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成章节
【虎头山】:描写从1900年到1960年虎头山村的历史变迁,共五章,每章10篇,过40万字。故事以傅家和谭家为主线,涉及好几家大姓,近十个村子。傅家三代人:傅八——傅山娃,傅全娃——傅战元等。谭家四代人:谭占——谭德懿——谭龙,潭彪——谭青山等。世医杨家:杨震——杨**。唱戏的韦家:韦玉奇——韦水菊。是三四代的一群人,前赴后继、战胜天灾**的历史,是中华民族抗击苦难与侵略的历史,是中国人盼望国富民强的历史。书中彰显了民族正气与民族精神,歌颂了**,讴歌了五六十年代中国人建国的豪情,揭示了中国人“防挨打”的急迫心情,是一部热爱党热爱国家的书。书中引入了大量历史故事与民间传说,插入了许多地方俏皮话,以及独特的地方民俗,例如念经,说谜语,对对子,做诗歌,诞生新戏种等。作者力争促其为名著,不想碌碌无为过一生,自然态度是十分严谨的。感谢贵网站为我提供平台,我将两周上传一篇,请允许有时快,或者慢,目的是保证质量。
说明:我对网上比较陌生,不知网上的章节咋安排?以后将有【序】,请先在小说正文前,插入【引子】,内容如下:
引子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我的伯乐是谁?
自古长安,东有白鹿原,西有虎头山,均乃上善之地。
这是一部自信的书,却一拖再拖。
工作累,心累;生活累,身心皆累。
底层,地狱之间,任人翻滚,又相互刺挤。
孩子大了,终于熬出来,已成孤身不名。
真要熬不住了,唯心愿不敢放下,故艰难地活着。
第一节 詹老大
1、詹老大
巍巍秦岭横亘,万里波涛相连。雨霁后,茫茫云海,于群山中横亘着、盘旋着、翻滚着,煞是壮观。云层外,丽日当空,高天宝蓝,太阳的金辉如瀑布、似绸丝,轻柔地泻下来,洒满山顶,布遍云层,又透过云洞,洒洒地、直飘落平原去了。入秋时节,彩虹中,百岁老人詹老大屹立于将军崖巅,银须飞扬。他,已是大顺王朝第四代传人了,即将有重大决定,于是心潮澎湃。
想当初,自家先祖曾追随李闯王南征北战,东挡西杀。那气势,已是江山坐定。谁料,吴三桂背叛祖宗,叛国投敌,领清军竟一路杀来。霎时间,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自家先祖于是护李闯王且战且退,直至冲散,直至退进秦岭山中,还是遭团团围困,最后的几十名将士,硬是从崖上跳了下去,这才有将军崖,也才有詹家要在此守下去。守下去,为了先祖的遗愿;守下去,为了百姓的盼望。
然而,大好河山依然让清廷给占着,又糟蹋得不成样子,百姓们苦不堪言,更兼列强瓜分而成了国中之国。身为义士,何忍心将华夏之命运交予贼手,又何忍心让大好河山由一群鬼魅魍魉给占了?老英雄气冲牛斗,英雄气直贯九霄。他颤栗着,激愤着,于是追忆起詹家这二百多年艰苦的求索,艰辛哪。
自将军崖兵败,詹家后人于是默默地潜入关中,上将军崖,以此为依托,以出家为名,却以反清为己任。之后,他们悄悄地没入平原,查失散的将士,聚遗散的子弟,集遗老遗少,访贤达,结义士,建秘密的联络站。于是,第二任詹老大就由此诞生了。然而,面对的却是强敌。满清初入关,士气正盛,杀伐也汹涌,为图江山,不惜血雨腥风。但是,也遭遇汉人的反抗,谁肯甘愿?让自己的命运,要由异族来摆弄?羞惭哪,因此造反。然而也还为星星之火,等待燎原。于是,詹老大顺应时势,积极地组织人,大搞暗杀,专对官府,针对游散的八旗子弟,进一步惊醒汉人。汉人被唤醒后,因此联合,迅速成风起云涌。并且报名,要参军,顿使他的人马,人数很快达万人,后到十数万人。于是,詹老大决定:大举进攻。因此夺隘口,击重镇,捣大营,接连杀坏两任总兵,使百姓惊呼,士气大振,也让整个关中都为之沸腾了。
然而,清军却反扑过来,都疯狂了。他们从别处调来军队,多于数十倍的人,因此围攻。惨烈哪,义勇军人少,且多为百姓,又缺乏训练,于是败了。但是,却蛰伏下来,就偷偷地,再积攒力量,等待来日。来日终于到来了,时机也还成熟。可是,葛尔丹竟造反,因此搅局了。葛尔丹,草头王一个,虽表面凶悍,却胸无大志,因此滥杀,也就兵败如山倒,反帮了满清的大忙,还使清军趁机移师于西北。于是,詹老大悲愤道:“机会没了,这才初期呀,反打乱咱的部署。”
因此,处境艰难。而且,康熙还是个多寿的皇帝,始终屯重兵于西北,虎视眈眈。及至他的儿子,也一样,仍重心监视。如此一来,就使詹老大终生也得不到好机会。因此惨哪,可怜的詹老大,竟是在监视中郁郁而终的。但是,不容易呀,能在逆境中坚守,这需要多么强大的精神?
及至第三任詹老大,因此改弦更张,法先王李闯王之法,屯重兵于山中。于是,扎营盘,建山寨,扩大联营,声势再次浩大。哪岂料?大小和卓又造反,又反帮了满清的大忙。最可恨,还将人心扰乱了,于是思安稳。追缘由?还在于滥杀,便把人的心齐逼到朝廷那边去了。因此,詹老大长歌当哭,叹时运之不济。先王啊,将军崖下英烈们哪,要我如何敢耽搁?于是振奋,重新部署,因此指挥进平原,要大隐于市。多年以后,在浩瀚的八百里秦川,他们以大山为依托,就迅速建立了许多的分舵。有人开店铺,有人坐药堂,有人开武馆,有人游街走货郎,大的有舞台,小的是杂耍,先将自己都隐藏起来,然后等召唤。然而,詹老大始终也没有召唤,满清太强大了,依然屯重兵于西北。而且,乾隆也是个多寿的皇帝,也终生都监视着西北。这样,在最好的时光里,新老大也还是没有好机会,只能一直等。终于,乾隆熬不住了,因此归西了。于是,詹老大赶紧号令:及时出击,奋发图强。但是,由于时间拖得太久,太久太久了,自己人先懈怠了,因此指挥不灵。于是,詹老大懊悔,悲愤,急得吐血,终究撒手人寰,仙逝了。
等到第四任詹老大,也就是他自己,接任时还为婴孩。多亏于元老们倾力协助:一方面,收拢势力,凝聚人心;另一方面,无数次打败朝廷里的鹰犬,才使他们仍能够与朝廷分庭抗礼。及至自己长大后,正式接任,因此不敢怠慢,领导大小阵战数百战,令清军闻风丧胆。但是,也还是没有推翻朝廷。老英雄悲哀了,因此自责,就伤心道:“人生苦短,不经意已过百年身,于是就得让贤。”他已与元老们作了商议,要传位于自己的三孙儿,名詹顺。詹顺实乃好后生,以铁匠身份做掩护,早已在堪当大任。其一,护山里的安全。其二,做山中的眼线。其三,临机决断,他均做得很出色,能放心了。因此,老英雄倍感自豪,自己的事业有人了,却也百感交集,于是道:“想我詹家,也算是一门忠烈,历经数世而矢志不改。”不过,他很快也想到了他人,何止是詹家呀?是众志成城的功劳,詹家只是为号令,将士们积攒了果实。因此所谓矢志,是将士们用生命换来的,而且还是一直忠贞守卫的英雄们,然而却牺牲了。于是,老英雄觉得有愧,不知死过多少人,都是谁,又如何记得过来呢?大小阵战百余次,倒下多少英雄,阵亡多少将士?都值得记啊。老英雄在颤抖,内心在滴血。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说的轻巧,也太轻松了,都是命啊。可是,老英雄连自家死多少人也不清楚,都不想弄清楚,痛啊。最痛为三大战役,成为了刻骨铭心,锥心的痛。因此他不想想,不敢想,却又不能不想。那么多人呀,兄弟姐妹,一战下来,竟成为阴阳两隔,惨哪,实难形容。老英雄泪水纵横了,灵魂备受煎熬,觉得对不住他们,于是扪心自问:难道是决策的错,抑或是指挥失灵了?不能啊,但是却尸骨如山哪。为什么?为了信仰,共同的信念。信仰不能丢,岂敢丢?丢了,死去的人不成白死?前赴后继多少代呀。信念也不能忘,岂敢忘?忘了,先人的遗愿不就成一笔勾销,再谁来完成?这其中,还包含着民族大义。因此,先王不答应,英烈们不答应,长眠和不眠的将士们也不能答应。于是他就得坚守,护大旗,坚定信仰。然而,他却也再一次陷入到对三大战役的痛苦追忆,让灵魂又受煎熬。
头一役,为呼应活跃于南方的太平天军,他命八子齐上阵,率七千余弟兄,猛攻关中重镇西安城,后转战于平原,借以吸引清军主力,使其莫敢南下。其实,他与他们,理想与信念皆不同,但敌人一致,故此出兵,以为相互扶持。此一役,历时达两年以上,他却因此而失去了六个儿子,正像金沙滩一战上的杨继业,于战后数儿,越数越少,他的心如刀绞。但是,他激励自己:“打仗,岂能没有牺牲?身为主帅,这是必须具有的气度。”因此,他如是总结:“经此一役,瓦解了朝廷,动摇了清廷的根本,奠定出一个太平天国,也就够了。”
第二役,于太平天国兵败,依然有一支剽悍的黑旗军,游弋于南方,然而已是异常地艰难。为此,他派人,专门捎书信,请求向北方靠拢,以为联合,或构成犄角之势。但是,人家不听啊,也想避风险,却又向南方远离。就左冲右突,一路呼号,却还是身临险境了。于是,他赶紧下令:积极策应,多地出击。因此夺隘口,攻重镇,捣县城,许多要塞与清军几经易手,使清军手忙脚乱。但是,黑旗军还是败了,连自己也损失惨重。为此,将士们起抱怨,叫道:“就不该救,刚愎自用,浪费多少好机会,却还是向南,既未绕开清军的锋芒,又还远离犄角之势,冤哪。”于是,他就讲:“毕竟为义军。况且,我们也成孤军了。但是,满清的灭亡,已为期不远,外在列强横生,内在内政凋敝,于是民不聊生。正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因此将士们应该看长远,也还要顶冒风险。”虽然,他讲的自信满满。但是,他的心在滴血,又有二儿殒命了,仅剩的,一人还为接班人,即将升起的詹老大。然而,他还要忍,必须忍,他不能倒,反要劝别人,同样忍。可是,将士们不忍了,实难忍,反要请战,迎接第三役。
因此,第三役,实际成替新老大报仇,他居然无法控制。于是,一场更为浩瀚,愈加血雨腥风的平原反击战开始了。霎时间,英雄们四处出击,纵横于八百里的秦川之上;昼夜截杀,到处都成了杀敌的战场。顿时,狼烟四起,杀声震天,村村号鼓相接应,旌旗往来。一时间,民心大振,风起云涌,反抗也顿时达到了**。并且,这**,一直持续,一连好几个月。因此,朝廷惊慌,朝堂混乱,于是匆匆请外援,就从别处借来军队,满足充足的粮饷。然而,英雄们哪,则是内无粮草,外无援军,只好收缩。但是,清军也紧逼不放,又对英雄们实施坚壁清野,霎时愈加艰难了。这时候,还忽然生了叛徒。于是,当英雄们退居集贤镇以后,四门被封,城外满是清军,将土城团团包围;城内也有清军,顿时冲击出来,将英雄们隔断拦杀;还有豪强,被联络,以为内应;更有村民,被威逼,要搞株连,这都是清军的毒计。因此,可怜的英雄们哪,就遭清军、豪强、村民一起杀。正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白莲教赶来了,于是血战,直战至天黑,才冲进城来,与英雄们会合。从此,两厢人马,再破重围,才利用暗道,冲击出来,但也仅少数人冲击出来,而其他人呢?老英雄热泪滚滚,连肉都能疼烂了,因此道:“白莲教,恩人哪,多亏于他们。”经此一役,老英雄还失去一堆的亲人,两位女儿,四个孙儿,三个孙女。老英雄心如刀绞,就悲愤地怨道:“但是,英雄们哪,也是英灵不散,紧接着就是瘟疫,也是方圆百十里……”
然而,这也是无奈的想法,老英雄都觉着有愧,自己毕竟不为土匪。但是,他实难接受,那滋味,让人给卖了,更何况,还是他力图想要拯救的人。何以要骨肉相残,又还要煮豆燃豆箕呢?因此,他问:艰难的生活谁造就,自己的祖先是谁,要开门揖盗吗?于是,老英雄泪雨飞了,心里好似滚油煎,思绪乱卷云,因此要让贤,他不想再煎熬了。人老了,受不了,尤其也怕,一怕判断错,二怕决策错,三怕错过好机会,就都对不起祖宗。因此,他急于召回三孙儿,该要说自己累了。他翘首以盼,盼孙儿能飞,消息已经传出,估计也应在路上。然而,他耐心不了,都已经等不及了。
午后,天清气朗,云霞满天,不见孙儿回来,于是他等。落霞缤纷的时候,山腰间游动着几个人,然而是山民,孙儿还未回,于是他再等。猛然间,他忽然醒悟了,山上有山规,只能夜里回,还是他定下的。但是,此时此刻,他真希望,孙儿能敢于打破,那样才具英雄气概。可是,他很快又担心起来,真要如此,军令的威严何在?看来,自己真是老糊涂了,于是他叹息,就再等,依然等。夕阳西下的时候,火霞烧起来,红透了大半个天,构成一个极精美的世界,莫不是祥瑞?老英雄激动了,颤栗着,因此在想:天之将变,欲待新主,要迎来一位崭新的詹老大?于是,他颤抖着,亢奋了,因此念道:“闯王啊,二百多年了,咱的大业有望了。”并且积极思绪,祝福,筹划蓝图,还期冀于自己的三孙儿,能打造出一个同样精美的世界。忽然,他再现出一个念头,即三孙儿不再是自己的三孙儿,是自己的战友,不对,是君上。因此,他越发地期待了,于是看天,看山,想穿透迷雾,好牢牢抓住这光彩的世界。然而,天黑了,暗弱的蓝光现上来,但是希望也越来越近了。终于,他忽然发现,一行人浮现于黑魆魆的山梁上,以太虚清空做背景,故此很分明,很清晰,跃入眼帘,就是他们,他也就急冲冲了。他想迎上去,但是还太远,都隔着几架山呢,于是他笑了,却又饱含热泪。他太激动了,都迫不及待。他心跳得很快,只好按压,仍无法按捺,他的心早飞出去了。飞出去,他感受一种力量,因此澎湃,也格外豪迈,又还前赴后继了。
年轻人终于抵达山下,都举着灯笼火把,下来在攀将军崖,也终于到达崖下。在崖下,年轻人站立,不再上来,这里为禁区,因此伫立。年轻人先向将军崖行礼,后向老统帅行礼,老统帅也注目答谢。礼成后,年轻人就退下,才深入身后的古庙,去那里等。但是詹顺却上来,他可以上来,于是入崖中。入崖后,他还向将军崖行礼,叩头;再向老统帅行礼,叩头。老统帅也紧急接过来,颤栗着,揽他入怀里,就深爱不够。之后,二人还深入向崖,入那腾空的地方。在这里,离天很近,距地很深,风又很大,四周齐黑漆漆的,也空渺渺的,因此很危险。于是,孙儿要扶着爷爷,很怜惜他。但是,老统帅不让,反要摆脱他,越趋身向前,就登临至将军崖边。詹顺害怕了,忙向前,还紧拽着他。老统帅却道:“感受。”二人就一同感受。
许久后,老统帅问:“是何感受?”詹顺道:“有凌空之感。”老统帅又问:“如何驾驭?”詹顺明白了,是在考他,但主要是考精神,因此答道:“用毅力。”老统帅不太满意。是啊,仅凭毅力还不够。在这月黑风高的晚上,前途未卜,左右尽是危险,既要凭毅力,也要拼智谋,主要还是靠精神。事实上,他已经掌控全局,但是却很难。多少次,凭空判断,咋判断?贵在精神。因此,他很快明白,老统帅的用意,领他来这个地方。在这里,周围充满黑暗,恰如现实之世界,身为统帅,需要居何种本领?不是不输,不是不败,而是总能向前,无所畏惧。咋做到?靠坚强的毅力,果敢的智慧,勇猛的判断,这就是凌空所给予他的启示。于是,他再答:“靠矢志,而方向不移。”这一回,老统帅满意了,于是松开他的手,但脚下依然生根,就道:“再感受。”詹顺就再感受,但见:崖之下,黑冥冥的;崖之上,也黑冥冥的,野风正紧迫地吹,四周都充满啸声。因此,他感到,上不接天,下不接地,被夹在二者之间,有一种飘零与虚幻的感觉。于是他凝重起来,感受是一种重压,沉甸甸的,顿使得浩然之气全无,反增添了空灵的危险。但是,这却是他的使命,都要他一力承担。突然,老统帅命令:“看星星,找你的位置?”因此,他再看星星,仔细寻找,就发现几颗暗弱的星。老统帅问:“有何用?”詹顺道:“替人指方向。”老统帅终于笑了,孙儿也知合格了。接下来,二人同望苍穹,审视着,找各自的位置。
忽然,老统帅说道:“你的根在下面。”詹顺答道:“知道了。”老统帅却问:“你的名字?”詹顺道:“顺,咱大顺的国号,也是咱詹家的使命。”老统帅又指向远方,黑暗中有几星灯火,老统帅却警告他:“道不同,不相为谋。”詹顺就道:“也知道了。”那是土匪的地方,詹顺当然明白,虽也对抗官府,但主要却祸害百姓。事实上,他们早已动干戈了。两前年,匪首要扩张,就图将军崖,想挤他们下去,换自己上来。为此,詹顺先派人,去劝说,无果后,才亲带人马,潜入匪巢,斩杀大头目,勒死二头目,警告三首领,要求相安无事。三首领惊慌叩拜,发誓保证,从此后,两家才相安无事。这些事,老统帅当然不知道,也有意不告诉他,使他不分心。忽然,山风大了,格外凄厉,也分外地冷,连石崖都摇撼了。因此,老统帅显退意,詹顺才道:“回吧?都该等急了。”于是返回,小心下崖,詹顺就仔细伺候,回往古庙。
山上的古庙众多,观音山的规模最大,此处为通常的古庙。但是,也很大,排六间,分前后,中间夹一小院,因此走进去,先进殿门。进门后,再环绕,然后入院子。院子深处为正殿,也三间,又可直通出去。院子里挤满了人,齐分坐着,见统帅进来,于是忙站起,列两厢,夹道迎接。然而,老统帅却道:“吃饭。”因此开饭。饭为简单的汤面条,备每人两碗,另配两个馍。吃饱后,暖和了,于是举大事,开香堂。香堂开,先隐匿神龛,再请出先王李自成之灵位,下设香案,上供祭品,然后众人忙跪拜,化纸,焚香,文武自然列两队。右的一队为文臣,是元老,分别为重阳观的观主,香川寺的老尼,千户村的员外,集贤镇的名医。左的一队是武将,乃年轻人,分别是詹顺,詹老五,詹老七,詹老八,詹老十,以及各处的分坛坛主。也有护卫,然而是在外围,将整座庙都给围了。重要人集聚于一起,为的就是要见证,一个庄严的时刻,一位崭新詹老大的诞生。
仪式正式开始,于是行议程。先行第一个议程:悼亡灵。因此,起鼓乐,哀乐奏响,于是人们哭:第一追忆李闯王,哭他的战功;第二追忆将军崖下的英烈,感动于他们的义举;第三追忆死难的弟兄,回顾他们的恩义,缅怀他们的豪情,因此召唤,哀悼,焚香,超度,钟磬替代了鼓乐,泪水飞泻如红雨。然后,行第二个议程:拜别先老大。因此,请老统帅上坐,受众人爱戴,众人忙再拜,叩头,感激于他的率领,感念于他的功劳,感谢于他的仁德,感动于他的精神。为此,众人上献“百”字图,双手捧上,以彪炳他的战功,歌颂百岁老英雄,这已是极高的赞誉了。最后,行第三个议程:请新老大赴任。于是,詹顺就位,上坐,而正襟危坐。霎时间,崭新的詹老大,第五任詹老大就由此诞生了。顿时,众人忙朝贺,祝福,叩拜,气氛也达到了**。然而,也依然严谨,肃穆,神圣,而庄严。到这时,百岁老人詹老大,也才成为真正的百岁老人,能安享晚年,能休息,也可以放心了。
再说詹顺,顷刻间使命变了。在之前,一直在山口外打铁,实际为山中的眼线,虽也主持大局,但使命还是传达:将外情内达,内断外传,并确保安全。为此,他要按照程序,先将消息上传至香山寺的老尼,再传给重阳观的观主,然后交予老统帅,最后他由定夺,决断;返回来也是一样。但是常常,也出现紧急情况,就需要他临机决断,他也就当机立断。因此,他早已学会掌控了,然而总有靠山,还总想着靠山,因此敢放心。可是现在,他扶正了,程序也省略了,因此很不安,总感觉空落落的,无依无靠。凡事靠自己,也只能靠自己,还都得靠自己,因此他百感交集。于是,在将士们恭贺他,祝福他,盼望他的时候,他越感到了压力,很隆重的压力,于是凝望起来。然而,将士们也在凝望,都已经恭贺完了,因此期待,就在等待。于是,詹顺就道:“在眼下,仍以积蓄力量为主,等待时机,积攒机会。五弟,你仍以行医为名,暗中联络;七弟,你依然雄踞西安,聚财源,索消息,此为重中之重。八弟,十弟,你俩继续上渭北,训团练,结义士,人数当为第一要务,为力量之源,此乃最根本。其他各坛坛主,都各安本坛,向内求扩大,向外探民意,摸清动向,等待天变。一旦变天,必将是夺天下,易江山,实现民之本意,体现民之愿望。民,乃万事之根本,一切为民,望诸位谨记,并谨慎以待。待时机成熟时,定要全力以赴,一鼓作气,席卷中原,收复汉家河山,救万民于水火,还太平于天下,方能告慰先王的在天之灵,将军崖下的英烈,赴义死难的弟兄。并望各自珍重。”
詹顺讲话,群情振奋,因此鼓掌;詹顺讲完,人群欢呼,于是散会,都已经后半夜了。为了安全,人们马上分散,各自就走,迅速消失在茫茫的黑夜当中。黑暗深处,大山中埋藏着众多的古庙,分散于不同的山坳,于是去寻找,就摸着黑,投奔去了。单要等天亮,他们才能以山民,或者香客的身份下山。而实际上,却是为了事业,要完成自己伟大而艰巨的使命。
第二节 虎头山与傅家
2、虎头山与傅家
虎头山是一座浅山,位于秦岭山北麓,属终南山西段,临关中平原,长二十余里,状如猛虎,尤其有气势地从山峦中奔冲出来。然而却一头重重地栽在了地上,深深地陷进了地窝里,就使其身子斜斜地躺在了平原的边上。又似乎格外地有一股神力,还将其翻转过来,再深按下去,于是显得很憋屈,就也越发窝囊得难受。
传说,它也是位大神,先变幻成猛将,与李世民决战,败,活捉被杀;又幻化为猛虎,因此藏匿于山中,伺机报仇。当时,李世民初定天下,又哄骗天下,于是拜老子为远祖,封楼观台为他的家冢,每年必去祭拜,因此机会来了。某一天,李世民正途径此地,猛虎就冲击出来,霎时间将他按倒,立时间张开大口。“哎呀不好。”李世民惊恐地大叫,若是虎口再下来,他也就没命了。但是,他却命不该绝。恰其时,观音就在头顶,正路径此处,于是一掌劈下来,将猛虎打翻,还固化在那里,因此形成虎头山。可是,虎的元神仍在,竟然灵魂出窍,于是夜夜跑出来,就使虎头山忽忽悠悠,很不稳固。因此,观音再将座莲抛下来,垫其身后,以监视猛虎,于是形成观音山。观音山下走神鞭,鞭锋直指虎头山,刀劈斧削,此为将军崖。然而,虎的冤屈太重,故戾气依旧未减,因此老冲泄,仅凭鼻孔的气浪,竟能将山体分开,于是形成一道裂口,这就是虎峪。消息传开,李世民震惊,因此病了。于是,他下令:一命秦琼与敬德替自己把门,二令亲生女儿三公主出家去当尼姑,就住于虎的对面,欲平复虎的怒气,借以赎罪,因此有香川寺了。这就是说,直到唐朝,虎头山一带也还都没有人。
五代末,赵匡胤初成事,急需用人,于是利用柴郡主,去网络人心,就昭告天下:论哪家功大?将来即可许配予柴郡主。因此,诸侯奋勇,替他勇夺江山,实际想争柴郡主,梦寐于国色天香。多年后,江山定了,赵匡胤成了宋王,于是人夺柴郡主,因此论功劳。经评比,傅杨两家最大,傅家还更胜一筹。然而,傅家为文臣,杨家乃武将,于是宋王怕杨家,也来一回黄袍加身。因此,宋王暗找八王爷,从幕后操纵。于是害马,害傅家的马。也因此,比武中,傅家儿郎才败了,让杨家捡到了驸马,先稳住杨家。但是,宋王依旧怕杨家,于是借酒后向辽人故意一诺,才使杨家将都要上金沙滩赴宴,就使他们死差不多快要干净了,这是后话。再说傅家,后人也打抱不平,因此编一出古戏,叫做《杨傅争亲》,实际应为傅杨争亲,这还是后话。
又说争亲的当时。本来,傅家争亲不到也就完了,算了。但是,奸佞小人当场就来挖苦,讽刺,嘲弄傅家,围着傅家大闹秧歌。他们很快闻出味来,于是想:傅家的失利就意味着傅家的失势,傅家的失势还是宋王爷有意为之。因此,他们要趁机演绎成王败寇,借以打击傅家的势力,动摇傅家的根基,梦想再能扳倒他,就能取代他。只可惜,这一切,傅家儿郎都看不出来,却一味地羞愧,懊恼,都无地自容了。然而,奸佞小人还不罢手,于是命人把持路口,堵着不让傅家人回去,故意惹恼。反过来,再去找杨家,大肆热闹,吹吹打打,还欢喜得放炮。傅家儿郎羞恼道:“如何如此糟蹋人。”却口吐鲜血,当即落马,摔地而亡了。可怜哪,一位少年而轻狂的将军,没有战死于沙场,竟然如此殒命,怎能令人不心痛?还要加痛,宋王也不顾而弃,欢欢喜喜,急于引退,越让人情何以堪哪?因此,傅家主人向天拷问:“狡兔死而走狗烹,狩猎尽而良弓藏?”于是悲号,热泪滚滚,却连心底都凉透了。傅家人齐都悲号,泪雨纷纷,心底泣血,却也只能恓恓惶惶,收敛儿郎,再艰难地返回。第二天,傅家主人上殿,悲愤请辞,要告老还乡。但是,宋王竟然假惺惺,问道:“不可?卿乃重臣。”傅家主人泣血道:“臣老矣,一心归隐。”宋王就用异样的眼光望着杨家。那杨家,如何懂?还兴奋,正喜悦着呢。然而,也看在同僚的面,因此挽留。傅家主人道:“执意已决。”宋王就马上恩准,却又要杨家相送。傅家主人还谢绝,于是下殿,辞宫去了。
才进家,傅家主人紧下令:“急收拾,忙离京,远离朝廷。”但是也花了三天,三天后起程,因此西行。一路上,众人号哭悲怨,后悔问鼎王与侯,才哭得天昏地暗,于是成悲悲催催,挥泪前行。行进中,傅家主人还暗令,遍访福地,安葬儿郎,也想找到好归宿。可是,却始终没有找到,因此别中原,入潼关,时间就过三个月了。再离潼关,进关中,还踏平原,又成了走走停停,均不满意,哪里才是福地呢?也还花三个月,于是已过半年了。忽然,天降大雨,暴雨三天,只能停,行不动,也累了。终于,天放晴,云开雾散,恰是雨后初霁。可是,道路泥泞,还得等,因此休息。然而众人走出来,想散心,就眼望南山。好啊,齐震惊了,也折服了,傅家主人先感叹:“壮哉,斯美景。”但见:山势壮如虎,一对浑圆的美乳,被翻转过来,尤其一只高高耸起,还正在激射,划天而过,成一道明丽的光线,似乳汁?又洒洒落下,后注入黑葱葱的土地的正中央。那美乳,尤显华贵,又傲然挺立于妍丽的彩虹里。彩虹内外,是如洗的山林,山崖也如洗。众人惊呆了,震撼了,也震慑了。如此秀美,让灵魂坦然,心灵纯洁,如沐浴着光辉的雨露,使人舒心,因此宁静。感谢呀,这还是不幸以来的头一次,能如此轻松,惬意,于是人们齐流泪了。因此,请问当地的人,才知道,此处为虎头山。傅家主人当即决定:“不走了,就此安葬儿郎,并在此开枝散叶。”半年以后,那位率性而亡的傅家儿郎,就托身于乳汁洒下的地方,于是诞生出一副大坟,长一里,宽一里,周长三许里,高数十丈,为方圆最大的构造。同时,傅家众人也住下,定居傅家大坟以北,水寨以南,东临王过村,西濒虎浴河。在如此广大的地方,也还是为了傅家的儿郎,能左右出门,都遇见自家的人。两年以后,傅家主人也过世了,为抑郁而亡。然而,已建不起大坟,傅家人太多,已吃空了。但是,傅家主人有遗言:“再莫为官。”因此成祖训。也就是说,都到宋朝,虎头山上还没有人。
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已不知过去多少代,以至于傅家人多到都互不认识,因此也少来往,但是还有来往。因为有傅家宗谱,傅家宗祠,和傅家大坟,于是能凝聚。宗祠里规定:每年行公祭,年底唱大戏,为的是彼此见面,防生分了。然而,却是要集资,因此分摊派。可是,谁家还有钱呢?都坚守祖训。朝里无人来做官,于是也没有外水。因此,人感到负担,也就有意见。哪咋办?于是缩减,就大戏先不唱了,再公祭也不公祭了。还缩减,就使宗祠也难,像散伙,然而绝不能散伙。宗祠里有宗谱,宗谱必须有人管,关系每一个人,死后要将名字留在宗谱之上。于是形成最少的摊派,但是却又引发出事情来了。
在当时,傅家的人太多,竟至于相容不下。因此,有人向外去谋生,先出近处,每年都回来,为寻根。然而,却寻不见根,一不公祭,二无热闹,三没去处,本家又不认识。于是,这些人开始走远,越走越远,竟到了天南地北。但是,却回不来了,路太远,因此不回,终生只能回一次,要在宗谱留名字。可是,却成外乡人,于是本地人欺负,想让弥补,就是要东西。不过,外乡人也各不同,有人富,有人穷,但本地人不管,一律都是要东西。东西多,受欢迎,也能方便留名字;东西少,遭白眼,最终还是留名字;没东西,就没人理,不光名字留不成,还哭着回去,也留下到死的遗憾。而且,时间越长,太穷的人也越多,于是共同想办法,才推举最成功之人,让倡议:恢复公祭,还唱大戏,整修宗祠,兼修傅家大坟,都由他们来集资;但是有要求,扩大他们的名声,又要方便留名字。主事之人先冷笑,然而也想到:能激发本地之人,因此同意了。于是,外地人马上集资,并积极修葺。主事之人趁机道:“本地人,反落后,岂不成没脸的了?”本地人只好积极,但制度却重复到以前。
但是,指无一般长,人无一般齐,本地人先受不了了,因此抗拒,撤换主事之人,让制度又恢复至先前,外乡人大加赞赏。然而,却冷冷清清,也还缺乏管事。于是,两地人同时商量,采纳新办法,将二者结合,让人受得起,也才都满意了。可谁知,还出事情,依然为外乡人。有人日子过烂了,很烂,一次都回不起。但是也想了心愿,因此积极找主意。他千辛万苦,就地四处寻本家,一旦找到了,赶紧扑上去,见面先哭,接着倾诉:“没本事,回不去了,死不瞑目呀。”本家就心酸,然后安慰他,再询问:“想要何帮助?”他才道:“求代签名字,再捎一撮土回来,好死后相伴,人不能回,魂也能找见家了。”说完大哭,呼天抢地,本家就戚戚然,于是答应,他竟要求保证。几天后,他还来,多次来,直到本家发誓,他才千恩万谢,解脱似地离开了。为此,本家返乡,先替他办事,但也带回他的话,他的故事,边哭边诉。家乡人全都哭了,呜咽道:“不易呀,咱的人。”因此保证:“凡返乡,一律视为上宾,有求必应,也使在外的人明白,虎头山,才是真实的家。”这件事,迅速流传,而成为美谈,但也是一桩凄美的故事。
凄美之后的三年,出大事了,出得惊天动地,把所有人的生活全扰乱了。那是一个分外的寒冬,大雪纷飞整一月,道路阻塞,临年关雪才停。于是,当地人想:今年,该不会来人了吧?因此也少备东西,打算过一个清清静静的年。然而,大年三十,都晚上了,灯已经点亮了,却呼啦啦来了好多的人,全背着背篓,齐装满年货,说是祭祖。当地人羞愧道:“咋能想到嘛?如此厚雪。”外乡人笑道:“就知道家中人想不到,才精心准备,都背来了。”于是,双方客气,马上备饭,外乡人也隆重上香。上完香,吃罢饭,当地人还夸赞:“难能可贵呀,说啥好?”外乡人感动得流泪,因此请求值夜。主事之人道:“辛苦了,先休息。”外乡人还恳请,太积极。主事之人因此起疑,就岔开话题:“你们不懂。”外乡人齐口道:“有何不懂?一要灯火通明,预示家族兴旺。二要添油上香,并向祖宗汇报。三要注意防火,确保康泰。这叫三要,谁敢大意?”外乡人全答对了,于是再坚持。周围人都感动,主事之人还迟疑。外乡人就道:“就算累,也甘愿,尽孝乃最功德之事。”主事之人终于同意了,但也多一个心眼,留下三个当地人,帮忙看守,因此离开。但是,他一走,三人马上成睡,要占便宜,于是成三个棒槌。头一遍睡醒,仅半夜,棒槌们查看,一切都还在。第二遍醒来,遭人打,后来之人大叫:“天塌了,外乡人全跑了,宗谱都不见了。”棒槌们大骇,滚下炕,惊呼,尖叫,竟又起不来。后来之人踢脚大骂:“快呀,追呀,忙汇报呀?”因此追出去,漫天寻找。
“天塌了,宗谱被偷了。”汇报之人没命地喊,连滚带爬,却不停地跌倒。刹那间,人都知道了,整村的人,齐追出来。傅家人,都炸了锅,如疯如癫,急捅积雪,掏树洞,忙翻柴窝,再追出去,既恨也骂。主事之人吓瘫了,惊恐卧于地,抱于雪,哭笑着叫:“快呀,撵呀。”人们遍地撒开来,但哪里能找?恨不能上天,入地,却失了方向,就茫然了。因此,着急之人问冷静之人:“向哪个方向?”回答却成七嘴八舌。于是,还乱问:“往哪儿跑?”冷静之人也难为了,就道:“脚印都踩乱了。”又忙解释,“既为纯心来偷,就哪个方向也不对。”因此干着急。着急之人大怒,忙大喊:“那也得追呀,比天都大的事情。”于是成乱追,越乱跑,四面八方撒开来,四面八方都有人,只管向前。向前跑,也查看,还打探,惊慌耗时一个月,两个月,都三个月了,也始终没有消息。但是,傅家人发誓:“就算追到天边,也绝不放弃。”因此,人分两拨,大部分人追击,小部分人思索拿主意。可是,拿主意的人却乱发脾气,叫骂:“早干啥,咋不趁早防备?”主事之人心虚道:“防了,谁知都是棒槌?”周围人震怒,指责道:“是你虑事不周密,谁是棒槌?”主事之人忙谢罪,哭笑:“对对对,我才是棒槌。”终于有冷静之人,说话:“抱怨管啥用?要分析。”才有人道:“怪不得,全背着背篓,”周围人去恼了,打断他:“废话?长本事找宗谱。”那人却无话。后有人道:“关键是脚印,然而踩乱了,还咋办?”一旁人更忧虑,提醒道:“天热了,雪要化,脚印都靠不住。”下来人才想:“我是想,外面都无消息,是否还未走,将要走,否则咋走?”周围人就指出:“本地已翻遍了,就差三丈以下。”于是均没主意。这时候,主事之人才道:“咱多管齐下,撒天罗地网。也别急,来回有路线,就会有脚印,和吃住,也处处有人,因此能打听,不怕其不露出蛛丝马迹。”这样讲,人们才稍心安,于是成等待。然而,还过了半年,依然无消息。因此,人都震怒,既骂吃智之人,无能;也打三个棒槌,咋就成了棒槌?三个棒槌可怜哀告:“打吧,杀吧,难活了,罪孽深了。”于是,有人劝他们:“死,于事无补,不如奋勇找,能将功补过。”因此,三个棒槌发毒誓:“此生不追回,死外面。”说罢号哭,悲愤离去。三人一走,其余人也走,于是花了十年,二十年,四十年,踏遍了河流山川,南北大地,始终依旧无消息,杳无音讯呐。
