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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子     寒门状元txt下载     寒门状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〇三五章 高风亮节

    沈溪回到家中,朱起将小拧子来访的事情说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老爷,那位公公上午来了两次,说是陛下有要紧事,由于是机密不肯让小人转述,中间还去了趟兵部衙门,至于到底是何事,小人不知。”

    朱起生怕耽误沈溪的正事,恭谨禀报。

    沈溪道:“如果是急事的话,他会留在这里,不会回去复命,别往心里去,这件事记得别对外人说。”

    沈溪没详细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在他看来,只要不是朱厚照亲自来,怎么都好说,不过小拧子的到来,多少让他有些被动。

    等进了府院,这边又有大批拜帖送到沈溪手上。

    沈溪逐一看过后,未置可否……他不准备在年底前会见宾客,这些人中很多他都不认识,其他有少部分同年,还有地方上当官时的下属,因为年前京城官员考核耽搁,加上大雪封路,滞留京城没有离开。

    等吃过晚饭,朱起进来传报,说宫里那位执事又来了。

    沈溪亲自出院子迎接,见面后小拧子喜不自胜,感激地道:“沈大人这是作何?您身体还没好,让小人进去跟您说话便可,焉能劳驾您亲迎?快请回屋吧!”

    小拧子拎得清朝中局势,他知道在西北那场仗彻底开打前,沈溪放个屁在朱厚照那里都是香的,当然要是仗打完了又另当别论,无论胜负都会出现信任危机,输了自不必说,赢了很可能功高盖主。

    当然,此时他还必须巴结这位朝中的大贵人。

    沈溪道:“拧公公客气了,听说你上午来过,可惜本官有要事外出处置,未在府中候驾。”

    小拧子笑道:“没事没事,小人这不又来了?陛下有事要跟您说,小人不过是来传个话罢了。”

    沈溪带着小拧子到了书房,小拧子很高兴,一直往周围打量,当看到沈溪的桌上公文摆了厚厚一叠,最上面是一份刚写了一般的奏疏时,立即感慨地道:

    “沈大人伤情刚有好转,就又要为朝事繁忙,不知沈大人要跟陛下上奏何事?不妨就由小人给您带回去?”

    一本奏疏,要走通政使司、内阁、司礼监和皇帝最终定夺的流程,但因沈溪在朱厚照心目中的地位太过崇高,以至于沈溪的奏疏可以不走寻常路,小拧子所言并非造次,朱厚照以前说过,但凡沈溪有奏疏,可以不经过复杂的过程,直接让小拧子带去面圣便可。

    沈溪道:“本官伤情的确好转许多,便想着把之前未结的案子给彻底了结,诸如阉党案,还有外戚案。”

    小拧子一听便紧张起来,问道:“阉党案基本已告终,可外戚案……”

    言语间,小拧子打量着沈溪,生怕沈溪继续对案子纠缠不休,却听沈溪道:“本官已查明,虽然寿宁侯和建昌侯确有不法之处,但有些事情是否他们所为,尚且难以确认,若要定二人死罪,是有些不妥。”

    “对啊,对啊,到底是陛下血脉至亲,太后娘娘那边也说不过去。”小拧子赶紧帮张延龄说话。

    沈溪这边针对的是两个外戚,小拧子要说情的却只有张延龄,因为以张鹤龄的罪行最多被降爵罚俸。

    沈溪道:“拧公公不是说陛下有事跟本官说?还是圣上的事情着紧,拧公公只管说来听听。”

    小拧子想了下,道:“陛下交待的事情跟外戚案有关……陛下说了,之前他迟迟没有定建昌侯罪行,就是想看大人您的伤情如何,如果大人伤重不治……当然您老福大命大,不可能发生,但当时陛下确实准备让建昌侯给您……陪葬……现在大人已脱险,所以陛下的意思,是请您高抬贵手,不再追究建昌侯责任,陛下打算让其回府闭门思过,将来不再接触朝事……就是带俸闲住。”

    听到这话沈溪虽然心里不爽,可有些事他还是有心理准备的。

    沈溪心道:“历史上张氏兄弟就算作恶多端,也只是革职下狱,一直到张太后死后,嘉靖帝才把二人给诛除,现在张太后健在,想让朱厚照把他两个亲舅舅给杀了,未免有些痴心妄想。”

    沈溪点头:“这件案子,陛下已交给何尚书处置,本官本不该过问,不过……本官也认为两位国舅罪不至死。”

    说这话的时候,沈溪有些气恼,自己遇刺虽然只是预设的一个局,但案子已坐实为外戚所为,朱厚照虽对自己表现得爱护有加,但事情一过去就想为他两个舅舅开脱,换作任何人都会不忿。

    小拧子称赞道:“沈大人高风亮节,实非平常人所能企及,小人回去会跟陛下说明您的心意,相信这两天陛下就会把案子定性……说起来,建昌侯下狱已有一两个月……也该得到教训了。”

    沈溪看着小拧子,不想再提外戚案,暗忖道:“虽然没有除掉建昌侯,但让张氏外戚暂时远离权力核心,就已算是达到目的。”想到这里,他问道:“陛下还有什么话叫你转达?”

    小拧子道:“陛下要问直隶、河南和山东等地叛乱情况……这不来年朝廷就要对草原用兵吗?先得把地方乱事给平息才好,攘外必先安内嘛……”

    沈溪点头:“这几天因大雪封城,消息闭塞,不过以之前得到的情报来看,地方民乱已被平定得七七八八,已经没有乱事能威胁京畿地方安全,请陛下不必担心。”

    “这就好,这就好……”

    小拧子道,“那军需物资筹措情况……”

    沈溪发现,朱厚照对朝廷的事情根本就不上心,但涉及到军务就非常在意,就算在豹房荒唐度日,依然不忘派人来过问情况。

    沈溪道:“尚在筹措中,请陛下不必担心。”

    小拧子点了点头,最后道:“陛下的意思,是说春节前后将邀请大臣到豹房参加饮宴,并且准备好了节目请诸位大人欣赏,不过这件事陛下还没落实,小人只是跟您知会一声,过一两天应该就会有人把陛下御旨传来。”

    ……

    ……

    沈溪听完朱厚照让小拧子传达的话,便知没什么迫切的事情。

    这也解释了为何朱厚照不急不忙,反正都是小事,未到火烧眉毛的地步,一切都可按部就班完成。

    不过这对小拧子来说,却是头等大事,一件都马虎不得。

    对于入豹房参加赐宴,沈溪听到后无动于衷,对于朱厚照的荒唐举动,他早就见怪不怪,所以也就不会在意赐宴的地方是在皇宫还是豹房,反正有朱厚照这个任性的君主在,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小拧子离开后,沈溪心中所念,全都是关于建昌侯张延龄的处罚结果,一直郁郁不乐。

    翌日,也就是大年三十这天,沈溪一大清早便到兵部衙门,这宣告他正式回朝办公,有两位有经验的兵部侍郎陆完和王敞在,其实沈溪对于兵部日常事务并无担心,他的到来仅仅是一种形式。

    毕竟年后很长一段时间衙门都会处于休沐期,今天他要是不到兵部衙门来,就意味着年后他无法以兵部尚书的身份处置事务。

    因为沈溪到来,本来当天便要休沐的王敞闻讯赶回衙门。

    原本大年三十只上半天班,兵部事务已基本处理完毕,年后一段时间值班安排表也都做好,没沈溪这个尚书什么事,也就是说,年后沈溪可以在家休息满一个月。

    陆完道:“沈尚书病体初愈便急着回朝坐班,忠君体国之心日月可鉴,着实可敬可佩!不过,沈尚书没必要对自己那么严苛,年底这段时间无论是九边还是地方各行省都还算安稳,就算京畿周边有些小的战乱,也都基本平息,年后这段时间大可安心在家休养。”

    儒家讲究中庸,就算朝中真有大事发生,官员们也会尽量把事情往小了说,大事化小乃是他们的天性。

    无论此人是否有能力,或者在朝是否有建树,都会有意无意用这种态度来对待朝事。

    沈溪没去详细询问陆完,在他养伤这段日子,兵部一应事务就算不是他亲批,也为他所知,并未闭目塞听,沈溪道:“本官伤势虽未痊愈,但基本好得七七八八,回来看看也是想年前朝事不留下任何纰漏。”

    王敞跟着进来,跟沈溪寒暄后道:“沈尚书这些日子便安心留在府中养伤,近来三边和宣大地方都一片平静,兵部其实没多少公务可办。”

    沈溪问道:“难道王琼没来过兵部?”

    王敞和陆完不由对视一眼,二人嘴上说没事,但其实西北地方还是有事的,其中最主要便涉及到王琼来京师索要钱粮。

    陆完道:“西北地方缺粮不是一天两天,这次德华只是回京述职,沈尚书实在没必要担心,之前他已上疏,估摸年后朝廷便会有批示。”

    沈溪摇头:“以我所知,王琼可能不会等到来年开衙后才出发回三边,现在不处置,年后谁会在意这件事?”

    陆完和王敞都很为难。

    本来都年关了,大事小事能解决的解决,能拖延的拖延,没人愿意在大年三十这天没事找麻烦,而沈溪第一天回衙门,就风风火火要解决王琼要粮的问题,让二人感到很棘手。

    沈溪道:“如果二位觉得事情难办的话,就由我来处置,今日我可能带德华去面圣。”

    “呃!?”

    陆完诧异地问道,“这突然间就说要面圣,是否太过仓促了些?这圣上可不太容易见到……”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王敞在背后拉了一把,陆完忽然意识到打退堂鼓不太好,怎么说沈溪也是上司,现在没命令二人必须遵从就已算是给面子了,如果继续推搪的话,很容易被沈溪误会为二人跟谢迁沆瀣一气。

    但实际上现在兵部上下跟谢迁都有一定嫌隙,主要是因为谢迁对兵部不待见,再加上王敞和陆完都曾列入阉党名录中,为谢迁所恶。

    谢迁不待见,二人自然不会着脸去逢迎。

    沈溪道:“之前我已跟王琼打过招呼,所以两位不用担心,你们可能要帮忙走一趟户部衙门,至于杨尚书那边是否会听从我的意见,无需勉强,你们只是例行通知一声罢了。”

    陆完看了王敞一眼,问道:“谢中堂那边……”

    沈溪笑了笑道:“只要消息传到户部,谢中堂不可能不知晓,所以二位不必担心,只管把事情做好,中午前就可以回府过年了。”

    ……

    ……

    沈溪回衙,做事风风火火。

    陆完和王敞完全无法招架,就算二人为官经验再丰富,在沈溪这个上司面前,他们只能无条件遵从,还一点脾气都没有。

    谁叫朝中威望和做事能力,都跟沈溪有巨大差距?

    沈溪写东西的时候,王敞和陆完出了院子,王敞急道:“怎不跟沈尚书说说,让他把事情拖到年后?”

    “你为何不说?其实这样挺好的,年前这事儿一直无故拖延,德华到处求人都无济于事,就连应宁也不帮西北说话,今天这么个特殊的日子,沈尚书能把事情做完的话,年后我等不就省心了?”

    陆完在这点上,倒很支持沈溪。

    王敞道:“西北缺粮,分明是朝中诸公欲阻止来年战事,谢中堂这般行事未尝没有道理,不过就是苦了边军将士……唉!这件事最好还是找人知会谢中堂一声,免得回头你我又要被责难。”

    陆完瞅了王敞一眼,似乎不满对方的态度。

    但陆完没直接出言批评,等二人回到公事房时,沈溪已把要写的东西写好。

    沈溪将一份文稿交给陆完:“麻烦陆侍郎前往户部衙门,户部尚书杨应宁曾在三边任职,该明白边军将士苦楚,年后西北若出现断粮情况,将士尚可挨一挨,但百姓却不能耽误,这件事务必拜托他跟朝廷申请。”

    陆完没说什么,跟王敞一起出来。

    王敞道:“如果户部跟朝廷申请有用的话,估摸杨应宁早就申请了,现在分明是内阁和司礼监卡着不放,没有陛下御批,这件事根本无法完成。”

    陆完白了王敞一眼:“没听沈尚书说吗?只是例行通知户部一声,用你的话来说,如果跟户部说有用,沈尚书早就给户部去信了,何至于要在年前最后一天带王德华去面圣?只要跟陛下一说,什么事情都会解决。”

    陆完和王敞刚离开,沈溪便让人通知王琼,让其准备面圣事宜。

    王琼得到通知比较突然,赶紧穿戴好朝服,到了兵部衙门见到沈溪,还有些意外:“沈尚书这就回朝了?”

    沈溪郑重地道:“我再不回衙,如何帮德华兄跟陛下申请军粮外调?今日我等就去面圣……不过话说在前头,面圣后只需说具体事情,你在京城遭遇不必多言,至于最后朝廷调拨钱粮数量,你也不必太看重,就算朝廷调拨不足,我也会借助民间纳捐为你送一批粮食过去。”

    王琼此时一片迷糊,根本理解不了沈溪所言。

    不过有一点他却是明白的,马上能见到皇帝的面,于是问道:“这就入宫?”

    沈溪道:“陛下在豹房,今日乃是除夕,陛下这会儿是否休息了实在难说,如果事情不顺利,可能要等到黄昏时才能面圣。”

    对于王琼来说,只要能面圣,那就是他回京最大的收获,至于是直接见,还是要等上大半天,他都不会觉得是个问题。

    王琼等沈溪把奏疏写好,二人便往豹房去了。

    ……

    ……

    沈溪和王琼赶赴豹房后,马上有人把二人行踪告知谢迁。

    这天谢迁并未在长安街的小院应付那些前来拜见的官员,而是回到家中,因为当天是除夕,上午到谢府来送礼的人不少。

    平时见不到谢迁的人,这一天有很大的机会跟当朝首辅会面,寒暄一下,说说过往,谢迁对于那些不常来往的官员和门生故旧没那么多礼数,旁人前来送礼,他仅仅只是茶水相待,过不了多久就会送客。

    就在谢迁会见从南直隶来的余姚乡党时,有下人进来,在谢迁耳边说了几句。

    谢迁瞬间脸色不那么好看了。

    “老夫还有朝事要做,暂不奉陪了,将来有机会再见。”谢迁甚至不想跟客人多有言语,便直接告辞出来。

    等见到户部来客,谢迁详细问过情况后,脸色更差了。

    “这沈之厚,突然回兵部坐衙也就罢了,怎突然搞出这么多事情来?这是不想让人过个安生年?”谢迁语气很是恼火。

    谢府知客请示道:“老爷,接下来还见客吗?”

    谢迁恼火道:“没见我忙着吗?还见什么客啊!送礼来的,把名字记下来,礼单详细查验,如果跟礼单不符,把多余的退回去,记得收礼一定是要地方土特产和字画古玩,若是有超出规格的,尤其是送金银珠宝者一律拒之门外!”

    谢迁虽然在过年收礼的问题上并不回避,毕竟人亲客往是常情,但他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没有贸然开口子收受钱财,只是收一些简单的过节礼品。

    随即谢迁离开谢府,直接往吏部衙门而去。

第二〇三六章 傲慢与偏见

    谢迁要去见的是何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何鉴作为部堂之首,谢迁遇到什么事情通常都会去找何鉴商议,因为何鉴拥有话语权。

    不过等他到了吏部才知道,原来当天何鉴没到衙门来点卯。

    同为朝官,何鉴的应酬很多,吏部的事情到年底前已基本处理完,这会儿何鉴也在府上接待那些前来送礼的人。

    等谢迁乘坐轿子马不停蹄赶到何府门前,发现这里门庭若市,不由暗自皱眉……因为来何鉴这里送礼的官员,有很多都没去过他府上,甚至有些比拜访他的官员的官阶更高。

    谢迁心道:“年前吏部考核未完成,给了吏部纳贿的机会,如果是换做刘瑾当权时,指不定要收受多少礼物。”

    等谢迁靠前后,很多人都不认识,以为也是前来送礼的,直到门客过来迎接,一些官员才知道这是位大人物。

    谢迁往内走的时候,留意那些来送礼之人带着的礼物,等他看过后才发现情况不对劲,这些人送的礼物多且贵重,那些绫罗绸缎一筐又一筐完全不避讳,更有甚者直接抬着钱箱前来。

    “这算怎么个说法?难道何世光想趁机敛财?”

    谢迁心里很恼火,想知道何鉴为何要收受贵重礼物。

    吏部考核一向都是朝中众所瞩目的事情,但因为朱厚照在当政之后基本不管朝事,使得吏部尚书的位置被突显出来,以至于在收受贿赂的途径上,何鉴比谢迁机会还要大。

    到了何鉴书房,何鉴不在,此时主人正在大厅那边见客。

    谢迁心里带着恼火,等了大约一炷香工夫,何鉴姗姗来迟,客气行礼:“于乔,未料你会前来……你我多年老友,何至于如此客气?”

    谢迁皱眉:“你当我是来给你送礼的?”

    这问题把何鉴问得很尴尬,怔了一会儿才道:“于乔,你不会有什么朝事而来吧?”

    “先不跟你说这个,外面怎么回事?”

    谢迁指了指房外如若集市的场面,“我进来的时候,看那些个访客送来的礼物都不轻,你应该知道规矩是什么吧?你不会想借着吏部考核,还有你位高权重,做出贪赃枉法的事情来?”

    何鉴摇头苦笑:“在于乔你心目中,我便是如此不堪之人?”

    谢迁道:“你何世光昔日自然不至如此,但谁知道如今一朝掌权后会是如何模样。”

    何鉴为之气结:“真该让你去我的库房看看,老朽已是一把老骨头没多少时日之人,在朝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你以为我要趁着临告老还乡前贪赃枉法一把?”

    “哼哼……这不年中还是刘贼当权,来京师考核的官员基本都带着重礼而至,到京师后才知原来刘贼已下台,就连以前吏部官员也都悉数更迭,他们为了自己的考核能顺利通过,自然要送礼物来……”

    “我让下人详细查验送来的礼物,但凡重礼,一律退回!”

    听何鉴这么一说,谢迁自然就理解了。

    因为今年刘瑾下台太过突然,朝廷规矩发生变化很难为外官知晓,很多地方官员听说吏部考核非送重礼不能通过,只好变卖家产赶赴京城,结果抵京后遇到大雪封城以及吏部考核拖延,想当然地认为是因为他们没有送礼,所以吏部才给他们出难题。

    趁着过年这么好的光景,来给吏部天官家里送礼的人当然就多了,而且分外贵重。

    谢迁黑着脸道:“你敢相信下面的人没有贪赃枉法?还有,就算你自恃清廉,莫要忘了朝中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你,若今日的事情传出去,御史言官会不弹劾你?”

    何鉴苦笑:“不然若何?把人拒之门外?于乔你自己府上也有人送礼,好像你也不会如此不近人情吧?”

    这下谢迁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本来他就知道何鉴没有贪赃枉法的劣迹,二人认识很久,不认为老友会如此人品败坏,这时代的儒者很在意面子,虽然大明赃官不少,但收受贿赂私相授受毕竟是让读书人颜面蒙羞之事,而大明又是对贪官污吏刑罚最重的朝代,自然不会相信何鉴会以身试法。

    何鉴道:“于乔你除夕之日也不得消停,莫不是又发生了什么让你头疼的事情?是否跟之厚有关?”

    被何鉴一语点破心中所想,谢迁面子有些挂不住,不过还是点头:“刚得到消息,之厚这小子一大清早回兵部衙门,没过多久便找到王德华一起去豹房面圣。”

    “呵呵!”

    何鉴苦笑一下,道,“之厚可真有本事,想何时面圣都行……朝中谁有他这般待遇?”

    何鉴的话刺激到了谢迁,他黑着脸道:“怎么,你羡慕他?说到底他只是兵部尚书,级别远在你这个吏部天官之下,连你我如此身份都没法做到随时面圣,可见当今陛下登基后做了多少荒唐事。”

    何鉴脸色一变,拱手道:“于乔,小心隔墙有耳,有些话你还是应有所避讳才好,在下府上可是鱼龙混杂。”

    谢迁板着脸:“那你说该如何是好!之前不是让你去劝阻他?为何会出现今日这般状况?若陛下御批下来,让户部调拨粮食,那这个年怎么过?”

    何鉴想了下,没有任何解决之法,于是摇摇头:“于乔,有事坐下来慢慢商议,何必如此急切,让人摸不着头脑?”

    谢迁气鼓鼓坐下来,何鉴劝道:“之厚办事,不是完全没道理,德华去他府上拜会过,求到他名下了,西北也的确出现粮荒,以他的责任心,能放任不管?”

    “你又不是不知德华入京师为的是什么,你不赞同调拨粮食,不就是怕这批粮食挪用做军粮支撑来年作战么?但你能眼睁睁看着边军将士和地方百姓饿死吗?”

    谢迁黑着脸缄口不言,何鉴看得出来,他这是在赌气,于是又道:“之厚之前已对你再三忍让,虽然这孩子年岁不大,但朝中没人怀疑他的能力,你就不可以让着他一点?若论这些年朝中涌现出的人才,沈之厚怎么说也名列前茅,你说除了沈之厚外,谁有资格谈平定草原?”

    谢迁恼火道:“你跟我说这些作何?我是来跟你商议对策的,你想让我就这么接受?”

    何鉴笑了笑,道:“看看你,这才说上几句,又急了……你既然觉得之厚面圣不妥,那你就去豹房阻拦,到老朽这里来作何?老朽可没资格面圣,到了地方也会被拒之门外,这点你于乔又不是不知,老朽最大的作用也就是规劝你了。”

    谢迁闻言更是上火,站起身连句话都没落下便要走,何鉴赶紧阻拦:“于乔你这是作何?”

    “你不想帮忙就算了,还老数落我的不是,凭何要留在这里听你瞎唠叨?”谢迁怒道。

    何鉴道:“那你也不能说走就走啊……这会儿之厚怕是已进了豹房,德华对于粮食物资看得很重,二人对于来年战事应该达成了某种共识,否则之厚也不会如此尽心竭力帮德华的忙。”

    “哼!”

    谢迁闻言轻哼一声。

    何鉴摇头:“这也意味着,之厚和德华对于来年战事,应该站到了同一条战线上了,你想陛下赐见,他二人都主张要来年打一仗,一个是兵部尚书,另外一个是三边总制,二人在朝中的地位可都不低!”

    谢迁一愣,随即打了个冷颤,问道:“那意思是说,无论我如何努力,都阻止不了?”

    何鉴叹道:“你莫要总质疑老朽站在哪边,老朽是帮理不帮亲,在来年西北用兵的问题上,你跟之厚间有多少沟通?”

    一句话就让谢迁无言以对。

    自从刘瑾倒台后,朝中少了敌手,作为文官魁首的谢迁就不再把旁人的意见当回事,至于刘瑾当权时作为权宜之计定下的两年平草原国策在他这里失效,所以之后但凡跟沈溪提到这件事,都会以一种蛮横的态度喝令沈溪必须停止。

    沈溪跟他讲道理完全行不通,其余沟通方式也被谢迁堵上,造成的结果就是谢迁和沈溪无论是对待来年战事还是在朝中事务,近乎陌路人,双方没有任何沟通。

    何鉴自然清楚谢迁的倔强,再次劝告:“于乔,可不是我说你,之厚这孩子用兵是个鬼才,之前我听说,他虽然人不在西北,但他留在宣府的诸多工坊还在日以继夜开工铸造兵器,就连京师工部所属许多熔炉到现在也没停工,你可有去看过?”

    谢迁恼火地道:“我去看这些作何?”

    “那就是你的不是了。”

    何鉴直接批评,“之厚打仗,不是靠一股蛮劲,当年京师之战,他调兵遣将的能力有目共睹,区区数千之兵便解京师之困,何其快哉?这么多年过去,他的性格应该又有沉淀,更有机会打出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捷来。”

    “若是你跟他保持足够的沟通,让他把来年这场仗以适可而止的方式结束,既能对陛下交差,又能对大明军民交待,还不会劳民伤财,误国误民,岂非皆大欢喜?”

    谢迁听了何鉴的话,心里依然带有极大的抵触。

    他不想坐下来跟沈溪坐下来商量,在他看来出兵塞北非常不靠谱,根本不能接受,没有任何转圜余地。

    所以他宁可让三边和宣大之地军民饿肚子,也不让沈溪拿大明安危冒险,在谢迁看来,就是舍小保大。

    谢迁见与何鉴谈不到一起,拂袖而去,但在出了何府门后,心里多少有些纠结。

    “这何世光,分明站在沈之厚那小子一边,还有脸跟我说不站边?看来以后有什么事不能跟他商议了……可不跟他商议的话,去跟谁说?”

