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〇五〇章 傲慢无礼
朱厚照的伤情,成为京城文武百官关注的焦点。
但其实此时朱厚照没有生命之虞,只是因受惊过度,经过不多时昏厥后便幽幽醒来,此时周围除了太医就只有张苑,不见小拧子和其他人的身影。
“陛下,您醒过来了?”
张苑见到朱厚照睁开眼,显得很激动,竭力表现出自己是救驾功臣的姿态……他也知道,要是较真儿的话,朱厚照很可能会追究他找来的朝鲜美女行刺的事情。
朱厚照坐起来,先是摇了摇头,整个人显得很颓丧,有些茫然地问道:“这是在哪里?”
宋太医在一旁道:“陛下,您是在卧室中,此地乃豹房。”
朱厚照这才看清楚周围的环境,懊恼地道:“刚才……刚才那些女人居然敢袭击朕,可真是够野的。”
宋太医听得一头雾水,根本不知朱厚照在说什么,张苑低眉顺目地道:“陛下,现在已经派人捉拿那些女刺客了。”
“什么女刺客,跟她们没关系。”
朱厚照先是摆摆手,然后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身上,发现衣服已换过,皱眉问道,“朕是怎么过来的?”
张苑近乎是哭诉道:“陛下被女刺客袭击,老奴拼死冲了进去,从那些女刺客手上把陛下给救了出来,老奴还因此负伤。陛下,您险些在火海中出事呢。”
“着火了?对对,朕记起来了,好像是有人打翻了烛台,当时朕被烟火熏得够呛,只能竭力翻身进浴池躲避,后来不知怎么就晕过去了……”
朱厚照尽量想让自己回忆起更多的事情,但脑子里却一片混乱。
张苑道:“陛下,那些女刺客如何发落,是否问斩?”
“嗯!?”
虽然朱厚照之前坚持说那些朝鲜女子不是刺客,但想到自己死里逃生,马上意识到不能让这种情况再次出现,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杀鸡儆猴。
张苑竭力撇清自己的关系:“陛下,不可饶恕那些番邦女子,老奴看来这些蛮夷有意行刺陛下,老奴已派人将会同馆围起来,只要陛下一声令下,那些朝鲜使节也会跟着一起被问罪。”
朱厚照试着下床榻,宋太医劝解道:“陛下,请多休息,您龙体受创,保养为宜,过早走动不利于康复。”
朱厚照双腿耷拉在床沿边,吧嗒几下嘴后说道:“朕不是暴君,之前那些女子是在惊慌失措中才对朕不敬……也怪朕当时没亮明身份,如此便定她们的死罪,实在太过残忍。”
“这样吧,将这些女子囚禁起来,回头让朕仔细辨认一下,看看是谁袭击朕。嘶……确实够劲儿!”
张苑和宋太医都理解不了朱厚照,想不通这位大明地位最尊贵的“受害者”此时想的不是如何打击报复,而是在想如何进行那未竟的“大事”,把那不靠谱的荒唐游戏继续进行下去。
朱厚照对待女人,有极大的包容性,有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坚持,之前没得逞的事情,还想依样画葫芦来一回,越是受挫越是觉得新奇好玩。
朱厚照先在那意淫一会儿,随即抬头看着张苑:“别在这里杵着了,朕没什么大碍,小拧子人呢?朕要安排下去,今天的节目不能到此为止啊。”
“啊!?”
张苑没想到朱厚照完全就当没事发生一样,居然醒过来不久便又要安排节目。
张苑道:“陛下,您……龙体为重啊。”
朱厚照拍了拍胸脯:“朕身子骨强健,像是有事人吗?宋太医,朕现在身体可有大碍?”
宋太医本想说朱厚照身体很虚,劝他多休息,但听了这番话,哪里还敢唱反调?当即苦着脸道:“陛下龙精虎猛,自然没有大碍,但……”
“但是怎样?”
朱厚照脸色瞬间沉下来。
宋太医本想委婉劝说休养几日,但被朱厚照一吓唬,就不敢再把话顺着原来的意思说下去,期期艾艾道:“但陛下也该注意膳食和休息调理……”
朱厚照恼火地道:“你们这些庸医,真正要用你们的时候就不顶事了,朕根本就没什么病。来人,朕要洗漱更衣,稍后便去见丽妃。”
“陛下……”
张苑苦着脸道,“在您遇刺这段时间,消息已传出豹房,现在京师宣布戒严,诸位大人和公侯也都到了豹房,要过问陛下伤情。”
朱厚照皱眉不已:“朕又没什么大碍,谁把消息泄露出去的?”
张苑本想直接说是小拧子,但想到这么做栽赃痕迹太过明显,他现在也学聪明了,委婉地道:“人多眼杂,陛下昏迷过去后,豹房内乱成一团,或许有人借机把消息泄露出去……老奴办事不利,未能把消息压住。”
朱厚照无比气恼,霍然站起,因头晕目眩差点儿一个踉跄栽倒在地,幸亏张苑及时上前搀扶才没事。
过了好一会儿朱厚照才找到平衡感,一把甩开张苑,赤着脚在地上来回行走,半晌后道:“赶紧出去跟那些人打招呼,就说朕只是因为一点小事晕倒,没过多久便醒来,并无大碍。记得遇刺的事情不必说,朕不想听到外面闲言闲语!”
张苑为难道:“可是陛下,外面的人可能……已经知晓了。”
朱厚照怒道:“还有什么是他们不知道的?朕说没事就没事!朕的话你听不懂吗?”
张苑本想说沈溪等人擅自前来豹房面圣,甚至妄自揣度等等,反正怎么不利怎么说,以报复沈溪对他的不敬,但现在朱厚照发怒,他没法继续把话说下去。
宋太医道:“陛下,制怒、制怒啊!”
朱厚照一甩袖子,显得很生气,但他没有再骂张苑,板着脸道:“就算他们听说一些事,也是道听途说,只要出去跟他们说朕遇刺之事纯属子虚乌有,相信那些大臣和勋贵也不会有所怀疑,这件事到此为止吧……”
说到最后,朱厚照似乎又有些头晕,扶着头坐下。
张苑还想上前相扶,却被朱厚照冷目相向,连连甩手:“还不快去?”
“哎哎!”
张苑不敢忤逆,匆忙离开。
……
……
张苑出来传话时,众大臣和勋贵已不在豹房前院等候,而是聚在了豹房门口。
张苑现身门前,谢迁、张懋、沈溪、何鉴等人都在,之前还在商议进去后如何向张苑施压以谋求面圣,见到事主出现,马上一起迎过去。
谢迁急忙道:“张公公,陛下伤情如何?”
张苑看着在场的大臣和公侯,再斜瞅沈溪一眼,趾高气扬地道:“陛下已无大碍,目前没什么事了,诸位可以回去了。”
何鉴问道:“那陛下到底因何而伤?听说是朝鲜使团进贡的女人行刺?”
“对对,到底是怎么回事?”旁边有人附和。
张苑道:“皇宫内……豹房的事情岂是诸位能随便揣度的?关于今日之事,咱家只能说外间所传都是谣言,陛下现在身体康泰,至于旁的事情……咱家一个字都不会多说,总之你们先回去就对了。”
张苑越是什么都不肯说,在场的人越没有走的意思。
这些人前来就是要确定朱厚照伤情,可以说不见到皇帝他们不会罢休。
现在张苑出来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让他们感觉更加糟糕,如果是好事的话不用这么刻意隐瞒,那必然就是有事发生。
谢迁仗着自己跟张苑关系比较亲近,凑上前问道:“总该让臣子知道陛下身体究竟如何吧?可否代为传报,让我等进去面圣?”
张苑气势汹汹地喝斥:“谢尚书,您是朝廷的一面旗帜,旁人都看着您,并以你为表率!小辈不懂规矩擅闯禁地,甚至喜欢告刁状,拿着鸡毛当令箭,难道您这样老成持重之人也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陛下说不见,那就是不见,为何要让咱家重复多次呢?”
张苑说这话,完全是因为当晚受气太多。
他觉得以自己的身份,这么说一下谢迁完全可以,但他没想过一个问题,就算当初傲慢如刘瑾,也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喝斥谢迁。
至于张苑所言,其实就是抨击沈溪,只是旁人不明诀窍,不知道他火气为何如此大。
谢迁一怔,没料到张苑居然这么跟他说话,一时间羞愤交加,讷讷不知所言。
沈溪没有站到第一排,甚至没往前凑,因为他知道从张苑口中问不出一句实话,但他见到张苑后,已经知道朱厚照不可能有什么大事,否则张苑这会儿应该惊慌失措向谢迁求助,而不是这般趾高气扬开口呛人。
张懋道:“张公公说的是,那我们这就回去,等候陛下在合适的时候传见。”
虽然张懋是打圆场,想缓和一下现场紧张的气氛,但显然他的话没有多少公信力。
谢迁脸色涨得通红,但终归他还是没跟张苑翻脸,一摆手道:“诸位请回吧,老夫留下来跟张公公说些事情,这里应该没什么问题了……陛下有上天庇护,自然是逢凶化吉。”
有谢迁的话,在场文官和勋贵算是找到方向。
既然谢迁留下来要跟张苑单独说话,旁人揣测他会把细节问清楚,或许有很多事情张苑不想太过声张。
何鉴道:“今日情况有些特殊,那诸位先不忙回府,到各自衙门等候消息……请吧。”
第二〇五一章 明眼人
沈溪对于豹房发生的事情已没那么关心。
按照何鉴所言,文臣和勋贵回各自衙门等候消息,他微笑以对,带着一种相对坦然的心情回兵部去了。
朱晖本来要去五军都督府,但他似乎铁了心跟沈溪站在一道,着脸坐上沈溪的马车。
随着马车起动,在车厢这种相对封闭的地方,朱晖终于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之厚,你信拧公公和张公公说的话?”
沈溪打量朱晖一眼:“难道保国公认为,陛下可能会有什么三长两短?”
“保不准,看张公公闪烁其词的模样,显然有事情隐瞒……就算谢于乔留下来问话,以张公公老奸巨猾的性格,会把详细情况告知?”朱晖说话时,紧盯着沈溪的脸,想看清楚沈溪的反应。
沈溪微微摇头:“不知保国公有何高见?”
朱晖眼前一亮:“就说之厚跟普通人的想法不同,有的是远见卓识……老夫如此想的,若真有什么意外的话,咱们应该第一时间做出应对,所以老夫留在兵部,一旦有什么状况,三千营归你调遣,你看如何?”
沈溪看着朱晖,大致弄明白了为何对方会有这样热切的目光。
“朱晖过去几年很不得志,现在他想为后代打下根基,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建立大的功勋,这次朱厚照遇刺便被他看作一种机遇,就算没有匡扶新君的功劳,跟兵部走近些,或许开春后出兵塞北的话,他能在功劳簿中名列前茅。”
沈溪道:“保国公要去兵部,自然可以,但有些事保国公应该知道,怎么做才是最佳反应,彼此心照不宣便可。”
朱晖马上意识到自己若跟沈溪表现得太过亲密,会被人说闲话,甚至被御史言官参劾,笑着点头:
“之厚,你当老夫刚进官场?规矩和道理都明白,老夫留在兵部便可,若有有什么事的话,老夫一切都听从你吩咐,不管怎么说咱们也是老相识,当年在延绥便觉得你气宇不凡,将来必成大器,你看看,都被老夫言中了吧?咱们只要团结一心,必能保京师太平,这可是为大明江山稳固!”
无论朱晖把话说得多漂亮,都改变不了沈溪心中的成见。
此时沈溪心目中,把朱晖当作投机者看待。
很快马车停在兵部衙门外,等沈溪和朱晖下马车时,兵部两位侍郎陆完和王敞都到了,当他们见到朱晖和沈溪一块儿下马车时,都有些意外,不过没人质疑。
朱晖笑呵呵道:“把老夫当作透明的便可,老夫只是过来看看兵部有何举措,之后便会乘轿离开……哈哈,里面说话吧。”
在陆完和王敞陪同下,朱晖跟在沈溪后面进了兵部衙门。
……
……
豹房门口,等所有人离开,谢迁开始出言询问,可惜张苑的回答模棱两可,关于朱厚照的伤情谢迁并未得到有用的情报,
就在谢迁心生不满,觉得张苑这个盟友没尽到义务时,张苑抢先用一种高高在上的语气道:“谢阁老,沈之厚做事愈发不守规矩,今夜他更是将咱家从会同馆押回来,谁给他的权力!?你作为首辅,可不能不管啊。”
谢迁听张苑提及沈溪一副轻蔑的模样,有些不快,暗忖:“沈之厚无论多放肆无礼,毕竟是翰林出身的文臣,怎么也轮不到你张公公来管吧?”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谢迁也知道现在朝廷之所以表现出君臣相宜一团和气的景象,完全是因为张苑的软弱和无能造就,若是现在跟张苑唱对台戏,让对方撇开内阁一意孤行,吃亏的反而是自己。
谢迁点头道:“老夫回去后定会好好教训他。”
“是该好好教训了!”
张苑气恼地道,“这次豹房之所以出现意外,多少跟他有关!总之所有的错误都是沈之厚造成的,谢尚书找到机会就该上疏参劾他,就算不能让其革职查办,也要受到足够的教训!咱大明这么多官员,没一个像他这般放肆的!”
谢迁听到后眉头皱得紧紧的,心想:“我现在要问陛下的伤情,你跟我扯这些没用的作何?”
谢迁再次问询:“老夫是否可以入内探望陛下?”
张苑为难道:“这……有些不太好吧?咱家可没权限答应谢尚书,不过咱家在这里跟谢尚书打包票,陛下龙体无大碍,只是出了一点……小意外,现在所有危险都被排除了。”
谢迁稍微松了口气,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
张苑笑呵呵道:“很多事都可以慢慢商量着办,不要那么心急……谢阁老早点儿把沈之厚这个大麻烦给解决了,到时候兵部再安排个让所有人满意的尚书,那时朝野上下不是皆大欢喜?”
谢迁皱眉道:“兵部尚书的位子,如今还有谁比沈之厚更合适?”
“有,有的是!”
张苑听谢迁的意思似乎有些维护沈溪,非常不满,“沈之厚不过是运气好,几次投机取巧都让他侥幸成功,才能有今天的位置……如果谢阁老实在舍不得让他离开京师,可以让他入阁给你打下手,到时候不就能管着他了?沈之厚到底是翰林出身,只要他主动提请入阁,就算是陛下也会同意。”
“嗯。”
谢迁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张苑看出谢迁似乎对自己的话不太上心,脸色带着些微不善,威胁道:“谢阁老回去后好好思虑一番,行大事者不拘小节,就算沈之厚是你孙女婿,必要时也要大义灭亲不是?要是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以后咱们还如何合作?话已既此,咱家就不多留了,马上就要进去听从陛下吩咐……”
谢迁看了张苑一眼,心情复杂,一方面他想利用好跟张苑的良好关系来稳定朝局,另一方面又能感受到野心和能力严重不相符的张苑始终是朝中一个不稳定因素。
目送张苑离开后,谢迁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张苑只是因为暂时没能力,才会把权力拱手让给我,若他有了经验或者是找到谋士相助,他岂不是会执掌朝政,再演刘瑾为祸一幕?当初刘瑾也不懂批阅奏本,还是找到孙聪、焦芳、刘宇等人帮忙后才走上正轨……”
……
……
带着极大的不安,谢迁上了马车。
现在夜深人静,宫中已戒严,文渊阁是进不去了,只能前往他在西长安街购置的小院。
隐约间,谢迁似乎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之厚这孩子虽然有时候也刚愎自用,但他从未做出危害大明的事情,我处处针对他是否太过武断?再者他平定草原的计划,真有商议的余地?”
带着一肚子疑惑,谢迁回到小院,没等他下马车,便听到张懋的声音传来:“看看,老朽便说于乔会回这里来。”
何鉴的声音跟着传来:“于乔,我等在这里恭候多时了。”
谢迁掀开车帘下了马车,但见除了张懋和何鉴外,国丈夏儒也在,脸色顿时变得有些不太好看,但还是上前一一行礼。
张懋有些不太理解:“于乔,为何看你神色凝重?可是陛下那边有什么不测之事?”
谢迁尚未回话,何鉴道:“若豹房真出了什么大事,于乔怎会回这里?”
张懋这才释然:“是老朽言语不当……于乔,咱们进去好好说说?”
谢迁一摆手,叹了口气道:“今日的事情,让人疲累不堪,这都已经快五更天了,再过会儿都要天亮,诸位若是没什么要事的话,可以先回府,今日京师应该不会再出什么祸事了。”
张懋笑道:“原来果真没事,怪不得于乔你会回这里来,是想早点儿休息吧?那老朽就不打扰了……”
说到这里,张懋便打算带着夏儒离开。
谢迁行礼:“恭送二位。”
何鉴跟谢迁一起送张懋、夏儒离开,看着二人马车走远后,何鉴才若有所思地问道:“于乔,你怎么是这气色回来?莫不是我等离开后,你跟张公公之间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谢迁突然问道:“世光兄,你认为张苑有无成为第二个刘瑾的可能?”
平时谢迁对何鉴就算有所礼重,也不会以“世光兄”称呼,何鉴话刚入耳便知道谢迁是以朋友的身份商议事情,而非以官员的身份,算是私下里的探讨。
“进去说话吧。”何鉴抬了抬手,二人进到院子,等四下无人后,何鉴才叹道,“张公公近来的确有些不可一世,对于朝廷各衙门也开始插手,跟他刚进司礼监时谨小慎微的情况大相径庭。”
谢迁脸色阴沉:“这也正是我担心之处,由始至终,他未对陛下的情况有正面描述,但显然是陛下令让他出来接见朝臣……那他为何要刻意隐瞒?”
何鉴有些紧张:“难道是陛下伤情严重?”
谢迁摇头道:“若如此的话张苑断不会出来见朝臣,那时就连陛下自己也会思虑皇位稳固的问题,岂能随便打发朝臣回去?你看之厚离开时的轻松和淡然,他应该是提前知道了什么。”
何鉴苦笑道:“于乔的话,让人听不懂,这跟之厚有何关系。”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
谢迁打量着何鉴道,“莫要小瞧之厚,他在朝中有不少眼线,若陛下真有什么意外的话,他肯定比你我更早知晓,他淡定的反应无疑是告诉老夫,陛下现在安然无恙,而张苑则是有所隐瞒。”
第二〇五二章 我们是冤枉的
谢迁对沈溪了解很深。
何鉴虽然担任过很久沈溪的下属,但要说真有多了解却算不上,当谢迁说出这番话后,何鉴着实惊讶,没料到谢迁居然如此评价一个他亲手提拔起来的后生。
“于乔,你这话说得可有根据?就算之厚曾身从军旅,也不可能会对豹房内的情况了若指掌,被你这一说,倒好像他真有什么狼子野心一样……”何鉴没法评断谢迁所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在他听来有些不安。
谢迁摇摇头:“你以为我当初没有跟你一样的想法?他一介臣子,了解那么多情报作甚?刘瑾倒台前,他似乎对一切事情都能做到尽在掌握,可以说他回京前,就已经定了刘瑾的死罪!”
何鉴吸了口气,没多言。
谢迁继续道:“之后老夫发现他做事愈发过分,不但在朝野广布眼线,甚至在京城内外也到处插钉子……你知道为何我对他的印象改观吗?就因为他所做之事,实在非人臣所为,简直是瞎胡闹,说他两句他还不耐烦,你让老夫如何自处?”
何鉴皱眉:“那于乔你是如何得知这些情况的?”
谢迁道:“斗刘瑾时,他派人跟我接洽,正是他手下的情报头目,其能力不亚于朝中任何大臣,做事果决,胆略出众,又对他忠心耿耿,如此培养家臣,除了有不轨之心还能作何解释?”
何鉴苦笑道:“于乔,你莫把之厚所作所为全都看成是狼子野心……他在斗倒刘瑾后做过什么僭越的事情吗?一切还不都是为了维持朝廷稳固?他从未正面跟你反驳过,你所支持的事情,到他那里照样遵行无误,一切都顺着你的心意。”
“那是他翅膀还不够硬!”
谢迁毫不客气地评价,“你当我对他全无了解吗?他做事从来都是审时度势,就算知道能斗倒刘瑾,但在没达成他的目的前,就是选择不动手,非要等刘瑾把一些年老持重的官员赶出朝堂,才开始发难……”
“说沈之厚没有狼子野心,我对此是绝对不信的,现在他知道没办法跟我抗衡,便虚以委蛇,而他坚持的对草原一战,便是他收揽权力的最好方法,若这一战他得胜归来,朝野中谁能跟他抗衡?”
这下连何鉴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以何鉴的分析,谢迁所说的话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只不过何鉴对沈溪的很多过往都不了解,只能站在谢迁所说理据上考虑问题,但他心底里还是不想看着沈溪和谢迁相斗。
何鉴叹道:“至少现在之厚还守规矩,至于将来如何,实在不好说。于乔,你应该对他有所提点,而不是任由你跟他之间的嫌隙扩大,这对朝局没有任何好处。这次的事情,就当作是个契机,有机会的话你跟他见上一面,要是你不想见的话,也可由老朽去说,让他前来求见。”
谢迁一摆手:“不必了,现在的沈之厚已不是当年初出茅庐的小辈,经历这些年的风风雨雨后,已无当年的纯真无邪,其种种作为不得不让人怀疑其用心阴险,居心叵测……我不想与这种人为伍!”
何鉴摇头苦笑:“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沈之厚已完全被你摒弃一样。”
“他要做什么,那是他的事情,你何世光不要干涉。”
谢迁道,“他要坚持冒险打仗,我不阻拦他,只要他不伤及国本便可,若在对草原一战中遇挫,对他来说反倒是好事,就算大明因此丧失部分土地和百姓,但只要让陛下彻底了了平草原之心便可!”