四十年之后,人们还集资,再派人,如何肯甘心?有人专门做统计,跋涉已过数十万里,访遍了名山大川,名村重镇,包括偏避的野村小巷,还是不能找到?老天哪,你最令人气恼。气恼的还有棒槌,都消失了,但是人们恨他们,就诅咒他们。再四五年之后,最后之人回来了,却带回他们,然而已成骨灰,全死了。带他们的人讲:“已尽力了,始终在寻找。一人死江边,一人死田里,一人死于大街上。三人均联络,故都找到了,先找到街上的人。葬他的人道:也可怜,终究念念不忘,一直苦苦寻找,还都定期会面,会面天天哭,挨冻受饿还不算,是饿死了,更是难过死了。”三人的故事,让人凄凉,家乡人终于落泪了,于是反思:“谁不犯错?也还算傅家的人。”因此安葬。安葬完了,家乡人总结:“不怪了,也不找了,再要累多少人呀?”但是却痛哭流涕,想做最后的道别,于是骂自己:“没脸了,丢人哪,丢先人了,找不到先人,愧对先人。”之后强忍着,竭力想忘记,却又咋能忘记?只好提不起精神。终于,也忍不住了,就还大哭,能不哭嘛,辈分全乱了,后患无穷哪。宗谱在时,凡婚丧嫁娶,各家都会来帮衬,礼虽不重,却能添个气氛,因为好查,一查就知道,自己属哪一门,哪一脉,最近的本家是谁。然而宗谱丢失了,没办法查了,就全乱了。平常都少来往,记忆仅凭印象中,见面也不敢认,如今越不敢认,咋称呼嘛?万一弄笑话。于是,遇婚丧嫁娶,才都不去。他不去,却成指责,有人清楚,因此骂:“连最近的本家也不认?”于是疏远,周围人越疏远,疏远加剧了。
疏远越加剧,人心越冷淡,以为世事看透了,连祭祖也难,为何呀?不愿揽摊派,还不知向何人摊派。相互都不认识,因此有人钻空子,想省钱,就否认成傅家的人。要么公开反对,声明了不给钱,还反讥:“宗谱都没了,何必走形式?”于是置气,他人也置气。因此导致,宗祠无法照料,大坟无人管理,齐荒废了。没几年,宗祠倒塌,大坟荒芜。再几年,宗祠消失,仅剩一个底座,但是大坟长高了,碧草升连天。还几年,连底座都不见了,空剩大坟,却是野树横生,被湮灭,成山的一部分。于是,人人悲痛,都想改变,但谁也不服谁,连找个辈分高的也难。因此,遭外人骂:“傅家完了,成一盘散沙。”于是反要来欺负。哪咋?不团结,没核心,也没凝聚力了。眼见成如此,傅家人齐叫屈,因此都让想办法,就走出来四位长者。他们宣告:“要修宗祠,不修不行啊,人笑话,还受欺负。”人人闻言都心酸,于是成一呼百应,并马上要捐钱。但是,还暂不收钱,可是却急于送钱。因此,长者们道:“哪咱先建,边建边集资,没钱的出力也行?”人都同意,于是动工了。毕竟为大家族,人很多,捐钱也奋勇,因此宗祠建成了。还在原址,仍对准傅家大坟,规模已小,但是有了,依然为标志性建筑。傅家人大涨精神,于是豪迈,又团结了。外姓之人也赞叹:“这才对嘛,像大家族的样子。”可是,傅家人却担心:“哪万一,还破败呢?”因此再集资,置田买地,让其自给自足。也办妥,才放心了。
然而,咋经营?长者们不管,怕担闲话。人们就恳求,长者们却道:“自己不放心自己。”有人才道:“雇请人?”只能同意,因此人们找人。几天后,找来一名小乞丐,为孤儿,也是傅家的人。小乞丐很聪明,满口应承,然而还要考验他。小乞丐腿很勤,手不闲,嘴还很甜,男人们满意了;女人们越满意,有聚会的地方。常言道,三个女人一台戏,于是起热闹。小乞丐也来帮热闹,最会找乐呵,就成老热闹了。老热闹,就老常来,女人们每每乐翻了。乐翻了就忘形,忘形了就幻想,幻想替小乞丐讨媳妇,还真行动了。然而,男人们反对,女人们却高叫:“咋啦,不成傅家的人?”男人们只好退,惹不起。小乞丐真还完婚了,依然住在祠堂里。男人们更反对,叱问:“不打扰先人的清净?”女人们越高叫:“先人不疼自家的子孙?”男人们还退让,还斗不过女人,女人就以为完成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情。一年后,小小乞丐诞生了,女人们高兴得张狂,扑紧前后找名字,取名叫傅茂财。
但是,傅茂财出生,乞丐的心思也变了,尤其那妇人,最多心眼。她找男人密谋,要利用宗祠,想当真正的财主。因此,他们动手,先动账,将多的财富偷出来,然后放账,再置田买房,都在暗地里。五年后,四位长者过世了,却再无人监督他们。于是,二人越大胆,还要再大胆,甩监督,想逼退前来的女人。他们耍脸子,不认人,希望其不来。对待恩人也一样,使其知难而退。不多久,人真不来了,很没趣,但是无人惩罚他们。男人们反要笑,乐得见女人们扫兴,报应了。二人目的达到了,因此无管束。无管束,越猖狂,于是二人雇打手,名为祠里,实为帮凶。等再强大后,二人啥也不怕了,因此自定规则:第一,逢五女上香。即初五十五二十五,每家的女眷要来,为祖宗上香,以显示敬重。第二,每月男宾到。即一家之主的男人,抽空也要来,方配得起望族的身份。都是借口,实际想是收东西,还不能不来,有专门人催促;又不能空手,四次以后成警告。第三,一年举四祭。四祭随四季,每祭唱大戏,少则三天,多则七天,为彰显傅家的悠久。如此一来,就能大举地摊派,还光明正大了。起初,还有引导;后来,就成强制,看谁敢不服?逐个出打手,又管言论。于是,民怨沸腾了,因此找理论,二人只换打手。民还是不堪重负,于是联名上书,告到县衙。可是,县衙里只认钱哪,何认人?于是官司就败了。理由是,光大家族,也应当。人们只有忍气吞声,瞎胡等,盼将来。
然而,没将来了,傅茂财长大了,读了书,更在衙门里办差。但是也得活人呀,因此还得上告,请求换人,宗祠是公共的。可是,县老爷咆哮公堂,叫道:“家族之事,理应由族长处理。家族文化,也应当共同弘扬,以利于万民教化。”这下完了,傅茂财反倒成了族长,还是县老爷亲自册封。于是,人们震怒,却敢怒而不敢言,县老爷不让人说话,只想打板子。因此,官司还败了,真窝囊。更加窝囊,当人们回去以后,县老爷又将宗祠和田产全写在傅茂财名下,并加盖了大印,成公产私夺了。也因此,傅茂财一跃而成为千户村最大的财主。他成财主,专图享受,于是辞去衙门里的差事,安逸做财主。他一下子娶了四个老婆,养十几个丫鬟,丫鬟全是抵账来的,因此受其**。家中的长工,短工,也都不被当人看,动辄挨鞭子,还不给吃饭。于是,全家上下都怕他,他也俨然成了皇帝,这让他很满足。并且,左邻右舍也怕他,怕他胡算账,田就保不住,反来巴结他。因此,他成了恶人的代表。于是,傅家女人齐流泪,都后悔了,然而也晚了。因此,女人就背地里骂:“啥报应,咋不断子绝孙?”可是,骂归骂,人家依然在头顶,并活得很酣畅。乞丐也很酣畅,像个太上皇,这都是对儿时受冷落的报复。傅家人多数没活路了,不但失了地,也丢了房,于是就得搬走。可是,向哪儿搬呢?人们就眼望南山,伤心了,也出神了,因此相中虎头山。但是,却有危险,还没开发呢,依旧为原始而茂盛的林子。“哪也得去,能拥抱傅家大坟。”这些人鼓励自己,于是走进去,要做神圣的猎户。
傅家大坟以南,即为虎头山,还往深,就成秦岭山腹地,腹地很深。在以前,虎头山不让人进去,怕惊扰傅家先人。但是,如今没办法了,只能自己人先进。傅茂财不管,还要看笑话。这些人真进来,却又犯难了。原本想:先打猎,换一些粮食;再挖药材,换一些铁器,如此就能度日了。哪想到,也太不容易。这里沟大林深,藤萝满布,怪树穿越,层层密布,很难见天日啊。尤其为蚊虫叮咬,毒蛇盘踞,怪兽猛禽,时时出没,何来安全?然而,也得留下来,山外难容身,要争一口气。但是,必须团结,一块儿狩猎,一块儿吃住,一块儿监守,轮流睡觉,才安全。不过,也得分开,怕收获少,就得都受饿了。于是捉獐子,抓野兔,逮黄羊,套野鹿,都是些温顺的动物。恶的动物却不敢,怕斗不过,反遭报复。猎物一经有,吃却难,天老下雨,火就总灭,一时还找不到,就要咥生肉。又得学自保,吃的总不够,因此跑远路,最怕迷失方向。万一孤身临险境,更怕夜晚,须远离山洞,爬树上睡觉,或是挂身半崖下,又得备绳索。即便如此,也不安全,崖下有蟒,树上有蛇,地上时刻跑豹子,跳野狼。就算熬到白天,还危险,最恨是野猪,最痛是黑熊,虽为蠢笨的家伙,却能勇敢往前冲,最危险。于是,有人熬不住了,依旧返平原,宁肯要饭。所以,凡留下来的,必是虎背熊腰,身体健硕,膂力过人,还敢于单对野兽。再要咋生活?因此挖陷阱,布栏杆,设装置,埋机关,又能忍饥挨饿。
于是,山外的人,都很敬重他们,称为真英雄。但是,英雄总落难,难在娶媳妇,有人就终生未娶,或是共伺一妻,或者同养一代儿女。因此,男人之间,都以兄弟相称,还排顺序,一表亲切,二为团结,三也是心酸与无奈之举。于是,每个人都拼命地攒钱,最要攒福地,想图女人。其实,要图女人并不难,难的是难留下。因此,人们就咬牙叫骂:“都是被傅茂财给害的。”骂完了,罪还得受,猎户还得当,于是隐忍,盼望有家,哪怕招来草凤凰,也愿意她留下。因此,都过了好长时候,虎头山上依然人少,主要是家少。直到清朝中期以后,平原上忽然盛行一种说法,叫死亡定数,山上的情况才改观了。
啥是死亡定数?有人统计过,平原上的村子,每隔若干年,必然大量死人,或瘟疫,或战争,必定发生,年代间隔大致相同,故成一个定数。但各村不等,有三十年,有五十年,最长不过八十年,几乎人人等一回。死亡人数也不等,少则十数人,多则数十人,甚至大半个村子。因为不吉利,年轻人不爱信。但是有事实为证,集贤镇北部的万人坑,那是多少代,多少次,尸骨叠加而成,如山哪。于是,年轻人信了,但却因此害怕,于是询问:“咋会必发生?”但没人知道,因此惊慌,有人才上山,就上虎头山。
但上山,也纠结,心里依旧恋平原,平原好生活。然而命要紧,只好找退路,就提前。有钱人先提前,于是先占,开辟庭院,然后派人去把守,自己依旧留平原。钱少的,也想占,也提前,却联合盖房,后雇请当地的人,帮忙看守,自己关键才上来,以规避风险。大多数的是穷人,因此建庙,或供养寺院,也能安全。最后是实在穷的人,都没办法,就热爱山上的人,主动客气,望到时候行个方便。但是,均麻烦,有人终于想通了,干脆搬上山,就不用管定数于何时发作。如此一来,虎头山的名气大了,因此需要一个村名。人们仔细斟酌,几经琢磨,揣摩完,最终还叫虎头山,于是成村名了。
成村以后,还是人少,仅三十余家,又得分散二十余里。因此,傅家人很着急,作为最早的老户,他们有责任,扩大村子,再请人来。然而,也建树不大。一直等到傅八,他出现,经努力,人数才改变了。
第三节、樵夫们
3、樵夫们
虎头山上披银装了,落叶落雪后显得格外精神,似乎胖了,又似乎瘦了,很温柔,这才是它的本来面目。年关将至,大雪纷纷扬扬地下个不停,这已是第六场雪,雪积得很厚,也早冻结实了,因此成雪灾。在这样的日子,人们都很煎熬,他们可不像纷纷扬扬的大雪,能如此悠闲,潇洒,因为还饿着,因此也慌着,于是就得找吃的,到外面去。可是,这样的季节,这样的天,狩猎是不行的。兽儿们都躲起来,也怕冷,还怕被发现,因此学乖了。
哪咋办呢?常言道:靠山吃山。于是,山里的男人们,就顶着严寒,冒着盛雪,更入深山,要砍柴,为贩炭,供平原人最稀缺的东西。因此,天不亮,男人们就出门,到半夜以后才回来,硬是凭力气,靠意志,却也才挣回仅两碗生面,供全家一日两顿的生活,还不敢吃饱,又得延伸。男人们走后,女人们却寂寞,还只能身在家,因为是小脚。邻居们住得很遥远,旷野里不时跑野兽,说不定成恶兽,就危险了。为此,女人们最爱带孩子,就怕没孩子,或是孩子大了,还出去,就无人解寂寞了。再也无事,只能烤火,为防孤独,她们才将炉火点得顶旺,让火苗呼呼响,反正柴是不缺的,这就是山里人家。然而,却缺少最顶要的东西,吃饭。于是,女人们就祈祷,祝福共同的男人,盼望早归来。但是,光阴漫长,也得忍受着,因此成期待,也就越发地肚饿了。
男人们出门,直接向西,然后左转,也就折入虎峪口。虎峪谷是一条极狭长的沟涧,借势而上,蜿延蛇行,深入可达上百里。沟涧的两岸,崇山峻岭入云霄,野树丛生,如乱云飞渡。但是,也常常裂开,又生沟涧,一去也会几十里。为此,最怕危险,担心迷路,单个人都不敢来,或者拉帮结派,也要防野兽。然而,人们却必须来,要讨生活。在这分岔的沟涧当中,会勇敢地住着人家,专门烧炭,为取柴方便,才窝居林子。可是,却只管烧,不管卖,精力也顾不过来,因此要人贩出去。于是,贩炭就成为外山人要讨的生活。然而有规定,须凭本钱,双方人都不易见面,但都要生活。因此,没本钱的人,只能砍柴,山中有浩量的柴。然而要选择,首选当属黄橹木,见火就着,不论干湿,火势隆隆的旺,是平原人的最爱,也就再成为外山人能讨的生活。可是,咋运呢?都极为困难。一是道难走,根本就没有路;二是路太远,两头遇天黑;三还遭遇到雪灾,于是成冒险了。
论冒险,最险当属虎峪口,成生死的关。虎峪口,一线天,长只一里,但壁立千仞,状似阴门,上下都极为狭挤,仅从中开,深顶上宽丈许,脚下三丈都为水面,因此聚风,时刻传啸声,引滚石跌落,这才第一险。第二险是水,弥漫铺道,不时跌落,成飞流激湍,却没有专门路面。于是,凡进出的人们,常常跳跃于石头之上,左右穿越,向上攀沿,向下顺滑,再要贴紧崖壁,匆匆出去,连大气也不敢喘,怕吸引滚石。第三险是人,就怕人吓人,自己吓自己。谷口以内,猛烈传啸声,人被两边夹挤,四面都为水面,野鸟怪叫,因此瘆人;偏偏滚石跌落,正在脚面,于是慌张,一人尖叫,多人尖叫,指不定就有人跌落了。因此,找安慰,期盼于头顶上的娘娘,三姑娘娘是神仙,指望能注视他们,保佑他们。然而,时值正好冬天,就怕娘娘也怕冷。但是,却也因祸得福,河道成为一道平整的冰面,还早冻结实了,又落满雪,雪积很深,反倒成脚下稳,易穿越。不过,还得防暗河,以及冰窟窿。只有真正出了虎浴口,也才算捡回一条命。
虎峪口外,是一片烂漫的河道,状如簸箕,乱石丛生,砾石罗列,水从中流,冲风很凄厉。然而,也落满雪,于是显平整,也很光洁。簸箕以外,异常空旷,左右均没有人。但是,在簸箕的右侧,很远处外,又凹下去,才顽强地住着铁匠一家,主人姓詹,化名詹响,因为铁锤响当当,专替人打造刀和斧。在这里,冲风依旧很犀利,却在头顶,为树腰以上。铁匠的规模很大,左右列厢房,南北围栅栏,靠山深处为正房,也三间,齐窝居于九棵树围成的树心里。进院以后满是柴,很精致的柴,无论如何也烧不完,都是别人送的,以抵消他的刀斧钱。院子里最热闹的是狗,能起叫声,因此解寂寞,替主人报信,还防狼。然而,大雪的天,谁来往?于是狗也寂寞,也就早早地睡觉了。可是,铁匠不敢睡,因此走出来,专门等人,否则就得救人,已相依为命。
天早黑了,夜空并不黑,月亮隐匿在云头,有雪眏的光。然而起薄雾,浑然黯淡,雪花依旧在飘散,很难见有星星。铁匠很着急,进山人还不回来?他眼望山峦,又接原野,就构成一个浩瀚的茫原。忽然,烈风横扫,团起一股股雪的沙,盘旋,漫卷,烂漫散开,于是成雪的雾。雪雾幻想变云,因此一抹抹,随风飘散,当空舞,银灿灿,弥漫,沉浮。烈风成怒吼,威震寰宇,湮灭了猫头鹰的叫声,反衬托大地如此沉静,寂灭了。空旷啊,凄凉啊,铁匠心里起愀然,但依然在等,坚守。可是,夜空越凄厉,折断声就在头顶上,于是铁匠向天问:“人呢?人呀,快回来。”然而依旧无踪影。冷还在加剧,夜持续萧杀,不得已,铁匠返回。
至后半夜,一群人终于下到虎浴口,强闯一线天,冲击死亡线,但是已力不从心了。锐利的风,夹着雪的沙,如一把把锋利的钢针,冷冰冰,杀得人生疼。就使这群人东倒西歪,蹑手蹑脚,磕磕碰碰被绊倒,爬起来,再绊倒,没完没了。因此,这群人低身前进,身背巨大的柴担,光想顺雪溜下来,然而也推不动了。身体早被掏空了,才狼狈不堪,湿地打滑,周身冰凉,血与汗凝成疙瘩。于是,他们下弯,再下弯,像似压塌了。真想压塌了,就不起来,能稍歇一会儿。但是又不敢,凭一鼓作气,还想顺风借机会。哪岂料,出惊恐,跌落滚石,隆隆作响,从头顶直压心中。因此,这群人惊慌了,慌而就乱,偏遭冷酷来争夺。一是冷,刺其骨,剥其衣,咬其筋肉,使其麻痹。二是饿,摧残其身体,瓦解其精神,吞噬其灵肉,让其魂魄跟不上。三是乱石,故意挡道,处处设立拦路虎。四是芒刺,最险恶,设暗埋伏,专门要朝脚下钻。终于,这群人熬不住了,才纷纷栽倒,却逼得灵魂出窍。可是,灵魂大喊:“家人在等,要期盼。”因此出信念。信念催人,于是驱动,收拢生命,就使这群人重新站起,踉踉跄跄又前行。然而,还是倒下了,腹内无食,难支撑啊,因此灵魂想消散。却又二者不和,于是灵坚守,魂出窍,因此爬升,入空中,一如飞,荡起来了。荡飘飘,魂笑了,心愿轻松会家人,梦见音容和笑貌,殷殷相迎,就回家了。
回家了,谢天谢地,这群人总算逃出虎浴口,却也才捡回半条命。家还远,柴担依然重,为此持续要抗争,但是力气真尽了,就再栽倒,如抽筋扒皮一样。困顿,疼痛,虚空,瓦解于他们的躯体;疲倦,麻木,消沉,消散着他们的灵魂。刚拯救却又要面对于死亡,每个人只想**,都放任了,也找不到自己了。于是,灵也呐喊:“不敢呀,就起不来了。”然而不敢也不能了,好瞌睡啊,就小息一会儿。为此,灵也飞升,入空中,要去找魂,才飘飘然,好轻松呀。如此多好,天地空旷,悠悠旋转,顺意沉浮,于空气里冲撞,好享受呀。更入云端之上,真奇妙,翻身于秀丽的彩虹,自己也闪闪烁烁,因此醉了,忘了。于是划天而过,踩星星于脚下,揽天河于怀中,成神仙了。美啊,又梦萦灵霄宝殿,就悠悠,也去了。
“可不敢贪睡呀,快起来,要冻死。”突然,有人大喊,迫不及待,然而他也冻僵了。他就是傅八,傅苦儿,此次行动的集号人,虎头山最早的老户。他奋力摇,终于能挪,然后翻滚,才爬起来,再去催同伴,将一个个搬开。可是,这些人犹然未醒,依然在梦里,但能睁眼看,因此怪叫:“呵,呵呵,哪儿?似清楚,又不似清楚。”于是傅八催促:“快,看,铁匠铺。”这些人依旧疑惑,还茫然。傅八就再提醒:“看,九棵树。”“树啊?”这些人呢哝,却终于努力,就发现:似绳子,系在天边。于是奋力找明白,才道:“哦,家到了,回来了。”因此受鼓舞,就归拢灵魂,却错乱移步,竟把柴担给忘了。后反身过来,移柴担,却背不动了。傅八道:“弃,空走人,赶紧先向铁匠家。”于是,众人拾步,细冲锋,磕磕绊绊,滚身上岸。
上岸后,凌风越凄厉,使人飘荡如残叶。再滚下坡,就遭遇雪沙漫卷,因此齐入雪窟窿。艰难爬起,于是抱雪,本能求重求稳当。终于,狗叫了,传喜悦,能遇人了,一群人呜咽,喜极而泣。铁匠匆忙赶出来,携全家人,但忙呼号:“快放下,抱雪干啥呢?”因此扒雪,竟扒不下来,谁舍得?只好进院子,又全部扑倒,齐冻住了。于是,铁匠与女人,女儿和女婿,以及两个徒弟,赶忙拔人,搬人,一个个背进门。进门后,这些人猛提精神,直扑火塘。主人忙大叫:“不敢啊,冷人,定出事情。”因此阻拦,也拦下来,这些人又变硬了。于是,重进院子,让慢慢和缓。这时铁匠才吩咐:“赶紧备饭,尽量多舀浆水菜。”有饭啊?恩人哪!这些人心里暗叫,但光张嘴,除了哆嗦,虽然感激涕零,却泪与涕也都冻结了。
这群人眼露可怜,真想说话呀。铁匠也明白,因此摆手。可是,救命的恩哪,这些人想动。铁匠才道:“自家人,莫客气。天地都冻了,咋能不受罪?”于是等待,好漫长啊。终于,出烟的味道,火的味道,主人们才又走出来,帮他们活动,搀他们进屋,再活动,然后摆好,让专门等饭。是饭的味道,太熟悉的味道,这群人生命开始回归,也越感到家的温馨,因此有耐心了。终于,汤先上来,众人忙站起,主人却退下,众人才明白,那是怕急了,于是坐好。接着,主人还上来,然后递汤,接碗,汤内却漂着柴草,众人还明白,也是怕急了。因此,就挑柴,喝一小口,再捡草,又喝一小口,腹内就起咕噜,还泛拧疼,然而能忍受。又接着,饭上来了,热气腾腾,每人一碗浆水面。嚯,菜真不少,更有白宽大面,最醒目,也最是珍惜的东西。但是,还放着柴草,铁匠还告诉:“只此一碗。”于是越珍惜了,也知足了,心先暖,就格外地谨慎。因此先看,先闻,然后小舔,细咂摸,悠悠地品尝,淡淡地消化,好滋味噢。不久,腹内泛暖意,热融融,好舒服哟。下来,胸中荡温泉,翻热浪,于是冲撞,向外延伸,入躯体,走四肢,身体充盈。因此,人们振奋,只觉得有力,也无限惬意了。还下来,肌肉颤动,筋骨复位,于是生瘙痒,周身都难受,因此扭动,伸展。接着下来,体内窜火蛇,一条条,向内外冲撞,欲破皮而出,于是越煎熬了。因此,人们跳,跺脚,剧烈地挠,但是也活泛起来,能说话了。可是,又说啥呀?一个谢字难开口,太虚太假太轻了,救命的恩哪,就又都无话。
于是,傅八开口,然而起抱怨,问道:“啥日子?太难熬啊。”铁匠也不搭话,却问妻子:“真再无饭?”妻子道:“每人还半碗。”众人忙道谢:“够了,不敢再贪了。”可是也递上碗,就还要了半碗。半碗吃过,家人才退下,要去先睡。因此,众人重凝聚,集聚火塘,要方便说话,也是难得的相聚。铁匠轻声问:“都柴呢?”傅八道:“仍在河底。”铁匠再问:“各人能挣几碗生面?”众人忙抢答:“谁知道呢。”也是不好意思,却也是没法说清楚。徐山就解释:“天越冷,砍柴人就越多,也越难卖上好价。”铁匠叹道:“都难么,也才都要进山。”又问,“贩炭咋样?”周兴道:“没本钱么,借都难,干粮也备不起。”众人忙附和:“就是。”刘生娃却哭了,诉道:“昨儿来时,家里的粮全带了,也才三把炒面。就为这,妹妹受可怜,两天都不敢吃东西,偷偷替我省,是娘说的,娘还病着。”张门柱也哭,他的娘刚死,才新埋,却是饿死的,但是还有媳妇,因此倾诉:“只怕是,媳妇也熬不过了。”于是泣不成声。人们就劝他,又不知说啥,只好拍拍他,气氛就凝重了。铁匠才宽慰大家:“别难过,都会好,总要过去。”
忽然,李生财打摆子,疼得直哼哼,叫道:“吆呵呵,疼,比雪地里还冷。”他竭力矜持,还是无法克服,就匍匐于地,直哆嗦。众人忙相看,也惊慌,铁匠却道:“冷就没事,是冷的延续,各人反应不一,他长了点儿。”于是,众人放心了。铁匠转而问:“收柴过秤,还是高生智?”众人不满道:“不是他是谁?往往秤吊的老高,总想坑人。”高生财却道:“他也是替人办事,能由他?谁见过,啥时候他的头能替自己扛着?”刘生娃就质疑:“他不是甲长?”高生财沮丧道:“窝囊,别提了,他的面情软,捐税往往收不齐,就三天两头遭挨打。为此事,我二娘整天哭,不知多少回,想不干,还辞不掉。不就读几年书么?反遭罪了,还不如咱。”他说的是实情,众人也表示赞同,才道:“也难为他了。”傅八就愤怒,骂道:“那碗饭,本就是恶人来端的,好人难做,但好人也难活。”
话题又沉重了,却谁也不想沉重,因此转移话题,就拿孩子来开涮,求解闷。于是,傅八找孩子,叫道:“骡驹,快过来,给响爷叩头。”骡驹姓马,仅十四,才半大个孩子,但是个儿高,却低着头,不敢见人。他走过来,先施一礼,叫道:“响爷。”却又跪下,说道:“响爷,我替大伙谢你,救我们的命。”众人齐高兴,心里的话说出来了。响爷也高兴,就答道:“唉,聪明的孩子,还稚嫩,快起来,谁家的孩子?”骡驹慌忙抢答:“我大叫马银娃,我家住马家院子。”响爷笑了,拉骡驹过来,靠在身边,却也取笑他,问道:“骡驹能跑,你跑得动么?”骡驹大声说话:“能。”众人齐笑了。马俊仁就夸赞他:“莫小看他,已成家里的顶梁柱。就这次,就他跑得欢,心还贪,成大出息了。”响爷问:“你家的大人呢?”骡驹哀然了,缓慢作答:“我大病了,家里才没有吃的。”响爷辛酸道:“好一个后生。”
李生财缓过来了,也想凑热闹,就也拿骡驹来开涮,问道:“骡驹,过来拜我,做我的干儿?就不让你满山跑,照样享清福。”骡驹已经敢说话了,因此熟悉了,但最看不上眼的人就是他,因此反诘:“想要占我的便宜?有本事能娶老婆,就能替自己生一个。”李生财脸涨得通红,人最怕打脸,于是不自在了。傅八赶紧打圆场,叱问骡驹:“说话没分寸,一杆子不打一船的人?”骡驹不敢言语,自知理亏。傅八却问铁匠:“响叔,我想要一把哨棒,你看啥时候?”铁匠道:“过几天吧,能一齐生火。”听说还能打哨棒,骡驹心里直痒痒,好奇地问道:“爷爷,打一把哨棒多钱?”响爷笑道:“对于你,至少辛苦半年吧。”骡驹心就凉了,偏还问:“一把斧子呢?”傅八道:“三年,你打不打?”骡驹就咂舌,响爷却笑了。
但是,骡驹认为是真的,因此想:乖乖,三年啊,顶多少回进山?于是萌生念想,想当学徒,学打铁,不知响爷收不收?这事还不能急,得长远说话,要万一搞砸了呢?他心中打鼓,因此越着急。然而,他也压抑愿望,于是想象,就徘徊,但到底还是问了响爷:“爷爷,打铁难学不?”响爷笑道:“难,也不难。怕苦就难,不怕苦就不难。”骡驹爽快答道:“我不怕苦。”周围人都笑了,但又装作不知道。响爷却道:“还有你不知道的难。”骡驹问:“还有何难?”响爷道:“手艺难学,铁炭难找,活路也不齐,工钱又跟不上。”骡驹果真心凉了,后悔事情搞砸了,响爷提前在推脱。然而,他仍不甘心,就还问响爷:“那也比我们强,起码有吃的?”响爷就苦笑,说道:“吃的是有,浆水攒了不少。菜是乡亲们送的,柴也是乡亲们送的,就是缺少钱粮。乡亲们缺,我也就缺。”说到此,他突然打住,发现众人全不安,因此显拘束。果然,众人斥责骡驹,嫌他乱打听,就令他下去,让大人们说话。于是,骡驹转身向后,却发现:乖乖,屋子好大喔,还满是吃的,仅后墙根一带就有六大缸浆水,也有板柜,说不定是粮。怪不得,能管得了这么多人的饭?因此受人尊敬。于是,骡驹要细思量,想办法弥补,等将来以后。因此,他靠向火塘,静静地躺下来,要想自己的事情,并审问自己。然而,也太累了,却又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狗叫了,天之将亮,一群人还在说话,反正也耽搁了,就让身体再缓和。于是,铁匠给众人讲消息,他问:“可曾听说?八国联军已打进北京,烧杀抢掠,还把圆明园给烧了。那园子,花多少银两?吸全国人的血,让人人均摊。可是,要能造枪造炮,他们洋人谁敢来?”顿时,所有人的愤怒。傅八就问:“嗯?那慈禧,不顾国,国不是她的么?贪图一己的六十大寿,强摊派,花如此多的银子,还让洋人给烧了,作孽么?”李生财也骂:“是啊,整天捐钱,钱都捐冤枉了。害得咱们整年也吃不上,她竟连一个园子也保不住,还是在京城,多少都便宜了洋人?窝囊呀。”马俊仁愤恨道:“不是园子的问题,慈禧她既然有武则天的野心,也就该有武则天的本事。国也护不了,还想专权,你让国家还能有望?”周兴却道:“你们说的都太远。她住在金銮殿上,一不冷二不饿,偏偏害咱们受罪,该交的都交了,不该交的也交了,咋能不受饿?可我就不明白,她何以不顾国?祖宗她忘了么,江山是谁的?”铁匠道:“江山本就不是她的,二百年前哪有满清,再还有她?自古的江山,也都是汉人的江山。”高生财忽然高叫:“对呀,大清是窃来的江山,后才有的他们。”傅八就道:“就算窃,也窃成了,哪还得保呀?百姓也不受害。然而你看,这么些年,大清国鳖出去多少银两?还只怕洋人,就不怕百姓,真是他们出钱么?”铁匠又道:“还不止这些,圆明园没烧,她们就先逃,慈禧带着儿皇帝,一齐窝囊,一齐西逃。因此,过山西时,有人就要杀她;如今,又跑到陕西来了,陕西就没人吗?你们等着看吧,会有人要灭她,百姓才不受害,整个民族也有望。”人们很振奋,傅八却问:“真有这样的人?真该有。国都成啥样子了?国中有国呀,百姓还咋活?自古道:舍得一身祸,敢把皇帝拉下马。就算造反,又能咋?”刘生娃就道:“造反呀,谈何容易?”傅八道:“反正也活不旺,不如拼死一搏。”听完,铁匠敬重地看他一眼,然后道:“是该反。它满清,毕竟为蛮夷治国,难有大志。自古以来,蛮夷也出枭雄,但是缺少文化,往往后世就给败了,这才是根子。”
傅八却道:“还是说的太远,太深。就说当下,真有改天换地的人?”铁匠道:“当然有,从来就没中断过,如今好多都在形成。在以前,有太平天国,白莲教,你们都知道。在当下,有义和团,红灯照,小刀会,还有的没名字,事实上都有名字,也都是一群人,说不定谁就把事给搞成了。”人们却叹道:“名字咋都怪怪的,不像个建国?”铁匠就道:“名字不重要,关键在初期能藏人,又能组织人。哪咋办?就用合法的名字,用民间已有的名字,最不显眼,先藏匿自己。因此说,像说书的,唱戏的,耍拳的,卖艺的,包括各种行会,都有名字,但实际各自有自己的纲领,外人很难知道,说不定就暗藏反清的志士。因此说,多到你都无法想象,这就是初期形成,等待以后再联合,那时候再定国名,自古的国家也都是这么建的。就目前来说,人心还散,因此不敢公开,也就不求统一。但是,志士们有共同的心愿,复汉家河山,也就提前地准备着。”听铁匠讲话,人们都很振奋,于是激动,就还期待,然而却出事了。
突然,骡驹大叫,满地打滚,直喊疼。人们赶紧跑过来,问是咋回事?骡驹哭道:“疼,疼死了。”傅八连忙想抱他,但骡驹竟滚向一边,哀求道:“不碰,不动,疼死我了。”人们纳闷,铁匠却心里一紧,森严道:“不好,刚离火太近。”众人顿时惊惧了,那可为大事。傅八当即就自责:“怪我呀,咋能把他给忘了?只忙说话。”骡驹越疼越厉害,因此在地上荡,来回横扫,犹不解痛,就跳,爬,翻滚,真不知如何是好。众人心都掉了,疼,然而没办法。傅八哭笑着,叫:“娃呀,你歇下?待会就好。”然而骡驹听不见,又成惨叫:“活不了了,要炸了,炸开了,活不成了……”众人好心焦,围着骡驹打转转,跟着也哭,却还是束手无策。骡驹开始跌绊,摔自己,找平衡,要弄清到底是哪儿疼?但仍撕心裂肺地呐喊:“胳膊断了,腿断了,肉烂了,骨头折了,头要炸了,不想活了……”众人哭笑着叫:“娃呀,不敢啊,摔坏了。”然而骡驹只专注于自己,停不了,众人也干急没办法,才持续跺脚。马俊仁哭道:“咋办呀,咋向他娘他大交待?”傅八也哭叫:“我才是集号人,我呀?”众人齐后悔,光顾了自己,直哭笑:“可怜的娃呀,你咋啦,咋遭这样的罪?”骡驹依旧在跌绊,泪汗流满面,出血了,也像疯了,红肿得似个红人,又摔得凄凄惨惨。人们的心都烂了,但帮不上忙,咋帮嘛?真想替他,因此叫骂:“啥世道,天理何在,天理何安哪?还是个孩子……”
铁匠家人也跑出来,齐揪心于他的哭声,却一样束手无策。铁匠的女人就气哭着叫骂:“不能光站着呀,咋想办法?”铁匠一脸愀然,家人才知道大事不妙。但女儿却道:“哭顶啥用,发话呀?”铁匠就问大家:“还谁有办法?”众人凄凉道:“谁能有办法?谁也不懂啊。”骡驹总算歇下来,没力了,才不动了,也是疼晕了,就人事不省。然而,却还哆嗦,缩鞠一团,可怜让棉衣都湿透了,也越让人心烂了。最后,铁匠做决定:“快,送娃回去,见他的爹娘。另外请大夫,或许还有救。”于是,傅八马上安排,叫道:“俊仁,你先带一干人送娃回去,我再领一拨人赶赴集贤,要请御医。另外告诉他的爹娘,我也很快就到。”说罢,两拨人匆匆动身,赶紧起程,因此疾行。天亮了,然而有狼,于是成集体的快跑。
第四节、傅八与铁匠
4、傅八与铁匠
虎头山上的人多了,但也才四十户人家,还散落在东西长二十多里的地方,实际是个野村子。可平原人这么叫着,不然咋称呼嘛。称呼是有了,却人依然稀少,于是这里的人们就还要找人。他们四处打探,到处招人,引进人,并答应白送一年的吃的,供各种野味。然而也收获不大,没人愿意真来,除非到山穷水尽的时候。虽然死亡定数的说法,也帮了他们的大忙,却往往也有始无终。等到野味一吃完,生活才步入艰难,那些人就又要走,再入平原。本地人也没办法,留不住他们,只能伤心,就还在等下一次机会。终于,机会来了,平原上再次闹瘟疫,傅八恰好十八岁。傅八不惧危险,还想勇敢抢机会,才深入平原,先观察人,审慎人,挑选最可能成期待的人;然后出手,设法送帮助。其实方法也简单,就是白送吃的,但选在最关键的时候。他看见有人要活不下去,这才赶紧送东西,救人于危难,借机套近乎,顺便夸虎头山上的可爱。因此,人感动了,也向往,就先跟他前来,试着考察。于是,他提前通知傅家的人,让做好迎宾的准备。客人真来了,傅家人齐涌出来,统统显热情,并答应白供一年的吃的,还马上要求要为其盖房。客人大受感动,这才动员全家的人,也就毅然地搬来了。傅家人也紧急兑现,一要保证其吃住,二要哺育其生活的技能。因此,当谭家招来富裕户郭家,高家,和侯家以后,傅家人也招徕马家,李家,刘家,徐家,周家,和张家。傅家超越了谭家,于是自豪。
然而,傅家人也始终都有一股隐隐的痛。虎头山还有一个别号,叫谭家院子。是平原人送的,居然不知道傅家。谭家有谭家院子,谭家柴房,和谭家的生意,而且距傅家大坟不远。甚至平原人总以为傅家大坟就是谭家大坟,这让傅家人如何是滋味?还有不是滋味。在虎头山,最富贵的地方为**坡。**坡下有三条沟,分别是老龙沟,深龙沟,和浅龙沟,自东向西依次排开。其中老龙沟的地方最大,地势也最平,却为谭家人居住,傅家人反居其左右,还离傅家大坟最远。作为最古老的人,傅家人啥能是滋味?对第二种滋味,是历史的形成,为土匪一手造就,没办法。对第一种滋味,是平原人送的,没钱没势谁记得?也没办法。然而,傅八却不甘心,非要争一口气,这才要积极地找人,引进人,还要想办法留人,因此要当集号人。更何况,这是一个严酷的冬天,对于新到的人来说,必须获得本地人的帮助,才能抵御严寒,抗拒冬天。但是谁知道?却出大事了,马骡驹死了,又闹得人心惶惶。人们齐来指责他:“咋当的集号人,负的是啥责?”马家人质问:“进山的意外,不是你本地人最清楚?”人们全义愤着,都嚷嚷着要走:“回平原,不住了。”于是马银娃叫骂,女人越是追撵他,想办法吐他,他根本说不得话,谭家人就来看笑话。为此,傅家人紧急帮助,叱令他退下,他才先躲回了家。然而,他也惴惴不安,死者为大呀,因此自责,还想帮忙,想挽留人。但是,却也有力使不上,这才孤零零的一个人,强躺在家里,一面痛心反省,一面期待着傅家人能够摆平。
几天来,傅家人都没有过来,他也就度日如年,直窝得心口疼。而且,他整天萦绕于骡驹的身影,音容,笑貌。多聪明一个孩子,活泼,可爱,心胸还大。但接下来就是哭声,惨叫,直喊疼,撕心裂肺呀。最难受的是,他始终回荡着骡驹的惨剧:不停地翻滚,跌绊,猛摔,时刻在眼前,直入梦里。揪心哪,挥之不去,使他不能入睡,干脆坐起,也干脆想:要是骡驹长大了,虎头山能多一条的汉子,多一个家庭,多一份声势,也多一项安全的保障。到那时,人家的父母,该会呈现怎样的笑声?但是不可能了,是自己给人断送了。于是他急迫,紧急大喊:“不配呀,咋当的集号人?”他猛烈地躺下去,却还在想:这年月,各家生活均不容易,树立希望越不容易,孩子是最高希望。但是给人掐灭了,是自己,就像似戳泡泡,硬给人戳灭了,良心何安哪?最对不起的,还是孩子,花一样的年华,正含苞待放,却也因此去了,是罪啊。忽然,他产生一种杀人的错觉,就惊跳起来,越大吓一跳。为一己之私,欲达成某一种愿望,否则何故会阻拦?“若是让人回平原,哪会有今天的结果?”他越想越觉得有理,还是自己,断送一条鲜活的性命,罪深了。他不能接受,奋力摇撼,就使得家都动了。