    谢迁马上想到在这件事上,跟自己保持相同立场的杨一清。

    “应宁从西北回来,体会到边事艰辛,这次我提出免战的指示后,他全都按照我吩咐行事,看来以后我可以多提拔他,以他的年岁也能担当大任了……我迟早会退下来,以后朝中必须有人制衡沈之厚,指望何世光这样昏聩的老家伙不行,就应多栽培栽培应宁。”

    谢迁带着期许,往户部衙门而去。

    到了户部,杨一清果然在,毕竟沈溪才刚让陆完过来跟户部打招呼,杨一清感觉这件事可能会引发朝廷纷争,赶紧回衙处置。

    得知谢迁到来后,杨一清赶紧请谢迁到户部西院的花厅,宾主分别坐下,谢迁往周围看了下,连个属官都没有。

    谢迁道:“应宁,为何老夫进来这一路上,基本没见到人?难道说今日过年,户部这边已提前开始休沐?”

    杨一清道:“回谢中堂,在下回京后执领户部,以昔日治军时一些举措要求下属,各司其责,因而看不到闲人在院中走动。”

    “哦。”

    谢迁听到杨一清的话,心里有些排斥。

    杨一清用军事化管理来打理他治下的衙门,本身没问题,但谢迁听了却很不爽,主要是这个时代文贵武贱,谢迁对于武夫本素来就不怎么看得起,至于什么军事化管理,在他看来就是瞎胡闹。

    当朝中出了个沈溪后,谢迁对于领军的大臣就有排斥,觉得这些人失去了文臣的本分,近墨者黑,沾染了武夫执拗和傲慢的脾性,目中无人。

    谢迁皱眉:“有些事未必需要那么苛刻,到底户部衙门不是军旅,京师内官员基本都是科举出身,哪里能适应军中那一套?哦对了,你之前派人跟老夫说,兵部那边派人来跟你打招呼,是陆侍郎亲自来知会的吗?”

    “正是。”

    杨一清道,“陆侍郎在户部衙门并未久留,将沈尚书亲笔所书公函奉上后便离去……谢中堂请过目。”

    杨一清知道谢迁为何而来,没有丝毫避讳,直接把沈溪所写书函从抽屉里拿出,恭敬地交给谢迁。

    谢迁拿在手上,展开来仔细阅读,越看眉头越紧皱,最后放下书函道:“按照沈之厚的意思,户部不肯调拨钱粮到西北,他就要硬来?”

    杨一清被谢迁的话吓了一大跳,一来是谢迁声音很大,带着气愤难平,这跟平时他给人沉着冷静老谋深算的印象大相径庭,再者谢迁所问的话明显带有极大的偏见,好像不愿意跟人讲道理。

    因此,这个问题让杨一清一时不好回答。

    杨一清道:“沈尚书……似乎并无此意,只是说明西北地方困窘,近日见过自三边归来的王军门,详细聊过后深感问题严重。沈尚书说年后军中的确缺粮,如果朝廷不作为,很可能发生饥荒或者饿死人的状况,影响社稷稳定。”

    谢迁因为对一些事天生带着偏见,所以不会站在一种公正公正的立场看待问题,觉得杨一清也在帮沈溪说话,当即没好气地道:

    “应宁,你入朝为官有些年生了,遇到事情不该如此武断才对……西北的境况你又不是亲眼所见,根本不知具体情况如何,难道旁人怎么说,你就怎么认为?被人欺瞒当如何?”

    杨一清没想到谢迁会如此说,心中苦笑不已,“我跟王德华怎么说也是多年老友,再者西北军粮调运京师这是刘瑾下的命令,天下人皆知,西北粮库已空,冬荒时吃什么?不管是从道义,还是从情理,哪里有值得怀疑之处?”

    杨一清打量谢迁,以他的政治头脑,自然明白,谢迁现在不是就事论事,而是有意针对沈溪及其推行的政策。

    他无法直接抨击当朝首辅,更不能拿出一种不屑的态度,只得好声好气劝道:“若是谢阁老觉得不合适,就算陛下做出决定,您还是可以提出申诉,在下愿意帮谢阁老上疏……从兵部得到的反馈看,沈尚书已经去面圣,连王军门也一起去了,谢阁老您看……”

    谢迁发现自己无能为力。

    如今事事皆不顺心,没有人完全顺着他的意思行事。

    谢迁板着脸道:“也罢,老夫这年也不打算好好过了,不能放任沈之厚折腾……本来可以平安无事的,现在却非要搞出这么多事情,简直不可理喻……应宁,你可要跟老夫一起去豹房面圣?”

    “谢阁老,这……怕是不那么合适吧?”

    杨一清可不想趟这趟浑水,道,“陛下未传召,我等贸然前去面圣的话,这可是犯忌讳的事情。”

    谢迁摇头道:“总归要有决心和勇气才行……就算陛下不赐见,让陛下知道我等心意也是好的,莫要任由沈之厚进谗言,说老夫故意阻挠阻挠朝廷调拨粮食,刻薄西北将士……我们要让陛下明白,实在是如今朝廷也有困难,难道地方上就不能相忍为国,自行解决?”

    杨一清听到谢迁的“歪理邪说”后一头雾水,不明白这位首辅大人为何对西北边事有如此大的偏见?

    谢迁好像处处都在为朝廷考虑,其实却是刚愎自用,好像旁人做的事情都是错的,容不得商议,哪怕年后西北饿死人,也不能动用京师因储存不当已经生蠹虫的陈粮。

    但没辙,杨一清知道谢迁在自己政治生涯中的重要性,现在他需要得到这位首辅的庇护,所以也只能任由谢迁差遣,一起去豹房面圣。

第二〇三七章 不一样的赐食

    豹房花厅,朱厚照坐在案桌后,显得很正式,听了王琼关于对西北地方缺粮情况的详细奏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王琼说完后,朱厚照叹道:“没想到刘瑾贪赃枉法,居然把九边粮仓里的粮食全都调运至京师,他这么做的目的何在?他就不怕地方出现饥荒?那时再把粮食运回去,如此繁琐,简直是把大明人力资源当儿戏。”

    王琼听到朱厚照的话后,有些惊叹。

    王琼心道:“旁人都道当今圣上年少无知,登基后不学无术,对于世情伦理皆不在意,未料才一句话,就如此有深意,外间对圣上的误读很深啊。”

    朱厚照看着沈溪:“沈卿家,你如何看待此事?”

    沈溪道:“以王中丞呈奏,西北地方如今出现粮荒,大可从京师调运一批过去。”

    “那就是了。”

    朱厚照道,“这件事王中丞没上呈吗?为何相关衙门到现在没付诸实施?”

    王琼看了沈溪一眼,他知道有些事不是朱厚照所能决定,不希望沈溪把朝中一些矛盾在朱厚照面前公开。

    沈溪虽然明知道是谢迁和张苑从中作梗,但还是选择了回避,道:“只是因阉党擅权时朝中贪腐严重,再加上中原之地出现灾荒,以至于京城府库粮食储备不足所致。”

    朱厚照皱了皱眉头,认真思索沈溪这番话,同时想对策。

    王琼见朱厚照和沈溪之间的对话,心有所悟。

    虽然王琼在大明历史上是一等一的名臣,能力非同小可,但他现在尚未跻身朝廷核心层,见到朱厚照都是第一次,更不要说理解君臣相处之道了。

    沈溪给了他一次很好的经历。

    朱厚照道:“本来是可以自行筹措,但想来西北这几年战事不断,屯田收成又被调运京师,哪有那么多存粮?沈尚书,总归要有解决之法,你应该跟户部杨尚书多商议一下,看看是否能从旁处抽调一些粮食。”

    沈溪摇头:“既然京师缺粮,那就算户部肯调拨,必然也会自旁处取用,导致出现亏空。”

    王琼没想到沈溪居然会为户部开脱,他很想说,太仓内分明有的是粮食,你既然已带我来面圣陈情,为何不把实情说出?难道你沈尚书也眼睁睁看着西北军民饿毙?

    朱厚照皱眉:“那当如何?难道看着西北军民吃不饱饭?这可还没到战时,若明年开春后出现缺粮的状况,又该如何?毕竟既定开战之日,尚未到下一次粮食收成时,届时缺粮的情况肯定更加严重。”

    沈溪道:“回陛下的话,以微臣看来,暂时可从京城调拨粮食解燃眉之急,剩下的,只能从民间筹措。如今微臣身体已康复,年后这段时间,微臣将会在最短时间内筹措粮食,让西北军民可以吃饱饭。”

    沈溪居然主动承揽为西北将士筹措军粮的重任。

    这已经不是战时的事情,而是维持西北地方日常运转,等于说,西北这么多将士将不再由户部养活,而是沈溪负责筹措钱粮来养。

    朱厚照对于这结果自然心满意足。

    但朱厚照带着一丝担忧:“沈先生,边军将士吃不饱饭,这可是头等大事,如果筹措不到位,引发兵变的话,可能会重蹈安化王谋逆覆辙。”

    王琼忍不住好奇地打量沈溪,他没想过面圣的结果,却是沈溪主动把责任承揽下来,生怕对方会把一部分责任推给他。

    要知道上级推下级的事情很多,王琼深知官场的水很深,不是说沈溪主动承揽,就一定是沈溪独自来解决问题的。

    沈溪道:“请陛下放心,上元节前,京师内会有大批粮食运往西北,微臣可以在这里立下军令状。”

    “好!”

    朱厚照显得很振奋,“有沈先生在,感觉朝中有再大的难题也可以解决,有沈先生承诺,朕就放心了,今日难得王卿家到京师,朕准备中午在宫中……豹房赐宴,王卿家和沈先生跟朕一起饮宴吧。”

    王琼听朱厚照赐宴,吓了一大跳,皇帝如此恩待他有些承受不起,当即用求助的目光望向沈溪,沈溪笑着道:“陛下盛意拳拳,微臣感激不尽,王中丞不妨一起留下,饮宴后再回家如何?”

    王琼听沈溪语气,好像也是主人家一样,这对君臣居然一起挽留他饮宴,王琼还没回答,朱厚照便一摆手:

    “来人,准备酒食,眼看已过了正午,沈先生和王卿家想必已饿坏了,叫厨房上菜上快点儿。今日是除夕……对了,明日春节朕会在豹房赐宴,届时沈尚书和王卿家一起过来。”

    王琼目瞪口呆中,沈溪笑着行礼:“恭敬不如领命。”

    ……

    ……

    王琼入席后,头脑还有些发懵,不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事。

    面圣对他而言已算是极大的恩赐,现在又要跟皇帝一起吃饭,这可是臣子梦寐以求的待遇。毕竟这种宴席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宫廷赐食,而是跟皇帝坐下来,在不大的饭桌上同餐,朱厚照甚至会以友人的方式说话。

    王琼感觉到自己的人生观都快要被眼前的景象颠覆。

    沈溪倒很淡然,好像这并没有多了不起,王琼不明白为何朱厚照要留自己在豹房进食,沈溪对此倒是门清,心想:

    “这小子是铁了心来年把草原平了,但凡是跟这件事有关的人,一定会被他礼重,以后怎么样不敢说,现在皇帝对王琼这个三边总制自然要报以好脸色,这小子虽然平时吃喝玩乐不靠谱,但在收买人心上还是有一套的。”

    朱厚照笑看王琼,道:“王卿家,饭菜准备仓促,不是很丰盛,属于家常便饭,毕竟前线将士还在饿肚子,我们在这里大吃大喝也不合适,就当是便餐,朕顺带跟你闲话家常。”

    王琼赶紧站起身行礼:“微臣当不起陛下如此礼遇。”

    朱厚照也站起来,笑着道:“王卿家这是说得哪里话?虽然咱们是君臣,但不用如此拘束,你看沈尚书多随和?其实朕这个人很好说话,你大可不必拘谨,把这里当成自己家里就好了。”

    王琼心里苦笑不已,如果能选择的话,他宁可不吃这顿饭,但他又知道这是一种荣幸,这种事甚至可以写进家谱,让子孙后代感受到他此时的风光。

    不多时,酒菜上来,跟朱厚照所说一样,属于普通便餐,没有大鱼大肉,全是清蒸小炒,王琼看了眼不觉得有多奢侈,心里纳闷儿:“陛下如此平易近人,用膳也如此简单,为何跟外间传闻完全不同呢?”

    王琼对于朱厚照的认知,完全来自民间风闻,并未感受过真实的朱厚照,因而无法下判断。

    上齐六个菜后,朱厚照起身亲自为沈溪和王琼斟酒,沈溪道:“陛下乃一国之君,应该由臣等为您敬酒才是。”

    朱厚照道:“沈先生见外了,您是朕的恩师,当年在东宫时朕承蒙您教导颇多,今日学生为先生敬酒,乃理所当然之事。”

    本来沈溪不该应下,但见朱厚照很有诚意,就没有再坚持。

    朱厚照为沈溪斟酒时,王琼在旁看得心惊肉跳,心想:“自古以来有皇帝给臣子倒酒的先例吗?”

    等朱厚照为沈溪斟满酒后,再看着王琼道:“容朕为王卿家斟酒。”

    王琼赶紧拒绝:“陛下,微臣并未教导过陛下,不敢当如此重礼。”

    “当得起。”

    朱厚照道,“朕自登基以来,西北变乱频繁,王卿家一直留在三边为朕打理军政事务,保一地民生安稳,如今西北出现粮荒,王卿家更是不远千里来京师奔走,你乃大明股肱之臣,朕为保江山社稷之功臣斟酒,有何不可?”

    说完,朱厚照不等王琼有所表示,直接上前斟酒,王琼听到这话已流出眼泪,仿佛自己当官以来所受苦楚和委屈,在这一刻都不值一提,只要有君王赏识,便有肝脑涂地也难报万一的热血和冲动。

    等朱厚照为沈溪和王琼都斟满酒后,才为自己斟酒,道:“朕到底不是你们这样科举出身的大儒,才学尚浅,不知该如何说起,所有话便在这一杯酒中,沈先生,王卿家,我们一起用过?”

    沈溪和王琼同时举起酒杯,道:“敬陛下。”

    朱厚照一饮而尽,随即沈溪和王琼也把杯中酒喝下,之后再过来倒酒的就不再是朱厚照,而是旁边侍奉的太监。

    朱厚照敬完酒后有些得瑟,好像觉得自己收买人心这套完成得很好,毕竟王琼那边已是老泪纵横,朱厚照看了看沈溪,再问:“沈先生,来年出塞对草原一战,准备得如何了?”

    朱厚照当着王琼的面把这问题问出,等于是借沈溪的口,把情况告知王琼,让王琼有所心理准备。

    沈溪暗忖:“你才收买完人心,就开始索取回报,难道你要让王琼跟你承诺赞同你的出兵之举?”

    沈溪回道:“以陛下所见,如今西北用兵最大的问题,不是缺乏将士,而是军需物资短缺,如此一来,来年用兵必定要精兵简政,不能有所拖沓,需要在短时间内打完这场战事。”

    沈溪的回答,让朱厚照所料未及。

    这跟之前小拧子回禀答案有所不同,沈溪说用精兵打一场速战速决的战事,跟他预想中百万雄兵踏平草原的构想有极大不同,朱厚照喜欢那种浩大雄浑的战争场面,以体现大明的强大实力,而不是那种只求目的不求过程的小规模战事。

    朱厚照思索半晌后,道:“那这场仗怕是不好安排,王卿家有何看法?”

    这问题把王琼给难住了,倒不是说王琼对来年草原一战没有设想过,而是他不明白大明军队的虚实,也不清楚朱厚照的态度,他在朝廷核心层属于“新人”,掌握不好尺度的情况下,最好是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

    王琼回道:“如沈尚书所言,西北地方缺少粮草物资,来年要平定草原,必定要以精兵应战,牵涉地域不可太广,以防鞑靼人趁虚而入。”

    王琼的回答,完全是在顺着沈溪的意思在说,这样有个好处,就算朱厚照不满意,也不会怪责他一人,反正沈溪地位在他之上,受器重程度也是以沈溪为先,朱厚照要怪责,先由沈溪顶着。

    朱厚照蹙眉:“朕要的是平定草原,不是随便打一仗威慑那些鞑子,如果精兵简政的话,跟朕的预期有所不符。”

    沈溪道:“不知陛下对于最后的结果,有何期待?”

    “嗯?”

    朱厚照有些不解,“沈先生的意思,朕不是很明白。”

    沈溪好整以暇:“若是经过几场胜仗后,鞑靼主动归降,甚至连达延汗部也归顺,不知陛下对这结果是否能接受?”

    朱厚照皱了皱鼻子:“那些鞑子心高气傲,怕是不会如此轻易服软吧?以朕所知,这些人见异思迁,或许看到大明强大,才违心来投,等他们稍有恢复和发展,必定又会背信弃义,所以这次朕要彻底灭了鞑子,让他们一个不剩!朕要在塞北设立都护府,仿照强汉盛唐时的举措,让草原从此臣服于大明统治!”

    朱厚照充满雄心壮志,但他的愿望怎么看都好像痴心妄想,至少王琼这边一百个不赞同。

    因为有沈溪的存在,好像朱厚照的计划有成功的可能,但几率却是微乎其微。

    王琼心道:“自唐朝之后,中原历代王朝对草原战争就一直处于守势,即便有小胜也难以长久维持,最好的结果是止兵戈而不是征服……陛下野心勃勃,是要让多少将士葬身草原?”

    朱厚照赐宴时意气风发,构想了一下平定草原的宏伟蓝图。至于沈溪所说建议,他完全不予采纳,在其看来,平定草原必须要彻底将草原制服,跟汉朝时打匈奴,或者跟唐朝时打突厥一样,让自己青史留名。

    王琼虽然一肚子话想说,但他忍住了,因为他不确定自己说出这些话后,会给自己带来如何的麻烦。

    饭桌上,王琼是最拘谨的那个,他时常把目光转向沈溪,想看看沈溪的反应,最后以他的观察看,似乎沈溪对于来年的战事没有劝阻的意思,如此一来,来年一场旷世大战可能在所难免。

    眼看赐宴结束,朱厚照道:“……来年朕会亲自领兵出征,仿太宗皇帝领兵出塞,一举将鞑靼余孽扫除,两位卿家到时候必定是朕的左膀右臂,朕相信二位能相助朕取得这场大战的胜利……”

    王琼听了心里发怵,本来他是主战派一员,但听到朱厚照不靠谱的构想后,心里对这场战事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等赐宴结束朱厚照要去休息,为晚上的娱兴节目恢复精力,沈溪和王琼一起离开豹房。

    二人出门口后,沈溪道:“德华兄为何在见过陛下后,没了言语,甚至连对未来战事也不予评价了?”

    王琼实话实说:“来年这场仗,打得越大,怕是越会劳民伤财,沈尚书之前所提精兵简政怕是难以施行。”

    沈溪道:“陛下登基伊始,对于战争有些许期冀可以理解,但在付诸实施上,始终是我们这些臣子,出了关塞后战情可能一日多变,又怎会完全按照陛下预想进行?”

    王琼皱眉:“可陛下要御驾亲征……”

    “御驾亲征也不可能冲锋在前。”

    沈溪看了王琼一眼,目光中满是深意,“很多事可以人为进行转圜,未必需要每件事都刻板遵循……或许德华兄对来年战事产生疑虑,可惜这场战事却是不容取消或者延后的……”

    王琼心里纳闷儿,明明彻底平定草原不切实际,为何沈溪却坚持要进行,连一点商议的余地都不给,不过他隐约明白一件事,那就是沈溪要靠这种方式赢得朝野威望。

    王琼心道:“若没有这场战事的话,那沈之厚永远要屈居人后,被谢中堂等人制约,但若是这场战事能得胜的话,他就可以在朝中掌握话语权,且在战事进行中,朝廷上下都要接受他的调配,这才是他坚持要打这场仗的目的吧?”

    心念转动间,王琼以为自己被利用了。

    沈溪看王琼脸上带了些许回避之色,就知道王琼误会了自己的用意。

    沈溪道:“很多事要到真正开战后才能定夺,现在下论断为时尚早,德华兄先回去歇息,这几日我就会把调拨军粮至西北地方的事情彻底定下来,不会让三边将士缺粮!”

第二〇三八章 战与不战

    王琼回到驿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来的时候满是期许,面圣时满心感动,见过朱厚照后则满心疑虑。

    对于王琼来说,很多事情难以思索,毕竟不在朝廷核心层,不知道这场政治斗争背后的角力方都有谁,明面上看,现在是谢迁和沈溪的嫌隙,但他隐约又感觉好像没那么简单。

    王琼回来后,一个客人在下午来见他,这个人便是前三边总制杨一清。

    王琼对杨一清非常恭敬,到底杨一清年岁比王琼大,而且现在做了户部尚书,地位很高,且现在王琼还需要杨一清来帮自己调配粮食。

    杨一清来了后,开门见山:“……陛下午后已安排人到户部打招呼,年后开太仓调拨一批粮食往西北,具体数量虽没定下来,但料想不会太多,因为兵部沈尚书已经答应自行筹措部分军粮物资……”

    王琼面对杨一清时,有些心不在焉。

    他的思维已不局限西北缺粮这件事上,而杨一清把事情说明之后也隐约感觉到王琼似乎有心事。

    杨一清问道:“德华为何愁容不展?今日应该是跟之厚一起去面过圣,难道面圣时有所不顺?”

    王琼摇头道:“恰恰相反,陛下留我和沈尚书在豹房用膳,之后才出来。”

    杨一清一听觉得不可思议,道:“这可是好事,怎到你这里反而满怀心事?”

    王琼轻叹一声,似乎很纠结,问道:“杨尚书,以您看来,来年西北这场仗到底该不该打?实不相瞒,入朝前在下也认为可行,鞑靼内部纷争,四分五裂,实乃平草原最好机会,若等其一统,整合起来,再谈平草原就属妄想……”

    杨一清淡淡一笑:“怎么,到京城后发现情况并非如此?”

    王琼道:“在下感到陛下和沈尚书执意要开战,我大明如今内忧外困,中原之地民乱尚未彻底平息,西北又缺少粮食,物资方面多有紧缺,开春就打这场仗,太过仓促,但似乎陛下没有延缓战事的打算。”

    杨一清叹道:“若一场战争,只是表面所见,那就不是战争。”

    “此话何解?”

    王琼满脸期冀,想从杨一清这个已跻身朝堂核心层的同僚口中得到些经验。

    杨一清道:“朝廷不是没有粮食,这点你该清楚,但内阁和司礼监都不同意出粮用于西北,这是与兵部间的怨怼,倒不涉及私怨,而是朝中多数人并未把来年战事看作必须,仗打胜了也改不了如今朝廷格局,若败了……很可能带来极大的麻烦,尤其是在御驾亲征的基础上。”

    王琼想了下,问道:“应宁兄的意思是说,这场仗是有人为争夺权势而执意而为?”

    杨一清摇头:“也不尽然,至于谢阁老和之厚孰是孰非,没人能定夺,旁人对之厚执着于来年战事产生怀疑无可厚非,毕竟有英宗时土木堡前车之鉴,但世人也都知晓,若谁真能平定草原,怕是数百年内也难找出比之厚更合适的人选,如今又是最好时机,为何不试一试呢?”

    王琼点头:“如今情况正是如此,西北军中对于来年战事充满期许,就在于沈尚书常胜不败的名声实在太过响亮,将士们都想建功立业。”

    杨一清道:“军中从上到下都想打这场仗,陛下也想打,而能打赢这场仗的人又如何能回避?所以之厚即便想站在谢中堂一边,也难以抵挡来自陛下的压力,还有全体将士的渴求。”

    王琼听到后,终于明白过来,瞪大眼,用难以置信的语气问道:“听杨尚书这一说,莫不是沈尚书也是被逼无奈,必须要打这场仗?”

    杨一清微笑道:“你入朝年数不短,但始终对京师官场格局参悟不透,之前我也一直认为是之厚太过执着,但以之厚对待阉党的态度,以及后来对谢中堂的态度,我发现他并无争名逐利的企图,反而是谢中堂对之厚太过苛刻。”

    王琼叹息道:“没想到杨尚书居然站在沈尚书这边,这是否意味着,来年这场战事,杨尚书也是支持的?”

    杨一清又摇头:“情感上支持,但现实中我却必须站在谢中堂一边,这是原则,朝中大臣多不希望这场战事发生,你我也都能看出这场战事失败的后果,即便胜利也是劳民伤财,得不偿失,既如此,我为何又要站出来支持开战呢?”

    王琼皱眉:“听杨尚书这一说,在下有些糊涂了,这场仗到底该打还是不该打?”

    杨一清道:“或许是我之前所言让你迷惑,但其实很好理解,之厚被逼无奈非打这场仗不可,但其实之厚自己也不想打,因为他跟朝中人一样,都能看出出塞作战代价太大,失败后的恶果难以承担,谁愿意牺牲自己的名誉来打这场仗?难道之厚打赢了,他就能权倾朝野?谢中堂会让位给他?”

    “嗯?”

    王琼还是很糊涂,没明白其中道理。

    杨一清续道:“这场仗不该打,但陛下和军中将士执意要打,理由充足,所以无论是战与不战,都有道理,我等只需做好本分,维持西北地方安稳,至于最后结果如何,不必强求,若开战则上下一心,不战则守疆御土,战与不战由谁来当,非你我的责任!”