何鉴叹道:“你啊你,因为一些误解,难道就愿意跟他彻底了断关系?”
谢迁看着何鉴,皱眉道:“不说这个了,此番陛下遇刺,很可能只是意外,但若将来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为之呢?”
“嗯?”
何鉴脸色一变,下意识地看了看左右,“于乔,这种话可不能乱说,你的意思是……朝中有人有不臣之心?你在暗示谁吗?”
谢迁想了下,最后摇头叹道:“就当是我因愤怒而胡言乱语吧……本来我还在想,张苑是否会成为第二个刘瑾?但现在看来已无关紧要,他就算再有能耐,也大不过刘瑾,但若是之厚有野心呢?唉!到那时,怕是大明要经历一番波澜了。”
何鉴虽然不敢苟同,但还是让自己冷静下来,认真思考若谢迁的假设成为现实会带来什么严重的后果,最后道:“若之厚真成了刘瑾一样的人物,朝野上下怕是无人能撼动。”
说完这话,二人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无奈。
……
……
京城会同馆内,正经历一场大风波。
当天以卢公弼为首的朝鲜使节团可说经历了一次*****的考验。
先是张苑放出风声,告知只要进献十名美女,便可以换得大明皇帝对朝鲜国主进行册封;之后便是见到大明钦差沈溪,结果一言不合,册封的事情被沈溪一言否决,甚至连他们也被软禁在会同馆而不得随意进出。
再后来张苑带人前来,本以为事情出现转机,结果连张苑自个儿也被沈溪带人给押走,就在卢公弼以为难以完成任务时,张苑居然趾高气扬回来了,跟他讨要了十名美女回去。
眼看册封的事情已经是十拿九稳,到最后张苑却又派锦衣卫前来把会同馆团团包围,以得到的风声看,似乎是送进宫的美女做出行刺之举。
卢公弼都快被折腾疯了,接连出去问询情况,却没得到任何正面回应。
“……正使,若再这么继续下去,大明不会把我们都给杀了吧?”
跟随卢公弼一起前来的朝鲜官员开始紧张起来,毕竟涉及谋刺大明君主的事情,现在已不单纯是外交纠纷,而涉及到以下犯上。
朝鲜从来都没有跟大明平等对话的资格,如果大明朝廷要追究罪责,不但会杀了他们这些使节,很可能还会出兵朝鲜,甚至把朝鲜灭国都有可能。
卢公弼尽量压制心中的紧张情绪,道:“不可胡思乱想,大明皇帝应该没有大碍,否则我等恐怕早就下了大狱……我现在想问一句,究竟是谁派人混进这些进贡给大明皇帝的美女中,做出谋刺之事?”
卢公弼想知道,行刺的事情到底是不是自己人指使的,如果没有的话,绝对是栽赃诬陷。
他不相信大明皇帝朱厚照身边能有高手保护,也不相信手无寸铁的弱女子能做出谋刺之壮,那些女子大多数他都见过,基本都柔弱不堪,并非是充当刺客的好人选。
在场朝鲜官员都目瞪口呆,不知该如何回答,卢公弼再次出言喝斥:“谁做的,主动站出来承认,只要他勇于自我牺牲,我就既往不咎,这件事也无处可查!”
现场依然鸦雀无声,过了好一会儿,使节团的副使站了出来,道:“大人,您这么说纯属污蔑我等……那些个女子,咱们不是从国内带来,就是自大明地方掳掠所得,此前从未反抗过,如此温顺如何能伤得了大明皇帝?我看是上国权臣有意栽赃陷害!会不会是之前那位沈大人所为?”
卢公弼想到沈溪,便感到一阵头疼。
旁边有人附和:“很有可能就是兵部沈之厚干的,此人在大明可说极有谋略,就连蒙元部族都怕他,听说他的名字在草原上能止小儿啼哭,以一人之力就能灭掉目前势头正盛的鞑靼……”
“胡说八道!”
有人指责,“这纯粹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那个人看起来很普通,就是个文弱的朝官,有这么大的能耐?”
卢公弼一抬手,阻止手下争吵,道:“这个沈之厚的确有神鬼莫测之能,他的成就不但体现在治军上,还在于其卓绝的见识和层出不穷的创意,大明许多先进的火器,都是他力主下研究成功,这次若是我们能偷到新式火器的制造图纸,那以后不管是打倭人,甚至面对北边山林里的女真人,都更得心应手!”
一个朝鲜官员愤愤地喊道:“最好把大明也灭了!”
“混账东西!”
卢公弼骂道,“有没有一点常识?既然我们的火器制造技术窃取自大明,人家研究肯定比咱们透彻,而且大明地大物博,我们能制造的先进火器恐怕连人家一成都不到,我们的军队更是羸弱,如何能胜大明?倒是倭人和北面的女真人,没有那么大的能耐……”
说到这里,在场的人连连点头,显然也觉得以朝鲜国力撼动大明实在是痴人说梦。
又有人问道:“但是卢大人,现在咱们该如何是好?沈溪既有能力又有野心,指不定他自己想当皇帝,所以把刺客混在入宫的美女中,想趁机刺杀大明皇帝,咱们现在是有理说不清啊。”
这些朝鲜人拿一种仰望的态度看待沈溪和朱厚照间的关系,在他们眼中,一个人权倾朝野,声望和能力还足够高,就一定会想当皇帝,不甘被人统治,这次中宗反正就是例证。
“对对,难道我们要在这里等死不成?”在场的人又都紧张起来,显然一个个都很怕死。
“慌什么?”
卢公弼喝斥道,“既然大明用非常规手段对付咱们,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马上想办法把消息传递出去,至少要让国主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大不了尽节,以报君王!”
在场已有人哭喊:“我们是来当使节,不是来送死的……我们是冤枉的,一定要跟大明皇帝申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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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〇五三章 一夜光景
朱晖本来跟沈溪一起到了兵部衙门。
奈何很快他便支撑不住,不停地打瞌睡,眼看就要天亮,朱晖也就不打算久留,跟沈溪叮嘱一番便离开,回家去了。
此时京师内戒严已解除,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沈溪对陆完和王敞道:“时候不早,看来昨夜的事情已妥善解决,咱们兵部也不用如此风声鹤唳,各自回府休息去吧。”
陆完和王敞也都哈欠连连,陆完道:“若是换作平时倒还好,只是这年初休沐,走亲访友太过疲倦,身体支撑不住,只能先回去歇息……若有事的话,沈尚书只管派人来通知一声便可。”
两名兵部侍郎的态度跟朱晖一样,都是有事再找他们,而他们也知道如果真有急事的话,等他们赶来恐怕为时已晚,这么说只是表明一个态度。
沈溪点头,向两名侍郎挥别,并未亲自到门口送二人离开。
过了半个时辰,天地渐渐明亮起来,就在沈溪也准备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时,三边总制王琼到兵部来拜访,沈溪只得出面迎接。
王琼跟沈溪分宾主落座后,把来意表明,他并非是为催粮而来,而是问询昨晚的情况。
王琼道:“在下毕竟是外官,昨日京城风声鹤唳,手下听闻传闻,都不敢确定,只能到沈尚书这里来问个清楚。”
沈溪点头道:“传闻是陛下遇刺,具体情况如何没人知晓,总之现在一切太平,今日相信就会有人试着去面圣,非要见到陛下才能心安。”
王琼问道:“那沈尚书是否要去觐见陛下?”
王琼的心情沈溪能够理解,如今文臣武将能随时见到朱厚照的人只有沈溪一个,如果沈溪不去求证的话,旁人想得到正确的信息非常困难,但沈溪自家知自家事,他跟朱厚照的关系绝非外界看到的那么融洽,他可不会自讨没趣,当下道:
“在下一夜未眠,如今困倦不堪,马上就要去休息,这种事应该由翰苑出面最合适,德华兄若想知道细节,不妨去问问谢阁老。”
王琼看出来了,沈溪有推诿之意,知道自己此番造访或许有些唐突,站起身道:“既如此,那在下便去谢阁老府上问询……沈尚书,告辞了!”
王琼坐下没说两句话便要走,沈溪明白王琼要确定朱厚照安危的心情非常急切。至于王琼此举是否有深意,并不在沈溪考虑范围之列,无论王琼热心打探真相有何目的,始终没有违背人臣之准则。
送走王琼,沈溪不想在兵部衙门久留,当下叫过值守的官员来交待一番,然后便离开,他没打算回府,而是去了惠娘处,毕竟他只是要对付着打个盹儿,过了正午衙门这边必然有一堆事情等着他。
……
……
天大亮后,朱厚照从丽妃处出来。
经历昨夜一场风波,朱厚照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在丽妃处又胡天黑地一晚,出来时人都焉了。
张苑迎上前道:“陛下,您在丽妃娘娘这里休息多好,作何还要回去休息?”
朱厚照一摆手:“朕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用你来指点!小拧子人呢?怎么又是你?你不用处理别的事情吗?”
张苑以为自己救驾一次,便可以在朱厚照身边享有更高的待遇,未料朱厚照对他的态度仍旧不冷不热,张苑悻悻地道:“小拧子还有事要做,所以由老奴过来服侍陛下。”
“朕用得着你来侍候?把那些女子抓回来没有?”朱厚照问道。
张苑打量着朱厚照,好似在说,您有那精力吗?
张苑道:“十个人,已经抓到八个,还有两个投井了,尸体刚捞上来。”
朱厚照脸色不善,嘀咕道:“那十名女子可真够劲儿,其中几个看上去容貌和身材都不错,就这么死了太可惜……把人看好了,等朕睡醒后再去看看!”
“是,是!”
张苑忙不迭应承下来,心里直打怵。
显然这个年轻的君王没得到多大教训,就算被那些女子伤害,继续不屈不挠,准备再次来一回霸王硬上弓。
张苑知道自己不受欢迎,所以干脆不再亦步亦趋跟着朱厚照,而是离开先去安排那些朝鲜进贡女子的事情。
等他到了豹房东厢,钱宁正在那里剔牙晒太阳。
“哎哟,这不是张公公么?”钱宁站起身相迎,这会儿钱宁已经是锦衣卫指挥使,之前他只是挂个名,但朱厚照遇刺醒来后,担心京城局势失控,下旨让钱宁走马上任,这次抓刺客的事情正是由他主导,所以这会儿钱宁正是春风得意。
张苑看到钱宁懒散的样子就来气,他怎么也没想到朱厚照遇刺最大的受益者居然是这个坏痞子,皱着眉头问道:“陛下要的钦犯呢?”
“不是派人跟张公公说了么?人死了俩,尸体已捞上来了,剩下的全囚禁在院子里,只要陛下一声令下,立马脑袋搬家!”钱宁笑嘻嘻地道。
张苑瞪眼:“陛下遇刺,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钱宁不以为意地扁扁嘴:“陛下龙体康泰,何曾遇刺过?倒是张公公应该注意说话的语气和分寸才是……”
被钱宁这样的小人教训,张苑心里越发不爽,不过他没法对钱宁大呼小叫,到底对方是锦衣卫指挥使,这次要完成朱厚照的交托还得靠钱宁帮忙。
更重要的是,张苑知道现在钱宁正受宠,要对付也不能采用那些直来直往的方式,偷偷摸摸暗中下手即可。
张苑黑着脸道:“陛下说了,人不能杀,吩咐下来说是天黑后要重新临幸这些女子。”
钱宁惊讶地眨了眨眼,虽然他对张苑的话有所怀疑,却知道这正是朱厚照的行事风格,而且他笃定张苑不敢信口开河。
钱宁笑着说道:“张公公请尽管放心,在下必定会把这件事安排得妥妥当当,到时候无论陛下好哪口,我这边都能把事情办妥帖……对了,张公公,是否要找几个人补缺?”
“补什么缺?”张苑皱眉问道。
“人少了俩,难保陛下会不高兴,不如再找几人过来填补上缺额。”钱宁挤眉弄眼道。
张苑心想:“这小子手头资源可真不少,这头差女人他说补上就能补上,足见手里有存货……不行不行,一定要切断他获取女人的渠道,这样才能让他逐渐失宠,如此就算不用我下手他也没办法生存。”
张苑道:“陛下已经知道死了两人的事情,找人填补的话,陛下必知是作伪,这件事不可再提。”
钱宁行礼:“多谢张公公提醒,在下知道怎么做了……张公公请回吧。”
张苑还没开口要走就被钱宁下逐客令,这让他羞恼交加,但他还是强忍住这口气,从东厢院走了出来。
“这钱宁,一定要把他的嚣张气焰给打压下去,不然比我那大侄子还难缠。”
……
……
谢迁从知道朱厚照遇刺开始,就一直没睡。
在小院中见客到天亮,干脆又坐马车来到豹房,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见朱厚照一面,以证实正德皇帝的身体状况。
这次谢迁单独在豹房门口等候,没机会入内,一直等到日上三竿,小拧子才从里面出来,见到谢迁憔悴的模样有些心疼。
小拧子苦着脸道:“谢阁老,您这又是何苦呢?陛下应该没事了,您想进内实在太难,况且这会儿已经睡下了。”
谢迁用迫切的目光道:“那陛下……果真龙体无恙?”
小拧子摇头道:“小人也只是听闻而已,从昨夜陛下受伤开始,小人便再也没机会面圣,不过听丽妃那边的太监和宫女说,陛下应无大碍,甚至……还临幸了那边的女人,料想陛下当时不过是暂时晕厥过去,很快身体便恢复过来了吧。”
说话时,小拧子四下打量,防止有人听到自己说话。
谢迁显得很无奈:“那现在有什么办法能面圣?”
“没有。”
小拧子最初口气非常坚定,随即他好像想起什么,小声道,“倒是有个机会……让沈尚书来,或许能行,陛下之前有过吩咐,但凡沈尚书前来,就算陛下正在休息,也要进去通禀……”
谢迁恼火地道:“你是让老夫去找他帮忙?”
“或者找人传话也可以啊!”
小拧子一脸无奈,“别的就实在没辙了,如今就连小人也见不到陛下,谢阁老您就好好掂量一下吧……小人怕被人看到,这就回去了,谢阁老实在没必要留在这里。”
小拧子正要走,突然一人从豹房里出来,正好瞧见小拧子和谢迁交谈。
“哎哟喂,这是谁?不是深得陛下宠信的拧公公吗?”来人正是张苑。
张苑为防止小拧子接近朱厚照,在这次皇帝遇刺事件中,尽量把责任往小拧子身上推,到现在都没让小拧子有机会面圣。
这次他抓到小拧子出来见谢迁的把柄,好像找到了不得的罪证一样,说话语气非常古怪。
小拧子吓得脸色惨白,赶紧为自己解释:“张公公,小人只是出来跟谢阁老知会一声,让他不必在这里等候。”
“你分明是出来通风报信。”
张苑走上前,瞪着谢迁道,“谢阁老,咱家没说错吧?”
谢迁知道现在自己有求于张苑,但他却不会在这种问题上坑自己人,正色道:“拧公公说得没错,他只是来劝说老夫离开。”
张苑死死地瞪着谢迁,似乎怪责对方没站在自己一边把小拧子打压下去,一摆手道:“那拧公公还等什么?进去吧!”
以前张苑见到小拧子还不能大呼小叫,但一夜光景似乎一切都不同了,张苑的气势起来了,甚至连谢迁都不放在眼里。
等小拧子进入豹房正门,张苑才用威胁的口吻道:
“谢阁老应该知道自己跟谁站在一道……咱家已说过,陛下平安无事,你不必急着来面圣,若让咱家发现你再跟下面那些多嘴多舌之人纠缠不清,以后再有什么事,不必来找咱家!咱家也不再听从谢阁老建议行事!”
第二〇五四章 各有坚持
谢迁拖着疲惫的身躯,在马车颠簸中,往长安街小院而去。
他不但身体疲惫,心理上更是万念俱灰,开始反思自己所作所为。
“……我站在张苑一边,到底是对是错?张苑没多少能力,以至于让我把控朝局,所有事情都可以按照我的想法进行,朝廷的一切都在正确的轨道上,往好的方向发展,这本该是大好事,为何我却觉得自己成为了失败者……”
谢迁不是普通人,在朝三十年,资历和能力在文臣中首屈一指,意识到一些看不见的问题正在滋生。
不知不觉间马车停到了小院门口,谢迁正在打瞌睡,忽然听到外面随从请示:“大人,您是下车还是去别去?”
谢迁本想在事情尘埃落定后回自己府宅休息,但此时他已没力气回转家门,道:“就在这里吧,扶老夫下车。”
谢迁掀开车帘,没等他下车,便听到下人在向人问安:“……见过沈大人。”
谢迁不由一怔,等他抬头时,视线正好撞上身前几步沈溪直射过来的目光。
本来应该由下人搀扶他下马车,但最终搭过手的却是沈溪,谢迁没说什么,任由沈溪把他扶下马车,等站定后突然想起什么,打量沈溪问道:“你是从兵部衙门过来?”
沈溪摇头:“已过了正午,谢阁老到现在才回来,应该是在豹房碰了壁……在下先回去睡了一觉才过来,倒是打扰谢阁老休息了。”
沈溪说话平铺直叙,情绪没有任何波澜,谢迁听到后皱了皱眉,心想:“还是这小子审时度势,知道操心没什么用,不如回家去休息。”
“进去吧。”
谢迁语气还算平和,走在前面,沈溪紧随其后,一起进到小院内。
院子里一片冷清,毕竟还在正月休沐中,昨夜事情了结后,大多数人都回家休息了,根本就不会到谢迁的小院来拜访。
谢迁心想:“本以为何世光他们会来这里等候,未料只有这小子有心。”
进了正堂,谢迁解下大氅。
沈溪伸手接过,交给旁边下人,谢迁坐了下来,待家仆将茶水奉上,谢迁摆摆手道:“坐下来说话。”
沈溪这才落座,当谢迁再看向沈溪时,见自己这个孙女婿若有所思,心生不悦,觉得沈溪过于深沉。
谢迁道:“昨夜到底发生何事?你该对老夫有个交待吧?”
换作平时,沈溪定会反呛谢迁一句,这种事还需要对你交待吗?但这会儿沈溪看出谢迁的疲倦,彻夜未眠对于一个年近六旬的老人来说,无异于一场折磨,而且沈溪不想跟谢迁搞对抗,他对于情势的变化看得最是透彻,知道今后离不开谢迁帮助……这也是他主动上门拜访的原因。
沈溪大致将昨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道:“……朝鲜发生流血政变,以在下所知,朝鲜原本的国主已被流放,死在外地,甚至连国主称号都被剥夺,改称燕山君,至于登基的新君则完全是被臣子推上位的……朝鲜对大明隐瞒了这次政变。”
谢迁微微颔首,问道:“这便是你回绝册封的缘由?”
“嗯。”
沈溪点头道,“若藩属国都蓄意欺骗朝廷,那大明威仪何在?自然是要给他们一点教训,谁知张苑为讨好陛下,坚持让朝鲜进贡十名美女,甚至在下带张苑到陛下面前理论时,陛下仍未改变初衷,在下只好选择袖手旁观,之后便发生朝鲜女子刺伤陛下之事。”
谢迁打量沈溪,问道:“那你对豹房内发生的谋刺事件了解多少?朝鲜女子为何要谋刺陛下?”
沈溪无奈地摇头:“豹房内的事情,在下不可能完全调查清楚,大概只知事起突然……谢阁老跟在下得到的消息应该是一样的,完全没必要再问。”
谢迁眯眼打量沈溪,想知道自己这个孙女婿是否扯谎,但他很难从沈溪的目光中察觉到任何不妥。
半晌后,谢迁才叹道:“那现在陛下应该平安无事吧?”
“这点,应该是由在下来问谢阁老才是。”沈溪道,“张苑在昨日事件中,可说是关键人物,听说在陛下发生意外后,也是张苑奋不顾身冲进火海将陛下救出,之后豹房内所有事情都由张苑操控,就连拧公公和钱宁等人都无法见到陛下……谢阁老今日应该见过此人,应该对他的态度有所了解吧?”
提到张苑,谢迁脸色一黑,却不想在沈溪面前做任何评价。
谢迁反思的事情,基本跟张苑和沈溪有关,所以不想采纳两位当事者的任何意见,只保留自己的看法,所以无论沈溪说什么他都充耳不闻。
沈溪看出谢迁眼神中的回避之意,当下道:“陛下虽然登基后少有过问朝事,但至少心地纯良,对于功臣一向不亏待,对于朝臣也不至于太过刻薄……张苑经此一事怕是要地位骤起,谢阁老今后不会那么轻省了。”
谢迁皱眉道:“老夫的差事,需要你来指点吗?”
沈溪淡然一笑:“谢阁老自然不需要晚辈指点什么,但您眼中的晚辈,后生小子,也就是在下,乃朝中兵部尚书,所做之事多为您老反对,在下希望今后在朝事上,能得到谢阁老公平对待。”
谢迁斜眼瞅了沈溪一眼:“你的意思是说,老夫做事不公?”
沈溪摇摇头,不再多评价,一切尽在不言中。
谢迁未料到沈溪居然主动上门来声讨,心想:“本以为这小子审时度势,来我这里认错,谁知道还是这么个犟脾气,专门跟我抬杠。”
谢迁抬头看了看窗外升得老高的太阳,道:“时候不早,如果你没别的事情,回去接着休息吧,老夫精神不济,也要补觉了。”
沈溪直视谢迁,一脸严肃地问道:“谢阁老就没旁的话可说?”