傅八的家建在树上,高悬于一棵粗壮香椿树,于三叉之间。由厚厚的木板卯扣而成,下接云梯,因此呈现一座精致的小屋。之所以如此,还是为引人注意,也缘于一次意外的发现。有一次,他从平原上回来,恰值朝阳爬升,红艳艳,冉冉升起。他就被吸引了,于是翘首东望,才发现:丹阳正悬置于傅家大坟的坟顶。因此他伫立,凝望,震撼了,也颤栗着。同时,他还发现:脚下的土地很平,面前刚好有一棵香椿树,立地挺拔,健壮有力,霞光还从枝丫之间梳泻下来,越是美意。他惊叹着,欣赏着,无限惬意。忽然就萌生一个想法,何不住树上去呢?能天天守望着傅家大坟,看日出,还安全,又能吸引平原上的人,于是他狂喜。因此,他马上动手,清理杂草,就点火,才烧出一片旷野出来。之后的几天,他天天来,悄悄整理乱石岗,偷偷地垫土,暗地里规划。半年后,他开始栽种野枣刺,以后又连续不断。第四年,野枣刺猛生,就长得密密层层,于是成一个独立的院子。这时候,他才开始请人,说要建一座新房,地方已经选好。傅家人就全都来了,也为奖励他引进人的功劳。众人来到齐惊叹,先夸赞:“啥时候弄的?还培育出一个茁壮的院子。”傅八高兴道:“要建一个树屋。”众人笑道:“你要学猴耍呀?冬天冷。”傅八道:“不怕,想吸引平原上的人,也能记住咱傅家。”长辈们笑道:“你童心未泯,靠这种办法?”但却告诫:“人过留名,要留的是真名,靠的是真本事。”然而哥哥弟弟们齐喜欢,也齐支持他,感觉好新鲜。长辈们才道:“建也容易,木料不缺。这季节也好,不缺吃的,又闲得没事。”因此动手,先砍树,就地破木板,然后用火烤,再架云梯。等到木料都备齐,这才通体上。第一步上底板,架稳铺好,又升上一块平整的石头,方便做饭。第二步起墙,套卯,紧门,安窗户,直到一切都完成,也才花半个多月。于是美意了,确实为独特一景,长辈们笑道:“这下,你们能耍猴了。”然而,长辈们也留恋,因此不让锁门,也好任意来,任意爬上去。最爱晚上爬上去,为的是看山,看天,数星星;还能从上往下看,探黑洞洞,望四下里,齐乐不可支。孩子们最爱来,在白天,上蹿下跳,满院子里乱跑,还能放心地点火,很快就成他们的乐园。因此,为了再安全,大人们又安了一扇结实的栅栏门,封住院子。这样,孩子们就能昼夜的点火了,也还是大人们聚会的好地方。
但是,这几日,却再没有人来,都忙于邻里们的事情,要设法挽留他们。于是傅八成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树上。傅家的门户很大,几十号人,却又是互不相干的人。然而为了团结,都排在一起,互论弟兄,已排到第十五位。傅八名列第八,因此叫傅八。实际上,他有真名,叫傅苦儿,是爹娘给起的。可是,他成了孤儿,于是吃着百家饭,由傅家人集体养大,这也是傅家的传统。不过,长辈们有命令,不准他与任何哪家死联系,要他自立门户,这越是恩情了。因此,傅八宁肯叫傅八,以显示热情,还有报恩的思想。果然,他长大了,就发誓要做两件事情。第一,完成傅家人的心愿,替山村找人,让虎头山成为真正的村子。第二,替傅家扬名声,让平原都知道,虎头山也有傅家,还最早。但是,他头一件就给搞砸了,于是懊恼,不光是自责。几天来,他死死关在屋子里,不想下树,也不想生火。屋子里很冷,因此受煎熬,也故意折磨。他将狼皮紧紧地裹在身上,饿了就啃几口带冰的鹿肉,渴了伸手窗外,随便抓一把积雪,把胡乱当消磨。于是,傅家人不放心,就派孩子们前来,探望他。大哥的义子楸娃,二哥的儿子桐娃和栓娃,五哥的孩子山娃,四哥的孩子全娃,五个孩子齐来叫门。然而,他不想动,就懒得开门。但是孩子很执着,才由山娃爬窗户进来。
忽然,一道亮光,刺眼的白光,霎时扑泻进来,就使得傅八啥也看不见了。因此,他大叫:“快关上。”就赶紧裹狼皮,把头埋上。山娃还是爬进来,就去开门,又放其他孩子进来。大孩子进来,先生火,再将天井打开,方便散烟;还放上铁锅,打算炖肉。小孩子进来,则挤坐于傅八的身旁,细心摸索,寻找温馨。于是,傅八坐起来了,单抱过山娃,他也是孤儿。孤儿对孤儿,有一种异样的温馨,因此傅八想哭。山娃却道:“还下雪呢,那些人走不了,就不走了。”于是傅八苦笑,是一种酸楚,却也喜悦于山娃长大了,善解人意,才十岁呀。屋子里很快暖和了,四哥也来了,他说道:“那些人不走了,何处去呀?”傅八却依然起疑惑,四哥才道:“搬家,谈何容易?”这时,傅八才起身,打开窗户,要看外面。喔,白哗哗的,茫茫然然,傅八竭力闭眼睛,又想睁眼,才不断地拭泪,一把一把。终于,能睁开一个细缝,见雪花依旧在飘落,是零落,空气很新鲜。因此,他再竭力,向远处观瞧,见地面很白,不断延伸,都延伸要糊涂了。这是怎样的滋味?他还在拭泪,于是哭泣。四哥就道:“你呀,要下去,该走一走。”然而,他何来心思?才转过头来,说道:“你们都回去,还想静一静。”四哥道:“也好。”就带孩子们出去,真走了。霎时空旷,他还躺下,又盖狼皮,却心里好似敞亮多了。但是,他告诫自己:“到底是死人了,哪能轻松得起?”忽然,他想起父母,因此思念,却居然全忘了,这就是孤苦之人。那么,骡驹该咋办呢?到了那边,一样是寂寞。于是,他浑浑噩噩,因此累了,也才睡着了。
傅八在树上一连呆了七天,似睡非睡,直睡得头昏脑胀,人都变样了。因此,他想出去,想散心,于是坐起,又无法站稳,只好再坐下,浑身乏力,该去找谁呢?旁人不能见,傅家人又无法说话,最终决定,只有找铁匠。铁匠最有头脑,人也很好,是自己唯一看上眼的。因此他重新站立,摇摇晃晃,就去开门。啊,还晃眼,白灿灿的,唯有光华,仿佛要进入无的世界。但是他也要坚忍着,强行出去,于是下云梯,一边抹泪。他强行摸索到地上,还不能适应,因此弥望着眼,就看一看周围一圈的野枣刺。终于,他能开门了,于是打开院门,坚韧着走出去。院子以外,是连天的旷野,积雪很深,也没有路,因此踏积雪过去,就已经没膝了。空旷啊,寂寞啊,连一个鸟兽也没有,真希望猛兽冲出来,能与之打斗。他迤逦而行,手持利斧,也不想急,慢慢靠近铁匠家。然而也犹豫了,心里无底呀,最怕出现不想要的后果。
也奇了怪了,今日里无风,都走近了,狗还不叫?于是,傅八伫立,先观察,仔细审慎铁匠的家。但是,也没有特色,满是雪,上下都银装素裹,因此没有边界。唯一分明的是九棵树,却也似擎天的玉柱。“倒也清静。”傅八想,到处是不动的雪,看来没有人来,于是他又走动了。终于,狗叫了,替主人报信,铁匠才走出来,忽不认识。突然,铁匠又大喊:“咋是你嘛,咋就成这个样子?快过来。”因此冲上来,拉他进院中。才入院门,铁匠还大喊:“快做饭,做好饭。”再拉他进屋,靠近火塘。然而,傅八不动了,哪能再见那个地方?于是,铁匠拉他下厢房,那是打铁的地方。铁匠又道:“没有火,我去端火。”因此端来火盆,还携带自造的铁壶,要煮茶。终于,火生了,铁壶也架上了,二人却静静地等待,谁也坐着不说话,不知道说啥。其实铁匠早明白,对于傅八,也是他唯一看上眼的,这才敬重而不说话。茶煮开了,铁匠先倒出二碗,然后续水,接着喝茶。茶喝过,身子先暖,心里也暖,于是二人才想说话。傅八道:“我,”却戚戚然,泪先流。铁匠道:“那孩子,我也喜欢,也知道他的心思,可惜了。”傅八就难过道:“我是集号人?”铁匠道:“两码事,硬要揽,是谁受得了?”傅八才哭着询问:“敢说不是我的责任?”铁匠不说话了,还由他哭。之后才道:“是你正义了,因此能成血性的汉子,迟早受人尊敬。”傅八却道:“别说了,早没脸了。”铁匠也真不说话,于是拨弄火。
但是,傅八成期待,因此问:“你到底是咋想?”铁匠才道:“你只看眼下,还只盯虎头山,那才多大个地儿?还要我说啥。”傅八不解,就再询问:“你是想说?”铁匠道:“眼下,要饿死多少人,战死又多少人?八国联军一来,还多少人,活活受害?他们惹谁了,又能怪谁?可是你,拿过刀,砍过人,取过何人性命?哪还自责干啥。祸乱天下的人都能心安理得,你才摊多大个事?还是强硬揽来的,你糊涂不糊涂?”傅八真糊涂了,才问:“你说远了吧?那不相干。”铁匠道:“缘于正义就相干。你若真正义,就该替万民着想。那样,救的可不是几个人,而是几代人,十几代人。”铁匠说罢就停下,先要看傅八的反应。傅八却一脸茫然,但又要着急着嘴动。铁匠就问:“若八国联军打到咱这儿,你咋办?”傅八道:“哪还用问?和他们拼了。”铁匠却问:“朝廷都不管,还不让,你又咋办?”傅八疑惑道:“咋可能,谁要拦?”铁匠道:“满清,不是吗?义和团杀洋人,是谁给灭了?满清。洋人一来,又是谁先跑?还是满清。要不然,国家咋能成这个样子?”傅八震惊了,骇然了,不知道铁匠是怎样的人?然而起敬意。铁匠却再问:“要想拯救我们的国家,依你看,还能咋办?”傅八道:“先杀挡道的恶人。”铁匠拍手道:“好,正义,这才是真正义。可是,你知道谁是恶人,又有多少恶人?”傅八不能回答,但是知道,铁匠直接指朝廷,朝廷烂了。因此他不敢接话,于是显别扭。铁匠就意识到,是自己急了,还需慢慢开导。
这时候,饭来了,铁匠的女人就道:“吃饭。”二人才说:“吃饭。”傅八就还问:“其他的人呢?你女儿女婿和徒弟。”铁匠的女人道:“都去了别处,一个地方难养人。”因此递碗,接碗。饭为极珍贵的热干面,是只有极尊贵的客人才配享用的。傅八就忙谢道:“太珍贵了,婶子,咋敢当呀?”婶子道:“是你叔,最看重你。”傅八忙再谢:“岂敢,婶子,你也吃饭。”婶子道:“我就不打扰了。”于是下去,留机会给二人说话。傅八却连吃了三碗,顿感结实,也无比受用,他已近十天没碰真粮食了,因此还谢。谢完了,二人都休息,还喝茶,再聊天,竟不知不觉又引到马骡驹的死。傅八道:“这些天,我都难过死了,愧心死了。”铁匠道:“娃是好娃,只怪这个世道。本来,你也是一番好意,不忍心让其流浪,这才领到虎头山上来。”傅八却道:“也不是啥好地方,哪敢贪功劳。”铁匠就道:“总算能有个家呀,不然漂泊到何时,又怎知漂泊的滋味?你比如,南方逢乱时,多少个家,走着走着就散了,人还不知道死活。”铁匠说罢一脸愀然,傅八就凄然着问:“你是说?”铁匠哀然道:“指太平天国。多少将士的家眷,东躲西藏,还是被追杀,那样一个惨状?谁知道。再有今天的京沪一带,还多少家?遭同样的惨痛。又谁知道,又是谁管他们?无国就无家呀。”傅八担心着问:“叔,你咋知道?”铁匠道:“铁匠们走南闯北,四处进货,还挪地方。就免不了相互传达,也才能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傅八真羡慕铁匠,尽知天下事,于是恳求:“叔,再多说说,还想听呢。”铁匠就道:“自**战争,中国战败;到今天,还是战败,总归一个败字。才导致:沙俄侵占北方,英法侵占南方,日本割去台湾及澎湖列岛,德国还来抢山东,这就是咱的国呀。翻开历史,哪朝哪代?能如此窝囊,要让乱人来占领?可怜我华夏,真无能人,是谁丢了我们人?”铁匠痛心疾首。傅八也愤恨,才道:“满清,无骨气。但是当年的八旗兵都死绝了吗?其初入中原,也是骁悍,暴杀。后来,搞圈地,又剃头,还是暴杀。咋就光杀中国人,一旦遭遇洋人,竟全败了呢?”铁匠道:“这就叫国家烂了,朝廷该换了。国家一烂,汉人都不团结,先窝里斗,打南方的就是汉人,因此遭乱人来欺负。”傅八急迫地问:“哪咋办呀?”铁匠道:“哪还用问?在百姓家,当家的不行就换人,国家也是一样。国家咋换人?靠推翻朝廷,不然还得都受罪。不要说力量小,正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关键是勇气,舍得一身祸,敢把皇帝拉下马,就是这个道理。”话重绕回来了,铁匠很自豪,却也冷峻地看着傅八。傅八就道:“但心里总不扎实。”铁匠却道:“楚虽三户能亡秦。按你说,咱汉人有多少?”傅八在猜铁匠的心思,却也不便再说话。铁匠就还问:“你知道,洋人来了想图啥?”傅八摇摇头。铁匠道:“一看咱地方好,二看咱东西啥都好。为啥?想我华夏,乃大地之中央,物阜民丰,因此能造就几千年都文明的泱泱大国。于是,外国人眼红了,都来觊觎。咋觊觎?先还是礼,想用东西换,但咱又不需要。他们就运来**,先毒害咱中国人,等到人都倒了,他们才敢打进来,做强盗。然而究其根子,却在于本国当家的人,无能啊。不然谁敢打进来?早料到了。”
傅八义愤道:“清朝,就是窝囊,还不如咱百姓血性。一到有事就割地,一到有事就赔款,损失了多少?百姓咋能不受害。说道宋朝,就够窝囊了,也才赔两个国家。但如今,都陪给乱人了。”铁匠道:“因此,必须造反。要不然,定事的还是他们,窟窿永远堵不上。”傅八道:“就是。”铁匠突然问:“你可愿意参与?我能帮你联络。”傅八还吃不准,就道:“先容我考虑。”铁匠却道:“既然话已说开了,不妨直接告诉你,我正是其中的人,也观察你好久了。”傅八很高兴,能得到铁匠的器重,然而他没准备好,似乎有事放不下。但是发现,铁匠的眼睛像锥子,直盯着他,还期待他的回答。傅八赶紧道:“我懂,此乃最大机密,我发誓。”铁匠才缓和,又问他:“你还想知道啥?”傅八就道:“赋税压得人沉重,都没了精神。”铁匠振奋道:“因此才要长精神。你胆怯,是担心人少?人不少。”他又道:“太多的人,从未停止战斗,有人在明,有人在暗。还有组织,有的有名字,有的没名字,连国外都有,是华侨。你还为身居国内的人?”傅八羞愧于让人发现,才故作震惊,询问道:“国外都有,叫啥名字?”铁匠道:“通称哥老会。会就是聚会,哥老是亲近的称呼,代表目标一致的一群人。实际上,组织还很多,名字也不一样,还未统一,但一致反清。”傅八很兴奋,大开眼界了,就还问:“哪你和他们?”铁匠道:“政见不同,但能统一,都为了国家。”傅八却小心着问:“哪在本地,咋又风平浪静?”铁匠就笑了,说道:“你是说我?实际上有,但你看不见,然而你听说了。社会上有大侠,刀客,勇士,义士这些名字,其实是我们的分工,齐做了暗英雄。”傅八惊叹道:“是早听说了,可听说都在渭北?”铁匠还笑了,就道:“推翻一个朝廷,哪能只一个地方?”忽然又问:“你想不想看看实际,要派你去?就啥都明白了。”
傅八却转移话题,才道:“据说渭北多出土匪?”铁匠正色道:“啥是匪,对抗官府就是匪?那只是朝廷的说法。朝廷才为最大的匪,养了多少官匪和兵匪。就算叫匪,也应该是义匪吧?能保境安民,除暴安良,还有自己的目标,因此受百姓爱戴,朝廷永远也剿不完。当然,也确实有匪,那还是我们所想要剿灭的。”傅八长大见识了,于是听得很痛快,但是却道:“还在渭北,太远了。”铁匠喜悦道:“本地有呀,就在秦岭,还为主阵地,要不要我引荐?”傅八迟疑了,犹豫道:“还容我考虑。”铁匠着急道:“满清,已是风雨飘摇。时下,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你居然还要等待?”傅八不说话,犯难了,因此沉默。他实在没有想好,似乎总有一群人放不下。铁匠这才道:“是我太急了,倒也好,不然说不了这么明白。”于是,二人休息,还喝茶,然而已成默契,也越信任了。许久后,铁匠再说话,却问他:“咋样了,之前的心事能放下?”傅八道:“心松多了。”铁匠还问:“真不计较?”傅八笑道:“都换了一个人。”二人相顾而笑。
忽然,傅八想起哨棒,就问:“叔,我要的哨棒?”铁匠道:“真英雄,还记着武器。弄好了,为你,专门生火。”傅八就跳起来,问道:“在哪儿?”他要自己找,已迫不及待了。铁匠道:“走时你带上。”也站起来,替他找。终于,哨棒拿出来,是一把沉重的棍,一端装有铁钉,很锋利,两端各三个箍子,也是铁。傅八很欢喜,接在手,一再掂量,就感觉沉甸甸的,很结实,也很趁手。因此,他非常满意,就想试一试,接着走进院子。当空舞,顿时起风声;再野马碎步,就搅动得积雪飞扬。于是,铁匠大喊:“威猛。”他也大喊:“就算最凶的猛兽,都不怕了。”铁匠又道:“这就是枪,让敌人闻风丧胆。”傅八也道:“就只当,对付猛兽。”二人的喊声,让铁匠的女人也出来,却道:“不就是防身的武器,咋高兴成这样?”铁匠道:“你懂啥?”傅八才停下,就问:“婶子,你咋出来,打扰了?外面冷。”婶子笑道:“你能高兴就好,该吃晚饭了。”二人才留意,已黄昏。傅八道:“叔,婶子,我该告辞了。”铁匠道:“吃了再走?”
傅八道:“不了,明天还想赶鬼市,先收拾一阵。”婶子道:“不急于一时,回去也是一个人?”傅八道:“不了,都不饿,吃太多了。”因此出院门,高举哨棒,还轮胳膊。真到了旷野,忽然猛奔,既翻跟头,又耍哨棒,越搅得雪雾弥漫,唯见铁刺,直刺当空,都喜悦狂了。于是,铁匠的女人感叹道:“有武器,能高兴成这样?”铁匠才道:“这就是他的本色。”
第五节、赴鬼市
5、赴鬼市
傅八要赴鬼市,得赶时间,天一亮鬼市就散了。他抓紧睡觉,再赶紧起床,之后马上整理。他将狼皮,豹子皮,和狐狸皮捆在一起,束装上身,怀揣利斧,手握哨棒,于是下云梯。然而来到树下,他又犯糊涂了,分不清时辰,天已经亮了。地面很白,空中也很亮,一个星星也没有,更不见月亮,都很纯洁。“不可能呀?”他惊异地望着,就以为是雪映的光,因此走出院子。再反身回来,将栅栏门插好,这才又走出去。
真踏入旷野,他忽然感觉很奇怪,一点儿也不冷,反倒是温馨。再踏出去,越奇怪,四周忽然很空阔。“树呢?”他问自己,仿佛消失了。树木都很白,令人起茫然,也很不扎实。然而是家乡,他还走出去,却又问:“风呢?”如死寂了一般,于是显诡异,他心虚了。心虚的还在于轻盈,明明细雪落下来,但还是没有声音。最心虚的是清楚,比任何往常都清楚,都能看清树顶上枝丫的皮,甚至于纹理,他就有说不出来的感觉。忽然间,他意识到:树低了,天也低了,一切全虚压下来,自己恍惚长高了,有凌空驾驭之感。因此,他踌躇了,不敢前。然而又怕人笑话,就还走出去,但是替自己壮胆。他探访声音,却没有声音,于是制造声音。他大声咳嗽,又猛烈地拍打,然而声音不见了,一切重归于虚无。他霎时起茫然,就有一种不祥的感觉,越感觉分外的冷清,寂静,诡异,如踏入另外一个世界。顿时,他的身体也变化了,泛冷皮,起疙瘩,毛发倒竖。因此,他问自己:“去还是不去,回还是不回?”忽然又方向莫辨,找不到东西南北。再一回头,家也不见了,他大吃一惊。于是,他抽出利斧,紧握哨棒,却也怪怪地问着自己:“难道不是家吗?”又听到自己猛烈的心跳。
忽然,他责怪自己:“大丈夫何惧?就不信了。”因此猛踩地踩雪,想制造声音。然而依旧无声音,依然也是虚无。于是,他又猛跑,忽然感觉两个人,还是一群人?因此,他立停,又回头,仔细地辨认,但还是没有人。于是,他警告自己:“莫要自己吓自己。”忽然又发现:景物全在变幻,忽儿远忽儿近,全都一模一样,也全都楚楚明亮。因此,他克制自己,这叫晕雪。但是也慌忙了,就见地面起伏,雪原隆起,自己猛烈在下陷。他惊出一身冷汗,心说坏了,遇白夜了?霎时,他摇摇欲坠,景物顷刻在眼前,自己瞬间就要被埋了。于是,他大喊:“快呀,逃呀?”然而脚下起不动,被吸住了,腿拔不出来。他再大喊,可是依旧无声音,还被吸走了,况且自己在消散。“谁来拯救我?”他用灵魂在呐喊,迫不及待,又总在原地打转转,任意努力不管用。终于,他喊出声音:“救命哪?”但是很微弱,还感觉一丝丝冰凉,又感觉正在瓦解。突然间,他清楚,这依然是幻觉。然而现实办不到,一切在翻江倒海,他愈感凄凉。因此,他不顾一切地摔下去,强制自己要闭眼。
忽然间天暗,仿佛世界要结束,他竟然有奇奇怪怪的感觉。但是又忽然天亮,仿佛世界轮回了,却依然是死寂。这时候,他才睁开眼,就发现:一切重回熟悉,又是老样子,还是家乡的模样。然而他不能确信,就再审查,才发现:天高了,地平了,树木也退了,光线也黯淡下来。真解脱了,重回现世,他心踏实起来,也安稳多了。忽然又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惬意,很舒心,是获救后的甜蜜。于是,他站起来,却问自己:刚才是咋回事?说不清。他又小心迈步,真实感觉很轻松,再故意踩雪,终于有了声音。因此,他居然甜甜地问自己:“之前的汗呢?”还不能解释。就再问自己:胆小么?内心答:不胆小。“哪何故能遇灵异?”啊,灵异?他猛然又紧张起来,遂赶紧猛跑,要把灵异带出去,远远地抛离家乡。于是,他奋力跑,可惜只能一个人,才舞抡哨棒,又变成激烈地狂奔。
狂奔,顿时卷起雪的沙,又弥散成雪的雾,然而却倍感凄凉。再狂奔,忽然起风声,寓意将到虎峪河。能遇人了,先见水磨坊,他就慢下来。水磨坊在一片洼地,黑魆魆的,是高大的石墙,但是显沉稳。然而,却还要下去,又没有真实的路。这时候,他才困惑:被野刺缠绕,让枝丫阻挠。因此,他再选方向,就向西,再向北,顺雪滑下去,好在积雪很深厚。这样,他下来了,然后上沟畔,最后上河道。终于,狗叫了,破宁静,他才安心了。正式路径水磨坊,先过外石墙,里面的人正在睡觉,都起了鼾声。于是,他故意碰石头,还大声咳嗽,狗才叫得很汹涌。睡觉的人被惊醒,也大声呵斥,里面双方都很旺,这样他真有伴了。才过外石墙,狗又叫了,但是身边有竹林,他又打竹林。狗再叫了,而且起骁悍,睡觉的人更不能睡,就内外都骂。然而他不在乎,甘愿听远骂,借以送胆,因此直奔虎峪河。
虎峪河很烂漫,成一道光洁的雪练,一棵大树也没有。可是方向咋辨呢?于是,他眼望南山,看香川寺,寺外挂着红灯笼,是专门给夜路人辨方向用的。因此,他奠定了方向,这才要过虎峪河。过河后,再沿西北直下去,就能到鬼市了。然而,却咋过河?上下全是雪,又全都一样,齐被雪盖了。分不清,哪儿是河堤,哪儿是河底?但是也要过河,只有冒险了。于是,他谨慎出去,小心地踩实了,再一点一点往前磨。然而却踩空了,遂翻身出去,滚落河底,并摔在石头上。可喜的是雪,还有兽皮护着,因此没事,而且下来了。下来还要过河,依然成难事,谁知道?哪儿是水,哪儿是冰桥,哪里藏巨石,哪里暗布雪窟窿?一灿是虚幻的漫坡。于是,他伸出哨棒,既探实,也探虚,仔细摸索,格外谨慎。真走时,一定要访到冰桥,再是避让大石头,都大致估摸,因此走得很慢。但是,他也来到水中央,忽听四周起水声,潺潺地穿越了冰桥。于是,他震惊了,也犹豫了,就变成最危险的时候。万一不幸临深潭,还站在冰桥上;又万一不幸掉下去,还救都无人搭救。他惊出一身的冷汗,谨慎地下扎哨棒,也不断地刺穿冰桥,果然临深渊了。他屏住呼吸,凝神静气,又回望南山,竟发现方向错了。原来一直顺河道,他赶紧调整,细挪方向。再一步,两步,缓慢绕开,时刻看着红灯笼。终于,他到岸了,但眼前又成屹立的雪坡,路呢?路得开辟,还得抱雪,关键是哪里开辟?要紧在下面,害怕跌入暗河。因此,他还利用哨棒,找最结实的下面。找到了,这才再上,搭雪台,盘雪洞,费了痛之又痛的力气,最终上来。“真不容易啊。”他猛哆嗦着,直呼冷气,累得还卧雪窝里。
卧雪窝,无意地北望,竟发现:北地忽然起青烟,遍地烂漫,袅袅升起又聚合。聚合后,猛旋转,忽聚忽散,忽连忽断,荡飘飘,如云烟,再变成弥天的锅盖。“那是何物?怪呀。”傅八震惊地望着,问自己。更见它,上下起伏,依然旋转,好像找能量,似乎有灵性,但始终无声音,却漫过来了。会不会找自己?因为身上的灵异,他猛害怕起来。左右看,居然还无处可逃,真恨之前的灵异。然而,那东西还远,好似仍在渭水边,可是它快,掠过来了。就见它,畅游高空,整齐而不乱,忽然拉开,几乎要断;又忽然猛聚,像一个揉团,霎时压过来了。他大惊失色,真怕无端遭报复,就赶紧埋藏自己,小心仅剩半个头。还必须仰卧,渺小也防身,能紧握着哨棒,但是身体抖动了。还见它,顿时上眼前,跳跃着前进,却前进的也奇怪。每一次动,头先激射而尾不动,一次可达上千步;再头不动而尾部猛收,整体又都缩回来,不断反复。顷刻间,它已到头顶,弥天的烂漫,却依旧是轻盈,也依然无声音。这时,他赶紧再埋藏自己,只虚露一对眼睛,才见它终上来了,而且在变幻。忽儿一张,如一张弥漫的大网,占据了整个上空,麻麻点点;又忽儿一收,顿时成一条肿胀的胖蛇,白肚子,黑羽翼。再忽然向下,直泻下来了,也才带细碎风雨声。真扑向自己,傅八吓得魂飞天外,赶紧**叫冤枉:“不能啊,”他窒息了,冷汗滚滚流,似条条蚯蚓在蠕动。但是,人家无视他,仍在激射,直入秦岭,消失了。
“咄咄怪事,衰世出妖孽。”他坐起来,起怨气,也是替自己壮胆。然而,才坐起,北地里再起青烟,是两朵,直剧烈地打斗,又碰撞着上升。“还妖孽呀?”他赶紧再趴下,惊慌地望着,忽然又后悔,深怪自己多骂了。于是,他周身发麻,并剧烈地颤抖。就只见,两朵云猛然撞一起,忽合成一条小船,胜的一方是舵手,高高地驾在船里,直线着过来了。他痛苦地叫道:“完了,呼天天不应,唤地地不灵,谁让自己嘴贱。”他绝望了。可是,人家依旧无视自己,箭一般地穿越,还入秦岭,也消散了。好险啊,难道都是魔?忽然不敢再猜了,更不敢说出来,因此扒雪,要赶紧离开。但是,他冻住了,直喊疼,耳朵嗡嗡响,也直感到死寂。于是,他掐自己,拧自己,竭力归拢灵魂,这才站起来。站起来后,忙移步,就才跌跌撞撞,还赴鬼市。
一路上,他直打哆嗦,这才留意,浑身都湿透了。因此,他需要奔跑,倒逼寒气,才慢慢地跑,后就猛跑。猛跑好啊,啥也不用想,等于休息,再就跑得很酣畅,还好舒服哟。可是,刚才的事,难忘记,时刻萦绕在心头。于是,他换一个想法:说不定遇神仙了,那还真不枉此生。这样想,反神气,一如神仙在头顶,在周围,就在身后。“不能吧?”他顿时一激灵,还隐隐地听到声音,就猛烈驻足。他紧握哨棒,慢慢回头,惊异而警惕地探望。啊?两条狼,四眼放贼光,绿油油的,他真实一个激灵。但是,狼也吓一跳,震惊于他的立停。然而二狼不慌忙,凭数量,才先蹲下来,假意善意要等待,实际是一种准备。傅八痛苦地叫道:“看来,今夜里祸不单行。”就见二狼很悠闲,但他不敢放松,才身体下沉,谨慎以对。他懂得:狼在等待,只要他不动,狼就也不动。于是找胆量,就道:“今夜,活该再添皮子了。”
可是,狼忽然起机警,不休息了,因此先喘粗气,以示威慑;再低吼,还耍心眼,就左右移动。于是,傅八谨慎地亮出家伙,一手持利斧,一手紧抓带钉的哨棒,也是威慑。这样,狼看出来了,不好对付,才再蹲下来。借此,傅八重又调整,猛提暗劲,扎稳马步,然后设法找机会。还积极想:自己是猎户,千万不能担心,更不能分心。并警告自己:时机的关键在移动,一击的要害在稳准狠,恰当时猛扑出去。然而也泛起疙瘩,但是却高度警惕,心愿对方先暴露。就只见,二狼先动了,然而是配合,才左右分开,后达成前后等距。还靠近,却再蹲下,对方也在等机会。因此,他赶紧想:重点在头狼,身后有狼皮保护,顺其意吧。于是,他推动了,迎接狼,就见二狼也迎接,但是是夹击。更靠近,忽然前狼假扑,后狼趁机跃起,他急忙闪身,却前狼又至,霎时到眼前。因此他蹲身,瞄准,扎稳,再猛扑出去,将哨棒直插前狼嘴里,深入咽喉。又赶紧滚身,侧出去,还素面朝上,后狼就压下来。于是他用猛力,靠单手直冲卡后狼脖下,又单手横扫阻后狼爪牙,再猛蹬出去,将后狼架住凌空。稍待定,忽激烈反身,原地打滚,反压后狼于身下。谁知斧子早掉了,唯有一阵猛打,便使出全身的力气,以膝猛抵断其腰,以肘猛回断其腿骨。直到四腿都断尽,最后才拧断狼的脖子,后狼断气了。但前狼依旧在眼前,张牙舞爪,却口衔哨棒,因此扭动着惨叫。他就还扑出去,紧握哨棒,再深入,还激烈地搅动,这样前狼也死了。都死了,他才瘫软下来,然而却会心地笑了,自豪道:“都是两张好皮子,也都还没烂。”
“该轻松了。”他还在笑,但胸中也还砰砰地跳。这一夜,多惊悚,都凶险至极,然而也都胜了。忽然,天黯淡下来,意味着天之将亮,也意味着快要歇市。于是,他赶紧起着急,才赶紧站起,先捆二狼,要背上走,让手中还握有哨棒。但是斧子不见了,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那就不找了,也早赚到了,他难掩激动的心情,遂马上动身。开始就跑,一路疾驰,还兴奋地唱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哇。”却猛然又警醒,再须防身,因为有血腥,还可能遭遇第二次危险。这样,他加大了猛跑,就一口气跑到了集贤镇,这回真放心了。然而,他不进城,因此绕着外城走,沿着护城河,这样能近。鬼市位于城北外,中间夹着万人坑,在万人坑的外上面。于是,他抵达城北,然后向左转,最后绕上万人坑。万人坑是一个巨大的天坑,本来是一条鸿沟,但被尸骨填平了。是多少朝,多少代,多少次人们的尸骨掩埋上来的。可是,也还要下去,高深仍在十数丈。这样,他小心翼翼,徘徊于鸿沟的边沿,要寻找小路。找到了,他就沿小路下去,直达坑底。坑底的地势很平,倒好走,还有前人踩过的路。然而怕晦气,就怕踩上前人的尸骨,经常有骨刺戳出来。但也因为如此,鬼市才设在这里,为的是一般人都不敢来。可是却有另外一个好处,更容易使人记住,这里为不正义的地方。然而没办法的人还必须来,图便宜,也恰恰增添了这里的使命。啥使命?那就是度穷。傅八来到坑尽头,尽头却是断崖。但是能上去,因为有软梯,有人提前放下来。傅八就沿软梯上去,也终于见到了鬼市。
鬼市位于开阔的旷野,在一片高地上,这里白天也少人走。但是,在此时此刻,这里却里三层,外三层,人影绰绰,都围着三圈篝火。按规定,鬼市是每半个月才召开一次。然而现在是冬天,有人家里太难过,这才改成了七天。鬼市之所以叫鬼,是因为东西是偷来的,因此不敢见人,这才有规定,要定在晚上,还要将脸都蒙上。傅八卖的是自己的东西,但是也要守规定,于是将脸也蒙上。他之所以来这里要卖,为的是三个好处:一能卖钱,二不用钱,带来的东西能置换,三是找便宜来了。因此,他先进外围层,这里的东西超便宜,全都论堆儿卖,卖的是旧衣帽,破布料,针头线脑,梳子碗筷,木盆烂铁锅,及杂七杂八的杂货。好处是不论价,买家随便搁几个钱就能抱走,卖家赚的是人气,这也是鬼市魅力的地方,然而不准说话。卖家都是毛贼,还初学手,又偷于本地,就只当再送回去。于是,许多买回家的人,也往往再见到自家的东西。傅八不需要这些东西,因此往里走,再找买主,就来到中围层。
中围层,东西上档次,全都是新,贵的,但是也便宜。卖的是,上好的绸缎,崭新的嫁妆,精美的木器,完整的铁锅,精致的铜盆,以及貂皮以和貂绒。这里的东西能还价,却还是不许说话,齐在袖子里捏指头。等能稍差不多了,卖家也就卖了,反正也来路不正。卖家一般为惯犯,许多人以偷盗为生,有人甚至被通缉。傅八一边走,一边看,就看上想要的东西,然而他没钱。主要是东西还没卖,也无人理会,只好继续往里走,于是来到最里层。最里层的东西最贵,也最好,但是太值钱了,因此是给人看,要让人大开眼界,不然谁能买得起?卖的是金镯子金碗,银筷子银碗,珍珠翡翠,玛瑙玉器,璀璨的首饰,稀奇的古玩。还有粮食,粮食最紧缺,于是也最金贵。可是,谁能买?甚至都不敢问。卖家多为江湖大盗,也是刀架脖子上都不惧死的人。然而今夜也和气了,因此能问,还唯这边能够说话。不过,凡说话的人,其实家里却殷实,就是讨便宜来了,这才偷偷出来。
傅八的东西依然没卖,于是很着急,又急于用钱,天也要亮了。因此,他专门找人,就盯人,才发现:人也在看他,但看的是两条狼,还热乎着呢,才东摇西摆。他还发现:一些人在盯另外一些人,防止他纯看热闹,除非最后买东西。他再发现:有人更防小偷,在这里最不容许。于是他笑了,原来传说果然是真的,因此他放心地在意地上的包袱。就看见,全都摆成一圈圈一溜溜,但所有仅露半个角,既要方便给人看,还想增添神秘感。忽然,有人拉他,却又轻轻告诉他:“不卖了,有人定了。”他猛欢喜,才想问,又突然有人断喝:“都听了,想要的东西预定了,先收定金。”嗯,谁呢?如此大胆。他震惊地回头,就见场地的正中央,篝火的顶旺处,恰好是一张桌子,桌子上站立一人,素脸朝外。哦,明白了,此乃田魁,仅此一人而已。
见田魁,四十开外,精瘦而干练,一身黑色的剑衣,胯下两杆火枪。但是据说,他的暗器更厉害,乃是百步穿杨。乖乖,这阵势,还头一回见,傅八惊呆了。田魁又道:“乡亲们莫怕,悄悄来的乡绅们也莫怕。我乃田魁,虽很少露面,但绝对保证大家的安全。”他横扫一眼,更道:“后辈的小子们也听了,你们想活命,大家都想活命,才相互周济,也没什么。但是,兔子还不吃窝边草,你们别把人给惹急了。能来这里的人,那是你们的衣食父母,也还是乡亲们。因此,不准欺诈,反要照顾,莫要断了自己的后路。要知道:你们难,就是乡亲们越难;乡亲们越难才来照顾你,就不要计较多与少。开鬼市,还有一个意味,那就是劫富济贫,这也是鬼市的根本,才最是规矩。要是谁敢忘了?你们来看,”田魁说罢,突然暴怒,专门环视一周,忽猛然跺脚,就听“咔嚓”一声,整张桌子全塌了。但是,却仍独立一腿,其本人依然站立于桌子腿上。霎时,人群鼓掌,热烈地叫好,这还是鬼市以来成热闹的第一次。田魁也笑了,然而道:“是我坏规矩了。”顿时,人群收敛,又成鸦雀无声。这时,田魁才跳下来,又走向傅八,笑道:“你也英雄也,刚打过?”傅八道:“是刚刚。”田魁摸索着毛皮,对手下人讲:“都要了,要好好给钱。”再对傅八讲:“看上啥,尽管拿,都任你挑。”说罢离开,手下人就忙给钱。傅八却道:“我不要钱,要铁锅铜盆和衣物,还有粮食。”手下人道:“哪还用说?都在拿,钱也要给,这是你的幸运。”于是齐送东西,还塞给一大袋子的钱,就使周围人都眼红得不得了。