    王琼终于恍然。

    杨一清说了半天,就是让他不要轻易表态,做好本职工作即可。

    管他打不打,只要把自己的事情做好,静观其变即可。

    王琼先是点头表示赞同,但仔细一思虑却有不同见解,暗忖:“照杨应宁的做法,岂不是把决定权拱手交给他人?为人臣子,就不能向朝廷发表有益的见解?杨应宁本乃忠直之人,为何回朝当了尚书后如此畏首畏尾?难道说这朝堂是消磨人心气之所,回朝后必须规行矩步,连自己的主见都不能有?”

    ……

    ……

    除夕这天,来沈家送礼的人不是很多。

    倒不是因为沈溪在朝中地位不高,而是因为沈溪平时就拒人千里之外,再加上朝中那些资历深厚的前辈官员看不起沈溪这样快速崛起的新贵,加之谢迁平时又对沈溪多有打压,所以沈府成为朝中许多人的禁区。

    不过即便如此,沈溪府上收受的礼物也非常贵重。

    但凡涉及到地方军职之人,就算人不在京师,也会想办法把礼物送到京城,趁着过年前的最后一天,礼物送到沈府,都很低调,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箱子,打开后却都是值钱的东西,有的干脆就直接送金银珠宝。

    “……礼物能退的退,不能退的直接充当军资。”

    沈溪对朱起的吩咐很简单,“谁都知道西北缺粮,如今京师内粮价也在无声无息上涨,但凡涉及到民生的物资,能买的尽量买回来,年后直接送到西北。”

    朱起显得很惊讶:“老爷,这些礼物可都是下面的官将送给您的啊。”

    在朱起看来,自家老爷不收礼可以理解,但把收来的礼物直接送给朝廷,这就有些难以理解了,收礼要么退回去,要么悄无声息留下作为己用,拿来充作军费根本是闻所未闻。

    沈溪道:“朱老爹,我怎么安排你怎么做就是,不用担心言官说什么,反正我当官这些年,没少被弹劾。”

    送礼这件事上,沈溪想得很开,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即可。朱起不敢跟沈溪顶撞,反正送来的礼物都有定数,谁送来的直接给谁退回去,若是人不在京或者送礼来的人有所隐晦,那干脆就把礼物存起来送到兵部衙门。

    沈溪进入后院时,已近黄昏,谢韵儿迎了出来,问道:“老爷为何这么晚才回来?莫不是朝中有大事?”

    沈溪道:“本来只是说去衙门那边转一转,结果却带三边总制王琼一起去豹房面圣,又被陛下留下来吃了一顿便饭,之后又处置为三边将士筹措粮草之事,这才回来晚了。”

    谢韵儿点头,道:“妾身已把后院基本收拾好,今晚府上非常热闹,老爷是否有旁的安排?”

    “我等下还要出去,可能要晚些时候才能回来。”沈溪苦笑着摇摇头,“西北地方军粮筹措有些棘手,今日内我必须做出妥善安排,明早我就不去爹娘那里拜年了,得去见地方商会代表,家里过年的事情就完全交给你了。”

    谢韵儿虽然有些遗憾,但这么多年了她已经习惯一个人主持家里的过节事宜,当即道:“老爷要做大事,尽管去便可,妾身会把家里的事情处置好。”

    沈溪看着如此贤惠的妻子,心里有些宽慰。

    他只是回府上来看看,简单交待后,便要出府而去。

    走到门口时,朱起过来道:“老爷,说来稀奇,竟然有番邦使节给您送礼。”

    沈溪皱眉:“鞑靼人?还是西域小国使节?”

    朱起仔细回想一下,道:“好像是朝鲜人……老爷,这番邦使节送来的礼物不能随便收吧?”

    沈溪想了下,道:“礼物退回,如果再有不明身份和来历的人送礼,一律拒之门外,退礼的事情也可以省了。”

    “是是,老爷放心,小的这就让人把礼物送去会同馆。”朱起知道规矩,不用沈溪吩咐,就知道该把礼物送到哪儿。

    ……

    ……

    沈溪见到云柳时,天色已暗淡下来。

    云柳把大致情况一说,沈溪才知道依然没发现周胖子下落。

    “……卑职没用,京师周边已派出大批细作探寻,包括客栈、酒肆等都问过,并未察觉周老三的人……”

    云柳做事谨慎,即便大雪封城,还是派出人手,在交通要道和客栈码头搜索,但因道路阻塞严重,要在留滞京畿地区的庞大人群中找到周胖子近乎大海捞针。

    沈溪道:“以周胖子的警觉性,应该知道客栈和酒肆等人多的地方不安全,所以他不会到这些地方,他可能专门找那种偏僻的乡村投宿,而且既然有人帮他的话,这一路上应该都有落脚点,不会太辛苦。”

    云柳请示道:“不知大人认为此人可能往何处去?”

    沈溪叹道:“或者北上往边塞,联络鞑靼人,也有可能南下,往江浙一带走,去联络倭寇,这个人做买卖也就南下和北上两途,分别派出人手去追索,如果实在追踪不到话,不必勉强。”

    云柳有一种做错事的歉疚,低下头,不敢跟沈溪正面相对。

    沈溪道:“适逢春节,明日城内各商会应该有节庆活动,我准备发起一次见面会,把各省各地商会代表叫过来聚一聚,开诚布公谈一谈……之前可有跟他们打招呼?”

    云柳回道:“已派人去通知,至于他们人是否会来,卑职不知,很可能会有人阳奉阴违。”

    沈溪点头道:“周胖子的事情,会对我的声望有所影响,把他的案子转交顺天府,让顺天府好好查他里通外番的罪行,至于是杀鸡儆猴,还是打草惊蛇,无需在意,对于那些商会代表的反应……由着他们吧。”

    “都是卑职做事疏忽。”云柳认错。

    沈溪笑了笑道:“周胖子想跑,由着他,再怎么躲藏最终还是要死,这么做只会让他死得更快一些罢了,很快他就会无处容身,那时我不会给他留活路!”

    云柳知道因为自己调查不当,才没查出周胖子的罪行,让其有机会逃走,她一直为此自责。

    沈溪并不想归罪于云柳,当下有意转变话题,道:“刚出府门的时候,得知朝鲜使节到府上送礼,你去查一下,这些朝鲜使节有何目的。”

    云柳皱眉道:“这个……卑职恐很难查清楚,毕竟我们的谍报人员没办法进入朝鲜境内。”

    沈溪看着云柳道:“你大致记住,这跟朝鲜内部纷争有关,中宗……也就是如今名义上的国主,杀了之前的国主,其上位后一直未得大明册封,且如今鞑靼人强势,威胁到了朝鲜的利益,所以他们迫切希望朝廷能认可册封他们……你只管去调查,这次他们来的使节是谁,还有他们国内政变的具体状况,可以派人跟他们接洽,就说是朝廷派去的人,他们必会相信!”

    云柳很惊讶,她对于沈溪足不出户便知道大明域外的事情感到不可思议,好像什么事都瞒不住沈溪一样。

第二〇三九章 家底不剩

    除夕当日,建昌侯张延龄终于从刑部天牢里出来,一身晦气回到家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进入府门,整个建昌侯府都热闹起来,仆人为张延龄准备了很多驱邪活动,连和尚、道士都请来做法事。

    临近天黑时,张延龄沐浴更衣出来,他正准备进房去看望那些许久没见过的女人,张鹤龄闻讯过来。

    张延龄自然有些不爽,到底牢房这段日子清心寡欲,就算饭菜和居住上没亏待他,但到底没法接触女人,对于他这样的好色之徒来说非常不适应。

    “……大哥不是被禁足了吗?贸然过来的话,不会对大哥有影响吧?”张延龄在牢房里也得到一些消息,毕竟他坐牢这段时间,兄长都没来看过他,他也知道张氏一门被这件事牵连进去,影响巨大。

    张鹤龄冷声道:“你也知道有影响啊?咱张氏一门算是彻底栽在你手里了,不仅沦为朝野笑柄,连领兵权也丢了,看你做的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情!”

    张延龄颜面有些挂不住,“大哥就知道骂我,但据我所知,大哥自己也侵占不少民田,这才是被陛下禁足的真正原因。”

    “你还敢跟我犟嘴?若不是你引发朝野公愤,我做的那些事能叫事?”张鹤龄很生气,举起手就想打弟弟,但最终也没落下那一巴掌。

    兄弟二人坐下,张鹤龄道:“今日乃除夕夜,你能出来,该体会到陛下隆恩浩荡,今后无比安分守己,否则的话连你的爵位都会不保。”

    “现在空留个爵位有什么用?”

    张延龄显得很气恼,“军职都没了,咱在朝中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倒不如跟陛下请一块封地,咱自己去当土大王!”

    “混账话!”

    张鹤龄喝斥道,“你出了牢门还没醒悟过来?你不过区区侯爵,谁会给你封地?之前土地被没收,咱张氏连祖产都受波及被朝廷收缴,你还不死心?”

    张延龄道:“不是有姐姐么?”

    张鹤龄叹道:“看来你是没得到教训……太后一再为我张家求情,陛下却一直拒见太后,若因为这件事让太后和陛下间产生嫌隙,你我便是罪人……难得现在陛下不再追究,所有责任都归在下面那些替死鬼身上,你就知足吧!非要把你脑袋砍了,你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张延龄不说话,但内心依然不服,暗忖:“我这口恶气,可不能白受了。”

    张鹤龄道:“你之前从民间掳劫回来的女子,为兄做主,全都放回去了,朝廷不会再予追究,你好好过日子吧。”

    张延龄当即跳了起来,怒视张鹤龄,“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那些女人……都跟了我多年,你就这么……送走了?”

    张鹤龄板着脸回道:“你强抢民女的事情,闹得天下人皆知,你还不知收敛?陛下对你已是仁至义尽,以你的罪行,本就该判死罪……幸好沈之厚没出什么事,否则怕是砍你脑袋都是轻的。”

    “那你也不能动我的女人!”张延龄气恼地坐下,嘴巴翘得老高。

    张鹤龄道:“为兄做这些事,全都是为了你好,你自己该心里有数,咱张家不能再经受任何波折,只要你安分守己,陛下还是会重新对我张氏一门委以重任。”

    张延龄眼睛发红,阴沉着脸坐在那儿,牙齿咬得嘎嘣响。

    张鹤龄看出弟弟心里有极大意见,无奈地摇了摇头,站起身来:“时候不早,为兄要回去了。”

    “大哥且慢走。”

    张延龄突然道,“听大哥的意思,咱以后连自己的日子都不能好好过了,就为了迎合陛下和沈之厚等人的喜好,就像哈巴狗一样,让他们觉得咱张家对他们没威胁了,等哪天陛下心情好恩赐,才有机会重新执掌军权?”

    “二弟,你这话太过偏激!”张鹤龄道。

    张延龄冷笑道:“偏激?每一句都是大实话,任何话都没这实在!以前逢年过节,你府上和我府上,哪次不是宾客盈门?送礼的人都能排出几里地去!今年呢,你府上有人来送礼吗?”

    张鹤龄道:“世情冷暖你早就该知道,既然陛下对你我兄弟降罪,谁人还会来送礼?”

    “那不就是了?”

    张延龄继续道,“世人都知道谁得势,想那沈之厚和谢于乔等人府上,必定跟咱府上往常年一样,他们上位大哥就心甘情愿?”

    “想那刘瑾不过一介阉人,掌权后尚且不敢对你我兄弟如何,可那沈之厚一上来就针对你我兄弟,步步设计陷害,现在他已得逞,下一步怕是要赶尽杀绝……如此大哥还这么相信他和朝廷,指望他们手下留情?”

    这次张鹤龄不说话了,虽然他也赞同张延龄的一些说法,却不会跟弟弟那么偏激。

    张延龄以为兄长被自己说动,咬牙切齿地道:“也到咱兄弟做一些事的时候了,咱失去的东西,就该自己去拿回来,否则旁人还以为我们张氏一门好欺负!”

    张鹤龄怒视弟弟:“你坐牢坐傻了吗!你想怎么做?不会又想去刺杀沈之厚?还是说你准备去做一些更为大逆不道之事?既然现在事情已了,你就该安分守己,没人会再继续追究下去,但若你继续执迷不悟,咱张氏一门怕是要在你手里毁掉!”

    “为兄这里给你下死命令,回来后好好给我反省,不得出府门一步,为兄会派人看着你,若你再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举,为兄……决不答应!”

    虽然张鹤龄想说一些威胁的话语,但临出口又不自觉放软了态度。毕竟眼前是自己的亲弟弟,虽然做错了事,但也受到一定惩罚,只要弟弟不再胡闹他便可以接受。

    到这会儿,张鹤龄已不想再听弟弟那些歪理邪说,直接起身离开,即便张延龄再挽留也无济于事。

    “大哥,你真是一点骨气都没有!小弟以你为耻!”张延龄朝着张鹤龄的背影大喊大叫。

    ……

    ……

    张鹤龄走后,张延龄越想越气,坐在那儿,把府上一名护院领班给叫了过来。

    “二侯爷,您有事吗?”

    护院领班名叫张若,乃是张家的家生子,年岁也就二十出头,见到张延龄后有些惊惧。

    张延龄问道:“本侯不在家这些日子,府中到底发生什么事情?”

    张若闪烁其词:“小人……也不太清楚。”

    “你一直留在侯府,居然敢跟本侯说不清楚?快说!否则本侯马上命令人把你乱棍打死!”

    张若赶紧跪下来道:“二侯爷,在您离家这些日子,大侯爷过来把府中女眷悉数遣散,还把您之前藏匿的金银珠宝给搜了出来,交给朝廷……”

    听到这话,张延龄简直想吐血,怒目而视:“为何本侯回来的时候,你不说这些事?”

    “小人……小人不敢说……”

    张若战战兢兢地禀报,“大侯爷吩咐,有些事不要告诉二侯爷,连提都不能提,二侯爷……真不是小人想欺瞒您,实在是大侯爷吩咐,小人只能照办。”

    这会儿张若只能把责任推给张鹤龄。

    张延龄怒道:“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一个个平时做事丢三落四,干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却在行……张举呢?”

    张若回道:“张爷被锦衣卫抓了去,到现在还没放出来,一点音信都没有,有人传言已经因为刺杀沈大人,还有放火烧刑部的事情给砍了脑袋,二侯爷不在府上,没人敢去镇抚司衙门打探。”

    张延龄眉头紧皱,半晌后才愤愤然道:“老子离家不过两个月,府上为何发生这么多事情?”

    张若不敢应声,耷拉着头跪在那儿,生怕被张延龄降罪。

    张延龄继续问道:“咱府上田宅,现在还剩下多少?”

    张若回道:“府上在城内的几十处宅子,有的被朝廷查封,有的被大老爷拿走地契献给朝廷,说是赎罪……城外田地基本被朝廷查封,不但后来买的和侵占的,还有以前一些祖产,也都没了……二侯爷您别动怒,大老爷这样做也是为了尽快把您给救出来,您这不是平安出来了?”

    “大哥莫非是失心疯了?简直不可理喻!”

    张延龄破口大骂,“拿弟弟家里的东西去讨好朝廷,还自以为是帮忙?甚至连弟弟的老婆、孩子都一并送走,这分明是要人命啊!”

    张若咽了口唾沫,不敢多说。

    张延龄坐在那儿,呼哧呼哧喘着气,一副与兄长势不两立的样子,半晌后再道:“本侯之前藏在城内各私宅那些钱财呢?”

    “二侯爷,您莫要再问了,但凡咱府上的好东西,基本都被大侯爷给搜走,能上缴朝廷的基本都上缴了。”

    张若苦着脸道,“加起来……少说也有五十两万两银子,这还不算田产和房产,加上那些,估计一百万两银子是有的……”

    张延龄这次没直接开骂,心里有一种极大的危机,瞪着张若问道:“那现在家里还剩什么?”

    张若心眼儿实在,抬起头看了看周围,目光好似在说,这不是还剩下这座宅子和宅子里的人?

    张延龄脸色大变,整个人瘫在那儿,半晌没回过神来,等他恢复神智时,脸上带着凶神恶煞的戾气。

    “老子辛辛苦苦养活府上这么多人,总算让张氏一门有了一点积蓄,没想到到头来……日防夜防,还是兄长最难防啊!”

    张延龄眼睛里满是血丝,神色狰狞地嘶吼着,“早知道如此的话,有些事就不该告知兄长,他倒好,为了自己的利益把老子的产业拱手让人。”

    张若苦着脸道:“大侯爷做这些都是为了二侯爷您哪……只要人没事,其他都可以慢慢拿回来!”

    “闭嘴!”

    张延龄骂道,“是不是他之前吩咐过你,如果本侯回来,让你盯着,不让本侯做一些他不愿看到的事情?”

    张若想了想,然后“嗯”了一声,重重点头。

    张延龄道:“他简直是猪油蒙了心,咱张氏一门乃皇亲国戚,当今圣上的亲舅舅,如今太后还没出意外,皇家和大臣就要针对我张氏一门……以后若是太后没了,岂不是我们兄弟二人都要被开刀问斩?”

    张若道:“大侯爷的意思,是让咱府上的人收敛些,就算以后二侯爷您吩咐要做一些欺压良善的事情,也要竭力劝阻,以前二侯爷豢养的那批打手,基本都被大侯爷给遣散了,府上留下来的,基本都是当初太公家里的旧人。”

    “什么?”

    张延龄勃然变色,站起身喝问,“岂不是老子想报仇,都没人当杀手了?”

    张若哭丧着脸道:“二侯爷,咱别老想着报仇的事情,府上真没剩下什么了……以后每年俸禄下来,还能买几亩田地,太后那边也会有赏赐,总归不会亏待咱张家人……”

    张延龄心里纠结成一团,颓丧地坐在那儿,眼神中仍旧带着一股杀气。

    他发现,自己无论说什么,张若都在苦劝,心道:“这小子本来就没多少骨气,肯定已经被大哥收买,以后我想做点什么都会被他告知大哥……不行不行,就算我要做什么也不能让他知晓,必须从外间找一些能帮得上忙的人来。”

    “你可以下去了。”

    张延龄道,“去把宋老大叫来!”

    “哎哎。”

    张若巴不得早点离开,他被张延龄表露的杀气给吓着了,急忙忙站起身退下,不多时,一个四十多岁的家仆走了进来。

    张延龄看着来人问道:“宋老大,你就说本侯这几年对你如何吧?”

    宋老大用莫名其妙的目光望着张延龄:“小人不知侯爷您的意思。”

    张延龄道:“本侯亏待过你吗?”

    “没有。”

    宋老大道,“侯爷对小人恩重如山,不但把小人家眷接到京城来,还找名医为小人的母亲治病,小人对侯爷您感恩戴德,若侯爷有什么吩咐的话,小人必定全力以赴。”

    “仅仅是全力以赴么?”

    张延龄对宋老大的说辞有些不满。

    宋老大道:“万死不辞。”

    “好!就要你这句话。”

    张延龄目露凶光,道,“本侯现在想让你找一批生脸孔回来,一概不能跟京师这边有牵连,距离越远越好,本侯想让他们做点儿事,必须要出手狠辣,且能上得了台面!”

    宋老大试探地问道:“侯爷是要杀人?”

    张延龄怒道:“你管那么多作何?我只问你,人是否能找来?”

    “能!”

    宋老大当即拍着胸脯表态,“只要侯爷您吩咐,小人必定能把人找到,甚至不用侯爷您出一文钱。”

第二〇四〇章 以政策换利益

    张延龄要报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没胆量弑君,只能惩戒那个令自己失势的人,此人便是沈溪。

    因为之前所找的人并没有完成刺杀沈溪的任务,张延龄准备让宋老大出去找人,虽然宋老大是建昌侯府下人,但以前他曾做过山贼,后来做过牢,后来一直有一些市井江湖的关系,常为张延龄所用。

    这次他让宋老大找的都是市井之徒,说起来跟建昌侯府以前豢养的打手相似。

    让宋老大去找人后,张延龄很不甘心,不过当天已是除夕夜,张延龄刚从刑部大牢出来,疲惫不已,只能收拾心情回房休息,哪怕只是抱着童子结发的黄脸婆睡觉,也好过继续当孤家寡人。

    转眼便是大年初一。

    这天早晨京城非常热闹,大街上的积雪基本被清理出来,方便了朝中官员走亲访友互相问候拜年。

    当天谢府门庭若市,来了一批又一批拜年的人。

    刘瑾死后,朝中文官以谢迁为首,从刘瑾时代养成的一种氛围,那就是媚上,留在朝中的官员多少都有些势利眼,谁得势就往谁府上扎堆。

    谢迁当天早晨接见几人,心里有些别扭,因为他想见的人却是伤愈回朝的沈溪。

    但一直等到太阳升到半空,也没见沈溪的身影,谢迁心想:“臭小子不会是想让我去他府上拜年吧?”

    另一边,何鉴上午在府上见过几位拜年的朝官后,便到谢府来拜年,谢迁把何鉴请到书房,二人坐下来闲话。

    何鉴道:“……从早晨开始,到现在都没闲着,现在又到于乔府上叨扰,于乔不会嫌弃吧?”

    谢迁打量何鉴,不解地问道:“你一大早走访了多少府宅?”

    何鉴笑道:“府上见的人不少,但若说出府门,你这里是第一家,而且是最后一家,眼看快要中午了,等喝口茶歇歇脚,便回去跟家里人团聚。”

    谢迁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不过心理上平衡了些。

    何鉴道:“之厚没来吧?”

    “他?”

    谢迁冷笑不已,“你还说他是个守规矩的后生,看看如何?到现在都没见到人……当初要不是我提携,他还在翰苑中当个不起眼的芝麻官,过个几十年怕也只能当个侍讲,怎么可能像现在这般……说起来还有些后悔。”

    何鉴叹道:“一早听说了些事情,过来跟于乔你说说……昨日之厚入宫的具体事项你可有了解?”

    谢迁打量何鉴,问道:“具体情况从何处去问?莫不是那小子去了你府宅?”

    何鉴笑道:“之厚没去,不过德华倒是登门拜访过了。老朽跟他谈了很久,涉及昨日面圣情况详细跟我说了,昨日之厚主动承揽募粮责任,今日怕是闲不了……”

    谢迁皱眉道:“为何我听说,户部已奉调出粮?”

    “只是少部分吧。”

    何鉴道,“只要数量不是很多,便不会伤及国本,于乔你对户部各粮仓看得那么严,陛下征调些粮食出来实属不易。”

    谢迁瞪了何鉴一眼,没说什么。

    何鉴又道:“以德华之意,之厚应允陛下,会在上元节前把西北军粮缺口给补上,至少需要几十万担粮食,这可不是笔小数目!”

    “几十万担?”

    谢迁不屑一顾,“这么大的数字,他能凑出来?莫不是他打算动地方粮仓的主意?”

    何鉴摇了摇头,不想跟谢迁争什么,只是脸上笑容依旧。

    谢迁道:“意思是说,今日他已开始筹备?京师内有不少商贾,今日或许会聚首欢度新春佳节,之厚或许会趁机去跟这些人商议纳粮之事……”

    何鉴摇头:“之厚要做什么,老朽一概不知……于乔,你就没派人过去看看?”

    “我派人去看他作何?”

    谢迁脸色不善,“从他开始筹备西北这场仗,老夫就不打算跟他见面,免得他跟老夫游说……你莫要再在我面前为他说好话。”

    何鉴笑了笑道:“之厚都没对你说,老朽跟你谈作何?于乔,时候不早,老朽该回去用午饭,就不打扰你会客了。这不,下午还要入宫参加赐宴,空暇可不多了。”

    说完何鉴起身便要走,谢迁跟着站起来:“不妨留下来一起用餐?”

    何鉴摇头:“今日乃新春佳节,于乔你多跟家里人聚聚,年后朝中事情不少,到时候有你忙的……公是公,私是私,赐宴时遇到之厚莫要太过冷漠,再者若是之厚前来拜访,你也莫要将他拒之门外!”

    谢迁没好气地道:“要他来啊……以我看来,这小子早就不知什么是礼数,老夫现在很后悔将孙女嫁给他,瞧瞧他现在那德性!”