谢迁死死地瞪着沈溪,用恼火的语气道:“你想让老夫作何?现在老夫交待你的所有话,都得不到你认同,你居然好意思到老夫这里来找认同?老夫让你止兵戈,你会同意吗?若你不罢手,定会被这场仗拖累,到时候你就不再是大明功臣,而是罪人!”
沈溪面对这样一个顽固的谢迁,目光中透露出少许失望,心道:“每个人都会有权力欲和自己的坚持,当这份坚持被权力欲迷惑时,眼中就只剩下偏激,谢迁如此,我同样也是如此……要想获得对方的认同,只有放弃那份坚持,迷失本心。我不屑如此,谢老儿又何尝不是?”
沈溪发现自己和谢迁都不会放弃时,也就知道两人政治观念差异不同,已不可能达成一致,任何努力都属白费。
沈溪道:“这两日在下会去豹房面圣,探望陛下伤情,不知谢阁老可有什么话让在下转告陛下?”
谢迁微微摇头:“确定陛下安然无恙,你便是大功一件,剩下的事情,随其自然吧。你休要在老夫这里提张公公的事情,他到底是司礼监掌印,你得罪他对自己没多少好处。昨日的事情,你对他太过不敬,他绝对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沈溪点了点头:“感谢阁老提醒,在下行事一定会小心谨慎。”说到这里,他站起身来,“那在下便告辞了,谢阁老劳累一宿,请早些休息。”
“你……”
谢迁看着沈溪,稍微伸手似要挽留,但见沈溪态度没有丝毫软化,只得摇头叹息,“好自为之吧,你如今翅膀的确是硬了,不需老夫为你保驾护航……陛下对你信任有加,既然你坚持要打这场仗,老夫以后不会在你面前多说什么,成败由你自己来定!”
沈溪没有回答,恭敬行礼后,直接转身离开正堂。
甚至沈溪没等谢迁出来相送,径直便走出小院大门,如此坚决的态度,让谢迁很是无奈,不过此时他没感到多羞恼,心中知道就算生沈溪的气也无济于事。
“……该来的迟早会来,该走的也都会走,老夫辛辛苦苦几十年,培养那么多后生,能跟他媲美的没几个,以他现在的年岁都能在朝中呼风唤雨,若再过几十年,怕是没谁能驾驭他,我能看他一时,岂能看他一世?呵呵……”
谢迁面对这样一个去意坚决的晚辈,显得无可奈何。
等他站起身时,突然感觉一阵头晕目眩,身体摇摇晃晃,赶紧死死地拽着椅背,一动不敢动。
“老爷,您……”
家仆本想进来问沈溪这个谢府孙女婿的事情,见到谢迁的模样后,大惊失色,赶紧上前相扶。
谢迁一抬手,没让家仆靠近自己,摇头轻叹道:“老夫老了,身体不中用了,这一夜下来怕是种下病根,从今日起安心养病,朝中的事情,一律交给旁人处置,访客一概不见……老夫必须得好好休息调养了!”
第二〇五五章 不可一世
沈溪和谢迁又一次未能在朝事上达成共识。
且二人在政治上产生更大的分歧,不可能再平心静气坐下来商议事情。
沈溪当日见到朱厚照时,已经是日落黄昏,此时小皇帝浑身酸痛,疲倦欲死,好像几天几夜没睡过觉一样,但其实这会儿他才刚刚醒转。
“……沈先生没休息吗?这么早便来见朕?唉!说起来朕还有些困倦,需要再睡会儿。”朱厚照打着哈欠,说话都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这此时朱厚照身边服侍的,并非是小拧子,而是张苑。
张苑用一种古怪的目光打量沈溪,敌意外露。
沈溪心中一凛,暗中戒备,恰好这时朱厚照一抬手:“如果沈先生没别的事,朕先去休息,等精神彻底恢复过来再说。”
显然朱厚照并不太想见到沈溪,作为他遇刺后第一个前来豹房面圣的大臣,朱厚照面对自己这个老师时总有点做贼心虚的感觉。之前沈溪已跟他劝谏过,让他不要相信朝鲜人,结果当晚就发生意外,还跟朝鲜使团进贡的女子有关,再加上朱厚照心里念叨着要去完成昨夜未竟的“伟业”,所以开始催促沈溪离开。
沈溪拱手道:“微臣有筹措军费以及粮草物资的事情,跟陛下呈奏。”
朱厚照语气更显不耐烦,挥挥手道:“朕都说太过疲倦,需要休息,何不把事情凑在一块儿,以后再上奏呢?如今正值休沐期,朝臣尚且在放假休息,朕就不能远离朝政,放松一二?”
沈溪点头:“既然陛下不想听,那微臣先告退。”
朱厚照这才满意地道:“沈先生,关于兵部事务,还有三边以及宣大地区的事情,你做主便可,朕一切都交托给你了,不希望朝中有任何人干涉你施政……朕相信你的能力,张公公,以后有什么事的话你尽力配合沈先生。”
张苑站在朱厚照身后,用怨恨的目光瞪了沈溪一眼,这才回过头对朱厚照道:“老奴遵旨。”
朱厚照站起身便往里面去,张苑紧随其后,沈溪看到眼前这一幕,突然感受到谢迁心中的无奈,这位荒唐任性的君王实在难以驾驭,事情丝毫也没有往良性发展。
……
……
朱厚照进到后院,继续哈欠连连。
张苑问道:“陛下要回卧房歇息吗?”
“歇什么?朕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了,要把昨日对朕不轨的女人给办了,那些朝鲜女人可够野的,今日朕要试试她们还有没有昨日的威风!朕居然没法把她们制服,今儿就不信这个邪!”
朱厚照握紧拳头,尽管身体和精神看上去已不堪重负,但至少这一刻,还是有那么一股拼劲。
张苑有些担忧地道:“可是陛下,您的身体……”
朱厚照道:“朕龙精虎猛,需要你来提醒吗?先给朕准备些浓茶,再让司马真人给朕送几颗仙丹过来,赶紧去吧!”
张苑虽然知道正德皇帝是在透支身体,但他现在难得找到邀宠的机会,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打退堂鼓。
随即张苑带着朱厚照的吩咐,去西厢房找司马真人,等他见到人时,发现司马真人正在跟钱宁喝酒,旁边还有戏子作陪。
“嗯嗯!”
张苑没让人通报,直接便闯了进去,当他出现在钱宁和司马真人面前时,以为二人会担惊受怕,但他们就好像见到多年老友一样,脸上的笑容都没黯淡下去。
钱宁拿着酒杯,站了起来,笑着打招呼:“难得张公公大驾光临,何不坐下来一起喝上两杯?”
张苑不知钱宁哪里来的底气,居然在自身犯错的情况下神情自若地跟他说话,但对方越是不敬,他越没辙,因为他知道钱宁和司马真人跟他一样都是朱厚照跟前得宠的存在,根本就不用讲规矩。
至于朝臣,总把规矩挂在嘴上,反而容易受欺负。
张苑面露冷笑,阴测测地四下打量一番,那些戏子与他目光接触,无不面如土色,终归还是退了下去。
等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三人时,张苑才道:“之前咱家跟你说的事情,难道忘了?现在陛下睡醒,你要把一切安排妥当,不得再出任何意外!司马真人,陛下吩咐,让你把补充精力的仙丹拿来,咱家要送过去。”
司马真人刚站起身来,听到张苑的话,自得一笑,捻着颌下的胡须道:“这丹药可不好炼,现在只剩下一颗,还是由贫道亲手交给陛下为妥。”
张苑勃然大怒,正要出言质问,钱宁笑嘻嘻地插话道:“反正陛下也要往东边院子去,咱们何不一起同行?”
张苑怒视两人:“咱家可没时间陪你们玩笑,马上就要去陪陛下!立即把丹药拿出来!”
在张苑择人而噬的目光中,司马真人最先认怂,他知道自己无官无品,没法跟张苑叫板,只能以求助的目光望向钱宁,但钱宁也不想跟张苑这个司礼监掌印关系闹得太僵,一别头表示这事儿我管不了,司马真人才不情不愿地自怀里把一枚用金箔包好的丹药拿了出来。
张苑一把抢了过去,恶狠狠地喝道:“若让陛下知道你们在豹房如此放浪形骸,有你们好受的!”说完扬长而去。
……
……
张苑离开,钱宁马上也要安排朝鲜女子见驾的事情,跟司马真人的酒席不得不半途而止。
钱宁将走之际,司马真人凑过去道:“这个张公公愈发猖狂了,不是说要联合些人把他给拉下来吗?为何到现在还没音信?”
钱宁看了司马真人一眼,道:“他到底是司礼监掌印,昨日救驾有功,还趁机把拧公公给晾到了一边,势头正盛……我们只能暂时避开他的锋芒,最近这段时间莫要再惹他。”
司马真人道:“就算我们不惹他,他也不会放过你我……你虽然是锦衣卫指挥使,但锦衣卫也得听从司礼监调遣。”
“哈哈!”
钱宁得意地笑道,“就算他是司礼监掌印又如何,他又没有提督东厂,锦衣卫也不在他管辖范围之列,给他面子,会指派给他几个人,让他耀武扬威,不给面子的话,休想调动厂卫中任何一人,他跟当初的刘公公根本就无法相提并论!”
司马真人显得有些不耐烦:“那你最好抓紧时间去联络,团结所有对他有意见的太监,咱们一齐动手,早日把他给打压下去……这老东西让人看着就不自在,若让他出先手攻讦的话,怕是咱们在陛下跟前地位不保!”
钱宁微微颔首,随即离开西厢,司马真人并未与他同行。
在钱宁到了东厢,没等他去关押朝鲜女子的房间,有人过来,凑到钱宁耳边道:“钱爷,刚得到消息,说是江栎唯自北边给您来了一封信。”
“什么?”
钱宁一皱眉,“江栎唯算什么东西!失踪前不过是锦衣卫镇抚罢了,连个世袭千户都没捞着!”
那人问道:“那这封信该如何处置?是交给您,还是顺着线索把人给抓回来?”
钱宁一摆手:“念来听听。”
“是,是!”
那人把信打开,刚念了几个字,钱宁一甩袖,“不就是个武进士吗?居然全部用时文来写信,跟我抖什么书袋!你先看明白,再把话转述。”
那人看了半晌后,道:“大概意思是说,他现在人在关外,手上有一批美女,想送给钱爷,换取钱爷对他的提拔……他似乎想回京城继续任差。”
钱宁想了下,摇头道:“此人跟刘公公关系复杂,又与沈之厚交恶,先不说是否派上用场,他回来反而可能会引发事端……暂时拖着他,把他手上的女人搞过来再说。”
那人笑道:“钱爷请放心,小的知道该怎么做,送来的美女一律留下,至于他人是死是活无关紧要。”
“嗯!”
钱宁满意点头,“最好派人跟踪他,看看他现在做什么,如果是干一些对朝廷不利的事情,也好有所防备……这个人可真长命,到现在还没挂掉,也算是奇迹了……他在京城得罪的人多不胜数,莫说沈尚书要杀他,就算是花妃和刘公公旧部,还有国舅府的人也不会放过他!”
……
……
沈溪见到云柳时,天色已暗淡下来。
沈溪面圣后虽然困顿不堪,但暂时还是没有回府。
“……江栎唯送信到京城来?给谁?”
沈溪听说江栎唯的消息,有些意外,因为这个人已不在他考虑范围内,一个失去主人庇护的丧家犬,根本无法影响大局。
云柳道:“之前调查所得,通知周老三且与其一起逃走的人正是江栎唯,如今他人已南下,信函却是从北边传来,似乎想借此让人无法确定其行踪!”
沈溪琢磨一下,道:“那他见周胖子的目的,是要带周胖子去番邦外夷,不是鞑子就是倭寇!”
云柳再度请示:“暂时只查到他去过河南,至于人在何处尚在追查中,若是找到此人,是杀还是留?”
沈溪一时间没有作答,这问题对他来说不太容易直接给出答案,毕竟心底里,他对江栎唯还是有几分香火情,当初要不是此人也就引不出刘大夏,他的科举之途或许会倍加艰难。
“杀不杀,由你来定。”
沈溪看着云柳,终于打定主意,“此人留在世上,终究是个祸害,死了一了百了……不过,他到现在似乎还不死心,暗中策划着什么,反倒激发我的好奇心……调查清楚情况后,就地解决吧!”
最初沈溪想让云柳来拿主意,但随后便意识到这么做是给云柳出难题,于是干脆直接下达命令,把江栎唯正在做的事情查清楚,然后格杀勿论。
“是!”
云柳领命非常干脆。
沈溪打了个哈欠:“昨日一直折腾到现在,中间也就短暂休息,实在难以支撑,我这便去歇息,有事的话明日再跟我说!”
摆手后,云柳退下,沈溪打起精神,往马怜所在的院子而去。
第二〇五六章 谁对谁错
马怜在得到沈溪垂青后,又是几日未见到沈溪,今天见到后很是开心,情不自禁哼起了小曲儿,不过沈溪的精神状态不那么好,到了小院进入房间,一沾床蒙头便睡。
马怜没料到沈溪居然这么疲倦,她在小院中很少出门,根本不知京城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没有打扰沈溪的睡眠,耐心在旁守候,偶尔出去到厨房为沈溪换热茶。
等沈溪醒来时,已是深更半夜,马怜昏昏欲睡。
“大人……”
沈溪睁开眼便看到马怜那美丽无暇的面容,还有眼中流露出的关心,一种浓烈的爱意和青春气息扑面而来,让他觉得心里一阵踏实。
沈溪坐了起来,马怜起身从衣架上拿了件衣服披在他肩上,然后挨着床边坐下。
沈溪微微一笑,侧头看着马怜问道:“什么时辰了?”
马怜一怔,随即摇头,她对时间的感知没有沈溪那么强烈,对于她来说只有晚上和白昼之分,具体时辰有些模糊不清,当她再用目光凝视沈溪时,沈溪头却侧开了。
“实在太累了。”
沈溪伸了个懒腰,然后主动解释,“昨天发生了很多事,甚至连晚上都没时间休息,等稍微空闲下来,便到你这里来借宿。”
马怜笑容灿烂:“大人能来就好,妾身非常希望时常见到大人,哪怕大人只是过来坐坐也好。”言语间温柔体贴显露无疑。
显然此时的马怜对名分没有更多的追求,这会儿她尚处在一种初为人妇的愉悦中,每天的希望就是盼望情郎过来,这样人生就有了意义。
沈溪摸了摸肚子:“腹中有些饥饿了,家中可有吃食?”
马怜点头:“有的,之前我特意让厨房准备了些菜蔬,不过之前热了两次应该不能吃了,我这就让厨房为大人重新做些,用不了多久。”
沈溪摇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既然是我的失误导致错过吃饭时间,那就不必给下人增加额外的负担,冷饭菜只要能果腹就行,吃完后喝点儿热水,照样美滋滋……行军途中连这样的条件都没有呢。”
“不行不行。”
马怜态度很坚决,“大人,现在正值寒冬,这么冷的天气怎么能吃冷饭菜呢?妾身就不惊动下人了,亲自去厨房为大人准备。”
说到这里,马怜站起身要走,但没等她迈步,就被沈溪突然揽着腰身,然后整个投入到沈溪怀抱中。
“啊!”
马怜没料到沈溪居然会偷袭她,等进入沈溪怀抱后,面颊通红,羞得连头都抬不起来了,不过她的目光还是有意无意往沈溪脸上看,想知道情郎的真实想法。
这是个害羞而俏皮的姑娘,沈溪看到这一幕,突然感觉自己的人生有了意义,这比刻板地要求自己当一个道德模范更加轻松和自在。
沈溪心道:“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何必自己折磨自己呢?”当即朗声道:“说了不用去,你作何为难自己?你这样一来,我一刻都不想离开你,只愿跟你长相厮守。”
马怜长这么大,还未听过男子表白。
虽然沈溪的话很简单,但在她这样一个春心萌动的少女心中,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动人的情话,听多少都不嫌够。
马怜羞赧地道:“但妾身也不想让大人委屈自己。”
“有你在,就不觉得委屈。”
沈溪笑着说道,“我不是富贵人家出身,身子骨没那么娇贵,现在肚子已经饿得快打鼓了,可等不了你慢慢做饭做菜,赶紧跟下人说一声,简单热一下便可,早些用过饭,有些事还有待进行呢。”
沈溪说到这里,马怜更加羞赧,因为这已不单纯是情话,更多是夫妻间闺房内的甜言蜜语。
马怜虽然刚才很坚持,但现在有沈溪吩咐,也就没那么多拘泥,立即站起来往门口走去,不过对于离开沈溪温暖的怀抱,她显得有些恋恋不舍,走出两步后便忍不住回头看沈溪,目光中带着脉脉柔情。
……
……
一顿便饭,沈溪吃出别样的滋味。
马怜没有陪沈溪一起用饭,站在旁边为沈溪端茶递水,好像一个贤惠的小妻子,沈溪脸上始终带着笑意,每次二人目光相对,都让马怜娇羞无限。
一直等用饭结束,马怜亲自端着饭托把碗筷送出房间,跟下人交待收拾完毕就可以自行去休息后,刚回到房间便有一个身影将她抱了起来。
“大人……”
看起来好似幽怨的责怪,但其实是一种变相的鼓励,这会儿马怜没有丝毫挣扎,而是伸出玉臂,紧紧的揽着沈溪的脖子。
沈溪笑着将马怜抱到榻上,在她鬓发间狠狠嗅了一口,“真香。”
马怜仰躺在留着沈溪身体余温的被褥中,月牙一样的眼眉轻轻一垂,“大人休息时,妾身已沐浴更衣,只等大人垂爱。”
沈溪笑道:“真是个体贴的美人,刚才应该等急了吧?”
“才没有呢。”
马怜羞得耳朵都红透了,“大人就是喜欢捉弄人,妾身分明只是想好好伺候大人……大人能垂青,已是妾身的荣幸,岂能在心中有怨怼不满?”
说着违心的话,马怜不由抬头看了沈溪一眼,当看到沈溪那灼灼的目光后,不由自主把脑袋耷拉下去。
这次沈溪不再给马怜任何说话的机会,嗅着她好闻的体香,给予她最强有力的拥抱。这会儿的马怜,好像一根小草一样,完全随风摇摆,她毕竟没那么多经验,也没人教导她什么,以至于闺房中,一切都是沈溪占据主动。
一切都显得那么顺其自然,沈溪经过休息后,正需要人偎贴,而马怜的爱,正是他需要的,这让他感觉到眼前一切真实而自然,有血有肉,并非是南柯一梦。
马怜则完全没有那么多想法,闭上眼后,大脑放空,任由沈溪驾驭……她没有普通大家闺秀的矜持,在这闺房中,能随心所欲地表现出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感受,这正是沈溪欣赏她的地方。
一潮接着一潮,一浪接着一浪,当马怜完全没力气后,但见心目中那魁梧的身影,终于倒了下来,与她彻底合二为一。
马怜紧紧地抱着沈溪,一点都不想动,虽然此时她的神智已经回来了,但就是想抱住自己今生最大的依靠……她知道自己应该把握什么。
“累了吗?”
沈溪目视马怜柔情无限的双眸,轻声问道。
马怜先是摇头,随即诚实地点了点头,连说话的力气似乎都没了,或者说她并不想开口破坏眼前融洽的气氛。
沈溪笑道:“虽然我年岁不比你大多少,但总感觉在你身上,能感受到一种青春的活力,而我自己……则显得有些苍老了。”
“怎么会呢?”
马怜没更多的话,朱唇轻启说出几个字,真诚的目光好似在说,大人您年轻力壮,榻上龙精虎猛,岂是苍老的人应有的表现?
沈溪叹息:“是心态老迈,等你经历我这么多事情时,或许就会跟我有同样的感受吧。”
马怜摇摇头闭上眼,似乎是在考虑沈溪的感受,但随即她就知道,自己永远不会跟沈溪有同样的思维和处境。
等一切平静下来,马怜并未离开沈溪温暖的怀抱,外面天寒地冻,霜风凛冽,而被褥中能拥有沈溪的温暖,这对她来说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两个人拥在一起很久,沈溪打破寂静,问道:“你在这里住得可还习惯?”
“很好啊。”
马怜又恢复了青春俏皮的模样,“妾身每天不用想什么,只等大人来便好,从早晨起来便等,一直等到日落,如果大人不来那就等天亮后再等,咯咯,总觉得好像从此生活有了盼头,比以前好多了。”
沈溪不由苦笑,这都算有盼头,那马怜以前的生活该苦逼成什么样子?不过想想也是,马家本身只是普通军户,之前刚经历一场惨祸,兄长差点儿坐牢,倾家荡产贿赂上司才侥幸逃到京城来,一名少女在这其中经历的种种磨难想必也是常人难以感受到的。
马怜又道:“前天嫂嫂又来了,说兄长在山东打仗,立下大功,好像回京后就能得到提拔,家里都为大哥感到高兴……大人,兄长出征日久,此前一直音讯全无,实情可真是如此?”
沈溪对于胡琏领兵平叛的进度还算满意,至于具体军功名册尚不了解,不过这路人马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这么说也算没错,当即点了点头。
马怜脸上满是笑意,“这事儿是真的就好,家里还担心是兄长为了不让家人担心,报喜不报忧呢。嫂嫂送了些东西过来,妾身跟她说了,这里什么都不缺,但她还是坚持要送,还问大人几时过来……”
沈溪听到这话,不由微微皱眉。
如果只是马昂的妻子往小姑子这里送东西,那可以理解,毕竟马家想知道马怜是否得到他宠幸,但如果时常过来,还询问一些不相干的事情,那就必然另有内情。
“妾身不知该如何回答嫂嫂,毕竟大人几时过来谁也不知。”
马怜情绪稍微有些低落,“嫂嫂说了,只要大人准许,她会时常送一些东西过来,都是家里特意为大人准备的土特产,市面上难以买到……马家没什么能回报大人,只能尽最大的心意,大人一定不要嫌弃。”
沈溪摇摇头:“你觉得我像是缺东西的人吗?”