猛然间闪黑光,意味着马上天亮,要歇市了。但忽然又枪响,来自城北,人群霎时慌乱了。田魁就大喊:“莫慌,有我田魁在。”但是冲来一少年,直撞傅八,后奔向田魁,惊慌道:“叔,叔快跑,渭北来人了,六个。先让我爹骗至东城,这回大概又回来了。”田魁朗声笑道:“呵呵呵,还虎口里拔牙?那好呀,我去迎接。”说罢先向万人坑,竟直飞下去。手下人也匆忙过去,然而下不去,都在争绳索。因此,众人也忙过去,但是都是下不去,坑边顿时排满了人。人一多,后面人便拥挤,前面人就掉下去,又一摞摞地掉下去,霎时摔得惨叫。于是,傅八另外找地方,便来到一处高地,再单手抓起一根顺坎的洋槐树,就荡身下去。下来后,他随人群也拥挤,也想看热闹。来到对岸,却上不去,面前又被堵死了。他就还找地方,并利用哨棒,先掘台阶,再小心上,然后翻越上去,却还是第一名。这样,他直达北城,先到北城下。然而,被拦住了,是三个人,都问他:“田魁呢?”他道:“我哪儿知道?我是来买东西。”就却见,深后还有三个人,也一律清一色的剑衣,在警惕地张望。但是,田魁忽现北城头,大叫道:“我是田魁,谁想杀我?恐怕能杀我的,都还没出世吧?”实际上他也怕,然而有意在等人,要给家乡人一看,还想操纵鬼市。城下的人却劝他:“莫说杀不了你,所谓英雄惜英雄。是詹八爷看上了你,望你浪子回头。”田魁笑道:“詹八爷是谁?我不认识,也不想认识。所谓驹有驹路,马有马路,互不耽搁。”城下人道:“莫要撕破脸,真怕你性命难保。”田魁还笑道:“哪咱比一比,三局定高低,输了跟你走,如何?”城下人道:“怎样比?”田魁道:“一比身法快,二比暗器快,三比打枪快。”城下人道:“莫伤及无辜。”田魁哈哈大笑,说道:“那自然,我还怕呢,是我的家乡。”
这时,人齐聚集于城下,还亮起灯笼火把,照耀北城头。就只见,田魁手抓绳索,纵身而下,霎时悬在半城中。又还见,城下的六人,分两溜,快速移步,左右攀沿而上。待到七人齐平时,田魁突然换步,忽上忽下,快速打暗器,暗器擦出火花,叮叮当当。顿时,城下人惊呆了,就热烈鼓掌,热情叫好。又突然,田魁再上北城头,笑道:“是你们吃亏在先,然而你们人多,接下来是打枪。”说罢啪啪啪三枪,打左边的三人;又啪啪啪三枪,打右边的三人,均在各人头附近。田魁忽然道:“得罪了,我去也。”六人慌忙道:“好枪法,可惜走错了路。莫来渭北再害人了,要走正道。”田魁在黑暗中大喊:“道不同,不相为谋。是你们,我也喜欢,真告辞了。”之后就真不露面。六人却还大喊:“希望再见时,你能换个样。”说罢,六人顺城而下,也消失了。都走了,人们仍在惊险的梦中,又忽然惊叹:“太刺激了。”还久久不愿意离开。但是天色早亮了,于是进城,鱼贯而入,也还兴奋地交换着消息。
傅八最高兴,有两次意外的收获,因此想犒劳自己,这才紧跟着人们。他先过北城门,再进北大街,然后到十字街心,最后到半道街儿胡同,这里最集中着吃的。清市早开了,他直接奔进第二家,有钱了,他要大出血。坐定后,他直呼女主人,叫道:“五个馍,两盘菜,两碗稀饭。”忽然又移坐店门外,他还想看人。然而,却抢来一位妇女,直抓他的馍,搬他的稀饭,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于是,他笑了,看来是真饿了,又猛然心痛,都穷人么。他惊异地望着,那女人也不敢抬头,但是却猛吃。他就道:“慢慢吃嘛,今天我发财了。”那女人这才抬头,然而是一双泪眼,可是眼睛仍很大,模样更明媚,还是一位姑娘。他顿时心跳,也不由自主地脸红,但还慌忙道:“够么?不够还能要。”姑娘却摇头,刚想谢,忽然又害怕什么。女主人才道:“一看就知是逃出来的,昨晚都守在这里,你能救她么?”傅八震惊道:“能有这事?”然而回头望,果然发现四个人,正鬼鬼祟祟,也朝这边张望。傅八就问姑娘:“是他们?”但是姑娘慌乱了,不知咋回答。可是傅八已出去,直接要对四个人。这时候,四人全上来,还打算包抄。傅八大怒,呵斥道:“你们,能抵两头狼?”四人先一愣,却不答话,还真打上来。傅八只猛抡胳膊,霎时放倒两个人。另两人刚想冲,傅八就再踢倒一个,又道:“我是猎户,昨晚刚杀两头狼。”女主人赶紧出来,却笑道:“算了吧,有话好说。你们是?”四人才道:“她早许配给人了,但是跑出来。”傅八怒道:“那就是不愿意,你们竟敢捆人?”一人反诘道:“不捆人,你要呀?”傅八道:“她敢愿意,我就敢要。”那人道:“那好,给钱呀?”傅八就将钱袋子都扔出去,说道:“都拿去,够么?”一人慌张道:“够了,都多了。”傅八轻蔑道:“哪还不走?”女主人又笑道:“这不好事么?钱也给了。”四人恋恋不舍,但也退下去,还真走了。
这时候,姑娘才上来,问道:“你给多少钱?”傅八恍然道:“还不知道。”姑娘就脸红了。女主人再笑道:“这是一心为你呀,缘分,你可愿意?”姑娘捂脸道:“他钱都给了。”傅八大喜,正愁没有媳妇呢,于是又脸红了。女主人却道:“这事来的怪,也太容易了,那四人是?”姑娘尴尬道:“都没骗人,一人是我的亲哥,既是捉我,也是保送我来了。”傅八起警惕,姑娘才解释:“我叫雪鹅,来自渭北,是逃婚出来的。也多亏我哥,在暗中保护我。”女主人道:“还是蹊跷。”雪鹅道:“我本是财主家的丫鬟,后来财主看上我,非逼我完婚,我就逃出来了。但是,他们能逼到我的家人,就还派我哥来捉我来了,没成想反成了护送。”女主人道:“原来如此,这样能放心了。”雪鹅就灵机一动,忽然认干娘,并申请她保媒,说道:“我初来本地,无亲无故,恳请干娘眷顾。”女主人笑道:“那好啊,我正愁没女儿,又没保过媒,这回都丰收了。”雪鹅赶紧叩头,亲切认干娘。猛然间,一人又回来了,正是雪鹅的哥哥,兄妹抱头痛哭。雪鹅哭道:“哥呀,这回你能放心了,但是你咋交代呀?”哥哥哭道:“妹夫都给钱了,还多了,就再送回来。”傅八忙道:“不用,还有另外三个人呢。”哥哥道:“三人原是监督我,但现在成朋友了。妹呀,多亏他们,是今天帮忙要撞出一个可以信赖的人。”三个人齐感动。干娘道:“就请他们也来呀?”哥哥道:“不了,都早该回去了,就怕你们不放心。”雪鹅又哭又好奇,才问哥哥:“你们是咋成的朋友?”哥哥道:“过渭河后,发现你,我才开始努力。”雪鹅哭道:“可怜的哥哥。那时候,我就在你们的木箱子里。”哥哥笑道:“我也是夜里尿尿,突然发现了你,正偷吃东西。”雪鹅也笑道:“我也是那一次,才知道哥你的真心,往后还专门留吃的。”干娘叹道:“可怜的兄妹俩,可怜一路都不敢认。”
该告辞了,哥哥依旧要还钱。妹妹道:“既然给了,就都拿着。一要还人家的钱,二是替爹娘尽孝,三还或许有别的用。”哥哥流泪道:“再来看一眼,全家都放心。妹子记住:好好过日子,再莫回来,就当是把你丢了。”说罢洒泪出门。二人忙追出去,长跪拜,目送哥哥。傅八道:“刚才得罪了。”已不见哥哥。哥哥走后,二人起身,再拜干娘。干娘道:“女儿别哭了,看你多福气,嫁的是一位义士。刚才听说,他单对两条狼,又巧遇田魁,这才有幸娶到你,你俩都福气啊。”雪鹅才破涕为笑,却也叹道:“还有我哥。”因此起身,帮干娘干活。这才知道,干娘也姓田,而干爹姓谢,只有一个小儿子。直到下午,二人也告辞,傅八道:“也没啥大礼,就送铁锅与铁铲给干娘见面,还刚好用得上。”干娘坚决推辞,二人真心相送,干娘只好收下。于是拜别,二人才带着铜盆衣物和粮食,同回虎头山去了。
第六节、结婚
6、结婚
离开干娘的家,傅八带领雪鹅,奔南大街,出南门。才东拐,竟被二人拦住了。一人道:“向树行礼。”于是,傅八对大树行礼。雪鹅这才留意,是一颗古老的大槐树,占地很广。树身上围着彩绸,枝桠下飘着彩条。再下面,还有护栏。护栏外,雪地上摆着蜡,插着香,然而熄灭了。雪鹅很惊异,等走过以后,她才问:“那是干啥呢?”傅八道:“好看呗。”雪鹅不信,傅八才道:“相传,它比镇子还古老,因此成纪念。”雪鹅笑道:“你会说话呀,咋不说话?”傅八道:“山里人不爱说话。”雪鹅偏问他:“你家咋还在山里?”傅八忙解释:“不是山里,是坡上。”雪鹅再笑了,说道:“还怕我不跟你?不是那样的人。”她说罢,忽然又蹲下,直叫:“脚疼,走不动了。”傅八就问:“哪咋办呢?”雪鹅红脸道:“你背我呀?”傅八也红脸,才道:“都没背过女人。”雪鹅还笑道:“你敢背了,谁还跟你?”于是傅八蹲下来,雪鹅就爬上去。才爬上去,傅八霎时很奇妙,软软的,绵绵的,顿时浑身泛痒痒,因此跌倒了,心里还直扑腾。他一倒,雪鹅就冲下来,还刚好贴在他的面上。路过的人就都笑,还有人有意鼓掌。二人都羞得脸红,雪鹅才道:“真笨,谁家不背女人?”于是,重站起,傅八就还背她。这一回,终于站稳了,傅八感觉很美好,自己也能背女人了。然而,却不知咋走,周围的人太多。雪鹅就催促他:“走呀,光憨笑啥?”傅八这才走,因此显美意。
不过,虽然是走着,傅八还是很奇怪,于是不说话。都走了一阵,雪鹅才问他:“咋又不说话了?”傅八笑道:“你走路真好看,一颤一颤。”雪鹅含羞道:“笑人家小脚,谁家女人不小脚?这是女人的罪,当初都疼死了。”但傅八还是笑,雪鹅就捶他,嗔道:“不许笑。再说别的话。”傅八却道:“得感激狼,是它帮的忙。不然,我怕轮不到。”雪鹅笑道:“真是个闷葫芦,反倒不感激人?”傅八道:“人也要感激。”雪鹅就让他讲故事,讲昨晚的故事。因此傅八讲故事,她就听故事。讲完了,她也听完了,忽然起心酸,就道:“都是不幸。”然而傅八慌乱了,赶紧问:“你要后悔?”她又笑了,还夸他:“还怕我后悔?看你今天多英勇,是那样子给钱?问都不问。”傅八道:“没想到,才忘了。”她就又笑:“咋还是个闷葫芦?但没想到才好呢,不然真轮不到你。”于是,傅八很自豪,却又道:“其实当时也想了,就想着钱是白来的。”雪鹅忽然哭了,问道:“你是说,白捡我就不值钱了?”因此要下来,不让他背了。但是,傅八哪肯愿意?还慌忙解释,并哀求她:“我不是,我愿意,背你我很舒坦。”雪鹅再笑了,可怜他连实话都说了。于是,就接着再走。然而,他渐渐地走不动了。昨晚忙一夜,如今又走雪地里,脚下还都是虚的。因此,他人虚了,冒汗了,头和脖子全焕发出蒸汽。雪鹅就怜惜他,要下来。他却不肯,愿意坚持,硬走得全心全意。雪鹅才替他擦汗,反将他擦趴下了,二人再摔在一起。
“摔疼了吧,没事吧?”傅八慌忙爬起来,赶紧要扶她。她反而拉他下去,笑道:“没事,我有肉垫呢。”于是,二人靠一起,休息。可是,又无法休息,遍地是雪映得光,太耀眼。因此,二人成对坐,也对望,又都不好意思了。雪鹅才再捶他,笑道:“背不动了,还舍不得放下?”傅八道:“你挠痒我了。”下来,二人想说别的话。雪鹅才再问:“昨晚,你当真不怕?”傅八道:“我是猎户,也是没办法了,只好拼了。”雪鹅道:“但是你赢了。”傅八道:“不赢咋赢你?还得感激狼。”雪鹅笑道:“咋始终是个闷葫芦?却也是可爱的闷葫芦。”之后,二人都不想说话,却深情地望。才发现:对方的眸子里,始终植入两个人,一个是他,一个是她。成久望,就都忘情了,光剩下笑了。笑了,笑着,雪鹅先坚守不住,这才转移话题,问他:“你家真的在树上,住的是树屋?”傅八道:“真真的真。”雪鹅忽然跳起来,叫道:“哪快走呀?我赶紧要看,越是个可爱的人。”傅八还蹲下,再背她,却已是一往情深了。很快,二人跨上虎峪河。傅八道:“就在这儿,是我打的狼。”雪鹅就还要下来,既想看,还要替他找斧子。然而天已经黑了,黑幔低垂,仅剩雪映的光。傅八就道:“不敢,有血迹,得赶快离开。”于是,二人共渡虎峪河,再过水磨坊。上坡以后,傅八道:“家到了。”但是雪鹅望不见,因此很着急,才赶紧问:“是哪儿呀?都是雪原。”傅八道:“先找一圈的野枣刺,然后看树上。”于是,雪鹅顺他的方向寻找,终于发现,就急叫:“好神奇哟,遥遥在天空。”
她急不可耐,还催促。又终于进到院子,就直扑下来,连跑了三圈,都忙得看不过来。再接着,她首先要爬树,紧张得心早飞了。可是,可怜她一双小脚,竟然上不去。因此傅八就推她,还举着她。她才努力攀沿,一节一节往上上。但是,刚进树腰,她却怕得不能睁眼,才上不能上,下不能下,只有惊恐地尖叫。没办法,傅八只能强抱她,任其凌空,任其尖叫,才惊慌着进树屋里来了。进来以后,她还不敢站起,依然匍匐于地,总感觉摇摇欲坠,却在天空。她呐喊:“果然是真的,还吓死我了。”傅八笑道:“哪起来呀?才能仔细看看。”然而她不敢。傅八就再抱她,她也再紧张地贴身于他的面。却还是黑灯瞎火,二人浑然一个人,一半是他,一半是她,于是温存。许久后,他就道:“咱们去点灯?”因此共同滚动,也才共同点灯。灯亮了,四周均是狼皮,但也还冷,于是要生火,就共同生火。生火过后,她才谨慎一个人,却还惊慌地卧着,但也哭了。他赶忙问:“咋啦?”她哽咽道:“马上就成你的人,却糊里糊涂,因此感觉怪怪的。”他就发誓:“不会,我要明媒正娶。马上,我请二嫂来陪你,我再出去。”她才笑了,说道:“这还差不多。”又问:“那你去哪儿?”他道:“一求媒人,二告知傅家的人,替咱明天就办事。”她再笑了,但是不敢一个人,哪敢放他?他才道:“你在树上,下面还有刺院。我再移开半张梯子,还不安全?”她却道:“哪茅厕咋上呢?”他也笑了,就掀开木板。霎时露出洞口,黑洞洞的,也深洞洞的,冷风直逼上来。她慌忙大叫:“快关上,再吓死了。”他还笑,才端出瓦盆,然后道:“我该走了。”她依依不舍,但还是放他走。
可是,才下树,她又在头上呐喊:“二嫂若来,咋上来?”他抬头望,也呐喊:“她知道。”就移开梯子,真走出去;又反身回来,将门插好,再走出去。刚要走,忽然心里起紧张,他有家了,因此有责任,就急奔,赶紧先向二嫂的家。二嫂的家,在铁匠附近,还与大哥成紧邻,于是能共同商量。总算到了,他忙呼欢喜,两家人这才都出来。二嫂笑道:“高兴,你也有媳妇了。”二哥也道:“八弟终于能成亲了。”于是进屋,大哥却道:“可惜,二位老人都不在了。要不然,该是多好。”顿时,八弟成哭泣。二嫂就道:“哭啥?大喜的日子,让明天办事。”八弟才问:“可咋办呀?”二嫂道:“是啥咋办呀?还是老规矩。连夜,你们去请人,成大热闹。”八弟就道:“可她还一个人,单独在树上。”二嫂道:“我就去。你要亲自请媒人,让铁匠的女人充当。都赶紧。”说罢二嫂出门。男人们就也出门,沿三个方向,邀请众人。大哥分向东,二哥分向西,他向南。他的路最远,但是还要拜媒人,因此先向铁匠家。进铁匠家,很快说好说了,因为是喜事,也最容易。于是,再入深山,专程请六哥与六嫂。他和楸娃在一起,每人一杆哨棒,相互照应。也每过一个山头,都要对山洼里大喊:“明天,傅八结婚,都来噢。”因此,人得到消息,就回应他,于是敲梆子,传喜悦。这一夜,整座的虎头山,齐欢悦,并且欢悦到天亮。在远处的人,成最后敲梆子的了。
天终于亮了,三哥四哥先到来。四嫂赶紧帮忙,替找衣服。八弟带回来一大堆衣服,都是新的。因此,就为雪鹅选一身绿绸子衣服,还刚好是嫁妆。等穿上,四嫂却问:“你和田魁有旧?不然咋这么合身。”雪鹅大脸红,再替傅八找衣服,又还找到一顶礼帽。二嫂也问:“你说田魁咋知道?”雪鹅越脸红了。时辰靠早,于是行议程,先行第一个议程,但八弟还没有回来。二嫂就道:“男人拿衣服,去等新郎。我们上傅家大坟,然后会合。”三哥四哥就走了,雪鹅却奇怪,才问:“咋还去坟上?”二嫂道:“这是傅家的规矩,结婚先转坟,为的是向祖宗汇报。”这样,三个女人也出发,来到傅家大坟。大坟很大,周长三许里。三个女人先下跪,然后焚香,叩拜,后沿逆方向行走。行走中,两位嫂子还念叨:“向祖宗汇报,新人报到来了。”三人走得都很慢,还要等对方。可是,对方就是不出现。就要走完一圈,迎面人终于出现了,也刚好有傅八。因此,两厢会合,再沿顺方向行走。再走时,轮到哥哥们呼号,就都道:“傅家更多一家人了,男人叫苦儿,女人叫雪鹅。”不断地有人加入,都是傅家子弟,来帮忙壮声势。按规定,只需转一圈,很快转完了。然而天色还早,乡亲们都还没有来,再要图省饭,于是继续转,就还转了两圈。都三圈了,已快晌午,因此返回。却突然间,远坡出现两条狼,中间夹着梅花鹿,之间都还远。但是,人们也呐喊:“打狼。”要吓退狼。因此,狼跑下去,人们也才簇拥着返回。
返回来了,乡亲们也早到了,齐聚于院子里,还都行了大礼,每人一捆湿竹竿。于是,乡亲们点燃湿竹竿,排出一行甬道,顿时噼噼啪啪一齐响,迎接一对新人。因此,行第二个议程:拜神拜祖先。就面向南山,排三碗喜面:一碗敬山神,一碗敬祖宗,一碗敬逝去的爹娘。一对新人先跪倒,接连磕九个头。再要敬媒人,于是请铁匠的女人,让她中间站站,受二人隆重大礼。最后才是谢乡亲,就磕了一圈的头。到这时,礼成了,下来成空喜的热闹。因此,二嫂道:“一对新人,争取进屋。”霎时,新郎新娘争取上树,于是成拥挤,却都上不去。新娘堵在梯子口,害怕又着急,但要新郎来背她。新郎拗不过她,只好背她上树,众人就都笑了。上树以后,又很快下来,众人还等在下头。这时,二嫂道:“这一回,这女子的身份变了,已成这一家的主人。孩子们,要改口了,该叫她八娘。”孩子们稀奇地望着,都是傅家的孩子,别家孩子怕路远才没有来。二嫂又道:“但是,新婚三天无大小,他八娘不准气恼。孩子们,上。”一霎时,孩子们一哄而上,就东拉西扯,左搂右抱;既拽衣服,又搂细腰;上下摸揣,还想扳倒;最要命的,那就是挠;直把八娘挠的,命都要了。二嫂却道:“他八娘,稳重些,定要站好,这是规矩,不可破了。”二嫂再道:“大家看,新娘子今天,那有多俏;绿绸子衣裳,稍显细腰;搽脂抹粉,屁蛋儿脸红;手舞足蹈,能把戏唱了。再看新郎,那也不赖;穿身新衣,就想耍怪;黑红的脸膛,莽大憨粗;但缺心眼,才不知咋谢。却也慌张,于是瞎忙;又没主意,就前后摇摆。你们说,那是干啥呀?”众人笑哈哈,齐都道:“是鼓硬劲儿呢,二嫂你咋还给忘了?”二嫂道:“别打岔,耍的是新人。”
这时,门外再来一拨人。马启明,马俊仁,马俊堂代表马家院子,各拎着一只野味,既是道贺,也赔不是来了。二嫂慌忙来迎接,叫道:“八弟快来拜,探路的来了。要不然,直等晚上,就把你新娘子给偷了。”众人还哈哈大笑,三人也笑弯了腰。三人身后是铁匠,送三碗白面,是最重的礼。二嫂也叫:“越要拜了,给新人送力气来了。”众人才笑罢,谭家院子的谭德义也来了。他不一般,放的是真实的鞭炮。二嫂再叫:“坏了,乱了,天都没黑,一对新人咋就放了炮了?”众人慌忙笑,都起怪叫。谭德义佝偻着,也直道:“二嫂呀,你还是个老来炮?”众人笑罢就休息,因为是谭德义来了,他可是文人。于是话家常,都道:“如今,可真是人多了。”转眼间,日已西斜,二嫂就道:“多谢高邻,前来捧场;能做个见证,就帮了大忙。但不管饭,实在抱歉;又还路远,大家各忙。”说罢人散,就光剩傅家的人。因此要管饭,管的是肉,却是各家带来的。于是,点三堆篝火,再将冻肉挂上去,有鹿肉,黄羊肉,孢子肉,獐子肉,也有兔子的肉。肉的品种很多,然而量少。男女们分开坐好,为方便聊天。孩子们则从篝火中穿梭,也一边偷着吃的。但是,肉却没熟,还抹满手脸兽油;谁不想抢到糊肉?也只能争取到带生的骨头。大人们轮不到吃,但也欢笑,讲个笑话,就不饿了。因此上,六嫂笑四嫂像狗,四嫂笑六嫂像猫,二嫂只好笑自家的男人,伸出个嘴嘴要尿尿,早就没劲儿了。二哥道:“少说话,肉都糊了。”四嫂却问:“二哥呀,来时洗不洗手?”二嫂道:“洗啥呀?都没臊够呢,晚上还要骚。”六嫂也问:“二哥呀,你骚靠嘴,还是用手?”二嫂道:“你啃骨头,不是两样都用了?”六嫂笑道:“那是说不行了。”反身叫六哥,“当家的,允许你,晚上照顾二嫂。”害得六哥也脸红了。
二嫂就转移话题,戏八娘,说道:“看八娘,此刻要成了妖。你看她那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仿佛要吃人。也不担心?自己能放了炮了。”六嫂也道:“细皮嫩肉,面容娇好,啃上一口,就能顶饱。男人们,谁还饿着?”四嫂却道:“你们看她肉好呀,可是真的想尝?不如留晚上同去睡觉,不就连八弟的光你也沾了?”六嫂笑骂:“呸呸呸,我撕烂你的嘴。”六嫂追打四嫂,绕着院子,却又扳倒二嫂,要来当道。二嫂叫道:“哎吆吆,我的老腰。你俩的事情,谁知谁道?半夜总跑出来,原来为招风去了。”四嫂和六嫂,又针对着二嫂,扒剥衣服,要摸**,叫道:“你个老招风,难怪弟兄们的鼻血,不由自主就下来了。”二嫂直叫:“露我干啥呢?老了不招人了。怎像你们?整天夜里敲棒槌,梆梆梆,震得虎头山都睡不着。”六嫂骂道:“老棒槌更贼心不死,让大哥二哥都受你的害了。”二嫂却道:“没吃没喝,哪来精神?不似你们,喝了凉水都起膘,又咋能不敲?”四嫂就道:“那好办,今天的鹿血都归你,这玩意大补,直补身腰。”说罢抓一把鹿血,直送进二嫂裤裆里去了。二嫂才求饶,喊叫:“反了反了,谁是新娘?”四嫂六嫂才松手,二嫂爬起来,还要跑。六嫂道:“当心呛个狗吃屎,看谁把你急死了?”四嫂也道:“八弟他有人了。”
终于告一段落,就可怜了孩子们,都羞得脸红,还没处躲。只好去爬树,却没意思,就手攀枝桠,竭力猛摇。但大人们道:“别摇,小心掉下来了。”孩子们无奈,再都进屋。终于轮到吃的,大人们也逍遥。有了吃的,他们也抓狂,狠咬骨头,因此破相。六嫂又笑:“看都没样了。”再看新娘,却还站着,心中不忍,于是开腔:“也吃呀?他八娘,你叫?”八娘道:“雪鹅。”六嫂哈哈笑,咧嘴就大叫:“雪鹅呀?难怪白生生,胖嘟嘟,让人一看就觉得想吃,又咽不下,肉太多了。”八娘她脸红,像熟透的苹果,但也泛起热情,就咯咯直笑。没想到,也让孩子听到了。才上树念鹅,下树念鹅,砸雪也念鹅,总想带一个鹅字。六嫂就气恼,骂道:“死孩子,那是你八娘。”孩子们偷偷笑,这才重进屋去了。吃饱以后,女人们有劲,因此疯狂,意气更旺,就再来戏八娘。于是,六嫂先上来,拉新娘,先捏脸蛋,后摸沟子,再撕衣服,这才开腔:“这衣裳,是量身定做?却要问,田魁那会儿咋知道?莫不是,你先和人家睡了?”另外嫂子哈哈笑,害得八娘脸红了。四嫂装好人,假意来卖好,就也上来,出来解嘲:“看你咋没样了?人家可是新人,不比你有经验。你却忘了,肚子挤破重缝上,都多少回了?”六嫂笑道:“才三回,哪敢比你八回?看把三哥四哥给累的,两人都瘦了。”四嫂却道:“他八娘,你也坐呀?站客难打发。这帮妯娌们呀,全是一张烂嘴,才把粪嚼了。”八娘不敢说话也不敢笑,就依在木墩上,还不敢左右乱盼,但又不自觉地摇晃。六嫂笑道:“他八娘,莫急先。现在功练好了,晚上哪有劲儿呢?”八娘她好羞愧,八哥来搭救,才手捧糊肉,巴结三嫂。二嫂却不爱,反倒成责怪,就手拍胸膛,高声问赖:“已两块,还不够?再让你一块。”八弟脸红,赶紧立停。六嫂上前,助推事情,叫道:“猛一碰,刚好进洞。”
四嫂趁机扳倒二嫂,六嫂赶紧扒衣服,急亮胸膛,叫道:“八弟,不熟悉么?男人们都上来,摸**了。”霎时间,弟弟们全上来,荡二嫂,坐秋千。二嫂急叫:“有年轻的,便宜白不沾了?”因此,哥哥们也上来。二哥搭救二嫂,扳倒四嫂;四哥搭救四嫂,卧倒六嫂;六哥反来抱新娘,也急叫:“九弟十弟十一弟,新娘子她裤子掉了。”顿时,人群混乱,都撂倒,各救各的人。就把侄儿们给急得,也来放倒八哥。先叠罗汉,再瞅新娘,摸上一把,也算沾光。最是弟弟们,大胆没够,专治新娘,扒剥衣服。上身脱单,胡乱捏揣;再扒裤子,齐都伸手。先争温暖,后摸沟子;摸进深处,就受用了;还抓积雪,裤裆送了;八哥疼的,要了命了。嫂子们震怒,前来搭救;气愤难平,牙都掉了;新娘子雪鹅,哭都笑了。就一起骂:“不要脸,馋念媳妇,命不要了?”嫂子们骂过,弟弟们松手,新娘子雪鹅,才得拯救。新娘子雪鹅,挥抖衣服,撒出积雪,肉身颤抖。肉身颤抖,姿态万千,弟弟们看罢,兴还不够。二嫂再骂:“都滚,还没够?”弟弟们扫兴,无奈退下;哥哥们上来,安抚老八,却道:“死女人,都没样了。”男人们走后,新娘子报仇,手拿骨头,塞六嫂咽喉。六嫂却笑:“光骨头没肉。”
男人们坐在远边,看白雪皑皑。再远边是茫茫的旷野,很纯净也很纯洁。纯洁延伸至院子,消失了内与外的边界。唯有那一圈的野枣刺,成为了是人类的劳谢。刺上也落满雪,但又被碧翠苫着,是孩子们的功劳,用松柏的枝插出青翠,才坚固了是人类的劳谢。天上很清丽,鸟儿们才也仁情,在枝桠上跳呀唱呀地准备着,又优美于深邃的空中。可是,地上的人呀,又很灰土,为生活所重压,才处于不幸的难中。生活的磨难,是忍饥挨饿,一辈子的辛劳都捐了,却是为何?于是,想好好说说。但是,谁知道咋说?因此只能讲故事,讲故事熟悉的故事,把悲歌当成凯歌。于是,大哥问:“田魁的事,你说说?”八哥才道:“田魁在渭北太害人了,就被人追杀过来。但在当中,又是英雄惜英雄。要不然,田魁也能杀对方,对方也能杀田魁,却都放过了。”四哥就道:“田魁,英雄也,从不害当地的人。做鬼市,也还救人。”三哥却道:“英雄个屁,光是不劳而获的主。”二哥道:“乱世出英豪,田魁只是选错了方向。”大哥点点头。六哥却道:“说咱的事,只说高兴的事。”
四哥才道:“论高兴,首推咱的祖宗,看多好的眼光。使大坟里的人,头枕虎头山,脚蹬大平原,左携鹞子岭,右带虎峪河。还在侧畔,老龙沟潺潺流水,深龙沟流水潺潺,成左右分流,后又合于大坟之下。其美在于,旱而不旱,水而不淹。又从中隆,上接**坡,承四季雨露恩泽,怎能不是藏福纳惠?”他说罢,弟兄们都笑了。二哥就问他:“老四呀,你啥时泛的琢磨?”他却道:“还不算呢,更分大小**坡。你们看,**坡的侧面,是不是个小的**坡?”弟兄们仔细看,才又都笑了。三哥道:“平日里,你是不是闲着,谁仔细看?落雪以后,还真多出一副**。”大哥也笑:“冬夏,真是不同的世界。”六哥就道:“四哥呀,你不该是猎户,该做个风水先生。”四哥正得意,七哥却发脾气。他说道:“多又能咋?还不是野兽出没,既不能种地,也不能安全;既不能保证吃,也难以找媳妇。”六哥就笑他:“你终于急媳妇了?”七哥也不理他,又道:“你看,就不远,人家千户咋就能种地呢?”大哥道:“咱咋学?漫天的野林子,光剩树了。”七哥道:“咱不会少种?一点一点地来。”二哥就道:“不是没种过,山里阴,菜都长不好。好容易盼出苗来,都招架不过虫子。还有鸟,兽,谁不来糟践?”七哥恨道:“就不能把林子给烧了?”四哥道:“那得先烧死自己,人要往哪儿逃?就算烧一点儿,当下就没吃了,鸟兽它先跑。”七哥就愤恨:“狩猎,砍柴,贩炭,还吃不饱,真不如平原去要饭。”六哥笑道:“那你试试?先不说困,饿,没处歇;也不说被狗追,让狼咬。单说进到某村子,被一群乱哄哄的孩子追撵,还用石头砸,你能忍受?”七哥不言语了,大哥就道:“狗还不嫌家贫。”六哥还笑:“你得学八弟,要念狼的好。”
七哥怒道:“还念它?都是它坏咱的名声。五年前,史家孩子坐门墩,让狼给叼了。三年前,邢家一家四口,居窝棚,半夜群狼攻上来,都吃成光架架了。闻此消息,平原姑娘谁敢来?”新娘子大吓一跳。大哥道:“说别的事。”四哥才道:“周家出怪事了。”远旁的女人赶紧问:“啥事?”四哥道:“周兴正害一场大病,源于几天前。一天黄昏,他从千户村赶集回来,途径房家马道。马道外有一片乱坟岗,恰值有人在哭泣,哭声嘤嘤,因此是一女人。他就想:天要黑了,怪可怜的,于是想劝劝。他专门走过去,才靠近,那女人忽然转过头来。哇,绿脸长脖子,金眼鼻窟窿,三尺长的火舌头,丈二长的蓝指甲,一把抓过来。我的妈呀,他吓得屁滚尿流,赶紧爬,连爬带滚。他看都不敢看,哪敢回头?还好那女人没追他。他就翻进了房家马道,这才没命地跑,赶紧往回赶。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总算看见家了。可是,他又深怕带回来,这才回头,也早不见了。于是他到家,刚想敲门。却不料一黑影降下来,还是那女人。他再次吓瘫了。才想跑,可这就是家呀,他还是家的男人。哪咋办呢?他想求饶,可连求饶的力气也没有,因此跪于地上。就只见,那女人飞升了,也不杀他,却始终回荡于他的头顶,飘来荡去。他吓得魂飞天外,灵魂都出窍了。又只见,那女人再飘摇,忽然漫上去,漫上去。先过房檐,再过房顶,后上树梢,又恍惚都不见了。他吓得**,真尿出来,正不知咋办,老婆忽然站出来。老婆就问他:‘咋不进屋?’他哪敢说实话?又很快晕厥了。等再醒来,他已在他家的炕上。然而,他依然害怕,就马上再不清醒。就这样,连续几天,他总是时清醒时不清醒。不清醒时总呐喊:‘有鬼,鬼摇木头,吱吱的响。’老婆也害怕,才赶紧做法事。请的是楼观台的道士,就在前天。法事将做完,道士就讲:‘鬼捉到了。’才一看,是一只红头苍蝇,于是当场给烧了。”四哥讲完以后,所有人都毛骨悚然。六哥还要问:“你咋知道?”四哥讲:“我去看他,周兴自己讲的。”四嫂就骂:“死鬼,专拿鬼话来吓人。大喜的日子,你好没成色。”六嫂也怨:“谁可怜,今晚都别睡觉了。”然而,八哥却笑,女人才赶紧问他:“你也知道?”八哥道:“他在谭家的下面,不就明白了?”噢,知道了,女人这才解嘲:“还是自己吓自己。”大哥却问:“他现在咋样了?”四哥道:“能下炕了。”
已是近黄昏,该散了。因此,二嫂道:“散。但中午遇过两条狼,都要一起走。”于是,人分散,都一起走。都走以后,八哥先关栅栏门,再防安全。咋防?先清扫,再将剩骨全掩埋,怕野兽跳进来。妻子也帮忙,就都安顿好了。妻子才问:“刺上为何摆圈圈?”丈夫道:“狼怕圈圈。”妻子好奇:“狼为啥怕圈圈?”丈夫道:“不知道,就知道。”下来上树,进自己的家。进家以后,妻子依旧很新鲜,就还要摇,还在探,望四周的浩瀚。丈夫道:“日子还长着呢,你能天天看。”可是,天黑了,妻子还在看。看头上的星,亮盏盏;看顶上的空,黑婉婉;看脚下的地,明潺潺。都看遍了,还爱不够,还要找天与地的分界。丈夫道:“睡吧,冷风进来了。”因此关窗户,让二人爬入狼皮。妻子道:“就算做财主,也难做到。”听说财主,丈夫就问:“你是咋逃出来的?”妻子道:“初逃出来,他们人多,到处抓我。我前后躲身柴垛里,草丛下,密林中,都淹入水里。还好是夏天,但也煎熬了半年。半年后,我偷听到,财主逼我哥,要过渭河。我就想:反正逃不动了,不如赌命。因此追上去,爬进木箱子里。还真逃脱了,还是坐木船来的。剩下来,你都知道了。”丈夫心疼,就搂抱她,安慰她,说道:“可怜,但是也真聪明,真大胆,都超过了男人。”妻子却哭了,说道:“不是大胆,是没办法;不是聪明,是有一位好哥哥,还遇一位好哥哥。”于是,二人紧张搂一起,搂了又紧,紧了又搂,都拼尽死命,就累得汗流,终于喘不过气来,但也还是敲梆子,勒得梆梆响。却把啄木鸟给气糊涂了,叱问:谁呀,还在树上?反而吓跑了。
第七节、谭家落根虎头山
7、谭家落根虎头山
傅八赴鬼市,一举成名。他历白夜,逢异相,杀两狼,遇田魁,娶媳妇,成为传奇人物。一时传得沸沸扬扬,连平原人也知道了。有人还专来拜他,先见树屋,后与他攀谈,这才知道:虎头山最早的是傅家,是傅家的大坟,还有十五兄弟,一齐绕着**坡。回去以后,他们再宣传。当傅家人再来平原的时候,他们就向旁边人介绍,也求验证:“这就是虎头山十五兄弟。看,多壮气。”这也让傅家人有说不出的自豪,美滋滋的,很舒坦,这就是面子了。
可是,却冲撞了谭家,抢他们的势了。一直以来,傅家靠人多,然而穷;谭家人少,但是富,也一直是精神上的胜者。不过现在要变了,主人谭占很生气,才对儿孙们讲:“人活着,不光是为了吃,那样就没滋没味。因此要争气焰,抢风头,这样才能长精神。你们说,该咋办呢?”大儿谭德懿不屑道:“不就是娶个媳妇么。”二儿谭德义也道:“其实他们也不易。”谭占再生气,斥责二子:“你呀,书都念傻了。”谭德义这样讲,是因为两家有渊源,那却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谭家的祖上在平原,隶属于谭村。那时,谭村的最边上,住的是最穷的人家。有一户,家中有一位俊美的少年,聪明绝顶,他就是谭圣。然而父母双亡了,他就想发奋苦读,博取功名,再换回一切。可是家中无粮,难读书,因此他去走亲戚,想筹粮。都踏遍了整个亲戚,也未借回一粒米,有亲戚反奚落他:“看你家,可曾有伸头的歪脖子柳树?”他饱受打击,顿时羞愤跑回去,回家才哭。哭完以后,依旧没有吃的,再想起亲戚们的恶言,于是想死。然而要咋死?自己乃一位书生,就是死也要选地方。这样,他再出村子,觅风景秀丽,因此来到荷花池。荷花池,荷枝摇曳,香气曼妙,景色最迷人。那池水,似碧透的软玉,水面明如镜,薄薄地泛着涟漪。那荷花,亭亭玉立,秀叶似蒲扇,簇拥中花儿与蓓蕾相间。还在其上,蜂舞彩蝶飞,鸟儿如影划过,更有湛蓝蓝天。在四周,外围是一圈的歪脖子柳树,绕池塘,树影婆娑,姿态倒影水中。“就是这里了。”他心想,却还要贪婪,就一边看,一边再哭爹娘。哭够了,也想一想,再无牵挂,因此要下去。但忽然浮上来一只烂蚧,跳在了荷叶上,面目可憎,他慌忙退下去。难道是它泛起的涟漪?会不会爬上自己的身体,咦?他改主意了。于是往上看,找歪脖子柳树,恰逢细风正盈盈,他很快找到最顺眼的一枝。他解下腰带,挂上去,绑好,自己也想挂上去。但突然听到脚步声,他赶紧慢,怕打扰,又想卸,却已经来不及了。只好硬着头皮等,还盼人家眼闭,很快过去,自己都不敢抬头。他在感觉,对方过来了,然而停下了,不走?还问他:“干啥呢?”