    何鉴看出谢迁口是心非,不再跟他争辩,由谢迁相送下出了谢府,回家去了。

    ……

    ……

    就在何鉴跟谢迁会面时,沈溪正在京师福建会馆接见各地方商会代表。

    这时候的商会,跟后来大行其道的地方商会有所不同,地位不是很高,只是一种自发形成的同盟组织,并未形成有效的商业联络机制,显得很松散,不过因地方保护主义盛行,商会有其存在的必要,互相间谈判也能增加不少筹码。

    福建会馆内很是热闹。

    无论这些人是否支持沈溪关于工商税改革的新举措,到底是兵部尚书会见商贾,这已经是一种极大的礼遇,来的商贾比沈溪预期的要多许多,显然这些人都以能跟沈溪攀上关系为荣。

    福建商会的代表,不是旁人正是宋小城。

    宋小城曾是车马帮大当家,虽然后来车马帮解散,但在沈溪得势后,宋小城以福州和汀州为根基,把福建商会搞得有声有色,而且在所有商会中,闽商算是大明最具有代表性的商贾组织,很多条例和内部运行法则,都被其他商会模仿和照搬,而其中大部分条款都是沈溪制定。

    各地商会用的基本都是沈溪制定的规章制度,享受到种种便利,只是他们并不知晓始作俑者是谁,也不会领情。

    福建会馆二楼,宋小城一一为沈溪引荐各地商会代表,一地商会通常会来三到六人。

    其中以江浙、南直隶等地的商会代表人数最多,主要是跟这些地方商会有着详细划分有关,很多地域是以省份组成商会,而江南富庶之地则更加细分,通常一个州府就可能会有一个商会,而且这些商会间竞争激烈,彼此间并无太多来往,反而会因为利益之争大打出手。

    宋小城道:“……大人,今日前来赴宴的商会中人,基本在各商会都能说得上话,他们基本都是得到消息后,星夜兼程,于年底时抵达京城。”

    沈溪点了点头,没有就坐,跟在场的商会代表一样站着。

    那些商贾见沈溪原本都应该下跪,但沈溪却免了他们的大礼,当然他也不会不顾身份贸然还礼,不管怎么说民是民,官是官,尊卑贵贱还是存在的,这些商贾就算见到个知县也要磕头。

    等差不多把各地商贾代表都见过后,沈溪算了下,江南来的商会中人最多,而江北商会则相对较少,其中又以京师周边商会居多,河南、山东等地商会也都派了代表,但数量就少多了。

    至于后来大行其道的徽商、晋商等组织,如今尚处于萌芽状态,未形成体系,在京城内也无分支。

    沈溪先让各地商贾坐下来,他作为在场地位最高之人,做了开场白。

    “……诸位都是我大明最优秀的商贾,往来于各地,以低买高卖为营生手段,想必诸位家底都很殷实。”

    沈溪说话的方式,让在场的人很不适应,一来他不摆官架子,说话不拘泥于文言文,一口大白话让所有人能听得懂,一来就单刀直入,直指问题核心。

    宋小城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作为代表发言:“大人,我等也是赚个辛苦钱,谈不上家底殷实。”

    沈溪道:“诸位不要以为本官高不可攀,说起来,本官也是商贾出身,对诸位经营的手段多有了解。”

    在场商贾都面面相觑,文官都以经商为耻,而眼前这位朝中显贵居然公开承认自己商人家庭出身,无异于自贬身价……虽然沈溪出身汀州商会之事本身不是什么秘密,就连当今皇帝都知道。

    沈溪笑了笑,道:“以商会为基础,各地商贸都有一定发展,对于各地货物互通有无,百姓生活富足,以及地方安定都大有帮助,所以朝廷不反对经商,甚至大加鼓励,只是地方官府为求私欲,对营商者多有为难,查扣钱财、货物等事时有发生,当初本官尚未中举前,也曾经历过……”

    沈溪的话,简直说到与会商贾的心坎儿里去了。

    商人被敲诈勒索属于家常便饭,莫说官府了,就算地方宗族私设的民团,也都会设卡对他们进行盘剥,官路上对商人征税的项目可不单纯只有朝廷所设税务衙门。

    而且从来没人为商贾申冤,很多商贾为求少交税,只能走一些荒僻的山路,连官道都不敢走。

    遇不到设卡的还好,一旦遇上,可能就血本无归。

    虽然沈溪所言切中要害,但这些商贾还是不太把工商税改革以及主动纳捐的事情当回事。

    地方官府盯着我们的荷包,难道你沈尚书看重的就不是我们的荷包了?

    甚至你这个官更大,更贪婪,现在你要筹措军费打仗,那可是个无底洞,如果由我们这些商贾来养兵的话,有多少银子也不够往里填的。

    沈溪看在场的人神色不太对,便知道事情没想象那么容易……要这些人出血,要么用强迫威逼的手段,要么以利益交换。

    沈溪道:“本官不想跟诸位兜圈子,朝廷今年要对草原开战,缺少粮食物资,朝廷不能拿出那么多钱粮支撑战事,只能请诸位帮忙。”

    一位山东籍的商贾起身行礼:“沈大人,不是我们不肯相帮,实在力不能及,这年景买卖不好做,您不是也知道我们面临的实际困难?”

    在这种场合出来说话需要勇气,尤其是说一些掉链子的话,这名商贾被很多人注视,一些人甚至暗中叹气,觉得这位要倒大霉了。

    沈溪打量一眼,这位山东籍的商贾年约四十来岁,八字胡,看上去一脸精明。

    沈溪道:“朝廷不会白用人,诸位有什么诉求,可以当着本官的面诉说,若本官能做主,在这里就可答应下来,若本官不能做主,回头便去请示陛下,由陛下定夺。”

    “啊?”

    在场商贾不由一阵惊愕。

    能见到沈溪,对他们来说已是极大的荣幸,这位到底是朝廷兵部尚书,可不是普通人能见到。

    现在他们不但能跟沈溪提要求,甚至可以由沈溪转达皇帝所知,他们心里自然多了几分荣光,好像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之前那名山东籍的商贾继续道:“沈大人,您不是诓骗我等吧?陛下高高在上,会听到我们这些草民的诉求?”

    沈溪道:“诸位若是能相助朝廷打这场仗,就是功臣,陛下对诸位自然不会亏待,现在只是问你们的诉求,本官到来前,陛下曾对此事有过问询,甚至嘱咐过,可以将你们的真实想法,直接转告圣听。”

    在场之人议论纷纷,讨论沈溪所言是否属实。

    在他们的认知里,当官的根本不值得信任,但到了沈溪这种层次的官员,似乎没必要拿他们开涮。

    沈溪再问:“诸位有何意见,只管说出来,本官想听听你们的看法,而不是由本官唱独角戏。”

    刚才那山东籍的商贾想说什么,最终却坐了下来,似乎要跟旁边的人商议。

    突然有名南直隶的商贾站起身来:“沈大人,不是我们不信任您,只是我等草民不敢对朝廷有所期许,如果朝廷希望我等纳捐的话,我等义不容辞,但实在能力有限。”

    又有人出来唱反调,让在场的人惴惴不安,毕竟以沈溪的身份和地位,不太可能有好脾气,如果恼羞成怒的话,不单纯是说错话的人要被惩罚,其余人等也会受牵累。

    沈溪道:“能力不在高低,或者说……朝廷要从你们身上索取什么,便会给予同等回馈,如果你们不想提出诉求的话,那朝廷会认为你们没有诉求,将来你们在地方上受了欺辱,或者说朝廷对行商政策放宽,那些不参与的人,将享受不到其中的便利。”

    那南直隶商贾坐了下来,显然是对沈溪所言持保留意见,未加评判。

    宋小城笑道:“沈大人要我等出银子,我等自然义不容辞的,草民在这里承诺,福建商会纳捐白银五万两……”

    “啊?!”

    在场一阵惊叹。

    一来是惊叹福建商会给出的价码高,其余地方商会根本无法匹配,二来则是因为很多人知道宋小城跟沈溪关系密切,想知道宋小城这个“托”如此作为有什么好处。

    沈溪道:“福建商会出多少,最好不要仓促决定,因为你们出五万两,朝廷就会给予你们超过五万两的优待……至于是以何条件交换,尚需商议。”

    宋小城脸上的笑容有些尴尬,就好像马屁拍在马脚上一样。

    旁边有人幸灾乐祸,心想:“你们福建商会仗着朝廷有人,一向把不把我们放在眼里,现在你主子都怪责你乱说话,有靠山心里却连一点数都没有,若我们有这样的资源,做买卖不比你好?”

    沈溪看着在场之人道:“朝廷之前曾有意工商税的改革,最后廷议时决定将此事延后,不过今日纳捐换取朝廷政策上优待,可以看作是未来工商税改革试点,如果得当的话,朝廷会把优待持续下去,所以诸位提出的诉求很重要,你们需要什么,朝廷能拿出什么跟你们交换,都是可以商量的,以后这种当面沟通的机会可不常有。”

    刚才的山东商贾道:“小人明白了,大人的意思是今天是我等提出诉求的最好机会,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沈大人,草民没什么学问,是这个回事吧?”

    这次山东商贾都没站起来,直接坐在那儿说话,言语间还相当无礼。在场很多人都在皱眉,觉得这山东商贾有点太不把沈溪当回事,或者说太把自己当回事……朝廷说给你优待,不过是骗你出银子,这话你也能信?

    虽然很多人都如此想,却不敢说,出面者寥寥无几,问题凸显。

    沈溪没有动怒的意思,道:“大概意思便是如此,以后即便有沟通,可能你们也要到特定衙门,而这个衙门暂时会设到兵部下面……陛下有吩咐,未来几年内,朝廷工商税改革有关的事情一律由本官处置,会逐步形成常态,你们不用担心朝令夕改。”

    “哦。”

    听到沈溪的话,很多对沈溪有信心的人,不由松了口气。

    在场的人分为两种,一种是完全对朝廷不信任,一种是对沈溪信任但对朝廷政策不信。

    现在等于说沈溪已把后者给说服。

    沈溪现在说得好听,可一旦事情交给旁人管,就可能会出现偏差,现在沈溪说皇帝下达改革指令,交由沈溪长期负责,就不会出现政策一年一改甚至一个月一改的状况。

    那山东商贾又道:“草民不懂规矩,就把草民到京城来做买卖的过程给沈大人您说说……”

    “请讲。”沈溪态度本就谦和,而且说话时特意加了个“请”字,瞬间让人觉得沈溪平易近人。

    那山东籍的商贾有些振奋,道:“俺从青州府出发,往京城来,走到东昌府,一路上有几个县都在官道和码头设立关卡,每一车货物要交十文到五十文不等的捐钱,说是要平响马,但这一路上连个马贼都没瞅见,咋就需要缴纳那么多捐资?”

    “本以为出了山东地界就好了,谁知道沿途收的更多,尤其到了北直隶后,地方设卡的听说是外省来京城做买卖,一律把过道费翻倍,俺做个小本买卖,一路上经不起折腾,但要说去衙门申冤,一来是没那时间,二来就算有时间也不会有官老爷搭理。不知沈大人能否给俺们解决?”

    在场所有人都看着沈溪,想知道他怎么回答。

    很多人不想说话惹祸上身,但既然有人把他们关心的问题提出来,当然想知道沈溪给出个什么解决方案。

    沈溪道:“诸位在地方上屡屡遭受盘剥,对于经商者来说司空见惯吧?”

    在场的人都点头。

    沈溪又道:“如果本官在这里说,能以朝廷的名义保护你们的利益,让你们在路上不被盘剥,你们定然不信,因为朝廷政策再好,始终是一纸空文,下面官府仍旧会在暗地里收取苛捐杂税,这是强龙难压地头蛇的缘故……”

    虽然沈溪的话得到在场商贾赞同,却少有人点头,因为这涉及朝廷中枢和地方官府的纷争。

    沈溪道:“若是朝廷专门设立一个衙门,诸位到京城后可以把一路上收取你们苛捐杂税的衙门逐一进行举报,地方一旦有收取苛捐杂税行为的,一次地方官员考核不过,两次知县免职,三次连知府也免职,不知诸位认为如何?”

    “啊?”

    这下可着实把在场之人惊着了。

    地方上收个杂税,就要把知县、知府这些大老爷给免官,简直耸人听闻。

    沈溪再道:“这特殊的衙门不在旁处,就在兵部衙门,诸位每次到京城后,都必须到兵部来把地方上的见闻如实上奏,到时候你们要检举谁,可以放心大胆说出来,甚至可以当着本官的面检举。”

    “因为诸位到京城后都会进衙门,没有谁例外,如此就不会有人对你们打击报复,若有人敢这么做的话,本官会代表朝廷惩治这帮贪官污吏!”

    因为沈溪所言太过耸人听闻,在场没人敢说话。

    但这些人都承认,地方上收取的苛捐杂税,是他们做生意最大的阻碍,至于旁的事情在这件事面前都不值一提。

    如果朝廷真能把这举措推行下去,对他们来说当然是大好事,但就怕沈溪为了套取他们的信任而说谎。

第二〇四一章 过节

    无论沈溪说什么,都难以取得眼前这些人的信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因为在这些商贾心目中,沈溪是朝廷的代表,之所以把架子放得如此低,为的是算计他们口袋中的银子。

    沈溪随即把之前跟朱厚照提出的构想,完完全全告知眼前这些人,包括如何调用朝廷力量保护他们的利益,允许他们开矿设厂,对大明的盐引和茶引进行改革,甚至还介绍了许多可以赚钱的先进技术。

    在场的人没想到沈溪会说这么,听到后有些人蠢蠢欲动。

    这些人本身就是经营茶叶和官盐买卖,当然知道这背后有多大利益。

    沈溪总结道:“……朝廷为了获得诸位支持,愿意做出一些改变,不过现如今最迫切的事情,是要诸位牺牲手头一些利益,拿出物资来援助西北……”

    “或许在你们看来,这是一种变相的苛捐杂税,但你们应该明白,如果这次朝廷言而无信诓骗你们,那以后还指望用什么来从你们手上得到税赋呢?”

    那山东商贾道:“沈大人,不要怪我们疑心大,您乃商贾出身,应该明白这世间商贾的为难处,本来日子就不好过,现在要突然拿出大批银钱来,而朝廷承诺的东西却隔得远远的,没人看得见眼前实实在在的东西啊!”

    “对,对!”

    人群中有人附和。

    他们对于沈溪规划的远景很憧憬,不过却更在意眼前利益,所有商贾都知道做生意有赚有赔,或许到了来年政策好的时候,自己手头反而没银子了,现在纳捐等于说是给旁人做嫁衣裳。

    总之这群人不见兔子不撒鹰。

    沈溪道:“本官不会强人所难,今日不求诸位直接给出答复,回去后你们大可跟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商议,此番朝廷亟需粮食往西北,诸位不必急着出银两,一切暂由福建、湖广和江西商会负责……”

    宋小城笑道:“大人有吩咐,我们福建商会自然义不容辞,除此之外,广东和广西两地商会也会出十万两银子作军需之用。之前大人在地方做盐引和茶引改革,很多商贾尝到甜头,如今供销两旺,大发利市,湖广和闽赣等地的茶叶,行销海内……”

    宋小城美滋滋把这番话说出来后,吸引了所有商贾的注意力。

    如果说之前沈溪的话近乎于空谈,但他在地方上做出的那些改革成效却显而易见,这些人走南闯北,自然知道但凡沈溪当过督抚的地方,商贸领域都有了巨大改变,地方工商业发达,商贾赚得那叫一个盆满钵满,奈何更多的地方未进行过相应改革,商贾利益很难得到保障。

    说得再好,不如实践。

    实践证明,沈溪之前试行过的改革策略很管用,有大把商人尝到甜头。

    那山东商贾道:“既然大人暂时用不到咱们,那就让吾等回去后再跟人商议,争取短时间内给大人回复……大人您看如何?”

    沈溪点头:“那其余商会代表呢?”

    河南商会代表道:“一切听从大人安排,我等回去后便召集人商议。”

    沈溪微笑道:“既如此,期限就定在上元节,时间可能稍显仓促,诸位无法联络到所有商会成员,但实在是没法再拖延下去。”

    “本官这里保证,诸位若同意本官举措,你们的商会将得到朝廷正式承认,你们所做决定,将直接影响今后数年你们地方商贾的收入,是否同意全在你们一念之间……若同意,将来同一地方的商贾有跟你们意见相悖者,一律不会被朝廷接纳,甚至可以直接让其关门歇业……若你们不同意,朝廷可能会在你们地方重新组织商会代表广大商贾利益,那时诸位将无权加入商会!”

    沈溪直接下了一个通缉令。

    朝廷同意支持商会开展活动,谁跟朝廷站在一道,谁就会得到朝廷承认。

    若有不想跟朝廷站一起的,那就任其自生自灭,意味着从今以后商贾必须加入商会以得到朝廷庇护。

    一些人心想:“这位沈大人之前说话还和颜悦色,一转眼就拿出如此威严胁迫我等必须要加入朝廷许可的商会中,可谓恩威并济啊!”

    很多人本来还筹算怎么躲开商会控制,但在听到沈溪的话后,身体不由打颤,迅速意识到一个问题,以沈溪的地位不可能开玩笑。

    现在沈溪客客气气对他们说话,可一旦翻脸,那周胖子的下场就会成为他们的下场。

    ……

    ……

    商会会议未持续太久,到了正午,福建商会做东,请大家吃了顿别开生面的“自助餐”,这是沈溪提议的一种吃法,所有饭菜做好后放在一个个炭炉上,让自家自行取用,白酒和糖水无限供应,这些商贾大开眼界之余,对于沈溪层出不穷的点子充满敬畏。

    等人酒足饭饱离去,沈溪有些疲累,叫过宋小城吩咐道:“六哥回去跟福建商会的人说一说,毕竟之前没交待好,就按照我之前所说传达……在这个问题上,福建商会没有任何特权。”

    宋小城拍着胸脯道:“大人请放心,小人很快就能把下面那群崽子给收拾服贴,现在不跟咱做买卖的人,怕是在地方上寸步难行。”

    宋小城表现出的积极态度,足以说明闽赣和湖广等地商贸正在按照沈溪规划的路线在走,但他这个始作俑者却有些担忧,心想:

    “现在施行的一些举措,在我这个当权者操纵下,已成为地方贸易的保护伞,不加入商会就难以求存,一定程度上让那些因循守旧的商贾无法生存,但这种做法是否太过激烈了些?”

    想半天不得要领,沈溪摇摇头,离开福建会馆,来到云柳所住的院子。

    这边云柳已经知道沈溪之前会见地方商贾之事,会见时有些不理解:“大人如此做,简直是纡尊降贵……你跟那些卑贱的商贾商谈,他们居然敢讨价还价,实在不可理喻!”

    沈溪一摆手:“这件事利国利民,没人强迫我,我也不觉得受了多大委屈……你继续盯着这些来自各行省的商会代表,只要能让这些人归顺,未来大明财政这一块便不会出现问题,而且工商业发展将呈现欣欣向荣的景象。”

    云柳请示:“那大人可是要整治一下那些不肯归附的商贾?”

    沈溪看着云柳,好半晌才摇头:“他们有选择的权力,本官不会强迫他们……行了,你先去做自己的事情吧。”

    这会儿沈溪显得很疲累,突然间他想去见见惠娘,因为这些商会组织背后,还有一个隐藏得很深的商贸组织,那就是惠娘亲手组建的商业体系,这个体系下的商人数量也不在少数。

    当沈溪拖着疲惫的身躯出现在惠娘身边时,惠娘诧异之余,又非常心痛。

    “……老爷这是怎么了?大过年的,为何看老爷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惠娘请沈溪到正堂,坐下来后关切地问道。

    沈溪摇头苦笑:“还不是为了纳粮之事?忙活太久,都快不记得自己是谁了。不过总算把与商会代表的第一次会面给落实了,下一步就是收集粮食物资,这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惠娘道:“老爷如此尊贵的人,何必老是自寻烦恼,亲自过问这等俗事,交给下面的人去办不好吗?”

    沈溪笑着把惠娘揽入怀中,没有回答问题,而是道:“时候不早了,暂时不想跟你和衿儿聊商业上的事情,我想好好休息一下……感觉这次真的累坏了。”

    惠娘赶紧安排:“衿儿?听到老爷说的话了吗?赶紧安排下去,让老爷睡个踏实觉。”

    李衿起身:“老爷,您是否需要沐浴更衣?”

    “不必了。”

    沈溪摇头道,“太累了,直接睡吧……记得把床收拾一下,有什么事等我睡醒后再说……”

    随后沈溪在惠娘陪伴下到了房间,沾着床榻很快便入眠。

    等他醒来时,已快到上灯时分。

    惠娘立在床边,问道:“老爷,今日乃新春佳节,您没旁的事情?”

    沈溪笑了笑道:“陛下在豹房有赐宴,大概就在此时进行,我不打算去了。”

    “啊?”惠娘吃了一惊,赶忙道,“老爷还是去一趟为好,或许赶得及……是妾身疏忽了,未曾详细问过老爷行程,以至于耽误正事。”

    沈溪摇头:“本来我就没打算去,我的伤还没好利索,总有理由推搪,而且昨日我曾在豹房跟陛下同饮,已算出席过赐宴,今日何必再去凑热闹呢?”

    惠娘蹙眉想了一下,然后道:“老爷不想面对朝中那班文武大臣吧?”

    沈溪没有回答,脸上神色却变得阴沉。

    惠娘站起身来:“老爷不想去皇宫,却不知是否要回府呢?”

    沈溪微笑摇了摇头。

    惠娘白了沈溪一眼:“说起来老爷也该在这里留宿一晚,今日怎么说也是新年第一天,就让妾身和衿儿,还有府上的人,跟老爷一起过一个新年。”

    沈溪哈哈一笑,顺势将惠娘揽过来,随即惠娘仰躺在榻上。

    沈溪凑到惠娘鬓发边,轻嗅淡雅的芬芳,惬意地道:“既然今日要留下来,那就让我跟惠娘好好珍惜一下眼前的时光。”

    ……

    ……

    沈溪跟家人聚少离多,跟惠娘相处的时间更少。

    惠娘珍惜跟沈溪一起过节的机会,当她从绣榻上起来后,赶紧收拾,至于厨房那边早就准备好,甚至连随安和东喜也一起到了正屋这边。

    开席前惠娘似乎有话说。

    沈溪坐在主位上,惠娘立在他旁边,随安和东喜带着一些惴惴不安立在那儿,惠娘道:“还不给老爷跪下来磕头?”

    东喜很机灵,直接便跪下,至于随安则很怕生,不过在惠娘这里的安逸生活让她多少走出童年阴影,愣了一下便跟东喜一样跪下来向沈溪磕头问安。

    沈溪笑道:“两个丫头有心就可,不必如此拘礼,起来说话吧。”

    惠娘从怀里拿出两个红封,走过去道:“老爷让你们起来就起来吧,家里始终是老爷当家,以后要好好听老爷的话。”

    两个女孩站起身后,惠娘一人塞了一个红封,东喜那边还知道感谢惠娘,随安则沉默着不说话。

    惠娘转过身走到沈溪身边,道:“老爷,妾身觉得这两个丫头身世可怜,便收下她们做义女,老爷不会反对吧?”

    沈溪点头道:“你喜欢就好,我把人送来,一切都由着你的意思。”

    惠娘欣慰地道:“虽然她们是妾身的义女,但跟老爷您没有任何关系,她们看起来是小丫头,但其实年纪不小了,普通人家的孩子,到她们这年岁都该许配人家了。”

    沈溪笑了笑,听明白了惠娘的言外之意。

    人毕竟是被沈溪带回来的,严格来说,就是沈溪买回来养在外宅的女人,也就意味着沈溪随时都可以把她们收纳在身边,不想沈溪竟摇头:“惠娘你疼惜她们,将来给她们许配个好人家便可,旁的事情我不多问。”

    惠娘看出沈溪对随安有一些芥蒂心理,到底是沈溪和她害死了随安的母亲。

    “嗯。”

    惠娘微微点头,未去多言,不多时李衿从外面进来。

    李衿道:“老爷,姐姐,年夜饭已经准备好了……虽然今儿不是大年夜,不过饭菜还是很丰盛。”

    惠娘没好气地白了李衿一眼:“什么不是大年夜?只要老爷在,哪天都可以是大年夜,现在可以入席了……随安,东喜,你们两个丫头退下吧。”

    显然惠娘没把随安和东喜完全当成自家人,或者说,在惠娘心目中等级观念明确,就算把两个丫头看作义女,也不会看作是这院子的主人。

    沈溪道:“不必了,留下来一起用膳吧,难得团聚。”

    惠娘本是有些不情愿,但最后微微蹙眉,对随安和东喜道:“还是老爷疼你们,你们留下来一起用膳,要懂规矩,知道吗?”

    “是,夫人。”

    东喜嘴巴很甜,也很懂事,比随安好上许多,她是那种精明的女孩,拉着随安一起乖乖地坐到沈溪对面末位的位置上。

    ……

    ……

    一顿饭,吃得无精打采。

    倒不是说饭菜不丰盛,而是沈溪实在没多少胃口,他因多日疲劳,加上心底有事牵挂,根本没心情吃东西。

    惠娘看出一些苗头,没有往沈溪碗里夹菜,李衿在饭桌上最活泼,她性格外向,不时说一些买卖上的事,天南地北都有。

    到最后惠娘似乎听烦了,打断李衿的话:“食不言寝不语,衿儿你不是小孩子,怎么这么能说?那些事又不是你自己亲眼看到,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难道老爷知道的不比你多?”