“缺。”
马怜倔强地望着沈溪,“大人缺乏关爱,妾身能感受到大人的孤寂,可惜却不懂得如何帮大人开解。”
沈溪望着马怜,终于明白为何这个女人能在史书上留名,她身上的确带着许多跟这个时代女孩不一样的气质。
她的洞察力,还是胆色,都让沈溪觉得新奇,就算自己家里那些有主见的女人,在马怜面前也未必能更胜一筹。
沈溪心道:“可惜她生不逢时,没有机会让她展现聪明才智,历史上她成为朱厚照宠爱有加的女人,才留下印迹,可现在她归了我,再想青史留名谈何容易?”
“大人,妾身说话不中听,希望您不要见怪。”马怜发现沈溪目光有些冷漠,意识到可能是自己出言不逊所致。
沈溪摇头:“或许如你所言,我内心有些顾忌吧,每个人的一生都会有起伏,有高峰和低谷,自然不能强求每个人时时刻刻都保持一种乐观向上的态度,所以你看到的我,只是我的一个方面。”
“嗯。”
马怜低下头,不敢再随便评价沈溪的话,觉得自己还没有跟沈溪熟到无话不谈可以相互包容的地步。就算她说得对,可一旦触及沈溪逆鳞,结果就是她马上失宠,将来不会再有机会得到沈溪的怜爱。
沈溪打了个呵欠:“睡吧,时候不早,明日一清早我还有事要做,睡饱了才有精神应付。”
“嗯。”马怜轻轻应了一声。
等她偎入沈溪怀中,似乎想起什么,问道:“大人下次什么时候过来呢?其实妾身自己也很想知晓。”
沈溪闭上眼,似乎在思索什么,随即摇头:“我没法回答你,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几时有空暇……我只能说,只要有时间就会过来。”
沈溪没有给马怜具体时间,他对马昂和马怜兄妹无法做到完全信任,不想让外人知道自己行踪,毕竟他每次都是只身来见马怜,他也意识到这么做有些冒险,就算觉得马昂不敢对他做什么,依然小心为上。
……
……
第二天清早沈溪起来时,马怜靠在他怀中睡得很香。
他自己习惯熬夜,作息不定,但马怜却不适应,所以当沈溪下床的时候,马怜还在睡梦中。
沈溪整理好衣服出来,等他走出屋子,一阵冷风吹来,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当即紧了紧衣领。
迎着风雪走出门口,沈溪一眼便看到几名身着蓑衣的汉子在附近晃荡。
这些人见到沈溪出来,马上闪到一旁的胡同里,沈溪不由皱眉,一时间无法确定这些人的身份和目的。
等他从另一个方向走出胡同,只见对面几人迎了过来,当前一人正是一身厚重冬装的云柳。
“大人。”
云柳带人过来向沈溪行礼。
沈溪没说什么,走在前面,云柳带人亦步亦趋,一直走过两条胡同,才进到跟云柳谈事的院子。
沈溪进入堂屋,云柳独自跟了进去。
沈溪坐定后问道:“刚才胡同口那些人是你派去的?”
“是。”
云柳没有掩饰,“大人留宿民宅,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卑职不知该如何自处……只能安排人手保护大人安全。”
沈溪摇头道:“看来我是给你添麻烦了。”
云柳不明白沈溪这话是什么意思,不敢随便应答。
沈溪道:“回头我会把人接走,从今以后马怜的安全不必由你负责……我安排你做的事情,你做好便可,其他事情不需你来操心!”
云柳感到非常委屈,她一直努力迎合沈溪,谁知沈溪对她的悉心安排非但没有领情,反倒生出抗拒之心。
“大人要留此女在身边……实在没必要。”云柳双眸微红,眼眶里泪花涌动,但还是努力劝解,“她乃市井之女,到大人身边动机不纯,还有个妇人经常来见她,说是她嫂子,但行迹鬼祟,非常可疑。”
沈溪看着云柳,“你是想说,我眼光不好,看错人了?”
“卑职不敢。”云柳低下头。
沈溪叹道:“有些人和事是我自己选择,就好像你跟熙儿也是我选择一样,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如果我连身边的女人都要怀疑的话,那就实在没脸在朝堂安身立命……无论她以何目的到我身边,我只知道,她是我选的人,我对她有信心,觉得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背叛我!”
云柳带着哭腔道:“对不起,大人,卑职多心了。”
沈溪叹了口气,道:“你不必自责,关于前来见她的女子的身份,你尽可安心调查,若有什么异况,可以告诉我,我会酌情处置。剩下的事情……你暂时别管!”
说完后,沈溪没了跟云柳继续谈话的兴致,起身出门去了。等他到外面的大街后,王陵之已带着侍卫等候在那里,随即沈溪便坐上马车,前往军事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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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这章近五千字,算是二合一章节吧,明天恢复两更!
第二〇五七章 姑嫂情
沈溪走后,云柳心里非常失落,怔怔地站在那里,直到熙儿进到正堂出现在她面前。
“……师姐,大人走了吗?你可有跟大人提及马昂妹妹的事情?”熙儿关心地问道。
云柳道:“大人不让我们管,显然对那女子有很深的爱意,坚持要把她留在身边。”
熙儿咬着牙道:“这女人,居然抢夺大人的宠爱,师姐,咱们这不成了养虎为患吗?要不连夜把她送走,就说她自己逃走的!”
云柳怒道:“这种话你也敢说?违背大人的意愿自行其是,若消息泄露,你还想留在大人身边?”
熙儿撅着嘴,显得很不甘心。
“也罢!”
云柳道,“无论这女子是谁,接近大人的目的又是什么,至少她得到大人的怜惜,这是她的福气,我们本就不是大人内宅之人,没资格过问这些,大人现在对我们已是礼重有加,还能强求什么?”
熙儿想了想,虽然不情愿,但还是点头。
云柳有些担忧地道:“你可不能对此女有任何不敬,既然大人不让我们管她的事情,那就彻底撒手,若让她找到机会告状,对你我没有任何好处……还是按照大人的吩咐,按部就班行事便可。”
“知道了,师姐,我就当她不存在还不行吗?管她做什么呢!以后她得不得宠,跟我们姐妹没有任何关系。”
……
……
马怜寓居的小院内,一直到日上三竿,马怜才起床。
虽然之前已在朦胧中知道沈溪离开,但因当时太过困倦,她没有起来相送,而且她不太喜欢离别时的伤感,索性便让自己睡饱才起床。
等她整理完毕后,帮她整理头发的丫鬟称赞道:“夫人真好看。”
“就你嘴甜。”
马怜嗔骂一句,对着铜镜里的自己,微微斜着头看了看,摇头道,“好看有什么用?还不是没法吸引大人……大人身边的红颜知己太多了,每一个都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儿。”
丫鬟瞪大了眼睛,颇不以为然:“奴婢不信,这世间还有比夫人更漂亮的女子。”
马怜回过头看着丫鬟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世上的美人儿多不胜数,我不过是兄长送给大人的礼物,并不是什么夫人……记得在大人面前切不可如此称呼。”
恰在此时,门口传来老妈子的声音:“少奶奶,之前探望您的那位夫人,现在又来了。”
马怜稍微整理一下妆容,站起身来,亲自出去迎接自己的嫂子。
但见一名娴静的女子提着个篓子,缓步进到院子,马怜上前行礼:“见过嫂嫂。”
妇人浅浅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道:“这是哪里的礼数?应该是妾身给你行礼才是。”
马怜赶紧过去相扶,随即姑嫂二人进入屋内,妇人看了看凌乱的软塌,惊讶地问道:“都这时辰了,你才起来?”
马怜道:“大人昨夜留宿于此,走得很早,我因为很晚才睡,因而未能早起相送,便这样了……”
说到最后,马怜发现妇人目光中有种“会意”的神色,随即娇颜染赤。
妇人放下篓子,从里面往外掏东西,“你兄长前两天又送来消息,说是二月中回京,朝廷三四月便要出征塞北,到时候你兄长会跟着一起出征。”
“嫂嫂,这些是……?”
马怜看着眼前的东西,非常惊讶,因为眼前不但有黑米、花椒、风干牛肉等土特产,还有金银首饰等值钱的东西。
妇人道:“权当是给你的嫁妆……你兄长带回信来,特别说明,给你就等于是给沈大人,沈大人对老爷多有提拔,正愁没地方给大人送礼呢。”
马怜摇头:“只管拿去给大人,送到我这里作甚?”
妇人笑道:“给你是一样的,夫妻本为一体嘛。再者,你需要这些东西傍身,以后你若想更进一步,进到沈家内宅还得靠这些东西打点……另外,你还可以拿这钱买一些胭脂水粉什么的,女人应该多一些笼络男人的手段。”
马怜道:“不求进沈府,待在这里等候大人归来也挺好的。”
“你个傻丫头,才多大点儿?对于男女之事都是一知半解,之前没教你,是让大人见到你生涩的一面,男人嘛都有一些偏好,现在你不再是黄毛丫头,一些事情也该教给你,也是为了让你以后在沈大人跟前多些争宠的机会。”
妇人白了马怜一眼,随后凑近神秘的笑道。
马怜争强好胜,听嫂子说得自己就跟个孩子一样,有些不太高兴,当即道:“嫂嫂还是留着手段笼络兄长吧,我不需要这些,宁可用真心对待大人,这才是我认为最好的固宠方式。”
妇人笑了笑道:“此话听来都觉得天真,若靠一颗真心便能把男人笼络住的话,这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独守空闺的女人……你也不好好想想,你会用真心,难道沈大人家里的女人就不会?沈大人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外宅,他在外面养多少女人你知道?”
马怜香腮紧绷,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妇人再道:“男人心思都一样,身边养着女人,还老想着外面的野花,有权有势后女人就更不会少了,家里养外边也养……你兄长虽未纳妾,但之前在延绥他手头宽裕时外面少了女人吗?不过没纳进府罢了。这次他得沈大人垂青,立下军功,回来后得到实缺,相信要不了多久便会纳妾。”
马怜脸色不悦:“我本就没指望大人一直留在这里。”
“所以我才说让你有一些手段,能笼络沈大人。”
妇人道,“这位沈大人,在朝可说呼风唤雨,之前民间都在传,说刘瑾倒台后必然有人接替专持权柄,最有可能的便是沈大人,你现在留在沈大人跟前,那是因为你年少无知而且身上带着一股纯真无邪,你这样的女子,就算生下一儿半女也无法走进他心里,再不争宠的话,将来你只有跟孩子在这里日思夜想,但可能一年半载都见不到他一次……”
马怜低头不语,她是聪明人,知道妇人没有威吓她,所说问题非常现实。
妇人继续道:“何况你未必能有一儿半女,你得大人垂青才几次?你这年岁,并非生儿育女的最好时间,就算侥幸怀上,孩子未必能长大成人,若连孩子都没一个,那你可能彻底失宠,无人问津,连嫂嫂我都不如!”
马怜道:“嫂嫂现在日子不是过得挺很好吗?就算兄长纳妾回来,嫂嫂也是一家之主母。”
“呵呵。”
妇人脸上带着自惭的笑容,轻叹道,“很多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你知为何我时常来看你……算了,有些事不说了。该教给你的东西,必须要教,不然我这个嫂嫂就是害你,而且你兄长也希望你能得到沈大人垂青,有你适当吹些枕边风,你兄长才更有机会上进,毕竟春暖花开后对北方蛮子一战,将是你兄长真正建功立业的机会。”
“嫂嫂,如果你不想,还是不教了吧!”马怜虽然也知道妇人所言未尝没有道理,但她还是不想听从旁人指点。
妇人站起身来,走到马怜跟前,用手指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你当我是害你?现在我能来见你,过些日子怕就不行了,今日来的时候有人跟着,分明是在监视我,以后你住在哪儿都未必知晓,那时只能靠你自己。”
马怜目光中有些不舍:“我会跟大人说的。”
妇人摇头道:“你还是弄清楚沈大人几时过来,最好的方式,莫过于让沈大人对你有更多眷恋……你兄长这人,为了得到权位几乎是不择手段,可马家还剩什么?除了你之外,不就是我了?”
“嗯!?”
马怜是聪明人,立即醒悟过来,花容惨淡。
妇人又轻轻叹了口气:“对你兄长来说,只要能得到权势,你我都是可以牺牲的,这位沈大人是英雄豪杰,嫂嫂对他也是仰慕已久……”
言语间,妇人用一种热切的目光望向马怜,不过这次马怜却主动把目光避开。
妇人不依不饶道,“让嫂嫂见到沈大人,对你对我对你兄长都是好事,我能说的不多,咱姑嫂二人能相处的时间有限,赶紧把该教给你的说出来,免得以后没机会相见。”
“嫂嫂,兄长他……实在太过分了!”马怜咬着牙道。
妇人苦笑道:“一切都是为家族的利益,换了谁也不可能拒绝,你兄长现在已尝到甜头,这次家书中再次催促,你当我为何每次都来?唉!咱们女人命苦,必须得依靠男人生存……不要把所有希望都放在男人身上,他们对你好的时候甜言蜜语,百依百顺,反之长年累月都不来看你一下……”
马怜点头:“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时间不多,把事情交代完我就该回去了!”
妇人言语中带着唏嘘,不得不赶紧把自己想说的说出,“有些事,我只能大致告知你,剩下的需要你自己慢慢领会……”
妇人在说,马怜在听,才不多便已面红耳赤,连连道:“嫂嫂,还是不说了吧?”
妇人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怎么?听听便觉得害羞了?嫂子还没觉得怎样呢……这些在闺房中对女子来说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你当嫂子是害你?”
“可是……我还是不能接受。”马怜撅着嘴道。
妇人无奈道:“把东西教给你,听不听是你自己的事情,没人逼你学,等失宠的时候你就知道这些多有用了。沈大人身边那些女子,都是大家闺秀,论出身和谈吐哪个不比你强?但她们比你更拘谨,这才是你的优势所在。”
马怜蹙眉道:“嫂子的意思是说,我们这些军户或者是平民出身的女人,最大的优势就是不要脸?”
“话虽难听,但事实便是如此!”妇人用严厉的口吻道,“为何你大哥仍旧对外面的女人念念不忘?不是因为我没有尽到妻子的责任,而是外面的女人比我更没脸没皮!认真学,如果你现在不想学或者学不会,那可能嫂子会亲自教你!嫂子也不想走这一步!”
马怜这下更觉得委屈了。
一个纯真无邪的少女,突然见识到世道险恶,打从心眼儿里抗拒这么多黑色和灰色的事物。
之后妇人再说什么,马怜便不再带着羞涩的心态去听,神情隐现羞愤,觉得这些事对女人太不公平。
妇人见小姑子心不在焉,也未加勉强,最后轻叹道:“该说的差不多就是这些,之前未整理过,或许有疏漏之处,回头想起再告知你……如果你以后住在深宅大院出不来,记得找人送封信出来……就算家里面见不到你的人,让人给你传递书信也是可以的,你毕竟识字。”
“嗯。”
马怜点了点头,看向妇人问道,“嫂子若知道大人几时来,会……来吗?”
妇人先是沉默,半晌后点头:“会!这是你兄长的吩咐,身为妻子,就该体会丈夫的难处,我已是马家人,为了马家中兴,任何牺牲都值得,而且……这种日子我过够了,或许能改变一下呢?”
马怜不由皱眉,而且越皱越深。
最后妇人看着马怜道:“你放心,嫂嫂不是那种恬不知耻之人,将来不会跟你争什么,况且以沈大人的为人,应该不会做出强占人妻女的事情,要争宠的人是你,不是我,我做任何事都是帮你,整马家。”
“嗯。”
马怜生在一个畸形的家庭中,虽然心底很不情愿,但对于一些事的忍耐程度,却比普通女人高得多。
妇人站起身来:“东西全都拿出来了,篓子我带走,你看还需要什么,以后有机会我给你一并送来。”
马怜道:“贵重物件儿不必往这边送了,我只想吃嫂子做的枣花糕。”
“就知道吃,跟小时候一样,简直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妇人有些怨责,“咱姑嫂二人相处时候不短了,我一直把你当闺女看待,虽然咱们年岁相差不多,但自从进马家门开始,不都是这么过来的?有些事,你别怨嫂嫂,这世道不由人,没有谁愿意走到这一步。”
马怜贝齿咬着下唇,走过去,跟妇人轻轻拥抱一下,随即拿出一些东西来,都是沈溪让人送来的精致布料和一些首饰。
马怜道:“这是我送给嫂嫂的,兄长不会疼人,但我会,在我心目中嫂嫂是这世上最知情守礼的女人,没有谁能比嫂嫂更有魅力。”
妇人不由莞尔:“瞧你这张嘴,跟以前一样甜,那么讨人喜欢,等你面对沈大人的时候也记得小嘴甜一些。”
马怜或许想到什么,羞赧地低下头。
“走了。”
妇人道,“不知道还能见你几回,一定记得问大人几时过来,以后你兄长全靠你了,你跟了沈大人,就好像入宫当了嫔妃一般。”
“嫂嫂,不必说了,我记下了!”马怜一跺脚,羞恼地道。
妇人不再多言,无奈摇头后,出得门来,马怜亲自相送。
刚走出门口,姑嫂二人不由停下脚步,门前站着一个女子,马怜认识,正是沈溪身边得势的云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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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天租住的地方停电四次,每次写到一半就断电,稿子清零,折腾死人了。
第二〇五八章 战时衙门
马怜先把嫂嫂送走,这才过来看云柳,非常有礼貌地向云柳微微欠身行礼,“云姑娘,你有事吗?”
云柳道:“可否进去说话?”
“嗯?”
马怜往院子看了一眼,随即警惕地说道,“可能……不那么方便。”显然她有一定领土意识,不喜欢带对自己有敌意的人进入自己的地盘。
云柳并未勉强,道:“大人走的时候交待,这两天会找房子让你搬走,所以你可以先收拾好……至于具体什么时间,搬到什么地方,要等大人进一步通知。”
马怜轻轻蹙眉,显然沈溪把如此重要且私密的事情告知云柳,对她来说有些不太能接受,但她还是心平气和道:“记住了,云姑娘请回吧。”说完,转身往院子而去。
云柳突然喊了一声:“你能等我把话说完吗?”
马怜回过身来,用赌气的神色望着云柳,似乎很不喜欢这种被人呼来喝去的感觉……她没有吭声,等云柳把话说下去。
云柳道:“大人是做大事之人,不能纠缠于儿女私情,你作为大人身边的女人,应该知分寸、守礼法,不能耽搁大人做正事,知道吗?”
马怜笑了笑,道:“多谢云姑娘提醒,小女子只是浮萍,没有资格干扰大人做大事……云姑娘常伴大人身边,做的都是忧国忧民的事情,小女子羡慕之余,只能哀叹命运之不公,同样都是女人,小女子只能在深宅中足不出户……云姑娘的提醒,在下会铭记于心,还有其他事情吗?”
每一句话,马怜都说得很客气,并未跟云柳争辩,却让人清楚地感受到她浓重的戒心和成见。
本来云柳还想说上几句威胁的话语,但临到话出口却发现说不下去了,心道:“我跟她置气作何?空留下把柄……她或许会趁机在大人面前告刁状,说我威胁她或者怎样,我犯不着冒险……”
那边马怜见云柳不再言语,轻轻叹了口气,然后转身进到院子中,亲自把门关上,好像要跟云柳划清界限。
云柳看到这架势,也不由幽幽地叹气,心里有诸多委屈和无奈。
她转身正要走,旁边过来一人,却是熙儿。
“师姐,别怪我在旁偷瞧……那女人可真是不可一世,以为她是谁啊?就此可以登堂入室进沈家门了?哼,简直是痴心妄想……论在大人心目中的地位,她比我们还不如呢。”熙儿故意把声音说得很大。
云柳回头看了眼紧闭的院门,那里清风雅静,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判断马怜有很大的可能进屋去了,当即怪责:
“都是女人,为何要互相为难呢?”
“师姐你这是怎么了?不是她先得罪我们的吗?她的存在,已威胁到大人的安全,而且还跟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她那所谓的嫂子过一两天就登门拜访一次,如果大人的行踪就此外泄,岂不危险?”熙儿道。
云柳摇头道:“应该不会,大人说了,他相信自己的眼睛,并且承诺会尽快把她接走。”
“大人可真偏心。”
熙儿眉头皱得紧紧的,委屈地道,“这一年多来,大人对我们姐妹冷漠许多……哼,男人都一样,就算是大人这样胸怀天下的英雄豪杰,也会喜新厌旧,不然这样一个女人怎会入大人法眼?”
云柳狠狠地瞪了熙儿一眼,熙儿嘟着嘴不再说话,姐妹二人心事重重,迈着沉重的步伐远去。
……
……
沈溪在兵部衙门守了一天,一直到日落时分才回家。
回府后他直接进了书房,不多时谢韵儿过来,把去父母所在宅子经历的情况大概说了一遍。
“……沈家各房的日子都不好过,尤其是大房,在我们五房举家离开汀州府后,度日艰难,平常饱一顿饿一顿的,就算是新年也没添置新衣……难怪要到京城来投奔我们了……”
按照沈溪吩咐,谢韵儿代表他去见过沈家各房的人。
周氏早些年一直想当宁化沈家的大家长,但现在心思渐渐淡了,各房人到京城来,她也没有主动提及做家主的事情。事实上周氏就算想做也未必能行,因为沈家各房前来投奔的并不是他们两口子,而是沈溪,毕竟现在天下人都知道,沈溪深受皇帝宠幸,大腿当然是要抱最粗的那根,就算沈溪不想做家主,也要推举谢韵儿来当家。
沈溪道:“把分家的事情跟他们说了吗?”