啊,好甜美的声音,是位姑娘,他慌张了,也回答:“没,没啥,看风景。”姑娘笑了,还问他:“看风景?没听说腰带也要看,还爬上去?”他无法回答了,只顾脸红,还是不敢抬头。姑娘还笑道:“抬头呀,看我,美不美?”他本能地抬头,只敢朦胧看。但是,他也惊呆了,眼前是一位绝艳的少女,如天女,似惊鸿。他一阵急促地心跳,都扑出来了。少女的美面也泛红云,又带梨花雨,更蹁跹上来,主动要牵他的手。刚碰上,一股温润的暖流,让人魂散的酥麻,霎时直通他的全身,直吸他过去,他顿时晕了,差点摔倒。少女紧张来扶他,更贴近于他的面,他又看不见了。少女再笑道:“还以为你吃饱撑的?”一听说到撑,他却猛然心黯淡,神伤了,也泪雨纷纷,呢喃道:“谁吃了?”少女当场明白了,但却教训他:“大丈夫,何事想不开,愧对爹娘?”他又哭了,说道:“爹娘也死了,难借吃的。”少女也心酸,还劝他:“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万一你意外,不根都断了?”谭圣猛然领悟,就满脸羞愧,因此慌张,就也当场饿昏了。等他再醒来,却是在少女的床上,少女陪伴在身旁。他恐慌意外,惊慌爬起来,少女却道:“躺下吧,你饿了。这儿是我家的别院,没人来,我去端饭。”他就再躺下,饭就也来了。是红豆稀饭,少女熬的,有馍又有菜。凭啥呀?他心里暗叫,流泪了。才想起,少女又道:“还躺下,我喂你,你没力气。”再凭啥呀?他也照做了,眼泪却扑簌簌,饭也难下咽,“比亲人还亲哪。”他哽咽着。少女就道:“别瞎想,先吃饭。”
于是,他坚强吃饭,强忍着泪。可是,内心的苦,难自抑,就想有话也出不来。少女就又道:“想谢,也得把饭吃完,才有力气。”他这才大口吃饭,强压哭,终于把饭吃完了。吃完了,再攒力气,这才道:“连亲戚都不帮我?”少女悲叹道:“谁还没个难处?”他就道:“你是菩萨,比花儿美艳。”少女又笑了,却莞尔:“你家?你叫?”他道:“谭村,谭圣。”少女道:“我们单村,我叫单娥,人称娥儿。”谭圣道:“我乃一穷书生,咋有幸遇见你?”说罢,再说自己的想法。少女赞叹道:“难得胸怀大志,我最敬读书之人。这样,我供你,我家富贵。”再凭啥呀?他不敢相信,但也不敢说出来,只是感激。却忽然,他冒出一个想法,然而不能确定。因此他再哭,想找机会,探个明白。果然,娥儿变深情了,既安慰他,还递水过来。白素手,青衣袖,霎时浓香也过来,满怀的盈香更沁人心脾。顿时,他猛扑机会,急抓上去,但将水碗打翻,弄湿一锦被。然而也不管不顾了,就将娥儿藏身于下,后手插进去,又借机翻滚,扭动。娥儿并没有反抗,反是激烈迎接他,紧贴上来,激动得颤抖,死命要抱。看来是真的了,他倍受鼓舞,再抓紧机会,想促成美事,唯恐意外。他扒剥衣服,宽衣解带,霎时**乍现了,哗啦啦闪出一光闪闪的玉人,肌肤如冰如玉如水,白嫩嫩的。他紧张相依偎,感受酥软与温润,急不可耐,烈火中烧。不想对方也呢喃,热情上涌,心急如焚,就都沸腾了。忽然间,他冰泄如水,释然了,全然不知咋回事。
娥儿哭道:“我真心待你,你却求验证,不伤人么?”谭圣羞愧,赶紧赔不是,娥儿才又笑了。他夸赞道:“你真雪白。”然后二人再体验,体会细腻,感受温润,终于释然。谭圣道:“成了。”娥儿也道:“你好美。”谭圣问她:“哪以后呢?”她身道:“你读书,我偷银两。”从此后,谭圣重新读书,娥儿只管偷银两,也做饭。但往往是饭做不成,二人刚见面就急竖玉山,再扳倒大厦,如两条白蛇死命缠绕,都想勒死对方。日子一长,娥儿的肚子大了,瞒不了人了。家人先发现,父亲起雷霆,说要打死她。母亲道:“自家女儿,若问出来,能嫁也就算了。”因此相问。却怎知,经打听,还是本家。父亲本姓谭,当初倒插门,之后才改姓。父亲哭道:“**呀?”母亲也哭:“小声,丢尽人了。”父亲悲愤骂母亲:“是你?养的女。”才紧锁女儿,押于二楼。又不想,女儿还反抗,不吃饭,以泪洗面,以死抗争。家人要疯了,不意此事也传开了,邻居们都骂他,笑两家**。父亲霎时暴怒,生恶念:“都沉入深井。”母亲急可怜,十月怀胎呀,才找家院,忙吩咐:“留她一条命,放生吧。”于是定计,当晚实施。入夜后,家院急忙找谭圣,哭道:“小姐和你都活不成了,要填深井。快逃吧,慢就来不及了。”谭圣惊慌跪地,也哭:“恩人救小姐救我,求指条明路?”家院道:“弃家,直奔南山,此生都莫回来了。”谭圣急问:“还咋办呀?”家院道:“半夜填深井,老员外盯着,我却要投稻草人。那时候,你们藏身楼梯后,过后我来送你。”说罢冲冲出门。谭圣冲冲也出门,只抓衣服,家不要了。出村又进村,悄悄潜入员外家,再上二楼,要救小姐。然而,门却锁着,正着急,家院闪出来,慌忙递钥匙,再送包袱,又慌忙闪退。谭圣急开门,直扑抱小姐,暗叫:“快跑。”又扑灭灯火,轻移步,谨慎下楼。才藏好,猛然人群冲上去,直奔阁楼,家院在最后,轻声喊:“快叫,正绑你们。”顿时二人急尖叫。刚停下,人群霎时又下来,簇拥稻草人,已穿好衣服。只听见,外面远处乱哄哄,娘在哭,爹在叫。又听见,噗通噗通,就知道自己都被埋了。终于平静,再过好长的时候,家园才锁门,也是送他们。因此急出后门,直通院外。家院才道:“小心,小姐还大着肚子。”就反身回去了。
光剩他二人,还黑乎乎的,啥也看不见。但是也急离开,于是成冒险,又紧张。邻居们都睡了,谁家也没有灯火,却还是不敢快也不敢慢。快怕惊扰四邻,慢又怕身后追上来,路再不好走,都急死了。好容易盼出村子,置身旷野,然而下来咋办呢?方向都难辨了。因此眼望北斗,判定南山。判定了,都还不敢走大路,专挑小路,不料踏进田野。田野太难走,那也得走,于是磕磕绊绊。娥儿就哭了,一喊脚疼,二喊肚子疼。谭圣紧张来抱她,竟还抱不动,就也哭了。哭,还不敢出声,怕引到人来,只好慢慢走。终于,漫过一片庄稼地,接着还是一片。始终跌跌撞撞,但总算走远了,离开了村庄。至黎明,二人还在庄稼地,也还是在平原。因此不敢停,就还走,只管走,直走到正午。这时,娥儿实在走不动了,才哭怨:“最恨是一双小脚。”谭圣就大胆决定:“哪歇歇?”那好呀,娥儿早盼望了,于是歇息。坐下来,娥儿却问:“是否有意放我们?”谭圣道:“就算,也只是你娘的意,还是不能耽搁。”就急吃东西,忙攒力气,还好包袱有干粮。等力气刚一上来,就再急于赶路,直赶至天黑。天彻底黑了,二人还是在田野,在平原。但是南山很近了,能望得见,因此放松休息。黑夜里,二人抱一起,夜里寒,互当被子。然而一人成睡,一人偷偷在哭泣,轮换也是一样。终于,再黎明,二人还抱一起,又偷偷笑,说冒险,以此解闷。突然,娥儿猛喊肚子疼,怕娃要出来?霎时,谭圣惊慌了,左右还无人。娥儿哭道:“就算死,咋是糊里糊涂?”顿时二人强起身,急找人家,还奔南山。不久巧遇一家人,赶紧要饭,然而给钱。主人却道:“我还没吃的,你俩也不像穷人,莫不是?”主人眼里透寒光,二人慌张离开。主人还是追出来,二人就慌不择路了。
好容易摆脱了,也逃远了,但是二人起苍茫,南山很大。向左,拿不定;向右,也吃不准,都犹豫了。徘徊至午后,山边忽现一群人,很怪地看他们。二人再害怕,难道是坏人?就又落荒而逃。他们下沟畔,入河道,直通山中。都走远了,对方还是望他们,只好再通进去。也不知走了多久,猛然见四面皆是高山,二人正处断崖中,迷路了。前后望不通,左右看不透,上下不可攀,娥儿哭道:“咋出去呀?”谭圣气恼道:“我哪儿知道?”又咋上来的呢?猛然,身后现出一猎人,二人喜出望外,慌忙问路。猎人却道:“相逢就是缘,欢迎到我家,此为虎头山。”哪有家呀?二人很奇怪。猎人道:“你们就在我家院子。”咋可能?二人更奇怪。猎人才过来领他们,刚出几步,就已离开断崖。也果然进院子,家却是山洞。再回头看,几步之外是断崖,中间只几丛小树,竟把二人拦住了。因此很新鲜,喜悦进山洞。山洞很大,但黑乎乎的。然而女人很热情,急忙上来。一对小儿很怯生,也上来。于是搬凳子,又递水,都喜出望外。猎人锅里忙捞肉,还道:“在这儿,火总不灭,肉老炖,柴不缺。”说罢端大盆肉上来,要让二人啃骨头。二人又饥又饿,因此大嚼骨头,也大受感动。猎人道:“就是少盐。”二人慌忙道:“却别是一种滋味。”猎人又主动介绍:“我叫傅黑虎,你嫂子姓乔,大儿豹子,小儿花豹。”于是,二人紧急呼大哥大嫂。
这一呼,主人更激动,霎时搬出黑酒,递每人一口大海碗。大哥道:“这儿人少,最稀罕人,凡谁来都行,想住想留想再走都行。哪怕成一夜的伴儿,也是弥足珍贵的事。”说完,再让酒,非喝不行。主人太热情,就从未见这样的人,二人落泪了,也道实情,权当是倾诉。诉完了,大哥却道:“以山之大,还难容身?若愿留,大家保证你三年有吃的。”二人意外了,还有人?大哥道:“当然有,很快就来,齐欢迎你们。”说罢去请人,却是发暗号。大哥朝向山中,呼出一连串的暗号。顿时,呼声回来了,却是不同的声音,再不同的声音,此起彼伏,彼此相和。这时,大哥笑着回来,说道:“呼声传远了。”天黑了,人终于来了,齐熙熙嚷嚷,却于门外就喊:“客人在哪里?欢迎客人。”接着进门,都拎着野味,又道:“反成我们过年了。”二人慌忙起身,反迎主人,都激动得不知说啥好。主人再解嘲:“这是这儿的规矩,凡来客人毕相聚,倒是沾你们的光了。”因此重摆酒,再设宴,满锅炖肉,满盘子上菜。主人都围着客人抢坐,就成一圈。这才发现,总共十六个人,仅两位女性。于是女人很光鲜,老有人献肉。男人们则只管喝,喝酒显豪情。喝至半夜,二人先困了,也醉了,然而感觉很好,很温馨。主人趁机问:“想住下么?也是开创。虎头山除了傅家,就是谭家。”谭圣睡眼朦胧,但也豪情,呼道:“就此安家了。”主人忙道谢:“只等你的话,天亮就盖房。”因此乱卧于客堂。
天亮了,主人齐拉谭圣,要他选地方,挑最喜欢的地方。谭圣却犹豫了,急问娥儿:“你看呢?”娥儿道:“住下了。”主人忙喜悦,直呼神女。神女道:“也不必麻烦,就紧临大哥。”于是动手,马上盖房。盖好了,喜悦请二人入住。然而二人难习惯,首先是无法入睡。顶上的风嘻嘻嘻,脚下的河唰唰唰,再是空谷传响,又有恶狼的呜咽,还有豺狗的狂吠。最恼人的是老鼠,吱吱吱,满床跳,直刺进人的耳根子里。二人偷偷后悔了,却也住下来,不好意思。其次是压抑,始终见大山,又阴风阵阵,寂寞也受不了。傅家人都明白,才常来陪他们,又喝酒,再送点吃的。第三是肉腻了,天天肉,顿顿肉,也还是肚饿。然而也忍下来,眼看孩子要生了,还只有这儿最安全。因此,闲来无事采蘑菇,就也上山,还消磨时间。可是,娥儿心的愧了,才商量:“白吃白住,空坐等?日子还长着呢。”谭圣偷偷笑:“只求暂住。”娥儿羞恼道:“百无一用是书生。”谭圣丧气了,只好找活干。但是,他干啥呢?狩猎不会,砍柴不会,山路还走不动,再成了废人。傅家人就来安慰他:“莫急,咋能一口吃出个胖子?”然而娥儿更感觉成个累赘了。开春了,她家孩子降生了,二人终于有事干。傅家人齐来道贺,每人献一圈艳丽的花环,娥儿这才消散了心底里的阴霾。于是,由她主张,为儿取名谭恩盛,即谈起来恩就盛。结果,就把傅家人高兴得早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一天,傅家人都入深山去狩猎,就光剩下他们一家。二人也专心带孩子,满心欢喜,却怎知厄运降临了。至中午,哗啦啦冲来几十号人,占据满面山坡,也包围了他们的家。这时,一条黑汉站出来,说道:“是土匪,我就是大王。”三人忙跪下,连磕头,谭圣道:“我家没宝。”大王笑道:“你家的宝值千金。”说完盯着娥儿。娥儿明白了,忙呼号。大王冷笑:“你看谁的人多?”二人魂飞天外。大王竟还夸他们:“算你们眼毒,去年发现了。却逃这里,岂不是替我攒着?”二人明白了,去年躲的是他们。娥儿愤怒,呼道:“大不了一死,也休想得到我。”大王再冷笑:“去年怕你,今年有你男人,更有你的儿。”娥儿真害怕了,才求饶道:“大王神勇,何惜于我残花败柳?”大王也再笑:“说得好,谁配入我的法眼?可见谁更爱你,他都不配。”说罢命人抢孩子,捆二人,塞娥儿上轿,拖谭圣于轿下,着急上山。一路上,二人都很心急,却不能叫,嘴还被捆上了。土匪们钻林海,越沟涧,直窜山梁,最后跨上蜈蚣岭。蜈蚣岭,直落下去,土匪们偏是在此休息。谭圣趁机反抗,以头抵大王。大王恶念生,遂递眼色,一土匪就推他下崖,跌落下去。霎时,娥儿感觉到了,死命扑下轿,已不见心上人,就心如刀绞。但是,她还是哭不出来,才将嘴里咬烂了,鲜血直流。却见大王举鞭子,假意打人来卖好,说是让人滑下去了。鬼话,谁信他?娥儿也扑下崖,又被人拦住了。大王咆哮:“你的儿,你不养谁养,要断根么?”才重塞她入轿,再启程,抬入老巢。
老巢位于一座孤山,四面绝壁,娥儿被吊上去,然后关山洞。山洞中,有四五个丫鬟,再是老妈子,专门伺候她。然而,娥儿的心早烂了,也不想生,哪能注意她们?但是,老妈子也哭,骂道:“土匪不是人,拿孩子做抵押,孩子无辜啊。”又哭道:“你若不想活,这些人都得死,还有你看不到的我家六口也得死。”她说完,丫鬟们都哭。老妈子抱出她的孩子,孩子也哭,儿饿了。见到儿,她肝肠寸断,眼睛里火红。老妈子将儿摆在炕上,说道:“你哭吧,你难过。却哭坏了奶水咋下来,孩子该咋活?”哭还哭不成了,她伤心欲绝,满口溢出鲜红。老妈子又道:“还是哭吧,经此大难,任谁受的了?”于是大胆解绳索,先解口中的绳,却道:“你呀,身担太多的命。”绳索解开了,娥儿张大口,大喷血,然而依旧无声音,音断了。娥儿以头呛地,死命呜咽,再扑奔婴儿,瘫软扶于儿的面。老妈子再道:“可怜你,咋办呀?还有亡人未葬。”她转身跪地求主意,老妈子却道:“主意要你拿,先想条件。”她终于吼出来:“还死不下了。”就伸出七个指头,要给她七天。老妈子紧急去回话,然后回来,也答应是七天。七天后,大王来,她死谏:“我是活死人,却能答应你。但要保证,我儿堂堂正正做人,还回虎头山,不然咬舌自尽。”大王大喜,终于等到松口,赶紧答应,又连献殷勤:“我派人,马上盖房,最气派的房。不先祭奠你男人?”娥儿哭道:“有何脸。”大王道:“哪今晚,为你专设花月夜?”娥儿道:“不用了。”大王这才走。娥儿再哭:“儿啊,娘为你。”
入夜了,娥儿艰苦走出来,前往归顺。上厅堂,却遭遇花月夜,人还很多,她就不进去了。大王却很着急,这才屏退左右,又撤下花月夜。娥儿只好进去,直赴牙床。大王紧急如黑风,直卷过来,使她如风暴中的浮叶。可怜她,飘摇着,哭着,叫着,流的是血和泪,残忍受折磨,万痛熬作践,磨难啥时才算完呀?终于完了,她如散架。但是大王却问她:“你有何要求?只管提。”她哭道:“莫忘誓言。”才忍痛回去了,照顾婴儿。可是,大王天天求见面,她也天天受摧残。不然咋办呢?还怕他后悔。终于,忍耐摧残一年半后,她才解脱了,重回虎头山。虎头山,又一个新家,深院高墙,砖瓦的房。位置也好,居老龙沟,还在傅家大坟的上面,又离千户村最近,但把周围人都赶走了。却也好,倒清静。大王也自豪,说道:“指不定,我也来养老。”娥儿道:“不防你的位子?”大王猛然起紧张,才着急回山。回山前,他重重吩咐老妈子:“多雇长工,多雇护院。”这样,她一跃而成为虎头山第一家财主。然而,她割断了,不与任何哪家来往。并且变得很凶残,偷偷掐死与大王的两个孩子。于是大王也怀疑,再派人监督。不料,山中起内讧,杀死大王,及二大王。小大王做了大大王,军师做了二大王,匪首换人了。
消息传来,娥儿大喜,报应。但也飞来横祸,新大王又来占据她,却不怜惜她,还赏赐给他人。可怜她,谁也惹不起,就绝望了,以泪洗面。又怎知,泪水也还害了她,变成了杀她的刀。就因为泪水,小喽啰也来爬她,家丁护院还来爬她,都知道能欺负了。她还不敢作声,怕伤及孩子,孩子大了。只好在孩子睡着的时候,她才能偷偷哭泣,诉道:“娘为你,娘咋活?”哭着哭着,她忽然转念,还得坚强,却也还得使用肉皮囊,她就这点本钱。如此一想,她割舍了,要用肉身子,垫起整个大厦。又不能贱了,须小心拿捏。这样,她谨慎操作,才将身旁人打点得服服帖帖的。但是,内心的苦,始终痛,次次都像滚油煎。于是,当大王再来的时候,她紧张跪地,紧急磕头,满面是血求大王:“放我吧,保全我家。”她哭得凄凄惨惨,伤透了心,哭得大王也动容。大王道:“你总算求我,却才来求我?只怪你太聪明,误我多少事?”她哭道:“我也是自保。”大王才道:“你既已软,我也不硬。从此立下规矩,历代不来惹你家,也算是补偿。”说罢回山,还真不来了。他不来,谁还敢来?因此能平静过日子。可咋过呀?供儿读书,完成先夫的遗愿。竟不料,儿就不是读书的料,却爱画画,专画母亲。为娘的心软了,只好下重礼,聘正经人家的姑娘,马上为儿完婚。婚后,小两口子很恩爱,也很孝敬娘。能不孝敬?恩重如山哪,苦难的娘,灾难的娘,儿知道。于是,事事顺意娘,但求娘开心。然而,娘也无福消受了,娘的心血劳干了。娘盼望见到孙儿,可娘已经来不及了,等不到了。临终时,娘发三个愿望:“一盼人丁兴旺,二盼出考状元,三盼永念高邻。”娘说完,娘去了,归西天去了。
悲壮的娘啊,恩盛大放哭声,高悬娘的画像,日日哭,夜夜念,以头呛地,心痛如锥,似刀绞。妻子哭道:“娘苦难,对娘风光大葬。”二人设黑幔低垂,画素纸糊墙,遍表娘的功劳。傅家人齐来吊孝,谁不知她的苦难?更知道她的美艳。还知道,是她从间接中引进了人,让虎头山活了。因此,傅家人道:“神女啊,功不可没。”从此,两家重缔前缘,再结友谊,还在一起。之后,恩盛是在平原跑生活,专门做了画匠,但是还住虎头山。三代后,娥儿的愿望都难实现,谭家始终是单传。为此,四代人谭梦奇突发奇想,跪求媳妇,想借种。于是,只要有单身男人走过来,他媳妇就忙进地里,高撅沟子,假装尿尿。多少次,人们羞愧,也走过去,但她仍坚持不懈。终于,有健壮男人把持不住,冲过来。她也紧急闭眼,恰好夸赞她男人,让对方做成美事。做完了,对方逃了,她才紧张捏裤子,急回家,想缓慢消受。不料体液流下来,成光白做了。因此得经验,再下一次,她就不跑了,还垫高下身,让体液倒渗。然而时间太长了,谭梦奇等不及,也偷跑出来,才抱她回去。可怜三年无结果,还被人发现,就都议论。于是谭家丢脸了,两家结世仇。但是人太少,大事小事还得搅一起,可谭家有心病了。终于,得改变,从谭占开始。第一,他先不做画匠,之前跑平原,揽下谭家的生意。第二,他生下一女双男,大女谭德昭,大儿谭德懿,二儿谭德义。谭德懿生谭虎谭龙及两个女儿;谭德义生谭彪和女儿谭眉;谭德昭嫁给了郭家,生六女一男。并且往后还要生,谭家的势力壮了,谭占的脸就涨得像盆盆一样,也能和人谈人数了。可是,他却先张不开嘴,辈分极低,好都叫傅八叔。因此,他找傅家来商议,说全体,用苦口婆心,都跑断腿,想下拉辈分。终于,他的愿望达成了,顷刻下拉两辈,傅八反而叫他叔。于是,他很得意,并想马上人知道。他年过六旬,但有杖不依,努力屹立于门口。最想见是傅家人,哪怕成白搭话,为的是给人看。
他家门前人很多,都来奔他家的生意。第一生意,替千户人收柴,收炭;再经房家马道运往千户,后运往省城。第二生意,替集贤人收药材,唯他家地方最大。也因此,使谭家院子,成了虎头山的别号。还因此,招来了富裕户郭家和高家,分居左右,像个护卫;再有周家,想攀富贵,刚好垫底。本来,他家的地位无人撼动。然而傅八不安分了,岂能不防?况且,傅家还人多,傅八招的人也最多。于是,他要挺立于门口,表面看,是喜悦于儿孙满堂;实际上,他要体察变化,防患于未然。白天站累了,在吃晚饭的时候,他就讲:“人活一口气,呈现出来就是势,没势还想抢立势呢。要不然,光活着有啥意思?”他再讲:“但抢势不等于使坏,却抢势才活着有劲。须记得,两家还有渊源,也是咱的祖训。”孙儿们就听糊涂了,刚想问,谭德懿却道:“都看咱大,多像个画。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还是智慧的老人。”谭德义笑了,就描述:“像一位老寿星。白白的胡子,长长的眼,花眉弯弯,苫过了眼,只差仙桃了。”霎时,三位孙儿慌忙奔,急抢仙桃,后都递给爷爷,全家大小都笑了。谭占笑道:“这就是天伦之乐。”然后,他抱谭虎,问他:“你想干啥?”谭虎道:“读书,打仗。”众人皆满意,他才十三岁呀。下来抱谭龙,也问他。谭龙道:“管读书打仗的人。”众人惊呼,不得了了,他才十岁呀。最后问潭彪,潭彪先不言,忽猛然答道:“我要信念。”啊?他才六岁呀,众人惊异。三个孩子皆成人精,看来状元有望了。因此加菜,上酒,提前庆贺。三个孩子受鼓舞,但却想:再出奇,就该是对傅八使绊子了。
第八节、接管水磨坊
8、接管水磨坊
傅八做爹了,为儿取名傅林娃,既欢喜又感叹,赋税霎时重了三倍。猎户人家,赋税用的是交钱,不比平原能够交粮。事实上他也需要粮,却凭钱买,可钱从哪儿来?一是靠贱卖猎物,但谁肯买?二是靠砍柴,然后售给谭家,再得钱。而谭家总是年底才结账,又弄得人老没数。再不好意思,不能让高达总挨打。虎头山,隶属于千户,保长为人很凶悍,都雇了许多打手。为此,各家从春天就开始,一直要持续到夏秋冬,都忙攒柴。攒好了谭家又不收,收却成急收,还要柴是新鲜的,黄亮亮的。因此,各家要提前储备成原木,等到交时再破柴。将入冬了,谭家通知收柴,各家才紧张破柴。
一大清早,谭虎突然来捎话,对傅八说:“快背上柴,高达伯伯要你去。”说完他就走了。傅八紧急装柴,背上就走,于是来到高家院子。还在门外,谭龙却专门等他,说道:“高达伯伯在我家,要你也去,派我等你。”傅八就问:“何事?”谭龙道:“怕是算账,柴也不够了。”傅八便放下柴,跟他走,又来到谭家院子。刚到门口,谭虎再出来,就道:“人在柴房,我带你去。”因此进第一道门,深远望去是正堂,却不进去,再入偏门。是一独立的院子,就走进去,又出门,还入第三道门。也是一独立的院子,就再走,还出门入门。傅八就感叹:“门真多。”谭虎问:“没来过?”傅八道:“没事哪能来这里?”谭虎就手一指,说道:“就在里面。”猛然谭彪冒出来,硬拉哥哥玩。谭虎道:“去去去。”他非要不肯。傅八才道:“都去吧,我能进。”于是走进去,还是一独立的院子。左右满是柴,金灿灿的,一灿的黄橹木。“真多呀,咋烧的完。”他想着,就走透了,迎面是高墙,也不见人。顿时有上当的感觉,才意识到三孩子均不是省油的灯,就急走出去。但也晚了,门锁了,正不知所措。霎时扑来两条狗,还真要下口,他羞恼道:“我怕?”才飞起一脚,踢飞一个;又一脚,再踢翻。狗不服气,还猛扑,左右狂吠,反复冲。他只好抽出柴来,迎上去,挥舞一阵猛打。狗疼了,就惨叫,败了,才赶紧逃。
傅八这个羞愤,竟让孩子给耍了?因此感到窝囊,更窝火,还不能叫,太丢人了。于是摇门砸门,无人理;反过来打狗,希望狗叫人,还无人理。他火大了,来回看,气恼得不能停下,就再打狗。狗因此成惨叫,呜咽,嘶鸣,居然也无人理。莫可奈何,只好坐下来,看谭家如何交代?又觉不对,不信谭家听不到,是不想听到。于是更怒火,就还打狗。狗怕了,反不叫,只管退,眼露乞怜。没对手,就没脾气,只能恨人。真想放一把火,却没火,也过了,只好苦等。至中午,谭家炊烟飘来,他就饿了。再等,到下午,人家仍是聋子。他无计可施,又来打狗。狗彻底服输了,眼巴巴,又闭上眼,再死皮皮地躺在地上。这还真没脾气了,他丧气地坐在地上,无奈看高墙。看高墙,能过去,翻越就能出去。却不能那样做,太丢人,输气势,输的是整个傅家,才必须要谭家给说法。后半晌了,树枝摇曳,嘻嘻唰唰,莫非是笑他?鸟儿翻飞,再叽叽喳喳,也还是笑他?他再起暴怒,仍来狗,不动也照打。狗耍赖了,装死,任其打。他就还泄气了,无奈受折磨。
黄昏时,无聊看后山,空空荡荡,依旧只有他一人。猛然见,树枝摇曳,树心深处有一人,竟是自家的侄儿山娃?他忙挥手,急站起来,山娃也看到了。山娃又下去,肯定是叫人去了,他才放心了。很久以后,外面人声吵杂,傅家人终于来了,他也紧急砸门。门开了,是被撞开来,傅家人都冲进来。他却迎人往外冲,火冒三丈,要着急算账。谭家女人齐逼进来,挡在前面,手拉手,全赔罪。谭家男人也高呼:“震惊,咋知道嘛,咋能想到?实在对不住。赶快去找,定要打死狗畜生,不想活了?”谭家人连发狠话,但三孩子早无影无踪了。还能咋办?傅家人只能也发狠话:“都莫忘了,傅家是十五兄弟。”谭家女人出机智,忙去看狗,狗死了,还都死了。再能咋办嘛?谭德懿只好苦笑:“兄弟,你真英雄。”傅八怒道:“叫谁兄弟?后悔了。”因此人散,才都回家。到家中,傅八问:“山娃,你咋想到?”山娃道:“八娘让我找你,都说没见,我才起疑心了。”八娘夸赞他,八爸也深抱着他。
可是,傅八还是很恼火,却不能说出口,怎能与孩子计较?但是,大人呢,何故刁难?他仔细琢磨,才明白,为争面子,抢立势,于是拿他开刀。他就冷笑:拿孩子挡在前面,既无能,也太小人了。就在想,妻子忽然问:“想啥呢?”将他吓一跳,才顺口道:“谭家。”妻子就笑了,说道:“你还生气?打死人两条狗。”他恼道:“比狼还厉害?”妻子又夸赞:“你厉害。”他才羞愧道:“咋知道,不经打?”妻子道:“都没赢,平了。”他道:“他赢?还咋活。”妻子再笑:“好好好,你赢,看往后还咋卖柴呢?”他道:“爱咋咋的。”妻子道:“这一回,让他们见识了傅家的团结。”他自豪道:“一直都这样着。”妻子又道:“多亏了山娃。”他就道:“山娃也是咱孩子。”妻子道:“知道,这是家规。”
妻子这样讲,傅八猛然再上心。山娃苦啊,和自己一样。自从五哥罹难后,这娃奔赴于各家,主要是在四哥家,却谁家也在喂养。当时,他还单着,有心无力。但如今不一样了,轮也该轮到他了。因此他想出门,哪怕看一看,还抱抱这苦命的孩子。妻子懂得他,于是也不问他,任他出门。出门后,他直接踏上小**坡,要造访四哥的家。来到浅龙沟畔,他站立先看,先瞭望,想能不能发现。果然发现在身下,就在沟底,与全娃一起拔水芹菜。他笑了,都长大了,有出息了。因此呐喊,就走下去,着急想见俩孩子。俩孩子也紧急呼,急奔上来,但却摔倒,然而也喜悦地迎接了。三人抱一起,相互找恩义,再还家,还要酿甜蜜。就在这时,谭家大院喇叭响了,齐放鞭炮。原来,得大好消息,县里师爷来宣布:虎头山正式设保,任谭德懿为保长,独立了,与千户村平起平坐。谭家上下齐都振奋,跳起来,高呼高叫,喜悦要迎接。谭家人真疯了,高达也高兴,怎么说呢?不用挨打了。当即决定:大宴三天,都请来,齐举热闹,热烈庆贺。
霎时间,张灯结彩,大院内外放鞭炮,请乐鼓队设两层,喜迎宾朋。邀请的人分两类,第一类至尊至贵,为镇长乡长和保长,齐抬着重礼,于是招待于厅堂,由谭德懿主阵。第二类为乡亲们,却是空手,也请来,设置于当院;吃流水席,供白馍,温酒,上肉,由谭占招待。谭占就道:“儿子伺候当官的,他爹伺候大家,看谁贵?”马启明就问:“你家与师爷咋认识?”谭占道:“这就是祖上的功劳了,得益于好读书。”马俊仁却问:“你家也没读多少书呀?”谭占道:“已经够了,能结识一师爷,就把全县都管了,也是咱设保的头功。”马俊堂笑道:“如此吃法,不把你家吃穷了?”谭占大喜,为其斟满酒,笑道:“不怕,图喜庆,也难得欢聚乡亲们。”刘老大就道:“对,管他,咥饱。反正别处也能来,见哪家当官的是给吃穷了?”谭占又笑道:“实在,话虽憨,也是实话,那吃好喝好。”裘武又问:“咋傅家人呢?”谭占忙道:“请了,二子亲自去,登门邀请。”就只见,还真来了,傅老大领着一杆人,谭德义在前忙开路。因此,众人也起身,欢喜迎接。谭家之所以敢如此,是因为师爷说了:不要谭家掏钱,是县里给钱,借以涨谭家的势。这年月,谁家不少吃的?能饱一顿是一顿,就放心地吃饱了,齐都高兴。可是,这三天,傅八都没有来。
下来师爷,本名梦腾蛟,家住梦村,十几年前就与谭德懿结义为兄弟。梦腾蛟自幼爱读书,只因为村中一人。就那一人,提升了整个村子的名声,那人就是梦芳。相传,梦芳是奇异的聪明,聪明成能骗死活人。于是大人小孩都怕他,他也才还是个孩子。闻听以后,衙门的师爷要考验他,才来拜访他,师爷道:“梦芳,据说你能骗死活人?我就站在房檐台上,你能如何骗我下去?”梦芳才八岁呀,就笑道:“爷爷,谁哪敢骗你?你管整个全县,大人都怕你,我还是小孩。就算骗,我也只学会骗人上去,没学会骗人下来。”师爷神奇道:“哦,哪重试试?”说着走下来。梦芳就道:“爷爷你不下来了?”师爷这才恍然大悟,哈哈大笑,当场封其为神童,并表彰全县。自此,梦村出名了,人都被看成最聪明。然而聪明人却在想:是何道理?当然是智慧;智慧哪儿来?这才打听到,梦芳始终好读书。从此以后,所有人,不管多难,累死也要儿读书,梦腾蛟就是这样。可是,梦腾蛟家中贫寒,只有母亲,但也求学,与谭德懿在不同处上学。因此,二人根本不认识,却因为路远,每月都回家取粮。又加上一次意外,才使二人结义为兄弟了。
那是个冬天,大雪飞扬覆盖大地,一灿是白茫茫的。就这日子,二人也回家取粮,梦腾蛟先到的家。可是,哪里有粮啊?家中早空了,娘还病着,别人又来逼债。别人见他,只好再逼他,他无奈答应去借粮。却上哪里借粮?他哭着,胡乱走,竟和谭德懿是一个方向。他忧思加剧,还饿昏了,就倒下去。半个时辰以后,谭德懿走过来,刚好碰见他。见是一书生摸样,多半段都被积雪给埋了,还好可怜人没死,但也是奄奄一息了。于是,谭德懿就用自己的牛车给拉回去,然后将他灌醒。灌醒后,再招待以肉,梦腾蛟就感激涕零。吃饱了,梦腾蛟才道:“家在梦村,家中还有老母,都病了,却还遭遇逼债,这才胡乱走,实际也是躲债。”说罢大哭,才使谭家也伤心,因此想到了祖上。谭占就道:“莫哭,莫急,英雄总有落难时。张飞卖过肉,杨志卖过刀,朱元璋还要过饭呢,这就是历练。”谭德懿也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肌肤,空乏其身。其结果是当大任,你不得担待着?”
二人说话不一般,令梦腾蛟顿生景仰,心里也暖洋洋的。谭德懿继续道:“相逢就是缘,有缘我必帮你。”于是,二人晚上共枕而眠,但又促膝长谈,越是投机,不久就心心相印了。接下来,二人挥发鸿鹄之志,尤其振奋,竟不能寐。因此半夜爬起来,向南山叩拜,跪地焚香,结义为誓死兄弟。谭德懿大,是兄长;梦腾蛟小,做二弟;外加三弟谭德义,三人成兄弟了,天也亮了。天亮后,梦腾蛟告辞,谭占就赠其纹银十两,外加两袋白面,还要套车拉回去,谭德懿恰好相送。回到家,梦腾蛟的娘依然病着,却也非要起来,坚持谢恩人。谭德懿慌忙跪地,惊呼道:“娘,我俩是兄弟。”这声娘,让梦腾蛟的心都要散了,便死心塌地。还是这声娘,让谭德懿也再显慷慨,就丢下所有的银两,强制要给娘看病,并连套车也不要了。梦腾蛟哭道:“哥呀,你咋过啊?”谭德懿道:“我去就能有,那我去了。”他走后,梦腾蛟紧急拉娘看病,以后也上了学了。
可是,谭德懿又不上了,书念不动,就提前娶妻生子。但是,梦腾蛟则十年发奋,十年图强,终于做到了师爷。做师爷,风光无限,于是也获得大量的好处。等其羽翼真正丰满之后,因此想报恩,就帮兄长捐成了现在的保长。也难啊,依大清律:十户为一甲,百户为一保。但是虎头山,顶多五十户人家,全靠地域广,最靠是经营。成功后,他再告诉兄长:“虎头山这一保,还不同于别处,不缴纳赋税。因为是个野村子,朝廷反来贴补。至于你,想咋办就是你的事了。”谭德懿喜悦道:“还能咋贴补?”梦腾蛟道:“既然设保,就得有保公所,也能办学堂,都是公家掏钱,以后还掏钱。先是盖,你赚了;赋税你定,还赚了。问题是如何赚威望?”谭德懿道:“我懂。”梦腾蛟才道:“办学堂,要有乡绅,是硬指标。我就替三弟还捐了一个荣誉乡绅的头衔,于是你也能办学了。”霎时,谭家人再欢呼,汇报:“祖宗啊,愿望实现了。”这样,谭德义就成为虎头山第一位获得认证的读书乡绅。
接下来,马上加盖保公所,也紧张盖学堂,都置于谭家大院对面。建成后,再请来落魄秀才葛存仁,就做了虎头山头一位教书先生。如此一来,谭家高家和郭家的孩子们,又都回本地上学来了。至于其他各家,也得好处,赋税顿时减半,还能宽限了。这样安然地过了四年,竟再遭遇到一个严冬。然而,这回各家反应却不同。对于富人之家,他们吃得饱,穿得暖,因此不怕冻。于是好做学问,就赋诗,才喜迎暴雪,赞美纷纷扬扬好风景。可是穷人就遭罪了,整日里哆哆嗦嗦。吃不饱,也穿不暖,房屋又四处露风,因此煎熬恨天长。这样,大家才相互帮衬,穷日子共度。但是也难熬,最难成傅家人,人太多,就照应不过来。于是,有人羡慕小日子,容易度。然而却只敢想想,岂能有悖于祖制?主要是路还长,谁敢料意外呢?年过后,依然冷,越冷,傅八的家仍在树上。尽管用狼皮一再地钉着,但冻透了,寒气还是逼袭进来。家中更添了人,乳儿取名傅平娃,也瑟瑟发抖。因此,二人各抱一个,紧张搂于怀中。忽然,妻子起抱怨:“真不该是在树上。”可也晚了。傅八不说话,他担心饿,家中缺粮,要咋办呢?
寒风吹一夜,天亮了,也没停。于是,傅八谨慎要开小窗户,想看一看。刚才拉开一个小细缝,哇,坏了,寒潮当时撞进来,他都被掀翻。冷风浩荡,嗖嗖地刮人,顷刻就如小刀子,他紧急关窗户。妻子已叫道:“害人呀?害孩子。”妻子紧张裹狼皮,齐压在双儿身上,更将乳儿藏身于下。傅八内疚道:“能不找吃的?”再去开对面的窗户,也瘆人,寒潮依旧逼袭,他赶紧缩头。首先眼睛受不了,直涌泪,又打寒颤。擦拭以后,他还是将头探出去,才发现:白茫茫,野茫茫,都浑然一片,看不清,齐冻透了。只好看下方,就见树下卷青烟,雪沙拧成一股股,咆哮着,肆意浩荡,滚动着流过。又见残叶,犹如箭一样地飞,成一把把夺命的飞刀,还插进树身上,依然立着。树受不了,疼了,才梆梆怪叫,更将枝干折断,提前认输了。“这还咋出去呀?”傅八叫苦,但是不敢输。还见地面泛青光,波粼粼的,犹如水。空气也似水,空气都冻出粼粼的声音,寰宇好似一口大冰窖,齐泛着散漫的光。“都冻扎实了,那也得出去呀。”他心里仍叫苦,仍流泪,因此愀然了。猛然,他听到沉闷的声音,径直砸到地面。再睁眼看,竟是一对喜鹊,夫妻才掉下,就已经冻硬邦了。这是悲惨的声音,他凄惨道:“连鸟都饿死了。”他关上窗户,却问自己:到哪儿去找食呢?
坐下后,他依然犯愁,便想:换了别人,他咋弄呢?其实也知道,莫非是找高利贷,那得上谭家,却是自杀的办法。于是,多数人都在死熬,能顶多久算多久,盼望春天。可是,春天还早,只好进旷野,捡树叶,刮树皮,挖甘草的根,齐当成烂菜,与骨头汤一起熬,硬吃。但是也办不到了,叶子烂了,还被风吹散了,地面又似铁板一块。忽然,他脑海闪念水磨房,还能扫灰面,那却是最后的办法,还要碰运气了。因此,他紧急起身,忙下树。先捡到两只喜鹊,埋入雪中,等到回来再收拾。再端一盆积雪上来,倒进锅里,又加几根骨头进去,然后将炉火点旺,这就是饭。他来不及吃饭,又再下树,手提哨棒,才紧急出门。可是野风很强劲,直接盘荡他的腿,令他难以行走。于是,他拄着哨棒,顶风前进,才成迤逦而前。在野外,骤然冷,透心冷,他霎时冻僵了。依然不能睁眼,疾风锐利,只能胡乱走。及至发现,居然靠近房家马道。倒也好,先看看,会不会有车辙。
房家马道乃一条古老的甬道,斜长都达五六里,直通千户。据说,还是唐朝宰相房玄龄的后人所留下来的。这是一条著名的甬道,两边有高高的坎儿护着,中间要穿往两辆大车。这又是一条安全的甬道,每日里总会是有人把守,防止的还是大股的土匪,根本就看不起蟊贼。房家主人之所以如此重视这个地方,一是看中了山中柴火的生意;二是看中了这里的水力,恰好能建立水磨;三是要防患于未然,预防更大规模的土匪进村,这才分散一部分财富出来,提前找好退路。因此,水磨坊又是他们在外面的仓库。然而到了后来,他们还在山口成立了临时的卖饭点,想方便于进出山口的人们。但实际上,却是要观察人,以保护山中另一些人的安全。可这一切,又谁会知道?怕是神仙也看不出来。于是说谭家的生意,顶多是人家掉下来的,还惠及到郭家和高家,也都受恩自房家马道。这条道,太重要,流淌的是钱和粮,因此守它就要有枪,还真有枪。但是人们也奇怪,主人是谁?谁也不知道,都没有见过,只知道他家生意很大,直达省城。另据说,他家人往返于省城,从来不住别家店。就算跪着走,走一年,天天还住不同店,那也住不完。然而真实的情况,再谁会知道呢?
终于,傅八扑进房家马道,却又是不动的雪,意味着没有磨面,又怎能有灰面?还一个透心凉,他失落了,也踌躇了,但是能理解,水冻了。可是,他还犹豫,仍徘徊,回去又能咋办呢?就猜想,还有旱磨,说不定正磨,既然来了,就再碰碰运气。于是,他转身,艰难要去水磨坊,就感觉丢脸。他到了,首先遭遇外石墙,更感觉沉重。然后绕到正门口,再遭遇石狮子,越感觉沉重。厚脸上前去敲门,门开了,看门人认识他,还好没问,他就走进去。进来后,又遭遇管事,只好说明来意,就再进去。水磨坊很大,左右排厢房,人住的很少,大多是库房。最往深,就是磨房,为水磨两台占四间,旱磨一台占两间。可全看了,都是比脸还干净,因此扫兴出门。管事却道:“不看不高兴,看了也不高兴。多少日子没磨面,何况天天有人扫,可怜成人最后的盼望。”他不想说话,就再出门。猛然听到咳嗽声,莫非是铁匠?来自于屋内。他问人家,人家也不言。但听铁匠真在喊:“傅八,快进来。”他正犹豫,当家人亲自接出来,就引他进门。进门后,却满屋子是人,他一个也不认识,竟全站起来。他恐怕打扰,就再想出去。铁匠却道:“来呀?他人没事,都要走了。”铁匠相邀,其他人果然都出去,但令他很尴尬。铁匠就道:“正找你有事。来,炕上说话。”他才上炕,炕上还拥着火盆。
他先问:“叔,你咋在这儿?”铁匠道:“有事。”他再问:“叔,你真找我?”铁匠却反问:“日子难过了?”他道:“嗯。”铁匠就道:“各家都一样。”他才愤恨:“死怪清朝,死赔银两,就害得大家都难。”铁匠笑了。他却请求:“叔,还想听热闹?”铁匠正色道:“那不是热闹,也不是解闷,是真正为你。”他一时不知咋回答。铁匠道:“其实,我一直争取你。”早看出来了,但他不回答,始终放不下。铁匠就道:“你已懂得我的身份,却不是真实身份,我乃总领北方反清的总瓢把子。”傅八震惊了,顿生景仰,眼前恍如换一人。铁匠又道:“你已成家,本来想吸引你,就在身边。然而我要走了,今生都恐难见面,不如趁早说实话。”傅八再震惊了,慌忙问:“走,为啥?”铁匠哀伤道:“几年前,是我们发动的潼关一战,追杀慈禧,可惜让她给逃了,我们还损失一位老英雄。本来,他是安全的,却高层出了叛徒,这样他才罹难,但到死也是真英雄。这几年,鹰犬们再下来,四处罗列,终于追到了这里,于是要转移大本营。”
“大本营?”傅八还震惊了。铁匠断然道:“对,是大本营,统领北方的总阵地。”傅八却小心地问:“咋一直都是平静?”铁匠道:“正因为大本营,才需要格外宁静。却哪知,对手入腹地来了,还能放过她?”震惊,遗憾,大本营要走,傅八心里黯淡,不知是啥滋味。铁匠继续道:“下来,我讲家世,要给留个名。”傅八正襟危坐,想仔细聆听。铁匠就道:“我祖上,乃李自成旧部。想当年,若无汉人叛徒吴三桂引狼入室,那江山也就坐了。可是满清打进来,我祖上才护卫李自成,边战边撤,最后分散,最终丧身将军崖。因此他的后人,才以反清建国为己任,已奋战二百多年了,延续至整个清朝。及到我,已成第五代,都以秦岭为阵地,以西北为总后方。自建立组织以来,大小阵战多无数,胁迫整个清朝,断其根基。但是惭愧呀,大建树太少,唯一看得清的,是呼应出一个太平天国,却还主要是人家的功劳。”铁匠由振奋讲到悲愤,后成忧伤,就道:“若能是再大的建树,岂会有今日之危局?”
铁匠再分析:“看今朝,民不聊生,列强入侵,国土中乱生国中之国,乃满清一手造就。为何?自古以来,也有外族入侵,但人家能统治,又为何?关键在接纳民意,以民为本。然而满清,视天下为私,视民为寇仇。视天下为私,仅一个慈禧,为其六十大寿,竟视国家安危于不顾,乱银两,多少啊,何至于她呀?若能用于军事,何至于今日?视民为寇仇,滥杀国民,杀南京,杀上海,杀北京;都不念有人还提出扶清灭洋的口号,就将红灯照及义和团也是给灭了。这,不是视民为寇仇又是何?这件事,震惊国人,民的心都寒了。若是一致对外?不信打不过洋人。”傅八听得心潮澎湃,荡漾了,又哑口无言。铁匠仍分析:“整个国家都烂了,才使得民不像民,军不像军,人心涣散。这样的统治者,要不要换?想当初,其初入关,那也是杀伐汹涌,却对付的全是汉人。但现在,对洋人,它又全都是窝囊。那么,汉人要不要反抗,还由异族来统治?依我之想象:反清,必成烈火燎原之势,很快席卷全中国。倒是洋人,反帮了满清的大忙,让人民的心乱了。可是,定会有明白人,专要把人民唤醒。”铁匠讲得激动了,居然不能换气,才歇下来。傅八趁机激愤,竟问:“国家都如此,咋皇帝还不吊死?就该学崇祯,要死,还也成个英雄样。”铁匠道:“何至于他呀?要埋葬所有满清。如此,国家才会振奋,也方能涅槃重生。”
伟岸的人,高大的人,傅八独自渺小了,如井底之蛙。于是他也想:自己太狭隘了,光知道与谭家计较。霎时间,他豁然开朗,心里冲去一道明亮的光。这光芒,指引路,随从铁匠的方向。铁匠生活很精彩,是一种豪迈,一种伟大的民族壮烈。与他在一起,才能与民族一气,方才配屹立于天地间。因此,他请求:“我也想跟你去?”铁匠居然道:“不必了,这里需要你。”他拒绝了,竟然拒绝了,傅八霎时失落,如跌翻悬崖,都绝望了,才问:“你身边还有人,那么多人?”铁匠道:“是,却各有各的使命。”傅八揪心道:“不让,又来告诉我?”铁匠愀然道:“举义事,逢战场,难免马革裹尸。而我的尸谁来裹?家人已死差不多了,我也要使人知道。你都难以想象,没几人知道我,我始终默默无闻。况且,若想世人知道我,这人最是你。”太悲催,更惋惜,也实在难以想象,咋不像刚才的人?真不知说啥,傅八沉思良久,也才问:“你是说,找我还有事,何事?”铁匠道:“水磨坊,要关门,最后想托付给你。”
“水磨坊?”傅八越震惊了,又惊诧地问:“不是房家的么?”铁匠哀伤道:“却主人已壮烈了,正是他,统一的潼关一战。于是要马上拆散房家,才能保安然无恙。死记住,这才是最大的秘密。”傅八慌忙起誓,就道:“我懂,比命都重要。”再问:“我还能做啥?”铁匠道:“不必了,只需磨面,和先前一样,谁来都给磨。”傅八还问:“那谁是东家,谁来管我?”铁匠道:“再无东家了。”他最后问:“我们何时能见?”铁匠悲哀道:“凭命了。”随后,二人下炕,要分手。当家人急进来,想领命,其余人仍在门外。铁匠道:“他叫冯林,是真名,你与他交割。”冯林惊异地望着统帅。铁匠才道:“对傅八,已无秘密,你也需要人知道。”冯林就道:“领命。”要真走了,所有人都护送,傅八也相送。铁匠却道:“罢了,不好受,彼此道珍重。”傅八就心酸,挥泪当场,也道:“你越是保重。”就这样,眼睁睁看,铁匠出门。一位伟大的人,令人崇敬的长者,忘年之交,傅八不知咋形容?忽然想起,要捎信;又忽然忆起,这越是绝顶的秘密。因此,他默默地守望,见其远了,还远了,最后望不见了。一霎时,他成为整个的虚空,孤寂异常,好想抓住啥却啥也抓不到。顿时失落了,只能祈祷,向苍天瞭望,神仙都去保平安。这时,冯林就去叫他,说道:“你明天再来,先给你装点吃的。”他居然毫无反应。冯林只好自己去,盛三碗白面,硬塞给他,又说道:“记住,明天来噢。”他这才犹豫着回,却比来时更艰难。
一路上,他好犹豫好乱好烦,仿佛后悔了,没能跟着去。他空捞捞的,不知要咋走,宇宙恍如只他一个人。但他也问自己:真有勇气去,能放心妻儿?却又难说了。他搏击自己,认不清自己,也才越看不起自己。蚍蜉岂会有凌云之志?他坐下来,不想走了,再思想:妻子肯定是惊喜,傅家人也是惊喜,然而是凭空来的,就如同偷。他霎时再渺小了,小到躺下来,就找不见自己。人,分顶天立地如泰山,又分微弱似蝼蚁,自己还在地底里。他绝望了,痛苦地**。猛然,他再想到铁匠,是他交代的任务,那也同样是使命。这样,他被拽出来了,就想:再做贡献碰机会,于是稍稍心安。因此,他站起来,这才回。才进院子,山娃却在身后喊:“八爸,四妈饿昏了,家中还没人。”山娃急得哭叫。他就紧张转身,呼道:“往回跑,我来了。”二人一前一后,急奔上坡。路却太滑,一再跌倒,然而也顾不上了。
第九节、经营水磨坊
9、经营水磨坊
傅八接管水磨坊已经四天了,然而没有事做,没有人来磨面。空荡荡的,只他一家四口,还有狗。粮食都转移了,幸好对他有余粮,也仅够半月吃的。但是,最担心的是安全,得尽快磨面,可是又咋办呢?他没干过,于是没主意。铁匠也无消息,其他人都无消息。再两天,就有人暗中观察,会不会有事?他不安了,便有不祥的感觉,脑海里全是阴霾。第七天,已晚上了,都睡下了,忽然听到敲门声。他紧急起来,扒门缝先看,竟是冯林,他赶紧开门。冯林一脚踏进来,急促道:“快,上密处说话,我还要走。”冯林反拽着他,冲进仓库,还不让点灯。他顿感大事不妙,又不敢问,只关门。冯林紧急道:“来不及细说,铁匠没事,你只听着。”
冯林道:“朝廷鹰犬下来了,已进县衙,或许马上要到这里。铁匠最不放心是你,才做以下安排:你要说,水磨坊是你的,买刘恒的。刘恒已死,他是赌徒。若问钱从哪儿来?你要说是你攒的,和在赌场赢下的。因此你要进赌场,马上认人,让人马上认识你。你也要马上去,进千户村赌场,就在砖瓦场。达到先找张场主,再谨慎提到我,定帮你,以后就莫提了。我家在冯村,只我一个,可是有亲戚。但铁匠说了,最放心是你,让你也记住我。我走以后,还上别处,再安排生意。万一以后不见面,就是我归天了。你也莫慌,再说你,令水磨坊赶紧开张,上南千户找人,凡做生意所有人,请都来磨面,对方肯定是答应,仅是个程序。然而,房家马道的安全无人了,暂时还有,以后靠你。都记住了?那我告辞了。”说罢掏出房契,递给他,就匆匆出门,消失于黑暗当中。
太突然了,恍如梦,傅八催促自己,紧急醒,赶紧行动,不然怕来不及了。他跳进家,催醒妻子,连嘱咐:“水磨坊是咱家的,买来的,钱是攒的,及赢下的,不准问。万一有人追查,这是统一口径,记住了?若还问,通说不知道,统统推给我,也记住了?这事很急。”妻子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都顾不上,再出门。出门后,一手牵狗,一手提哨棒,想赶快提前。先向东,入房家马道,才走一半,又翻越出来。再向北,然后向西北,便斜插下去。砖瓦场位于一片开阔地,占地近百亩,南临房家马道,北及滩头,东望千户,西濒虎峪河,在一片宽阔的河坎下面。赌场之所以设在这里,一是图场地,二是好逃避。至于夜里才开,还是想逃避。衙门里总抓人,是借机发财。实际上,又还养他们,断了吃谁的?于是又老放线,暗中通知他们。因此,真正的庄家及赌徒,反倒没事。可是,这却要看庄家的本事了。在两边通吃,定是有身份,才敢于开,这样的人就是张场主。
傅八站在赌场的外面,从高地上往下观看。就见雪地中,由一张张破芦席将内与外分开。芦席之内,是一圈圈只带顶的房子,下面存着生砖瓦。在生砖瓦之间,成雪地走廊,两边插着一根根火把。在火把之下,间隔生着篝火,间隔摆着赌桌,成一张张排开。赌徒们来回走动,不动的使劲吆喝,顿时成人山人海。在人海之外,是真正聪明的人,将生意撵到这里,供各种小吃。傅八留意到,赌徒分两种,一种人牵狗,意味着有钱,于是行大赌,最受欢迎。一种为闲散赌徒,嫌钱少,才占便宜了就跑,因此人流动了。傅八再留意,想找张场主,却不认识,里面人很杂,而且乱,只有进去了。他谨慎扒芦席,仔细钻进去,才故意让狗叫,让人注意他。人都转过来了,但全都惊异,不认识,是生面孔,立时成警惕。三名警戒忙奔过来,要拦他,询问:“你是?”傅八道:“张场主之朋友。”他旁若无人,直走进去,三人便不敢拦,还见他牵狗。这年月,谁有力养狗?