    李衿吐吐舌头,也就不多言。

    旁边随安和东喜就更加拘谨了,两个小丫头是第一次上正桌吃饭,虽然她们不知道沈溪是什么身份,但也知道自己是被沈溪买回来的,明白在这个院子中沈溪地位多么超然,看到沈溪后会自然带着一种惧怕,头都不敢抬。

    等吃过晚饭,惠娘没赶随安和东喜回去,而是留在正堂这边。

    惠娘道:“老爷要把各地商会组织逐步完善起来,妾身也把手头上一些商贾的情况列了下来,老爷可以一览。”

    沈溪看了下随安和东喜,有些奇怪为何惠娘说正事的时候会把二女留下。

    惠娘顺着沈溪的目光看了一眼,解释道:“既然收了这两个丫头当义女,将来她们就会在这院子里生活,妾身和衿儿若是无法帮老爷打理买卖,就让这两个丫头来做,现在可以一点点教她们。”

    沈溪这才知道惠娘所说收义女不单纯只是说说而已,甚至还要教随安和东喜一些生存技能,只是这种技能不是一般女孩子所需,做买卖的事连男人都未必能做好,女人在这时代更没有门路和机会。

    不过既然惠娘已经决定,沈溪也就没评论什么。

    惠娘把详细资料给沈溪过目。

    惠娘手头资源,主要是广东和广西两地,还有江西部分商贾,惠娘因为拥有很大的资源,这些人基本靠惠娘吃饭。

    惠娘道:“大部分的人,都在地方上,生意没做到京城这么远,所以妾身派人跟他们打招呼,告知他们朝廷的决定,以后商会不再是下九流的商贾凑在一块儿,有朝廷为他们做主……”

    虽然惠娘自己就是个商贾,但她却从心底里看不起这个身份,尤其是当她因为行商之事被权贵落罪,甚至死里逃生后。她非常清楚,如果不是沈溪做她的靠山,她的生意可说寸步难行,更不要说垄断那么多资源。

    沈溪点头:“有惠娘你帮我打理,这些商贾我就不必担心了……商会的事情不会太过激进,不过筹集粮草和物资的事情,倒需要惠娘你多费心了。”

    李衿道:“老爷放心就好,那些买卖人都是靠咱吃饭,现在跟他们索取些回报,那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

    ……

    差不多到二更天,沈溪才和惠娘、李衿把商会的事情说妥当。

    惠娘提前让随安和东喜回去休息。

    在两个女孩成为惠娘的义女后,生活品质直线提升,不但有了设施更好的屋子睡觉,平时衣食住行也明显得到加强。

    自从两个女孩到身边,惠娘就没亏待她们,主要是因为惠娘心中的负罪感。

    现在惠娘更好像把这两个女孩当成接班人培养,虽然两个女孩暂时看上来并没有做生意的天赋。

    随后休息,沈溪享尽齐人之福。

    之前沈溪和惠娘在闺房中缠绵,李衿被冷落,这会儿惠娘便给予好姐妹机会,让李衿多接受沈溪宠爱。

    等一切平息后,惠娘突发感慨,语气中满是埋怨:“衿儿这丫头也是没福气,到现在还没能为老爷您怀上一儿半女。”

    沈溪道:“这种事,不必勉强。”

    惠娘道:“怎么能不勉强呢?自己的孩子,跟旁人孩子本就不同,连妾身都替衿儿可惜呢。”

    李衿面色大窘:“姐姐,其实妹妹更希望把泓儿当成自己的孩子,将来他有成就,妹妹也会为他感到高兴。”

    惠娘没好气地道:“光说这些有什么用?还是有自己的孩子好,老了后你才知道什么是亲疏远近,老爷以后要多疼疼衿儿了……”

    突然被惠娘说到孩子的问题,李衿有些承受不住,干脆躲在沈溪怀里不出来,过了半晌没听到沈溪和惠娘对话,她偷偷探出头想看看是怎么回事,但见惠娘还在打量她:“瞧这丫头,说她两句跟个孩子一样……怎么,想知道妾身跟老爷说什么吗?”

    “姐姐!”李衿越发无地自容。

    沈溪不由莞尔,道:“衿儿年岁不大,将来有的是机会,倒是惠娘你该为自己想想,有泓儿这个孩子,将来是否能让你享受到子女带来的荣光?”

    惠娘正色道:“我也不指望他有多大成就,不过读书是应该的,这世道不读书一点出人头地的机会都没……你看读书能当官老爷,见识跟普通人就是不一样……这些日子妾身还在教随安和东喜读书,东喜很聪慧,不过随安那边……唉!”

    惠娘闲话家常,没有固定的主题,当说到教随安和东喜认字时,不由又想起随安的母亲。

    李衿道:“姐姐,我倒觉得随安这丫头很聪明,让她算数的话,可比东喜快多了……倒是觉得东喜平时鬼主意多,怕不是什么好事。”

    惠娘看着沈溪:“家里以前的丫鬟宁儿,老爷还记得吗?”

    沈溪点头:“一起长大的,怎会不记得?”

    惠娘道:“东喜,就跟那宁儿很相似,平时就知道算计这个算计那个,不大的年岁就知道为未来打算,煞费心机招蜂引蝶,好在最后跟了谢大人……我就怕东喜将来随宁儿,搅得家里不得安宁。”

    沈溪不以为意地道:“既然你做了她干娘,教导可不单纯是教读书和算术,更需要教她们做人……哎呀,既然有惠娘你在,我去想这些作何?时候不早,该歇息了。”

第二〇四二章 赐宴

    就在沈溪享受齐人之福时,豹房内赐宴还没结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本来应该热闹非凡的赐宴,因为一人未至而失色不少,这个关键人物就是沈溪,除他外六部五寺、顺天府以及翰林院、国子监的官员都到齐了,即便如此,宴席的氛围依然未调动起来。

    “……于乔,你说之厚病体已伤愈,为何没到豹房来?莫不是他有意躲着什么?”跟谢迁同席的人是何鉴,两人今天已碰过面,说话随意许多。何鉴留意到朱厚照有些郁郁不乐,凑到谢迁跟前小声说话。

    谢迁心里不悦,黑着脸道:“他一介文臣,不来就不来嘛,又没谁求着他一定要来豹房,既然陛下没过问,你去追究作何?”

    被谢迁冷目相向,何鉴摇头苦笑一下,不打算跟谢迁争辩。在他看来,谢迁太过于在意面子,以至于很多重要事情都被忽略。

    戏台上咿咿呀呀唱着大戏,朱厚照突然站起来离开,大臣们还没来得及跪下,背影已消失在月门后。

    众大臣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时,小拧子现身,站在高台上道,“陛下不胜酒力,先回去休息了,诸位大人请继续享用酒菜……陛下说了,今儿好酒好菜管够,不醉不归!”

    说完小拧子来到谢迁身边,压低声音道:“谢阁老,陛下请您出面招待诸位大人……散席后诸位大人自行离去便可,外面有御林军会护送诸位大人出豹房。”

    谢迁脸色不太好看,问道:“张苑张公公呢?”

    小拧子先是一怔,随即摇头:“回谢阁老的话,小的未曾见过张公公,应该是在宫内处理一些事没来赴宴吧……小的告退了。”

    说完,小拧子告辞而去,谢迁站在那儿有些茫然。

    何鉴问道:“于乔,你找张公公作何?难道有事商议?”

    谢迁叹了口气,道:“总觉得沈之厚没来赴宴,背后藏着什么事,若是张公公在,或许能问几句,现在既然没来豹房,陛下又早早退席,就算想问询也没人能解答。”

    就在谢迁和何鉴说话时,不远处过来几人,手里端着酒杯,像是要前来敬酒。

    除了谢迁和何鉴会在意沈溪来不来这种问题,旁人根本不会纠结,趁着皇帝退席,很多人趁机过来跟谢迁拜年,熟络一番,毕竟当天各自都在府上忙着会客,少有时间出门应酬。

    虽然谢迁心里充满疑虑,但他还是起身接受人们的敬酒。

    杨一清、李、张子麟等人都围拢过来,连之前一直养病的礼部尚书白钺也过来向谢迁敬酒,不过因为白钺身体不佳,不能饮酒,只能以茶代酒。

    谢迁道:“诸位难得有时间与家人团聚,今日乃是新春佳节,咱们饮过酒就散了吧……”

    众人都知道豹房非正式宴客之所,本来就只是为了面圣而来,现在皇帝都走了,平素就注重礼数的文官自然不宜久留,于是在谢迁号召下,众人敬酒后赶紧回去招呼各衙门的人,准备离开。

    谢迁也回身对何鉴道:“时候不早,咱也该走了,暂时不忙回府,先去问问今日城中到底发生什么事。”

    ……

    ……

    豹房赐宴,不但有文官,还有武将。

    这些武将多数都是勋贵,他们属于世袭爵禄,在五军都督府养尊处优惯了。张鹤龄和张延龄两兄弟都在,不过二人在席间可说是饱受冷落,以前他们是宴会的中心,旁人都会敬酒问候,但这次没人愿意搭理他们。

    英国公张懋的地位由此突显。

    张氏兄弟看着张懋和国丈夏儒被人簇拥敬酒,心里不太好受。

    张延龄道:“大哥,以前谁都会过来敬酒,现在倒好,咱兄弟二人就好似瘟神一般,余者唯恐避之不及……看来今日咱们就不该赴宴,分明是来丢人的!”

    张鹤龄喝了口酒,在戏台下如此嘈杂的环境中,没好气地道:“顾好自己便可,在意那些虚头巴脑的事情作何?你若真有本事,岂会在意旁人一时间对你的态度?”

    “大哥,你倒是想得开,咱兄弟在朝中年数不短,凭什么张老头就可以长盛不衰,而咱兄弟就如此受冷落?难道张老头就没做过违法乱纪的事情?以前刘瑾当政时,曾揭发他侵占民田,跟我们有何不同?”张延龄心有不甘道。

    张鹤龄冷冷一笑:“你也说了是刘瑾还在时的事情,可现在刘瑾早就灰飞烟灭,谁还会提这一茬?再者事情是真是假有待商榷,或许是刘瑾找来打压五军都督府诸位勋贵的一种借口罢了。”

    张延龄望着其他席桌的热闹,有些咬牙切齿。

    就在此时,国丈夏儒突然起身走了过来,让张延龄有些不解。夏儒径直走到二人面前来,手上捧着一杯酒,显得很客气:“老朽此前还从未曾给两位侯爷敬过酒,此番特地过来敬一杯。”

    除了夏儒外,张懋等人没有一起过来,这会儿一班掌军的勋贵正有说有笑,根本就没留意到这边发生的事情。

    张鹤龄显得很有风度,站起身回敬:“国丈有礼了,请。”

    随即夏儒看向张延龄,他本怀着好意过来,想跟张氏外戚达成和解,但这一举动在张延龄看来却是专门过来挑衅,黑着脸道:“本侯不胜酒力,已准备打道回府,阁下不必自作多情了!”

    敬酒不吃,还恶言相向,夏儒未料到自己一番好意居然遭致如此白眼。

    张鹤龄道:“国丈见谅,他真的喝多了,咱们一起满饮此杯。”说完张鹤龄陪夏儒共饮。

    夏儒意识到自己不受欢迎,告歉后离开。

    夏儒走后,张鹤龄坐下来埋怨:“就算你心有不满,也该把礼数尽到,他怎么说也是当朝国丈,是专门来给你我兄弟敬酒的。”

    “什么国丈?他女儿现在有受到皇帝宠幸吗?”

    张延龄语气不善,“皇帝对他不屑一顾,想他堂堂国丈,到现在还只是看人脸色做事的小人物,还为此沾沾自喜,连宫里那些阉狗都不如……这次他过来,分明是来奚落我等,亏大哥你还给他面子跟他一起喝酒。”

    张鹤龄道:“这种话少再提,尤其是这种场合。”

    说完,张鹤龄四下打量一番,还是发现一些太监正在用不善的目光看过来。

    ……

    ……

    朱厚照安排赐宴的同时,的确安排不少眼线刺探在场文武官员反应。

    他故意退席,想给这些人“自由发挥”的空间,他人是走了,但留下来伺候的太监和宫女数量不少,这些人都是眼线,把听到的、看到的回来告知他,让他知道朝中人对他是如何反应。

    谢迁意识到朱厚照走了自己就该马上离开,但旁人未必有这样的认知。

    尤其是武将,这些人可不会有这种头脑,以为朱厚照走了后便无所忌惮,于是开始肆意妄为。

    朱厚照并没有喝多,几杯水酒下肚,连微醺都算不上。

    等他进入后院,马上召见丽妃,如今丽妃在他面前最得宠。

    “……爱妃久等了,朕去见过那些大臣,这不马上就过来跟你团聚了?”朱厚照脸上带着笑容,来到丽妃面前。

    丽妃有些幽怨:“陛下乃一国之主,自然应以国事为重,妾身可没资格管陛下去哪儿……就算今日陛下不来,妾身也不会怨责。”

    朱厚照道:“爱妃这是说的哪里话?朕答应过的事情自然不会反悔,走,我们到里面说话,爱妃可有为朕准备节目……”

    朱厚照之所以对丽妃宠爱有加,是因为丽妃有钱宁帮助,在豹房总能拿出一些新奇有趣的东西吸引朱厚照的注意力。

    丽妃来自民间,学识和过往经历都颇为丰富,加上其谈吐不凡,总是能带给朱厚照一种与其余后宫佳丽截然不同的新奇。

    这次丽妃准备的,又是朱厚照期冀已久的东西。

    “……陛下,这些小玩意儿让妾身好找,民间这些东西本就不多,也不能说多有意思,主要是想请陛下您把玩鉴赏一番……”

    本来朱厚照最期待的是民间女人,不过每天接触形形色色的女子后,朱厚照自然有些倦怠,希望得到一些新奇的东西。

    此番丽妃找来的是民间手工艺人雕刻的小玩意儿,眼前每一件都很精致,朱厚照仔细打量一番,甚至每个都凑到眼前仔细研究。

    丽妃不知道朱厚照是否喜欢,便站在旁边看着。

    半天之后,朱厚照道:“这些东西确实挺有意思的,让朕情不自禁想起一些东西。”

    “陛下想起什么了?”丽妃眨眨眼问道。

    朱厚照道:“当初朕的先生,也就是兵部沈尚书,做了许多沙盘,在上面演示军队进攻防守,连山峦丘陵都能清晰无误地表现出来,当时朕还在想,如果能多加入进去一些小人就好了,会更加栩栩如生,今日没想到能见到这么精致的物件儿……是谁雕刻出来的?回头把他找来,让他给朕雕刻一些小人儿……这可不是为了玩耍,而是为了演示战场战局变化,若是行军打仗,这东西非常管用。”

    丽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本来只是找来满足朱厚照好奇欲的木雕,却被朱厚照联想到军事上的用途。

    丽妃心道:“看来不能简单把他当作罔顾朝政、只会吃喝玩乐的无道昏君,眼前这位少年天子,也有雄心壮志,宏伟抱负,说不好会成为青史留名的圣君明主。”

    朱厚照在赐宴上只是象征性地喝了几杯酒,到了丽妃这里,开始下半场酒宴。

    这次丽妃安排的酒宴要比赐宴更加热闹,这里端茶递水,倒酒起舞弄琴吹箫的都是女子,莺莺燕燕无数,这些女子所穿都不是宫装,甚至连华丽的衣服都算不上,显得很古朴,让朱厚照觉得很新奇。

    喝过酒,看过几段表演后,朱厚照拉过几名舞女轻薄一番。

    就在朱厚照准备大快朵颐时,有太监进来通禀说张苑来了。

    “张苑可真不识相,有什么事不能等到明天?”朱厚照很生气,但又对张苑深夜来访感到好奇。

    他心想:“张苑知道若是来得不合时宜要遭受朕的责骂,之前他给朕找女人让朕很不满意,难道是他这次找了合适的女人来?”

    朱厚照道:“爱妃,你先在这里等等,朕过去见过张公公,看他有什么事。这深夜来访多半是有要紧事。”

    丽妃不疑有他,起身相送。

    朱厚照出了门口,穿过回廊,走过两栋屋子到了一处偏院,进到里面,张苑已恭候多时。

    “老奴参见陛下。”

    张苑见到朱厚照,赶紧下跪行礼。

    朱厚照有些不耐烦:“张苑,朕跟你说好,如果你的事不是那么重要,让朕觉得不满意,看朕怎么收拾你!说吧,什么事!”

    张苑没有站起来,跪在那儿恭敬地道:“回陛下的话,老奴差遣人见过朝鲜来的使节,他们为了得到陛下的承认,专门送了份厚礼。”

    “朝鲜使节?什么鬼?”

    朱厚照皱眉,他对于什么朝鲜使节根本不熟悉,只知道朝鲜是大明东北方一个藩属国,成祖曾赐予国王封号。

    张苑道:“陛下,听说朝鲜国发生政变,先前的暴君被杀,如今有人继位当了皇帝……”

    “大胆,小小番邦居然也敢称帝?”朱厚照火冒三丈道。

    “老奴该死,老奴该死,应该说是当了国主,他们想得到大明册封,毕竟他们皇位来路不正,所以差遣人到京城来请封。”张苑道。

    朱厚照微微皱眉:“朕记得去年朝鲜使节就曾到大明来朝贡,当时刘瑾好像嫌他们不够恭敬,把他们连同鞑靼使节一起给轰走了……怎么今年他们又来了么?朕没工夫见这些蛮夷,小小番邦能送什么厚礼?还是学刘瑾,直接把人打发走吧!”

    张苑见朱厚照完全没兴趣,赶紧道:“陛下,这些礼物中包括十名来自朝鲜的美女……却不知陛下对番邦女子是否有兴致?”

    朱厚照本来已准备回去继续跟丽妃喝酒,听到这话,突然回过头来,道:“张苑,朕问你,既然是番邦女子,必然跟鞑子一样,五大三粗,成天吃肉,朕以前见过鞑靼俘虏,那些女子……啧啧,实在没法入眼,你觉得朕会稀罕这种茹毛饮血的女人?”

    张苑道:“陛下,朝鲜跟鞑子不同,老奴听说他们有礼仪教化,学咱大明已经很久,老奴特地问过史官,他们的意思是朝鲜人跟咱大明几乎没什么两样,或许他们的美女别有一番风情呢?”

    “嘿!你个阉人跟朕说什么风情?你知道什么叫做女人的风情吗?”朱厚照毫不客气地骂道。

    张苑心中苦恼,朱厚照虽对他委以重任,却没有最基本的尊重,但他不敢动怒,毕竟他要仰仗朱厚照赐给他地位。

    张苑不敢回话,继续跪在那儿等候朱厚照吩咐。

    朱厚照想了下,道:“也行,朕想见识一下,朝鲜女子到底长啥样,你去……算了,既然是番邦使节,应该找一个懂番邦历史且能治得住他们的人去接洽……给朕传话,让兵部沈尚书去见见这些蛮夷,至于所送美女,就由你去接收,你可要辅佐好沈尚书把差事办好!”

    “是,是!”

    张苑虽然很不情愿跟沈溪一起做事,但还是应承下来。

    朱厚照打了个哈欠,问道:“没旁的事了吧?”

    张苑道:“老奴正在民间为陛下找寻女子,不过暂时未把人凑齐,回头为陛下送来。”

    朱厚照冷笑一声,虽然望着张苑的目光仍旧带着恼火,不过比之前要温和许多。

    “总算你识相。”

    朱厚照道,“如果你不能把这件事做好,可莫怪朕把你司礼监掌印的位子给拿下,到时候不管是让张永去当,还是让马永成和戴义他们当这个司礼监掌印,怕都比你强!”

第二〇四三章 请封国主

    张苑从豹房出来,心里很不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次是我联系朝鲜使节,跟他们提出以美女进贡,为何陛下却让我那大侄子来负责这件事?我那大侄子目中无人,我去见他的话,岂不是要被他数落?不行,我不能说是要给他打下手,我就说是陛下让他辅佐我办事,这样他就要听命于我。反正没人知道陛下是怎么说的,以前刘瑾就是这么欺上瞒下!”

    想到这里,张苑终于舒服了些。

    张苑本想即刻去见沈溪,但想到当晚沈溪未出现在赐宴上,再加上他还要去跟手下人说找女人的事,事情就此耽搁下来。

    他不想大白天去见沈溪,毕竟沈家有人认识他,他要去沈府一定选择晚上去,这样偷偷摸摸还能趁机去看看沈溪在做什么,好像干扰到沈溪的休息,对他来说也是很解气的事情。

    大年初二这天晚上,张苑到了沈府,跟朱起说是皇帝派他前来传达皇命,摆出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

    朱起不敢阻拦,当天沈溪恰好留在府上,等在书房见到张苑,张苑一脸傲慢之色:“沈大人,陛下让咱家前来传旨……陛下让咱家接待朝鲜使节,商谈接收礼物和册封国主之事,由你配合咱家!”

    沈溪看着昂着头的张苑,明显察觉到对方的心虚。

    沈溪道:“既然陛下让你做主打理这件事,那你就好好处置吧,本官没工夫陪你去见什么朝鲜使节!”

    “你!”

    张苑恼火地道,“你连陛下的圣谕都敢违抗?你……好大的胆子!”

    沈溪神色淡然:“陛下是如何交待的,本官不用详细提点,你以为在你到来前,陛下不会派人前来知会一声?”

    张苑一怔,他可不知朱厚照是否派人前来跟沈溪打招呼,但现在沈溪态度坚定,让他信心动摇,完全不知沈溪是在威吓他。

    最终张苑服软了,道:“陛下让你跟咱家配合,当然应该一起去见朝鲜使节……咱家的目的,是帮陛下从朝鲜国使节手中把进贡的美人送到宫里,这可是陛下最关心的事情,让你配合咱家,难道有错?”

    沈溪没想到张苑到现在还没多少心机,自己不过只是一句欺诈之言,张苑就把什么事都和盘托出。

    沈溪叹道:“本官若去见朝鲜使节,不需你张公公陪同,若他们真有美女进贡,本官会把女人转交到你手上,如此回答你可满意?”

    张苑本想趁机敛财,但想到沈溪在旁虎视眈眈就头痛,暗忖:“好像谁稀罕跟你一起去办事似的……你喜欢自己去,那就由着你。”当即道:“既如此,咱家还省心了,美人儿几时送来?”

    沈溪笑了笑道:“要看他们几时送来了,张公公请回吧!”

    张苑显得很不满意:“大侄子,你也太不客气了吧?怎么说这里也是咱沈家地界,多待一会儿怎么了?”

    沈溪道:“忘了提醒张公公一句,刚得到的消息说是沈家一大家子人来到了京城,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到府上来拜访,到时候被他们见到你这样子……”

    张苑突然打个寒颤,道:“沈家人到京城来了?你……你不会是诓骗咱家吧?”

    沈溪扁扁嘴:“本官诓骗你作何?若是你不信,可以在这里久留,这会儿本官高堂还在府上,或许会到书房来看看宫里的太监是何等模样……”

    张苑本来想留下来跟沈溪说一些事,但听到这里,心里惶恐不安。

    虽然他现在也算是有出息了,但还是不想让家人知道自己变成太监,这对他来说可谓奇耻大辱。

    越是自己在意的事情,越不想让旁人知晓,其实在沈溪看来,张苑现在混得不错,完全没必要回避沈家人。

    “咱家先回了,你赶紧把陛下的事情办好,走了走了!”

    张苑匆忙出了书房,说来也巧,恰好有灯笼往这边过来,老远便听到周氏在说话,看来周氏真是生出好奇心,想过来看看太监是何模样。

    张苑赶紧加快脚步往前,甚至连沈溪相送都不用,朱起本在外面等着送客,但这位客人似乎很急,走得非常匆忙。

    “憨娃儿,你不是要见宫里人吗?在哪儿?”周氏到了书房门口,见沈溪站在那里,不由问了一句。

    沈溪看着远处张苑的背影,周氏顺着看了过去,皱眉道:“这宫人走路都这架势?嘿,说起来背影还有些眼熟,似乎以前在哪儿见过……”

    沈溪道:“娘,宫里的太监走路姿势都差不多,您不必东想西想。”

    “也是也是,这里可是尚书府,平日来几个太监有啥稀奇?”

