接下来要面对的朝廷斗争考虑在说话语气的层面了。
此时谢迁还没心情考虑朱厚照不问朝事后如何让沈溪屈从自己,不过他隐约感觉到,沈溪态度转变事出有因。
沈溪恭谨行礼:“既然谢阁老不肯离开,请自便吧,在下先告辞了,豹房之事在下不会再过问。”说完,没有停留,转身扬长而去。
……
……
谢迁又试着上前去跟豹房侍卫说话,试图进入豹房,可是迎来的已然是冷冰冰的拒绝。
恰在此时,又有几辆马车过来,在豹房门前停稳后人陆续下来,谢迁打量一下,除了张懋、夏儒外,还有何鉴、杨一清等人,他不由皱眉:“难道这些人商议好了,一起来这里?”
何鉴下马车后直接来到谢迁面前,着急地问道:“于乔,情况如何了?豹房内到底发生何事?”
说话间,张懋、夏儒等人围拢过来,都没心思行礼问候,齐刷刷地看着谢迁。
谢迁道:“老夫不想轻易下论断,因为到此地后并未获准入内见驾,不过以之前沈之厚从里面出来后告知的情况,说是里面房屋倒塌,陛下被压在废墟下,好在被及时救了出来,没有大碍,现正在休养中。”
何鉴等人无比惊讶,面面相觑。
最后张懋发问:“今日只是风稍微大了些,未曾感觉京师有地龙作祟,为何豹房内屋舍会无缘无故倒塌?难道是……”
张懋大概想到什么,看了在场官员一眼,见没人接茬,也就缄口不语。
谢迁苦笑道:“陛下吩咐在豹房内修建几条街,把民间市集搬进豹房,以此为乐,但因工期紧张,建筑质量不过关,导致产生问题。”
何鉴不由用怪异的目光望了谢迁一眼,好似在说,你谢于乔把事情说得这么详细,是怕天下人都不知陛下有多荒唐?
张懋叹道:“陛下玩心太重了,年后竟然连续出状况……或许是先皇驾鹤太早,以至于陛下未经管教,诸位都乃朝中股肱,可要不时规劝陛下才是。”
在场官员又是面面相觑,很多人想说,你英国公也是朝廷的股肱大臣,为何你自己不去却让我们劝谏?
谁不知道当今陛下根本不吃纳谏这一套?
何鉴道:“陛下没事就好,空让我们担心一场,这才几天时间就发生这么多事,回头可定要让陛下小心谨慎才是,大明可经不起任何乱子了。”
何鉴的话,基本跟谢迁和沈溪的态度相同,也跟在场大多数人想法一样。
朱厚照没有子嗣,涉及皇位传承就要出乱子。
如今宪宗长孙,也就是朱厚照刚成年,而宪宗一脉除了朱厚照外,尚有弘治十一年出生的朱厚烨,以及正德二年刚刚出生的朱厚。
朱厚也就是后来的嘉靖帝。
按照大明继位原则,如果朱厚照没有子嗣,不会从他叔叔辈中选择继承人,只能把皇位传给他的平辈或者下一辈中近亲。
按照继位顺序来说,就算朱厚烨年岁大,但他毕竟是宪宗第六子益王朱槟的儿子,而益王朱槟生母庄懿德妃张氏在宪宗后宫中地位不高,跟孝宗朱佑樘关系也不亲密,朱厚烨很难染指皇位;而朱厚之父兴献王朱,深得朱佑樘喜爱,孝宗甚至亲自主持婚礼,再加上按照父辈长幼的传位顺序,故朱厚出生时间虽短,但他已经是名义上皇位第一顺位继承人。
在场官员面色阴郁,朱厚照没有子嗣在他们看来绝非小事,虽然朱厚照目前还年轻,但他的荒唐却是人所共知,想让沉溺酒色的朱厚照有子嗣,非常困难。
……
……
谢迁转告沈溪传递出来的消息,张懋、夏儒和杨一清等人都觉得朱厚照不可能有什么状况,纷纷告辞回家。
只有何鉴选择留下陪谢迁。
谢迁不想留在豹房门口接待那些后到的大臣,干脆拉着何鉴回他在长安街的小院。
二人上了马车,何鉴道:“于乔,刚才英国公等人在侧,不好问你,你说是之厚把里面的情况传出,为何他不见人影?”
车厢内黑咕隆咚,看不清楚彼此神情,只听到谢迁疲惫的声音传来:“他走了。”
虽然只是一句轻描淡写的话,何鉴却能感受到谢迁语气不善,显然因沈溪自行离开谢迁心里很不爽,如果是旁人肯定会就此把话题打住,但何鉴却觉得他跟谢迁和沈溪关系匪浅,应该为二人说和。
何鉴道:“陛下平安无事就好……你说朝中文武大臣,除了之厚外谁能进去探望?如果真有什么事,还不得靠他?”
谢迁打量对面何鉴模糊不清的脸:“那按照你的意思,如果陛下临终安排继位人选,任由他来传话?我等只能听从他的号令?”
何鉴苦笑:“老朽可没这意思。”
谢迁本想跟何鉴争论两句,但他随即意识到这么做没什么意义,摇头道:“之厚今日态度似乎跟以往迥异,以前他说话还算客气,今日不知为何语气很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故意跟老夫较劲儿。”
何鉴叹道:“他刚从豹房出来,里面那么多牛鬼蛇神,想必没少受气……你就不能包容一点儿?”
谢迁道:“也就你替他说话,这小子可不知领情,逢年过节也不到你府上看看,他这是彻底跟咱们这帮老家伙决裂,怕是要自立门庭!”
何鉴没有再跟谢迁争论沈溪的事情,问道:“那你可知,今日之事究竟是如何发生的?诸如陛下怎么逢凶化吉……”
谢迁摇摇头,表示详细的情况他也不知道。
何鉴再道:“陛下出事后,应该没人安排城中兵马调动,为何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那边都有异动,连城里的花灯会都给取消了?如果不是这些异动,老朽甚至不知豹房出了事情。”
谢迁皱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何鉴显得很疑惑:“老朽总觉得不同寻常,兵马司调动可以理解,但顺天府作何跟着起哄?难道是他们提前知道了什么?还是说豹房内发生的事情,是有人刻意为之?”
“咳咳”
谢迁咳嗽几声:“你这都瞎琢磨什么?其中能有何关联……豹房这边动静太大,巨响连连尘嚣四起不说,还燃起大火,再加上今日上元节,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的人倾巢而出维持秩序,自然能第一时间发现不妥,进而有针对性做出布置……如果据此便联想到有人蓄意谋害陛下,实在太过牵强。”
马车停在小院门口,谢迁道:“走,一起进去说话。”
何鉴一摆手:“一看你今日就未曾在这里留宿,里面想必连炭火都没生,太过清冷,这把年纪你还逞强作何?回府去享受高床软枕为好!年前先有之厚被刺,年后陛下又两次遇险,看似都属偶发事件,但其中似乎又有所关联,于乔你还是查一查,看看是否有隐情!”
第二〇七一章 不做愚忠
沈溪从豹房出来后,脑海中盘桓的一直都是高宁氏的身影。
他想法很多,也很纠结,感觉自己未来打算做的事情,都可能因高宁氏的出现而发生改变。
当他回到家后,并没有即刻进房休息,而是来到书房,坐在书桌后静静发呆,就连朱厚照受伤一事都没有高宁氏的述求来得重要。
“……这女人行事一向疯狂,从不计后果,现在她尚未得到身份和地位,所以求着我,跟我合作,如果她将来地位提升,或者权力欲膨胀,那我便会成为她在朝中的阻力,届时她可不会像今天这样跟我商议……”
“……不过朱厚照身边有这样一个女人,对我也并非完全是坏事,我跟她合作,更类似互利互惠,现在她想要的就是得到朝廷的认可,这跟花妃的态度相似,若她能及时把朱厚照的喜怒哀乐传递出来,等于说我对皇帝的驾驭会更进一步,其中该如何取舍……”
沈溪凝眉思考,始终找不到答案。
恰在此时,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沈溪抬起头,但见谢韵儿娴静地站在门口,手上端着热茶,一脸温馨的笑容。
“韵儿,你怎么来了?”
沈溪对于娇妻半夜没睡有些疑惑,毕竟现在子时都快过去了,对于一般女子而言,此时睡得正香,不可能出来端茶递水,但看谢韵儿的精神状态,似乎不错,预示着她并不是很困乏。
沈溪起身相迎,谢韵儿面带幽怨地走了过来:“相公说好今日阖家团聚,结果家中饭菜准备好了却匆忙离开,必是朝中出了什么大事……妾身在房中打了会儿盹儿,听到相公回来,便出来看看。”
说话间,谢韵儿将茶水放下,道,“这是为相公精心准备的参茶,相公每日都为朝事操劳,妾身心中不忍,只能尽可能为相公做一点事。”
沈溪笑着让谢韵儿坐下,谢韵儿却不肯,嘟着嘴道:“相公自己坐下来说话便是。”
沈溪先坐下,让谢韵儿坐在自己腿上,如此二人更显亲昵,谢韵儿手搭在沈溪脖子上,埋怨道:
“相公回来后,为何到书房来独坐?连门都不关,现在还是正月间,天寒地冻的,难道相公不怕感染风寒?妾身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相公都没发现,难道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
沈溪苦笑:“韵儿你居然来了一段时间?唉,看来我确实有些魂不守舍……这几天连续操劳,今日朝中又发生一件大事,让我焦虑之余,有些心神不定。”
“豹房那边出事了吗?”谢韵儿皱眉问道。
沈溪点了点头,他自然不会说高宁氏的事情,将朱厚照年后已连续两次遭遇险情之事跟谢韵儿仔细讲述一番,他相信娇妻不会把豹房的事情拿出去乱说。
谢韵儿道:“君王不务正业,身为臣子,应该要多劝谏吧?但当今圣上似乎对身边的佞臣信任有加,相公纳谏的话恐怕不会被采纳吧?”
沈溪道:“有些事连你都能想明白,我去说只是自取其辱……当今陛下登基后做了那么多荒唐事,朝廷各衙门各自为政,之前刘瑾已成为历史,不想现在张苑又试图染指权柄,朝廷看来是永无宁日。”
谢韵儿用热切的目光望着沈溪,“朝廷越是乱象丛生,越突显相公的重要性!相公您想啊,这世道艰难若斯,要是没有相公这样的忠臣良将,如何保证朝廷的稳定和百姓富足?所以相公只需坚守心中理念,勇往直前即可,不用在意他人看法。”
沈溪苦笑一下,在妻子心目中,丈夫永远都是神明般的存在,他甚至没法跟谢韵儿解释朝廷内错综复杂的关系。
至于他跟谢迁或者其他朝臣立场上的不同,更不会去说。
沈溪道:“朝廷的事情千头万绪,太过纷繁复杂,你让我在这里多想一会儿……韵儿,你困倦的话,早早去休息吧。”
谢韵儿摇摇头:“妾身刚睡醒,现在还不困,能来陪相公,在妾身看来是一件很有满足感的事情。对于朝廷大事,妾身不明白,所以不敢随便评论什么,只能帮相公打理好家事,不让相公分心……却不知相公是否有心情听妾身把家中的事情说说呢?”
沈溪看着谢韵儿,尽管他心情复杂,但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谢韵儿坐在沈溪怀中,目光深情地注视着沈溪的侧脸,道:“这些天,总算把沈家各房都安排好了,不过到现在为止依然没见到六叔的身影,问过同乡,以及参加今年会试的福建举子,没有得到他任何消息。”
沈溪摇头叹道:“自从我考取状元,六哥便有意避开我,现在寻不到他的下落,或许是他在有意躲避什么……不过我相信他会来参加今年的会试,到底这是他获得功名证明自己的机会。”
谢韵儿看着沈溪,问道:“沈家人想跟相公您见上一面,说是要商议家事,不知相公是否有时间见见他们?”
沈溪笑了笑,把谢韵儿揽得更紧一些,头贴在妻子的酥胸上,道:“其实我对宁化沈家已无多少眷恋,姑且不说当年那一摊子龌蹉事,就说老太太过世后,商定分家,各房已各过各的生活,彼此已无瓜葛,不想现在他们又主动来投靠。”
“看在同宗的份儿上,我可以为他们解决住的地方,同时帮他们在衙门寻个差事,剩下的事情……就得靠他们自己了,因为实在帮不过来。”
谢韵儿微微颔首:“其实妾身看出来了,相公对沈家没什么感情,那干脆还是分家过日子好了,妾身也不再去探望,他们有什么事找娘说便可,咱们还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相公您说呢?”
沈溪微笑着点头,虽然他此刻正在跟谢韵儿对话,但心里还是不自觉飘到豹房,想到高宁氏以及她那疯狂的主意。
不知为何,沈溪心中莫名有一种刺痛,不知是可怜谁,又或者是悲哀,夹杂着许多他不能理解的心思,到最后发现居然被高宁氏略微说动时,感觉自己心态出了问题。
“相公还要继续留在书房考虑事情吗?”谢韵儿见沈溪心不在焉,不想多叨扰,当下用热切的目光问道。
沈溪点了点头,道:“有些事我还没考虑清楚,今晚必须要理清头绪,否则明日无法应对繁重的朝务。”
“那相公继续忙吧,妾身回去休息了。”
谢韵儿怕打扰沈溪做正事,尤其是她发现沈溪情绪低落,似乎陷入左右为难的抉择时,乖巧地主动离开。
沈溪没有挽留,他发现自己在某些事上难以面对谢韵儿,不过还是亲自送妻子出了书房门,等他回来时顺手掩上屋门时,惊讶地发现外面飘飘扬扬下起了小雪,心情越发沉重。
“置身这样一个皇权至上的时代,我还是应该为自己绸缪一下,留条后路才是。”
沈溪心如明镜,开始追忆过往,“朱厚照一次次因顽劣而出状况,又是溺水,又是房屋倒塌被掩埋,就知道一切都会遵循原来的历史,终归有一天他会把自己坑死……现在朱厚已出生,在朱厚照没有子嗣的情况下,未来只能是朱厚登基,除非我找人把朱厚暗中除掉,否则历史的潮流将无法抵挡。”
“一朝天子一朝臣,就算现在,有着师生之谊,我都无法完全驾驭朱厚照,未来朱厚登基后,我就能独善其身?杨廷和这些人已算是当世能臣,在未来的嘉靖帝登基之后又当如何?”
“在皇室眼中,我和杨廷和他们一样,始终只是臣子,是朱家的家仆,治理江山供他们驱驰,一旦意见相悖,就算是刘健和李东阳这样功勋卓著的大臣,也只能饮恨致仕归隐,难道我就能例外?”
“如果现在不早些谋划的话,再过十四年,到朱厚照一命呜呼时,朝廷格局必然会发生变化,那时就算我功高盖世,照样免不了悲惨的下场。”
沈溪站在门背后思虑良久,这才慢慢走回到书桌后面,坐下时看到面前那杯参茶,此时参茶已不复之前袅袅娜娜白烟蒸腾的模样,他伸出手端起茶杯,温度刚刚好,送到嘴边时心中忽然有了定计,又把茶杯放下,双拳紧握,眼里射出异样的神采。
“不是对不对得起谁的问题,一些事总该要有所准备,我来到这个世界实属不易,既然我拥有领先几百年的头脑,就不该把自己局限于封建守旧的桎梏中,为当忠臣良将而损失自己的前程和性命,这种事我可做不出来。”
“没有人可以驾驭我的未来,就算是皇帝也不可以。”
“谁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有统治者才希望用这种歪理驾驭子民,人天生平等,我既然把平等的理念传递给我身边的家人和朋友,就应以这种心态要求我的上级,不但谢迁如此,皇帝也是如此。”
“你对我宽厚,那咱们君臣就有始有终;若对我不仁不义,你还指望我替你守着这江山不成?这世上愚忠之人,不过是思想被蒙蔽,误入歧途罢了。”
……
……
折腾一宿,到天明时朱厚照伤情总算稳定下来。
豹房内的人忙碌一夜,这会儿基本已是困乏不堪,太医会诊确定朱厚照伤情无大碍后,那些等候在朱厚照卧房周边的人才相继散去。
张苑却不急着走,对他而言晚上就是白天,作息习惯基本跟朱厚照一致。
天大亮后,朱厚照终于醒来,张苑一直守在榻边,看到朱厚照终于睁开眼,张苑近乎是嚎啕大哭,然后激动地道:“陛下,您可算醒来了。”
朱厚照想坐起来,但全身乏力,连手指头都没法动弹一下。张苑刚要上前搀扶,前面一双白皙细腻的纤手伸过来,却是临近天亮才过来的丽妃。
朱厚照在丽妃相扶下终于直起身子,咬牙切齿地道:“为何朕的腿好像断了一样疼?”