虽说不拦他,却又跟着他,一人就飞报去了。不久后,张场主到,左右呼啦一群人,傅八意识到,大抵是他了。见张场主,乃一红脸大汉,然而傅八不能确定,于是不着急于先问。对方只好问他:“你是?”他道:“朋友。”张场主道:“朋友就去吃酒。”因此二人同上酒肆。行走之中,傅八探问:“冯林可来过?”张场主霎时警惕,辞退左右,才道:“来又走了。”于是傅八确认,就高声道:“今晚,我请客,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张场主哈哈大笑,也高声道:“岂敢?你乃贵客。”人群顿时注视他们,笑脸相迎,齐羡慕得不得了。可是,二人又不上酒肆,专从人群中穿过,耐心要看。周围人就不时巴结,都献个笑呵呵。一圈走完之后,二人再上最大的赌桌,张场主道:“来一趟也不易,咱俩赌如何?”傅八道:“可惜我没带钱,光是来看看。”张场主道:“谁敢怕你欠?欠都是他的荣耀。”就吩咐庄家:“以他的个性,通买干,买最大,先看看如何。”庄家当时明白了,呼道:“开。”搬开大黑碗,傅八居然糊里糊涂的赢了,还是大赢,就也明白了。但是,赌徒们输得尖叫,傅八却道:“不算,算个见面礼。”嗯?豪气呀,赌徒们齐都惊呼,忙感谢,叫道:“差点把命都输了。”有人就问:“这贵客是谁呀?”张场主道:“你管他是谁?先占便宜再说。”赌徒们笑道:“就想知道?”有人就替他牵狗,还绑在桌子上。张场主高呼道:“再图高兴,我二人行义赌,赌完了就说他是谁?”
啊?全场霎时雷动了,齐惊呼,越尖叫。谁不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呀。所谓行义赌,就是赢了不拿钱,全部花散,一半返还,另一半散发给乞丐;输了的光掏钱,为大涨人气。消息一经传开,全场都疯了,齐拥挤过来,不赌看热闹,赌的更想讨便宜。所谓便宜,那就是万一要赢了呢?因此,一个个摩拳擦掌,提前盘算,动摇于该跟哪个的庄家。只听张场主道:“我雇请人,替我赌。”傅八也道:“我雇请雇刚才的庄家。”于是开赌,赌名是为干子宝,即猜铜钱的两面,正面为宝,反面为干。还都是,傅八通买干,再次声明,这是他的爱好。就只见,两名庄家轮流坐东,也都轮流转铜钱。还在转,黑碗已经扣上。待到铜钱落定后,赌徒们就去猜,再大胆押上。这时候,便有人上前统计,看谁投下多少。账算完了,就一齐喊:“开,开,开。”喊声震天响。结果是,分别赢,分别输,连赌十几把,总体傅八赢。有人就大赢,有人却大输,然而都振奋。赢钱人不必说,输钱人期待返还,乞丐们等着白拿钱。张场主却道:“输了的,赢了的,能知道为啥?对方命壮啊,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傅八。”
“啊,他呀?”人们惊得目瞪口呆,谁没听说过他呀?他历白夜,逢异象,杀两狼,遇田魁,娶媳妇,那命多壮呀,这就服气了。因此分发钱,张场主也将钱垫出来,人就都高兴。乞丐们笑道:“轮过年了。”分发完了,张场主又道:“想和他比命?他把刘恒都赢死了,水磨坊都抵押给他了。”人再惊呼,又冷静下来,还要听傅八讲话。傅八道:“赢容易,守却难,因此不赌了,只是来看看。顺便奉劝赢的人,提早歇手,才保得住。”张场主道:“是实话,是这个理。”赌徒们却笑:“这不是砸场子么?”张场主也笑,说道:“赌乃人之本性,要不然,你明天不来?”赌徒们再笑了,还真是,真还来。于是从热闹中退场,二人就同去酒肆。他们前面走,众人就后面跟,都想看看,二人是如何吃酒。酒肆主人忙招待,果然上大块的肉,满盘子菜,老坛子酒,连对狗都献的是肉骨头。酒肆以外,人都羡慕,竟无不高兴,全都喜悦地迎纳了。
二人喝着酒,一再套近乎。张场主就道:“往后,还需要相互扶助。”傅八道:“那却是你在吃亏了。”张场主道:“这不就见外?再不可了。”傅八才道:“那正好,恰巧一事要求你?”张场主急问:“何事?定帮忙。”傅八道:“想千户人磨面,最该找谁?”张场主道:“王首望呀?他是会长。”傅八谢道:“领教了,敬酒。”又还问:“你有铁匠的消息?”张场主道:“哪个铁匠?我用的多了,大量用炉铁。”傅八霎时一激灵,差点酿大祸了,赶紧起机智,才道:“想多弄几把哨棒,藏在磨房里。”张场主就道:“我当是何事?给我包了。”因此再喝酒,直喝至天亮。天亮了,傅八告辞,要往千户,专门拜请人。他到了,先一家一家地走,邀请人,说是给便宜,却是想认人。都走完了,才终于知道,没有一家是房家,房家被拆散了,于是安全了。他很高兴,虽然没任何一家答应他,他就再去拜访王会长。
王会长是个斯文人,矮胖,见人先笑,就问他:“你叫傅八?一人独打两条狼,还有两条狗。”他也笑了。王会长才道:“我叫王首望,你很有头脑,先去了各家。下来我说规矩:我们是集体磨面,回来再分,想图便宜;至于你,五到八天送一回面,要准时,报酬和先前一样。但眼下很急,面早没了,最少磨五担麦子,就怕你磨不过来?”傅八赶紧保证:“能,多谢会长,粮食在何时能到?”会长却问:“可是没水咋磨呢?”傅八道:“还有旱磨,再是傅家人也多。”王会长才又笑了,说道:“安全,这次还派人,但你要管饭,以后就全靠你了。”傅八道:“也能行,这次给多长时候?”王会长道:“两天,行么?”傅八道:“够了。”王会长道:“那抓紧回去,紧急叫人,粮食马上就到。”傅八喜悦告辞,因此折返,都理顺了。他一路兴奋,又火急火燎,思索约人请帮手。
闻听消息,傅家人无不高兴,能吃饭了,于是表态。大哥二哥道:“首次成考验,一定要干好。”三哥四哥也道:“不容易呀,总算有头绪了。”六哥更道:“是傅家人集体的喜事。”这样,人就都来了,包括女人和孩子,除四嫂病着以外。一时间,人齐聚于院子,雪鹅还不知咋回事,就问:“是冬风呀,也能把你们吹来?”二嫂道:“哪咋,冬风都冻不醒你,还做**?可惜八弟不在家,你不白忙活了?”六嫂也道:“看看,多瓷实。都掉两块肉还这么厚道?真是喝着凉水也长膘。”大哥却道:“今天没时间容你们胡说,都干活。”雪鹅这才明白,生意来了,就一同干活。女人们打扫,男人们卸磨扇,先要煅磨扇,又要将水磨改造为旱磨。动力仅是一头驴,其余都得靠人,是硬生生使力气,因此成最重的活儿。磨扇卸下来了,三位哥哥忙凿磨扇,就成叮叮当当的送响。还在凿,送粮人已经到了,赶两辆大车,其余人就都卸车。千户人感叹:“人真多呀,看着都壮气。”车卸完了,千户人再走,又留下两名警戒。
都午后了,还没吃饭,却不急于吃饭,先要将活路理顺。于是分组,分三组,三台磨子全用上。大哥二哥为一组,考虑到有驴,能省力气,因此负责旱磨。三哥四哥,六哥傅八各为一组,负责水磨,于是要改造。如何改?将上层最重的磨扇半吊起来,使其推得动,因此套摇杆。套好了,还要将下层磨扇固定起来,使其不动,与水磨刚好相反。等改造完,大哥二哥的旱磨早已经磨上了,四人赶紧推磨,紧张撵磨。但是,两名警戒提意见了,说还饿着。于是女人都去做饭,剩下来全交给孩子。这样,楸娃栓娃负责筛面,山娃全娃负责顶上运麸子。刚开始,都还奋勇,然而渐渐地跟不上了。可是也不敢慢,硬撑着,怕耽搁,却到底忙不过来了。因此生厌,主要是饿,筋疲力尽,就煎熬。但是饭香飘过来,先是柴火的味道,后是浆水的味道,再是想象的味道。大人趁机鼓励:“今天是大白宽面。”孩子们才硬鼓劲了。坚持,坚持,再坚持,咋还不完?都饿死了。
终于等到吃饭的时候,孩子们先跑,积极端碗。果然见大白宽面,白花花的,厚实又筋道。赶紧碰嘴,也不知咽,已下去了。大人也紧张端碗,都吸得啧啧有声,却又抱怨:“面太软。”女人们就叫:“再硬,成光忽闪了。”男人们笑:“那才好呢。”两名警戒直瞪眼,叫道:“我们还咋吃呀?”女人们道:“对你们另擀薄面。”二人却道:“不急,先看他们吃饭。”就见一个个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用嚼,也不用咽,才张嘴,整根的白棍棍就下去了?如此成一碗,两碗,三碗,该第四碗,女人们不献了。女人反骂:“也不怕撑死?”男人们才笑:“酣畅,好舒服哟。”于是找墙根消食,借机晒阳光,享受消受。谁不是饿一个冬天?能得到如此一顿馈赠,该感谢上苍。两位警戒走过来,竟问他们:“害怕,不见嚼也不见咽,光呼噜,肚子咋受的了?”然而没人理他们,仍感念天恩。这时,女人端薄面出来,递给他们。二人接在手,一人竟不吃,还想说话,已憋半天了。他道:“我叫刘拳,他是曲武,都刘曲村人,乃拳艺之乡,可听说过?”傅老大嫌他脸挂不住,才道:“很近么。”
见终于有人搭话,刘拳干脆放下碗,又问:“可知我村的来历?”傅老大道:“你讲。”刘拳才道:“刘曲以前叫曲刘,本是曲刘两姓人家,就按姓氏合的名。曲家拳艺高,因此排在前面。但是你听:曲刘曲刘,声同哧溜,咱还乃拳艺之乡,哪能未战而先逃了呢?于是掉过来,维护声势。”人都笑了,他也笑了。他再问:“可知我师父是谁?”傅八道:“还你讲。”刘拳道:“大侠刘二么。又可知为啥称二?”人又笑了,不便讲。他就再讲:“关公第一,他才二么。”继续道:“其实我师父,排行也二,老大早死了。而且,二还是他挣来的。论起我师父,那可是大大的有名,威震四方。正所谓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蛟龙,乃真英雄也。光是弟子,就遍布于大江南北。因此有人不服气,想来比武,于是大聚英雄会,看到底谁是英雄?一时间,遍发英雄帖,请各路英雄。由我村承办,就知道我师傅的地位。霎时间,英雄们都来了,连中原也来了。中原来是谁?燕子李么。他是谁?誉满京城之大盗,也是豪侠。你光听听,燕子?已知他轻功了得。但是都败给我师傅,因此改了名,叫燕子李三,还是他自己申请要改的。却不禁问?他也乃成名成家之人,何以就败了呢?但凡世间之物,在于相生相克,关键看谁降谁?比武之中,只怪他,使的是‘燕子啄泥蹬上天’的功夫,当然好功夫。仅此一招,占尽先机,打败多少英雄?哪怕豪杰。可是怎知,我师父用的也是绝学,叫做‘老鹰盘巢,一泻千里全不怕’,于是赢了。”
刘拳说得很热闹,然而又不讲了,等人问话。果然,傅老四就问他:“这两种功夫,到底是啥区别?”刘拳才道:“先说前者,只见燕子李,连续抛三块薄泥上去,其本人竟能连续踏薄泥再上,借力托力,欲达最高顶。哪想到,我师父才一纵,已是凌空直上,先期到达最高顶;居然还能等,等他快上来,再倒栽下去,更恰当时击出一掌,因此将他打翻,掉落于地。你就想:谁更快,功夫更了得?”人都道:“是你师父。”刘拳自豪道:“那自然,不然咋是二呢?”人再笑了。傅老六也问:“就没再打?”刘拳道:“高手过招,讲究点到为止,这是武行的规矩。又没冤没仇,哪能一直打下去?”傅老六又问:“可人家大老远的来,岂能甘心,不是自找丢丑?”刘拳道:“要么说都是英雄,愿赌者服输,重在于结义。倒是我师父,一直不好意思,然而也过去了。”傅老三却问:“但还是没有老大?”刘拳道:“不都说了么?关公是老大,山东人也不讲老大。”傅老三道:“关公也是老二,你师傅又不是山东人。”他这样讲,是怕耽误干活。也果然,刘拳被噎住了,不满道:“这不抬杠么?拳艺比较在全国。”傅八又问:“那你的轻功如何?”刘拳不好意思,顺口道:“不好,要么咋给人看粮?”忽后悔,忙补救:“我主打飞镖,攻强身建骨,这最是根本。”又觉不对,才端碗去了。傅老四安慰他:“你也好,吃的是潇洒饭。”刘拳仍羞愧,再放碗去了。他一走,人就干活,下来成轮换,女人取代孩子们。于是,二嫂六嫂忙筛面,雪鹅供一磨麸子,楸娃栓娃供一磨麸子,活路才真正理顺了。刘拳又回来,已无人,还不甘心,就把山娃拉过来,夸他:“这怂娃,都是个好劳力。”山娃不爱听,不理他,也离开了。这使刘拳越无聊,才上院子,耍弄飞镖,却道:“练这玩艺何用?就凭咱,八个好汉也别想近身。”可是,又谁听得见?就还无趣,才睡觉去了。
磨房里,人们紧张使力气,今天的活路很重,全靠手摇。然而吃饱了,因此长精神,格外有劲。还有一好是人多,人多好干活。就只见,磨扇飞转,呼呼地叫。也还见,麸面似瀑布又似流云,飞泻而蒸腾直上。再还见,卷帘舞动,曼妙成浮动的白烟。那是人们的战果,是面,白花花的。白烟喜变成雾,就落下来,满一地,白茫茫的,成灰面,也成白得的粮食。因此山娃全娃扫灰面,都很积极。大人也积极,反为他们让地方。都心动了,齐有劲。但是,灰面如何扫的完?白雾弥漫,洋洋洒洒,再落下来。地面就不断地白,人也白,泪也白了。汗与白面挤成疙瘩,黏糊糊的,也顾不过来。可是都欢喜,欢喜是脚下,才细心走,怕踩脏了,是入口的东西。于是,人都沉浸在颤抖的欢喜当中,就不觉累了。然而刘拳睡不着,一再来打扰,多次问:“咋还不歇息?”谁人搭理他?没工夫,都花花着脸,男人还连棉衣都脱掉了。就这样,整整一下午,谁也不休息,直至天黑。天黑了,刘拳终于抽出借口,质问人们:“还吃不吃呀?”所有人这才意识到,早饿了。但任务还重,哪敢耽搁?那也没办法。就腾出女人,再做饭,剩下孩子顶替。可孩子早熬不住了,齐想睡,都没休息。
终于吃晚饭了,主食备的是锅盔,喝纯面水稀饭,配浆水菜。可怜孩子太累了,都不吃饭,竟端碗都睡着了。刘拳又终于抓住机会,叱问人们:“你们是大人,哪能这样用孩子?”是好话,没人敢搭话,只有让孩子先睡。因此,女人自己扫灰面,就将房梁上,墙上,地面上,统扫一遍,居然积出近一斗。女人也吃饭完了,都接着干,谁敢贪睡?要为明天留机会,有余地。可是,竟然都干不动了,活就慢了,才体会人少,孩子重要。于是成煎熬,顿感腰酸背疼,整个出猛力的结果。虽然,人人心里还奋勇,直想向前,可就是不向前,冲不出去,因此成慢慢地熬了。熬就熬吧,缓慢干,也是干,这才仰望窗外的寒星。寒星清亮,也清丽,闪闪烁烁放青光,明天必是大晴天。却听到,野风低吼,猫头鹰在嘶叫,于是又体会夜的凄凉。凄凉的夜,还有多少人在辛苦,多少家庭也难熬?说不定,有人正摇摇欲坠,天不亮家就散了。唉,人哪,恰如光影,不变的是时空,光影一过就啥也不剩了。若能是花儿多好,不知忧愁,又何来烦恼?活人真难哪,要是活成了弱者,最是痛苦。人都想留下东西给后代,谁不想留,却谁能留?就算帝王将相,留下来也只是他的名字,但后代却让人给杀了。又何必争?害到穷人吃不饱。岂不知,是底层人支撑的你们?却底层人真不易呀。底层人也是人,底层人也有盼望,可底层人到底咋活?忙忙碌碌到一生,啥也不剩,全让你们给占了。但是靠的是剥夺,制定规则来剥夺,规则总是挑对你们有利。要不然,我们养活不了我们?我们始终没闲着。这社会,咋这不公平,何年是个头啊?他们拖着疲惫的身子,大口地喘着粗气,因此冲击成怒气,却居然还不敢停下。于是问苍天,苍天竟答:因为你们是弱者。弱者就弱者,反正撑不动了,连驴都卧下了。因此摔下不干,恼怒要回家,就真睡觉了。
可是,睡也不敢踏实,再老早起来。还将孩子也拉醒,又都干活。但是不出活,才意识到,磨子钝了。就抓紧卸磨,紧张凿磨扇,再成叮叮当当的送响。刘拳二人就睡不成了,很恼火,吼道:“还让不让人活呀,这么早?”然而没人搭理他们,你们睡觉,我们干活。到平明,三台磨子全换上,却又都饿了。于是做饭,再忙孩子。可毕竟是孩子,难跟上,麸面太多了。天大亮,才紧张吃饭,所有人都有力量。又还是新凿的磨扇,磨子就再叫起来了。顿时,呼啸成风,飞泻如雨,霎时屋内全白了。因此迷蒙,迷茫,白云乱卷。可是没人扫灰面,时间紧,怕耽搁了。但是,太阳也紧急催人,一杆了,三杆了,很快近头顶,任务却还重。于是不敢喘气,更怕身后乏力气,才越是着急。这时,刘拳走进来,却道:“命重要啊。”女人才道:“饭在锅里。”刘拳刚起来,这才去吃饭。刚吃完,女人再做饭,二人就道:“咋不早说?害我们吃完了。”
午饭依然是浆水面,白宽大面,这次太硬了,又有辣子。男人才笑:“富贵得像个财主。”大瓦盆置于当院,尽管捞,尽饱吃,这次女人不拦,想适应了。刘拳就看,硬咣咣面,横在筷子上都不呼闪。二人震惊地望着,吃饭的人却很喜悦,二人就道:“多亏吃过了。”这一回,众人主动回应二人,说道:“过瘾,酣畅,舒坦啊。”男人们吃实在了,就消食。女人则趁机扫灰面,怕到时添冲突了,就多扫了几遍。下来女人也吃饭,也是咣咣面,刘拳道:“这也叫女人?”男人先干活,哪想到,驴都趴下了,累得不起来。恰好七哥赶到来,太是时候,也太让人惊异,就都问他:“一个冬天,你都跑哪里去了?”七哥只憨笑,不说话,再忙吃饭,先要干活。其实他是逢喜了,遇逢**,才既兴奋,又羞愧。兴奋想报喜,羞愧要脱离虎头山,还一下子当了爸爸,也才求救来了。七哥一上手,顷刻换人如换刀,进度立时推上来。然而冬天太短,时间依然紧张,匆匆已经近黄昏了。却还有最后的三斗,无论如何也磨不完,人的力气都尽了,除七哥以外。这样,竟平添出许多冲撞,就都着急,期限已临近。因此,就都慌了,越慌越乱,才干脆坐下来,只靠双手,腰和腿要断了。但是,双手都举不起来,就成熬毅力。天黑了,越黑了,继续黑,仍磨不完,拼命冲。终于冲完了,人也扒下了,方敢喘气,已是半夜。这时,刘拳跳进来,却道:“快装呀?都愣着干啥。”人这都才爬起来,哆嗦收面,艰难扎口袋,多出的女人最后扫灰面。刘拳又走过来,拉开口袋,倒两升白面在地上。人都惊讶,也都尖叫:“不敢呀?不可。”刘拳道:“光是土面咋吃?谁让我是监工,不能白辛苦。”这是咋说呀?面也脏了,不能装回,于是感谢他。顿时,男人们奋勇装车,才洗手,洗脸,最后套驾辕的骡子。女人们则专职扫灰面,多可惜呀。因此上房梁,顺沿墙,抱磨盘,跑地面,统统都扫多少遍。最后集一起,竟然两斗半,外加刘拳的两升,居然小三斗。工钱还有一碗半,最纯正的白面,就齐都高兴了。
接下来送粮,所有男人都押车,包括孩子。也都愿意,这是护送果实,于是惬意又清爽。出了院子,夜空很黑,没有月亮,只有寒星,宁静而神秘。然而看不清地面,仅是一举火把,还在头里。但是跟着车,信步走,凭感觉,也很放心,地面很平。可是积雪很深厚,掩埋双脚,霎时冰凉,才使汗都全收了,顿感生冷。不过又轻松,无负担,这才感受夜的美意。就见虎头山越像一只猛虎,又像是黑熊。而熊背上,是夜空苍苍,直通太空,再压回人的脸颊。顿时感到,宇宙很浩瀚,天空很苍茫。苍茫之中,人没了,小的厉害,虚无了。忽然野风起,肆意暴戾,刮得人生疼。还起音乐,就听啪啪响,干树枝折断,越增强夜的凄苦。人都紧张低头,缩身,要疾走,才上了房家马道。却更冷,风成一股,挤着夹道,霎时不敢睁眼,还把火把吹灭了。但是一条路,还能凭感觉,都争取推车,过积雪深厚。眼闭了,声音越强,就听马踏銮铃格外抢耳,叮铃铃,叮当当。可是又不在意,竟然睡着了,走路也睡着了。才磕磕绊绊,跌跌撞撞,昏昏沉沉在前行。唯一有精神的是刘拳,成上蹿下跳,行自己职责,更警惕于马道以外。看来千户人请对人了,傅八不敢睡,才这么想。
果然有动静,远前是黑影,再泯灭于坎墙之外。刘拳立时警惕,叱问:“谁呀?”人都醒了,刘拳也拽出飞镖。对方却答:“我,云飞。”刘拳才道:“噢,飞鹞子,师兄啊。”众人都吸收冷汗,放心了,是对方接过来。云飞又问:“咋这么久?”刘拳道:“就这么久。”话才落,车又陷了,还好是人多,就都抬车。车抬出来,再还走,终于靠近护城河。护城河还有人,都举着火把,迎接他们,火光跑一溜,去冰面上了。真安全了,所有人才都放心,因此越过护城河。刚过河,云飞却道:“都留下,等外面。”其余人就都等外面,只傅八进去,行交接。车行深巷中,因此狗咬,咆哮成一溜,竞赛比威风。至最后,来到一家院子,有专门人接待,也有专人来卸粮,这样就交割完了。很久后,傅八再出来,就对众人讲:“第二桩生意,在七天以后。”人都高兴了,才急回家,到家已天亮。
第十节、砖瓦场
10、砖瓦场
喜阳娇美,丽天明媚,积雪在消融。平原上,大地已绽放本色,俏冰浮游,波光滟滟。水面以下,冒绿翠了,蝌蚪摆来摆去,鱼儿荡漾,春意悄然了。煎熬一冬的人们,终于能采青了,不惜下河塘。可是,虎头山依然为未动的雪,雪光灿烂,冬风凛冽。但是,连续几个大晴天,它也换模样了。湿树漉漉,整理衣装辞旧岁,后是柳红冲上来。紧接着,嫩芽碧翠,柳絮飘荡,亭亭玉立于河岸。再几日,绿荫浓了,沿水渠蔓延,直扑两岸。于是,人们喜悦拔掐水芹菜,仙蒿菜,野萝卜缨子,欢喜也能度日了。还几日,春意扩大,满山变斑驳,春到了。就只见,一坨坨,一溜溜,一片片,齐亮丽起来,争吐秀色。刹那间,梨花开,杏花开,桃花也开,春光大放,春意盎然了。
因此,所有生命都奔涌出来,探春色,访春色,戏春色,救命的时刻到了。黄羊,野羚,梅花鹿,狍子,獐子,野兔,齐欢喜不尽,既兴致找吃,也兴奋寻欢聚。喜鹊,花喜鹊,麻雀,鹌鹑,及各种彩鸟,都静静地飞,掠低空,也不翱翔,紧抠靠地面的美味。于是,人们也不在意,偏偏野鸡要一飞冲天,这才警觉到它们了。这时候,各种生命都还笨,只专注于吃,竟敢和人类争食,因此被活捉,就成为人类的美食。或者大意,偏入人的圈套,就还成人类的美食。渐渐地,它们机灵了,就也学智慧,先留放哨,再求鸟儿来帮忙,于是难捉了。到这时,人类才用计谋,因此设陷阱,布竹笼,围捕,人还是赢了。但是险恶冲上来,豺与狼,花豹和黑熊,以及野猪,许是饿糊涂了,都横冲直撞。好在春还不茂,秀色难挡住,先暴露了,就也不太危险。反而是它们,常遭意外,碰到男人们。这时候,人才讲奋勇,于是挖陷阱,埋机关,联合一起上,人再是赢了,就更是有吃的。
可是,仅二十余日,秀色就冲冲了,花儿也冲冲。顷刻间,春大盛,关不住了,也望不透了,遍山披锦绣。那嫩叶呀,翠个生生,碧个盈盈,油光闪闪直扑天际。因此蜜蜂袭来,喜悦成群,蝴蝶展翅艳双飞,蜻蜓起舞花丛中。才瞬间,蚊虫儿也茂盛了,霎时成它们的乐园,就也成鸟儿们的乐园。那鸟儿们呀,吃饱以后,划天而过,姿态优美赛双翅,锦绣羽毛亮光彩,穿行于林海之间,碧翠之上,直上云彩,又轻歌曼舞入林梢。大自然,炫耀于它的光彩,绽放着光,影,与叫声的美丽,展现着一个莺歌燕舞的时代,充分体现了丰盛,辉煌和幸福。于是,人们才将笑意写在脸上,将灿烂印于心中,天天图享受,吃嫩油油的野味,嚼翠生生的蔬菜,因此摊派下来了。保长谭德懿,公开要加税,既要扩大保公所,还要加盖学堂,才既要摊钱,也要摊人。那就加吧,摊吧,反正是富足的季节,人们都接受了。都接受,兹因为共同的愿望,那就是学堂。唯有它,村子才配称为真正的村子,是最高的荣誉。虽然,自家的孩子还上不起学,但是有盼望,能等到,机会在将来。而且,好处已呈现,能人先来了,就是葛先生。葛先生好喜热闹,还没架子。于是,傅八请教他来了。
傅八来到学堂外,葛先生却在吟诗:“叫你当家不当家,而今当家乱如麻?清晨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傅八道:“先生,我们一件都难,还敢七件?”葛先生起身,忙问:“啥风能把你吹来?快请进。”他道:“是求教来了。”葛先生道:“求教不敢当,先请坐。”因此二人落座,共饮茶。他道:“恳请先生,讲历史。”葛先生道:“历史就是轮回,转圈么。社会压力大,才要乱。于是人人有梦想,幻想一个好时代,先要推翻旧世界。为此,须联络人,就能催生好信念,为人人大家。因此,就团结,奋斗,直至推翻旧世界,建成新社会。但是,仅几年,就各争利益,使社会分化,成为两极,统治者和被统治者。统治者害怕被推翻,于是劳动人,让人乱忙。本以为,让人忙到没时间,再说制度也严了,这样就能控制。又怎知,恰好相反,让制度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才不得不反抗。如此,就进入下一个轮回。因此说,社会是自己把自己给逼死的。”傅八问:“可这到底是为啥?”葛先生道:“其实,这根子在于黄老与法家之争。黄老之术,主张无为而治,道法自然,要民休养生息。汉朝初年,就是靠它才兴盛的。可是,它却有个弱点,就是民不重视统治者,都各安本分,才使统治者很不舒心,于是动用了法家,强要使民听话。但是,久而久之法太严,才成了官逼民反,社会就又乱了。比如明朝,就是法太多,才把自己推向于轮回。社会,本该像自然,只有百花齐放,才能春色满园。”之后的话,傅八听不懂了,就问:“那你说清朝?”葛先生道:“当今正经历着轮回,不看国都成啥样子了?”这些话与傅八心里暗合,因此他满足了,就告辞。
告辞以后,傅八就想:铁匠人和冯林可否安好?二人皆是恩人。前一阵子,险些遇危险,衙门追下来,幸亏冯林有妙计,才安然无恙。但人家人呢?还不好打听,又不能不打听,于是成煎熬。主要是不能报效,就也打听,才知道:这里面层级高超,因此不敢问了。然而二人到底在哪里,灾难是否度过?再前一阵子,水磨坊不光救了傅家人的命,还救了乡亲们的命。二人呀,绝非一般英雄所敢比,从事乃伟大的事业。可是二人信任他,这就是一种荣誉,也是一种责任。于是他心怀内疚,后悔没跟铁匠走,才失去一次机会,失去一位伟岸的人。人生何其短暂,失当的选择会指引出不同的路,他的人生虚度了。接下来,该要如何援助他们?首先要明白,水磨坊是自家的,实际是人家的,到时必然要归还。不光归还,还要连本带息,二人肯定需要大量的钱,但是都要等机会。因此,在机会来临之前,他要努力攒钱。睡觉的时候,他很不安稳,辗转反侧。妻子就问:“咋地,病咧?”他道:“没事咒人病?”妻子碰了钉子,就知道他烦,衙门刚刚搜查完。妻子又问:“不都过去了?”他道:“过去了。”妻子再问:“那是为山娃的事?”妻子知道,他对山娃心最重,才有意岔话。他果然问:“想让山娃去砖瓦场,你看呢?”妻子道:“好呀,他也不小了。”他就道:“那定了。”
盛夏的时候,正是砖瓦场最忙碌的时候。一天,傅八带领山娃,专门来找张场主。张场主就问:“多大啦?”山娃道:“十六。”张场主摇头笑道:“不像,莫哄人,这儿的活重。”山娃道:“能受的了。”张场主道:“不过二十都不收,怕今后的力亏了。”傅八才道:“让他练吧,啥活都干。”张场主道:“只好看你的面,一般不给工钱,还倒贴。但我给,每年一斗玉米。也不给,替娃存着,到时给娃放贷。冬天放出去,夏收翻一倍,秋收再翻一倍,就能换一斗半麦子,来年还翻番。如此,娃将来媳妇有望了。”傅八忙感谢,对山娃说道:“快叩头,谢谢伯伯。”山娃忙跪地叩头。张场主笑道:“看看,你八爸最疼你,生活有保障了。”山娃道:“我的八爸,我最知道。”张场主大笑:“这娃真会说话。”傅八也笑道:“穷人的娃懂事早,还需要磨练。”说罢告辞,又拉山娃到一边,吩咐道:“眼睛始终要有活儿,不怕脏和累,既为对得起人家,也还替自己长本事。”说完真走了,剩下山娃一个人。
顿时,他空落落的,头一次离家,因此空虚。再下来,他独自找到张场主,张场主再将他交给姓胡的。姓胡的这人很凶,看起来都不好惹,山娃谨慎跟着他,来到工棚。工棚里人很多,都很健壮,但是没人理他,他胆怯了。他被分在最外面,共同睡大通铺,于是去铺床。姓胡的却道:“谁让铺的?快叠起来。”他再赶紧叠起来,刚坐下,姓胡的又道:“都走,挖土去。”他又紧张起身,先要走,姓胡的却骂:“死人呀,不带工具用手刨?”他再紧张抓一把铁锨,来到土壕。但让他挖土,他挖不动;又让测土,他还测不动。姓胡的再骂:“妈的,是你家呀?卖劲。”他赶紧卖劲,都拼命了,仍干不动,就胆战心惊。这时候,他多希望有人说话呀,怜惜他,一次也没有干过。可是,谁怜惜他?反在看笑话,使他无依无靠,就落泪了。落泪也不行,姓胡的继续骂,他只好忍着,谁让自己力量差。终于,有人发话了,却是道:“日子还长呢,谁敢替你?”他偷偷回望虎头山,成他唯一的安慰。
天黑后,终于放工了,他恐慌走在最后面。该吃饭了,吃的是分饭,比家里强,又是安慰。吃完饭,成他独自回工棚,他人已不知去向,就还是安慰。但是很孤单,空荡荡的,因此害怕。于是,他点起油灯给照亮,竟然闪闪烁烁,如同鬼魅。因此,他抓紧睡觉,好在很累了,才迅速入梦乡。在梦里,他依然身处虎头山,和自家人一起狩猎,满山飞奔,四面合围,都飞起来了。但突然间,喧嚣四起,灯火辉煌,他人又回来了。这才想起,是赌场散了,是八爸说的。不过八爸警告他,不准看,也不准问,他才再睡觉。然而不能睡,乱人说话,大声吆喝,使劲吵到受不了,还是人家的地盘。终于,他人都睡了,霎时全黑,他却睡不着了。于是坐起来,又躺下,还坐起来,惊动于四面的鼾声,呼叫,磨牙,更睡不着了。直到实在熬不住了,不睡不行了,才一觉不醒。因此,第二天,他是被人踹醒来的,就紧张坐起。这一天,也还是挖土,运土,晒土。他鼓起所有的力气,直感到骨头都要断了,但还是不落好,还无法讨好。上午的时候,他摇摇欲坠,人们骂他。下午的时候,他东摇西晃,人们居然打他。实际上是利用他,想借故休息,他只能紧咬着牙。
终于熬到再天黑,能休息了,别人反来诬告他,竟说他指挥不动。于是姓胡的再来打他,踢他,还不许辩解。他就明白,这是叫欺生,但是没办法,力量弱,身体已塌了。因此他流泪,姓胡的却还要他保证,他也只好保证,再不犯了。可是在心底下,他的保证是:绝不回头,绝不让八爸丢人,就绝不去找张场主。于是,他将一切都认了,全当是磨砺。第三天,他再熬;第四天,他再狠熬,直至熬完了七天,他才缓慢能适应了。但是,姓胡的却给他换活,派他去和泥,挖泥,砌泥墙,这是连大人都竭力逃避的活。先说和泥,先要泡泥,就是将沙石沉淀,全靠搅拌,人整天都跟泥人似的。再说挖泥,就是等泥池稍干以后,让人站进去,从泥池中拔泥,硬拔出犟泥,死费力气,也还撕扯不断。后说砌泥墙,最费力气,就是将犟泥高高地举过头顶,再猛烈往地上摔,然后用脚踩,用手摸,将沙子全捏出来;之后是沤泥,要转移;最后是砌泥墙,还要转移。这样就从粗泥到犟泥,到细泥,再到面泥,是脱几层皮不可的。可是也使泥变得光滑如肌肤,如此做成的瓦才不漏。等到山娃将所有的工序都做完了,他也就懂得了,但人也变得黝黑发亮。然而他还是受欺负,都知道他不敢反抗。因此他将泪水往肚子里流,主要怕八爸难做,也才变得越孤独了。
到底咋熬啊?他想解脱,于是告假,常常解大手,这样才能跑得远远的。那时候,他就蹲进深坑里,抽泣,哽咽,呜咽着哭,眼泪吧吧嗒嗒如雨下。太无助了,再是憋不住了,就使劲砸地,砸自己,让泪雨飞泻。也还是不能出声,凭禁声,让思绪荡漾,让愤懑宣泄。终于全宣泄出来,他轻松了,才找回自己。但也告诫自己:还得忍。又迅速回去,再得干活,只是暂时的解脱了。可是也总有解脱不了的时候,才利用黑夜,偷偷奔回虎头山。借助黑夜,他不遗余力地奔跑,疯狂了。然而,到了,家却在哪里?谁家也不能进,谁家也不敢惊动,只能攀树屋。树屋现在已空了,仅剩木板,但能成他的树屋,因此躲进去。进去了,也清静了,于是找温馨,却又找不到。因此他想哭,还不敢哭,怕风儿传播。哪咋办呀?只好找快乐,就想从前的笑,才勉强的笑,毫无惬意。最后,他还是想哭,于是堵上嘴,哭孤独,哭无助,哭父母,都哭出来。哭够了,他才搜索父母,回忆他们音容,笑貌,事迹,居然全记不清了,都虚无了。因此,他再哭,悔恨,怨愤,怪自己,竟然安静下来。于是,他再一次靠别人的眼光忆父母,体会爱意,感受深情。如此,他轻松了,幸福呀,他紧抓快意不放手,贪婪地汲取。终于,他昏昏欲睡,陶醉了,也才幸福地睡着了。突然,他被震醒,来自于内心的灵魂,天就要亮了,他紧急下树。他一路狂奔,争取天亮赶回砖瓦场,并告诫自己:这地方不能老来,须隐藏自己。他大步跨越,冲沟坎,越野刺,呼啸而过,光和影也闪闪而过。猛然,他跳出一个想法:西北狼,自己就是。狼好啊,孤傲,冷峻,能坚毅地活着。顿时,他飞速长大,有信念,有意志了。
山娃再回砖瓦场,俨然变一个人,目光桀骜而冷峻。因此,人反是怕他,才远离他,他倒清净了,虽然依旧没有朋友。但是,人也发现:他坚定,刚毅,越积极了,凡事迎难而上,仿佛有使不完的劲。于是,有人问他:“你是咋变的呢?”他只抬头,不说话,那人迅速语塞了,忙退下。可是他明白,就是干活,却又审慎地,冷静地,刮视着一切。因此,人都变了,姓胡的紧急汇报,张场主也急忙找傅八。傅八却道:“娃长大了,再磨砺。”张场主仍不放心,就亲自找山娃,问他:“你没事吧?”山娃道:“就算想干活。”张场主道:“那就悠着点。”山娃笑了,张场主也笑了,他已看出山娃的意志,那不光是一种责任。于是,二人成默契,山娃更执着,啥活都干,不以为苦,别人就以为他傻了。但结果是,别人三年才学完的东西,山娃一年就全学成了,会做砖,会做瓦,还能帮忙着烧窑。因此,张场主明令涨工钱,霎时翻了两番,并要人人都知道。于是,人才明白,也才真正改变了。到这时,山娃才有时间,也才敢于,要寻找自己的快乐。
山娃身住砖瓦场,方便找热闹。可一直以来,他时刻不敢,一次也没有去过。但如今顺当了,他想看看。据说,这里俨然成为一个鬼市,能买各种吃的,能看各种稀奇古怪的杂货,其次才是赌博。又据说,大村子的人有一个讲究,晚上不睡觉。凡睡觉的,都是没本事的;凡有本事的,晚上必出来,一是寻热闹,二为谋事情。还据说,这里女人也出来,往往成大赌,赢了就盖房,输了卖自己。对这一切,山娃都想看看,到底会是咋回事?晚上,他来了,果然见灯火通明,人山人海。最惊异的是,人人眼里冒贼光,与白天截然不同,换了模样。一开始,他只看卖东西的,虽然热闹,他却不买。因此后几天,他主要来观察人,就发现,人分四种。第一种人是钱少,人却最多,于是浪荡,空寻热闹,间歇也沦为赌徒。第二种人为智者,真正是谋事情,做各种买卖,稳赚不赔,然而需要本钱。第三种人不地道,放高利贷,卖大烟,倒卖粮食,都是直接害人。第四种人为庄家,是最大的赢家,能操控赌盘,玩弄黑市。当然要本钱特别大,又常常联合,带动轰动,引出效应。就是让穷光蛋一夜暴富,再让多数人一夜变成穷光蛋,这是八爸说的。因此,八爸才警告他:若敢赌,就打死他。他当然不赌了,还听平原人也说:晚上,都是来捉鳖来了。所谓捉鳖,就是输钱的人蠢笨如鳖,于是输了钱也不敢吭声。然而对于那些一夜暴富的人,则是四海扬名,主要为庄家宣传,渲染赌博的魅力,实际是把真实给掩盖了。