    周氏显得很得意,“娘先回去了,你有时间的话,记得去看看你大伯他们……最好尽快给他们安排好住处……”

    ……

    ……

    大年初一这天,沈家老小终于从宁化县赶到京城。

    一大家子路上可是吃尽了苦头。

    从长房沈明文这一脉,再到三房、四房,都迁徙到了京师,因为中原一带大雪,最后这段路分外难行,到京城时各房已经开始变卖所带的贴身物品,这才勉强凑够盘缠,继续行到京城。

    来到后,一大家子马上住进沈明钧和周氏的宅子,把这个前后四进的院子塞得满满当当。

    周氏没辙,只能来沈溪这边求助。

    本来现在的周氏就不想当宁化沈氏的家,这也是她当初带着丈夫和儿女偷跑到京城来的根本原因,那一大家烂摊子最终因为没人打理,在作出诸多改变皆无成效之后,沈家人只能迁徙到京师来投奔五房一脉。

    本来四房的人不愿意出来,四房出了举人,在宁化县就算没有沈溪这一脉相护,也能过好日子,但正德三年是会试年,沈元一直在北直隶求学,家里已经几年都没看到这孩子,只能赶紧到京城来,一来是试图找回儿子,二来想让沈元结婚生子,为四房开枝散叶。

    周氏走后,谢韵儿过来把沈明钧和周氏遇到的难题说给沈溪听。

    谢韵儿被周氏倒了一肚子苦水,现在只能原原本本说给沈溪这个家主听,本来沈家不缺银子,但是要安顿这些亲戚也是极为麻烦的事情,以谢韵儿看来,这些人还不得不管。

    “……相公,如果您实在觉得麻烦,不妨找几处民院,把沈家人分散开来居住,每个月给他们一点银子让他们自己生活,如此可免去诸多不必要的麻烦,至于那边相公不必亲自过去,妾身代表你出面安抚便可……”

    谢韵儿不想让沈溪被家事烦扰,主动承揽安顿人的差事。

    沈溪笑道:“你觉得这些人会甘心听从你的调遣?以娘过来说话的态度看,沈家那一大家子可不怎么好应付,甚至每个人都可能会给你出难题,其中还有你我长辈……你觉得他们会听你的?”

    谢韵儿想了想,镇定地道:“听要听,不听也要听,难道他们不知道现在的处境?到京城本就是来投奔我们,我们肯安置他们已经难得了……这么说对相公您有所不敬,妾身还没问过您的意思……”

    或许是觉得沈家上下太过麻烦,谢韵儿到底跟沈家人一起在宁化县相处过,自然明白要让这群人服软有多难,所以当她说到这事时带着一些气恼。

    沈溪道:“既然你愿意出面负责这件事,我愿意听你的意见……韵儿,你觉得应该怎么处置才好?”

    谢韵儿道:“既然相公听从妾身安排,那妾身意见很明确,用最直接的方式来安顿他们,四房那边咱或许管不着,但至少院子给他们租下来,爱住不住,每个月也就给一两银子便可,足够他们在京城生活……只是二房那边有些麻烦……”

    沈溪点头道:“除了五哥外,二房的人基本都没什么着落,到京城后怕是也没什么能力维持生计,不过还好,回头我给他们在衙门寻个差事,让他们能安稳过日。”

    谢韵儿眼前一亮:“相公可以替他们安排营生?”

    沈溪笑了笑道:“他们人在宁化县,距离我太远,想管也管不着,不过既然沈家已经落难不得不到京城来投奔我,那就给他们安排一下也无妨,不过暂时只能在京师各衙门打杂,如果谁愿意从军的话,可以混个军职……”

    谢韵儿想了下,摇摇头道:“先把他们安顿下来,至于旁的事情,由相公处置便是,妾身不会去干涉,不过妾身会给他们提一句,看看他们是否愿意接受相公的安排,不过相信只要他们不傻,都会接受。”

    谢韵儿好像放下心头一块大石,道,“既然相公愿意给他们安排营生,他们自己就能混口饭吃,那我们就负责最初的安顿便可……有相公这句话,他们就算不想听咱的安排,也要听了!”

    说完,谢韵儿看着沈溪,似乎觉得有沈溪帮忙,她很容易就能当好宁化沈氏的家。

    跟周氏一样,谢韵儿开始以一家主母的心态对待这些事,至于沈家将来成为如何模样她不是很在意,她最在意的是这些人不能干扰到沈溪的名声,到底沈溪这一脉名义上也属于这沈家大家族的一员。

    ……

    ……

    正月初四,沈溪在会同馆接见朝鲜使节。

    鸿胪寺少卿王宸、礼部主事张悦等熟人陪同沈溪会见。

    朝鲜派来的正使汉名叫卢公弼,在整个朝鲜使节团中,会说汉语的不在少数,而这卢公弼也是朝鲜士林的代表,跟中宗反正后被信任的儒官赵光祖、金等人关系很好,中宗希望能以汉化思想比较深的士人来获得大明支持。

    “……见过上朝尚书……”

    沈溪带着人进入会同馆宴客厅后,卢公弼带着使节团全体人员过来向沈溪行礼。

    这些人没有下跪,像是大明官场中人会见一样,只是行拱手礼,不过腰弯得很低,足见对沈溪的尊重。

    沈溪面对一群说汉语的使节,没有拘泥,挥挥手道:“诸位不必多礼,本官奉君命见诸位,乃是商议册封之事。”

    卢公弼等人脸上都布满喜色,显然他们已经等这天很久了。

    中宗继位后,虽然朝鲜境内已完成清洗,朝野暂时安定,却因大明皇帝不管事,没人理会朝鲜国王册封的事情。一年前朱厚照曾有意让沈溪负责接见使臣,最后的结果却是沈溪被发配宣府,之后执掌朝政的刘瑾对朝鲜使节送的礼不满意,直接将使节团驱逐出京。

    如今已经是朝鲜使节团二度到京城来请求册封。

    众人坐下,卢公弼看着沈溪,面色中满是敬意。

    卢公弼道:“不知沈尚书可有见过我国给上朝皇帝的国书?”

    沈溪看向旁边的鸿胪寺少卿王宸,王宸回道:“国书去年年中便已进呈,不过当时刘阉在朝,之后国书便不寻。”

    听到这话,多少让在场的官员感到尴尬,一国进献国书,最后竟然会失踪,足可证明当时大明上下对册封新的朝鲜国王之事有多不在意。

    卢公弼低头道:“若时间来得及的话,在下愿意即刻启程回国,跟国主请国书而来。”

    沈溪问道:“阁下可有那么多时间来回?你们回去后,如何跟你们国主交待?”

    卢公弼显得很为难,他不知道该如何解决眼前困窘,虽说他在朝鲜也是“科举”出身,但论学问,他跟大明这些官员没法比,至于为官和谈判经验,自然也远有不及。

    沈溪一摆手,道:“你们国主有什么话要上呈陛下,只管列下来,本官会为你们转达。”

    卢公弼赶紧摇头:“为人臣子,无资格代表国主说话,沈尚书可否容我等退下商议?”

    礼部主事张悦有些不耐烦了:“有什么话在这里说便可,为何要退下商议?莫非有不可告人之事?”

    言语间,大明官员已非常不客气,卢公弼赶紧道:“沈尚书,还有这位同僚,在下之前见过司礼监掌印张苑张公公,已经跟他商议好,我国进献美女十名,换得上朝对我国册封……不都已经说妥当吗?”

    卢公弼很不理解,为何跟张苑商量好的事情,到现在却要重新谈判,难道是大明这边出尔反尔?

    “张公公?”张悦和王宸听到张苑的来头,多少有些忌惮,毕竟现在张苑在朝中地位不一般。

    卢公弼看到二人反应,多少有些宽心,心想:“还好提前去调查一下张公公的背景,不然的话,有可能被大明这些奸诈的官员蒙骗,套取我们的好处。”

    沈溪皱着眉头道:“张公公可代表不了陛下……陛下派来商谈此事的人,正是本官。”

    卢公弼有些惊讶:“那沈尚书可是要提出新条件?”

    沈溪道:“大明地大物博,岂会在意你们朝鲜区区弹丸之国所开条件?现在似乎是你们希望得到天朝册封,为何会拿如此口吻说话?”

    卢公弼赶紧站起身来认错:“是我等疏忽,若有怠慢之处,请沈尚书宽恕。”

    本来沈溪想给这些人一个下马威,但见他们认错很快,就算有脾气也不好发作。

    沈溪道:“陛下对你们朝鲜国内的情况不是很了解,请问你们之前的国主,是驾崩?还是说因为某些事,而被篡位了呢?”

    “这……”

    沈溪的问题实在太过尖锐,让卢公弼完全没有准备。

    按照朝鲜的说法,燕山君并非是被篡位,而是奏大明燕山君“以世子夭亡,哀恸成疾,奏请以国事付其弟怿,其国人复奏请封怿”,故意将国内的谋朝之举说成是合法的逊位传位。

    至于大明这边也有准备,就算刘瑾再昏聩,也没听信朝鲜的鬼话,当时礼部议之后直接拒绝,驱逐出京了事。朝鲜也是在获悉刘瑾倒台后,才又组织使节团,再次入京城请求大明皇帝册封。

第二〇四四章 邦交无小事

    卢公弼又把朝鲜国书中提出的说法,再次对沈溪重复一遍,他不知道沈溪对于他们国内发生的事情了若指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卢公弼看来,大明不可能派人去刺探朝鲜情报。

    沈溪道:“阁下的说法,为何跟本官得知的情况有所不同?以本官所知,是因为你们国内发生政变,将原先国主放逐,找了个新国主主持国政……难道你们觉得天朝好蒙骗,所以才敢信口开河?”

    卢公弼神色紧张,整个朝鲜使节团的人也都惊慌失措,他们没料到大明能调查清楚朝鲜国境内的政治纷争,原本他们以为随着刘瑾倒台,中宗获得大明册封已经没有任何阻碍。

    王宸和张悦满脸诧异,显然从未听过沈溪的说法,不过他们对朝鲜人也有怀疑,当沈溪提出朝鲜发生篡位政变后,第一反应便是静观其变,先由沈溪跟朝鲜人谈判,从中窥探真相。

    沈溪打量卢公弼:“怎么,被本官说中,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卢公弼满脸苦笑:“在下对沈尚书所言全不知情,不知是什么人误传,对我国国主声望造成如此恶劣的影响,此事纯属子虚乌有……”

    虽然卢公弼竭力强辩,但明显底气不足。

    沈溪道:“就算阁下辩解是有人在背后恶意中伤,但有一件事,却并非无中生有……你和你的随从,在大明各地大肆购买违禁品,你是将我大明官府视作无物?”

    沈溪说话语气极为严厉,卢公弼听了非常恐惧,以至于说话声音都有些颤抖:“沈尚书所说事情,在下完全不知……完全不知……”

    沈溪从怀里掏出一份书折,丢在面前的茶几上,“这里是你们跟大明地方做买卖的记录,其中大半为火铳、火药和军械,还派出斥候对工部工坊进行刺探,被我朝查获,这是供状……阁下有什么可辩解的吗?”

    卢公弼拿起书折,看到上面提到的事情,面如死灰。

    沈溪道:“朝鲜先是欺骗上朝国内政变之事,又在大明境内购买囤积军械,图谋不轨,还想得到我朝册封,简直是痴心妄想!”

    “本官今日本想给你们机会,结果你们不思皇恩,居然谎言欺骗,那本官没什么可说的,从今日开始,所有使节必须留在会同馆,不得离开半步,除非你们回朝鲜,否则在这里一切,都要遵从我大明的规矩!”

    说完,沈溪站起身便走。

    卢公弼一看谈崩了,显然这不是他能接受的结果,赶紧道:“沈大人请留步,有话……好好说。”

    沈溪驻足打量卢公弼,这已经不是之前谈判时互相关系对等的时候,对方连称呼都变了。

    现在沈溪完全占据上风,昂首道:“阁下有何话可说?”

    卢公弼先看了看身后的随从,道:“你们先退下……沈大人,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说完,卢公弼看着沈溪身后的明朝官员,想跟沈溪单独说话。

    沈溪知道,对方接下来必然要谈贿赂的事情,这也是之前卢公弼私下见张苑的原因,知道张苑有权有势,希望能通过张苑来获得大明皇帝的册封,顺利完成任务回国。

    沈溪对王宸等人道:“诸位先到外面等候。”

    在场沈溪地位卓然,又是会见朝鲜使节的钦差,没人敢违抗他的命令,当即出门而去。

    等人出去后,卢公弼紧忙道:“沈大人,听说您三元及第,翰林之才,对于行军打仗的事情也很有见解,我朝准备为您著书立传。”

    沈溪冷笑不已:“你跟本官说这些作何?本官人没死,著书立传,你这是提前要给本官盖棺定论是吗?”

    “并无此意,并无此意。”

    卢公弼道,“沈大人,您在大明有着崇高的地位,不必跟我们这些小人物一般见识,就算是我朝国主,跟您的地位也无从相比……”

    沈溪打量卢公弼,道:“阁下私下里这么说,请问在人前敢这么说吗?你不怕回不去朝鲜?”

    卢公弼被沈溪耍得团团转,不知该如何应答,支吾半晌后,终于开门见山道:

    “沈大人,我们这些小国中人不知该如何跟您这样的大人物相处,您看这样如何,我们除进贡给大明皇帝陛下十名美女,再向您进献二十名美女,逢年过节再送厚礼到贵府……如果您怕被人知晓,只管给个地方,我们会派人把礼物送到指定的地点,绝不会给您制造任何麻烦。”

    沈溪摇头道:“区区几个女人,再加上一些礼物,便能换得大明册封……阁下的算盘打得可真响!阁下可有想过,你们欺骗天朝上国,在我大明境内购买违禁品,甚至刺探我朝情报,这些事情都足以让我朝对你们失去信任,看来以后你们不用派使节到我朝来,战场上相见吧!”

    这下可把卢公弼给吓着了。

    卢公弼自然知道大明要出兵讨伐草原,但心底却清楚,朝鲜根本就没能力对大明挥兵,以朝鲜的国力,后来连倭人和后金犯边都无法抵挡,更不用说是跟明朝抗衡了。

    再者,建立在儒家伦理上的明朝与朝鲜的宗藩关系,既是“君臣关系”,也是“父子关系”,自从李成桂称王,明太祖赐予朝鲜国号至今,每一任国王都必须获得大明皇帝册封,否则名不正言不顺,想坐稳江山极为困难。

    卢公弼紧忙道:“沈大人,您有何条件尽管开,我一定无条件遵从,这件事……一定有商议的余地。”

    沈溪道:“对于失信之人,何来商议空间?今日之事本官会如实告知陛下,到时候如何处置,由陛下决定,你若是愿意等,那就乖乖地等在会同馆内,如果你不赞同的话,随时可以回朝鲜,没人阻拦!”

    ……

    ……

    沈溪跟朝鲜使节的谈判不欢而散。

    沈溪没给朝鲜人任何机会,让张苑少了一次在朱厚照跟前建功立功的机会。

    本来张苑想跟沈溪一起前来,但他觉得沈溪能把事情处理好,又不想以沈溪副使的身份出现在朝鲜人面前,因而没有跟着前来。

    等张苑得知沈溪跟朝鲜人的谈判结果后,近乎气急败坏地出现在沈溪面前,而此时沈溪才从会同馆出来回到兵部衙门没多久。

    “……沈大人,您这是要折腾人啊,陛下吩咐的事情你可有办妥?朝鲜进贡的美女在哪里?”

    张苑不顾陆完和王敞等人在旁,直接出言质问沈溪。

    沈溪道:“朝鲜使节有诸多犯禁之处,且其上奏的国书所言不尽不详,恶意欺骗,连刘瑾也知道其中有诈,予以驳回,如何让本官同意册封之事?既然册封之事无从谈起,又如何涉及朝鲜进献的美女……你想要的话,自己去找朝鲜使节索取!”

    “你你你……”

    张苑指着沈溪,肚子几乎快被气炸了。

    但他没辙,毕竟在朱厚照安排下,沈溪才是正使,有权做任何决定,张苑最后一甩袖道:“看咱家如何参劾你!陛下信任你才交托你重任,不想你办得一塌糊涂,简直不可理喻……看,看什么看?!”

    张苑在众目睽睽下出了兵部衙门,乘坐马车前往豹房,准备面圣告状。

    陆完担心地问道:“沈大人,这……不会出什么事吧?”

    沈溪道:“涉及到番邦之事,由不得不慎重,虽然是陛下亲**待,但必须以维护朝廷的利益为先……此时与兵部无关,诸位只管做好自己手头的事情便可。”

    ……

    ……

    与此同时,谢迁得知沈溪在会同馆内羞辱朝鲜使节,这可把他给惊着了。昔日刘瑾当权时,他便看过朝鲜敬献的国书,对于其中内容有所怀疑,所以后来刘瑾把朝鲜使节团赶离京城,他没吱声。

    但现在经沈溪把事情一闹,谢迁反而站到了朝鲜使节一边。

    “……这小子究竟要闹哪样?北方边境才刚安定一些,他就来这套,不就是册封朝鲜一国君主的小事?管他是正常登位还是篡位!太祖时李成桂兵变,废高丽皇帝辛、辛昌、王瑶,自立为王,太祖不也承认了吗?还赐下‘朝鲜’的国号!再者,他如何知晓朝鲜境内的事情?他派人去朝鲜看过了?”

    在谢迁看来,就算是朝鲜子民,也未必知道自己国主之位是否系篡位所得,更别说沈溪这个大明的人了。

    所以他对沈溪的刁难一点儿都不赞同,认为既有太祖先例,就该遵照执行,不应刁难朝鲜使节团,让这个大明最好的藩属国离心离德,于当前大局无益。

    前来传递消息的礼部主事张悦问道:“谢阁老可是要去面圣,陈述此事?”

    谢迁脸色发黑,虽然他地位尊崇,却从来没有随时面圣的资格,他气冲冲地道:“既然张公公已得知此事,必会把事情缘由告知陛下,何须老夫前去面圣?不过老夫不能对此坐视不理。”

    “那不知谢阁老……”

    张悦看着谢迁,想知道谢迁下一步举措是什么。

    谢迁道:“老夫要去拜访几个部堂,再到鸿胪寺把事情问清楚,有必要的话还有可能去兵部衙门走一趟……你先回礼部去,这件事跟礼部关系紧密,但凡造成两国邦交恶化的问题,那就不是小事!”

    张悦见谢迁一副兴师动众的模样,心里有些鄙夷:“你谢于乔内残外忍,论气魄远不如年轻有为的沈之厚!”

    显然谢迁没料到自己会被张悦鄙夷,自我感觉良好,带着一股傲气出了小院,往吏部衙门去了。

    ……

    ……

    张苑一门心思去朱厚照那里告状。

    在他看来,这次沈溪一定会被他扳倒,就算不死也要脱层皮……居然敢把向皇帝进献美女这样的“大事”给阻碍,耽误他邀宠,简直是罪大恶极。结果到了豹房后,张苑才发现要告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就算他见朱厚照的门路比旁人广,但问题是朱厚照白天根本不会等他,这会儿正在呼呼大睡。

    然后张苑一等等到日落时分,期间一直催人进去问,看看朱厚照是否醒来。

    一直到华灯初上,朱厚照才醒来。

    “……张公公请见谅,不是小人不进去跟您传报,实在是没那资格。陛下已起身往丽妃处,要不您再等等,或者您可以跟拧公公说……”

    那些太监很为难,朱厚照三令五申不允许因外事耽误他行乐,现在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会先去请示小拧子,而现在小拧子跟张苑间又有利益上的争夺,根本就不会帮张苑传报。

    张苑恼火地问道:“小拧子人在哪儿?”

    听到张苑直呼小拧子之名,那名太监被吓着了,之后无论张苑再怎么问话,他都三缄其口,默不作声。

    一直等到钱宁前来,张苑总算看到些希望,钱宁打量张苑,笑呵呵地问道:“这不是张公公么?在下给您行礼了。”

    跟以前见到钱宁,钱宁对张苑表现出的毕恭毕敬态度不同,如今钱宁说话底气十足。

    谁都知道钱宁正得宠,靠着丽妃的崛起他在豹房内有了特殊的地位,现在虽然还未正式成为锦衣卫指挥使,不过有传言说年后几天就会变成现实,毕竟朱厚照已下达提拔钱宁的命令。

    张苑气呼呼地道:“咱家来见陛下。”

    钱宁嘿嘿一笑:“这件事在下可就无能为力了……在下也有好些日子没见到陛下,要不张公公跟着一块儿去喝杯酒?”

    张苑气恼地道:“咱家有要紧事面圣,谁敢阻拦?”

    因为气急败坏,张苑已不想再跟眼前这些人废话,直接往豹房内闯去,这下可把那些太监给急坏了。

    “张公公,您不能如此啊……”

    一群太监上前来阻拦拖拽,而那些侍卫也蠢蠢欲动,不过在场的人都知道张苑是谁,这位可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手上拥有巨大的权势,谁若得罪狠了都没好处,所以这些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钱宁没有出面阻拦,用阴阳怪气的语调调侃:“张公公这又是何必呢?要面圣,也未必需要强来,可以去跟拧公公递句话……拧公公还能不给张公公您面子?”

    张苑见强闯这招不灵,只能罢休,怪只怪他体力不行,不大一会儿已经是气喘吁吁,无法继续往前硬闯。

    张苑道:“咱家用得着你提醒?小拧子人在何处?咱家要见他,若他不出来,以后休想让咱家给他行任何方便……你们把这话带给小拧子,让他自己掂量一下到底是否出来见咱家!”

    到最后,张苑只能用威胁的口吻跟周遭那些碍事的太监说话。

    显然张苑不想求着小拧子,他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是司礼监掌印,就应该成为刘瑾一样骄横跋扈之人,现在宫里的太监没人敢跟他作对,自然也不会屈从于豹房这边的太监。

第二〇四五章 太监之争

    小拧子早早便知道张苑来豹房等候面圣,但他不加理会,在朱厚照醒来后非但不去传报,还故意让太监延误出去告知皇帝醒来的消息,以至于张苑得到回报时,朱厚照已经去见丽妃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就在小拧子洋洋得意时,一名太监匆忙进来,把张苑的话原封不动告知。

    小拧子心里来气,暗忖:“这个张苑实在太过无耻,觉得自己是司礼监掌印就这么飞扬跋扈,可他连随时面圣的资格都没有,凭何让我什么事都听他的?”

    那太监道:“拧公公,您还是出去看看吧,张公公已经强闯一次,若事情闹大的话,怕是陛下会知晓。”

    这些太监都不想惹事,尽量劝小拧子屈从,最好是两边和和气气,对他们来说也就皆大欢喜。

    小拧子黑着脸道:“知道了,咱家之后便出去见他。”

    在把太监打发离开后,小拧子思虑再三,最后决定先把张苑到来的消息先告知朱厚照,“陛下玩性大的时候,谁跟他说事都是自找麻烦,这次我就趁着陛下无心旁骛时禀报,陛下恐怕会直接拒见张苑!”

    想到这里,小拧子越发得意,他觉得自己对朱厚照的了解无人能及,可以以此来左右朝事。

    但当他见到朱厚照后,才发现事情没想象的那么简单,朱厚照这会儿兴致不高,就算丽妃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找到让朱厚照沉迷其中的玩意,小拧子值得硬着头皮过去禀报:“陛下,张公公在外求见。”

    “哦?”

    朱厚照一听瞪起眼来,道,“爱妃,看来张公公有要紧事要找朕,涉及朝政,朕不能在这里多陪你,朕先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事,如果很着急的话,可能朕今夜就不过来了。”

    丽妃虽然知道朱厚照是在找借口,但她就算再得宠,也没有得到朝廷正式承认,无名无分,根本没资格反对什么,还要表现出自己宽宏大度的一面,当即站起身来,恭敬地道:“恭送陛下。”

    朱厚照笑着把丽妃揽过,轻薄一番,这才心满意足地带着小拧子出来,等出了院子后,朱厚照四处看了看,问道:“张苑人呢?”

    小拧子道:“还在外面等候,却不知是为何事而来。”

    朱厚照兴奋地搓着手:“当然是为朝鲜进献的美女的事情,你自小生活在宫里,不知其中妙处,朕早就想见识一下朝鲜的美女跟大明有何不同。”

    说完,朱厚照一马当先,快步如飞而去,小拧子一路小跑跟在后面,心里暗自恼恨,嘴上嘟哝:“早知道拖着不报,如此一来岂非变相帮了张苑那厮的忙?”

    一起到了豹房花厅,朱厚照一摆手:“你在这儿杵着作何?去传张公公进来,如果他带了美女,先帮朕安顿好,过一会儿朕就会前去相见。”

    “是。”

    小拧子心有不甘,但还是遵命从书房出来。

    ……

    ……

    朱厚照所在的花厅,介于内外院之间。

    豹房几次进行扩建后,如今内外院的界限已经很模糊,不过能通行到豹房中心地带的路很少,这花厅便在必经之路上。

    小拧子带着两名太监前往候客的地方,脸上满是不悦。

    张苑正在客厅门前来回踱步,看到匆匆而来的小拧子,怒火中烧,握着拳头冲了过去。

    “张公公,您莫要动怒啊!”钱宁在后面挑唆。

    小拧子抬头看了张苑一眼,牙关紧咬,目光中带着一抹凶戾之色,反倒把张苑给震住了,情不自禁停下脚步,但他不甘示弱,嘶吼着道:“小拧子,你这是何意?咱家到这里多久了?你居然不让咱家进去面圣?!”

    小拧子道:“这是陛下亲口吩咐,如果你想知道为何,只管去问陛下!你以为咱家没给你传报吗?陛下一直坚持先去见过丽妃,把后宫安置妥当才有时间见你。”

    “你……!”