丽妃神色凄哀,道:“陛下昨日被坍塌的楼宇所压,当即失去知觉,然后被宫人从废墟下救出,紧急送到这里诊治。陛下能醒过来,已是皇天庇佑。”
朱厚照这才记起什么,脸上露出痛苦之色,道:“好痛,好痛啊……刚起来时还不觉得如何,现在痛的真厉害……张苑,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苑可不想承认昨夜的事情跟他有关,作为宫市倒塌事件最大的责任人,他本来该负责,但他想到之前从朝鲜女人手下救人时朱厚照在意的关键点,痛哭流涕道:“老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时老奴见酒楼摇摇晃晃,情急之下拼命想冲到楼上,救出陛下,谁知道……呜呜,老奴也被压在废墟下,也是老奴命大,只是瘸了一条腿……”
朱厚照目光落在张苑右腿上,果然发现他腿上绑着白布,上面有斑斑血迹,身上衣衫褴褛,脸上满是伤口,一看便知道刚结痂。
相比而言,朱厚照感觉自己还没张苑这么惨,当即道:“酒楼倒塌前,朕确实记得你喊过,当时还好奇发生了什么……不对,宫市那些屋舍建造之事,朕可是吩咐你打理的,为何会突然坍塌?是否是你偷工减料所致……”
张苑脑子很灵活,故意扁着嘴装出委屈的模样:“陛下,老奴也不知为何会坍塌,偌大的屋舍,说倒就倒,其中必有缘故,现在豹房内外都在传……”话说到这里他便不再往下说了,欲言又止,分明是想暗示什么。
朱厚照怒道:“他们在瞎传什么?还不快些招来!”
听到朱厚照喝斥的声音中气十足,不但张苑,就连丽妃也知道朱厚照确实没什么大碍,至于为何会昏迷一晚就不得而知了。
张苑哭丧着脸,道:“陛下,有些事老奴不敢瞎说,那些都是大不敬的话,老奴也喝斥过他们,但他们还是胡说八道,老奴回头就派人把乱嚼舌根的家伙抓起来,好好审问一番,看看是谁编造出如此瞎话。”
丽妃眯眼打量张苑,目光好似在说,别编造瞎话的人是你张公公才好!
朱厚照不明就里,道:“你且说,朕恕你无罪!”
张苑这才侃侃而谈:“陛下,那些人瞎传,说是因陛下近来频频跟狄夷蛮女接触而惹怒大明列祖列宗,才以这种方式警醒陛下,让陛下幡然醒悟……”
朱厚照一边因身上的疼痛而龇牙咧嘴,一边又在思索张苑所说的话,半晌后瞪眼道:“这算什么道理?难道朕连个蛮夷的女人都碰不得?哦对了,昨日钱宁为朕准备的西域美女呢?”
朱厚照先看向张苑,张苑却把目光避开,等朱厚照再看丽妃时,丽妃脸上也满是尴尬之色。
第二〇七二章 天狼煞
“陛下,昨日钱宁救驾不力,之后还堵在门前不让人进来。”
张苑趁着其他人不在,赶紧进谗言,“还有……在陛下昏迷这段时间,兵部沈尚书也曾进入豹房,还到陛下躺着的龙榻前驻足观察……他未得传召便私自闯进来,简直就是僭越,老奴虽曾劝阻,可他根本就不听。”
朱厚照皱了皱眉,好像根本就没听到张苑所说的关于钱宁的坏话,直接问道:“沈先生来过?”
张苑不依不饶道:“是啊,陛下,沈尚书如此做,是否别有用心?陛下您受伤后不久他便到了,难道是想趁陛下出事祸乱朝廷?”
丽妃忍不住道:“陛下,沈尚书来时,臣妾也在,以臣妾来看,沈尚书对陛下十分关心,从头到尾都面带忧色。沈尚书乃国之栋梁,单独前来,应该是为防止朝廷出现变故,或者是担心有人对陛下不利吧。”
朱厚照释然:“也是,当时房屋垮塌,朕在下坠中没去知觉……如果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肯定有人觊觎皇位,如果朕驾崩了,沈先生到来就是维护大明安稳……沈先生在确定朕平安无事后便离开了么?”
也就朱厚照能拿自己的死作假设,张苑可不敢这么说。
张苑不甘心朱厚照如此宽宥沈溪,正要继续说坏话,丽妃已道:“是啊,陛下,沈尚书知道陛下无恙后便离开,说要跟外面等候的谢阁老等人传达陛下安好的情况,之后众位大人便散去,如今京城内一切如常。”
“好,好啊。”
朱厚照宽慰地道,“有沈先生和谢阁老这样忠心耿耿的重臣,就算朕出事了也不用怕,他们会维持大明社稷安稳。”
朱厚照称赞沈溪,张苑听到后心里不爽,不由偷瞄丽妃一眼,心道:“这女人怎么了?她跟钱宁狼狈为奸,怎么无缘无故替我那大侄子说起话来?这是否意味着她和钱宁准备跟我那大侄子连成一线?”
“不行不行,这是个非常危险的信号,我绝对不能让他们沆瀣一气,否则我在陛下面前无处容身。”
“陛下……”
张苑仗着自己跟朱厚照一起受伤,着脸准备继续落井下石,朱厚照已不耐烦地一摆手:“行了,朕不想多问了……你去把钱宁叫来,朕有话问他。”
张苑道:“可是……陛下,钱宁昨夜救驾不力啊。”
丽妃脸上的笑容似笑非笑:“张公公,钱大人救驾是否得力,不应该由您来评价吧?您不是也被钱大人自废墟中救出来的吗?若您实在行动不便,就让旁人去传召吧。”
张苑从丽妃的目光中感受到浓浓的敌意,心中一凛。平日他仗着自己司礼监掌印的身份,没少欺负豹房这边的女人,丽妃见到他也是客客气气,但这并不代表在朱厚照跟前丽妃需要给他面子。
张苑暗忖:“你这女人,以前对我那般客气,感情全是装出来的?到了陛下跟前便原形毕露了?”
虽然心里不爽,但他也知道丽妃是朱厚照跟前最受宠的女人,自己没资格跟丽妃置气,他拄着拐杖站起来,一瘸一拐往门外走,临出门口时,听到朱厚照说:“伤成这样,张公公也不容易啊。”
这话朱厚照显然不是对张苑说的,而是跟丽妃说话,张苑听到后心里无比感动,觉得自己在察觉危险时奋不顾身救驾太明智了。
……
……
昨晚后半夜钱宁便去睡了,当他被手下吵醒,得知皇帝传召,连换衣服的时间都没有,起床后一边跑一边在下人服侍下套衣服,匆忙往朱厚照卧房而去。
“……陛下醒来了?这么快?我还以为陛下要到黄昏后才能醒来……”
钱宁此时眼睛依然很酸涩,不过他什么都顾不上了,尤其当他得知是张苑找人把消息传递过来时,更加紧张。
他知道张苑跟自己不对付,如果朱厚照让张苑传召的话,张苑肯定会有意耽误一段时间,若去晚了,张苑不会承认他传报上有失误,只会说他懒散不堪大用。
后面跟着一路小跑、气喘吁吁的太监提醒道:“钱大人,不必太着急,丽妃娘娘守在陛下跟前呢。”
钱宁稍微松了口气,放缓脚步:“丽妃也在?那就好,丽妃娘娘总归会帮忙说上两句话……该死的张公公,以后要让他好看。”
钱宁快步跑到朱厚照的卧房前,只见张苑拄着根拐杖站在门口,好像个瘟神一样,钱宁喘着大气走了过去:
“张公公,在下奉陛下传召前来,请进去通报一声吧。”
张苑指了指自己受伤的腿,“咱家行动不便,莫非你看不出来?”
钱宁笑了笑,脑袋朝门里看了看,突然大声喊道:“陛下,微臣来拜见您了。”
钱宁这突如其来的喊叫声,把张苑耳朵震得嗡嗡作响,更吓得他浑身一个激灵,当即怒道:“你作何?谁允许你喊了?惊扰圣驾当如何?”
张苑本来想堵门让钱宁耽误一段时间,这样朱厚照就会对钱宁着恼,谁知道对方居然出“阴招”,非常气愤。
里面没有传来朱厚照的声音,张苑心中大定,冷笑着正准备追究钱宁的责任,忽然听到脚步声从背后传来,张苑侧头一看,却是丽妃从房里缓步走了出来。
钱宁赶紧行礼:“丽妃娘娘,小人奉诏前来见陛下。”满脸阿谀的笑容让张苑很不齿。
丽妃语气平淡:“张公公为何不让钱指挥使进去?陛下点名传召钱大人觐见,你莫非想阻碍?”
张苑心里来气,却又怕跟丽妃对着干惹来朱厚照厌恶,只好黑着脸让开道。
钱宁向前一蹿绕过他,然后驻足回头,仿佛挑衅一般,笑眯眯地打量张苑的伤腿,嘲讽的意味极为明显。
张苑勃然大怒,正要抛去一切顾忌破口大骂,朱厚照的声音传来,“钱宁来了吗?”张苑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哼”的一声,黑着脸把头侧向一边。
钱宁不敢再招惹张苑,进入房间,快步来到龙榻前直接跪下来认罪……倒不是说宫市屋舍倒塌一事跟他有关,而是他作为近卫,没及时把朱厚照救出来,这就是不忠心的表现。
“……陛下,您年后已连续两次遇险,看来有些人跟您八字相冲,这是司马真人所言,而且他还占卜,说若陛下不做出一些改变,很可能还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跟张苑一样,钱宁也拼命把灾祸往子虚乌有的事情上推。
都知道皇帝迷信,朱厚照不但信道家长生术,还信佛家前生今世的因果论,因为张苑和钱宁先后都说他出事都可能涉及到鬼神等神神叨叨的东西,朱厚照开始思索其中是否有一定道理。
朱厚照虽然没有计较钱宁的过错,但心底终归还是有些疙瘩……张苑犯了错,导致宫市垮塌,但发生危险时却不顾自身安危全力救他,最后和他一起压在废墟下;钱宁虽然跟宫市倒塌事件没什么关系,但面对酒楼倒塌不想着救人而是选择逃跑,说明其私心大过对他的忠心。
不过朱厚照得靠钱宁为他搜罗女人,没把心底的厌恶表现在脸上,沉默半响后问道:“司马真人呢?让他亲自来跟朕说占卜的事情。”
钱宁听朱厚照这么说,自以为得计,以为这一次又顺利蒙混过关,庆幸之余又有些洋洋自得,他站起身,正要去传司马真人来,跟丽妃四目相对时发现对方正在向他使眼色,才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
张苑一直守在内帷门前,主动搭话:“陛下,让老奴去吧。”
朱厚照摇摇头:“你都伤成这样了,何苦难为自己?传话这等琐碎小事让下面人去便可。”
张苑拍着胸脯道:“能为陛下做事,是老奴的福气,这点伤根本就不算事。老奴到现在还悔恨未及时将陛下救出,老奴真没用。”
钱宁听到这话心里便来气,暗忖:“你张苑本来就是做无用功……发生坍塌时不躲不藏跟送死有什么区别?你是去救人还是陪葬?我要是不跑,谁组织人把陛下跟你救出来?”
但想到朱厚照就信这一套,钱宁也没办法,他自问没法楼倒塌时跟张苑一样不顾一切往楼上跑,那会儿他还恨自己腿短跑慢了呢。
钱宁因为已经站起身来,这下跪也不是,继续立在那里也不是,这让他很尴尬,只能悄悄往后退几步,站在不碍眼的地方。
此时朱厚照好像已完全不在意他,几乎把钱宁当成透明人,侧头看着丽妃:“当时除了朕之外,还有没有受伤的人?”
丽妃先看了钱宁一眼,大概意思是说,陛下有事不应该问钱宁吗?随即回道:“回陛下,当时死伤者甚众,陛下能化险为夷,说明洪福齐天,有真龙天子之气庇佑,不过那些太监和宫女就没这么好的命了……”
言语中,丽妃带着一丝哭腔,似乎在为那些死去的太监和宫女悲切。
朱厚照皱着眉头道:“是应该查查,好好的酒楼怎么说倒就倒了?如果是屋舍建得不好,偷工减料,该是谁的责任就惩罚谁,至于调查之事,就交给张苑去做!”
钱宁听到这里越发不可思议,暗忖:“宫市明明是张苑负责督造的,结果出了问题,不问那阉人的罪,却让他去查,派贼去捉贼……这算什么道理?”
不多时,张苑带着司马真人进房来。
本身司马真人就住在豹房内候命,他一早起来听闻朱厚照醒转便作好面圣的准备,因而张苑刚派人过去请,司马真人便飞速赶来。
“参见陛下。”
司马真人作为局外人,根本就不需要为这件事件承担任何责任,所以显得洒脱之至。
朱厚照对司马真人也无丝毫怨怼,脸上挂满笑容,一抬手:“真人起身说话吧。”
司马真人站起来,目光先看了看丽妃,然后低下头,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朱厚照道:“真人,听钱宁说,你曾为朕占卜过?你可知朕年后这两次遇险,因何而起啊?”
司马真人闭上眼睛,似模似样地掐指推算,许久睁开眼,看向朱厚照,“陛下,以贫道测算,紫薇星动,犯天狼煞,好在有太白星、皇极星庇佑,天狼煞才未对陛下有所损伤……也是因贫道法力不足,没有提前做出预测,让陛下以身犯险,罪过罪过!”
朱厚照摇头轻叹:“这怎么能怪真人呢?谁也料不到会发生这种事……那该如何化解?”
在场除了朱厚照对司马真人深信不疑外,丽妃、张苑和钱宁都知道司马真人是空口说白话,但没一人敢站出来揭破。
只要皇帝迷信,再扯淡的事情也属于天机。
司马真人又煞有介事推算一番,最后笃定地道:“天狼煞,乃狄夷所致,概因陛下要举兵草原,令天狼星感到危机,因而屡犯紫微星,只有草原一战完全平息,天狼星便会彻底蛰伏!”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朱厚照听得兴致大起,分析道,“朕就说过年后中一直感觉状态不对,就算没遇险时整个人也无精打采,总觉得有什么东西犯冲,现在才知原来是因为朕要举兵讨伐草原所致……如此说来,天狼星庇护的是草原上的蛮子吧,不然为何要犯朕的紫微星?”
司马真人没想到朱厚照居然还能分析出门道来,连他自己都是瞎编的,甚至不合周易、梅花易数等数术,只是信口胡诌。不过既然朱厚照如此说了,他便知道该怎么把话接下去,“正如陛下所言……陛下两次犯险,一次乃朝鲜女子所为,第二次则是因陛下要见西域女子,皆犯天狼煞,才有此天劫!”
朱厚照点头:“朕明白了,如此说来,朕在平草原前,不能碰那些蛮夷女子,是吧?”
“理应如此。”
司马真人说话间,偷偷看了钱宁一眼。
这些话中,大半他是专为迎合钱宁而说,他跟张苑关系不佳,跟钱宁是铁哥们儿,这次钱宁没找到西域美女,回来无法交差,只得找人假扮,现在正好让朱厚照断了继续找西域美女寻欢作乐的想法,可谓一举两得。
钱宁听到后松了口气。
思忖半响,朱厚照终于打定主意,“那就定下来,把豹房内所有蛮夷,不但女人,连夷狄的伶人也一并逐出!从此后,豹房只允许大明子民存在!”