因为,山娃转了一段时间,就不看了,才又回工棚去睡觉,依然只他一个人。可是,某一天,他正睡得昏头昏脑,却忽然有人拉他,睁眼看竟是一女人。哇,白花花的,全光着,他吓得直叫:“妈呀,”就紧张缩头,埋进被子里。那女人却道:“给我衣服?”他羞愧道:“没有。”女人道:“给钱也行,我要翻本,不然你要我?”他紧急道:“也没有,快走。”女人笑道:“童子啊?那我白给。”说罢摸索上来,霎时掐住他,死命不松手。他疼的要命,浑身发痒,又羞愧难当,就死抱被子,仍无法抗拒。正无奈之间,一男人走进来,说道:“别惹娃,你惹不起。衣服我能给,还给钱,只要顺我的意。”那女人答应了,才迅速出去。救了命了,山娃还哆嗦,忽然想起:那女人叫梦丽,死爱赌,她的男人都怕她,但人长得雪白。那个男人叫罗大,乃村中一霸,眼似铃铛,手如簸箕,说话震天响,却是庄家,还有打手。可是,梦丽也看不起他,他竟觊觎梦丽于多年,但是当晚如愿了。此事以后,罗大却心不宁,因此来找山娃,派的是他的弟弟,叫罗瞪眼。这人更凶,满脸麻子,说话似狼嚎。
罗瞪眼道:“山娃,想邀你入伙,保证你赢,如何?”山娃道:“不去,也不敢,八爸会打死我。”罗瞪眼道:“放心,他不会知道,我们是报恩,咋能害你。”山娃道:“报恩,报何恩?我啥也不知道。”罗瞪眼笑道:“真聪明。”于是走了。可是,几天后,罗大再来,先问他:“一年你挣多少钱?”山娃道:“两斗玉米。”罗大道:“那不把人急死?还想娶媳妇,拿啥娶?不如跟我,等于白送钱?”山娃道:“肯定赢?”罗大道:“当然,我是庄家。那女人正盖房,盖砖瓦的房,砖瓦都定了,还要唱大戏,是我帮的。”山娃问:“可为啥要帮我?”罗大道:“既是为你,也是为我,想拜会你八爸。”山娃道:“那才不敢去了。”罗大笑道:“怕就好,故意说错话。然而你放心,只是卖茶水,挣正经的钱,得额外的钱,不想试试?”山娃心动了,真想试,就再问:“果真卖茶水?先说好。”罗大道:“不骗人,反正也用人,今晚你就来。”山娃才答应了。晚上,他去了,真是卖茶水,真能挣双份的钱,因此乐了。罗大对其他人讲:“只准买他的茶水。”卖结束以后,罗大只收成本钱,鼓励他还卖茶水。
但是,才卖了四天,官家忽然来抓赌,齐举刀枪。霎时赌场全乱了,火把也灭了,桌子被掀翻,人相互踩踏。好容易逃至外围,官家又压上来,点亮火把,照亮夜空,于是乱抓人。人再往里跑,就重复踩踏,哭爹喊娘,还是被抓了。山娃能得地利之便,迅速回工棚,跳进被窝里,慌忙假睡。又有一人跳进来,却是警告他,不许慌张。官兵围进来,让各人自报身份,并相互证明,山娃就也替他证明。官兵走后,那人退去,一个谢字也没有。但拉下一枚东西,一颗骰子。山娃就感不一样,才仔细把玩,却说不上来。因此,他再找来一枚,做比对,就轻重不同。“是何区别呢?”他问自己,才反复试验。终于发现,重的那枚,很容易出现所想要的数目字,秘密揭示了。他很兴奋,但也知道,很危险。万一赌徒发现了,那庄家肯定死,家产要分光。于是他判定,那人还来。
果然,第二天,那人来了,却是威胁他,诈道:“娃娃,那东西对你没用,这一行里没好人,还了吧?”山娃怒道:“我好欺,你试试?秘密我也发现了,要说出去?”那人着急也放心了,终于知道它的下落,才忙赔罪。山娃道:“本来,我也不认识,但现在认识你。”那人害怕,就求饶。他才道:“你不真诚,一个谢字也没有,还不知叫啥?”那人道:“我叫卢奇,是这一带的庄家,往后要常见面,就相互关照。”山娃道:“轻重你自知,要不公开也行,你要帮我?”卢奇道:“咋帮?”山娃道:“你猜?”卢奇笑了,说道:“你只能为媳妇,想保证赢?”山娃也笑了。卢奇笑道:“那骰子,该还我?”山娃再笑道:“你想啥呢,哪我敢?”卢奇道:“明白,只要它不出世,也不是个事,哪心照不宣?”山娃道:“能相互保证。”卢奇这才笑着离开了。
在当晚,二人就配合,卢奇依旧当庄家,山娃等着下注。卢奇还掷骰子,和人比大小,却连连失手,但也引得众多的人来。因此,卢奇示意山娃,让他下注。可是山娃还观察,直到钱象山一样高了,他才出手。然而,往哪儿下呢?就见卢奇眼睛异常睁盯大,他明白了,才将钱全部押上,实际上布兜里全是碎砖头。但结果赢了,还是大赢,就连连赌,也连连赢。每次都将钱全部押上,于是他赢得太多了,装不下,只好当场买布兜。卢奇怒道:“娃娃,也差不多了?再赌怕你输,留下头次是个幸。”山娃才紧急退,背三布兜真正的铜钱,喜悦回工棚。可是,藏向哪里?正犹豫,正紧张,卢奇怒气走进来,呼道:“你这娃娃,死命大胆,要送两个人的命,该知足了?”山娃谢道:“叔,再帮我?”卢奇怒都笑了,斥问:“还帮?”山娃跪地,说道:“叔,我是孤儿,若能娶媳妇,发誓不赌了。”卢奇才道:“你若发毒誓,我定帮你。但是警告你,愿望一达成,逢赌必输,我保证。”山娃叩头道:“师傅,我发的就算毒誓。”卢奇笑了,说道:“赌徒哪敢做师傅?成笑话了。”却也答应了。自此后,山娃还赢,再赢就将钱背回虎头山,藏于石缝,塞进树洞,大坟底下,乱埋藏。然而厄运也到了,风声走漏了。傅八带领人,冲进砖瓦场,捆绑山娃,押回虎头山。不由分说,先吊打,傅家人哭道:“你呀,如何面对你爹娘?”山娃不认账,更遭一通乱打,差点打死他。只好说实话,他道:“也没几次,都没赢。”傅家人哭道:“还是堵了?”他才忙发誓:“绝不赌了。”但是,傅八说道:“把钱吐出来,还给人家。”那不成空欢喜,还白挨打?山娃想,岂能甘心?因此死扛。傅八暴怒,骂道:“若不能还,就再莫登我的门。”山娃竟还是死扛。傅八才横下心来,将其扔出去,任他爬出水磨坊。出了水磨坊,山娃滚头爬谢,发誓道:“再不赌了,也难回了。”
回到砖瓦场,山娃真不赌了,就才平安地度过了又三年。三年后,他长大成人,于是现出傅家人特有的本质:高大健硕,虎背熊腰,能单独对付两头野兽。可也把傅家人得罪光了,就只能靠自己,最要紧是娶媳妇。他盘算,钱是够了,还要盖房,还想盖砖瓦的房,就再需要两年。这两年,他想先订亲,才提着厚礼,去拜会自己的师傅。却是师娘开的门,最反感他,叱问:“何事?”山娃讨好道:“我早就不赌了,求师傅师娘做主,给提一门亲事。”卢奇道:“正事嘛。”师娘态度也变了,说道:“婚姻乃大事,可遇不可求,尽心就是了。”但是,也过了一年,还是无消息。因此,他再去问,师娘却道:“谁都嫌弃你,山里娃,哪肯嫁女?”他饱受打击,就落寞地离开,凄凉回工棚。然而罗大却等他,说道:“你不急于找媳妇?偏偏就有人卖女,不刚好?”他消沉道:“不想说笑话。”罗大道:“哪是笑话?是真的。”山娃就不想说话。罗大才道:“洪镇输急了眼,正在卖女。这一回,非要他输,报一箭之仇。可是女儿无辜呀,能成全你。要不然,就便宜了别人。”
山娃动这才心了,就问:“人咋样?”罗大道:“怕不经这一事,你多少钱也娶不到她。”山娃才答应了,晚上去赌场。说赌博,关键在庄家,奥妙是联手。表面看,是乱声吆喝,其实早就联合了,才红脸白脸一起唱。只可惜,呆子太多,始终认不清,洪镇就这样。他都赌了一辈子,全靠家大业大,但是也赌光了。先输家产,后输媳妇,再抵押女儿。这一回,女儿也恐保不住了,他竟还不清醒。晚上,山娃来了,见他二人正酣赌,洪镇已成赌命。罗大道:“不要你的命,不值钱。”洪镇道:“哪咋,不合规矩?”罗大道:“那也要双方愿意,我还是要钱。”洪镇辩解道:“对呀,你输了给钱,我输了给命。”罗大就劝他:“不如不赌了吧?算你欠我的钱,等有钱了再赌?”洪镇坚持道:“那不行,我就信今晚。就不信了,总不赢。”罗大才道:“那你卖女吧,看谁能给你钱?”洪镇叫道:“你欺人太甚?就算卖女,也一时得不到钱,我却就要赌。再赌,输赢天知道。”罗大趁机看山娃,说道:“他有钱,看他怎样?若能答应,马上就能得钱。”洪镇抬眼看山娃,问他:“你真有钱?”山娃道:“不多,也有。”洪镇道:“是多少?我全借,算高利贷。”山娃道:“我从不放高利贷。”洪镇着急问:“那你要怎样?”罗大道:“这不废话么?他正着急找媳妇。难道不配你的女儿?还答应你,真愿意,你欠我的钱也一笔勾销。”洪镇怀疑着问:“你这是?”罗大道:“是帮你,是怕你把女儿卖给一个老头子。”洪镇羞愧了,才认真看山娃。周围人也道:“你看这小哥,绝不辱没你家的女儿。若能成,还促成咱赌场的一桩美谈。”洪镇羞红了脸,人们就继续鼓励他:“你不吃亏,输赢都占便宜。”洪镇才咬咬牙,叫道:“立字据。”于是立字据,众人都是证明人,还想要当媒人。
字据立成以后,洪镇迅速问山娃:“钱呢?”罗大道:“我相信他,你只说想赌多大?都满足你。”洪镇就抖擞精神,规定一局定输赢,连本带利,还掷骰子,比大小。结果成轮到罗大先当庄家,因此出手,出手却是天。这样他就连机会也没有了,才大喊不公,赖在地上不起来。周围人笑道:“咋也是你赢,白捡一女婿,钱还还完了,女婿还再有钱,咋便宜都让你占了?”洪镇不服气,坚强掷骰子,竟然最小,这才哭笑:“天意呀。”众人都笑了,说道:“真诚的赌徒。”罗大问他:“现在该作数了?”洪镇凄凉道:“决不反悔。”说罢他走了,怕再听笑话。他一走,罗大才道:“反正也没钱,拿啥给?不如落个好名声。”人就问:“你还是为啥?”罗大笑道:“许多年前,是他娶走我想要的女人。”人又笑了,齐道:“没看出来,你都是个情种?”众人哈哈笑。但是山娃害怕了,不知命运会怎样安排。罗大道:“你怕啥?又没赌。说是借钱,我都还没有拿到。”山娃还是心不宁,心虚回工棚,谨慎问自己:难不成趁人之危,成作孽吧?
第十一节、订婚
11、订亲
山娃赢钱,赢媳妇,迅速成赌场上的美谈。庄家们使劲渲染,就引得越多的人来了,都想赌。可是,也有人骂:“啥东西嘛,逼得人家都散了。”这件事,影响太坏,马上传回虎头山,就把傅家人给气得,肺都要炸了。因此,长辈们再度下山,要捉拿山娃,废掉他。桐娃一听就急了,慌忙下山,飞报哥哥:“赶快跑,严重了。”于是,山娃跳进虎峪河,爬进乱石中,游弋起来。长辈们昼夜围堵,半夜入工棚,同样也进虎峪河,但是没找到。然而山娃也不敢睡觉,如此就一连几天,很快传扬,也还惊动张场主。因此,张场主延请他们,想共同商量。他问:“傅八咋没来?”傅老大道:“他还来?人都丢尽了。”张场主道:“不至于吧?”傅老二怒道:“咋不至于?风气从他要坏了。”傅老三也道:“恶名先至,整体人还咋活?”张场主道:“说严重了。”傅老四道:“定要抓住他。”张场主做沉思,然后道:“也是骂我,我是根源。”傅家人都道:“哪敢,哪敢。”张场主又问:“真要抓住,能咋办?他有亲爹娘,虽然不在了。”傅老四才道:“最要紧是挽救名声,能退婚最好。”这时,罗大忽然走进来,他道:“洪镇终究是个输,万一输给瘸子,或是老头,山娃他还是救人,咋不这样想?”傅家人都看他,目光冷峻,忽集体道:“出去,最不想见是你。”罗大霎时脸红,顿时羞愤,也只好没脸离开了。
罗大一走,张场主才问:“山娃能好娶媳妇?”傅家人齐不言语。张场主还问:“山娃不娶媳妇,你们能甘心?”傅家人又不言语。张场主再问:“罗大是罗大,可想法就不行?我看是新思路。”傅家人继续不言语。实际上,他们人人也仅是怒气,憋闷在心里。这时才想:真抓住了也难办,既不能打死,又何忍毁一门婚姻?于是请教张场主,看该咋办?张场主道:“只能算了,气也歇了,该咋办咋办。”傅老四就请求:“那借你的威望,劝劝我的八弟,他最难,说啥呢?”张场主道:“答应了。”因此,四人返回,这才离开砖瓦场。山娃迅速看到了,马上翻出虎峪河,再次回工棚。刚坐稳,就有人传话,说张场主叫他,他再赶快去。进到屋子里,迎面端坐一位姑娘,张场主反来陪衬。这姑娘,目光凌厉而冷峻,青泠泠地怕人,使他都打一个寒颤。于是想:会是谁呢?不该是她,场主不会这样待她。正猜想,姑娘问:“你叫山娃?”他再吓一跳,何故是她先问?可场主只管笑。他没办法,只好回答:“是。”姑娘还问:“来到几年啦?”他心虚道:“六年。”姑娘在审问他,他很别扭。然而姑娘坚持问:“听说你很会赌,还老赢?”他无法回答了,才不说话,场主依旧在笑他。
姑娘继续问:“傅家大坟里,在躺的是谁?”山娃不能解其意,因此不敢回答。姑娘忽然再冷笑,叱问他:“是他让你赌?还说傅家的家法很严,又有家训,你能说说?”山娃崩溃了,败了,败于这姑娘,才赶紧问:“女施主?”姑娘忽然笑了,自语道:“我?还女施主。”再又严整,介绍道:“你赢的是我妹子,我的姊妹。于是来看看,你多大能耐?”确认不是她了,自己也一败涂地。不敢不败,再扛傅家都完了,何敢担待?因此,他拿出契约,递给她,谨慎说道:“过去了,也当啥事没有发生。”姑娘接过契约,竟还嘲笑着问他:“不后悔?”他丧气道:“捆绑不成夫妻。”姑娘这才看看张场主,张场主道:“他是这么个人。”姑娘才道:“我知道了。”说罢她告辞,场主居然亲自相送,使山娃越感诧异。场主回来后,山娃小心问:“她是谁?”场主笑道:“厉害吧?大名莺歌,乃房家上房丫鬟,别说你怕,哪个不怕?”山娃就也告辞,再不想问了,反正败了,于是落魄回工棚。
回到工棚,他反而心安,能交待了,给傅家人。可是,他很痛心,更失落,才感觉浑身无力,想睡觉,就真睡了。哪料,竟昏昏沉沉,一连几天,仿佛病了,因此没有出工。消息传开,罗大赶到来,见面却骂:“没出息,一个女娃都把你吓的?可惜让事情黄了。”他无精打采,更不想解释,再不说进赌场。又不料,半月以后,莺歌还来,再问他:“还赌吗?”山娃无奈道:“已发誓了。”莺歌问:“发誓是赌,是不赌?”山娃道:“你知道。”莺歌笑道:“当然知道了。”山娃才诧异,不知其来意。莺歌道:“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是真心来保媒的,你该高兴了吧?”但是山娃已无此意,故此无精神。张场主却道:“山娃呀,你福气了,能遇莺歌保媒,你多大的面子。”莺歌笑道:“我算啥?一丫鬟而已。”张场主笑道:“丫鬟和丫鬟也不一样,就算平常人,谁敢和你比?”山娃听晕了,也太突然了,于是犯傻。莺歌再笑道:“不至于吧?高兴都菍呆了。”因此山娃不好意思。
原来,洪镇赌输了,就将女儿典当出去,做了打杂的丫鬟,却与莺歌在一家。女儿名字叫叶子,自听说父亲将自己又赌输以后,于是不想活了,但先到檐下去哭。恰好被莺歌发现,因此问她,她才说了。莺歌道:“先别急,我去看,或许不是坏事。”于是才有半月以前的事。回来后,她笑着对叶子讲:“你的那人真实诚,人还壮实,你该有福气了。”因此鼓励她,真正嫁给他。叶子最相信是她,于是道:“姐,你再看,要可靠。”莺歌道:“当然,我还要调查。”因此,再下来,她四方打听,多处求人给证明,又暗中考察。直到满意,她才再说服叶子:“日后肯定好着落。”于是,今天她才又来了,向说明一切。山娃倍受感动,霎时起敬意,都不知该怎样谢她。可是,山娃仍担心,才道:“一是自家里人,二是那女娃啥样?”莺歌笑道:“我妹比我也不差,至于配你,就不说冤枉了。你要见她,我能安排。再是你家里,一切交给张场主。”张场主笑道:“莺歌厉害,吩咐我哪敢不听?”莺歌也笑道:“你不该操心?人家跟你六年。”张场主再笑了,山娃也才放心了。因此,莺歌告辞,张场主也奔赴虎头山,该他说媒了。
在虎头山,傅家人齐聚于傅老四的院子里。然而傅八不来,张场主就专来找他,于是问他:“你咋就这么倔呢?”傅八却道:“我在唱黑脸,总得有人唱,要对付未来的人,傅家的子弟们多。”噢,明白了,张场主再来找其他的人。傅老大道:“娃有婚姻不容易,就同意了吧?”傅老四却道:“同意?儿大还不由爷了,要给老八咋交代?”傅老二道:“喜事情么,何至于致气到底?”傅老四怒道:“那咋,还让他赌?成榜样了,其余人咋办?”四嫂也道:“对着呢,该给他一个教训。”六嫂就道:“这也是商量事情?老八不来,八娘说话?”雪鹅才道:“他八爸不来,我知道为啥,但我能表态,先紧婚姻。”二嫂就道:“八娘都发话了,我同意。”二嫂已同意,其他人都得同意,因此决定,正式订婚姻。订婚分三步:第一步拜占书,第二步送聘礼,第三步堂堂正正把人接回来。张场主就问:“哪第一步,如何走?”傅老四道:“葛先生德高望重,礼仪申请葛先生,你看呢?”张场主夸道:“文人当道最隆重。这一下,洪镇没话说了。可怜他,窝囊一辈子,还好赶上这样的排场。哪媒人呢?”傅老大道:“你属女方,就还是他的面子,莺歌还小。至于我们,依然是葛先生,一并当了。”张场主笑道:“我知道了,这就回家去复命。”因此返回。
却下来,成傅老大和傅老四亲自去请葛先生。葛先生乃虎头山最大的学问,为人亲近,也好喜热闹。本来,祖上在平原,却如今家住鹞子岭,为集贤镇大开杀戒的那一年搬来的。然而,搬来了,也荒废了后来他的学业,于是书才没有念成,只念到半个秀才。但是,他好读书,却又读而不精,因此成了杂家。不过,做教书,他还是绰绰有余的。因为嫌路远,于是住学堂,也成他一个人。因此,他最欢喜人,最热爱人来。于是,当二人来到以后,他赶紧泡茶。二人道:“礼反了,是我们来请先生。”葛先生道:“茶不分你我。”又道:“好事么,善莫大于当媒人。”下来喝茶,傅老大就请教:“为图此事要隆重,如何才合法度?”葛先生笑道:“啥法度?一切当从简,所谓法无定法。看前朝,多少王,多少王的法度,一个个不都顶了屁了?秦始皇好法家,汉文景好道家,武帝好儒家,南北朝好佛家,都在变。天下都如此,都想咋弄就咋弄,咋弄都合理。”傅老四道:“说大了,两码事,咱是百姓家事。”葛先生道:“我看是一码事,重在合乎道,合乎道者即为德。啥为道,啥为德,啥为道德?道者路也,德者从也,合乎道德即为从着路也。路在何方?路就在脚下,看你去哪儿,去哪儿路就通哪儿。或许暂时看不见,然而你通过了,路就留下来,就在你身后。他人还借用,想顺着走,你还成为开拓者。因此莫问路,也莫问法度,向前就都是通途。”葛先生的话,让二人早糊涂了,但是不重要,先生答应了,就等明天。
辞别以后,傅老四问:“咋读书人是这样,整天乱琢磨,莫不是书也能把人给念糊涂了?”大哥道:“不懂莫胡说,谁请谁呀?咱才是草莽。”第二天,二人再来,正式拜占书,先请先生写聘书。葛先生道:“早写好了,只差补名字,这就是法度。送出去是聘书,拿回来就是占书,这也是法度?”二人不言语,催促要走。葛先生道:“不远嘛,急啥?还喝茶。”二人只好再喝茶,与读书人一起,总安稳,也心慌,又不能急,就再忍着。葛先生问:“你娃叫啥名字?”傅老四道:“山娃,女方叫叶子。”葛先生道:“去了补。”又问:“咋都叫娃呀,还缺娃?傅家不是最人多么?”二人笑道:“不会起名字,不认字么。”葛先生直摇头,说道:“不不,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于是二人仔细聆听,葛先生道:“此地乃密林深处,野兽横行,时刻就有危险。因此给起带娃的名字,就感觉娃总能在身边,于是踏实也心安。再还有,真希望人多,念听着也热闹。虽然娃我没见全,但是知道,有楸娃栓娃桐娃山娃全娃明娃民娃兴娃林娃平娃。都听听,多少娃,多热闹呀?”二人还笑了,仿佛是这个理。
葛先生再道:“还有马家,不爱娃而爱牛,像大牛二牛三牛四牛黑牛蛮牛犍牛小牛。不求马肥,但求牛壮,都啥事嘛?再是刘家,娃和牛不要,却要狗?如大狗二狗黄狗黑狗花狗狗剩狗癞,知道为啥吗?能看家护院么,还也热闹。剩下的就成乱叫了,也叫豹子黑豹花豹黑狸鹿鹿羊羊,齐都是满山跑的动物。至于女孩子,最多加一个花字,也还不是人么,光图好养活。”葛先生讲完痛苦地笑了,二人也笑了,对这一切谁想过?傅老四就问:“依你看,谁家名字起得好?”葛先生道:“好不好先不论,如郭家,叫大民二民全民黎民小民,起码是个人么。谭家好一些,就不说了。”正说着,门被撞开,出现一小孩,头脸朝上哇哇大哭,嘴张得就像个小碗。葛先生不慌不忙走过去,抱起他,又揽又举。那孩子依旧哇哇大哭,头嘴朝上也不看人,葛先生无法安稳他。因此,葛先生一指房梁,对他讲:“快看,吱吱,掉下来了。啥呢?小老鼠。”那孩子立时禁声了,充满好奇,就要找,却找不到。葛先生道:“哎呀不好,掉你肚子里去了,刚才你嘴张得太大。”那孩子遭戏弄,重新大哭,越汹涌。葛先生就一挤他的肚脐,那孩子只好笑了。葛先生才问:“打架了?”孩子道:“嗯。”葛先生又问:“打输了?”孩子道:“嗯。”葛先生再问:“和高强?”孩子道:“嗯。”葛先生道:“你他都打不过?还比你小。”那孩子继续哭了,葛先生才抱他回教室。不久后,葛先生再返回,就讲:“他叫刘癞娃,也带一个娃字,可惜长癞了。”二人都笑,感觉很奇妙。葛先生道:“教书也是看娃娃。”就还喝茶,傅老大道:“时间差不多了。”葛先生只好道:“那咱走,也还是早。”于是启程,二人夹着先生中间走,出门了。
先向东,向下,后向上,因此沿上老龙沟。再向下,深入小河,于是沿着河边走。才走一阵,就遇傅家大坟,因此绕外走。出去了,前面是一大山坡,直下去,通蜿蜒小路,千户已望得了。再还走,就还淹没于花丛中,喜风迎迎,花香四溢,三人都大感兴致。葛先生问:“这是你家的花?”傅老大道:“谁敢贪占?为以前人种的,是陪伴先人。”葛先生道:“也还是你家的花,贵为牡丹,已是野花,却也灿烂无比。”傅老四道:“哪,先生该作诗了?”葛先生道:“花乃女人之物,我喜欢山,倒有一首。”二人赶紧让念出来,葛先生道:“名字叫登山。”于是道:“潋滟天光艳日春,喜风习习不厌人。目极八荒争翠芳,耳听上下天籁音。飞鸟阵阵入天际,游人点点来山林。望断南山千古事,悠悠只道那一人。”二人大说好,也让试做花的诗。葛先生道:“此还不当时,须更添好心情。”因此再走,很快靠南门。南门外,山娃已苦苦等候,就忙迎上来,却愁眉苦脸。大伯问:“咋啦?”山娃道:“有变故。”四伯也问:“咋变故?”山娃道:“还不知。”葛先生道:“既来之,则安之。先见人,先说该咋走?”山娃道:“人已在酒肆。”于是上酒肆。酒肆位于十字街心,临石井台,靠偏西北。酒肆门面很古朴,雕暗花纹,四人也不看,直走进去。再上二楼,又入包间,三人已是在等候,都正襟危坐。见四人进来,一对男女先站起,山娃慌忙介绍:“这是张场主,这是莺歌,这是,”葛先生忽然打断他,说道:“是洪员外吧?得罪,让久等了。之所以来晚,路走岔了,先到你家老宅子,那真是阔绰,好宏伟气派。但是人说,不认识你,因此胡乱打听到这里,绕道了。”厉害呀,如此的下马威,莺歌偷偷笑。再看洪镇,大黑着脸红,因为老宅子早卖了,于是惊慌才站起来,拘束道:“快请,请坐。”因此众人落座。傅老大就道:“今天,为喜事情而来,为表达真诚与敬重,于是申请葛先生。”洪镇再惊慌道:“礼重了。”张场主也帮忙介绍:“葛先生,乃当今之大儒,礼大莫过于请先生。洪镇呀,你何曾有这样的面子?”洪镇紧张点头。
但是,葛先生偏道:“啥大儒小儒?还不如不如,怎敢比较洪员外?大气度,挥金如土。这一回,对女儿也当行大气度了?”洪镇霎时脸色铁青,羞愧想入地缝,因此连心底都不敢讲话了。本来,他还想悔婚,然而此番口难开,唯有指盼张场主,可怜替自己讲话。可是,张场主也道:“洪员外,”他都叫员外?洪镇实在撑不住了,那也得硬撑着。张场主继续道:“洪员外,贵方显诚意,该你说话了。”还说话,还咋说话?洪镇内心的伤已是血淋林的。于是,他再指盼莺歌,却也怕莺歌,早领教了。果然,莺歌还问他:“是你嫁女,该你先说话?”明白了,已无人向他,还必须说话,他要咋说话?一霎时,他猛然临时改主意,要不然,还会扒他的伤疤。就听,莺歌再问他:“该多少彩礼?尽管提,都能商量。”但是,葛先生始终看着他,他哪敢说话?他不说话,莺歌反过来问山娃:“那你说,要咋打算?”山娃就道:“先订婚,后盖房。”莺歌说道:“这好啊,是正理,洪先生可支持?也为自家的女儿。”洪镇继续不说话,还不敢说话。莺歌就再问山娃:“想盖房,钱够么?”山娃道:“先顾彩礼。”这一回,洪镇不说都不行了,但是也低下了头。在此一刻,他感觉最凄凉,最悲惨,最虚弱,计划全都改变了,都成空。猛然,他想到妻子,才顾念女儿,一瞬间,他要当个好父亲,不然一生都来不及了。因此,他道:“你们做主,要咋样都行。”嗯?事情改变了,令所有人意外。当然是好事,才都高兴了。
高兴了,却也为难,尤其是张场主,为女方的媒人,就只有替洪镇讲话。他才道:“列位,实不相瞒,洪先生已不比当年,还只有一位女儿,你们看呢?”洪镇道:“不用管我。”张场主却道:“要不然,考虑山娃留平原,也好今后照应?”洪镇大喜,慌忙道:“那好啊,同样能置田盖房。”傅老四道:“那绝对不行,他的爹娘在山上,也不当上门女婿。”洪镇道:“保证年年能上坟,也不远呀?你们还有大村子的亲戚。”傅老大怒道:“自家人,咋就成亲戚?”山娃也不愿意,于是僵持了。僵持了,葛先生才道:“让留住也好啊,离赌场能近,就赌着方便。若再赢,就还娶一房媳妇,那就不是倒插门,成纳妾了。”这句话,不光伤人,还把人噎死,就连张场主也不能讲话了。这时,莺歌再问洪镇:“到底多少彩礼,你也要生活?”洪镇悲凉道:“都不要了,我也能为女儿,紧他们盖房。”莺歌道:“你大度归你大度,彩礼必须给,男方看呢?”危机过去了,傅家人很高兴,傅老大才道:“多少彩礼不好说,但我以傅家的名誉担保,尽管让亲家满意。还保证,山娃必然养亲家,不然谁也不会答应。”张场主又道:“洪镇哪,再不然你也上山,能天天与女儿见面?”洪镇苦笑:“说啥呢?我也有先人,要守自家的祖坟。”这一瞬间,众人都同情于他。张场主道:“那,你就不容易呀?”洪镇却悲叹:“但,也不成累赘了。”傅老四就道:“这是啥话?总会有功,总要留一些。”洪镇真诚道:“齐莫劝了,为人父母,哪个不为娃着想?帮不上忙,已够没脸了,就啥也不说了。”张场主才最后道:“但是,山娃要保证,能随时支援?”山娃积极保证:“我能做到。”因此都同意,拜写占书。
于是,葛先生先补添山娃与叶子的名字,后由傅老大递聘书给洪镇。然后,葛先生当场写占书,笔走龙蛇,龙飞凤舞,霎时将占书写成,由四方画押,男方保管。这就是说,从此刻起,叶子名花有主了,让山娃给占了,再不许另外许别人。到此时,人都释然,才皆大欢喜。因此,排酒宴,温酒,上肉,文静吃菜。于酒过三巡之后,葛先生借酩酊之际,才对洪镇讲:“既醉了,就得罪了。”洪镇也大感动,就道:“先生显高才。”于是散宴,仍依依不舍,但也各自回家。四人重新过南门,山娃也要返回去,向八爸汇报,他乃最大的功臣。一路上,三人多次拜谢葛先生:“多亏先生。”葛先生却道:“莺歌功最大,奇女子也。”山娃问:“哪张场主呢?”葛先生道:“人情而已。”说话间,四人再遇花海,先生兴起,因此道:“事成矣,能作诗了。”三人就耐心等待,见先生慢慢沉思,后悠悠念道:“牡丹仙园观牡丹,枝沉低压一团团。朝内浓荫碧似海,向外红光艳冲天。蝴蝶款款双双舞,游人习习对对暄。人观花海花观人,争把人生作花看。”先生念完了,三人忙道喜,惊叹道:“好诗,今天是双丰收了。”山娃问:“可也没游人呀,花还不浓呀?”先生笑道:“能想象。”傅老四就问:“那名字呢?”先生道:“观牡丹”。然后四人再回去,送先生进学堂。告别先生以后,山娃慌忙急奔,先要报喜。就见四妈已经在等待,正翘首企盼。于是山娃大喊:“四妈,成了。”四妈欢喜道:“顺利,那女娃咋样?”山娃继续奔过去,这才讲:“她没来,可先前见过,也还好。”四妈喜悦道:“也还好,是啥样?”山娃羞愧了,羞涩道:“就是还好嘛。”四妈笑道:“那就好,一个好媳妇,十代好儿孙,我娃艳福了。”山娃再羞愧,因此越脸红。可是四妈又抹泪,悲伤说道:“可怜我那弟和妹,你的亲爹娘,他们却见不着了。”山娃就也哭了。
这时,四伯赶回家,怒道:“喜事情,你哭啥?好没成色。”四妈才赶紧调整,忽又问:“人家是啥要求?”山娃道:“只让盖房。”四妈忧心道:“拿啥盖呀,再盖哪儿?”山娃道:“这你老就莫操心了,我已攒够了。”四妈惊喜问:“够了,你咋攒的?”山娃内疚道:“是砖瓦场挣的,场主还帮我放贷,就差不多了。”四伯怒问:“还有赢下的吧?”山娃不敢说实话,的确有赢下的,还埋藏起来。四妈就道:“别吓娃,能办事就好。”又问山娃:“你盖哪儿?”四妈解围了,山娃才说话,竟探问四伯:“八爸已走,你看树屋哪儿?”四伯叱道:“亏你想,也敢问?就荒着,也留着。”山娃才又问:“哪靠近些?我想让八爸知道,我念他。”四伯道:“这你和他商量。”四妈也问:“既要盖房,还想娶媳妇,咋够嘛?”霎时山娃再哭了,难过道:“亏待二老,差不多能办,只能往后孝敬。”四妈流泪道:“我娃能有孝心,就早够了。若有亲爹娘,也不至于至此。”山娃跪地了,更哭道:“没有二老我活不成,二老就是亲身爹娘。”四伯悲苦道:“是众人,都养活了你,你要记住。”山娃叩头谢道:“知道了。”四伯才隆重吩咐:“你和你八爸都一样,责任沉重,还是自找的,要托起整个傅家,这才是大出息。”山娃郑重哭道:“也知道了。”于是四妈扶起他,说道:“我娃不哭了,我娃长大了,快再拜见你八爸,让他也放心。”山娃才道:“那,我去了?”四伯道:“谨慎说话。”山娃又说知道了,这才直奔水磨坊。
在路上,他满心欢喜,顿时冲进水磨坊。但是,八爸却不见他,还反关上门。八娘急道:“你这是干啥嘛?”八爸推开她,再是谁来也不让开。山娃紧急呼叫:“八爸呀,我不赌了,已发过誓了。”八爸从门内喊道:“可你已开了先例,都想跟你学,以后咋办?”山娃哭道:“我知错了,我定管好弟兄们。”八爸怒叱:“你有啥资格,你凭啥管别人,别人凭啥听你的?你都成榜样了。”山娃痛哭流涕,无言以对。八爸才道:“你走吧,你已大了,再任何事也与我无关。”山娃慌忙跪地,然而也无法解释,只好问:“八爸呀,我想盖房,盖你树屋的下边,望你恩准?还是监督。”八爸仍怒道:“盖与不盖,都与我无关,反正是野地,我也管不着。但是能警告,你再莫来了,最不想见你,甚至于声音。”山娃哇哇大哭,紧急呼救:“八爸呀,你要饶我,如何才肯饶我?”八爸道:“没有饶不饶,恩断义绝了,从此成陌路。”八爸把话说绝了,接着还真没有声音,任山娃在那里干嚎。因此,山娃呼八娘,可八娘哪敢开门?山娃又唤弟弟,却弟弟才搭腔,竟被八爸打得也哭了。山娃成累赘了,才继续哭,痛苦不已。又等待,八爸实在铁了心了,山娃才再叩头,无奈地离开。
离开直奔砖瓦场,山娃仍旧不死心,又请张场主,替自己说话。张场主却道:“就你八爸,那是驴脾气,我哪劝得动?”山娃哭道:“你能,只有你,他只有你。”张场主竟问:“你还再有事?”山娃就道:“还想盖房,要预定砖瓦。”张场主道:“这倒不是难事,想盖几间?”山娃道:“两间。”张场主再问:“哪木料呢?”山娃道:“不缺,满山都是,人也有。”张场主又问:“哪钱呢?”山娃道:“钱少欠,亏得大伯你费心,山娃终生不忘。”张场主笑了,说道:“但是你忘了你八爸?”山娃直摇头,张场主就道:“瓜瓜娃呀,哪是我?是你的八爸。”山娃仍摇头,他不信。自被打以后,八爸就再也没有来过。张场主却问:“这六年,你凭啥顺风顺水?若不是你八爸罩着,就凭你?也不看看,身边人都是些啥人?真把你卖了,你还要高兴地数钱呢,不知道?”山娃霎时震惊,越感诧异,这一切,他如何知道?张场主继续道:“好多事,是他从暗中解决,连我都后来才知道,你竟错怪于他?”山娃感动,羞愧,后悔又心焦,就再哭了。还有多少不知道?还要错怪于八爸,他痛哭流涕,感觉就像个小人。张场主才道:“如今知道也不晚,好好想,你八爸到底是为啥?”山娃哭道:“是要好好想。”张场主就道:“盖房是好事,账我已算了,你随时能结,也该回去了。”
“回去?”山娃慌忙解释:“我没说不干呀?”张场主却道:“不,你要回去,此非你久留之地。再告诫,你八爸始终是你的贵人。”山娃这才跪下来,叩头谢大恩,说道:“都记住了,多谢大伯照应。”于是站起来,还流泪,感恩告辞。账就不先结了,他要赶快回去,再赎罪,因此离开砖瓦场。出砖瓦场以后,他放声哭泣,竟不能理解,自己是咋样的人,忘恩负义?误会太深了,他在记恨,亏得发不是毒誓,万一就更不是人了。于是他想:一直以来,自己感觉最硬气,以为自己长大了,但此刻想那是自私。也难怪,傅家人要远离他;也难怪,四妈要那样说话;更难怪,四伯失望了。但是,在关键的时候,傅家人还是来帮他,就还是自家人。山娃边走边哭,边哭越看不清,因此又想:八爸为何要例外,真正为啥?忽然,他回忆起来,八爸说自己带的是恶头。对了,八爸要撑起整个傅家的天,八爸伟大呀。顿时,他全明白了:八爸警告的不光是他,是所有后来的人。可怜自己才知道,可如何赎罪?他犹豫了,停下来,见到八爸咋说话?猛然,他想起四伯的话,自己与八爸同样责任沉重,还是自找的。那么,该找啥呢?他混沌了,困惑了,但是感到:自己要与八爸一样,成为顶天立地的人。
第十二节,械斗
12、械斗
虎头山是一座奇山,四时变幻着它的色彩。春天鹅黄而秀美,夏天明丽而光艳,秋天茂盛而繁华,冬天寒冷却也多情。时值秋天,是大自然最恩赐的日子,果实累累。各种生命齐绽放,争显活力,以养活自己,也将聪明发挥到了极致。看,梅花鹿,黄羊,獐子,野猪,野兔,羚羊,羚牛,一个个都肥得走不动了。但也贪婪地吃,抢酣畅,备战冬天,还为来年做准备。因此,人也不愁吃了,穿戴也不愁,还不冷,于是盖房。山娃抓紧盖房,要盖砖的瓦房,还喜悦与八爸讲和了,就紧临树屋。因此,他也能正对于傅家大坟,每日看日出,见太阳悠悠从坟顶升起。这样,傅家的人就都来了,齐帮忙。力气大的背砖瓦,从砖瓦场。力气暗的来伐木,运木料,搬石头。女人和孩子们,则专门负责平地面,留出路,整树枝。这些人在一起,最欢喜热闹,齐都全爱乌鸦嘴。
只见二嫂,故意回望**坡,忽将胸口一撩,唱道:“看,像不像啊?”四嫂取笑道:“你不行啊,浑圆该看八娘。八娘比一比,把那山坡比下去。”六嫂叫道:“八娘翻过来躺下,八弟来了,兴许他都认不清,先啃一嘴子泥。”八娘自豪道:“羡慕又能咋?能挺就能显摆。哪像你们,一个个焉塔塔的,活像个老牛尿尿。”二嫂笑道:“能先都?还一窝子老家雀,竟让黄鹂给涮了。”四嫂斥责道:“是谁最先显摆?不行还爱夸自己,夸六娘还差不多。她都涨得奶疼,害我也饿了。”六嫂道:“那来先?俩都来,刚好一边一个,光可惜把八娘给剩下了。”八娘道:“你发骚来我不惹,我自家的够用。”六嫂道:“自家的咋用?是用梯子呢,还是要请人扶呢?想请谁,怕够不着。”八娘不理她。二嫂却大笑,说道:“四嫂咱俩都老了,岂能比得过娃娃?娃娃的脑子转得快,不老不行了。”六嫂嗔道:“倚老卖老有啥好?不就是死的快。”四嫂骂道:“呸呸呸,卖臭嘴,不晒干都没二两,咋上秤呀?”六嫂问道:“你没二两?谁没二两,二哥为啥娶的你?”八娘羞恼道:“呸呸呸,太胡说,娃都在面前。”女人们赶紧住嘴,回头看娃娃果然在面前。但已经来不及了,他们听见了,个个羞得脸红。却也只当没听见,又借口抬石头,才迅速逃走了。