    张苑本想继续向小拧子发难,但听说朱厚照要见自己,而小拧子又表现得很委屈,一副受气包的模样,便以为自己怪错人了。

    钱宁笑道:“在下不是说过了么,陛下日理万机,肯定是没空,只要陛下有了闲暇,自然会见张公公……谁叫张公公乃是朝廷栋梁之臣呢?”

    这种马屁话,已不能让张苑有任何情绪波动,他气呼呼地道:“陛下现在是要赐见咱家,是吗?”

    “走吧!”

    小拧子让开一条路,显得很傲慢,他态度越不善,张苑心里越来气,毕竟张苑一心想模仿的对象是刘瑾,想当初刘瑾对他和小拧子是什么态度,他就想对眼前这些人持什么态度,而且他希望旁人见到他都好像以前见到刘瑾那般战战兢兢。

    可惜他毕竟不是刘瑾,小拧子如今已经是司礼监随堂太监,在朱厚照跟前的地位与他不相上下,甚至小拧子有随时面圣的机会,而他没有,这就是最大的不同。

    在内院走的时候,张苑便在想这件事,“谢迁以为我能随时见到陛下,才会对我毕恭毕敬,如果让他知道我现在在皇上跟前的地位甚至不如小拧子,或许以后就不会配合我做事,我一定要防备着点。”

    进到花厅,没等小拧子上前复命,张苑已三两步冲上前,跪下磕头,近乎是哭诉道:“陛下,您可要为老奴做主啊。”

    朱厚照本满心希望能见到朝鲜进献的美女,听到张苑这番求助的话,不由问道:“张公公,你这是什么意思?起来把话说清楚。”

    张苑道:“陛下不给老奴做主,老奴便在这里长跪不起!”

    “啪”

    朱厚照一把将面前桌子上的砚台抓起来,直接砸到了张苑的脑门儿上,张苑感到一阵钻心的痛,才意识到自己犯混了……朱厚照这里从来不吃威胁这一套,撒泼耍赖纯属自寻烦恼,当下顾不上之前所说的话,直接从地上爬起来。

    “说!”

    朱厚照怒道。

    张苑捂着额头,战战兢兢回道:“都是沈之厚,他违背陛下的旨意,愣是跟朝鲜使节交恶,甚至连朝鲜进贡的美人也被他退了回去!”

    满心期待的美人,居然就这么泡汤,朱厚照自然不甘心,他瞪着眼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沈尚书的字号也是你随便叫的?”

    显然朱厚照不满意张苑的态度……张苑把他心头的怒火,一股脑儿地发泄出来,甚至在朱厚照面前他以沈溪的字号相称,让朱厚照非常惊讶。

    朕都不能直呼沈先生的字号,你个太监就这般堂而皇之出口,你是否觉得比朕更有架子?

    张苑哭诉起来,“陛下,都怪沈尚书,他把朝鲜使节骂了,还把对方进献的美人给退了回去,他分明是要跟陛下您作对……老奴跟他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小拧子在旁直皱眉头,心想:“张公公什么时候去见过朝鲜使节?我怎么不知情?”

    朱厚照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答,站起身来,在桌子前来回踱步,半晌后他用相对冷静的口吻道:“小拧子,你去把沈尚书请来,朕有事问他。”

    张苑当然不能让朱厚照见沈溪,毕竟他的话多有不实,首先朱厚照让他跟沈溪去见朝鲜使节,他顾着面子不想当副使没去,再者他只知道沈溪没把十名朝鲜美女讨要回来,至于剩下的事情全都是他臆测所得,至于他劝说沈溪那更是瞎编乱造。

    张苑急忙道:“陛下,难道您不相信老奴吗?他分明是没把陛下您放在眼里……陛下还见他作何,直接拿下治罪便可。”

    朱厚照皱眉道:“你说沈尚书把十名美女给退了回去,这话朕相信,或许是朕本就不该让沈尚书去办这件事,他作为文臣表率怎么可能容许朕沉迷酒色?还是朕糊涂了,应该让你去把十名美女直接领回来便是。”

    张苑一愣,没想到朱厚照居然主动为沈溪开脱,他还指望朱厚照能像对他的态度一样,直接惩罚沈溪。

    但他忽略一件事,那就是朱厚照开春后御驾亲征出塞作战还要依靠沈溪,怎么可能在这件事上翻脸?

    而且朱厚照在沈溪面前一直保持学生的姿态,现在他做错事被先生发现,还没恬不知耻到去惩罚先生的地步,因为朱厚照知道那些文官难缠,因为这件事得罪沈溪的话,对他的名声没有好处,还不如忍气吞声……当然这一切是建立在张苑所言属实的基础上。

    朱厚照道:“张苑,你今晚去一趟会同馆,把朝鲜进献的美女给朕接来,这件事不必跟沈尚书打招呼。”

    张苑急忙道:“陛下,沈尚书之前拒绝朝鲜国主册封,对方怎会还把美女进贡?关于册封之事……”

    朱厚照显得很不耐烦:“一个小国国主,朕册封一下又不是什么大事……你去跟他们说,先把美女送来,如果朕高兴了,就会对他们进行册封,这件事就这么了结。关于沈尚书的事情,你不必多言,就当没这回事吧!”

    ……

    ……

    张苑虽然没有达到惩罚沈溪的目的,但现在朱厚照给了他特权,让他去会同馆要人,等于说给了他权限,在藩属国使节面前耀武扬威,甚至还能名正言顺收受贿赂,总算让张苑心理平衡了些,匆忙领了皇命离开。

    张苑走后,朱厚照显得很恼火,好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被家长发现。

    朱厚照看着旁边似有所思的小拧子,问道:“小拧子,你觉得这件事是否有问题?”

    小拧子道:“奴婢对于军国大事不是很明白……”

    朱厚照眯着眼道:“你小子,分明是有话想说……刚才朕就发现你想说什么,现在张公公走了,你可以说出来,就算话不中听,朕也不会惩罚你。”

    小拧子这才鼓起勇气道:“陛下,以奴婢所见,沈尚书定不会为了进献美女之事跟朝鲜使节为难……以奴婢听闻,那些朝鲜使节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之前他们就曾给刘公公送过厚礼,希望刘公公能通融,帮他们完成册封,不想却被刘公公驱逐出京。”

    “你怎么不早点儿说?”

    朱厚照皱眉道,“居然给刘瑾送厚礼?那意思就是说,他们迫切想得到册封,但刘瑾却拒绝了……这其中有什么问题吗?”

    小拧子回道:“奴婢了解的不多,好像当初刘公公是说朝鲜出现谋逆的事情,册封国主名不正言不顺。另外,以奴婢所知,张公公白天根本就没去过会同馆,他说的事情很可能是……很多事情奴婢尚未调查清楚,便在陛下面前胡言乱语,罪该该死。”

    朱厚照皱了皱眉头,道:“这张苑,到底搞什么鬼?不过既然托付他重任,只要能把朝鲜进献的美人带回来,怎么行了……不就是个朝鲜国主吗?管他是怎么当上国主的,朕给他册封一下,本就是天朝上国君王应该做的事情……这件事你不必再提了。”

    虽然朱厚照心中有所怀疑,但他对待朝事素来懈怠,可不会详细去思考背后藏着的事情。

    ……

    ……

    另一边,张苑兴冲冲带着人去会同馆,结果他人没进会同馆,就被奉调前来看守朝鲜使节团的五城兵马司官兵给拦下。

    “大胆,你们知道咱家是谁吗?咱家乃司礼监掌印,奉皇命前来办差,谁阻拦的话一律问斩!”

    张苑难得有耀武扬威的机会,正想好好刷一把威望。

    本来张苑以为,只要自己亮出名号,那些官兵立马就会退下,甚至跪下来向他磕头请罪,结果对方听到张苑的话,更加来劲,直接刀兵相向。

    其中一名兵头说道:“张公公见谅,沈大人之前吩咐,任何人都不得进会同馆内见朝鲜使节,尤其是张公公您,如果放您进去,我们就要自刎当场……我们可是给沈大人立过军令状的。”

    张苑在沈溪和朱厚照那里受到欺辱,已经满肚子怒火,现在被这些小兵欺负,彻底抓狂了,怒吼着一挥手:“看来你们的脑袋不想要了……来人啊,把他们给绑了!”

    张苑忽略了自己随从不多的现实,等他下令后,五城兵马司的人已经把张苑和他的随从给围了起来,其中一杆长枪抵到了张苑面前,他神色苍白,紧张地喝问:“你们……你们要造反?”

    恰在此时,一个让张苑又爱又恨的声音传来:“什么人让张公公如此动怒?”

    张苑侧过头看去,但见几人举着火把走了过来,当前一位不是旁人,正是沈溪。

    张苑指着沈溪道:“沈之厚,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溪道:“该是本官问你是什么意思才对……本官本已准备去面圣,把朝鲜使节隐瞒大明,在大明境内作奸犯科之事详细告知陛下,结果你却蹿到这里来耍威风,难道你跟朝鲜使节有什么勾连不成?”

    张苑气得一张脸涨得通红,声嘶力竭地道:“是陛下让咱家来的,你们敢阻拦的话,通通问斩。”

    五城兵马司的校尉请示:“沈大人,请您示下,该如何是好?”

    沈溪道:“劳烦张公公跟本官一起去面圣,陛下到底要如何做,到时候自然会明了……”然后转头对五城兵马司将士道,“你们的任务就是看守好会同馆,今日不管什么人,都不得踏入会同馆一步!”

    沈溪下了死命令,张苑虽然在那儿呜哇乱叫,却毫无用处,根本就没人听他的。

第二〇四六章 皇帝的气量

    张苑几乎是被王陵之押送着往豹房而去。

    张苑一路上没少骂沈溪,差点儿就把沈溪的祖宗十八代给骂个遍,不过他还是有点分寸,知道骂沈溪的祖宗就是骂自己的祖宗,而且他有一样“命门”被沈溪给把着,那就是他儿子在沈溪手下办事,若是跟沈溪彻底交恶,儿子就只能靠他这个亲爹才有出路。

    而他自己都以太监这个身份为耻,到现在都没跟几个儿女相认。

    到了豹房,小拧子听说沈溪把张苑给“押”回来,一路小跑迎出来,见状大惊失色:“沈大人,您……您这是作何?”

    沈溪道:“本官有事见陛下。”

    张苑急切地道:“小拧子,你跟他说,是否陛下让咱家去办事的?他居然诬陷咱家跟朝鲜人勾连,分明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小拧子根本不理会张苑,道:“沈大人稍等,小的这就进去给陛下通报。”

    小拧子不想知道沈溪为什么把张苑押送过来,只顾着履行自己的职责,尽快把事情传达给朱厚照,别的事情他一概不想理会,而且他心底也希望沈溪能找机会好好教训一下张苑,最好能把张苑拉下马来。

    等小拧子把话传到,朱厚照吓了一大跳,问道:“什么?沈先生带着张苑来的?那十名美女……”

    小拧子眨眨眼,摇头道:“奴婢并未见到什么美女。”

    “坏了坏了,沈先生不会是来教训朕不学无术吧?那……干脆不见了!”

    朱厚照可不想被沈溪骂,关键是现在不能把沈溪怎么着,在他心目中,是将沈溪当作长辈看待,就算对他老爹也没对沈溪那么虔诚。

    做错事后,自然不想挨训。

    小拧子苦着脸道:“陛下,以奴婢看来沈尚书不是来跟您为难,他好像是说……张公公跟朝鲜人私通还是怎么,奴婢没听太明白。”

    朱厚照皱起了眉头:“那你先去问问沈先生是为何而来,如果不是为美女的事情,就把沈先生请进来。”

    小拧子立马出去把沈溪请了进来。

    以小拧子的想法,现在朝中能跟张苑对抗的朝臣,除了沈溪外没旁人,他要依靠沈溪来把张苑扳倒,让自己上位。

    朱厚照见到沈溪后,脸色有些不太好看,觉得先生是为了朝鲜使节团进贡美女之事前来声讨。

    “微臣参见陛下。”

    沈溪直接行礼,态度恭谨。

    张苑“噗通”一声跪到地上,近乎是哀求:“陛下,您可是亲眼看到了,不是老奴不想替您做事,实在是沈尚书太过蛮横无理,阻挠老奴办皇差不说,还把老奴给押送回来,简直是目中无人!”

    朱厚照正需要借势壮胆,张苑这下算是犯到他手上了,当即怒喝道:“闭嘴,你个狗奴才,朕让你说话了吗?”

    张苑赶紧住口,随即朱厚照看着沈溪问道:“沈先生,这两天您的伤情是不是有所反复?怎么……突然深夜造访豹房?”

    沈溪道:“微臣有关于朝鲜国内的情况告知,免得陛下被朝鲜使节欺骗。”

    朱厚照稍微松了口气,在他看来,只要沈溪不是来跟他计较沉溺美色之事,一切都好商量,说话也有了一丝底气:

    “沈先生,朝鲜使节不过是来求大明册封,他们国主刚登位,急需得到大明承认,此前已经被刘瑾那逆贼给拖延了……或许他们的国主得位不正,但大明作为天朝上国,不应该跟他们计较太多吧?总归要以和气为先。”

    沈溪没料到,朱厚照居然能从朝鲜使节之前一系列举动,猜测可能是其新君得位不正,当即点头道:“以微臣所知,朝鲜国内发生政变,如今的国主是靠篡位得到皇位。”

    朱厚照笑道:“那就是了,朕不想跟他们计较,反正朝鲜国主发生更替已是既定事实,朕还跟他们计较什么?早点把他们册封了,他们也好回去交差……朕最多不过是赐给他们一点儿东西罢了。”

    张苑见朱厚照如此笃定,也多了一些自信,嚷嚷道:“沈尚书,瞧瞧,你自作主张无可狡辩了吧?外交无小事,陛下没决定的事情,你就大动干戈……回陛下的话,以老奴所知,沈尚书居然把朝鲜使节给囚禁在会同馆内,甚至派出士兵看守。”

    “嗯!?”

    朱厚照脸上露出一抹疑色,随即笑道,“沈先生,不知可有这件事?”

    沈溪见朱厚照那敷衍的笑容,便知道皇帝口是心非,虽然心里存疑,却又不敢跟自己翻脸,所以才会有这表现。

    沈溪道:“朝鲜使节公然刺探我大明情报,派人去工部军械工坊窃取我火器构造,并从黑市大量购买火器、火药,其心可诛……”

    沈溪把朝鲜使节劣行说出来后,朱厚照看似在思索,但其实恨不能早点儿把沈溪给打发走,因为朝鲜使节所犯过错在朱厚照看来无关紧要,他此时最关心的事情,莫过于那十个朝鲜美女,只要美女到手,任何事都可以商量。

    等沈溪说完后,朱厚照故作生气道:“这些朝鲜人实在太不像话了,居然在我大明境内作奸犯科,既如此就该早日册封了事,免得他们长时间逗留大明境内……放心吧,沈先生,朕遣使前去册封时,会以圣谕的形式喝斥,责令以后再遣使到京城来,必须遵循我大明法纪,否则会驱逐出境……沈先生认为朕的处置是否合适?”

    沈溪见朱厚照是这个态度,便知道自己是时候罢手离开了……朱厚照对于军事上的事情似乎很关心,但对于政治及外交的敏感度完全不够,基本是应付了事的态度。

    若再继续说下去,必然会引起朱厚照的反感,至于朱厚照找朝鲜使节索要美女,并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列,朝鲜向大明进贡美女本来就是传统,太祖和成祖后宫都有朝鲜妃子,再说君王坐拥天下,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自己身为臣子,其实很难干涉朱厚照的行为。

    沈溪行礼:“一切都听从陛下安排。”

    朱厚照满意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的话,那事情就此定下来了,朕会遣使去朝鲜国册封,顺带会跟他们提例行上贡的事情……朝鲜与大明毗邻,长久受天朝庇护,若长久不册封,难免朝鲜境内又出现什么变乱,那可不是朕希望看到的结果。”

    张苑轻蔑地瞥了沈溪一眼,然后冲着朱厚照恭维道:“英明莫过于陛下!”

    “闭嘴!”

    朱厚照瞪着张苑,怒气冲冲地道,“朕还没问过沈先生,你这个狗奴才是否跟朝鲜使节有勾连,若有的话,朕准备好好惩罚你。”

    张苑一听,眉眼顿时耷拉起来,垂头丧气地退到一旁。

    本来沈溪准备把张苑直接给拉下水,但他看出来了,朱厚照虽然话说得严厉,但实际上敷衍和袒护的意思十分明显,也就不想再节外生枝,摇了摇头道:

    “张公公私下里确实跟朝鲜人见过面,至于他们是否有勾连的情况,微臣不知,微臣只是防止有人跟外夷串通,伤害我大明利益!”

    朱厚照释然点头:“原来如此,张苑,你个狗东西,你且在朕和沈先生面前说,你是否有收受朝鲜人的礼物?”

    张苑赶紧叫屈:“没有啊,陛下,绝对没有这种事,老奴冤枉!请陛下明鉴,老奴一心想着陛下的交托,根本就没有私心,只是跟他们说……”

    “行了行了,你说没有,朕暂时相信你,剩下的事情朕不想听你说,朕会派人去调查这件事,一切都会明了。”

    随后朱厚照以敷衍的态度看着沈溪,“沈先生,您看张苑是否还有做错事,又或者对您不敬?如果有的话,朕会严厉惩罚他……您还有别的事情吗?”

    沈溪心里有些不爽,直接回道:“微臣并无异议。”

    朱厚照笑呵呵地道:“那就好,至于跟朝鲜人谈判的事情,沈先生已经做得很好,朕不想再多劳烦,您看这样如何,让张苑这狗东西继续跟朝鲜人商议册封的事,朕会派人盯着,防止他跟朝鲜人勾连……沈先生可满意?”

    朱厚照越是在意沈溪的意见,甚至每件事都摆出来请示,沈溪越觉得这小子滑头,而且明显是心中起了芥蒂,对他产生了防备心理。

    沈溪知道现在朱厚照身边一堆佞臣,就算再尊敬和器重他,也不想看到他大权在握或者对豹房和宫里的事情指指点点。

    为了保持君臣和睦,沈溪无奈地行礼:“一切都按照陛下所说的来办吧!”

    ……

    ……

    沈溪怏怏不乐离开。

    亲自送沈溪出了豹房,目睹马车远去,朱厚照返回豹房花厅,坐下后如释重负,就好像进行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一样,忍不住连续出了一口长气。

    小拧子和张苑侍立在旁,一个站着,一个跪着,朱厚照的反应自然而然地落入二人眼中。

    张苑见朱厚照不说话,以为这位主也在恼恨沈溪僭越,趁机挑唆:“陛下,这沈尚书愈发不将您放在眼里了,老奴奉旨去办差,都被他给押送回来,豹房甚至成了他自家的后院,想进就进,想出便出,成何体统嘛!”

    朱厚照一听来了气,指着张苑喝骂:“还敢在朕面前胡说八道?朕且问你,朝鲜人是否给你送过礼物?”

    “没有啊,绝无此事!老奴之前不是已经回答过陛下的话了吗?”张苑再次矢口否认。

    朱厚照扁扁嘴道:“哼,别以为朕不知道,你既然见过朝鲜人,那些朝鲜人怎么可能只提出给朕送十名美女?我听说刘瑾之所以没答应朝鲜册封之事,其中一个重要原因便是嫌弃朝鲜使节送的礼太薄!有了前车之鉴,你帮朝鲜人穿针引线,他们岂能不给你好处?这实在有悖常理!”

    张苑赶紧磕头:“真的没有,真的没有啊!可能等老奴把事情办成,他们会送礼过来,但到现在为止确实没有。”

    小拧子没有帮张苑说话,站在旁边看热闹。

    朱厚照黑着脸一语不发,也不知道他在生谁的气,半晌之后才道:“管你有没有,如果你敢欺骗朕的话,朕会让你好看……朕现在命令你去把十名美女给朕接来,现在沈先生已经不管这件事了,如果你再不能把人接到,你不用再来见朕了,自生自灭去吧!”

    张苑心里别提有多委屈,以前只要打着朱厚照的名头,随便走到哪儿都可以耀武扬威。

    现在倒好,就算是在京城,还能被沈溪给押送过来,关键是朱厚照不帮他。

    随即张苑领命而去,朱厚照仍旧没离开花厅,他回身看着身后堂上的匾额,好像在想事情。

    小拧子道:“陛下,时候不早,是否给您安排些节目?”

    “哪里还有心情?”

    朱厚照显得很气恼,“小拧子,你觉得沈尚书是否有做错?他来跟朕说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小拧子听得出了,朱厚照对沈溪的称呼都变了,显然是真的有意见了,但他可不想说沈溪的坏话,至少在对付张苑上,他们的利益是一致的,当即道:“回陛下的话,以奴婢看来,沈大人所做的事情,都是为大明利益考虑,并非有意为难陛下。”

    “怎么说?”朱厚照皱眉道。

    小拧子分析道:“沈大人调查出朝鲜人图谋不轨,自然要提出反制,至少不能让他们轻易达成目的……以沈大人对朝事负责任的态度,自然要向陛下您劝谏,而且陛下提出解决方案后,虽然不合沈大人的意思,他不也没反对吗?”

    朱厚照稍微一琢磨,不由点头:“说得也是,虽然沈尚书来见朕说的话不怎么中听,但还是很尊重朕的意见……还有呢?”

    小拧子道:“请陛下恕奴婢见识浅薄……以奴婢看来,刨除朝鲜使节主动向陛下进贡十名美女这件事,其余的事情他们完全是在欺瞒大明,损害我大明利益……这些人必然怕沈尚书,谁都知道沈尚书用兵如神,自然怕沈尚书带兵灭掉他们的国家,开春后大明不是就要出兵平草原?草原一旦安定下来,难道他们就不怕自己跟着遭殃?”

    朱厚照听到这话心情大佳,乐不可支道:“还是你这小东西会说话,算了,朕就不生沈先生的气了,赶紧去给朕安排玩乐的事情,若张苑把美女带回来,直接送到朕面前!”

第二〇四七章 来一回野的

    这次去豹房面圣的过程,在沈溪看来非常不顺。

    他跟朱厚照间产生一种嫌隙,且有扩大的倾向,而皇帝身边人不受他控制,也就意味着有人在朱厚照跟前说他的坏话,虽然一句两句可能不会威胁到他的地位,但架不住朱厚照长时间被这些言论浸染。

    “……之前已经死了一个刘瑾,若是长久下来,很可能我这个皇帝学生也会把我列为假想敌,尤其是在军队被我全盘控制的情况下……这小子对于帝位可比旁人更加在意,一旦疯狂起来可不好应付……”

    沈溪想着怎么维护自己跟朱厚照的亲密关系,张苑则想着怎么动摇这种关系。

    得到朱厚照授意后,张苑觉得自己已大获全胜,毕竟在这件事上朱厚照甚至不惜得罪沈溪帮他,让他看到把沈溪打压下去的希望。

    “让你小子在我面前得瑟,知道厉害的话,最好乖乖跟我认输,这样我还能认你这个大侄子,否则将来我会让你在朝中混不下去!”

    张苑一边想把沈溪打压下去,一边又有些发愁,怎么说沈溪跟他一样都姓沈,他在心里还是希望沈溪能光耀门楣,这样他的子女也会得到好处。

    “我想这个作何?如果我得势,难道沈家便不会得到好处吗?那时看不起我的人,也要对我五体投地,真想看到老五和老四家里的人卑躬屈膝的样子,他们自己有孩子考中举人甚至是状元,难道我儿子的前途就活该不如他们?”

    张苑带着复杂的心情到了会同馆,为了防止再被沈溪的人阻挠他去见朝鲜使节,这次他调了东厂和锦衣卫的人随行。

    等到了会同馆才发现,原来沈溪派驻在会同馆看守的五城兵马司官兵已经撤去。

    “这小子办事效率也够可以的,没想到陛下才下令,他就把人撤了,这样也好,免得再生枝节……算他识相!”

    等张苑进内,找到卢公弼把朱厚照的意思稍微传达,对方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

    折腾了一圈,到头来天朝似乎没有再为难他们的意思,以张苑所说,只要把十名美女交出来,朝鲜就能拿到梦寐以求的册封国书,他们便可以回去交差。

    “张公公,这件事……不会再出什么问题吧?”

    卢公弼已经不敢完全相信张苑,毕竟经历之前的变故,他们发现大明中枢权力构成跟他们想象的完全不同,当初刘瑾掌权时司礼监一言而决,但现在不是说得到现任司礼监掌印支持就一定能完成某些事,还要看沈溪这个兵部尚书的眼色。

    张苑恼火地道:“我朝陛下钦定的事情,难道跟你们言笑?现在立即把人送进宫里,让我朝陛下看到你们的诚意!如果你们敢推三阻四的话,信不信……”

    张苑本想说上两句强势的话,但想到朱厚照对那十名朝鲜美女望眼欲穿,若朝鲜使节团的人因畏惧真的离开京城,等于说他又无法完成差事。

    卢公弼道:“张公公不要以为我等生性多疑,实在是……之前沈尚书的话让我们心里没底……十名美女过两天就会送到京城来……”

    “你说什么?”