“陛下圣明!”
司马真人道,“不过如此还无法完全压制天狼煞,陛下需要以天子之威降于蛮夷身上,令其彻底臣服于陛下……如此方能逼迫天狼星暂时挪移出紫微星的范围。”
朱厚照吸了口气:“真人的意思是说,不但要把蛮夷赶出豹房,连京师甚至大明境内都不能留,是吧?嗯,有道理,朕乃皇帝,泽被天下,就相当于紫微星,而天狼星却庇护蛮夷,要让天狼星远离,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将蛮夷驱除出大明地界。”
张苑皱眉,心想:“陛下怎么这么说?还有这司马妖道为何突然提起这个,难道他接受朝鲜人的贿赂,故意这么说,好让朝鲜人早些拿到朝廷的册封,回去见他们的国主?”
朱厚照再道:“真人有什么好建议,一并说来听听……比如说如何才能一劳永逸驱离天狼星?”
司马真人微笑道:“陛下,贫道听说朝鲜使节犯上,囚禁于会同馆,陛下不妨应他们所请,为他们国主册封,也好早些打发走……至于草原上的狄夷,本身距离我们就很远,只需出兵平息便可。那些西域的胡人,不管男女一并赶走……请陛下示下。”
朱厚照沉默好一会儿,才不舍地道:“朕这次算是捡回一条命,可真是危险,如果再来这么几次,太白星和皇极星是否还肯庇护朕实在难说……不过只要不是列祖列宗降罪就好,朕觉得就算他们对朕不满,至少还是愿意维护大明国祚稳定的,怎么舍得让朕出事呢?”
张苑狠狠瞪了司马真人一眼,他算是看出来了,司马真人跟钱宁一伙的,说话的倾向性非常明显,心道:“不行,回去后我得立即找谢阁老商议,怎么对付这两个家伙……现在我这边说再多也无济于事,陛下只信这个神棍,现在神棍居然指责我说的祖宗降罪的事,不是拆我的台吗?”
钱宁道:“陛下,看来还是及早把朝鲜人送走为宜,不如早点儿册封算了,就算是篡位当上的国主,总算也要对我大明称臣。”
朱厚照想了下,有些不甘心,轻叹:“总归有些舍不得,那些朝鲜美女还是很够味的……”
说话间,他看了丽妃一眼,最后一咬牙,“既然这些女人克朕,那就把她们全部赶走吧,朝鲜国主想要的册封,朕可以满足,不过他们得岁岁进贡,否则朕便出兵讨伐他们!”
司马真人很高兴,问道:“陛下,这件事由何人办理?”
言语间,司马真人大有主动请缨的打算,朱厚照皱眉道:“真人到底不是朝中人,这种事情还是交给懂行的人去做……张公公,你回头便安排翰苑草拟册封诏书,然后令人把诏书送过去……这些天狼煞,早滚朕早安心!”
第二〇七三章 酒肉朋友
朱厚照虽然浑身是伤,但总算无性命之忧,为了向朝中大臣证明他没事,特下诏举行朝会,时间定在三天后,也就是正月十九。
至于这次朝议说什么,没人知晓,但有一点大家却明白,就算朝会如期举行也不可能商量大事,而且很可能无果而终。
正德皇帝登基后举行的朝会,要么以大臣间的争吵而结束,要么以朱厚照拂袖离开为终结,总之朝会上剑拔弩张,火药味无比浓烈,这也是朱厚照不喜欢举行朝会的重要原因。
朝臣得到通知后,总算松了口气,这下终于不用再考虑传位传给谁的问题了。
而沈溪获悉消息是在午后,昨夜他睡得很晚,一直到中午才起床,虽然已过上元节,但由于正德皇帝懒政,到六部和各寺司衙门开衙还有半个月。
沈溪心想:“在大臣休沐期间举行朝会,你这是要证明自己还活蹦乱跳,还是要让天下人知道你有多悲催,连在自家后宅也会出事?这种朝会能商议什么事情?”
因为沈溪要准备见西域商贾之事,对于三天后的朝会没有多留意。
就在他准备收拾一下去兵部时,朱起进房来奏禀,说是收到沈溪早年汀州府同窗的拜帖。
沈溪把拜帖拿过来一看,果然是他在汀州府考学时的朋友,也是一路跟他从乡试到会试考下来的苏通,不过跟他一举高中状元不同,苏通几次都没考取,到现在还只是个举人。
朱起道:“老爷,这位苏公子以前曾拜访过您,也是会试时,不过你都不在。这次他再次前来拜访,一直在府门外等着,这都已一个多时辰了,见还是不见?”
对于苏通这样的损友,沈溪本来是能不见则不见,但他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暗忖:“虽然苏通在男女关系上过于轻浮,经常有出格的行为发生,但此人心眼儿不坏,而且当初交情还算不错,若是合心意,提拔一下也无妨。”
“让他到书房来。”
沈溪没那么迫切去兵部衙门办差,便让苏通来见。
朱起匆忙出去传报,等苏通低着头跟随朱起到书房时,沈溪看到苏通,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数年未见,现在彼此的身份已经是天差地别。
“学生拜见沈尚书。”
苏通见到沈溪,甚至不敢抬头,拱手作揖,向沈溪行大礼,态度异常恭敬。
沈溪走过去相扶:“苏兄见外了,咱们既是同窗又是好友,如何使得?”
苏通见沈溪态度和善,终于松了口气,微微抬起头来,看了沈溪一眼,挤出一抹笑容:“在下只是一介书生,今日登门拜访,沈大人破格赐见,该有的礼数还是要尽到的。”
二人见礼后,沈溪请苏通坐下来聊。
闲话几句过往,苏通终于没有之前那么拘谨,笑着道:“去年郑兄也考取举人,今年随他一起赴京赶考,说及这些年来经历的事情,最感慨的莫过于沈大人您……您三元及第创下一段佳话,然后又屡立功勋,如今已贵为部堂,朝野都仰慕您的官威,我八闽读书人为之自豪,……”
沈溪笑着点了点头。
苏通和郑谦算是他考学路上的朋友,两人在他眼里都有些神经质,不过郑谦的命没苏通好,或者说郑谦的关系没苏通那么硬,苏通在弘治十一年有贿考事件发生的福建乡试中一举而中,郑谦则是过了九年才考中举人。
对于一个秀才来说,能在三十岁上下考取举人已经是相当不错的成就。
从这点上来说,郑谦其实只是正常发挥,他跟唐伯虎这些人的人生际遇基本相同,这时代能在二十岁前便考中进士的基本都属于妖孽级别,至于像沈溪这样十三岁中状元的更是绝无仅有。
沈溪道:“之前苏兄不是在京师生活过一段时间吗?那时我在外地当官,未能跟苏兄好好聚聚,之后回京师时,你已经返回汀州府,此后便少了见面的机会。”
苏通感慨道:“说起来,人在京城,家业却在福建,两地相隔几千里,管理起生意来不是那么方便……过去几年汀州府茶叶买卖兴旺,家里总需要有人看着,再者也是之前在京城得罪人,没办法只能暂时回乡避避……”
经过苏通解释,沈溪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前些年苏通买了高崇一个小妾,名叫怜儿,结果过了一两年,有人惦记起高崇这个小妾,便让高崇赎回去再转售,结果高崇在苏通这里碰了壁。
苏通想的是,自己买回来的东西,凭什么说退就退?而且时间过去这么久,他跟怜儿已经有了感情,就算高崇开出三倍的价格都未赎回。
结果自那以后便有人使绊子,除了破坏苏通在京城的买卖,还在苏府纵火、打人,那时正好正德登基刘瑾得道,大靠山沈溪又不在,苏通哪里敢有侥幸思想?二话不说立即收拾东西逃跑,直到听说刘瑾倒台,沈溪重掌兵部,他才有胆子到京城赶考。
沈溪心想:“苏通这性子,倒是跟朱厚照相仿,如果他二人结识,说不定臭味相投,未来的命运也会发生很大的变化。”
苏通讲完自己的故事,唏嘘不已:“在下到京城赶考,如果能中进士固然好,如果再次落第,在下准备接受朝廷委派,随便在哪个衙门捞个一官半职也好……最好是在京城,或者是汀州府府县衙门当差……”
苏通说话时目光热切,暗示之意非常明显。
显然苏通是想通过沈溪,从非正常渠道获得官职,考中进士自然能更早得到官缺,落榜的话沈溪也可以为他向吏部衙门递条子,让他有个出路,甚至地方出现官缺而进士不愿赴任的话,甚至以举人之身做知县都有可能。
沈溪笑着点点头:“既然是多年老友,这点忙能忙我自然会帮。”
苏通惊喜异常,重新站起来,郑重向沈溪行礼:“沈大人,在下未料今日能见到您,还能得到您如此眷顾,感激之至。日后若有吩咐,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沈溪也站起来,笑着点头:“苏兄不必见外,既然是同窗兼挚友,互相间帮扶也是应该的,若当初我名落孙山而你高中的话,今日应该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是吧?”
苏通点头不迭:“那是自然,肯定会如此。不过……在下可没那本事。”
这下苏通对沈溪越发恭敬,等再坐下来时,他已经开始说送礼打点的事情:“去年秋茶行情不错,春茶虽然还不清楚,不过看这些年的年景,应该也不错,多亏地方商会……说起来这一切都是大人的功劳,大人在哪里当官,哪里就百业兴旺,百姓吃穿都不发愁,您如今的名望,在江南之地不啻万家生佛……”
虽然苏通说的大多是实话,但因他有求于人,听起来倒像是刻意拍马屁,沈溪没有往心里去,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这正是一个官员基本的操守,当不得万家生佛之誉。”
苏通道:“在下带了一些福建的土特产来,那边郑兄也想给沈大人些孝敬,不知……是否可以让他过府一叙?”
沈溪想了下,摇头道:“换个时间再见吧,今日能见苏兄,已是意外之喜,毕竟我现在差事繁忙,每天空暇不多;再者现在你们又准备大比,还是不多耽误了……对了,还有半个月便要开考,苏兄你准备得如何?”
苏通听沈溪提及会试,脸上涌现一抹羞红:“这个……说来惭愧,在下这几年都没怎么用心做学问,功课马马虎虎,恐怕难有进益……”
沈溪不由莞尔。
对于苏通这样家业丰厚的公子哥来说,考学的主要目标就是中举。
考取举人人生已算圆满,至于中进士无异于奢望。当然,中举后自然有一股盛气,希望一鼓作气考中进士,可当一次二次连三四次会试不中后,也就泄气了,之后会继续经营家业,对于学习之事就没那么用心了,毕竟大富大贵还想让他们在三十岁左右坚持刻苦读书,实在是强人所难。
苏通问道:“沈大人,您可知这次会试谁为主考官?在下……其实想……咳咳,早些知道,也好知道应以如何方式准备这次会试……”
沈溪心想,你知道谁当主考官应该不是为了投其所好揣摩文风,而是想去行贿吧?
因为苏通的过往实在不堪,沈溪知道当初其过乡试十有**是通过贿赂的方式,心里难免有些芥蒂,这个人为人还算正派,当初沈溪陷入科举舞弊案,不惜到处奔走营救,但也仅如此而已,如果是做官的话,沈溪相信苏通有很大的可能会成为贪官。
在苏通这种人的思想中,当官就是为了发财,因为他们为了当官前前后后花了不少银子。
沈溪道:“因为我在兵部任职,对于会试少有问及,之前谢中堂曾召集翰苑官员商议过,我也受邀出席,可惜讨论时分歧太大,暂时……没有结果。”
沈溪当然不会告诉苏通,其实主考官已经定下梁储和靳贵。
苏通稍微有些遗憾:“无妨无妨,会试过不了多久便会举行,无论谁是主考官,在下都会全力以赴,不过若考不中的话,还要多仰仗沈大人。礼物随后便送来,再者……在下希望能找个机会,跟沈大人把酒言欢,到底是多年同窗挚友,许久不见,有太多话想说,酒桌上正合适。”
苏通算是合格的酒肉朋友。
至于苏通的学问如何,并不是沈溪关心的,就算苏通在同龄人中学问比较好,是否达到进士标准还得另说。
但沈溪对苏通的器重,不是单纯让苏通用学问当官。
沈溪笑道:“既然苏兄要请酒,那时间和地点就由我来定,至于参与这次酒席的人有谁,也不能由苏兄你来做主。”
苏通一听沈溪肯赴宴,眼前一亮,连连点头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一切都听从沈大人安排。”
沈溪再次点头:“地点的话,就选择在你京城的宅邸,除了你我外,不能再请旁人,你觉得如何?”
“单独饮宴?那郑兄他……”
苏通对朋友果然没话说,这个时候还惦记着跟他有同样喜好的郑谦。
当初一起考学的人中,只有郑谦跟他的关系最铁,二人不但裤子可以同穿一条,甚至妾侍都可以互相赠送,这种“情义”绝非一般人能比拟。
沈溪道:“至于郑兄那边,暂时先不忙打扰他,等会试结束后再见也不迟……此番我可能会介绍一个新朋友跟你认识,到时候你一定要好好款待他。”
苏通听说沈溪要带朋友去,不由好奇谁这么面子大,居然能让沈溪这个兵部尚书带着赴宴,不过沈溪没细说,他也不便多问。
随后,沈溪又跟苏通寒暄几句,便以前往兵部衙门坐班为由送客。苏通很关心这次酒宴的事情,出门时道:“沈大人不必相送,在下不过是个普通应试举子,当不起如此厚待。若沈大人决定什么时候到在下府上,只管派人知会一声便可,在下定守口如瓶,不会把这件事宣扬出去。”
沈溪对于苏通的回答很满意,笑着点头,目送苏通离开。
等苏通的马车远去,朱起过来道:“老爷,这位苏公子临上马车时说要送礼过来,这些礼……是否收下?”
沈溪道:“他送礼来,太过贵重的不能收,毕竟时值会试年,这次我虽然不是主考官,但也要避讳些,他送多少礼物来,回头按照他说的地址给他送去相应的回礼。”
朱起惊讶地问道:“老爷,您还要给苏公子送礼?”在他看来非常不可思议,沈溪居然要给一个普通举人回礼!
沈溪笑道:“朋友间互相馈赠,算不得行贿受贿,该怎么做便怎么做。处理礼物的事情就交给朱老爹你来办,我不掺和了。”
朱起点头:“是,老爷,小人一定会把事情办好……老爷,您这是要往兵部衙门?”
沈溪摇头:“我准备去豹房见驾,你让人把马车开出来,我进去换过衣服便启程。”
朱起赶紧去准备,而沈溪则先回后宅换上一品大员的常服。
就算豹房并非皇宫那种庄严之地,但始终是帝王常驻之所,沈溪每次过去,都要先整理好仪表仪容。
等沈溪再出来时,马车已备好,朱起迎上前问道:“老爷,您若是晚归的话,跟小的说声,小的守一夜。”
沈溪笑了笑道:“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门留着吧,安排个下人看着就好,朱老爹不用太过操劳,放心休息!”