谢韵儿道:“该说的都说了,不过各房都没同意,他们想把沈家重新整合起来,形成一个枝繁叶茂的大家族……话说得漂亮,但还不是想沾相公你的光?要维持一大家子,谈何容易啊?每月光是柴米油盐的支出就不是笔小数字……况且各房都习惯各过各的日子,谁能顾得上谁?”
沈溪笑着问道:“难道你就不想当一个大家族的家?”
谢韵儿摇摇头:“妾身可没那么大的本事,各房到京师本就给咱们府上添了不少麻烦,若再让他们影响相公打理朝事的心情,就更为不妥了……还是按照之前说的那样,咱们也不是置之不理,而是想方设法给各家男丁找正经差事做,以后各家的事情各家办,不能一切全指望咱们五房。”
沈溪点了点头,闭上眼道:“各房到京城来,给他们安排好住处,再找个工作,已算不错了,各房前途还得靠他们自己去打拼……照理说四叔一家应前途似锦才对,只是六哥下落成谜,才导致出现现在的情况……不过马上就要会试了,六哥应该会到京城应试,届时或许可以打听到关于他的消息。”
谢韵儿望着沈溪:“老爷可知这一届会试主考官是谁?”
沈溪诧异地问道:“你怎么忽然关心起这个来了?”
谢韵儿微笑道:“只是好奇罢了……妾身想问问,指不定这一届会试的主考官是相公呢。若猜想成真,岂不是说这次附近赶考的举子,都会成为老爷的门生?”
“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沈溪正色道,“我只担任过顺天府乡试主考官,这几年再未碰科举之事,现在陛下对此也是漠不关心,内阁和司礼监安排会试和殿试考官人选的时候,肯定不会把我列入其中……”
谢韵儿迷惑不解,不知沈溪为什么会这样说,在她看来,自家相公乃三元及第的翰林官,如今又位极人臣,当会试主考官没有任何问题。她却不知,现在朝堂上真正掌权的人是谢迁,涉及科举等事,谢迁防备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让沈溪出来主持会试,壮大在朝中的声势和力量?
沈溪道:“如今我担负的差事太多了,连家事都需要你来打理,更不要说本来就属于翰林院和礼部分内之事的科举了。你想想啊,开春后我就要领兵北上,出塞作战,你觉得我还有时间管其他事吗?”
谢韵儿神色中带着些许怆然,显然不想让沈溪上战场,尤其这次领兵出击草原,很可能有去无回。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这短短一句诗,揭示了战争的残酷,以及将士妻儿的不易。
但谢韵儿明白事理,知道有些事情,不可能以她的意志为转移,就算心里再不情愿,依然没多说。
……
……
正德三年。
年关过后,京城周边降雪少了许多,道路逐渐变得通畅起来。
虽然刘瑾当朝几年京城政治局势持续恶化,但普通百姓生活基本没受到太大影响,相反因为刘瑾推行的一些改革措施,老百姓的生活反倒有一定改善。
初五这天,京城主要市集已经开始有商贩活动,到初八京师大多数店铺都开门营业,京城又呈现欣欣向荣的景象。
沈溪到各市集走了走,了解了一下京城米面柴盐等商品的价格,想知道京城乃至整个北直隶的商贸情况。
随着大雪消融,京城外商路基本恢复,虽然朱厚照不理朝政,但有谢迁等老臣处理公务,六部以及下面各行省、府县运转基本正常,除了一些受灾地区出现变乱,别的地方基本能保持平稳状态。
沈溪在等候胡琏平叛的最后结果。
以沈溪得到的情报看,胡琏想在短时间内平息山东和河南等地叛乱不太容易,只能把一些比较猖獗的响马给灭掉,算是敲山震虎。
要想让大明北方彻底安定下来,要么靠地方官府、卫所和巡检司通力配合,要么就是等对草原一战结束,挟凯旋之师荡平一切叛军。
至于沈溪担心的刘六、刘七等人,尚未登上历史舞台,沈溪不知他们是被历史浪潮淹没,还是说尚未到发迹时。
沈溪对中原一带叛乱不敢掉以轻心,所做决定就是让胡琏领兵在二月前完成平叛之事,然后领军回京,准备出征草原。
如今钱粮和兵备,都需要沈溪亲自负责。
自从刘瑾倒台,沈溪便利用自己跟工部尚书李的良好关系,由李上书朝廷开始加大火器的研发和制造,同时沈溪负责在民间大量招募工匠,积极制造武器装备。
这时代的热兵器固然威力大,冷兵器也并非派不上用场。
经过沈溪改良的炼钢、锻造技术,已运用在兵器打造上,从普通刀剑到长矛,再到盾牌和箭矢等,短短几年时间内,已获得飞跃进步,杀伤效果和防御力都惊人。
好在谢迁未对工部用度展开细致审查,使得工部跟朝廷申请的银两基本都用在了刀刃上,而且是真正的刀刃。
沈溪年后一直关注热兵器的打造,如今燧发枪的改良已获得成功,只是黄火药的研发没有眉目,主要是这时代化学工业太过落后,光靠个人研究,在没掌握大量科学理论的情况下,可谓步履艰难。
即便如此,黑火药所代表的新式火器已经发展到让沈溪满意的地步。
在沈溪看来,兵器上有优势是一方面,想要彻底战胜鞑靼人,更重要的还是要在战略战术上做出革新,同时激发将士的士气和积极性,如此方无往而不利。
……
……
正月初十,沈溪终于把答应王琼的钱粮筹备齐全。
王琼得到通知后大喜过望,准备尽快带钱粮回西北。
出发前一天,也就是正月十一,王琼亲自到沈溪府上拜访,表示感谢。
跟平时在衙门相见那繁琐的礼数不同,这次私下相见二人都没有太过拘谨。
一通热情的寒暄后,话题开始深入。
“……看来之厚执意要在开春后出兵塞外,不知计划几月开战?”
王琼没有面圣的权力,对于朝廷的政策只能通过邸报知晓,虽然他在西北掌控军政大权,但毕竟只是执行者而非决策者。
沈溪道:“计划是在三月份,不过一切尚未定下来,这几日我已在想筹备一个战时衙门,总领全局,等思路理清后便会去跟陛下请示。”
“新的衙门?难道行军作战不由兵部作决定?”
王琼觉得很意外,毕竟朝廷自兵部下还有很多衙门,要开战的话完全不必再新开设衙门。
沈溪微笑道:“战时调度非比寻常,如果只是兵部统筹,很容易出现令出多门相互掣肘的情况,这新设的衙门除了涵盖兵部事务,六部以及各寺司有许多权责也会涉及,甚至三边和宣大等地方衙门也会囊括其中。”
王琼实在无法理解沈溪的想法,虽然他很开明,也搞不懂新设个衙门有何好处。
不过王琼没提出反对,因为他知道很多事根本就无法阻止,沈溪才是战事的主导者,甚至可以说连皇帝都要听从沈溪安排行事。
王琼道:“那在下到三边后,安抚好军心民心,就专心等候之厚你的召唤了……另外,若要开战的话,西北钱粮用度要比平时多几倍,大军未动粮草先行,之厚要考虑清楚,莫要等兵马抵达,才发现缺兵少粮。”
王琼临走前最担心的问题还是粮草辎重,作为西北最高军事统帅,王琼不是以擅领兵敢打硬仗而著称,行军作战那是沈溪所擅长,他最大的优点就是善持家,就好像个大家长一样,确保所有将士不挨饿受冻。
沈溪点头道:“这个自然是重中之重,如果准备不充分,这场战事就不会进行,请德华兄尽管放心。”
沈溪给王琼吃了一颗定心丸,同事也让对方明白这场仗非打不可。
至于谢迁和朝中御史言官的反对已形不成阻碍,只要朱厚照在政策上支持,沈溪自己在决策和执行中牢牢把控,这场战事就一定会展开。
王琼没多评价,本来沈溪要挽留他在府上吃饭,但王琼却以要回去准备次日行程为由,匆匆告别而去。
第二〇五九章 倾向决定立场
沈溪送走王琼时,尚是中午,沈溪匆匆吃过午饭,然后回书房把成立战时衙门的事情写成奏疏,然后前往兵部。
因为朱厚照白天睡觉晚上出来活动,沈溪没打算此时去面圣,至于当晚又或者是来日见朱厚照,沈溪并没有强求,毕竟事情不是很急,他要看看京城内各方反应。
他故意在跟王琼的对话中,把成立战时衙门的消息泄露出去,便在于他认定王琼会把消息散播出去,尤其是告知谢迁。
至于王琼是亲自拜访时说出来,还是通过旁人之口转达,沈溪不是很关心。
沈溪知道,王琼离开京师前一定会去拜见谢迁,此人能力出众,做事务求滴水不漏,谁都不得罪。
下午沈溪在兵部衙门查询河套地区的资料,消息传来,说是王琼亲自登门拜访了吏部尚书何鉴和户部尚书杨一清,但没见谢迁的消息。
沈溪放下手头的活计,心想:“难道王琼知道我跟谢老儿有矛盾,故意不去阁老府辞别,只是通过口口相传的方式让谢老儿知晓,以便让他保持中立?”
因为沈溪对王琼的行事风格完全不了解,没法断定王琼如何把消息传递出去的,最后甚至产生怀疑:“莫非王琼故意装作不知,抽身事外?”
等下午沈溪从兵部衙门出来,回到家中,才知道王琼并没有逃避问题,因为何鉴已到他府上拜访,似有要事相商,以沈溪敏锐的洞察力自然明白是为成立战时衙门而来。
“何尚书,久违了。”
沈溪年后跟朝中重臣少有会面,大年初一豹房的赐宴他没去,只有朱厚照遇刺时跟何鉴打过照面。
何鉴在沈溪陪同下,一起进到府中,来到书房。
何鉴道:“年后休沐,朝廷没多少事,天天待在家中,迎来客往,并未觉得轻松多少。好在衙门里对于官员的考核全都有了结果,近来天气晴朗冰雪消融,道路恢复通畅后滞留京城的官员终于可以返回任职之地……”
路上何鉴跟沈溪闲话家常,等到了书房,才开始逐步涉及公事。
沈溪点头:“吏部天官历来如此,访客多些可以理解,你看我这府上就无人问津。”
何鉴哈哈一笑:“还不是你闭门不见客,否则前来肯定送礼的人会把门槛踏破。”说到这里他幽幽一叹,“吏部尚书责任太过重大,老朽这把老骨头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年后便准备跟陛下辞呈。”
沈溪有些诧异地看着何鉴,见对方不像是在开玩笑,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何鉴是不想晚节不保,马上朝廷就要跟鞑靼人开战,有可能重演英宗土木堡之变一幕,在这种情况下,何鉴萌生退意,想置身事外。
何鉴道:“之厚,共事多年承蒙你照顾,这里我就不跟你见外了,有话直说……今日德华到府上拜会,提出一件事,说你想要在兵部外临时成立一个衙门,以应对今年战事,对此你有何深意?”
沈溪没有马上回答,他在想何鉴为何这么着急来询问,难道他提前把事情告知谢迁,现在是来探口风的?
何鉴见沈溪似乎是有回避话题的意思,又道:“既然之厚要在面圣时提出建议,那这件事便隐瞒不了多久,我便自作主张来问问。说起来你跟陛下提请设置临时衙门并无不可,但很多事需要朝议,但现在……唉,你也知道现在朝廷不成样子,事情一旦拿到内阁和司礼监进行批复,很多时候都会石沉大海!”
沈溪点头:“其实在下提出成立临时衙门,便是为方便协调统筹,简化流程,如果战时很小一件事还得要各衙门商议后才能决定,又或者要通过通政使司、内阁、司礼监等程序批阅执行,必然会耽误战事进程,需要一个强有力的衙门进行处置!”
何鉴叹息道:“想法是好的,就怕很难得到于乔认同。”
沈溪当然明白何鉴的意思,摇摇头道:“谢阁老本就不支持这场战事,如果成立这样一个衙门,必然会在粮草和兵器调拨上占据主动,也就违背之前在下答应自行筹措作战物资的承诺,同时他还担心我利用这个衙门获得更多资源,趁机扩大势力。”
何鉴微笑着看向沈溪,大概意思是……你明白就好。
沈溪再道:“这样一个衙门,不是为了跟朝廷要钱要粮,而是为了更好地调度指挥,如果战时一切要等京城回复的话,前线战事又如何进行下去?”
何鉴想了下,未置可否,但他眉头紧皱,似乎是在告知沈溪,要成立这样的衙门实在太过困难,最后他劝解道:“之厚,你还是多跟谢尚书商议,若能说服他的话,相信朝中不会再有人反对,这件事……老朽没法帮到你。”
沈溪微笑以对,他知道就算何鉴是个中立派,但涉及表决等议程时还是会站在谢迁一边,只是何鉴会在他和谢迁间进行调解罢了。
因为何鉴完全没表达看法,沈溪大概明白,现在所有的阻力都来自于谢迁,当即道:“这件事,在下不会独断专行,贸然去面圣跟陛下议定,会先征求朝中人的意见……何尚书认为如何?”
“哈哈,这就好,这就好。”
何鉴欣慰地笑道,“就怕你跟陛下直接把事情定下来,这会让你跟谢阁老那边矛盾更加激化……你知道谢阁老这个人,脾气太倔,你跟他为了开春后对鞑靼一战闹得很不愉快,是时候缓和一下了……”
“既然你不肯放弃出塞作战的计划,谢阁老也坚持己见拒不配合,作为晚辈你就该想办法缓和矛盾,不要轻启争端……咱们大明不能因为一场战争伤了内部和气,对外夷开战,首先要保证上下一心。”
虽然何鉴话说得漂亮,但归根到底就是此人是个老奸巨猾的中庸派,但沈溪还是领情了,点点头道:“最重要的还是得到谢阁老同意,在下明白。”
……
……
何鉴没多少主见,基本处于与世无争的状态。
他得到消息,都会原封不动告知谢迁,只是觉得见谢迁前有必要先跟沈溪商议,把沈溪的目的搞清楚,这样才会有的放矢。
等他从沈溪这里得到先征得谢迁同意才会成立新衙门的承诺,便迫不及待去了谢府。
结果谢迁听到后没说当即火冒三丈,破口大骂,而只是带着些许不屑,用嘲讽的语气道:“他倒是能耐了,要在六部外成立新衙门,他把自己当成什么了?这朝廷的条条框框就拴不住他?”
院子里摆放着个火盆,炭火烧得旺旺的,上置烤架,谢迁兴致很高,不时地翻滚搁置在上面的鹿肉……这是在辽东任职的门生拜访时送来的礼物,寒冬腊月鹿肉冻得硬邦邦的,从长白山运到京城来也不会变质,到屋子里热和的地方放置一晚便解冻,此时烤起来鹿肉发出“兹拉”“兹拉”的声音,异香扑鼻。
不过何鉴没什么食欲,他年老体迈,除了牙齿几乎掉光外,五感也有退化,并不觉得黑乎乎的烤鹿肉有什么特别。
何鉴道:“于乔,凡事都有两面性,之厚虽然说要新成立个衙门统筹战事有些不靠谱,但想他成立军事学堂,并未影响到大明朝廷正常运转,反倒培养了些军事方面的人才……有何不可?”
谢迁黑着脸问道:“你要替他说话?”
何鉴赶紧解释:“老朽可没这层意思,这些不过是内心的真实想法,如果你觉得不妥,大可反对……这次老朽先去见过之厚,他说得很明白,如果这次于乔你不同意,他开设新衙门的事情便会作罢。”
“算他识相!”谢迁带着极大的怨怼说了一句,等他说完后,心里又有些空落落的。
他有些纳闷儿:“这小子不跟我争,为何我心里会失落?难道非要争得头破血流,把他打压得体无完肤,我才觉得这胜利有价值?他先服软,我反而不能接受?这是什么心理?”
何鉴见谢迁沉思不语,好奇地问道:“于乔,你有何看法,难道单纯就是反对?”
谢迁抬头瞥了何鉴一眼:“我做事素来讲究公事公办,既然他提出新设衙门,那就一切按照流程办理,上疏后由内阁和司礼监做出批复,再由六部和各寺司衙门给出意见,总归一切务求合情合理……他有本事的话,还可以请陛下开朝会,若朝议上他能说服满朝大臣,我还能反对什么?”
何鉴摇头苦笑:“你倒是会给他出难题!”
谢迁道:“你我在朝摸爬滚打多年,朝中哪件事可以轻易为之?这对他来说能算作困难吗?既然要新设衙门,就应该通过朝廷公议,否则名不正则言不顺,不要怪我在后面扯他后腿。”
“其实当初朝廷开设军事学堂我便觉得有失体统,但大明素来以文制武,那些武夫就算在学堂学到点儿什么,也不会有多大影响,才没有反对。但这次他居然想增设衙门,而且听你的意思还想从六部拿权,如此必须得到朝臣认同,最好的方式便是在朝会上定夺,而不是他跟陛下闭门商议后便把事情定下来!”
何鉴苦笑连连,打量谢迁,心想:“谢于乔嘴上说支持,但其实是变相利用沈之厚,让他劝陛下将朝会变成常态……这谢于乔真是太狡猾了。”
谢迁把烤架上的烧鹿肉取下,招呼道:“世光来一块?”
“不必了!”
何鉴摆摆手,“这么油腻的东西,还是留给你自个儿享用吧,老朽一大把年纪实在没那牙口……年后老朽便要跟朝廷提请致仕,这里先跟于乔打一声招呼。”
谢迁瞬间紧张起来,问道:“你要退下去?”
何鉴捻着胡须道:“人老了,做什么都力不从心,不退下来难道要赖在吏部尚书位子上?说起来,你该好好想一下,谁人来接替老朽……以老朽看来,之厚便不错,不过他要兼顾兵部的事情,陛下未必愿意,但让旁人来,怕是没人合适……马上就要启程去三边履职的德华回朝担任部堂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谢迁黑着脸道:“不会是我说你几句,你便萌生退意吧?”
何鉴笑容灿烂:“你当老朽这么脆弱?当初刘瑾擅时,当面叱骂老朽都坚持下来了,你这点儿算什么?实在是力不能支啊!老朽当官这些年,什么事都看清楚了,何必再眷恋权位?于乔,老朽跟你不同,实在太累了,你就让老朽安享晚年吧!”
谢迁本来已开吃,听到何鉴的话后,却好像比沈溪新设衙门还要在意,连手中的烤肉都放了下来,整个人显得意志消沉。
半晌后,谢迁才道:“最起码,你要再坚持一年,把今年熬过去,现在临时换谁来执领吏部都不合适……若沈之厚凯旋,回朝必然会接替你的位置,难道让他一直留在兵部,穷兵黩武不成?”
何鉴皱眉:“于乔,你不再反对之厚打这场仗了?”
谢迁恼火地道:“反对有用吗?陛下下定决心要打,臭小子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让我说什么好?朝中始终要有人安定民心,换作旁人来当吏部尚书,怕是朝臣和百姓都会无所适从,唯有你何世光能镇得住场面。”
何鉴苦笑道:“也就于乔你这么看重老朽,若真论能力,朝中许多人都远在老朽之上。”
谢迁用热切的目光望着何鉴:“谁不信服你何世光?之厚这小子总归要去边关打仗,那就由得他去闯,若打赢了就回朝当吏部尚书,就算不想,老朽也会推着他去做,这样他就不用再惦记军旅之事,若失败了……他自己怕是也没脸回来,到时候他卸职闲居,你我也能放心退下来,安享晚年。”
何鉴皱眉道:“听你这话的意思,是防着之厚?”
“这满朝上下,谁都没他有能耐,不防他防谁?”谢迁又叹了口气道,“近来司礼监张公公也开始咄咄逼人,看来他当上司礼监掌印后,从无到有逐步培养起了依附于他的势力,想干涉朝政了。”
何鉴道:“看看,谁都惦记着权柄……你以为换旁人掌司礼监,就完全听我们这些文臣的?”
谢迁叹息道:“始终还是在可控范围内,张公公到底是内臣,只要没有外面的人跟他里应外合,他便当不了刘瑾……这个时候更需要你来帮我,绝对不能轻言乞老!”
何鉴想了下,再次摇头苦笑:“有些事,实属人力不可为,既然老朽身体不能支撑,又何必苦苦强求呢?”
谢迁打量着何鉴,鼓励道:“世光,你还没到走不动道的地步,有余热就要尽力散发光辉,朝廷有多少比你更年老体迈的大臣为大明立下汗马功劳?远的不说,马负图年七十收复哈密,便是你我学习的榜样!”
“世光兄,这朝中老朽能倚重之人,除了你之外,实在没旁人了!”