    张苑愣了一下,随即怒气冲冲地道,“说要送美女,居然又说要过两天,意思是不想送了是吧?亏咱家在陛下面前为你们说话,甚至不惜被陛下怨责,结果你们就这么对待咱家?”

    卢公弼看到张苑盛势凌人,赶紧陪笑:“张公公不必太过在意,这美女都要从通州的营地往这边送,可能需要花费些时日。”

    张苑皱眉道:“那你们身边没带女人照顾?”

    “嗯!?”

    卢公弼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道,“送给上朝天子的女人,自然要选最好的,且必须是纯洁无瑕的少女。”

    张苑一摆手:“答应我朝的事情,就必须做到,至于是否少女无关紧要,先把人凑齐了送进皇宫里再说……回头另一批女子到来,再由咱家送到宫里去。”

    “这……”

    卢公弼毕竟不是大明子民,不知道朱厚照对熟妇的特殊癖好,在他看来,皇帝都喜欢少女,哪里有喜欢成熟女子的?当即大惊失色地道:“张公公,下臣可不敢对上朝皇上有所不敬啊。”

    “给不给人?”

    张苑火气也上来了,瞪着卢公弼道,“把人送来,咱家跟你们保证,要不了多久就能把册封的国书给你们,陛下已把沈尚书给打发了,这件事现在由咱家全权负责,连外面的士兵都撤了,以后你们在京城行动不会受任何限制!”

    ……

    ……

    卢公弼不知道张苑索要女子的目的。

    在他看来,找十个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女人到皇宫去,并不是一件亏本的事情,比从朝鲜境内找十名才貌双全且纯洁无瑕的少女要容易得多,既然张苑坚持,如此利人利己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卢公弼把使节团内的女子找出,勉强凑够十名,自己都觉得不靠谱。

    送走张苑后,卢公弼担忧不已:“若是上朝皇帝因为这个而怪责当如何?早知道的话就不该听信这阉人的鬼话。”

    卢公弼不知道的是,他找出来的女人,在张苑看来都是“至宝”。

    张苑在回豹房的马车上沾沾自喜:“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以前让人去找成熟的女子,费了半天劲也没找到几个,现在倒好,一次就得到十个,而且还具有异域风情,陛下肯定会很满意。”

    就在张苑觉得自己这趟差事办得完美无缺时,随从纵马跟了上来,凑到马车车窗前禀报:“公公,事情不太妙,这些女子中竟然有我大明的女人。”

    张苑皱眉:“有就有吧,回去之后咱家会如实跟陛下说,这些朝鲜人本就没多少诚意,连美女都没准备妥当便到京城来请求册封,分明是抱着空手套白狼的心思,这次不从他们身上剐一层油下来,对不起咱家这一路辛劳。”

    等张苑到了豹房,没等到正院,便见小拧子在那儿候着。

    张苑脸色不善:“让开!”

    在张苑看来,小拧子是来跟自己抢功劳的,自然不会报以好脸色。

    小拧子笑着道:“陛下派咱家在此等候张公公……不知张公公可把朝鲜美女都带来了?”

    张苑道:“咱家出马,自然能把陛下交待的差事给办好,可不像某些人那样自行其是!”

    小拧子看出来张苑现在正春风得意,不想与其有任何口角之争,马上在前引路,同时派人把十名美女带到豹房内院。

    等小拧子带张苑见驾时,朱厚照正在看戏,旁边一个人都没有,莫说钱宁和司马真人等近臣,连服侍的宫女和太监都不见一个,显得形单影只。

    “陛下,张公公回来复命了。”小拧子上前道。

    朱厚照回头看了一眼,目光竟有些恍惚,“回来了?张苑,十名美女可是带回来了?”

    张苑道:“带是带来了,但……”

    “但什么?”

    朱厚照脸色有些不善。

    张苑一看这架势,只能硬着头皮道:“只是朝鲜人并无多大诚意,上贡陛下的美女尚在路上,老奴便自作主张,让他们先把随行的女子送上,其中大多并非少女,乃是二十岁上下的妇人……且还掺杂他们在大明买的女子……”

    朱厚照松了口气:“朕还以为是什么事,只要有姿色便可,至于是否少女无关紧要,带朕去看看。”

    这会儿朱厚照突然有了精神,本来他只是对异域女子有一定好奇心,现在听说有异域成熟女人,更是来了兴致。

    随后小拧子引路,带着朱厚照和张苑到了十名女子落脚的房间,朱厚照没有直接入内,而像个顽童一样,居然凑到窗户前,捅破纸往里面瞧。

    “陛下,您这是……”

    张苑不太明白朱厚照要做什么。

    朱厚照笑道:“你们不懂,这样才有趣!”

    朱厚照眯眼里面看,但听传来老宫女的呵斥声,显然老宫女没把外面送进来的女人当人看,再加上这些人中大多数都是从朝鲜来的,就算不是朝鲜女子也是在辽东一带成长,根本就不懂规矩,让那些老宫女很着恼。

    “……赶紧沐浴更衣,陛下随时都会传召你们,只要把陛下服侍好,指不定就能飞黄腾达!”

    老宫女手上拿着藤条,但不敢真正往这些女子身上招呼,如果打坏了被朱厚照发现,她们很可能性命不保。

    朱厚照在外面偷看很过瘾,一直到这些女子进了浴池再也看不见,才恋恋不舍收回目光。

    “你们回去吧!”朱厚照一甩手道。

    小拧子和张苑都是一愣,张苑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您这是作何?”

    朱厚照挽起袖子:“朕今日要当个狂徒,来一回霸王硬上弓。”

    张苑身体不由颤抖起来:“陛下,这些可都是番邦女子,力气大,不知进退,若您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老奴可担待不起。”

    朱厚照脸色不善:“怎么,在你看来,朕还对付不了几个弱女子?朕倒希望她们反抗,不然不够味。”

    小拧子一看这架势,赶紧给张苑打眼色,但张苑还是不依不挠:“陛下,龙体为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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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〇四八章 玩出事

    朱厚照想玩一把野的,是在不泄露自己的身份的情况下,侵犯屋子里面的女人。

    虽然小拧子和张苑都觉得不妥,但他们没敢阻止朱厚照,这里毕竟是豹房,是朱厚照的主场,以他们这样的常侍认知,朱厚照更狂更野的事情都做过,也就不在意眼前这点儿事情。

    当朱厚照进去后,小拧子和张苑离开。

    但张苑始终有些不放心,半道上抱着一定不能出事的心态偷偷折返回去,也幸好他回去了,才避免一场大祸发生。

    朱厚照被人伤了。

    倒不是说有人故意行刺,而是朱厚照进去挥退宫女后,继续往里间的浴池摸了进去。

    问题就出在浴池没点灯,只是靠外间的烛光映照,黑灯瞎火的状态下,里面正在沐浴的女人不知谁冲了进来,朱厚照蛮不讲理,恶狗抢屎一般扑向正才池子边相互搓洗的朝鲜女子,结果遇到强烈抵抗,尤其是这些个女子中有自小习武的存在。

    通常情况下,女子身娇体弱,对男子无法构成威胁,但问题是朱厚照因常年沉迷酒色,身体严重透支,再加上这次几个女人一起反抗他,一下子悲剧了。

    这些个朝鲜女子多为使节团成员的妾侍和丫鬟,并非是官宦人家小姐,许多时候都要做力气活,身体得到锻炼。

    如此一来,朱厚照便吃大亏了,被几名女子按住手脚一通狂殴,然后那些女子趁乱逃跑,不巧撞翻外间烛台,导致大火蔓延,而里间的浴池可没有门户逃命,被揍得头晕脑胀的朱厚照被大火堵住去路,不得已跳进浴池。

    等朱厚照被张苑从火场里救出来时,已是奄奄一息。

    张苑吓得不轻,赶紧让人把朱厚照抬到后院卧房,随即豹房进入戒严状态,闯祸后逃跑的朝鲜女子都在通缉范围内。

    虽然豹房面积不小,但因戒备森严,这些女子没有机会逃走,虽然一时间不知去向,但迟早会被抓住。

    等朱厚照遇刺的消息传出豹房,那些睡梦中被惊醒的大臣吓出一身冷汗来。

    不是说他们没经历过皇帝驾崩的事情,而是朱厚照除了一个妹妹就没人可接班,莫说儿子了,连个血脉至亲的兄弟都没有。

    谢迁当天跟何鉴商议朝鲜使节的事情,憋了一肚子窝囊气,三更半夜勉强入睡,结果这边有人前来传报,说豹房那边传来消息,朱厚照遇刺。

    “怎么回事?”

    谢迁惊愕莫名,对他这个首辅来说,维持大明国祚安稳始终摆在第一位,任何事情都要为此让步。

    谢迁赶紧整理朝服,本要去豹房看看,临出门才发现京城已戒严,毕竟涉及刺杀皇帝,问题严重。

    与此同时,京城内其余勋贵和官员府中也相继得到消息,除了豹房戒严外,御林军也加强了对紫禁城的守卫。

    作为兵部尚书的沈溪第一时间便得到消息,立即派人到五城兵马司传令,派兵到各街口设卡检查,进行戒严,京师内突然喧嚣一片,

    跟旁人几乎口口相传得到消息不同,沈溪连豹房内到底发生什么事都调查得清清楚楚,知道朱厚照恣意妄为才被朝鲜女子刺伤,而带给他消息的正是小拧子。

    ……

    ……

    沈溪穿戴整齐往兵部衙门而去。

    这种时候,沈溪必须站出来稳定大局,不能让京师出现任何变故。

    而这会儿寿宁侯张鹤龄则心急火燎从府宅出来往弟弟家中而去,到了建昌侯府,张鹤龄差点就要冲上去痛打张延龄一通。

    “……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会怀疑刺杀皇上的事情是我做的吧?”张延龄显得很无辜。

    他自己也刚得到消息说朱厚照出了事,至于是什么事他没搞清楚,随后张鹤龄便赶来府上找他算账。

    张鹤龄咬牙切齿道:“除了你之外,谁人如此胆大妄为?你不会是要把我张氏一门害死才肯罢休吧?”

    “小弟敢对天发誓!”

    张延龄憋屈得不行,右手举起,对着天空大声道,“大哥,就算我处心积虑想要除掉沈之厚,但也知道咱们家的地位是谁给的,怎么可能去对咱外甥下手?再者说了,皇上身边有那么多侍卫,我就算想派人行刺,能进得去豹房吗?一定是拥有领兵权的人做的,不出意外的话,是沈之厚干的,他早就想篡权了!”

    张鹤龄用怀疑的目光望着弟弟:“果真不是你所为?”

    张延龄急道:“大哥,你到现在还不相信我?要是这样的话我就没办法了,你看这些日子我修身养性,除了去豹房参加赐宴还做过什么?我只不过是嘴上说要报复,就算真找人算账也跟皇上没关系,难道我连这点轻重都分不清?”

    张鹤龄稍微冷静一下,道:“说来也是,你胆子再大,也不敢做如此荒唐之事……但你以前做过的荒唐事还少了么?当时我怎么就被你蒙骗,这次……”

    张鹤龄虽然怀疑是弟弟所为,但还是保持了克制,就在他絮叨个不停的时候,建昌侯府下人进来通禀:“大老爷,二老爷,太后那边派人来了。”

    “快请快请。”

    张鹤龄心里带着一抹惴惴不安,生怕张太后是派人前来问罪,等照面后才知道不是,来人是张太后宠信的高凤。

    张鹤龄道:“高公公,太后那边怎么说?还有豹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高凤急匆匆地道:“老奴不是很清楚,两位国舅,你们人手多些,应该知道豹房发生什么事情才对……太后已派人去问询情况,得到的消息是说,陛下被女人所伤,但什么女人如此无法无天,还没弄清楚。”

    张鹤龄看了张延龄一眼,揣度刺杀朱厚照的女人跟弟弟有什么关系。

    张延龄蹙眉道:“不会是花妃干的吧?”

    “花妃?”

    高凤想了下,完全不知张延龄为何会提及花妃这个深受朱厚照宠信的女人。

    张鹤龄却知道些典故,知道花妃曾受张延龄宠爱,生怕让高凤看出端倪来,赶紧揭过话题,故作担心地问道:“陛下现在身体如何了?”

    高凤苦笑着摇头:“暂且不知,老奴只是奉太后之命跟两位国舅通个气,若是出了什么不测之祸,需要两位国舅出来稳定朝纲。”

    张鹤龄叹了口气:“恐怕要让太后失望了,现在我兄弟二人军职都没了,怕是没扭转乾坤的能力……不过,劳烦高公公回去传话给太后娘娘,我兄弟就算只有匹夫之力,也要力保大明江山无虞!”

    ……

    ……

    豹房内已乱成一锅粥。

    朱厚照被刺伤,太医院就算是不当值的太医,也要赶来为朱厚照诊伤,同时侍卫还在搜查刺客。

    因为当时朝鲜女子是在沐浴时被朱厚照所袭,多为衣衫不整逃走,因为这些女子可能换上宫女的衣服,没法认出到底谁才是刺客,如此一来豹房内的宫女跟着倒霉。

    但凡是不能自证身份的宫女,都被抓出来,五花大绑等候问罪。

    豹房这边风声鹤唳,京城内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

    沈溪刚到兵部,正跟兵部官员安排涉及京师兵马调度的事情,五军都督府来人,不是旁人,正是沈溪的老熟人,以前曾做过三边总制,如今为右军都督府都督、总理三千营军务的保国公朱晖。

    “哎呀呀,之厚,朝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还能如此安心留在兵部衙门?”

    朱晖一来说话就阴阳怪气。

    本来沈溪以为朱晖先见过张懋后才赶来兵部衙门,但听其口气,分明是自行前来,怀有某种目的。

    此时兵部衙门,陆完和王敞尚未赶到,沈溪没有重要的人事安排,于是亲自出来见朱晖,问道:“保国公因何而来?难道这个时候不应该留在五军都督府坐镇掌控局面?”

    朱晖一伸手,意思是到没人的地方说话。

    等沈溪请朱晖进了空无一人的公事房,朱晖才紧忙道:“凡事不是要做最坏的打算么?听说陛下被刺伤,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话,大明不是要掀起一番大风浪?”

    沈溪道:“那保国公应该去皇宫见太后,而不是来兵部衙门。”

    朱晖稍微一怔,马上明白沈溪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朱厚照真的死了,那也该去问张太后让谁继位,再由张太后和主要大臣进行商议,现在来兵部,大有趁机定社稷夺权的意思。

    谁拥戴新君,将来在新君登基后就会有极大的权势。

    而大明藩王多圈禁于封地,若更迭君王,只能按照一定规矩甄选,然后再到地方恭迎,大明京师皇位将会有一段时间空缺。

    朱晖苦笑:“老夫并无此意,不过是想稳定京师局面,不能让宵小之徒趁机夺权,诸如之前对之厚不利之人。”

    沈溪直接道:“保国公所指,莫非是寿宁侯和建昌侯?”

    “呵呵!”

    朱晖脸上仍旧带着苦笑,“不管是谁,之厚你是兵部尚书,三千营操练以及五城兵马司防务都归你掌控,不来找你找谁?呃?五军都督府没旁人来?”

    就在朱晖问话的时候,外面有人传报:“尚书大人,英国公已到兵部门口,是否出去迎接?”

    朱晖道:“说曹操曹操就到,要不老夫先回避?”

    沈溪摇头:“既然目的相同,都为保大明社稷安稳,有何可回避的?保国公也该出去相迎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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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〇四九章 伤情不明

    英国公跟国丈夏儒几乎是形影不离,这次也不例外。

    张懋对于在兵部衙门见到朱晖,丝毫未觉得有多惊讶,当沈溪要把张懋和夏儒请进兵部衙门时,张懋却伸手回绝了。

    “……之厚,这豹房发生大事,我等应该马上赶去面见陛下,了解情况才是,若出现变故,事情可不小啊。”

    跟朱晖一样,张懋也表现出对君王遇刺的担忧,对于这些勋贵来说,谁当皇帝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要让皇位顺利传承下去,这样才能保证他们的利益不受侵害。

    朱晖道:“如此去面圣……怕是不妥吧?”

    沈溪未赞同朱晖的说法,道:“英国公所言极是,既然我等对豹房内的情况不甚了解,正该马上去豹房面圣才是。”

    朱晖显然不想去豹房,但现在沈溪、张懋和夏儒达成一致,他也不得不跟着一起去。

    兵部衙门到豹房不近,几人都有车驾和轿子代步,但为了方便迅捷,一律乘坐马车,朱晖故意跟沈溪同乘一辆车,本来他到兵部时乘坐的是官轿。

    等马车行进后,朱晖有意无意地提醒沈溪,“之厚,到豹房后若进不去,咱们莫强求,稳定局势最重要,神机营可听从你调遣,现在三大营统辖权基本归了兵部,你一句话就能安定京师局势,你进豹房被旁人趁机窃夺军权可并非善事。”

    张鹤龄和张延龄两兄弟失势后,京师中很多勋贵趁势而起,朱晖便是其中一员。

    现在朱晖要保持手上权力,能想到的最好方法就是巴结沈溪。

    沈溪道:“到了豹房再说,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

    显然沈溪不想跟朱晖站在一道,这个猪队友不可能帮到他什么,还有可能会坏事,而且沈溪不觉得朱厚照会就此驾崩,所以皇位继承问题也就不用考虑,如果他小动作太多,事后反而会引起朱厚照怀疑和反感。

    等几辆马车停到豹房门口,才知道原来涌到豹房一窥究竟的并不止他们,朝中许多大臣和勋贵早就到了。

    虽然京师已开始戒严,但达官贵胄还是可以自由通行的,城门封闭、街口设卡检查只是寻常百姓麻烦点,官员很少受到影响。

    “两位公爷、沈尚书……”

    在场勋贵和朝官地位都不及刚到的四位尊贵,就算其中有人爵位很高,但在朝却没多少实权,反而是沈溪这个最年轻的文臣因拥有皇帝的信任让在场人仰望。

    英国公在几人中地位最高,代表四人上去面对簇拥上来的人群。

    寒暄过后,张懋直言不讳:“我等要进去面圣,诸位若是要探知里面的情况,大可先回府去,若有消息的话老夫会第一时间派人去各位府上告之,京师不容出现任何变故。”

    “那就有劳公爷了。”

    这些人虽然也想跟着进豹房,但也知道自己没那资格,只能眼睁睁看着张懋、朱晖、夏儒和沈溪进入大门,大多数人当即便离开,也有几个留下来等候结果。

    ……

    ……

    朱厚照送进卧房后,除张苑和不断赶来的太医外,旁人都不得入内。

    命令是张苑所下,因为张苑及时赶到,把朱厚照救了下来,而之后朱厚照失去下达命令的能力,论宫中的地位又是张苑这个司礼监掌印最高,所以张苑瞬间便把豹房的主导权拿下。

    小拧子就算有朱厚照宠信,但奈何地位远在张苑之下,变生肘腋朱厚照不省人事时,他只能屈从于张苑。

    小拧子自然心有不甘,先把豹房发生的事情传递出去,他要保证沈溪和谢迁知道豹房发生了什么,防止张苑乱来,同时也是为安定朝野之心,在这点上,小拧子要比张苑想得更加周到。

    恰在此时,戴义作为皇宫内苑的代表前来问询朱厚照的伤情。

    戴义被张苑的人阻挡在朱厚照寝室外,戴义只能来见小拧子。

    “……戴公公放心便可,陛下应无大碍,只是被一些番邦女子所伤,未涉及利器,不过陛下为躲避大火,跳进浴池中呛了水,其他没什么……”

    小拧子在戴义面前知无不言,因为他知道戴义要回去把消息转告张太后,宫中那位可是朱厚照的母亲,如果现在大明出现皇位更迭,张太后的地位便会突显,甚至可以说谁来当继承人都要经过张太后。

    没有张太后准允,新皇就不可能产生。

    戴义急道:“咱家要进去面圣,只有见到陛下才能放心回去跟太后娘娘回禀……”

    小拧子苦笑着摇头:“没有张公公准允,谁都进不去,连我都不例外……不过太医院的太医几乎是倾巢出动,到现在也没见他们有异常,应该不会有大碍。”

    戴义显然不能以小拧子的话回禀,他必须见到朱厚照,才能准确描述皇帝现在的情况,否则没法跟张太后交待。

    恰在此时,有太监进来通禀:“拧公公,沈大人带着英国公和保国公在外求见。”

    这些太监不知来的人中谁的地位更高,只知道沈溪可以在豹房自由进出,一定很有权势,以至于通报时自动把沈溪列在前面,国丈夏儒更是连名号都没留下。

    小拧子道:“戴公公,两位公爷和沈大人来了,咱们是否出去迎接?”

    “你去吧,咱家没心情……”说到这儿,戴义用急切的目光望着豹房一处院子,“咱家是来探望圣天子龙体是否安泰,其他都不重要。”

    小拧子没勉强戴义,起身出去迎接沈溪、朱晖和张懋,等他出来后才发现不但有这三位,还有国丈夏儒,几人已在外等候好一会儿了。

    “拧公公,陛下伤情如何?”

    张懋没有过多废话,上前便直接问道。

    小拧子道:“回公爷的话,陛下尚在诊伤中,料想无大碍。”

    朱晖在一旁双手合十,一副庆幸的样子:“无大碍就好,我等还担心半晌,看来是虚惊一场,我们不如这就回去?不要打扰陛下休息!”

    张懋没有理会朱晖的话,继续问道:“那我等现在可以进去面圣吗?”

    小拧子直接摇头:“使不得,陛下受伤后,司礼监张公公把人都阻挡在外,除了医官,任何人都不得入内,怕是要等陛下醒来后才会召见大臣。”直到话出口,小拧子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

    之前他还说朱厚照无大碍,现在却又说尚未醒来,这就意味着皇帝尚处于昏迷状态。

    朱晖和张懋都不说话了,沈溪问道:“陛下因何受伤?”

    “对对……”

    朱晖也问道,“陛下是怎么受的伤?伤在哪儿?你见过陛下,应该清楚吧?”

    小拧子苦着脸道:“小人可不能说……几位大人,难道你们不清楚,小人如果在这里乱说话,回头就要被问罪,所以几位大人不要再为难小人了。”

    在这几位面前,小拧子非常苦恼,心里更是纳闷不已,我明明已把陛下受伤细节告知沈大人,为何沈大人还要带头来询问?难道是想借我之口,让朝野上下知道陛下荒淫无耻,被外国进贡的美女所伤?

    恰在此时,又有侍卫进来通禀:“拧公公,文渊阁谢大学士,以及吏部何尚书、户部杨尚书等人在外求见。”

    “怎么都来了。”

    小拧子苦着脸道,“现在不是小人能够决定诸位大人是否可以进去面圣,张公公已下死命令,几位大人就莫要让小人为难了……小人只是出来传个话,若诸位想留下来等消息,小人不会阻碍,但实在不能再僭越!小人还有事,暂时就不奉陪了。”

    小拧子一看豹房来客愈发增多,这边已经接进正院几人,若是再把谢迁等人迎进来,许多事情就不是他能决定的了。

    朱厚照活蹦乱跳时,可以给他一些权力,但现在朱厚照昏迷过去,所有太监中只能是张苑这个司礼监掌印说了算,小拧子明白现在不能随便做主,干脆选择逃避,告退之后马上进内院躲起来。

    张懋本想追上去问询,但小拧子跑得实在太快,一溜烟就不见人了,他只得停下脚步,气喘吁吁道:“这可如何是好!陛下伤情不明,我等又不能擅自进去面圣,难道只能在这里干等?”

    沈溪道:“不如出去见谢阁老,跟他商议一番如何?”

    朱晖眼前一亮:“如此甚好。”

    在大多数问题上朱晖都站在沈溪一边,铁了心要跟沈溪合作,至于张懋和夏儒此时也没了主张,没有过多思考便答应下来,几人出了豹房,来到门前见到正在等候传见的谢迁等人。

    “你们……”

    谢迁见到里面出来几人,心里有些恼火,明显沈溪等人先他前来见皇帝,如今既然是从里面走出来,很可能已经面圣结束。

    何鉴却不像谢迁那样多疑,直接上前问道:“陛下龙体无恙?”

    张懋道:“还不清楚,尚未见到陛下,只是听拧公公转述一些情况,具体如何……要等太医院的人出来才能知悉。”

    何鉴叹息:“这都是什么事儿……大过年的,陛下在豹房怎会遇刺?有谁如此胆大妄为,居然敢在这戒备森严的地方造次?看来让陛下早日回宫才是正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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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腻了刀光剑影,鼓角争鸣,或者可以品尝一下社会底层草根的艰苦营生。 本书讲述的是穿越大明落魄寒门的沈溪,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年代,用他的努力一步步改变命运,终于走上人生巅峰! 天子2016历史巨献,值得您拥有!寒门状元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寒门状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寒门状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