第二〇七四章 套路
沈溪坐着马车去豹房面圣。
他考虑得很周全:“昨夜陛下受伤,我不顾一切去探望,这件事必被人告知陛下……昨日我去了,今日却不去,如此倒显得我昨夜之举带有政治目的,让陛下生疑,反倒不若再次拜访,顺带把请他出来饮酒的事情说一说。”
沈溪见朱厚照,除了查看伤情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准备把苏通介绍给朱厚照认识。
在沈溪看来,这是一个不错的安排。
至于苏通会收获什么,沈溪没有详细考虑,只是在斟酌后,觉得有必要把苏通的特长利用起来,说不一定会收获奇效。
“至于是帮他,还是害他,难以界定,不过这也算是他人生一大机遇了。”
沈溪到豹房后,让门口的侍卫进去传报,稍后出来迎接他的仍旧是小拧子。
换了旁人都无法进入豹房,只有沈溪的情况不同,小拧子出来后上下打量,不解地问道:“沈大人,您来面圣,不怕陛下那边说什么?听说陛下今日问过张公公等人,张公公在陛下跟前告您的状,说您昨晚到豹房来别有用心。”
沈溪道:“陛下安危,涉及大明社稷稳定,本官前来探望,份属应当……拧公公引路吧。”
二人进入豹房后,沿途沈溪小声询问张苑告状的事情。
小拧子回道:“这些话,小人是听陛下跟前服侍的太监和宫女说的,当时陛下身边除了伺候的奴婢,便只有张苑和丽妃娘娘,丽妃娘娘为大人仗义执言,说大人您做这一切是为了大明,才把张公公的话给堵回去……”
沈溪知道高宁氏为自己说项时,心里涌起一种怪异的感觉。
原本光明正大的一件事,却仿佛被歪门邪道的东西污染,变得不那么名正言顺了,但沈溪却感觉豹房更容易掌控了,心道:
“高宁氏昨日的话看来不似虚以委蛇,她已当是我的盟友,才站出来帮我说话。她说什么做什么,完全可以由小拧子带出来,同样小拧子的行动也会被高宁氏监控,如此一来形成巧妙的制衡,豹房内陛下一举一动可说尽在掌握。”
小拧子继续道:“陛下对张公公好像更器重了,主要是因为酒楼倒塌时他不顾一切冲上楼救驾,可惜小人当时不在场,没办法立功。这次陛下让张公公查宫市倒塌案,可能他会把一些子虚乌有的罪名栽赃到小人身上,沈大人您可一定要帮小人说话,小人跟这件事全无关系啊。”
沈溪这才知道,原来小拧子有事相求。
涉及宫市屋舍倒塌,沈溪本身没有话语权,但见到小拧子那哀切的目光,沈溪知道现在豹房局势大变,原本朱厚照两次遇刺都是相关责任人的张苑,就因为表现出的忠心一跃成为皇帝跟前最得宠之人,再加上张苑是司礼监掌印,位高权重,隐隐已有接班刘瑾的势头,谁都怕他出手报复。
沈溪点了点头,当即应允下来。
……
……
沈溪见朱厚照的确不难。
沈溪求见时,朱厚照已睡醒,太阳高挂在半空中,因昨夜昏迷一宿,上午虽然只是补了一觉,下午这小子早早便起来,在丽妃搀扶下练习行走。
朱厚照让丽妃回去,自己则在小拧子搀扶下到了书房,在门口见到等候多时的沈溪。
朱厚照道:“沈先生怎么来了?嘿,朕身体没事,都是那些奴才大惊小怪,这不,朕又活蹦乱跳的了?哎哟……”他刚想逞强独自走上两步,马上感觉腿脚不便,身体一个踉跄,差点儿栽倒,幸好被小拧子及时扶住。
沈溪关切地道:“陛下多保重身体。”
朱厚照自我解嘲,伸出右手拍了拍膝盖:“不过是崴脚而已,朕乃真龙天子,自有上苍庇佑,岂会随便出事?沈先生进去说话吧?”
君臣进入书房,朱厚照没敢逞强,让小拧子扶着他到书桌后坐下,沈溪则站在书桌前,就算朱厚照赐座他也只是微笑点了点头,然后继续站那儿。
朱厚照道:“沈先生是来求证朕伤情的吧?没大碍,太医说休息调养一下就好,朕这两天会修身养性,等身体完全康复后再操劳国事。”
沈溪没想到朱厚照如此厚脸皮,以前身体好的时候,你何曾关心过国事?不过他嘴上却不说破,颔首道:
“陛下身体平安无事,自然再好不过,微臣有军情禀告,除此之外,还有件私事……”
“私事……?
朱厚照一听瞪大了眼睛,感兴趣地问道:“什么私事?沈先生先说来听听……军事上的东西,沈先生只管走通政使司衙门上疏的途径,朕有时间会看,就算没有及时批复下去沈先生也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办理,不必在意朕的看法。嘿嘿,有沈先生坐镇兵部,朕高枕无忧,没什么可担心的。”
朱厚照根本无心过问朝政,即便关系到军队,他关心沈溪说的私事。之前沈溪从来都公事公办,好不容易从他嘴里吐露出新名词,这引发了朱厚照的极大好奇。
沈溪道:“陛下年后两次受伤,看来是豹房内风水出了问题……“
“对对对。”
朱厚照打断沈溪的话,点头不迭,“正是如此,朕也觉得是风水有问题,朕问过司马真人,真人说跟什么天狼煞有关,原来那些蛮夷就是天狼星,朕跟他们犯冲,所以朕让司礼监拟诏,把朝鲜国王册封了,让他们的使节团早点滚蛋!”
沈溪才知道这个消息,心里不由暗自发愁……这小子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不过他没有发表评论,心道:
“朝鲜人想得到册封,由得他们去吧,反正对我大明没什么妨害……”
沈溪道:“微臣想请陛下出宫游玩,到京师各处去走走,顺带体察一下民情。”
朱厚照皱眉:“出去走走……也可以啊,但朕现在身体实在不便……”
沈溪看朱厚照的反应,便知道这小子不是不想出去,而是不想跟他一起出去,没人愿意出去游玩的时候身边带着个唐僧一样嗦的老师,不管做什么都不能尽兴。
沈溪道:“臣本打算介绍一个幼年时结交的朋友给陛下认识。”
朱厚照眨了眨眼,侧着头道:“朋友!?沈先生的朋友?这……倒是挺有趣……他现在也在朝中做官?”
沈溪摇头:“他是举子,今年到京城参加会试。此人交游广泛,陛下见见他,或许会有所收获。”
朱厚照本不想跟沈溪一起出游。
这已不是当太子被关在东宫做笼中鸟那会儿,现在的朱厚照享有绝对的自由,想什么时候出去玩完全可以做到随心所欲。
之前他出去玩也找到一些玩意儿,不过相比于豹房里的热闹,还有所有人对他的顺从和恭维,市井间的乐趣显得平淡许多。
但听说沈溪要带他去会友,这种感受之前从未经历过,朱厚照自然而然地提起兴趣。
朱厚照眯眼问道:“沈先生昔日故友现在还只是举子,看来他的学问不是很好,却不知他那里有何能让朕有收获呢?”
沈溪道:“陛下没见过他,如何知晓?朕不过是想让陛下出去走一走,散散心,而不是每日都留在豹房,每天起床来都没有惊喜可言……若陛下觉得此事不足一提,就当微臣没说过吧。”
刚才朱厚照还在回绝,现在反而热心起来,道:“朕的确想出去走走,就让朕休养两日,等行动自如,便跟沈先生一起出去游玩如何?”
沈溪心道:“就算你现在所言发自内心,可过个几日,以你懒惰的心理,必然不想出去,必须定个时间,让你不能反悔。”
沈溪问道:“不知陛下几日后出豹房?微臣也好有所准备!”
朱厚照琢磨一下,伸出手指道:“说两天就两天,朕对自己的身体有信心……今日是正月十六,那就正月十八出去玩,时间定在下午,朕白天……很忙,晚上不要太晚回来,朕会安排侍卫负责安保工作,不过会让他们换上便服……”
现在的朱厚照,怕死得要命,对一切都采取怀疑的态度。不过想想也可以理解,换了谁不到半个月时间连续两次遭遇生病危险都会有这种防备,此时朱厚照的反应已经算相当不错了。
沈溪点头:“那微臣就在两日后,于豹房门前恭迎陛下,到时候一起赴约。”
朱厚照笑道:“那就一言为定,沈先生还有别的事情吗?”
沈溪不由皱眉,你让我先说私事,现在我把私事说完你就下逐客令,感情你就这么对待朝政的?
沈溪道:“陛下之前决定,今年举兵平定草原,如今已经过了春节,是时候把最后出征日期定下来,好让兵部和全军将士做好准备。”
朱厚照听到后不由意兴阑珊:“出兵的事情吗?回头再说吧,不如就等三天后的朝会上商量……哦对了,朝会上商量这种事,必然会被那些大臣否决,是吧?这个……那时间就暂定三月初一如何?”
朱厚照忽然意识到,朝会上谈出兵的事情根本就是自讨没趣,不如自作主张直接跟沈溪把事情商定,然后到朝会时通知大臣便可。
沈溪掐指一算,摇头道:“时间稍微早了些,三月间,草原上冰雪尚未消融,出动大军所需的粮草辎重恐难筹集齐全。”
朱厚照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那就定在四月初一……先这么定下来,要是临时有什么事情再商议择期,四月总该没问题了吧?”
沈溪恭谨行礼:“微臣遵命!”
……
……
在朱厚照心烦意乱时跟朱厚照谈事情,这是以前刘瑾的行事风格。
沈溪发现自己也在遵循刘瑾的套路办事,虽然就他本心而言不太愿意这么做,但他明白,一旦把事情放到朝堂上,或者让朱厚照自个儿斟酌考虑,事情不知几时能定下,出兵之事可能会一再被推迟。
沈溪心道:“草原上各部落的融合眼看就要完成,开年之后,鄂尔多斯、永谢布等部族很可能会被达延部兼并,那时再出兵就不会像现在这么轻松,非常时期只能采用一些非常规手段。”
到最后,沈溪不由叹了口气,对他而言,现在的朝堂实在有些不太趁心如意。
皇帝不能算是个好皇帝,大臣也多为庸碌之人,经历刘瑾长达数年的清洗,朝中没剩几个能手,就连何鉴这样当初只能在他手下当侍郎的人,现在都成了吏部尚书,执领整个大明官吏考核任免。
沈溪明白,现在做什么不需征求别人的意见,尽可能按照自己的心意施为,因为朝中能给他更好建议的人,或者说那些见识出众的人,基本处在中下层,而京城这些执领朝政的高官,一个个都是因循守旧的中庸派。
沈溪出豹房后,径直去了兵部衙门。
因临近黄昏,他没打算在兵部停留太久,只是他有一种责任,看看有什么紧急军务需要处置。
等到了地方,沈溪才知道陆完和王敞两位侍郎当天都没来。
毕竟朝廷各大衙门都在休沐中,昨夜因朱厚照受伤又把朝中文武官员折腾得不轻,使得今天很多官员需要好好休息,沈溪问了一下,衙门这边除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只有山东平乱的消息让他稍微提起精神来。
山东地方奏报,是由胡琏亲自发出。
作为朝廷临时指派的山东巡抚,胡琏已平定地方四股响马,按照胡琏所说,这几部流窜于济北、胶东、泰山等地的响马被平息后,山东地界主要叛乱势力已被连根拔除,大军可以随时班师回朝。
不过胡琏也说了,直隶临近太行山一带依然有乱民流窜,如果需要的话,他可以在返程时绕道前往平定。
沈溪不由轻叹:“以前用来应对鞑靼人入侵的新式火器,现在对付那些流寇响马,效果果然是立竿见影,不过这也会让下面的将士产生一种轻慢的心理,等出塞与鞑靼人作战时,或许就不会像现在这么轻松了。”
沈溪本来准备给胡琏回信,但想到胡琏的主要任务已完成,随时可以班师,再加上出兵日子已定下,突然想考验一下胡琏的大局观和临阵指挥能力,由其自有发挥。
想怎么着,由得你来,反正如今北方主要任务便是平息民乱,让百姓有个安定的生活环境。
胡琏领的是巡抚的差事,但行的却是平乱主帅的职责,总不能什么事都由我在京城给你们出主意,等到了真正的战场上,消息传递随时都有可能中断,各自为战的时候多了去,还是随你们自己发挥吧!
第二〇七五章 海老大
沈溪并未在兵部衙门停留太久。
当晚他还有一件事要做,就是去见西域商贾中一名近乎是传说中的人物。
此人名叫海老大,西域商贾都这么称呼。
沈溪派人调查过,相关情报很少,只大概知道此人在西海,也就是后世咸海一带交游广阔,除了有私人城堡和占地辽阔的领地,甚至拥有军队。
海老大的势力向南延伸到了印度、波斯和奥斯曼帝国,向西则在莫斯科公国、立陶宛和波兰拥有商贸渠道。
沈溪自打来到这个世界,着眼点便在大明,很难把目光放到更远的地方,毕竟这时代交通太不方便了。
沈溪见到云柳、熙儿和彭余等人时,他们已准备完毕。这些人中最有干劲的是彭余,自从跟了沈溪后少有表现的机会,马昂还可以随军打仗,而他在各衙门基本都是挂职,无需去点卯,平日只能帮沈溪做一些琐碎的小事,眼前便是他最好的立功机会。
“……大人,问清楚了,海老大已进了京城,不过听说带了不少随从,这些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巨寇,务必小心谨慎……”
沈溪没有回彭余的话,看着云柳道:“你调查的情况又如何?”
云柳摇头道:“那些胡人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有些话未必可采信,他们越是表现得凶悍,越是心虚,大明地界上类似势力多不胜数。”
云柳没有给彭余面子,在她看来那些胡商没什么好担心的。
跟大明动辄出动数万兵马征伐作战不同,这一时期的中亚和东欧地区就算打再大的仗,也不过是几十人、上百人的规模,而大明恐怕就连绿林间的火拼都有可能上千人参与。
无他,人口基数不同。
沈溪道:“不管来头如何,至少说明这些人有备而来,跟他们做买卖,虽然不能完全依靠武力,但适当地展示一下拳头还是有必要的……不管怎么样,都要优先保证我们的利益不受侵犯,绝不允许出任何状况。”
云柳显得很自信:“大人请尽管放心,人手已安排好,保管那些胡人插翅难飞。”
彭余用羡慕的目光打量云柳一眼,似乎也希望能用云柳那么自大的口气说话,但可惜他现在没什么地位,就算刚才被云柳反驳,依然要对云柳这个上司毕恭毕敬。
沈溪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差不多快要天黑了,挥挥手道:“时候不早,整顿好人马便出发吧,今日见到胡商,先不要泄露身份,如果情况不对,随时都可以动用武力,就算要和气生财,但面对挑衅也不能退缩,这里毕竟是我们的地头!”
彭余拳头紧握,兴冲冲应道:“好嘞!”
……
……
夜色降临,沈溪带着彭余等人往崇文门去了。
跟上次见面的地点相距不远,这次会面也是在明时坊,该处既有崇文门和朝阳门出入,也可以乘船走泡子河水关,甚至于靠近泡子河南岸靠近城墙的地方还有一些为方便走私而悄悄掘通的地下密道。
这些密道在战争时因通行能力差作用不大,却可以让商人把城外的货物送进城来。五城兵马司偶尔会派人堵上地道,但更多时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种走私他们也有份参与,背后利益关系错综复杂。
总之,只要银子给得足,基本上胡商不用担心进出城难的问题。
沈溪率先到了约定地点,这是位于盔甲厂以南、泡子河北岸的一栋民宅,由于附近有装卸货物的码头,白天非常嘈杂,附近居住的多是商家和船老板。
沈溪进入房门,直接来到正屋坐下,稍微交待几句便让彭余带人去迎金胡子。
至于海老大是否会履约,一时间难以判断,不过以沈溪猜想,胡商手里的货急着出手,难得遇到一个包购包销的大买主,任何一个正常的生意人都不愿意错过,哪怕明知道京城一行危机重重。
当晚京城一片安静,这跟前一天上元节华灯初上时的热闹喧嚣形成鲜明对比,沈溪没有枯坐等候,手上拿着本书,悠哉悠哉地看着,熙儿提着剑站在他身后,外面院子里既有明处站岗和巡逻的侍卫,也有暗中的哨卡,根本不怕安保出问题。
云柳坐镇门房,负责从那些前来联络的情报人员口中搜集胡商的最新动态,随时将消息上达,让沈溪选择是留还是撤。
一直等到二更天,终于有消息传来,说是金胡子在苏州胡同现身。
云柳恭敬地站在沈溪身前,道:“大人,这个海老大在京城内外安插有钉子,同时还可能通过一些非常规手段,跟京城内一些权贵有染……他是否会将大人您私会胡商的事情泄露出去,让人借此做文章呢?”
沈溪打量云柳,道:“过去几年时间,京城变化很快,经过刘瑾清洗,还有后来清算阉党,到现在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官员基本上换了几茬,他一个西域来的胡商,有多大能耐能跟京城这边的达官显贵打好关系?”