第二〇六〇章 矛盾体
王琼见过何鉴后,又去拜会了户部尚书杨一清。
二人作为多年老友,曾在西北长期共事,如今王琼要离京前往地方,自然要跟杨一清打声招呼。
可惜这天杨一清府上访客众多,络绎不绝,始终没时间跟王琼谈正事。
王琼虽然揣测杨一清可能是有意堵他的嘴,但还是耐着性子到天黑,一直等杨一清把该见的人见过,二人才来到杨府书房细谈。
杨一清上来先道歉,然后对王琼离京直抒己见,重点是朝廷开春后即将进行的战事。
“……如今户部缺少钱粮,这场仗能不打还是不打,若将士那边实在推脱不了,把时间往后拖一拖,挨过夏收也是好的……”
杨一清和王琼间分歧明显。
王琼站在沈溪一边,希望能一举把鞑靼部打痛,为边疆迎来数十年的和平。杨一清回朝后投靠了谢迁,主张不战,所以杨一清说话的态度,跟他的政治倾向并无二致。
王琼没反驳杨一清,道:“这次之厚把西北所需粮草物资筹措齐全了,听说并未狮子大张口,全都在那些商贾可承受范围内……现在只是少数几个地方的商会捐纳,剩下还会有大笔纳捐,按照这势头,对草原一战希望极大。”
杨一清愣了一下,然后道:“德华,既然你就要离京,有件事我也不想瞒你,其实……之前我所说户部缺粮,倒也没那么严重,实在是谢阁老不支持对草原开战,所以有意延迟了西北地方粮草调度,并非是故意让前线将士挨饿受冻。”
王琼笑了笑:“难道你以为我对此一无所知?”他跟杨一清原本有些嫌隙,但在杨一清主动把话挑明后,所有误会一下子解开了。
王琼接着道:“应宁,你不必太自责,其实回京前我已做好迎接困难的思想准备,总的来说,一切都还顺利,只要粮草不缺,边关就会稳定,全军上下注意力都将放在开春后那场战事上,希望在战场上有所斩。”
“可惜草原毕竟不比中原和江南,实在太过贫瘠,想以战养战很难,粮草必须齐备,调度起来很麻烦……”
杨一清问道:“这些话,你可有跟沈尚书说明?”
“怎会不说?”
王琼道,“之厚在三边总制任上时间不短,他领兵对鞑靼作战几乎是百战百胜,还无败绩,对草原上的情况比你我更加了解……所以他既然决定要打这场仗,必然是深思熟虑后,不会轻敌冒进。”
杨一清想了下,最后点头:“换作旁人,怕是谁都不觉得这场仗有获胜的可能,但若是之厚……就看支持谁了!”
说完,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显然连杨一清也觉得这场仗可以打,甚至胜算颇高,不过碍于杨一清在朝中的靠山是谢迁,所以在选择战或者不战的问题上,杨一清只能是没有立场,一切都听从谢迁安排行事。
而王琼作为西北统帅,天高皇帝远,反倒可以无所避讳。
毕竟王琼需要负责的对象是西北军民,杨一清则要为自己的前途做更多考虑。
王琼显得很自信:“打就打吧,打赢了你我一起庆功,就算输了,大明也不至于伤筋动骨,毕竟钱粮都是之厚自行筹措,朝廷府库几乎没受任何影响……而且现在的鞑靼连年内战,已成强弩之末,再不是以前的不败之师,无力反攻我大明!”
……
……
沈溪在对何鉴做出不擅自决定增设新衙门以统筹战事的承诺后,把相关奏疏以正常的流程呈递通政使司。
通政司将奏疏呈递内阁,谢迁看过奏疏后,以“并无先例”为由在票拟中否决沈溪的提议,奏疏呈递到司礼监时已经是正月十三。
这会儿豹房正在准备上元节灯会。
按照朱厚照的要求,以前在皇宫内施行的宫市制度要照搬到豹房来,张苑忙着操办,听说沈溪上疏要开新衙门全权负责出兵事宜,张苑感到事情非比寻常,立即把沈溪的上疏调来亲自过目。
虽然张苑的学问不高,但危机意识极强。
这也跟他之前在皇宫内的遭遇有关,当他察觉到沈溪有可能借此将司礼监的权力架空后,他已经联想到沈溪战后会趁机把他拉下马,甚至像对付刘瑾一样除掉他……
“我这大侄子,做事向来不择手段,连对他有提拔之恩的谢于乔都被他甩在一边,我这个伯父恐怕也不放在他眼里……而且他一向羞与我为伍,可能还会为了隐瞒他有个太监伯父的事情而对我痛下杀手!不行,我绝对不能让他得逞!”
张苑顾不上安排上元灯会的事情,赶紧返回皇宫,本来他想按照谢迁的票拟直接把沈溪的奏疏给回绝,但随即他意识到一件事:
“如果就这么回复,大侄子一定会去面圣,我现在想阻碍他面圣基本不可能,若他见到陛下,这件事一准儿会被通过,可能他还会借此抨击我!毕竟陛下说了,涉及军务一律由他这个兵部尚书做主……哼,我这大侄子可真够狡猾的,不知不觉便设了个陷阱让我往里跳!”
张苑不敢擅自做主,他想到一个人,这个人正是他目前的政治盟友谢迁。
涉及自己生存空间,他顾不得计较之前与谢迁产生的嫌隙,要做的就是利用谢迁之手,把沈溪彻底打压下去。
前往谢迁位于长安街小院的路上,他依然在琢磨这个问题:“以前我一心指望臭小子帮我当上司礼监掌印,还妄想跟他里应外合,如果他愿意跟我配合的话,何至于现在跟冥顽不灵的谢于乔合作?”
“现在我算是看清楚了,这小子非但不可能帮我,还处处跟我作对,既如此我就得防备他,必要时甚至要毫不留情拉他下马来……但若我直接出面针对,彼此撕破脸不说,他肯定会拿我跟他的血缘关系作为要挟的筹码……不过他肯定也担心这种关系曝光,那现在到底是谁威胁谁?”
很快马车停到了谢迁小院之外。
张苑不等通报,下车后直接往里走,等进到院子谢迁已经主动迎了出来。
张苑心急火燎道:“谢阁老,咱家来是因为沈之厚上疏一事,他要成立什么战时指挥衙门的奏疏您已经看过了吧?”
谢迁从本心讲并不想直接面对张苑,不过张苑亲自来访,他怎么都要给对方面子,等迎张苑进内后,张苑还没落座便气呼呼地道:“沈之厚做事不守成法,大明中枢各衙门乃是太祖太宗确立的,他居然想增设衙门?这种僭越之事,完全可以告他个大不敬,将其革职问罪!”
谢迁道:“就算要问罪,也要得到陛下准允。”
张苑看着谢迁道:“怎么,谢阁老不想将沈之厚问罪?您跟他之间闹得很不愉快吧?那小子纯属忘恩负义之辈,想他一介穷书生,当初正是谢阁老提拔,才有今日,现在他可有给谢阁老一点薄面?若再让其领兵出征得胜还朝,在朝中的声望必定达到顶点,说不得到时候朝事完全都由他来做主,无论是内阁,还是司礼监,怕都要名存实亡吧?”
因为成见很深,再加上被沈溪要新设衙门的事情刺激,张苑的话显得特别多,言语中充满愤怒。
谢迁神色倒还平静,一来是他知道对张苑这个阉人不能完全予以信任,二来则是因为这件事他早就知晓,思索的时间远比张苑长,甚至还在沈溪的上疏中作出票拟,心理上早有铺垫,所以反应没有太过激。
谢迁不动声色地问道:“张公公前来寒舍拜会的目的……是想让老夫出面阻止沈之厚?”
张苑稍微有些惊讶,问道:“不然呢?谢阁老应该明白,这世上谁能比您更有资格教训沈之厚?咱家可以代陛下将其奏疏否决,但这种事保不准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他有资格随时面圣,如果见到陛下后他把事情一说,陛下十有**会同意……您又不是不知道陛下对他的态度,涉及军机大事,就算乱了规矩,陛下也好像鬼迷心窍一般,从未拒绝过他的提议!”
谢迁微微叹息:“老夫并非不能出面劝解,但似乎劝说无用……他上疏前并未跟老夫商议过,哪怕现在老夫上门直斥其非,也是无能为力。”
张苑听谢迁态度非常敷衍,脸色马上变了,恶狠狠地瞪着谢迁:“听起来,谢阁老似乎是要偏帮沈之厚!”
谢迁摇头:“对于沈之厚奏疏所作票拟,已清楚无误地表明了老夫的态度,老夫绝不会让他胡作非为,不过这件事要阻止,必须要得到陛下准允,若张公公觉得陛下得知后会同意的话,不妨将奏疏留中不发,看他如何应对!”
“留中不发!?”
张苑嚷嚷道,“如此分明还是陷害咱家啊……咱家若就这么留中,他见朝廷没反馈定会到陛下面前告状,咱家可不想被他这只疯狗乱咬!”
谢迁道:“那张公公就亲自去问询陛下的意见,跟陛下陈述其中的利害关系,让陛下做出抉择。”
张苑恼火地道:“说来说去,谢阁老就是不肯去斥责沈之厚,着令其悬崖勒马?”
谢迁无奈地道:“老夫之前登沈府门多次,软硬兼施,结果就是跟他背道而驰……现在老夫已没资格命令他做什么,或许老夫已到离开朝堂的时候。”
这下张苑更生气了。
跟谢迁说几句,谢迁就开始动告老还乡的念头,张苑想到若是让他去面对梁储、杨廷和这样的年轻阁臣,心里还是有些发怵,反而是谢迁这个守礼的老顽固更对他胃口。
张苑皱眉道:“既如此,那咱家就去面圣,但该如何说,谢阁老总该有所提醒吧?”
最后张苑羞恼地说出这番话来,他打从心眼儿里不愿意因为沈溪的奏疏跑去面圣,不过为了阻止沈溪扩大权柄,打压对手,觉得有些事必须要面对,不能够逃避。尤其经历年后刺杀事件,张苑在朱厚照跟前地位急速攀升,他觉得自己有资格到朱厚照面前进言。
谢迁想了下,道:“若要陛下阻止沈之厚开衙,并非难事,但要阻止开春后对草原一战则难上加难,不妨张公公想想古人的一些典故,奴大欺主的事情并不少见……”
张苑不是笨人,稍微琢磨了一下谢迁的话,脑子里灵光闪现,重重地点了点头,又问道:“还有呢?”
谢迁苦笑一下:“剩下的就看陛下对张公公的信任到如何地步,若从战争的角度讲,似乎没谁比沈之厚更有话语权,除非张公公能找到更擅长此道之人!”
……
……
张苑本指望谢迁去找沈溪算账,结果最后却要他亲自出面解决事情,心里虽然有些不爽,但他在回去时仔细琢磨谢迁的话,越想越觉得有理,脑子里鬼点子一个接着一个出现。
“……大侄子的确有本事,就连谢于乔都要承认,这般年岁便建立如此功业,自古以来似乎只有那叫霍去病的人能与之相比,问题是陛下对其能力也非常信奉,屡屡委以重任,如果从这方面着手攻击,的确难以拉他下马来……”
“……但这小子必然野心勃勃,如果让他领兵在对草原部族的战争中得胜,趁机谋朝篡位,就不是陛下希望看到的,自古以来都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有本事的人多了,韩信本事够大吧?最后不照样被麻袋裹了乱棍打死?哼哼,沈之厚越是有本事,天子提防之心越盛,看他最后不落得个人死灯灭祸及九族的下场……”
“……不过这小子死了对我似乎没有任何好处,毕竟是本家,到时候我们二房不跟着遭殃?不行不行,如今五郎在他手底下做事,我几个子女都要靠他生活,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沈家第二能耐的人就这么死了……”
“……嗯嗯,大不了让他贬官,或者是革职,只要他亲自到我这里来磕头认错,表示以后都听我的,我还是会给他机会,谁叫我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呢……”
张苑整个人都是矛盾体。
他一边想把沈溪给杀了,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一边又觉得沈溪对自己有价值,想留下来帮他做事。
最重要的是张苑心里有个幻想,伯侄二人在朝中互相配合,呼风唤雨,当然前提是建立在一切事情都由他来做主的基础上。
等到了豹房,张苑马上求见朱厚照。
此时正是日落时分,朱厚照起床后正在梳洗,很快就要进入新一轮的“工作”中。
每天朱厚照都很忙碌,对朝事不理不睬,关心的都是如何吃喝玩乐,将每日朝会搁置一边后,朱厚照没有恢复的打算,在他心目中,朝中有沈溪、谢迁等人做事,已可让他高枕无忧。
既然嬉戏人生就能当上名流千古的君王,何必把自己折腾得那么累呢?
第二〇六一章 离间计
朱厚照并不想见到张苑,当看到张苑人时,脸色极为难看。
因为张苑每次来都会说一些烦心事,张苑跟刘瑾最大的不同就是他能力不行,刘瑾总是把事情处置得妥妥当当,面圣时报喜不报忧,从不给朱厚照添加麻烦。
有如此鲜明的对比,张苑自然让朱厚照心生反感。
“……陛下,沈尚书所提奏疏,老奴不敢专断,只能来请示陛下。”
张苑见到朱厚照后,跪地速度比以前的刘瑾还要快,说话力求简洁,他知道朱厚照很容易心烦意乱发脾气。
朱厚照皱眉:“兵部有事,让沈尚书自行决断便可,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你来问朕作甚?”
张苑道:“可是,这次的事情……跟以前不同,沈尚书大意是说,要在朝增设新衙门,专司负责对草原作战,老奴认为不可取,所以特来请示陛下。”
朱厚照坐了下来,拿起茶杯抿了一口,一副悠闲的模样,脑子却快速运转起来,半晌后道:
“沈先生说要增设衙门,专门统筹对草原战事,完全符合实际……如果战时衙门太多、令出多门的话,很难协调,就好像朝廷需要设置内阁和司礼监处置朝事一样……要不然六部就可以解决事情,何苦多此一举?沈先生所议很有必要,司礼监可酌情批复通过!”
张苑听到这里不由愣住了,朱厚照这番话极有见地,先不说对或者不对,至少让张苑一阵发懵。
“怎么陛下所言跟那小子上奏基本一致,难道他提前来见过陛下,详细陈述其中内情?还是说,这件事本身就是陛下主导?”
张苑心中胡思乱想,嘴上却道:“陛下,不可取,实在不可取,如此一来岂不是让这个新衙门凌驾于朝廷所有衙门之上?那时……谁掌握这衙门,谁就能在朝中呼风唤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对陛下威胁太大……”
朱厚照笑了笑,道:“这容易,朕来当这个衙门主官便可,沈尚书是这么奏请的吧?”
张苑重新把奏疏拿出来,仔细看了一遍,然后摇头:“沈尚书并未如此提请,请陛下御览。”
朱厚照以为张苑对奏疏的内容很清楚,但见他回答问题前还要把奏疏详细看一遍才能确定,顿时有些不满意了,等他接过奏疏,仔细浏览一遍,随手放在一边:
“就算沈尚书没说,这个衙门主官也非朕莫属,毕竟这次朕御驾亲征,如果不是朕来主持,还有谁?”
张苑终于找到机会,赶忙进谗言:“或许沈尚书想自己来当这个主官呢?”
“嗯!?”
朱厚照直视张苑,张苑有些心虚,下意识地把目光避开。
朱厚照脸色稍微有些不悦:“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别遮遮掩掩,你想说什么便说,就算不中听朕也不会追究。”
张苑低眉顺眼地道:“沈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奏请,要开设这样一个凌驾于朝廷所有衙门上的官衙,分明是想恢复宰相一职,这跟太祖当年立下的规矩相违背,其心可……虽然是为开春后的战事考虑,但他显然存有私心,因为除了他之外,朝中谁也做不得这衙门的主官……当然陛下您除外,可陛下始终是九五之尊,就算没这衙门,难道陛下说了就不算数?若他的目的是让陛下主持衙门事务,何必多此一举?”
朱厚照脸色越发阴沉,道:“继续说。”
张苑感觉自己的话有一定效果,趁热打铁道:“老奴虽然对华夏历史不如陛下和沈尚书了解,但老奴也知道自古以来,臣子的权势太大必然威胁皇位安全,像王莽、司马炎、赵匡胤等便是前车之鉴……老奴不敬,只是提出一些浅显的想法,请陛下恕罪!”
“朕恕你无罪!”
朱厚照无所谓地一摆手:“不过你还是说错了,大明能持续到今日,有无数忠臣良将守护,就算有一二人权势滔天,也不可能谋朝篡位,因为大明没有谋逆的土壤……如果你想暗示沈尚书会这么做,不必多言,因为在朕看来,沈尚书就是忠臣良将的表率,如果他都要背叛朕,那天下人皆不可信。”
张苑道:“陛下,知人知面不知心哪,就算他现在没有,若是将来打赢对草原一战,手上还掌握全大明的精兵,谁敢保证不会出现‘陈桥兵变’一幕呢?”
“朕就敢保证!”
朱厚照皱眉打量张苑,扬扬下巴道,“你要是没其他事情,可以退下了。”
张苑不肯罢休,他发现朱厚照其实很喜欢跟他探讨这种问题,尤其现在望向他的目光,充满了鼓励,分明是想让他继续说下去。这个皇帝虽然不怎么靠谱,但对于皇位的着紧程度,丝毫也不比其他君王差。
这是个既爱江山又爱美人的皇帝。
张苑道:“陛下,您现在跟沈尚书关系是很好,但人都是会变的,比如现在他已经开始蹬鼻子上脸了……想他提出增设衙门的目的,听起来合情合理,但您不觉得他包藏祸心吗?这一战陛下御驾亲征,意思是说,他会伴驾陛下身边,有什么事,只管跟陛下知会一声,难道陛下会不答应?如此这衙门的意义又何在?”
朱厚照想了下,道:“始终会有不方便的地方,有这衙门在,不一定只是为了统筹后方钱粮,前线兵马更需要指挥调度。”
张苑急切地道:“可是陛下,始终您才是这场战事的指挥官,沈尚书不过在您身边提供意见罢了……”
“朝廷随随便便就开设个新衙门,战时可能有必要,但战后呢?他已经习惯号令天下的滋味,等战后突然失去种权力,会甘心吗?他会不会让陛下开设一个跟这个衙门主官重要程度相似的职务由他来担任?到那时或许只有宰相适合他!如此一来,不就成了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直接危及陛下的皇位安全?”
朱厚照这次没有反驳,因为他觉得张苑所言未尝没有道理。
张苑这下更来劲了,“再试想一下,陛下现在对沈尚书可说言听计从,他也能保持对陛下的礼重,陛下不认为他是奸臣,老奴认同,但很多事情需要时间来验证,比如说……将来陛下跟他产生隔阂,他会怎么做?老奴听说,以前提拔沈尚书的谢阁老,现在已跟沈尚书势同水火,但凡沈尚书所做决定谢阁老都会反对!”
朱厚照深深地吸了口气,随即又鼓起腮帮吹了出来,神色中带有几分疑虑。
张苑道:等陛下和沈尚书间有了隔阂,难免会有宵小之徒在他面前说陛下坏话,一些人心术不正,想借沈尚书之手行那篡国之事,那时他的意志就会被人左右……想他已做到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还会甘心对陛下您忠诚?难道不会生出二心?”
朱厚照听了半晌,突然斜过头来,死死地盯着张苑。
这次张苑没有避开,等两人目光撞上,朱厚照好像明白什么,恼火地道:“听你说了半天,都是在分析沈先生将来会怎么成为奸臣,但朕看来,你更像是一个奸臣,没事就在朕面前中伤朕的股肱之臣……老实交代,你有何想法?”
张苑警觉过来,朱厚照戒心很重,不但对外臣,对他这样内宦照样充满不信任。
张苑赶紧后退几步,跪下来道:“陛下,老奴只是因为这件事产生一些不好的想法,不敢藏在心中,虽然这些话犯禁,但老奴一心一意都是为陛下着想,绝对不是无的放矢!”
“你根本就是无的放矢,居然让朕怀疑自己的肱骨之臣……朕还要靠沈先生打赢开春后对鞑靼一仗,平定草原,封狼居胥,建立不世功业,结果仗还没打,你就挑唆朕跟沈尚书的关系,你说是不是该死?”朱厚照生气地道。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陛下您说过就算老奴说话不当,也不会追究的。”张苑赶紧求饶。
朱厚照长长地舒口气,道:“朕不是言而无信之人,你说的话虽然不中听,但始终也不是为你自己……不过你不能把沈先生看作历史上那些乱臣贼子,沈先生乃朕的恩师,他学识渊博,为人谦逊守礼,绝对不会背叛朕。”
张苑显得很无奈,觉得自己的离间计没有奏效。
不过张苑还是看到一丝希望,毕竟朱厚照坚持听他把话说完,如果从开始就打断,恐怕会更加懊恼。
张苑请示道:“那陛下,这奏疏……”
朱厚照重新拿起奏疏,不过这次手上的力气比之前大了许多,攥得紧紧的,粗略又看过一遍才道:
“这么大的事情,自然要商议后再做决定,这个衙门到底管多少事,谁来当这个衙门的家,都需要商议后决定!”
听到这里,张苑心里带着一抹窃喜,感觉之前的努力没有白费,还是成功引起朱厚照对沈溪的怀疑。
朱厚照忽然有些生气,瞪着张苑道:“你今日所言,不得对第三人说及,否则朕绝不饶你!”
“老奴所言都发自肺腑,而且只对陛下一人说,对旁人老奴怎会信口开河?”张苑点头哈腰地说道。
朱厚照这才站起来,正要往里间的后门走,突然回过身来:“马上就是上元节了,朕打算在豹房请沈尚书饮宴,你安排一下;再就是让小拧子回到朕身边,之前的惩罚就此结束,朕身边少个人服侍,总觉得不那么习惯……”
朱厚照要召小拧子回身边服侍,张苑听了心里很不高兴,不过对于此次面圣的结果总体还是满意的。
这次进谗言,成功地在朱厚照心底埋下一根钉子,如此一来沈溪将来功绩越大,朱厚照越忌惮。既然达成了目的,小拧子是否回朱厚照身边好像无关紧要。
张苑告退出来后,心里得意洋洋:“你小子成天跟我作对,现在知道我厉害了吧?除非你到我跟前赔礼认错,否则你在朝中将无处容身。”
张苑志得意满正准备离开,一个熟悉的身影忽然一闪而过。
那人正是钱宁。
但钱宁好像不太想跟张苑有沟通,健步如飞,很快消失在月门后。张苑愣了一下,心道:“前几日陛下重新临幸那些朝鲜女子后,钱宁便神出鬼没,不知他在搞什么鬼?”