“再者,现如今兵部已牢牢控制五城兵马司以及城防衙门,就算有人想给我使绊子,他去哪里调集兵马?”
由于朱厚照不临朝听政,不管是中枢还是地方,所有操作都没有放到明处,所以云柳不太清楚现在朝廷是个什么情况,兵部有多大的权力,自然也就不明白沈溪的可怕。
之前沈溪没跟她交待清楚,其实自打外戚张氏兄弟倒台后,京城周边主要军事力量,都已被沈溪直接或者间接控制,虽然御林军不在沈溪掌控中,但京城内任何跟兵马调度有关的事情,沈溪都会第一时间知悉。
显然,沈溪不可能自己查自己,所以也就不会存在什么意外。
云柳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苦笑一下,道:“金胡子前来履约,但他并没有带海老大前来,而且走到半路就停下了,坚持让大人到泡子河上一艘客船相见……大人是否过去?”
沈溪连头都没抬一下,继续看着手里的书,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告诉金胡子,我就在这里等他和海老大出现,如果他不来,今晚过去,生意彻底泡汤……做不做这笔买卖,全看他们如何选择,我不会干涉,不过要是放弃的话,那以后他们再来京城,我就不像今天这么好说话了!”
……
……
消息传递出去,海老大迅速离去,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才重新出现,这次他带了一些人,全都是中原人的打扮,甚至从言语上无法分辨是否是大明百姓。
云柳回来奏禀:“……大人,这些人手里都持有路引,按照路引,他们乃是嘉峪关以西哈密卫、罕东卫、安定卫的戍边百姓,看来这些胡人通过一些操作,获得了大明子民的身份。”
沈溪耸耸肩道:“有银子开路,又是在一穷二白的边关地区,这有何难?把人带过来吧。”
云柳显得很为难:“他们人很多,大概四十多个,而且都携带有兵器,若到来后对大人不利,那就……”
沈溪摇头道:“完全可以让其中大部分留在前面的院子,只有海老大和金胡子才有资格到正屋跟我谈判。如果他们不想来的话,我也不勉强。”
又是那种爱做买卖就做不做就滚蛋的态度,云柳发现今天的沈溪不太好说话,不过她本来对胡人就没好感,自然站在沈溪一边,领命而去。
把人带进门后,四十多个人乱哄哄地堆在院子里,这些人大多满脸横肉,体格壮硕,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凶煞之气。
金胡子站在人群前面,旁边是个三十多岁的彪形大汉,看架势,这汉子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海老大。
“我们已经来了,约见我们的主顾呢?”金胡子大声质问陪同过来的彭余。
因为胡人来得不少,现场气氛稍显紧张,好在彭余带的人也不少,云柳布置在院子四角维护安全的人更多,两边站得泾渭分明,态度都不友善。
沈溪在熙儿陪同下,从正屋出来,站在门前没有再往前,虽然院子里光线暗淡,但金胡子还是一眼就认出出门来的就是之前跟他们谈过买卖的“年轻太监”。
“阁下,我们海老大已经到了!大家是否坐下来心平气和谈买卖?”
金胡子见到沈溪很高兴,只要明人不存心毁约,达成交易的可能无形中就变大了。
沈溪微微摇头:“尔等居心不良,居然找个假冒的海老大来坑蒙拐骗?这伎俩实在太过小儿科了!四周准备,听我号令行事!”
随着沈溪一声令下,周围围墙和房顶同时涌现不下一百名弓弩手,除此之外,还有大批火枪手现身,院子里气氛瞬间跌至冰点。
一众胡人感受到危险,纷纷把自己携带的兵器拿出来,从里到外自动围成几圈,刀口一律向外,但这么做的象征意义大过实际意义,没有盾牌护身,只要沈溪一声令下,这些人都会被弓箭射成穿糖葫芦。
金胡子见情况不对,赶紧摆手:“莫要乱动,莫要乱动,有话好好说!既然存心交易,最好还是和气生财……这位兄弟,我们带着诚意而来,你……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彭余嚷嚷道:“什么意思?你还有脸问我们?我们当家的说得很清楚,你带来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海老大,这还需要跟你解释?既然你们用心不诚,自然没法把生意做下去!”
“那也用不着杀人啊……”
金胡子紧张地说道。
这些胡商在欧亚大陆到处倒腾,可说是一群土匪,莫说是跟盗匪和部落的小的武装冲突,就算是国与国的战争他们也亲身经历过,不过骤然面对上百名大明弓弩手和数十名火枪手的威胁,就算心中再有底气,暂时也只能服软。
沈溪目光炯炯:“金当家,我给你面子,让你找海老大前来谈买卖,这件事是你自个儿提出来的,现在你却找个假扮的人糊弄我,到底存的是什么心?我可不是那种做一两银子二两银子买卖的街头小贩,你知道这种欺骗,会带来什么后果吧?”
金胡子不由一凛,心里发怵:“能调动出这么多官军,这人本事不小,如果他跟我们做买卖的事情被朝廷知晓,可能会脑袋不保,所以他才这么介意被人欺骗。”
金胡子理亏在先,本来想强辩,但此时却知道再解释已无济于事,干脆地道:“有话好好说,买卖我们先不做了,以后也不再踏足京城之地,至于我们带来的货物,便送给这位兄弟,当做对此番用心不诚的惩罚……现在是否可以让我们离开?”
彭余冷笑不已:“买卖是你们想做就做,想走就走的?我就说怎么这海老大一点气势都没有,感情是你找人假冒的……也是我们当家的精明才没被你们得逞!当家的,您一声令下,把这些不守信用的蛮夷杀了吧!”
沈溪突然抬起手来,在场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就在这些胡商以为眼前的年轻人要下令射击时,沈溪却出人意料地说道:“金胡子,我知道海老大就在你身后的人群中,你让他出来,我们可以继续把买卖谈下去……我这边带有诚意,如果这次机会你们再不懂得把握的话,就不要离开了,反正蠢货留在这世上也只会白白浪费粮食!”
云柳和彭余都诧异地看向沈溪,不知道沈溪是如何断定金胡子身边的人不是海老大,如果说是根据为人处世经验所得,那怎么又判断海老大就在人群中?至少他们没得到相关情报,这消息不是由他们传递给沈溪,而沈溪作何推断出来,他们就无从理解了。
金胡子神情慌乱,回头看向他带来的一群胡人,很快人堆中走出一人。
这是个年轻男子,粗略一看衣着普通,但长得却细皮嫩肉,斯文秀气,好像是个大家公子,仔细端详却能发现端倪,这人目光凌厉,微微一笑时,让人不觉心中生寒。
“你谁啊?”
彭余看了一眼,忽然一阵汗毛倒立,下意识地连续退后几步,一个激灵后反应过来,迅速挡在沈溪身前。
云柳提剑上前,没等她开口,沈溪已问道:“你就是海老大?”
那人没回答,金胡子一脸惭愧地走了过去:“当家的,实在对不住,需要您亲自出来……”
没等金胡子把话说完,“海老大”突然自腰间抽出细剑,瞬间刺穿金胡子的喉咙,等金胡子血流如注,不敢置信地捂着脖子倒下,四周才传来一阵惊呼声……不但那些胡人震惊,就连大明这边的人也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个年轻人一出来就把金胡子给干掉了,手段果决,气势远非常人可比。
沈溪笑了笑道:“既然是海老大,那就里面谈吧!”
第二〇七六章 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
海老大一出来,便下狠手除掉金胡子,下手既快又狠,异常果决,让人一时间难以接受。
但在沈溪看来,这只不过是海老大表达立场的一种手段罢了,目的非常简单:
你们不要把事情做绝,否则我连命都可以舍弃,跟你们死拼到底,最好不要逼我闹到鱼死网破的地步。
沈溪一开场就占尽优势,甚至连官军都出动了,对方通过杀人来立威也没什么问题。
随即海老大在解除佩剑后,被邀请进入正屋。
胡商方面进入屋舍的除了海老大和一名贴身侍外,就再无旁人,沈溪这边则包括他和云柳、熙儿、彭余四人,熙儿充当沈溪的贴身侍卫,挡在海老大身前,一直紧盯着对方,生怕其暗箭伤人。
海老大在侍从耳边说了一句,那名侍从大声道:“我们当家的说了,他不太懂中原人的语言,所以与阁下对话,需要由在下来传达,如果可以的话,最好不要拐弯抹角,直接谈买卖便可……在此之前,我们当家的想知道,阁下如何判断出金当家在骗人?”
这问题不但海老大想知道,就连云柳、熙儿和彭余也都竖起耳朵,想知道答案。
沈溪微微一笑,道:“很简单,以在下所知,盘踞西海地区实力不俗的海老大,其实已在五年前病逝,继承他名号和基业的人,乃是他的一名小妾,既如此,海老大怎么可能是刚才所见的那胡子拉碴的男子?”
侍从赶紧把沈溪的话原原本本传达给“海老大”知晓。
沈溪再道:“而且据我所知,继承海老大生意的女人,原本是海老大在大明做买卖时在京城教坊司通过贿赂官员赎买的一名犯官的女儿,所以阁下不可能听不懂我说的话……何必找个中间人煞有介事翻译呢?”
“咦?如此隐秘的事情你都知晓?好吧,既然你已知我是妇人之身,那我也没必要隐瞒!”
对方果然开口说话,而且是以纯正的京城口音做出回复。
声音清晰悦耳,确实是一名女子。
云柳和彭余都很惊讶,他们费尽心力也没查到海老大多少消息,沈溪却好像连对方的底细都完全摸清楚了,他们迫切想知道沈溪是通过什么途径获悉这一切的。
沈溪道:“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不会杀你,也不会阻拦你在京城周边做买卖,不过前提条件是……我要你从西方国家为我购回一些东西,价钱不是问题……”
沈溪不关心对方是男是女,总之能把买卖做好就行。
这女人杀人不眨眼,跟女魔头差不多,想想也是,能在一群悍匪中生存下来且成为领导者,显然不能把她当作普通女人看待。
海老大道:“我想买的东西,就是你们官军装备的火器,还有一些我买不到的大明特产,你能卖给我吗?”
沈溪笑了笑:“那要看你能从西方人手中为我买到什么了。”
“你想要什么?”海老大热切地问道。
沈溪从其态度,便知道对方是在找退路,毕竟被人胁迫进行商业谈判本身就是件憋屈的事情,这个接过前海老大身份和权力的女人,知道现在的局面有多凶险,想迅速化解当前的困境。
沈溪道:“我要得到西方的先进技术,同时帮我运回一批原材料……”
“不可能。”
海老大显得有些不可思议,摇头道,“西方人手上没有你想要的东西,他们没有中原那么富庶,丝绸、茶叶和陶瓷在西方各国都是紧俏货,甚至连金、银的成色都没有中原好!他们野蛮而落后,那个什么宗教裁判所无时无刻不在杀人,其凶残远超你们想象……”
海老大很识货。
此时欧洲刚走出以拜占庭帝国灭亡为标志**件的中世纪,整个西方都笼罩在教会的阴影下,科学技术处在相对落后的状态中。
不过欧洲科学文化已开始逐步复苏,目前亚平宁半岛已经产生文艺复兴运动,涌现了诸如达芬奇、哥白尼、卡尔达诺这样的科学家和数学家,并且随着佛郎机人出现,沈溪意识到殖民战争的大幕已开启,以大明的实力,尚且仅仅只能跟拥有先进海船的佛郎机人打个平手,那些拉美和亚非的小国根本不是对手,被征服是迟早的事情。
随着地理大发现,以及殖民战争的不断扩大,科学技术会在短时间内迎来飞跃,而大明则因长久安定而固步自封,永远都是以天朝上国的姿态应对外界挑战,没有西方人那种一往无前的开拓进取精神。
沈溪道:“我不想知道西方人生活得如何,只要买他们的技术……我会开出一份清单,你根据上面的名录帮我从西方人手中购得便可,报酬方面不成问题……”
海老大摇摇头:“西方人手里的好东西,不是随随便便用金银就能买到,很可能要进行等值交换,就比如这种东西……“
说着,海老大从怀里拿出一样由纱布包裹着的,显得非常精致的东西。
因为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云柳、熙儿都紧张起来,彭余更是大喊:“放回去!轻举妄动的话,让你身首异处!”
沈溪却一摆手:“打开来看一看!”
海老大把布掀开,露出一面镜子,且是市面上难得一见的玻璃镜。
海老大显得很得意:“这种东西,在西方不是用金钱就能买到,非常珍贵,而且只有贵族才配拥有。”
沈溪不由莞尔,摇摇头道:“这东西是否平常了些?”
“你说什么?我非常清楚,这东西大明根本就没有,就算是京城这等繁华之地,贵妇们也只有铜镜。”海老大很不满意,因为她觉得手上的镜子非常珍贵,是她用高价钱,且疏通好久关系才弄来的。
沈溪道:“这种东西,我这里多的是,并不需要,只是现在没带在身上罢了。”
“我这里有。”
熙儿显得很生气,似乎要急于证明,迅速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也是一面小镜子,镜面比海老大手里的还要清晰。当她拿出来后,对面的海老大先是瞪大眼睛,随后不敢置信地擦了擦眼睛,又仔细端详起来。
文艺复兴时期,水城威尼斯已出现用锡箔和水银涂在玻璃背面制成的镜子。
但此时欧洲人的玻璃制造工艺相对落后,出了无法实现工业化大批量生产外,还无法制造大型玻璃镜,更因制造成本高昂,还因为维护技术垄断刻意保密,难以系统地改进技术,使得玻璃镜的发展进入瓶颈期,其售出的玻璃镜远不及沈溪制造的先进。
“这……这怎么可能?”
海老大瞠目结舌,愣了许久才摇头道,“这可是我从西方白皮肤蓝眼睛的人手上买来的,难道你的也是?”
熙儿手里的玻璃镜可不是买的,而是沈溪送的。
之前沈溪在广州府和武昌府都进行过玻璃研制,但随着他北上担任三边总制,就把研究工作停了下来,只生产杂色玻璃,以充作瓦片和门窗使用。不过他在武昌府筛选优质玻璃制作的唯一一批玻璃镜,被他珍藏起来,当做礼物送给身边的女人。
沈溪暗忖:“看来该把一些技术市场化,本来之前我还在想靠什么来牟利,这不是有现成的技术和方案么?为何要舍近求远?”
沈溪道:“我们是如何得来的,不需跟你来解释,甚至这门技术我还可以传授给你,让你拿来跟人做交易……”
海老大听到这个消息,非常激动,立即意识到这背后蕴藏的巨大商机。
她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根本不可能把这门技术传授给我,因……因为这技术可以让你赚很多钱,我若是拿它送给西方的白人,能换得更多的钱,甚至有可能在神圣罗马帝国当上贵族,跟他们换无数的好东西……”
“如此珍贵的技术,一般人小心收藏还来不及,怎会轻易把技术传给他人?就好像你不会转让火枪和火炮制造工艺流程一样!”
沈溪心想,你视若珍宝的技术,在我这里根本不值一提,而我在意的东西,可能在你那里也不值一提。
另外这东西要说有多珍贵也算不上,就算我秘而不宣,过不了几十年欧洲人自己也会研究出来。
玻璃镜的制造工艺,在未来可说是公开的秘密,沈溪暗自庆幸:“虽然我不是工科生,但好在学的是历史,知道未来科学技术的发展方向,我研究不出来的东西,也不可能落后人太多,至少欧洲人发明的东西,只要在短时间内传到中原,我就可以把这些技术优化,从而让汉民族始终保持对西方民族的优势!”
沈溪道:“你想要玻璃镜的制造技术,给你并不是不可能,毕竟我也喜欢你提供的来自西方的技术。”
“你怎么才肯传授给我?拿什么来交换?”
海老大一脸热切地问道,“是美女,还是金银珠宝?你说的西方的技术……具体指什么?最好说清楚点儿,这样我才好着手准备!”