张苑很好奇,却也知道钱宁不会跟他说实话,正疑惑想不想派人去查查,却见一个油头粉面的人点头哈腰出现在跟前。
“见过张公公。”此人上来便给张苑行礼。
张苑打量一下,发现此人有些陌生,皱眉问道:“你是何人?哪个公公手下做事,为何如此不懂规矩?”
那人相貌端正,皮肤白皙,颌下无须,所以张苑才怀疑是宫里的太监,但随后他就知道错了,因为此人一脸阿谀的笑容:
“小人臧贤,不是宫里执事,乃是一普通唱戏之人,承蒙皇上赏识,特允许小人在豹房内走动。”
张苑心里很不爽,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在豹房活得滋滋润润,他之前倒是听过臧贤的名字,知道这位不但容貌俊美,而且唱戏、弹琴样样都很在行,再加上说话得体,朱厚照对其宠幸有加。
张苑把臧贤上下仔细端详一番,心道:“原来这位就是陛下跟前得宠的臧贤!这世道,什么人都能升天!”
张苑道:“行,咱家认识你了,以后多帮咱家做事,咱家不会亏待你。”
因为臧贤之前未跟张苑结怨,张苑懒得多加理会,准备离开。
臧贤却好像有要事,主动挡住张苑的去路,道:“小人有些话想跟张公公说……不知张公公可否给个机会,容许小人为张公公做事?”
张苑怒道:“你当咱家没事可做吗?咱家奉皇命办差,再拦路的话,信不信咱家……”
骂得正厉害,张苑晃眼看到臧贤那委屈而失落的脸,忽然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些过分,心想:“这么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居然敢自告奋勇替我做事,难道他真有料?”
张苑收起脸上的愠怒,放缓声音道:“有事便在这里说,咱家确实很忙。”
这下臧贤终于找到一丝存在感,赶紧着脸凑过去:“小人知道钱大人一些事,又不知该跟何人说,只好来找张公公……”
张苑一听眼睛瞪得溜圆,他目前最需要的就是钱宁的情报,神色中带着怀疑,道:“你……不会是钱宁派来故意试探,给一些假情报,让咱家出丑吧?”
“小人哪里敢哪。”
臧贤委屈地道,“小人对张公公仰慕已久,只是没机会向您老人家表忠诚,之前小人也曾试图追随钱大人,但他……目中无人,最后还把小人给打了一顿……小人便铁了心这辈子只跟张公公您一人。”
张苑这才知道,原来臧贤最先投奔的人不是自己。
他想了下,其实也能理解,毕竟以前刘瑾得势时他不会经常在豹房走动,豹房这边的小人物没机会接触他,而钱宁自打回到京城,仗着朱厚照的信任,大力培植势力,钱宁现在相当于豹房大管家,安保方面更是其一手负责。
张苑点头:“那你跟咱家来……先说说钱宁到底有什么事瞒着咱家。若你提供的情报没有干货,别怪咱家不收留你!”
“是,是,小人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凡有不实之处,小人没脸再在张公公您面前出现,只求张公公您给小人个机会!”
臧贤神情很虔诚,就差把张苑当成祖宗一样供着了。
第二〇六二章 胡商
豹房一处厢房内,臧贤把他知道的关于钱宁找来女人向皇帝邀宠的方式详细告诉张苑。
“……钱大人在民间安排大量人手,有一些是他收买的江湖中人,杀人不眨眼,不过最厉害的还是他从辽东带回来的那批人……”
“……他要找女人,都是靠这些人,先是到处打探,等锁定目标后便上门直接讨要,威逼利诱,如果对方不肯就范,杀人放火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还有就是利用官府出面,原本府县衙门接到地方士绅报案被人骚扰后,都会派出衙役前去保护,但听说是锦衣卫的人,尤其涉及钱宁这个陛下跟前的宠臣,只能乖乖退缩,甚至有些地方官员还会主动上门劝说,那些士绅为了保全家业,只能乖乖就范,把女人送出去……”
听到这里,张苑有些懊恼:“怪不得那可恶的家伙每次都能在陛下期限内把人上交,而且进献的女人一个个样貌气质都不俗,原来他是采用这种卑鄙无耻的手段。”
“您老也可以啊。”
臧贤面带期待之色,“张公公在朝中的地位,不比钱大人高?张公公只要开口,必然有更多人拱手把女人送来。”
张苑皱眉打量臧贤,叹了口气道:“但咱家手里没那么多亡命之徒做事。”
臧贤谄媚地笑道:“小人虽然没什么本事找亡命之徒,但找些三教九流的人帮张公公做事还是可以的。”
“哦?”
张苑脸上有些惊诧,随即点了点头,显然是被臧贤的“诚意”打动。
臧贤继续道:“小人以前走南闯北,跟着戏班子在外多年,认识了不少人,这些人都希望能为朝廷做事,所以……都期盼能通过小人巴结上张公公您。”
张苑一听心里非常舒坦,暗忖:“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以前我就想收拢一批人帮忙,结果找来的都是窝囊废,如果这小子说话靠谱,或许真能给我找来一群有用的帮手。”
张苑不动声色地问道:“你能找多少人来?需要什么条件?”
臧贤道:“想要多少有多少,各行各业的人都有,甚至还有混绿林道的,他们吃穿不愁,就愁没个官身,若是张公公能安排他们进东厂当番子,或者做锦衣卫,亦或者在您老面前听用打下手,他们都求之不得。”
张苑点头:“安排他们进锦衣卫不难,但到底不在咱家手下当差……这样吧,先从东厂番子做起,正好东厂提督跟咱家有些交情。”
嘴上这么说,张苑心里却盘算开了:“之前就想把东厂拿在手里,之前刘瑾便是这么做的,现如今让张永和马永成这些人掌握东、西二厂实在太过危险,不如找张雄和张锐等人来辅佐咱家……”
张苑得势后,也开始注意收买人心,有意提拔了一批太监起来,其中就包括豹房时下正快速崛起的“三张”,也就是张雄、张锐和张忠三人。三人目前在豹房打下手,虽得朱厚照信任,但距离二十四监掌印之位还很遥远,张苑把握到这些人有能力有野心却无地位的现状,主动伸出橄榄枝,果然吸引三人帮他做事。
臧贤道:“既然张公公应允了,那小人便去跟那些人说,带他们过来见张公公。”
“嗯。”
张苑虽然答应下来,但心里还是有些怀疑,想了想道,“先不忙带他们来见咱家,你且把人找齐,先让他们为咱家做事,找一批女人回来……可以打着咱家旗号行事,就当是投名状,总该让咱家看看他们的本事。”
臧贤这才知道张苑不那么好糊弄,心里虽不乐意,表面上却赔笑着说道:“这是自然,小人过几日就把女人送来。”
“对了,张公公,小人听说,钱大人这几天紧盯着一个案子……听说自西域之地来了批胡商,他们带来漂亮的胡女,钱大人想把人掳来献给陛下,但这些胡人很狡诈,知道钱大人想空手套白狼,所以严防死守,如果我们能拿出一笔银子把美女买下来的话……”
张苑嘀咕道:“怪不得钱宁这几日行事鬼祟,感情他想弄些胡女回来,看来他是从陛下对朝鲜女子的态度上看出一些苗头。”
臧贤问道:“张公公,您觉得这件事……”
“可行!”
张苑点头道,“买自然要买,但也不能花费太多,咱家毕竟不是开金矿的,价格要控制在一定范围内……最好是先派人去把胡商的情况查清楚……”
臧贤急道:“张公公,如果迟疑的话,钱大人或许会抢先一步……那些胡商为了避免被钱大人勒索,可能会把那些女子卖给京城的官宦人家,而钱大人不敢得罪京城那些达官显贵,届时就麻烦了!”
张苑略一思索,道:“胡商既然做买卖,自然不会傻到让钱宁明抢得逞,咱家知道了,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理……你先跟胡商见上一面,或者找机会让他们跟咱家会面,咱家会出银子,绝不少他们一个子儿,你就这么跟他们说。”
臧贤一看张苑就是铁公鸡一毛不拔的主,心想:“那些胡人又不是傻子,岂会轻信你的鬼话?”但嘴上还是赶紧应道:“小人这就去,能为张公公办事,是小人毕生的荣幸,小人定不辱使命。”
……
……
臧贤的投诚,在张苑看来是自己权势增加后必然发生的事情,用大势所趋来形容也不为过。
他心里很得意,觉得自己掌握了钱宁的底牌,下一步就要利用臧贤搜罗女人,而不是靠那些阳奉阴违的太监同僚。
臧贤在得到张苑授意后,马上便出豹房办事,不过因张苑只是嘴上说招揽他,心里有些没底,效率自然是差强人意。
关于胡女的事情,不但钱宁和臧贤这边得到消息,京城内还有人注意到了这件事,比如说失势后几乎一蹶不振的张延龄。
建昌侯府。
张延龄得知西域商人有美貌胡女亟待出手,眼睛瞪得溜圆,显然他对异域风情的女子情有独钟。
“……二侯爷,那些西域奸商以前曾跟咱们侯府做过买卖,这次听说有人想把他们带到京城的货物抢走,现正贱价出售,问咱要不要,其中有不少姿色过人的胡女,都是能歌善舞那种……不知二侯爷是否要买?”
手下不清楚建昌侯府如今的财力,所以特意跑来请示张延龄,看国舅爷是否掏得出银子来。
张延龄咬牙切齿:“他娘的,这些胡女简直是为本侯量身准备的,奈何年前朝廷查抄府上产业,损失惨重,现在一时间要拿出大笔银子来有些艰难……跟他们说,先赊账,把人交我们后再说。”
手下为难地道:“这些西域奸商之所以价喊得很低,就是为了尽快回笼资金,所以他们看重的是现金交易,又或者不给钱,给他们想要的丝绸、茶叶、陶瓷等货物,二侯爷您看……”
张延龄没好气地道:“没钱有什么办法?哼,居然敢在本候面前拿乔,立即派人去把这些胡商的商铺给查封了,看他们敢漫天要价!”
手下苦笑道:“二侯爷,这些胡商可奸猾着呢,并未带货物进城,只是联络了些二道贩子到城里来跟各家接洽……您也知道,朝廷对草原用兵在即,明令限制胡人在大明做买卖,这些人到京城乃是冒着杀头的风险,所以行事特别小心谨慎,藏得很深,咱们人手不够,很难把人找出来。”
张延龄怒道:“听你话的意思就是找不到这群人的把柄?那你跟本侯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胡商找不到,但那些二道贩子却联系得到,跟他们谈好价码,胡女就会送过来,除了胡女外还有香料、胡椒、药材等西域特产,在中原很难买到,听说还有西洋人的玩意儿,但没人见过,都是听那些二道贩子在吹嘘。”手下急切道。
张延龄皱眉不已:“既然没法把人找出来,又没银子买,那咱们不做生意总行吧?他娘的,现在不是从前,没人给本侯送礼,本来区区几千两银子岂会放在本侯眼里?这些西域胡商,一个个都是势利眼,忘了以前是谁照顾他们生意!”
在张延龄骂骂咧咧中,手下匆忙退下,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通知中间商,这笔生意建昌侯府没法接下来。
……
……
关于西域胡商到京城来做买卖的事情,沈溪也知晓了。
先是云柳在例行情报通报中提到了这事儿,随后便是彭余亲自到沈溪面前汇报……他跟这些西域商人有联络,或者说在投靠沈溪之前,彭余也算是中间商之一,手头资源可不少。
“……大人,那些西域蛮子有不少好货,要不要一次性全都买下来?抢也行,只是以后再也没法跟他们做买卖了,而大明的人去西域很难买到中意的东西……情况便是如此,抢一次容易,但后患很大……”
彭余在追随沈溪前算是半个买卖人,在他这里,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信誉,所以并不推荐沈溪用手段抢夺,毕竟这些人手头货物远未丰富到让沈溪破坏规矩的程度。
沈溪此时正在看南方来的书信,闻言不由抬头看向彭余,问道:“朝廷明令禁止跟胡邦通商,为何他们还能进入京畿腹地?背后应该有人纵容吧?”
彭余道:“这小人可就不知道了……小人以前帮他们卖过东西,因为是官府的门路,他们都喜欢跟小人合作,要是大人对他们手里的商品全无兴趣,倒是可以派兵将其剿灭,把所有货物充公,如此一来他们就不知道是谁动的手脚。”
沈溪问道:“你知道他们藏身的地点吗?”
“不知道。”
彭余摇头,“狡兔三窟,这些人为了防止被人查到行踪,根本就不会告之牙人他们的真实住处,只会另外找隐蔽的地方作为交易之所,若出事,也只是少数人遭殃,不会全军覆没……他们在没拿到银子前,不会送货品来。”
沈溪笑道:“这些人做买卖可不怎么讲究啊,为何不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若存心欺骗的话,受害者岂不是连人都找不到?”
“还不因为这是咱大明地界?”
彭余道,“以前他们吃的亏不少,谨慎些可以理解。不过这些人做买卖挺讲诚信的,只要给足银子,没有谁愿意坏掉规矩,此前也从未出过岔子,因为他们知道,一旦规矩坏掉,他们就再也没希望到京城来做买卖了。”
沈溪点了点头:“真是群怪人。”
沈溪对西域胡商的评价让彭余非常惊讶,他只是来跟沈溪说做买卖的事情,未料沈溪对于这种交易模式似乎更感兴趣,对那些商品则没怎么关注。
彭余道:“西域特产很多,既有**、没药、番红花等药材,也有高大的大宛良驹,还有各种稀罕的宝石,市面上很难见到,有部分甚至只在进贡的贡品里才会出现,至于西域美女……嘶,不但模样出众,而且那身材可真是顺溜,该大的大,该小的小,让人……咳,小人失言了。”
沈溪笑了笑,他知道明朝的人对于西域没多少概念,以为出了嘉峪关便是西域之地,甚至波斯、奥斯曼帝国也都归入西域之列,而波斯美女能歌善舞,举世闻名,由不得大明的男人不觊觎。
略一沉吟,沈溪问道:“行情如何?”
“胡商的东西都卖得比较贵,一些东西在他们那个地方或许不值钱,但运到京师来价值通常是几两甚至几十两不等,什么犀牛角、象牙之类,听说都是那边的特产,至于舞女就更贵了,一个姿色上等的舞女可能需要上百两甚至是三五百两银子,都快比得上刑部大牢里那些名门闺秀的价码了。”
彭余说这件事的时候,仔细观察沈溪的反应。
彭余知道沈溪明白黑市行情,毕竟当初他就是因为跟沈溪做这种买卖而结识,后来更是与他做过不止一次交易。
沈溪点头:“若西域舞女真那么出众,怕是有人会动歪脑筋。”
彭余道:“小人听说,豹房那边有人对这些西域美女有想法,好像要动手明抢,所以胡商想尽快把手里的货物出手,以便离开京城这是非之地,如果合适的话,价格或许会比以往低上一大半。”
沈溪问道:“你认识多少胡商?”
彭余想了下,摇摇头道:“认识的不多,不过因为近来小人升官,在京城内人脉越发宽广,这次找小人做买卖的人明显增多,他们不知小人背后是大人您,否则肯定会有所忌惮。小人还听说这些胡商手上有西洋人制造的奇淫技巧的东西,小人想……可能大人会有用。”
沈溪笑道:“你倒是有心了,那咱们就找个机会,跟这些胡商做做买卖。”
彭余问道:“大人是要那些奇淫技巧的东西,还是别的?”
“什么都要。”
沈溪道,“他们手上的货物我都想得到,而且是正常的交易,并不会涉及抢夺……这些人既然能跟西洋人做买卖,正好对路,我会给他们大明商品,让他们可以带走!”
彭余惊讶看着沈溪,没想到沈溪居然会这么在意营商之事。
沈溪再道:“那些西域美女,也一并买下来,总归不能让那些坏规矩的人得手,就当是本官养些歌女和舞女吧!”
彭余点头道:“大人想要的话,小人马上去接洽。”
沈溪道:“本官想跟这些人当面交易,顺带商议一下以后的生意流程,仅仅一锤子买卖没甚意思,最好是长期营生。”
“可是大人,这些胡人……都是蛮子,不可尽信哪。”彭余脸色苍白,怕沈溪跟这些人做买卖出现纠纷,会迁怒于他。
沈溪笑道:“你之前还说这些人做生意讲诚信,怎么现在却说他们不可信?彭兄弟,你不要以为出了事我会怪责你,生意本来就建立在互信的基础上,你充其量只是代为引荐,以后生意是否能做成,跟你没多大关系。”
虽然沈溪给彭余吃了定心丸,但彭余神色别扭,并不觉得这件事靠谱。
沈溪站起身来:“你去安排吧,交易地点定在京城内,我会亲自去见这些胡商的代表,保证不会阻拦他们带走想要的商品和银子!”
第二〇六三章 荒唐事
沈溪态度开明,不但想从胡商手上买到大明地界没有的东西,还想把大明的土特产让胡商带走,运到中亚、东欧等地销售。
国际间贸易并非坏事,对经济民生有极大地促进,但云柳、彭余等人就没有沈溪这种思想。
沈溪不但对彭余详细交待,云柳那边也打了招呼,云柳听了有些担心地问道:“大人,胡人狡猾成性,做买卖很不老实,老喜欢藏着掖着,现在他们不进城来,只是指定地方交易,我们很可能会上当受骗。”
沈溪道:“如果担心生意出问题,那你就去查查他们的根底,既然能把货物从西域运到京城,说明其中门道不少,那些关隘守将和地方官员有很大可能被他们收买了,你完全可以通过这些蛛丝马迹把他们行踪找出来。”
云柳请示道:“找到地方后莫不是要将他们的货物全都查封?”
沈溪摇头:“做事不能太过死板,这些人千里迢迢到大明做买卖,是不是奸商没那么重要,关键是他们把西域乃至西方国家的货物送到了大明,许多东西就算花多少钱买都值得,我们非常需要这样一条贸易线路。”
云柳并不支持:“但这些蛮夷做买卖不实诚,原本一文钱的东西,从他们那里运到京城来就要卖一百两,而我们的东西他们则平价拿到,这也太不公平了。”
沈溪摇摇头:“价值的衡量并非如此简单,西域产的东西能在京师以一百两售出,说明市场有需求,物以稀为贵,如果我们大明便生产这个,就算胡商想卖高价都没办法。而我们大明的丝绸和茶叶,西域也不出产,胡商用售卖西域商品赚取的银子购买,运出大明疆域,在这过程中大明得到西域特产,老百姓也通过售出丝绸和茶叶获得收益,朝廷则在交易中收取商税,可谓皆大欢喜。”
云柳听了有些糊涂,她虽然保留意见,但还是俯首从命。
沈溪又道:“售予胡商的商品,我会想办法筹措,这些西域商人不会空手而归,一定会想方设法进城来找他们需要的货物,我要拿一些有趣的玩意儿出来,让他们心甘情愿付高价。”
云柳眼神中满是疑惑,显然她以为沈溪说的东西跟军械有关,比如说火枪、火炮等等,她不觉得把这些东西卖给胡人有何好处,但不敢随便发表意见,郁郁不乐地行礼退下。
云柳走后,沈溪叹了口气,他发现云柳的主见愈发增强,显然是平常受他耳濡目染的结果。
沈溪心道:“难道我非要拿出高高在上的姿态,才能让她认清楚自己的身份?是我开化了她的思想,还是误导了她的人生?”
……
……
西域胡商到京城,本身没什么,这些人所做买卖不会对大明商贾造成多大影响。
但因为这些西域胡商带着西域美女而来,而这个时间段又恰好是大明最安稳的盛世,京城达官显贵都想买西域美女过过瘾,再加上朱厚照荒淫无道,喜欢尝试新鲜玩意儿,突然间这些胡商就成为香饽饽。
甚至一些商贾打算把这些美女买回来,送到豹房去邀功,或者是先享受一把再行变卖,也能大赚一笔。
钱宁本来不敢把事情告知朱厚照,因为他怕事情没完成,被朱厚照责怪。
但因近来钱宁找来的女子都不得朱厚照欢心,他必须要找机会表现自己,以证明自己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当之无愧。他把胡商藏身的地点调查清楚后,自以为万无一失,一边暗中抽调人手准备把女子劫掠回来,一边准备跟朱厚照邀功。
钱宁面圣时,朱厚照正在看斗兽表演,场面极度血腥,一只老虎正和一群狼正在铁笼中亡命搏杀,鲜血淋漓,刺激之极,朱厚照却看的连连打呵欠。
就算钱宁把西域美女的事情说出来,朱厚照也显得漫不经心:“西域女人有什么稀罕的?她们跟大明女子应该有不小差异吧?别都是那种五大三粗,膀大腰圆,皮肤粗糙干涩,浑身腱子肉那种吧?”
钱宁道:“陛下,这怎么可能呢?据小人所知,西域美人多金发碧眼,丰乳肥臀,腰肢则纤细灵活,肚皮舞堪称舞中一绝,让人一见难忘!”
朱厚照这才有了一丝兴趣:“你说的这些西域女子,现在何处?可是已送到豹房来?还是说人在西域,正等着往京师送,可能需要一年半载才能见到真人吧?”
钱宁笑道:“是这样的,陛下,西域美女已被胡商带到京师周边,但那些胡商奸诈成性,躲在城外,只是派人进城跟权贵接洽,商议贸易之事,好在小人已查清楚这些人的下落,到时候果断出击,把西域美人送到豹房来。”
“你不会明火执仗抢劫吧?”
朱厚照皱眉问道,“不是说大明跟胡人并未通商么,这些人是怎么到中原来做买卖的?难道沿途关隘形同虚设,任其长驱直入直抵京师?”