沈溪笑了笑,道:“很多事情要细谈,现在这种情况下怎么说得清楚?我想要的东西,会提供给你一份详细名录,希望你全力帮忙搜集,如果时间久了你依然一无所获,我会另外换人负责,而你将再也无法踏足中原,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海老大道:“看得出来,你的势力很庞大,而且野心勃勃,但我……喜欢跟你做买卖,你拥有的不止是金钱,还包括用钱也买不到的好东西。”
海老大发现眼前的年轻人能调动官军时,想的是先与对方虚与委蛇,择机逃走。但当她发现对方拥有比西方人藏着掖着的造镜技术更加先进的玻璃镜后,立即打消离开的念头,她有着超强的判断力,明白这门技术能为她换来多少利益。
随即沈溪跟海老大商议了一下接下来交易的方式,尤其是如何建立一套长期有效的联络机制。
沈溪道:“我得先把丑话说到前头,如果你想带人离开,我不会干涉,不过这也意味着你们再也不能到京城甚至大明境内做买卖,否则一旦被我的人截获,你们的下场会很凄惨……”
“如果你们想做成这笔生意的话,就把你们在大明境内的所有联络地点交出来,以后每次到大明,都要把你们在西方的所见所闻如实转告我,否则就是背信弃义。”
“要是我们能做到这一切,阁下就把技术传授给我?”海老大一脸期待地问道。
沈溪点了点头。
海老大非常满意:“那行,只要你可给我技术,我就跟你做买卖,不过我先声明,我们手上的货你必须全部买下,不但我的,还有跟我一起到京城做买卖的那些商贾的货,你也得吃下,我不希望他们空手而归。”
云柳气得眼睛都鼓了起来,喝斥道:“你简直是蹬鼻子上脸,不识好歹……既然你曾是我大明子民,应该听得懂这话是什么意思吧?”
海老大显得很得意:“我现在是谁,连我自己都分不清楚,更不知道是谁的子民……我的生命只对我自己负责,这买卖你们愿意做的话现在都可以交易,不愿意做也得把我们送走,这话可是你们当家的亲口所言。这位……当家的,你不会连你的手下都管教不好吧?”
或许是云柳的强势引发海老大的抵触心理,言语中挑衅意味明显。
通常女人间都会产生一种敌意,尤其是有本事的女人,除非她们的关系好到一定程度,否则休想让她们互相看对眼。
沈溪点头:“海当家应该算是半个西域人,算不得彻头彻尾的大明子民,但你要记得,你现在正在大明疆土上,你所做的每件事,都必须恪守这里的法律法规。你的货物,我会全部买下,还有其他胡商的货物,就算我不买,也会让人以合理价格跟你们交易,毕竟我拥有的玻璃制造技术,没跟你过价……”
海老大脸上流露出些许担心,因为这个生意不好谈,毕竟主动权掌握在沈溪手里,她提出要把手头的货物出手,正好给了沈溪机会,可以狮子大开口。
沈溪道:“不过,我大明素来好客,这里既是我的地头,我也不想随便欺负人,保证不让你们吃亏便可,互利互惠,如何?”
“好!什么时候交易?”海老大当机立断。
沈溪笑了笑:“大概会在十天后,具体时间和地点我会找人通知,但你必须亲自前来,我不希望有人当传声筒……等你再来京城的时候,我会告诉你我是谁!”
“你是谁我不关心,只要把玻璃制造技术传授给我就行……我现在可以带人离开了吧?”
海老大说完转身便往外走,云柳很不甘心,眼巴巴地望着沈溪,想让沈溪下令把人强留下。
沈溪一摆手:“放行!”
第二〇七七章 沟通世界的桥梁
海老大带着人离开,顺便带走金胡子的尸体。
至于这些人去了何处,已不再是秘密,毕竟海老大已经把西域胡商在大明境内的据点如实交待,就算她想隐瞒行踪,沈溪也会派人一天十二个时辰盯着。
等人走后,彭余没什么想法,对他而言,他的任务已经算是完成了。
云柳却显得很不服气:“大人,这种女人信她作何?明知她不会诚心实意为大人做事,等她拿到玻璃镜的制造技术离开大明,我们怎么控制她?”
沈溪问道:“那你可有办法跟她一样,把生意做到西方国家去吗?”
云柳显得很自信:“让卑职试试。”
沈溪不想在彭余面前打击云柳的自信,解释道:“有些事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西方国家的买卖不好做,语言不通不说,还必须要找懂行的人带路。”
“从京城到西海万里之遥,再到西方那些国家,可能要走好几万里,中间横亘无数的荒漠和草原,只有经常走这条路的人,才知道如何把东西运过去,否则随时都会陷身绝境。”
“除了陆路外,要跟西方国家通商便只能走海路,但大明现在还禁海……唉!这时代要做全球贸易,可不是容易的事情。”
彭余虽然听不懂沈溪话里的“全球贸易”是什么意思,依然跳出来请缨:“大人,小人不怕辛苦,如果您要找人做这买卖,小人愿意一试……”
沈溪摇摇头:“我不是不信任你们,而是觉得没必要做这样高投入低收获的生意,不如放手交给行家里手……”
“实话告诉你们吧,西域本身没什么值得我关注的货物,但西海过去还有无数国家,许多文明在那里诞生发展,那些白种人手上发明创造很多,有些大明没有,我想得到这些先进技术,又或者说是要建设一条沟通东西方的桥梁……”
本来沈溪要对云柳解释一下为什么要用海老大,可当他把话说出来后,发现云柳的神色越发拘谨了,马上意识到一个问题:
“我把跟西方人的生意说得越重要,云柳越不甘心,因为她觉得有她在,什么事都不需要外人来办,尤其一个不值得信任、投奔番邦的女子。不过她不理解,她存在的最大意义便是做好我的左右手,而不是说什么事情都要掺一脚。”
“彭兄弟。”
沈溪看着彭余,“这几天就麻烦你了,这次你的任务是跟他们沟通,回去后我会把详细买卖清单交给你,怎么收取货物,商品如何定价,都需要你去核实操作,总之我们不能吃亏。同时你要注意,不能把消息泄露出去。”
彭余以前就是专门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买卖,自然明白这次交易要是被朝中人知道会产生怎样的波澜。
堂堂兵部尚书,居然跟胡人做买卖,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沈溪里通外国。
彭余点头:“大人交待的事情小人自然会办妥,但那些西域人掌握的胡姬……”
沈溪道:“另有安排。”
……
……
沈溪没有对彭余详细解释购买那些西域美女有什么用。
沈溪回去时也在揣摩这个问题:“本来把胡姬留下,是想找个由头再挑个时间送进豹房,但现在陛下似乎因司马真人的话,对番邦女子产生疑虑,如此一来,这些胡姬留在中原也就没了意义。就算要利用苏通,这些女人也派不上用场。”
沈溪左思右想不得要领,突然一股疲惫感袭来,暗叹一声:“为何当个官这么累呢?不但要把差事办好,还要考虑皇帝的喜好,甚至要主动迎合……”
“之前便觉得,除了给陛下安排吃喝玩乐的事情外,我已经跟刘瑾没什么区别,现在难道还要考虑给他送女人,连礼义廉耻都不顾了?”
“不过,钱宁因两次救驾不力,已被陛下疏远,此人在历史上也是因胆怯和自私自利被皇帝所弃……在江彬没崛起前,是否该防备陛下把信任转移到张苑等人身上?如此我讨好陛下,似乎无可厚非吧?”
时间太晚,沈溪没打算回府惊扰家人,直接去了惠娘处。
由于没提前通知,沈溪到来时,惠娘和李衿都已睡下。
不过惠娘睡得不沉,知道沈溪到来后,赶紧起床迎接。
“……老爷突然到来,妾身没有丝毫准备,也不知道要做什么,故此未唤醒衿儿那丫头,若老爷觉得不妥,便让她起来侍候……”
惠娘望着沈溪,很好奇沈溪为什么会这么晚过来。
沈溪将外衣解下,让惠娘挂起,道:“去谈了个生意,到现在才谈完,夜色已深,便到你这里来歇一宿。”
惠娘好奇地问道:“老爷去谈生意?这么晚……妾身还以为老爷是忙碌朝事忘了时辰呢……是否给老爷准备宵夜?”
沈溪笑着摇摇头:“早前用过晚饭,现在还不饿。坐下来,陪我说说话,一会儿我们一起安歇……难道你不想知道我做的是什么生意?”
惠娘摇摇头:“不管老爷做什么生意,总归是大生意,可能涉及家国社稷,妾身不想多问。”
沈溪把自己跟西域人做买卖的事情详细说了,惠娘听到后非常惊讶,几次想说话都生生咽了回去,等沈溪说完,她终于忍不住提出质疑:“老爷跟番邦人做买卖,要是被人知晓,怕是不好收场。”
沈溪道:“你说的对,这也是为何生意要在秘密进行的原因,不过我现在想得到西方人的技术,那些技术很可能会改变这个世界的未来……”
“世界?”
惠娘对沈溪提出的新名词不是很理解。
沈溪想了下,大概解释道:“就是所有人类居住的星球……咳咳,就是住着所有人,包括明人、鞑靼人、西域人和胡人的大地……很多事情没法跟你讲清楚,时代在不断进步,你可记得那些佛郎机人?他们手上有先进的火枪、火炮,如果他们再杀来,兵器比我们先进,当如何?”
惠娘目瞪口呆好一会儿,然后迷茫地摇摇头表示不知晓。
惠娘不想干涉沈溪的决定,在她看来,只要能把自己负责的生意做好便可,沈溪说的事情她听不懂,干脆选择静默。
沈溪说什么,她可以聆听,但不会随便发表意见。
沈溪难得找到一个可以对等倾述的人,便把自己的一些设想说出来,包括如何从西方得到一些成熟的科学技术,再是如何把这些技术用到大明,转化成为生产力。
“……老爷以前跟妾身说的什么蒸汽机,妾身就一直想不明白,现在又说这些,妾身就更不懂了。”
惠娘很为难,她做生意头脑不错,但也仅限于营销手段,至于科技和工业发展的事情,她基本一窍不通。
沈溪笑道:“说起来并不复杂,只要把我们需要的技术引进来,回头我加以完善,就可以大批量生产……现在以水力推动,磨坊和纺纱厂的生产效率便成倍提高,若将来研发出蒸汽机,用机器的力量取代人纺纱织布,不是可以节省更多的人力?”
惠娘不解地问道:“百姓每年就需要那么一两件衣服,再者能用来织布的原材料太少,就算能制造出你说的蒸气织布机,又有何用呢?”
沈溪发现惠娘对于新事物全无接受能力,反而泼冷水,但他没有因此怪责,道:“每件东西出来都有它的意义,节省人力意味着衣服的成本更低,那时人们用原本买一件衣服的钱,就可以买几件衣服穿,甚至衣服旧了可以自由更替,而不是打上补丁再穿……人们的生活水平会大幅提高……”
“人活着就离不开衣食住行,所以生意会越做越大。至于你担心的原材料供应问题……只要生产力提高了,节省的人力便能去拓荒,种植棉花,然后用我们改机技术的纺纱机把线纺出来,然后织布……如此便可以形成良性循环……”
饶是惠娘头脑不错,但这会儿已经完全听不懂沈溪在说什么了。
沈溪看出太过难为人了,毕竟惠娘处在这时代根深蒂固的小农思想,不能强求改变她的一些想法。
沈溪道:“不管怎样,该研究的东西,还是要研究,之前在武昌府时我曾制出一批银镜,因为之后一直忙于政务,使得这项技术没有用来造福于民,之前曾有工匠专门负责制造这个,但后来被我调去生产玻璃门窗和瓦片,我准备让这些人带些徒弟出来,然后成立专门的工坊,制造玻璃镜,让民间百姓也可以用到这东西。”
惠娘这次总算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眼前一亮:“这倒挺不错的,这门生意一定能赚钱,之前妾身就一直想把生产镜子的事情提上议程,但对那些东西不是很明白,总归需要老爷调拨人手。一面镜子,怎么说也能卖个几十两银子……”
沈溪笑道:“不是为了让权贵享受这项便利,稍微卖便宜一些吧。”
惠娘却坚定地摇头:“好东西可不能贱卖,妇人家谁不希望能得到这样一面纤毫毕现的镜子?再说先制造出来的数量不会很多,头几批应该可以卖出高价。”
说到生意上的事情,惠娘立即来了兴趣,说到底她还是个善于投机倒把的商人,知道什么货物市面紧俏,根本就不怕价定高了卖不出去。
“那就由惠娘你来安排玻璃镜的生产和销售,我就不管了,回头看看利润如何。”
沈溪对惠娘很放心,索性当了甩手掌柜。
惠娘高兴得点头不迭。
沈溪打个哈欠:“瞌睡来了,这两天先是陛下出事,头晚几乎整宿没睡,今日又去豹房面圣,晚上接见西域商贾,折腾死人了……朝廷难得放一个月的休沐长假,不想竟然也这么疲累,如今我只想到高床软枕上好好休息。”
惠娘笑道:“老爷是想温香满怀吧?早知道的话,应该把衿儿叫醒,这丫头平时眷恋老爷得紧。”
沈溪微微一笑,起身来揽着惠娘的腰,准备一起入房。
惠娘却很拘谨,不想让丫鬟婆子看到这一幕,出门时挣脱沈溪的手,让他先进房,然后叫来丫鬟稍微安排后,才进入房间。
之后便是小别胜新婚,就算李衿睡得正香,沈溪依然享受到惠娘带来的无尽温柔。
……
……
朝议的时间为正月十九,这天处于朝臣休沐期内,要商议什么没人知晓,不过各种猜测甚嚣尘上,总结起来不外乎两件事,一个是开春后朝廷出兵征伐草原的问题,再有就是朝廷人事变动。
至于商税改革等事暂时被搁置,只要朱厚照和沈溪不提,朝中人也宁可当做不知道有这回事。
到了正月十八,朝臣们依然不清楚这次朝议议题,所以谢迁这个政策风向标就被所有人关注。
这两天已有不少人到谢迁府上拜访。
虽然谢迁也在休沐,但他可没有闲着,一是内阁有许多紧急公务需要他来处置,二来六部衙门若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也会找他帮忙,三便是会试即将进行。
总归谢迁不得清静,再加上到府上拜访的人络绎不绝,让他不胜其扰。
正月十八这天中午,谢迁留何鉴一起在府上吃饭,说是设宴款待,但只有三菜一汤,谢迁的“抠门”在朝中很出名,毕竟他这个首辅不搞贪污受贿那一套,几乎从不留人在府上吃饭,何鉴觉得自己受邀已是极大荣幸。
饭桌上没有旁人,只有谢迁与何鉴两位。
何鉴没有提朝中事务,更不会自讨没趣谈沈溪,在他看来谢迁和沈溪的矛盾几乎不可调和,最好是自行化解,不然当和事佬不成,反惹人厌。
“……以中现在于翰苑中做事能力突出,之前我还跟礼部的人商议,准备将他左迁为侍读……”
朝中有人好做官,谢丕进翰林院没几年,就因为他老爹是首辅,谢丕也得到翰苑系统的上官赏识,现在何鉴已在跟谢迁说,要好好提拔重用谢丕。
谢迁却黑下脸来,“他才几岁就要当侍讲?他有那能耐吗?”
谢迁对自己人出名的刻薄,谢丕自打进了翰林院,他这个当爹的还没去看过儿子,如此也是为了避免旁人说闲话。
何鉴苦笑:“以中入朝几年了,能力尚可,为何不让他好好历练一番?陛下如今不问朝事,连太子都没诞下,宫中经筵日讲皆都荒驰,这可不是办法,应早些想对策让陛下恢复经筵日讲才是!”
谢迁道:“世光有意提拔以中,代价便是让我去向陛下纳谏?”