钱宁意识到自己言多有失,赶紧撇清关系:“这个小人就不太明白了,或许这些人是通过秘密渠道送到中原来的呢?要不小人去查查?”
“你有那闲工夫,还不如多为朕找些美女回来……”
朱厚照不满地道,“既然你知道西域美女藏在哪儿,朕就给你个机会,把人找回来,让朕看看到底是什么模样,如果朕不满意,就给他们送回去,朕可不想随便占人便宜!”
钱宁谄笑道:“小人这就去把人给陛下找来。明日便是上元节,小人定会给陛下安排妥当,当作对陛下的孝敬。”
……
……
钱宁很高兴。
因为当晚朱厚照留他豹房喝酒,没有旁人打扰,喝完酒还一起看歌舞表演,甚至专门给他安排了女人。
这算得上是皇帝的最高礼遇,钱宁认为这是因为朱厚照听说自己要找西域美女,龙颜大悦的结果,越发坚定了把事情做好的决心。
钱宁一大早从豹房出来,到了自己私宅,一群手下正在吹牛打屁,这帮人仗着锦衣卫的身份,在京城欺行霸市,甚至敲诈勒索中下层官员……对于那些劣迹斑斑的官员来说,锦衣卫就好像瘟神,谁都不愿意招惹,所以宁愿花钱消灾。
钱宁当上锦衣卫指挥使后,敛财速度比以前快了许多。
“……钱爷,您不是说要更换府宅么?这小门小户的,实在配不上你的身份哪!”有人嚷嚷道。
钱宁板起脸来:“你们操心这种事作甚?好宅子根本就不算回事,这次事情做好了,要什么有什么。哦对了,那些胡商没跟丢吧?”
这帮人得意洋洋,为首一人道:“城外有专人看着,只要钱爷一声令下,咱就能把人抓回来……是否现在就动手?”
钱宁想了下,“为避免夜长梦多,越早动手越好!”
手下问道:“若是打草惊蛇,一无所获当如何?”
“现在动手,那些胡商猝不及防,怎么可能一无所获?老子已经在陛下跟前吹了牛,如果抓不到人,以后怎么在豹房混?这次放精灵点儿,最重要的边是那些西域美女,看看姿色究竟如何……反正京畿都是我们的地盘,抓些相貌奇特的胡人能有多难?”钱宁叫嚣道。
“知道了,小的这就去!”
一群人一哄而散,钱宁先回镇抚司衙门,准备从牢里的落罪官员身上敲诈一笔。
这帮人并非全都出了城,其中一位行迹鬼祟,之前在院子时没怎么说话,出了院子后找了个机会避开同伙,小心翼翼到了一个地方。
里面一人等候多时,正是被张苑收买的臧贤。
“臧爷,小的给您请安。事情是这样的……”
这人一来,就把他在钱宁哪儿探知到的消息,如数告知,臧贤听到后有些诧异:“这就动手了嘛?那我这边也要快些动手,看看这些西域美女最后花落谁家!”
“臧爷准备抢人?”这人好奇地问道。
臧贤板起脸:“不要瞎问,你只需要记得,我们现在是为张公公做事,钱宁再有本事,能跟张公公相比吗?”
这人谄笑道:“张公公乃是内相,谁比得了他老人家!怪不得您老不屑于为钱爷办事,有张公公这样的高枝,前途似锦啊!若您得张公公器重,可莫要忘了提拔小人,小人也想……在厂卫里混个百户、千户当当。”
臧贤笑着拍拍这人的肩膀,“你事情若办得好,公公难道会不提拔你?但现在只能给你些银子,你要继续刺探情报,为张公公效命。”
……
……
正德三年的上元节到来。
这天京城非常热闹,年前连场大雪结束后,京畿天气晴朗,大街小巷灯红酒绿,人来人往,一片盛世景象。
老百姓的日子还算过得去,自打刘瑾执政至今,民间一边骂一边过着相对安定的生活,更因刘瑾精心打理,大明财政出现一定好转,甚至比弘治末年还要强一些。
随着百姓生活好转,上元节这天,京城许多街巷都在举行花灯会,热闹非凡。
沈溪本不需要到兵部当差,朱厚照给所有衙门放假到正月底,但这天沈溪要去内阁,因为内阁召集在京翰林官到文渊阁开会,商讨二月份开始的会试相关事宜。
沈溪没打算当什么主考官,本不愿去,但谢迁明令朝中翰林出身的官员必须出席,虽然在这件事上谢迁没有最终决定权,但在朱厚照不管事的情况下,会试和殿试必然需要人出来打理,由不得谢迁不上心。
文渊阁内,沈溪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谢迁、梁储和杨廷和作为阁臣,这次必然有一人出来担任名义上的会试主考官,不过另外一位基本就要从朝中翰林官中选拔,有可能是礼部,也可能会是詹事府或者翰林院。
因为兵部事务繁杂,沈溪作为尚书最多在殿试时当阅卷官,至于谢迁要选谁作会试主考,他漠不关心。
沈溪心想:“你谢老儿就算再跋扈,也不可能会把我调出来当会试主考官,难道你想让兵部事务没人打理?一个会试主考,可要耽误十几天差事。”
确定谢迁不会让自己担任主考后,沈溪对于结果也就不那么在意。
这次会议来的人很多,翰林官一个个都不是善茬,辩才很好,喜欢跟人抬杠,谈起人选问题,生怕自己的声音比别人低,沈溪听了一会儿便觉得无趣,不由斜着看了端坐的谢迁一眼,这会儿谢迁也在那儿打瞌睡。
沈溪皱眉不已:“谢老儿好像根本不在意商议结果,那他为何要叫人来商议?他不出来表态,这些人都在这儿瞎扯淡,本来主考官的事情,不就是阁臣和皇帝商议后边确定的么?几时轮到下面的人来谈论到底谁有资格?”
梁储主持会议,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吵闹声越来越大,梁储发现自己控制不住场面,赶紧向谢迁请示:“谢阁老,您看当如何决断?”
谢迁睁开眼,抬头环视一圈,问道:“人选定下来了吗?都有谁?”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刚才的讨论根本就没结果,叫他们如何回答?梁储解围道:“两位礼部侍郎,还有詹事府詹事、翰林院侍读都可胜任。”
谢迁点了点头,突然把目光转向坐在后面不说话的沈溪,问道:“之厚,你觉得谁来当主考官比较合适?”
沈溪对于谢迁突然发问并未感觉多诧异,因为何鉴并不是翰林出身,这次商议没有出席,在场这些官员中,沈溪算是朝中地位仅次于谢迁的,若谢迁不问他的意见,反而不正常。
但沈溪对于回答谢迁的问题,却没什么兴致,这种商讨在他看来毫无意义。
你谢老儿想要提拔谁,那就推谁出来,总归需要历练一番,当会试主考官也是一个难得的资历,能得到士子尊重,推上位时也更有说服力。
沈溪对于目前在朝的翰林官的情况不是很了解,更不知道谢迁看好谁,当即笑道:“在下公事繁忙,少触及学问之事,谁来当主考官,还是由诸位商议为好,今日在下只是前来旁听。”
要说沈溪的话已无比客气,在场的人都觉得沈溪识相,如果说朝中对沈溪的偏见已逐渐被扫除的话,翰林院这帮人可都把沈溪当成后生晚辈看待,这些官员都属于资历派,在翰林院中留守十几二十年的不在少数。
这些人清高自傲惯了,并不信从沈溪的决定。
谢迁笑道:“那由你跟梁大学士来一起当主考官,你看如何?”
沈溪打量谢迁,谢迁目光炯炯回敬他,二人对视,好像在进行博弈,最后沈溪先把目光避开,语气显得很平缓,道:
“在下兵部事务繁忙,没有时间主考会试,况且在下年轻气盛,没有资格主持如此大的考试。”
旁边的人都不说话,虽然大多数人对沈溪不服气,但毕竟沈溪的地位明摆着,两人交谈时他们只能老老实实听着。
谢迁道:“你主持过顺天府乡试,且那一届主持的很好,涌现出很多人才,这会试跟乡试基本是大同小异……不过既然你公务繁忙,那这次会试,就由叔厚和充遂来主持吧!”
谢迁最后只是试探性一问,最终所定之人,乃是梁储和靳贵。
靳贵虽然曾为帝师,但在朱厚照登基后,靳贵仕途并不是很顺,问题就在于靳贵年岁不大,梁储和杨廷和都比他年长些,同时也跟靳贵这个人不争有关,到现在靳贵仍旧只是詹事府少詹事、翰林侍读学士。
但靳贵职位已到瓶颈,想在翰林体系中升迁已不太容易,除非转到礼部,又或者直接进内阁。
历史上靳贵于正德二年服孝守制,而在这个时空靳贵并未出现母亲亡故的事情,不过以沈溪所知,靳贵母亲身体一直不太好,靳贵是个孝子也就不想离京到地方混资历,干脆待在詹事府,现在谢迁让他主持会试,算是对他的赏识和提拔。
沈溪对于谢迁的决定没有任何意见。
商讨半天,会议最终还是变成谢迁一言堂,他指定梁储和靳贵,没人敢反对。
第二〇六四章 强势的女人
会议结束,沈溪起身一马当先往皇宫外走。
这天是上元节,沈溪准备跟胡商见见面,把对方的贸易路线搞清楚,要是能绕过阿拉伯半岛,那就可以通过这些胡商从西方购买些东西,虽然说陆上交通不那么方便,但这时代奥斯曼帝国阻断了海上贸易线路,而要大明商贾像前辈张骞、班超那样出西域沟通东西不靠谱,还是用这些有经验的胡商为妥。
出了文渊阁,沈溪并未故意去接近谢迁或者梁储等人。
翰林院自成体系,与会官员愿意巴结的并不是沈溪这个位高权重的兵部尚书,今天礼部尚书白钺没来,谢迁便成为翰林体系中最受人尊重的存在。
刚得到授命要主持会试的靳贵主动凑了过来,想跟沈溪说说话。
沈溪看了远处的谢迁一眼,对走近的靳贵道:“靳兄,你还是少往我这边靠……你也知道,近来我跟谢阁老的关系不是那么融洽,莫要连累你。”
靳贵苦笑:“之厚,你这是说的哪里话?”
显然靳贵对此不是太在意,依然表现出一副亲热的模样,等二人交谈几句,沈溪才知道靳贵不想当这个主考官。
靳贵适时表达了自己面临的困难:“家母沉疴难愈,近来卧榻不起,在下本打算等正月休沐期结束后便向朝廷告假,留在家中照顾家母,若出面主持会试,就怕……兼顾不上家事。”
沈溪摆手:“这些事你跟谢阁老说比较合适……我实在帮不上忙。”
靳贵叹息道:“今日会前谢阁老曾召见在下,说了关于推举我主持会试之事,当时他的意思,除非有资历相当的人接替,就比如之厚你来当这个主考官,否则……非要在下承担重任不可,你说这……”
沈溪突然感受到谢迁的阴险之处。
明知道靳贵母亲身体不好,又知道靳贵还是个大孝子,便针对这一情况设局,推举靳贵出来主持会试,然后再给他出了一个可转圜的主意,让靳贵来求他……
沈溪心道:“你谢老儿还能更卑鄙些吗?故意为难别人,还让人来跟我求情,要是我拒绝的话,恐怕跟靳贵做不成朋友了……”
沈溪摇头苦笑:“靳兄,如果换作以前,这种事我必然帮你……但现在问题是我根本抽不出时间来主持会试,想必你也知道,我除了承担为朝廷募集用于出塞作战的钱粮,还要打理兵部和军事学堂事务……你还是主动跟谢阁老请辞合适些……”
沈溪也对靳贵说明自己面临的困难,我是兵部尚书,已暂时脱离翰林体系,让一个兵部尚书来当会试主考官本身就显得有些滑稽。既然朝廷把翰林院作为培育高级文官的摇篮和涵养高层次学者的场所,就别找“门外汉”来打理。
靳贵轻叹:“看来……我这孝心,恐怕难以尽到了……”
沈溪非常同情靳贵,但确实没法帮忙,心道:“这分明是谢老儿使出的诡计,如果我被靳贵说动,岂不是让谢老儿的阴谋得逞?”
在跟靳贵作别,沈溪加快脚步出了皇宫,防止谢迁再用其他手段来要挟。他算是看出来了,为了阻碍朱厚照御驾亲征,谢迁可说费尽心机,什么手段都用上了。
等沈溪在城内一处茶楼雅间见到彭余,已经是午后日头开始西斜。
彭余显得很激动:“……大人,您吩咐的事情小人做了,胡商藏货之所果然被人洗劫,还好听从大人吩咐,及时通知他们转移了,不过好像……有两批人马撞上了,前后脚出现,互相争抢……”
彭余不但圆满完成沈溪交待的任务,还有新发现。
沈溪似乎对一切都了若指掌:“应该是司礼监掌印张苑,跟锦衣卫指挥使钱宁派出的人马发生了争夺……之前我们的密探发现两帮人马在背众行动,我便猜到他们要做什么。现在那些胡商怎么样了?”
彭余龇牙咧嘴:“大部分进城来避险了,或许想通过改变生活起居习惯的方式,躲开厂卫的人。但是大人,今日他们未必会出席这次见面,现在那些胡商就跟惊弓之鸟一样,怕是躲在洞里不肯出来吧?”
沈溪笑了笑,道:“只管把话带过去便可,现在他们通过我们传递的情报侥幸逃过一劫,难道有信心躲过朝廷进一步追捕?既然他们被朝中实权派盯上了,就该识相点儿,知道该与谁合作才是最佳选择。”
彭余点头:“那小人这就去,今晚他们就算不肯来,小人也会试着把人找出来绑到大人您跟前。”
……
……
上元节这天,豹房紧锣密鼓地安排晚上的花灯会。
按照朱厚照吩咐,豹房宫市从上元节正式开张,之前那些连成片用来训练野兽的院落,中间阻断的围墙悉数被推平,用来营造宫市。
因为宫市需要大批民间建筑,尤其是要修建街道、房屋等,工程量巨大,这给张苑制造了不少麻烦。
朱厚照只给了半个月工期,如此一来张苑只能让工人昼夜施工,可是他生性吝啬不肯给赏钱,能克扣就克扣,最后的结果就是上元节当天,工程没有如期完成。
张苑上午到豹房,见到尚未完成的建筑群,不由火冒三丈:“陛下今夜便要出席灯会,你们到现在都没建造好,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张苑不想给赏钱,只能用威吓的手段应付。
不过负责督工的人也不是善茬,除了工部和户部的官员,其余基本都是二十四监排得上号的大太监,脸皮很厚,阳奉阴违惯了。
戴义走到张苑面前,带着为难之色:“张公公,您看这快到晌午了,事情都还没办妥,一下午想要完工,太过强人所难……不行的话今日就不要举行花灯会了,请陛下去他处过夜?”
张苑冷笑不已:“戴公公,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差事不想要了么?连陛下的谕旨都敢违抗,你想让咱家将你夺职?”
戴义很苦恼,因为他在司礼监众太监中资历最深,而张苑却完全是个新手,因此莫名其妙便成为张苑的对手,张苑一直找机会打压。
朱厚照遇刺后,张苑以救驾之功强势崛起,不但小拧子受到牵累,戴义也被发配到豹房监督修筑宫市,现在见到张苑心里便打怵。
戴义为难地道:“张公公,您老是明白人,应该知道工期实在太赶了,短短半个月要修筑那么多屋舍,这怎么可能?而且就算建好的房屋,基本都是用木桩架起来,地基不牢,如果……不小心倒塌了,威胁到陛下的安全,咱们就是九条命都不够填的!”
张苑听戴义的口吻,分明是拿他刚才威胁的话语反将他一军,越发着恼,恼怒地道:“你敢吓唬咱家?出了事,那也是你们的责任,限你们在天黑前把一切布置好,如果完不成,咱家先过来拿人问罪,说到做到!”
张苑说完,气冲冲而去。
戴义等人没辙,只能继续赶工。
此时朱厚照还在蒙头大睡,张苑本来是想去看看皇帝是否醒来,准备先给这位不好对付的主子打个预防针,以便撇清自己的关系,结果到了地方才知道朱厚照日头升起后才睡下,估摸不到日落不会起来。
“这不是张公公吗?”
一个悦耳动听的声音传来,吓了张苑一大跳,他扭过头,就见一名妇人从帘子后走了出来。
妇人容貌绝美,神态娴静,身上带着一股雍容华贵的气度,一般人看到后肯定会觉得赏心悦目,但张苑心里却来气,因为这女子正是钱宁送到朱厚照身边的丽妃。
平时丽妃手头所有资源基本都是钱宁提供,如此一来,丽妃无异于张苑在豹房内的敌人。
张苑强压心中的不悦,强笑着行礼:“丽妃娘娘,老奴给您行礼了。”
“不敢当。”
丽妃道,“妾身不过是豹房一名普通女子,朝廷并未给妾身正式册封,所以应该是妾身向张公公问安才是。”
说着,丽妃果然向张苑行礼,这让张苑在心里很是得意,暗忖:“陛下身边再得宠的女人,见到我这个司礼监掌印还不是照样刻意巴结?偏偏有些人不识相,总是要跳出来跟我作对!”
丽妃行礼后问道:“张公公是来找陛下的吧?陛下才睡下不久,若是没有什么要紧事的话,张公公可以把话留下来,然后回宫去处置朝事……等陛下醒来,妾身会亲自告知陛下。”
张苑可不会把宫市的事情告知丽妃,在他看来,丽妃虽然在朱厚照身边有些地位,但还是处于闭目塞听的状态,在他眼中朱厚照身边的女人,除了那个从来没被朱厚照临幸的夏皇后,其余人地位是一样的,总归会由得宠到失宠,根本不足为惧。
张苑笑道:“既然陛下还在休息,那老奴先告退了,等陛下醒来后老奴再跟陛下奏禀。”
说完,张苑恭谨退下,面子工夫做得十足。
这也是宫里太监们的常态,无论皇帝身边的女人是否得宠,他们不会公开表现出不满,始终这些女人有资格在皇帝身边吹枕头风。
……
……
丽妃目送张苑离开,脸上一直带着笑容,眼睛却不自觉微微半眯起来,好像在想心事。
“这个张公公,行事愈发无礼了,娘娘对他的态度如此谦和,他却倨傲无礼,若不是陛下器重他,小人定会让他知道得罪娘娘的下场!”
丽妃身边一名中年太监说了一句,娘声娘气,神情气恼,好像张苑在他眼中有多不堪一样。
丽妃先是往朱厚照居住的房屋看了一眼,然后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似乎有些不甘心,随即丽妃对那中年太监笑道:
“袁公公这话莫被张公公听了去,现在张公公可说权倾天下,若让他知道你说这些话,怕是有你好受的。”
袁公公笑道:“小人是娘娘身边人,就算为娘娘说话,他还敢把小人怎么着不成?小人定会维护娘娘您周全,不会让姓张的再对娘娘无礼。”
“希望下次见到他,你好好表现一下。”
丽妃对这个姓袁的太监所说的话没有放在心里,她很清楚自己身边这些太监都是来自于紫禁城的下层,这些人在跟随她之前,或许只是个不起眼的杂役太监,根本就没多少见识,自然不知道张苑手上的权力有多大。
丽妃心道:“莫说你不过是个普通太监,就算是被陛下临幸过的女人,只要不得势,张苑想弄死谁,手段多不胜数……得罪张苑实在没有任何必要。”
丽妃道:“钱大人之前曾来过,不过那时妾身还在里面陪陛下,让他现在过来吧。”
“是!”
袁公公匆忙去传唤人,丽妃则进了花厅。
她陪朱厚照时神采奕奕,风情毕露,但在跟朱厚照作别后,却是满脸疲态,显然她对伺候君王没有表现出的那么热忱。
等钱宁过来时,丽妃已经饮了一会儿茶。
钱宁一上来便气恼地道:“娘娘,大事不好,刚得到消息,说是咱们的人扑了个空,没抓到人,只找到一些不知根底的民妇。”
“什么民妇?”
丽妃皱眉道,“钱大人,你在说什么?”
钱宁黑着脸道:“恐怕西域美女的事情……泄露了风声,被人抢先一步!”
丽妃打量钱宁,问道:“听你话里的意思,莫非是怀疑我所为?”
钱宁苦笑道:“卑职可没这意思,娘娘莫要多心,但现在问题确实很棘手,如果找不到陛下需要的西域美女,卑职可能要……被问罪。”
丽妃气恼地道:“让你不要提前去跟陛下邀功,你就是不听,现在知道后果严重了?”
钱宁虽然很不想承认自己犯错,但面对丽妃时,却没多少脾气,问题在于他逐渐体会到丽妃的能力非同凡响,但凡提醒过他的事,一一都应验了,久而久之他在丽妃面前再不敢以功臣自居,反倒事事听从丽妃的吩咐。
钱宁道:“卑职这就去教坊司,找一些女人回来,化妆成西域美女,黑灯瞎火的应该不会出什么纰漏!”
“你这是给自己找麻烦!”
丽妃站起身来,喝斥道,“你想死,别拖累旁人,你以为陛下是那么好糊弄的吗?这次的事情,我看多半是张公公所为,之前我见过他一次,他神色间满是得意,似乎是胜券在握。”
“什么?是张公公坏我的好事?”
钱宁悚然一惊,迟疑地道,“若是旁人的话,或许好应付,要是张公公的话……他手头的权力可不小。”
丽妃打量着钱宁:“怎么,怕了?不过是个一时得志的小人罢了,他跟刘公公根本就没法比。这种人,对付他的最好方式就是让他受点儿教训……只要你听我的,人可以追回来,而且能让他在陛下面前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