“没有这层意思,于乔你莫要想多了。”何鉴发现自己有些焦头烂额,以前以为只有沈溪不能说,现在他发现但凡跟谢迁有亲戚关系的人也都不能说,谢迁就好像个火药桶一样,一点就着。
随即饭桌上一片安静,二人都不刻意不说话。
一直到吃过饭,把碗筷撤下,二人手中端着热腾腾的茶杯,何鉴才若有所思道:“明日怕是陛下要旧事重提,再议出兵之事。”
谢迁嘴里嚼了嚼,何鉴不知他是有饭粒没咽下去,还是说在那儿嚼茶叶。
因为谢迁没说话,何鉴觉得自己是自讨没趣。
半晌后谢迁才回了一句:“出兵就出吧,不是说山东那儿平乱进展还不错?”
“呵呵,这倒是。”
何鉴终于跟谢迁找到共同话题,神态轻松了些,道,“重器莫要看他中进士不久,年纪轻轻,但能力突出,这次之厚让他去山东平乱,算是选对了人,这才几天啊……”
话说到一半,何鉴就不敢再往下说了,因为这会儿谢迁的脸色黑得仿佛要滴出墨汁来。
何鉴只好端起茶杯再喝口茶,其实这会儿杯子里只剩下一些茶叶渣滓,但为了掩盖尴尬,他只能如此。
又过了半晌,谢迁道:“如果让重器领兵出征,我倒是赞成,但若是让之厚出马,说什么都不行,他去了纯粹就是为大明添乱。”
何鉴皱眉:“于乔,你这就属于明显的偏见了,重器就算再有能力,跟之厚还是没法比,之厚的本事难道你全然无视?”
谢迁冷声道:“重器虽然未必能打胜仗,但至少不会让大明将士都葬送于草原,而沈之厚能打胜仗,却可能让陛下都回不来,你说到底该派谁去?”
“这……”
何鉴突然发现自己又语塞了。
总归谢迁那张嘴正着说反着说都行。
第二〇七八章 带皇帝交友
何鉴发现,在谢迁和沈溪之间出兵与否已形成僵局。
他非常为难:“老少二人互不相让,我这个局外人该如何应付才好?难道让我继续当墙头草,在他二人面前摇摆不定?”
何鉴虽然不想当中间派,可又知道劝谁都没用,只能当这件事不存在,谁都不去劝。
但何鉴不知道的是,此时沈溪根本不在意是否出兵的问题,因为在沈溪看来这完全不成问题,只要皇帝支持,出兵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当初谢迁全力支持沈溪制定的两年平草原的国策,就算现在因刘瑾倒台食言而肥,全力抵制,但这件事只要皇帝决定了,完全无需跟大臣商议,在对待朝事上,朱厚照比沈溪更为果断。
正月十八,朱厚照跟沈溪一起出宫游玩。
因为朱厚照前一夜还玩了个通宵,清晨天快亮时才睡下,一直到下午日头西斜方睡醒,问过后才知道,沈溪已于中午便在豹房前院的花厅等候。
“……陛下,您不想去的话,让老奴去跟沈尚书说一声便可……养伤要紧,何必出宫找罪受呢?”
张苑之前没能阻止沈溪面圣,这次只能事后找机会弥补,想直接从朱厚照这里着手,断掉小皇帝跟沈溪私下来往。
朱厚照正在梳洗,宫女用布给他擦脸,朱厚照闭着眼睛道:“朕身体已经没事了,不要你瞎操心……再说了,之前朕已答应沈尚书邀请,君无戏言,岂能言而无信?正好朕这些日子也有些无聊,又被什么天狼煞之类的东西叨扰得全无兴致,正好出豹房到市井间走走看看,领略一下京城的风土人情。”
张苑还不甘心,道:“陛下,想那沈尚书……为人迂腐,处世方正,他带陛下出去,肯定是想让陛下知道民间疾苦,然后有所劝谏,这……陛下又何必自讨苦吃呢?”
“大胆!”
朱厚照喝斥道,“狗奴才,这种话也是你能乱说的?朕跟谁出游,自有主张,今日你就不必同行了,让小拧子陪朕去便可。张苑,朕警告你,以后再在朕面前进谗言,就把你司礼监掌印的差事给拿下!不要以为朕离了你不行,你只要把朕交待的事情处理好便可,剩下的事情跟你无关!”
或许是察觉到张苑太过嗦,朱厚照不厌其烦,干脆放出狠话来。
“奴婢……遵旨!”
张苑唯唯诺诺,低着头退下,心中却很不甘,暗自恼恨:“我那大侄子做事可真有一套,怎么都弄不倒他……不行不行,得赶紧想办法阻止他领兵出征,如果让他得胜归来,以后不知道会嚣张成什么模样!”
因为朱厚照下了死命令,张苑只能离开豹房回司礼监,当他出后宅时,正好看到沈溪坐在豹房花厅门前的藤椅上,晒着太阳品着茶,等候朱厚照出来。
张苑老远便琢磨:“我就跟他说,陛下不去了,看他怎么应付。”
心里一想到这阴招便再也忍不住,琢磨着朱厚照以前老是被刘瑾蒙蔽,大步上前,正准备对沈溪说什么,突然想起刘瑾的悲惨下场,再想到皇帝随后便会出来,如果让沈溪告上一状说他编造圣旨很可能会受罚,而且朱厚照刚放出狠话要拿下他司礼监掌印的差事,此时犯错无异于送上把柄,当即打了个寒颤,到嘴边的话赶忙收了回去,只是瞪了沈溪一眼,然后冷冷一哼,便折身过了门廊。
“……大人,您可别介意,张公公平时就这样,您大人有大量……”
旁边宫廷侍卫赶忙巴结刚刚站起来准备招呼张苑的沈溪,恨不能上来给他捏腰捶腿,但因沈溪平时不好这些,他们只能在旁嘘寒问暖。
沈溪笑着说道:“在陛下跟前做事,这是何等荣幸的事情?张公公或许心气太高,对我等外臣有些不屑一顾吧。”
侍卫们都在笑,在他们想来,这可不是什么心气高不高的问题,而是火气太大,谁都知道在皇帝跟前做事容易吃瘪,正德可不是讲道理的人,随时都会把人骂得狗血淋头,甚至打入另册,目前钱宁似乎就有被朱厚照厌弃的趋势,脾气也很不好,所以他们私下里把张苑、钱宁这类人归在深闺怨妇一栏中。
张苑过门廊没停留,沈溪自然没必要继续站着,坐下来品茗等候。
不多时小拧子出来,一脸热切地道:“沈大人,陛下已准备好,之后便跟您一起出去游玩。”
沈溪笑道:“那感情好,本官恭候陛下多时,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陛下还有何安排?”
小拧子脸上多少有些不高兴:“不知为何,陛下突然叫上钱指挥使,让他带人在旁侍候……或许陛下想人多热闹一些。”
沈溪知道朱厚照贪生怕死,本来已经厌弃钱宁,结果听说要出豹房,又担心自己安全,所以又再重用钱宁,当下道:
“劳烦拧公公回去跟陛下说一声,这次是私下会友,切莫节外生枝……如果带一些闲杂人等去,势必引发不必要的误会,进而泄露陛下的身份,那就有失此番出游的意义。”
小拧子脸上带着欣然之色,连连点头,“那小人这就去跟陛下传话……沈大人,您稍等,小人去去就来。”
本来小拧子没有资格劝说朱厚照,但有了沈溪这番话,他便有底气向皇帝劝谏,就算受责也可推说是传达沈溪的意思。
等小拧子往内去面圣,侍卫们都很羡慕,心想:“能让陛下跟前的红人拧公公自称小人,且对钱指挥使不屑一顾,朝中或许只有沈大人一人敢如此。”
……
……
朱厚照最终还是听从沈溪的建议,没有带钱宁出来。
除了必要的侍卫,正德也就带上一身便装的小拧子,到豹房门口时,朱厚照兴冲冲地问道:
“沈先生,咱们这是要去哪家?此人有何喜好,你先给朕说说,朕也好有个准备。”
沈溪道:“只不过是寻常民间士子罢了……他此番是专程来京城赶考,陛下可以跟他说说学问上的事情,如果陛下不想探讨书本上的东西,风花雪月之事也可交流一二。”
朱厚照顿时会意:“明白了,看来读书人都好声色犬马这调调……原来朕也是个彻头彻尾的读书人啊,哈哈!”
不自觉的,朱厚照先给自己戴了顶高帽子,把自己荒诞不经当做读书人的本性。
沈溪懒得反驳他,这会儿侍卫都准备好,朱厚照吩咐道:“你们记得,今日是跟随保护沈尚书安全,而不是朕的随从,路上一切都听从沈尚书吩咐,明白了吗?”
“遵旨!”
这些人基本都是刚才在花厅门口向沈溪献殷勤那批,得到朱厚照口谕,一个个精神饱满,回话非常有干劲。
朱厚照又对沈溪道:“先生到了友人宅邸,就称呼朕为朱公子便可,朕喜欢当个普通人。”
沈溪笑了笑,道:“一切都听从朱公子安排……不过这里微臣要跟陛下说一声,今日酒宴可能会比豹房宴席简单许多,希望您不要嫌弃。”
“好说,好说,本公子出来是为了游玩,哪里是贪那口腹之欲?”朱厚照说着话,跟沈溪一起上了马车。
沈溪和朱厚照同乘一辆车,前后各有三辆马车随行保护,同时有大批侍卫跑步尾随。
虽然不是官员出巡,但这架势已不小,朱厚照有些困倦,上车不久便靠着车厢壁睡着了,沈溪看着犹自带着稚气孩童面孔的正德皇帝,心中不由感慨:
“这哪里是个能治理好国家的圣君明主,根本就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败家子,或许刘禅就是他这德性。”
不多时,马车停在苏通于京城府宅的门口。
因为苏通在京城生活过一段时间,在京城有了私宅,而且院子不小,前后三进,里面经过苏通几年改造可以说应有尽有,生活非常舒适,只是因苏通没考取进士,苏府门楣不大,在沈溪到来前,苏通已在门口恭候。
“沈大人,您终于来了。”苏通提前得知通知,早就准备好,所以他不但自个儿出来相迎,还带上府上仆役。
只是他没料到这一等就等了一个多时辰,这还是朱厚照提前醒来的缘故,要不然等到日落西山都有可能。
沈溪先下马车,随即朱厚照从车上跳了下来,从这点上说,朱厚照倒没多少架子。
沈溪笑着打招呼:“苏兄,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迟公子。”
“嗯?”
朱厚照本来想上去寒暄,但听到沈溪对自己的称呼,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不由诧异地看了沈溪一眼,似乎好奇为何沈溪要称呼自己为“迟公子”而不是“朱公子”。
不过这会儿苏通已开始向朱厚照行礼,礼数上没有对沈溪那么恭谨,也就是普通朋友相见时的拱手礼,笑眯眯地道:“迟公子?久仰久仰!”
沈溪没向朱厚照解释,直接道:“迟公子平时喜好交友,又跟在下是世交,所以今日特地带他到你府上做客,希望你能盛情款待。”
苏通笑道:“这还用说?这位迟公子一看就仪表堂堂,人中龙凤,将来一定非池中之物……”
显然苏通没意识到朱厚照是什么重要人物,因为在他看来,沈溪为人方正,不会带权贵来府上做客,最多是介绍朋友给他认识,而且苏通不认为自己有资格结识京城权贵,所以也就没往这方面想。
朱厚照听到苏通的称赞,心里不由乐开了花,暗忖:“看来朕不是因为父皇只有我这个儿子才登上皇位,本身也有王者之气,否则这位苏公子为何一看便说朕是人中龙凤?”
朱厚照嘿嘿一笑:“苏公子客气了,沈先生……咳咳,乃是在下恩师,平时受先生教导颇多,今日能见到他的朋友,荣幸之至。”
苏通一听,更觉得了不起,惊讶地道:“迟公子居然是沈大人的学生?失敬失敬……沈大人乃状元之才,文能安邦武能定国,想必迟公子的学问也是极好的,却不知可有考取功名?”
朱厚照看了沈溪一眼,心想:“朕可不能在沈先生的朋友面前折面子。”当下得意地道:“在下已考中举人,跟苏公子一样,今年也要参加会试。”
朱厚照作为皇帝,吹牛不需要上税,想给自己敕封个什么功名都行,甚至于沈溪觉得这小子太过“谦逊”,没说自己是进士,当下暗自琢磨:“或许是他想到但凡进士都会留名,还要涉及具体的朝廷差事,怕瞎话圆不过来,干脆说自己是举人,这样也好跟苏通攀关系。”
果不其然,朱厚照说自己是举人后,苏通对他的态度马上亲近许多。
苏通跟沈溪的地位差距太大,彼此间的共同语言少了许多,现在难得遇上一个年轻公子哥,跟他一样考进士,自然想知道这个来历不明的年轻人到底有什么背景,顺带探讨下学问和会考的事情,话题就拉近了。
沈溪转过身,交待侍卫留在外面等候,然后跟朱厚照一起,随苏通进入院门。
进入略显荒凉的前院,苏通回头介绍,“宅子荒废两年,这次到京城后让人重新修缮过……沈大人,迟公子,里边请。”
说话间,苏通已把沈溪和朱厚照请进客厅,里面装修奢华,屋顶和窗户用上了玻璃瓦,显得非常明亮。沈溪笑道:“说起来苏兄在京城购置产业,在下还未曾登门拜访过,不知不觉已过去多年。”
苏通笑道:“那可不是?沈大人高中状元,为朝廷效命,平日公务繁忙,后来还到地方任督抚,走南闯北,自然跟我等士子不一样,哪里有时间来寒舍?沈大人,迟公子,请坐吧!”
朱厚照本来还担心沈溪把他高高捧起来,但见此时自己这位先生的态度谦和,不卑不亢,似乎只是把他当作普通朋友,甚至当作学生看待。在沈溪和苏通面前,他没有感觉任何拘谨,当下非常享受这种感觉。
这种不一般的体验,便是当一个普通人。
朱厚照自小到大,很难有这种感受,上次体会到还是他身为太子离家出走,到南方找沈溪的时候。
等仆人奉上茶水,苏通以关切的目光望向朱厚照:“迟公子是京城人氏?”
朱厚照想了下,回道:“对,我在京城出生和长大……苏公子跟沈先生一样,是福建汀州府人氏吧?”
苏通笑道:“那是,能跟沈大人同乡是在下的荣幸,不知迟公子是新进中举,还是已经……”
朱厚照回道:“刚中举,今年准备考会试,有沈先生辅导,学问方面不成问题,希望这次能考中进士,光耀门楣。”
苏通一听,心想这小子口气好大,当即把朱厚照好好端详一番,心里琢磨开了:“看他年岁,应该不到二十岁,或许是刚考乡试便中举,因而心高气傲,否则怎会有如此狂躁的心态,居然想一榜便中进士?不过想他能拜沈大人为师,家底必然丰厚,很可能是京城权贵子弟,却不知他是哪位大人的公子……京城有姓迟的名门望族吗?”
苏通对朱厚照充满好奇,问题自然多了些,继续问道:“不知迟公子在会试前,可有拜访过哪些名儒?”
“呃!?”
朱厚照不太懂应试士子的规矩,也不明白为何考会试前要去见什么名儒,忍不住看了沈溪一眼,见先生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似乎等他自由发挥,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编瞎话,“最近见过的名儒很多,诸如谢阁老,梁大学士,杨大学士等等。”
“啊?!”
苏通这一惊不老小。
一个由沈溪介绍来的年轻小子,上来就说自己是举人,说话时闪烁其词,让苏通心中生疑。
等这小子说自己拜访过谢迁和梁储、杨廷和等朝中一等一的儒臣后,他惊愕得站了起来,本来他要提出质疑,脑子里首先涌现的念头便是:“这怎么可能?谢阁老和梁、杨两位大学士根本就不见普通士子,他有什么资格请见?”
不过等苏通看沈溪一眼后,突然无比懊恼,因为他意识到一个问题:“能让沈大人亲自引荐到我府上来的人,这是何等尊贵的身份?如果这迟公子在这儿空口说白话,沈大人早就揭穿他了……能跟沈大人共同进退的人,背景和人脉岂是我等普通士子能比的?”
朱厚照有些奇怪,问道:“苏公子这是怎么了?”对他来说,见谢迁和梁储、杨廷和并不觉得有多稀罕,因为他平日接触的基本是翰林体系的官员,而且基本都是侍读、侍讲以上级别,他没说普通学士的名字,是因为他把经筵日讲停了后对后进的翰林官基本不认识,临时能拿出来吹牛的就这么几个。
苏通摇头轻叹:“居然能见到谢阁老和梁、杨两位大学士,迟公子……真是门路宽广,我等想去见一面却难上加难。”
朱厚照这才明白原来一般考生要见谢迁和梁储、杨廷和没那么容易,当下笑道:“有沈先生帮忙,要去见一下并不是那么困难……是吧,沈先生?”
沈溪本来在旁以看戏的心态听朱厚照跟苏通对话,突然间话题扯到自己身上,他不由摇头苦笑,心想:“你小子吹牛为何非要带上我?这不是给我找麻烦么?下一步岂不是苏通也要让我安排去见谢迁、梁储和杨廷和?”
苏通似乎没这方面的奢求,道:“不多说了,虽说这时候不早不晚,但酒席随时可以上……来人,把酒菜准备好……沈大人,迟公子,我们这就入席?”
沈溪看了看窗外,颔首道:“确实如此,现在正快到日落,迟公子稍后还要回去备考,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那就麻烦苏兄安排酒席,我等到酒桌上说话便是……”
第二〇七九章 同好之人
几人往饭厅而去,路上苏通情绪稍微有些低落,显然人比人之后他觉得自己门路还是太窄了,跟这个京城的“迟公子”相比远有不及,便在琢磨如何好好巴结沈溪,以便获得更多的政治资源。
到了饭厅,酒桌已摆好,旁边侍立六名丫鬟,马上把朱厚照的目光吸引过去。
朱厚照出来就是为了吃喝玩乐,在路上他没心思去看那些忙于生计的大姑娘、小媳妇,到了苏通府上,自然想知道苏府是否有美女,等他见到六个相貌温婉可人的丫鬟俏生生站在那儿,不由多看两眼。
若换作普通人家的丫鬟,遇到生客必然会因面浅而回避,但苏通府上的丫鬟却不同,遇到朱厚照这样年轻英俊的公子哥,甚至还暗送秋波。
沈溪见状心想:“这小子真得感谢他老爹老娘基因好,就算现在纵欲过度但从外表看还是小帅哥一枚,走到哪儿都吃香。”
苏通本以为沈溪教出的学生必然是拘谨守礼,未曾想这位名师教出的高徒居然会暗中观察自己家里的丫鬟,神色间略带猥琐,若是换作旁人必定心生嫌隙,耻与为伍,不过苏通跟普通人却不一样,对待女人的态度从来就没变过,笑眯眯地问道:“迟公子觉得在下府上的丫鬟如何?”
朱厚照毫不客气地道:“不错,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
苏通嘿嘿笑道:“那是,在下乃是从苏杭、两淮一带把这些水灵的丫鬟买来,这扬州瘦马可是天下一绝,在下侥幸购得几个。说起来在下这些年无其他所好,唯独对女子……咳咳,扯远了,扯远了。”
苏通本想对朱厚照传授一些女人经,但发现旁边还有个为人方正的沈溪,忽然想到在沈溪这样的大人物面前说这些荤话有些不太合适,尤其他还是向沈溪的学生讲述这些,会显得误人子弟。
朱厚照听了半截,心里有些不爽,皱眉问道:“苏公子对女子也有研究么?不妨说来听听?”
这让苏通很尴尬,沈溪笑着摆摆手:“迟公子,有话还是放到饭桌上说,何必急于一时呢?”
苏通和朱厚照都诧异地看了沈溪一眼,忽然意识到沈溪对此好像并无太大的反感,也就给了他们继续讨论的余地。
苏通兴冲冲请沈溪和朱厚照坐下,随即让丫鬟过来沏茶,等茶水上好后,丫鬟又退到后面,苏通先问沈溪:“沈大人对在下府上的丫鬟可还满意?”
沈溪笑道:“姿色都不错,气质也蛮好,不愧扬州瘦马之名……不过,苏兄提出这个问题用意何在?”
苏通谄媚地道:“在下自南方买了好些个丫鬟,包括几名瘦马在内,总共带了十多名丫鬟到京城,有几个留在后宅侍候内眷,这几位无论样貌还是举止,都算得上极品,若大人府上缺人暖被窝的话,可挑选一下带回去。”
朱厚照听到这话立刻瞪起眼来,用羡慕的目光望向沈溪。
苏通看出朱厚照目光中的热切,笑着解释:“这扬州瘦马可不简单,小时候就被精挑细选,非得美人胚子才行,然后因材施教,一等资质的小姑娘,被教授‘弹琴吹箫,吟诗写字,画画围棋,打双陆,抹骨牌,百般淫巧’,以及精细的化妆技巧和形体训练;二等资质的,也能读书识字,研习数术,偶尔也会学习一些唱歌跳舞的技巧,但主要还是培养成财会人才,懂得记账管事,以便辅助主家做事;三等资质的则不让识字,只是习女红、裁剪,或是‘油炸蒸酥,做炉食、摆果品、各有手艺’,当做合格的妾侍培养。”
“我这几个基本都是头等资质的,每个都要价五百两,就这样还是托关系才购得,否则人家根本就不理会。”
朱厚照一听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猴急地问道:“你有门路买瘦马?介绍介绍呗,说不一定哪天本公子也想去买几个玩玩。”
“嗯!?”
苏通本意是想向沈溪推销自己好不容易购买来的美女,谁知沈溪带来的这位迟公子,明显比起他老师更热心。
沈溪笑道:“在下承蒙陛下眷顾,府上丫鬟虽姿色远有不及,数量也不多,但足够用了……家里丫鬟都长时间调教过,用顺手了,不想更换。再说家里有河东狮,不敢再招蜂引蝶,否则就要担心葡萄架倒了,哈哈……若苏兄有兴致的话,可以跟迟公子说说,他府上应该缺丫鬟吧?”
朱厚照面带羞惭之色,“沈先生可真会打趣人,我不过是问问罢了,不是说要博闻强识吗?听到新奇有趣的事情打听一下……没什么问题吧?”
苏通哪里看不出来,眼前这小子根本不是要打听,而是兴趣极大,简直就是同道中人,当即道:“这有什么困难的,如果迟公子真心喜欢,那在下便挑选几个赠与迟公子便是!”
听苏通说要赠非常难得到的扬州瘦马给自己,朱厚照对苏通的印象顿时好了许多,笑逐颜开道:“这怎么好意思?无功不受禄嘛。”
苏通看了沈溪一眼,心中也有算计:“迟公子乃是沈大人带来,我送贵重的礼物给他,他肯定不会收,那不如送礼物给他的学生,这情义沈大人怎么都得领下来……此举可说是一举两得。”
苏通笑眯眯地道:“沈大人肯将迟公子介绍给在下相识,不胜荣幸……在下一直好交朋友,朋友间馈赠几个婢女有何不可?酒席中,我们细细商谈各地美女的妙处,岂不美哉?”
“好,好。”
朱厚照眉开眼笑,他可不分什么时间场合,就算先生沈溪在旁,也丝毫不回避那猥琐样,主要是因为眼前这个跟他臭味相投的苏通正是沈溪亲自出面介绍给他的,他难免会觉得,你朋友要主动送我婢女,可怪不得我。
很快酒菜上桌,苏通有意拉拢朱厚照,一抬手,招了招侍立一旁的丫鬟:“老爷我已经跟沈大人和迟公子说好,从你们中间挑选几个送给迟公子作为礼物,如果你们想得到迟公子垂青,那就好好表现。”
“是,老爷。”
六名丫鬟用整齐划一的口吻说道。
朱厚照见几个丫鬟娇滴滴的说话声比起宫女齐整多了,而且一个个眉目含情,面带红光,好像故意勾引他一样,顿时心痒难耐。
他暗忖:“这些女人姿色不见得比豹房里的女人高多少,为何看上去就是那么吸引人呢?这宫外的女人,就是不一样,早知道的话这六个我全要下来。”
丫鬟过来,为酒桌上的三人斟酒,虽然苏通说了要把她们送给“迟公子”,但显然她们对来头更大的“沈大人”更感兴趣,过来给沈溪斟酒的时候,一个个暗送秋波,席间气氛越发暧昧旖旎。
连苏通也发现了这点,笑着调侃:“沈大人气宇不凡,看来更受这些丫鬟喜欢,不如在下把后宅所有丫鬟都叫出来,沈大人从中挑选几个回去?”
朱厚照丝毫不觉得嫉妒,笑呵呵道:“是啊,先生,苏公子盛情款待,您何必拘谨呢?”
沈溪瞥了朱厚照一眼,朱厚照发现沈溪目光不善,吐了吐舌头,头侧到一边去了,苏通笑道:“愣着做什么,过来给迟公子敬酒。”
一群丫鬟围着酒桌,把酒水斟满后,朱厚照便开始不老实了,虽然不能当着沈溪和苏通的面对这些女人做什么,不过他故意往这些丫鬟的身边靠,重重地吸气,或者露出猥琐的笑容,就差动手动脚了。
沈溪道:“苏兄,到你这里来吃酒,怎么感觉好像进了花街柳巷?”
苏通站起身来为沈溪斟酒,笑道:“沈大人可记得当初在汀州府时的情形?呵呵……那时少年轻狂,汀州府教坊司咱们去了不少次,为了赢得那些红牌姑娘的芳心,甚至打得头破血流……可惜已是时过境迁……”
朱厚照惊讶地问道:“怎么?沈先生未考中状元之前,还去过教坊司这种烟花之地?”
沈溪皱起眉头,狠狠地瞪了苏通一眼,似乎是怪责他乱说话。苏通一拍脑门儿:“你看在下,酒喝多了就乱说话,那时只是为举行文会,迟公子可不要以为沈大人有多不堪,其时沈大人年方十岁……”
“哈哈!明白明白。”
朱厚照一听当时沈溪才十岁,立即就体会到自己这个先生当时看着美貌女人心痒痒却不能染指,那种悲催无助的感受。
就算苏通也不敢当众嘲笑沈溪,朱厚照却没那么多顾忌,想到好笑的地方,当即捧腹大笑起来。
这让苏通很尴尬,不由用惭愧的目光望向沈溪,似乎恳请沈溪原谅。可惜这会儿沈溪都懒得搭理他了,自顾自地举起酒杯喝了一小口。
朱厚照笑完,悠然神往:“听起来非常有趣,可惜我一直没机会去教坊司。”
苏通不解地问道:“迟公子没去过教坊司?”
朱厚照忽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不过他脑袋瓜灵活,眼睛骨碌碌一转,随口就来:“以前勤于学业,不能荒驰,连家门都少有出,所以才没有机会去教坊司,哪里跟苏公子你一样,无拘无束,可以天南海北到处走。”
“原来如此,看来迟公子家教甚严。”苏通微微颔首,自以为得悉真相,看向朱厚照的目光居然有一丝同情。
“难怪这个迟公子放浪形骸,感情是以前压抑太久了,不过想想也是,以他的年岁能考中举人,就算有沈大人这样的名师指导,也必须要自身努力才行,怪不得沈大人要带他出来见我,看来是想让他明白这世俗间的绝妙滋味儿,给他开开眼界。”
苏通道:“既然迟公子没去过教坊司,那不妨由在下,借着几杯水酒,跟你说说这教坊司的诸般妙处……沈大人,在下能说吗?”
苏通虽然心痒痒想跟朱厚照表现一下自己“见识广博”,但又顾忌沈溪在旁,所以只能先请示沈溪,看他是个什么意见。
沈溪没好气地看了苏通一眼,然后再次拿起丫鬟刚斟满的酒杯,凑到唇边抿了一下,这才道:“你想说便说,今日大家随意,你若觉得尴尬,就当我不在旁边便可。”
苏通笑呵呵道:“地方教坊司,自然没有京城的热闹,这京城教坊司那才叫一个鼎盛,可惜这两年有些事……咳咳,这……呃……”
朱厚照皱眉道:“苏公子为何欲言又止?”
苏通为难道:“其实是这样的,京城内教坊司不断有女子征调至皇宫,还有……那个地方……”
“苏兄说的是豹房吧?”
朱厚照释然地道,“豹房征调教坊司的女子,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沈先生,我说的对吧?”
沈溪懒得说什么,轻轻点了点头,便又自斟自酌。
苏通见沈溪没说什么,又听朱厚照把话挑明,也就没了避忌,道:“可不是么,当今陛下对于美色有需求,本是理所应当,血气方刚嘛,这也使得教坊司不少妙龄女子被抽走,不过听说陛下对少女并无多大喜好,所以抽调的多为二十到三十岁的女子……”
沈溪提醒道:“苏兄,有些话应适可而止,陛下喜好可不是为人臣子者可以随便议论的。”
朱厚照却听得很过瘾,非常想知道民间对他的评价,一脸热切地道:“沈先生,这就是您的不是了,既然说了大家随意,就让苏公子把话说下去嘛,其实我也想知道,皇上的喜好到底跟普通人有何不同,看来苏公子精于此道……”
苏通见沈溪对他说的话有些反感,一摆手:“有些话说出来确实显得不敬,不说了,不说了。”
如此一来朱厚照很失望,但看了下沈溪那冷峻的脸色,自己也觉得在沈溪面前谈论这个不太好,干脆拿起酒杯喝酒,以便掩饰尴尬。
又喝了几杯,闲话几句,苏通道:“迟公子,这几个丫鬟你也看过了,如果有看得过眼的,直接把人带走便是。”
朱厚照乐不可支地道:“这怎么好意思?”
“没什么,朋友之义在于互通有无,丫鬟终究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就算送人了,还能从别处再买一批,家中娇妻是过日子的,至于这些女子可就是图个新鲜。咳咳,在下又失言了。”
苏通在朱厚照面前,总是不自觉便得意忘形。
沈溪老早便看出来了,苏通的酒量其实不怎么样,这个人平时做学问认真,对朋友也讲义气,最大的问题就出在酒色二字上。
以苏通的出身,一辈子基本不愁吃喝,又早早考中举人,基本完成人生目标,如今年不过三十,剩下几十年人生就等着享受,让这种人遵循刻板守旧的生活,简直是强人所难,苏通有这样的性格,沈溪能够理解。
而苏通的生活态度和逻辑,跟朱厚照基本相似。
二人都属于混吃等死的那种,一个是继承家业,一个是执掌国政,都不想在自己的事业上花费太多心思,满心都惦记怎么吃喝玩乐。
朱厚照和苏通相见后,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言语间有很多共通之处,不自觉便放浪形骸,沈溪在旁久了发现自己的存在有些多余。
朱厚照趁着酒劲儿,看着走过来的六名娇俏丫鬟,左瞧瞧右看看,好像哪个都满意,但又好像谁都不满意,半天都没做出选择,让苏通大笑不已。
苏通道:“迟公子,你莫要选了,六名丫鬟都送给你了,若是不满意回头退回来便是,总之管她们一口饭吃,她们就跟定你了,若实在觉得无用,卖了也可,或者馈赠亲友,朋友间正需用这样的方式联络感情……可惜沈大人不好此道,否则定要送几位倾国倾城的美人儿给沈大人。”
说者无心,沈溪也无心,但朱厚照这个听者却非常激动。
朱厚照满脑子都在盘旋“几位倾国倾城美人”字样,在他看来,沈溪有个很讲义气且有门路的朋友,而这种能托付真心的朋友,恰恰是他缺乏的。
沈溪道:“时候差不多了,迟公子,我们该回了……苏兄,有时间我们再聚吧。”
“这么早便要走?”
苏通不甘心早早便送沈溪离开,他还想跟沈溪说一些关于这次会试和考完后的放官之事,但见沈溪去意坚决,感觉可能是因为自己多喝几杯说话不当,让沈溪生出反感来,不由有些惆怅。
朱厚照却着急了,嚷嚷道:“沈先生,这才刚出来一会儿,酒至半酣,尚未尽兴,作何着急离开?咱们再喝几杯,就当是你给我几分面子,多陪陪我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