娃娃来找男人们,这边正忙,紧张伐树,抬石头,却也单调。于是喜悦孩子们,才让他们拾柴,烧烤木头,也获得一份成功。孩子们很感兴趣,因此忙碌,但大人生活还单调,就找话题,傅老四道:“看,傅家大坟多像一顶帽子,牢牢地固在地上,这叫牢不可破。”傅老大道:“也不知当年,要花多少人工?就是到现在,也还是没人超过它,没有么。”傅老二道:“大都不消说,关键还是风水好,老四你再说说。”傅老四道:“好有四条,第一老龙沟是一条断沟,发源于虎头山,故沟不大还能聚气,既通风风也不大。第二大坟的出路好,出老龙沟以外是平原,又是下坡,因此不担心洪水。第三大坟的底座高于四周,还左右分流,既是滋润,也能防万年洪水。第四主要是**坡,让它承接乳汁,四季滋润,于是这四下的林木,都格外地郁郁葱葱,枝繁叶茂。”傅老六精神道:“是啊,怪不得像浇灌一样,啥时都比周围强。四哥呀,你要给人看风水,我看行。”傅老四兴致道:“也不是说看就能看,必须先要有风水,不然咋找?我不会哄人的。要说风水它在哪儿?哪儿就是福地。何为福地?聚灵聚气者方为宝地,你比如傅家大坟。这哪儿还能找?不然就是糟蹋名声。”傅老二笑道:“老四呀,你要求也太高了。”傅老四道:“也不知傅家大坟,最早是谁看的地点?咋就那么好。一到下雨仔细看,常有灵光闪现,时隐时现撑巨大,霎时将它罩住。或者是,一道彩虹划天空,将它置于最中央,使大坟蔚为壮观。”傅老大叹道:“说得好,这也是托虎头山的福。”
傅老六却道:“要说虎头山,好是好,林木也秀,可是人不好。光能狩猎,不能种庄稼,生活就不能保障,也不安全。”傅老二不满道:“你要把啥好都占了?可有十全十美的事,难不成世外桃源?”傅老六内疚道:“只是想人不受饿。咱离千户也不远,咋人家就能种庄稼?”傅老大反驳道:“你咋不说你吃的是肉,他们吃的是粮?你想吃粮也能买,别不知自己的好。”傅老六道:“哪七弟还要去平原?”傅老四笑道:“他是奔媳妇去呢。也算是天命,才半年,就媳妇儿子全有了。”傅老大怒道:“说啥呢?倒插门,还是寡妇,又有孩子。”傅老二道:“大哥算了,他也算有家了。”傅老大生气不说话,见傅八赶过来。傅老二问:“八弟,铁匠重有消息了?”傅八吃一惊,二哥咋知道?是啊,冯林来过了,在找他,说安全了。可是也道:“依旧只能当秘密,也还是难。”傅八就也想去,冯林道:“但铁匠说了,这里依然还要眼。”傅八才将所有的积蓄,交给他。却怎知,二哥知道了。正犹豫,大哥却道:“慈禧都死了,光绪也死了,还怕啥?”咋大哥也知道了?傅八越是诧异,也为难,才道:“据说人在渭北,已拉起一杆队伍,具体在哪儿不知道。”听说铁匠有消息,霎时人都兴奋,想知道。傅八赶紧岔话题,说道:“田魁被人打死了。”
“啊,打死了?”人再兴奋,也再问。傅八道:“他专在渭北老害人,人家警告过他,这回真打死了。”傅老六急忙问:“是谁打死的?”傅八道:“一说八爷的手下,一说铁匠的手下,谁知道。”傅老四叹道:“可惜了,也为人才,却咋就是个偷?”傅老大怒道:“偷也能是个才?是个屁。”傅老六道:“这回鬼市该歇了?已无人统领。”傅老二就道:“歇了好,已把风气带坏了。”傅老六却道:“整个大清,还哪有个风气?看国之大丧,也都是冷冰冰的。”傅八道:“这也是它自己换来的,不看国已成啥样子?早该换了。”傅老四就道:“要说慈禧,也不简单,能掌控一个国家。但光有武则天的野心,却没武则天的本事,这样百姓才受害,必然要遗臭万年。”傅老大忽然冷笑,说道:“听说小皇帝,登基尿在龙椅上,这大清还不完了?”傅老二也冷笑,说道:“再不完,都没天理了,人已经青黄不接,也还是这个时候。”傅八顿时很奇怪,是这样的两位哥哥?四哥却道:“小皇帝年幼,只怕再出一个慈禧,既没本事还专横,那百姓就先受害了。”正说之中,谭家院子传哭声,猛烈地号哭。于是,人就问:“是谭占死了?他必然死,丧气地死。”傅老大才道:“那都去看看,为邻居,死者为大。”因此,人就放下手中的活儿,前去探望,他也为最高寿的老人。
他们来到谭家院子,门外已挤满了人,都是来吊念。是马家的人,刘家的人,和其他家的人。但是,谁也不进去,而在议论:“是给气死了。”就见郭老太也不进去,她就是谭德昭,谭占的长女,然而却在骂:“畜生呀,咋谭家出这样的畜生?我的儿,我的孙儿。”原来,她的儿子竟是被谭虎给气死了。只因为儿媳妇长得漂亮,谭虎就老来偷荤腥,不意被儿子发现,于是气上吊死了。因此,郭老太打上门来,想替儿子讨公道,却把父亲气死了。本来,谭占的身体硬朗,能吃能睡,更喜悦于谭家的旺气。却怎知瞬间就无脸见人,于是窝囊懒卧于床上,也还是听到女儿的叫骂。事实上女儿也可怜哪,丈夫早死,女儿出嫁,仅剩独子。独子先死妻,后续弦,好容易得子,娃仅半岁,可独子也死了。女儿的家垮了,因此不敢见女儿,却又咋忍受?于是憋闷死了。也因此,邻居们难以进门,要咋样能保全保长的面子?正犹豫,傅家的人来了,于是商量,最终决定:选送代表,逐次进门,请傅家的人先进。
因此,傅老大和傅八先进,给上香,以表达哀思。灵堂下,由谭德义跪领,哥哥谭德懿不在,但是有事要商量。于是,傅老大问:“你哥呢?”谭德义道:“在后堂。”因此傅八进后堂,安慰谭徳懿。却见谭德懿目露凶光,斜垮在椅背上,走神了。傅八问:“你?”谭德懿道:“噢。”才缓过神来,干笑道:“来,见笑了。”傅八严正道:“说啥呢,想看咋安排,如何照应?”谭德懿叹道:“家门不幸。”傅八正色道:“死者为大,平安出门。”谭德懿苦笑:“家父年近八旬,按理是喜丧,你竟看?”傅八道:“不说了。”谭徳懿哪里有友?只怪富贵,这才暂时拉朋友,就道:“关键在我姐,这关咋过?”傅八道:“百善孝为先,我能劝,再还咋安排?”谭德懿感动道:“那劳烦你,其他暂时先不管。”傅八道:“劝,你先给个说法?”谭德懿道:“丧事一完让谭虎走,去城里上学,眼不见为净。至于我姐我管到老,还有孙儿,我管他长大。”傅八就道:“这样好,能交待了。”于是告辞。
他来到门外,直接来找郭老太。郭老太靠在碾盘上,怀抱婴孩,依然哭骂:“猪狗不如啊,辱没门风,咋就生出来?娘家亏人了。”她哭得唏唏惶惶,人又颤颤巍巍,人都看着都想哭,因此不知道咋劝。傅八鼓好一阵勇气才过来,对她讲:“婴孩饿啦,我送你回去,你要休息,万不能垮。”郭老太哭道:“儿死了,贱女人跑了,在哪儿不是一样?我又拿啥喂奶。我活不旺,又不敢死,谁来救我?”傅八小声道:“那你越要保重。走,咱换一个心情,我听你说。”郭老太呜咽道:“那也是个家呀?就我两个人,在哪儿都一样。”傅八道:“不然我送你?到女儿家。”郭老太凄凉道:“不去,嫌丢人,还要再连累我的女儿嘛?”傅八只好道:“那你先忍,让老爷子升天,平安走。”郭老太忽然暴怒,叫道:“谁让我平安?叫谁害的,都不是人。”她骂过了,却人能理解。她再哭道:“夫啊撇下我,让人欺负,还是娘家人……”她伤心欲绝,悲悲切切,却也震惊了婴孩,因此也啼哭。人都流泪,傅八也流泪,就道:“婴孩哭了,也饿了,咱回。”郭老太动情道:“回,我拿啥喂他?”傅八连忙唤妻子,雪鹅就过来,手接婴孩。傅八道:“回家喂奶,这儿人多,婴孩也要睡了。”于是雪鹅头里走,郭老太紧随其后,忙回家。
三个人才走,周梦童紧急赶过来,呼道:“大事不好了,千户人要寻仇来,就定于后天,声言是打遍所有人,看咋办?”啥?霎时人都惊慌了,紧张问:“到底咋回事?”周梦童慌张道:“我刚被打,还让传话,是真的。”却再不敢言。傅八着急道:“火烧眉毛,你还不说?”周梦童呢喃道:“是谭龙,奸人一闺女,才激愤所有人,因此要打上来。”傅八怒道:“咋还是谭家人?又一个,何时的事?”周梦童道:“三天前,在上学时。”人真慌了,谁不知械斗的危险?常死人的,还没理可讲,齐疯了。就算官府赶到来,也早晚了。实际上,又还是大村子想欺负小村子,正好找借口。顿时,人紧急商量,要看咋办?先不说无辜,有人就哭了。傅八才道:“哭啥?你又没惹他,咋也要讲理啊。”可是,谁信他?连他都不信。此事太大,必须先找谭保长,众人还推傅八去。于是傅八去,再找谭德懿,看如何解决?却不料,谭德懿道:“怕个啥?无非兵来将挡,水来土囤。”傅八问:“能咋个囤法?”谭德懿居然不讲话,弄得傅八很尴尬。因此,他怒气着离开,竟然成自找没趣了。出门后,他不理人,直接回家。其实他不知道,谭德懿早就有盘算,却是想利用,才有意弄得人着急。他是想:一可以指望千户村的保长,二是能指盼县里的师爷,这才敢稳坐泰山。但真实的目的,却是想借用这次机会,让人都忘记谭家的丑事,并切实感到离不开谭家,否则人就丢大了。当然,这事情,必须事先瞒好,连家人也不告诉,才能使恐慌扩大。果然,外面人全急了,如热锅上的蚂蚁。顷刻间,恐慌更扩大,许多家庭都来了,不来心不宁。谁知道械斗的时间,肯定没准。聚一起,也好照应,不然死都无人知道。
然而聚一起,心里还是不安宁,对方的人实在太多,几十倍的人。于是,得赶紧议论,找对策,看最好咋办?可是,保长就不来,借口谭家的丧事,因此成空着急了。至傍晚,再来家庭,人越挤越多,却都在谭家门外,万分紧迫。刘老大急叫道:“咋办呀?才剩一天了。”裘魁也急迫道:“咱还不够善良,咱惹了谁,咋就是咱们?”马启明怨道:“富人惹的事,他却能跑,咱往哪儿跑?”刘老大苦叫:“真若打,百十对三千,早踏平了,如踩蚂蚁,尸首都化成土。”傅老大愤怒:“都扯空谈,抓紧想办法?”马启明道:“人少,咋想办法,想了就能打过?”于是无主意,谁也不拿主意,人才越害怕了,就也越着急。暮色降临,顿时起篝火,人围拢上来,谁也不敢坐下,又窜来窜去。这时候,谭德懿从门缝偷看,好不热闹,他暗自高兴。就在数,一堆堆,一伙伙,人不归,可怜姐姐也不闹了,他最喜欢这样的效果。看完后,他独自开怀,满心高兴,这才回家睡觉了,有这么多人替他守灵。但是,家人却不知道,就都成缩头乌龟,深害怕,人影绰绰。人真急了,直喊冤枉,高声叫骂,尤其是年轻人。马犍牛叫道:“齐死吧,一窝一窝地死,都让人给捏死,却是谁给害的?”刘黑狗也骂:“歹毒,不光害了自家人,还一齐害。”谭家人胆战心惊,也只好忍耐着听,谁敢言语?但是,骂归骂,终究无主意,谁也不敢回去,这才惶惶到天亮。天亮了,又才决定:推举代表,组织防范,以求心安。然而,还是得请谭德懿,求他挂帅,他有师爷,不然灾难度不过。这时候,谭德懿才安慰大家:“我也没闲着,都想了一夜,暂时别急。”人都跺脚道:“还不急,就是明天。”可是,谭德懿说,还是没想周全,再要想一想。人都快疯了,却也没办法,只能由他想一想,就再给时间。给他时间,人也再交流,既请主意,也还祈祷。可是,整个上午,再到下午,谭德懿始终不回话,如此就一天完了。因此,人再叫骂,焦躁不安,却还祸不单行,更添恐慌。
至傍晚,有人来报,起瘟疫了,霎时死掉两个人。顿时,人都崩溃了,哭道:“瘟疫要蔓延,也不用打了,整个村子全灭了。”想活咋办?年轻人不顾了,直闯谭家。谭德懿大惊,这一回不堪设想,于是急道:“快速找傅八,请他处理。”因此,马启明紧急找傅八,直奔水磨坊。傅八冷笑道:“他终于该管事了。”马启明道:“两件事,械斗依然无主意,瘟疫咋办?”傅八道:“械斗不用急,有人用计谋。瘟疫用火烧,多备柴火,最后掩埋。”马启明急问:“你是说械斗?”傅八道:“保长明知有师爷,千户保长他不想干了?他要封众人的口。”马启明霎时明白了,才问:“就是说只有一事,光咱的事?”傅八道:“也还看对方的能耐。”马启明道:“知道了,也还是咱的事急,但也来不及了,只有等明天。”傅八道:“却也要提前准备,多找帮手。”于是二人共离开,各自找人。
他们找人,人却惊慌,齐守着谭家,紧急叫保长:“咋办呀,还在等呀?再晚就来不及了。”这时候,谭德懿才道:“高悬灯笼,齐亮火把,一应候命。”管家齐贵忙冲刺,带人挂上红灯笼,又齐亮火把。顿时,门口通明,人群立时围上来,有盼了,有救了。谭德懿终于站门口,他虎视眈眈,然而阴沉不说话。许久,他才哼一声,呼啦啦冲出两队人,各举刀枪,列两厢。人们严阵以待,如临大敌,这气氛,都不寒而栗。人多盼望,保长马上能讲话,可他退下了,盘踞于龙椅。还咋回事?人们不解又着急,却只能等待。才见齐贵走上来,居然成他讲话,他就道:“常言道,好汉打不出村。啥意思呢?就是说再厉害的好汉,别妄想打进他人的村子。为啥呀?天时,地利,人和他都不占么,不占还咋赢?因此说,他敢来,咱也敢打,不就打仗么,谁怕谁?他想靠的是人多,但咱靠的是气势。谁的气势?保长的气势,师爷的气势。只要咱们团结,能统一号令,还敢打敢拼,就一定赢。”人们惊呆了,还真应战呀?才傻愣愣地站着,霎时无精神。然而,保长却没有讲话,还要看保长怎么说?可是,齐贵退下了,保长也不讲话。又是谭彪走上来,他呼叫:“嗯?千户人,蝗虫吃过界了么,居然欺到咱的头上。哪咋办?俗话说,狗能看家,兔能守窝,咱就不如狗和兔?必誓死一战,要有信心,都有没有?”人都气愤,不知天高地厚。又不料,两队人呐喊:“有,有,有。”人才冷笑,你声齐心齐劲就也齐了?却看谭彪,真成了英雄,耀武扬威着下。管家再走上来,说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理由人人有,各守各的土,咱就要守咱的土。于是,不管是谁?只要他敢来,想撒野,咱也不是吃素的。”
当真疯了,还要真打呀?害得可是大家。人万分着急,齐担心,可是保长没说话,就只好忍着。怎见谭彪还上来,呼道:“管家说得对呀,人争一口气。莫说力量小,尿的人多,都能和成泥,咱就还不如尿?”去,啥事嘛?人们哭都想笑了。谭彪却真笑了,说道:“对呀,就是想图大家一笑,该轻松轻松,都已憋两天了。但说到底,是个啥呀,不就是一个人多,一个人少,怕命换不过来?那要看咋换,关键是团结,有必死的决心,敢于赢。他们是人多,可人人也是一条命,谁乐意送死?”他的话虽然在理,却人越听越担心,难不成是保长的意思?终于,有人气愤道:“可是你家惹的事,拿他人垫背,凭啥替你家死?”也有人喊:“到底是人少呀,凭啥赢?”眼看顶撞了,谭德懿才竖起来,高叫:“怕个球呀?有我在呢,天塌不下来。实话说了,我就没闲着,师爷已知道了,正派官兵来,已经在路上。”原来如此,人们长出一口气,叫心里的石头落地,顿感一丝清凉。谭德懿不满而怒气道:“我之所以迟讲,就是想看看,咱有没有一种骨气,一种阵势?别忘了,咱也是一个村子,岂能让人看扁了?”他虽然怒气,但话让人提气,顿时给精神。因此,有人憨笑了,说道:“也怪你,大家都急死了。”这笑声,撬动了湖水,霎时泛起一**欢快的涟漪,让人活了。谭德懿就也笑了,越给人以力量。于是有人提建议:“咱也该准备,万一官兵来晚了,兴许还能自保。”谭德懿大笑道:“这话我爱听,振奋,早就计划了。”人再安静,屏住呼吸,等待保长咋安排。却只是,已把源头给忘了,谭家反倒成英雄,必须的英雄。
还真是英雄,谭德懿怒吼:“谭虎谭龙滚出来,不羞于当乌龟,成谁连累的大家?要永生铭记。”话音刚落,他这二人跳出来,成黑色的剑衣,手提大刀,背后一杆猎枪。两队人热情鼓掌,周围人也猛烈鼓掌,谭家人带了头了。谭德懿顿时命令:“谭虎听令。”谭虎叫:“到。”霎时人都肃立,收拢,排整齐。谭德懿道:“命你带人,手持剑戟刀叉,把守东路口,不许放一只苍蝇进来。”谭虎大叫:“得令。”就带左队人马出去。谭德懿接着命令:“谭龙听令,命你带右路人马,把持西路口,不准放一只蚊子进来。”谭龙也大叫:“得令。”就右路人马出去。谭德懿还命令:“谭彪听令,命你再组织人,游动中腰,东西两侧随时接应。”潭彪越大喊:“得令。”但站着不动,还没有人,要组织队伍。谭德懿最后命令:“剩下人等,齐守于谭家院子,与本帅看守本坛。”说完,他先鼓掌,人随后鼓掌。之后,谭彪组织人,才编成三十多人的队伍,齐绕着谭家院子乱转。这时候,人就感觉安心了,于是等天亮。
可是,天还不亮,人都饿了。因此,谭德懿追加命令:“补饭。”霎时间,人都激动,群情振奋了,有人偷笑道:“快两天没吃了。”于是等饭,喜不自禁。饭来了,早就做好,稀汤面加白蒸馍。真好啊,成皆大欢喜。吃饱后,人有精神,情绪也高涨,就义勇添柴,将篝火燃至顶旺,就使黑夜变白昼了。因此再笑了,夸道:“不见得是坏事,开眼界了。”老人也长精神,遇大战在即,于是传经验,才三三两两,都讨论起交战的事情。裘魁道:“仗打起来,按说应有敢死队。”也马上告诉谭彪,因此组成敢死队,一下子五十多人,关键使在刀刃上。再同时,组织联防,重点守卫后方,要保护女人和孩子。剩下就是调度了,看如何防范,如何增援,如何解救?对面是强敌啊,不可大意。天再亮了,不意女人首先哭,怕会伤到自家人,肯定要流血,却肯定不是谭家人。于是母亲哭孩子,妻子哭丈夫,怕成最后一面,因此紧抓住不放手。可天还是亮了,顿时哭声一片,像诀别。也就在这个时候,管家陪同葛先生,身上背褡裢,悄悄各牵一匹马,偷偷出门去了。二人刚走,傅八又来了,与大哥二哥和三哥,以及山娃,齐背着浩巨的柴火,正好路过这里。人就看到了,于是指责:“命好,能去放火,可远离战场。”不意老人迅速骂:“好歹?那才是最危险。”
五人都听见了,也只当听不见,才继续走,又来到马家院子。这里三人在等待,为马启明,马俊仁,马俊堂,但是很拘束。傅八就问:“别的人呢?”三个人羞愧不说话,傅八明白了,却也道:“那咱走。”因此出发,怀抱勇气,义勇赴瘟疫。八人先走神仙路,一直向东,想尽量走,以感受佛的灵光,要获得佛的保佑。神仙路又称佛爷路,是三藏法师西天取经所经过真实的路。八人想走在这里,能感觉安全些,先沐浴佛的光辉。但也不放心,就一路祈祷,哀告佛爷:我们做的是善事,与佛倡导一样。因为知道,的确是瘟疫,就怕扩散再扩大。死者为爷孙女俩,爷爷叫马楸,是马启明的远房叔叔。却本来就凄惨,儿子儿媳是让土匪给害了,老伴才急死了。可怜成爷孙女俩,倒也成牵挂,就艰难度日。孙女长大了,十分可人,多水灵灵的姑娘。可是倔,非招来一位不知底面的女婿,就把怪病带来了。咋病?满身溃脓水,奇臭无比,于是女婿先死了。才怕传染,马启明是甲长,就命二人搬出去,住在深沟一带,还令人警戒。警戒每次都害怕,说道:“惨哪,那哭声如鬼。”还好爷爷心善,甘愿配合,才每天换一次红布出来,表达消息。可是,红布不动了,从傍晚发现。警戒竭力使呐喊,也无消息,这才断定是死了,得马上处理。
八人走过神仙路,但也得下,就上山梁。先上第一架山坡,然后向下,再上第二架山坡,这就到了。眼前是一条巨裂的鸿沟,斜插下去,向内分三层,深洞洞的无底,还仿佛冒黑烟。八人生畏了,于是坐下来,先休息,想考虑周全。马俊堂问:“这么大,咋烧呀?下去都不安全。”傅八道:“那也得下,为活人,家里的人。”马启明也问:“你先说咋烧?”傅八道:“围绕窝棚,满面铺柴火,尽量大,重点烧,后是掩埋。”傅老大道:“那别歇着了,趁早下。”这样八人同时下,就来到第一层,接着第二层,就心悸了。但也鼓足勇气一直下,终见窝棚,还在下面。人都发怵了,马家人先不敢动,傅老大怒道:“谁最先受害,谁的家最近?”三个人这才走,小心到达第三层,但绕下去,又在上面,黑乎乎的真瘆人。顿时,人都发凉,满身冷气,汗毛嗖嗖往上泛。却还须再走,傅八就道:“猛烈冲。”霎时人才猛烈冲,但把山娃拦下了,让保护最后的柴火。
七人冲上来,慌忙乱撒,紧张着急,最后冲窝棚,快速点燃,紧急撤退。顿时浓烟滚滚,烈焰升腾,只瞬间就熊熊了,热浪压过来,八人急趴下。就听见,爆响,呼啸,黑幔笼罩。霎时恶臭飘过来,越让人毛骨悚然,似黑暗扣于心中。急不可耐,盼烈火稍停,大火依旧在蔓延。但也爬起来,掩鼻息口,最后冲锋,马上利用撅头掀,就势挖坡土,飞速掩埋。埋上了,再撒柴草,重新点燃,真正撤退。撤退至有柴的地方,让山娃点火,剧烈烧自己,反复烧,沐浴火焰。也烧完了,才紧急上山,拼命冲于山顶。到山顶,还不放心,又找柴草,接着烧自己,脱光了烧。终于发现,大火漫灌了,烧透了半条沟,烟尘将巨沟都填满。山娃就问:“会不会还烧上来?”八爸道:“不会,再上是山石。”大伯却道:“须以防万一。”就不得不休息,也讨论起马楸的事情,算出最后的道别。马启明自问:“人呢,就这么完了?”马俊仁道:“可惜呀,最可怜是那丫头。”马俊堂道:“却怪谁?不听话,才把祸事引来了。”傅老大道:“人已升天,莫怨了,罪不能及于死者。”马启明再自责:“罪孽呀,可我那是没办法。真若是瘟疫,要咋了?”接着,不说话了,齐哀悼死者,就见大火还蔓延,但慢了。忽然,傅老三道:“尸骨无存,损阴德啊。”猛然,马俊仁问:“我咋听烈火中有人叫,还谁听到?”啊,人猛烈起立,哪还敢坐?顿时生风往回跑,直泻下去。终于再见神仙路,这才敢回头,于是凝望,却啥也没有,就才放心了。
真回去?时间还早,可是身已不吉利,才谭家院也不去了。因此,各人回家,绕开走,都背着人。终于到家了,哪敢进去?就接着继续找柴草,最后烧自己。一直烧过十几遍,才认为放心了,就侥幸着进门。顿感无力气,抓紧睡觉,但是睡不着。既揪心,又愧心,于是穿衣服,衣服竟全散架了。这才只好盼天黑,盼到家人回来。傅八问:“咋样了?”雪鹅道:“人就没来,官兵也没来。”傅八道:“果真用计谋。”可是雪鹅不问他,她累了,他就也不解释了。
第十三节,谭家埋人
13、谭家埋人
械斗并没有发生,瘟死的人烧了也埋了,还离人们较远,如此人才安心了,再恢复往日的宁静。可是,谭徳懿借此使用人,大胆地指挥人,来加强他的势力。他自我感觉很自傲,漂亮,灭掉了人们的议论,再不议谭家的丑事。姐姐也安生了,不闹了,她把父亲都闹死了。然而他有话不好说,只能越抹越黑,谭家是要脸的人,岂能让人当笑柄?因此,他才使用苦肉计,与千户的保长早协商好了,仅赔钱而已。但是,他也觉得毒了些,要抹黑自家的二儿,于是不可告人。可是赢了,肯定赢,他掌握于师爷,能借他的势。再有文人葛先生,也能借用,就都用了。果然,马上见效,很快化解,人们还要感激他,说谭家的功劳。霎时,谭家的威望日隆,猛烈升,却都是钱的功劳。然而谭家不缺钱,有源源不断的钱,来自于各家,还是白白得来的。
两件事都结束以后,谭德懿这才想丧事,他在想:既然已淡出人们的视线,那么对父亲咋安排?父亲已年近八十,按理是喜丧,然而不为寿终正寝,但是也按喜事办。父亲终生都是要脸的人,因此总喜悦站立于门口,那就让再风风光光地走,实际上他也配。父亲对自己的影响也是终生的,自己的心智就是从他那里学来的。父亲常讲:“要恩威并施,就才能支撑得长久,是关键时刻能舍得,也才能躲过灾难。”记得,某一年,众土匪来袭时,父亲主动上献茶,好酒好饭好招待,再热情上献财宝,才与土匪成朋友,并依仗他们。至于对穷人,父亲同样能舍得,以至于说厚道。父亲又常讲:“富人,是穷人给扶起来的,却也要羊毛出在羊身上。但是对他们,你应该像是养羊,养羊人能不爱羊?”于是父亲高人哪,才左右逢源,是谭家最大的功臣。对这样的功臣,肯定要风光大葬。更何况,谭家有这样的实力。却又如何最风光呢?突然,他想起“清水点主”,为最隆重的礼仪。这礼仪,要县老爷亲临,能交给师爷,先这么定了。
定下以后,谭德懿大喜,马上部署:第一,先禀告师爷,说明此事,要千万确定下来。第二,算日子定七,因此拜请葛先生,置丧期近两月,含七七四十九天。每逢七,必念经,还唱大戏。第三,知丧,奔走四方,遍发请柬,邀请均是头面人物。第四,马上调动本地人,迅速搭灵棚,隆重设黑帐。才一天,就只见:帐幔低垂,白绫高悬,花团紧凑四面环绕,到处是葛先生所写的秀字。那秀字,笔走龙蛇,龙飞凤舞,如入彩云间,曼妙至极。却毕竟为丧期,就以素白为基调,让浓黑泄于头顶。这时候,才显哭声,于厅堂里,棺椁置于最中央。右为大,由谭徳懿率领;左为小,由谭德义率领,身后各跟一行孝子,女人家眷藏匿于棺椁之后。按日子,头七快到了,于是置乐鼓,霎时乐声抑扬,隆重而萧煞。肃穆了,吓得小孩不敢来,但谭家却给管饭,要的是全村人到场。因此,小孩们只好强忍了,却也毛骨悚然。如此,从白天到晚上,谭家院子就满是人,从里到外。这样谭老爷就不孤单了,有这么多人送他,就算到另一个世界,那也是挺直了腰杆。可是,仅一天,都已经不指靠本地的人了,有四面八方的人,如行进的队伍。因此,哭声阵阵,哀乐浩荡,使虎头山整个都摇撼,也使得谭家人跪着也感到自豪。
然而,地方不够了,来的人实在太多,只好开辟。于是再开辟,就在谭家院子以外,专门找空地,设计为:左搭灵棚,是念经的地方;右摆杂耍,专供热闹;从中深后搭戏台,是大热闹。又在进出的当口,更为葛先生搭舞台,摆一张桌子,以发挥他的特长,要展示虎头山上的雅儒。再旁边,也摆桌子,是收礼的地方,写清单,由高达受理。还剩两天了,却本地人彻底不忙了,只管歇息,专门吃饭。一应杂事均由外村人处理,还用不完,都想巴结,才要奉献。因此,本地人光剩吃闲饭,纯看热闹,才也就乐得个逍遥。但见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绵绵不断,都来吊念。有千户人,集贤人,楼观人,祖安人,终南人,齐提着厚礼,都有头有脸。关键是想见师爷,但谁也碰不见,压根还没来,却他们必须先至。
头七到了,于是讲究,主事交由郭明礼,杂事由齐贵负责。重要人才能当傧相,以为引导。分别是高生学,傅老大,傅八,马启明,刘振山,裘魁,各代表一个家族,否则还轮不到他们,再就全是外村人,都很最体面。这一天的安排是,本村人先上香,马上吃饭,要留更多的时间给外村人。但是也不能空场,须陆续上香,随时观灵堂,见机行事。平明时,本地人先上香,再抓紧吃饭,八人一桌,八碟菜,吃白馍,都很丰盛。吃过以后,各人可独自找热闹,却也要留心,要注意上香。可是,曙光才放亮,本地人就再也不操心了,外村人摩肩接踵,拥挤着来,他们只好让地方。然而也不甘心,还想观灵堂,期待开发的道场,就仍守候于门口。就才见,棺椁停于正中央,之外罩着纸船,周围一律是花团锦簇。纸船之上,是两对富贵的白鹤展翅,护金斗玉粮。棺椁之前摆八仙桌,上供祭品金灿灿,一碟碟,一层层,一串串,通达直上。八仙桌正中竖香炉,燃的是顶壮的香,香烟茂盛,弥漫而缭绕。香炉的两边燃白蜡烛两对,红蜡烛四对;外围是一圈的小白蜡烛,能分出阴阳两界,就让火苗齐闪烁。又在八仙桌的外围,立金童玉女各两对,堆绣纸团花各一围,杵招魂幡一柄,下垂白绫花拾绫。才使得整个厅堂,齐塞得满满当当的,但还是留出一个小过场。小过场的两侧,能通一很细通道,然而却跪着孝子。但是右侧也置钟鼓,专供道士们起居,请的是楼观台的道士。
时辰终于到了,因此开道场,兴**。一行道士齐上来,于是起钟鼓,奏仙乐,鸣鞭放炮,霎时烟雾弥漫,如祥云缭绕。道士们穿道场,迈方步,背诵经书,行六十四卦,踩锣鼓点,煞是庄严与隆重。然后,再率领孝子们,也迈方步,跪,兴,有节奏的哭,行三叩九拜之礼,人就如波浪一般起伏。接下来是献饭,献一百零八道供饭,先让人接过去,再传递,就还同波浪一般起伏,蔚为壮观。在同时,在野外的灵棚里,同样起钟鼓,却是念经。是一群妇女,专门从外地请来的,虎头山无人会念经。灵棚里,也一样设八仙桌,供璀璨的祭品,是一对富贵的白鹤展翅,也护金斗玉粮,也杵招魂幡一柄,周围是花团紧凑。正中央,竖香炉,香烟袅袅,歌声嘤嘤而缭绕。女人们一边焚香,一边化纸,一边唱道:
孝子跪灵前,亡者你听言:
随幡把衣换,进堂把佛参。
有亡魂随宝幡抬头观看,有高人来领你去换衣衫;
这衣衫紧加工针针见性,有诸佛兴天尺件件明心;
上绣着三百方金针引线,还有那二百四剪铰衣衫;
每一件八万四针眼一定,按天地和人身福命归根;
按三才和四相五行造化,定六鸟并七根八卦随身;
按九宫混元成法衣造化,缝就了混元衣完满功德;
这衣衫许多人有钱难买,今等你成原人穿吾衣衫;
不论高不论低不论大小,管叫你登彼岸丈六金身;
……
念经很热闹,但谛听的人少,只有妇女,怀抱着小孩。大孩子不爱,男人们不来,都去另外找热闹。葛先生,最平易近人,也最好喜热闹。他穿一件长衫,秀目青瞿,凤眼,泄顶,戴一副圆而润的石头眼镜。他独自坐在桌子旁,人还未到,因此凝望。于是,山娃走过来,怀抱八爸的娃,又领其他的娃,先来笼络葛先生,求他讲故事。葛先生道:“是白讲的么?纯听热闹。教你们都这么久,却名字还那么难听?叫狗呀牛呀羊呀的,只差猪了,不懂字么。”孩子们哈哈大笑,大人也笑,他们也到了,企图听热闹。山娃道:“先生,那以后你帮人起名字?”先生睁眼道:“我起?他爹娘一生就弄出这么个成绩,还让我给抢了,是你同意么?”山娃大脸红,人又笑了。这时,裘黑狸走过来,但老远就喊:“娃呀,你都早到了?”人再笑。傅家孩子冲上去,因此一通乱打,他赶紧求饶。求饶了,见马家和刘家的孩子也来了,他又喊:“咬人的来了,咋还都赶着牛?成啥事嘛。”于是,他再遭一通乱打,人还笑了。先生也笑,喘息道:“黑狸呀,你也算学成了。没错,都不是人,却咋就不是人能笑不是人?”先生如此说,人就笑慌了,都笑累了,才休息。但还不过瘾,马大牛才道:“先生,给打个乱弹,都想听呢。”
“对,打个乱弹。”孩子们齐央求。先生就道:“乱弹乱谈,他娘的蒜苔,坐十个月子的婆娘没生娃,屁胎。”人再笑翻了。先生却问:“想听乱弹,可知啥是乱弹?”人都摇头。先生才道:“乱弹就是乱谈,说历史却不是胡说。上古的时候,文字还未出现,靠结绳记事。但结的绳谁懂呀?只有靠结绳的人自己讲,来传给后人,也是历史的传承。可是,干巴巴的历史谁爱听?这才要加入一些东西,让历史精彩,以吸引人,因此神话出现了。但是,各人的能力不同,所加东西不一样,于是出现混乱,甚至于矛盾,这样再讲,就成了乱谈。乱谈归乱谈,可听起来热闹,能让你激动到乱弹乱敲,因此成了乱弹,代表热闹。再以后,仓颉造字,以文字记载历史,这样的记载要斟酌,如此乱谈才难登大雅之堂。可是,还别小看了乱弹,最早的记载依然是乱谈,你比如诗经。再后来,文人当天下,以文章治国家,才正式割弃了乱弹。然而,百姓始终都爱听,于是它不灭,才在民间流传,还不断演绎,并出现许多变种。比如搜神记,故事,野史,小说。以及与动作联系在一起的说书,唱戏,打把式,卖艺,都是它的演化,都想图热闹。为啥呀?百姓苦,是想从思想中热闹。再比如口技,纯口的技术活儿,是纯粹的热闹。还比如念经,是女人也想图热闹。只可惜,这名字,如今光叫大戏给占了,但还是它的变种。”葛先生越说越激动,竟至于联系到了当代,才继续道:“按说本质的乱弹,是集贤的黄雄和李广说的最好。再是千户的秦文正也能说,也只是说说。至于我,只配给大家解闷儿,再就别提了。”
“先生客气,还讲吧。”人们听得正酣畅,却让先生打断了。先生问:“再想听啥?”山娃道:“最古老的故事,人咋来?”先生道:“那要分两段,先讲有人,后讲人迁徙。”接着道:“人,乃女娲娘娘造的。女娲娘娘是半龙半人,因此直不起来,但是却是大神。宇宙开辟之日,天地寂寞,于是女娲娘娘也寂寞。一日,她来到水边,见湖水荡漾出她的上半身。因此女娲娘娘感兴趣,才照样去捏,用以泥,来打发时日。也不知过了多久,娘娘就捏了一地,排列开来。然而却嫌矮,看着不方便,于是支起两条腿,这就是人了,还为泥人。却突然,骤雷闪电,天降暴雨,泥人就雨淋了,水泡了,霎时断胳膊断腿。瞬间,娘娘紧急转移,掩护儿女入山洞,但都来不及了。娘娘才大呼:‘孩儿们快跑呀。’就只见,泥人忽然活了,齐奔入山洞。是啊,娘娘乃大神,一呼自然灵验,人一活,也不怕水了。可是已经晚了,在成人之前,遭雨淋,才有人天生断胳膊少腿,烂鼻子瞎眼,但也不能怪罪于娘娘,这就是人类的起源。”人们美滋滋地听着,却也遗憾。葛先生再道:“等人转移至山洞以后,娘娘有事飞天了,就光剩下人。然而又咋办?还要吃呢,这才向四方转移,这就是迁徙。总共迁徙多少次?不知道,却传说中有大的两次,都从山西的老槐树下出发,是这样说:沧海桑田,洪雨滂沱;水流如注,地陷泽国;黄土高坡,人类祖先;大槐树下,分出两拨:一拨先行,一路向南,可怜罹难,浩水淹没;二拨后至,号哭悲怨,为求相认,刀劈趾尖。跋山涉水,劈荆斩刺,流浪各地,分出部落;部落雄起,互争地盘,黄帝号令,一统江山;从此安稳,禅让得见,及至夏启,家了江山。就是说,从夏朝起,才建立真正的国家。”
人们听得如痴如醉,葛先生再又打断大家,还问:“再想听啥?”人都道:“说咱这里。”葛先生道:“虎头山最早没名字,以后才叫黑熊山,再后叫做虎头山。”人们齐惊愕,第一次听说。葛先生道:“话先说一段谚语,南方的才子北方的将,渭北的黄土埋皇上,秦岭山的神仙站两厢。就是说,北方胡人剽悍,勇猛可作大将;南方人俊秀小巧,细腻可作才子。而关中,自唐朝以来,已成争夺之地,也为苦难之地,才与各种机会均不沾。苦难的多了,当地人要咋想?就想着长安是十三朝历史故都,为盛产和埋葬皇帝的地方,只是暂时还不好。要不然,该咋活?想求精神上的安慰,因此就与神游,还刚好盛产神仙。说神仙,中国有两次神仙。第一次西周初年,是姜子牙大肆封神,第二次李世民封神。更还有佛教,由三藏西天取经,正好经过这个地方,于是不乏神仙。因此再演绎,编故事,夸咱关中好地方,为最大的福地。因为是福地,才仙也来,怪也来,都想沾福气。在殷商以前,咱这里是先让黑熊给占着,却姜子牙大败了黑熊,但又神封了黑熊,因此取名黑熊山。到了唐,猛虎才逼走了黑熊,占据了此山,为的是要吃唐王。却不料,让观音发现,给打回原形,于是又叫虎头山。但如此演绎为了啥?为摆脱痛苦,获得一笑。因此才有牛魔王,红孩儿,白骨精,白龙马,沙和尚,其实都是真人,真真的事。于是我说,吴承恩书写西游记,肯定到这儿来过的,也肯定走过神仙路。只不过,他再夸张,还写下优美的诗句。却按本质来说,是咱关中人,为首任的功劳。而且,他也没有记完,就还再有其他的故事。”
“喔,怪不得,和书上所说不一样。”人们恍然大悟,唏嘘不已。葛先生再道:“就说牛魔王,真人是一恶霸,家住牛家村,但对妻子太好。妻子死后,他独居山林,挖一山洞,从此再也不回来。他的孩子叫孩儿,说是红,那也是霸王,却是后人加上的,但他可是孝子。母亲死了,父亲再不回来,他才被迫使用一计,就也挖山洞,住在父亲的正西面,要感化父亲。又怎知,父亲老早就死了心了,以至于终老至死。这时候,红孩儿也才真正出家。其故事是想说,你看多么无情的汉子,咋就能对妻子那么好?再还想说,你看霸王一样的孩子,也能成孝子。要补充说,其妻子也不是铁扇公主,就一默默无闻的女人。”孩子们感动,震惊,其故事早听说了,只差评说。还因为,这两个洞一齐都见过,就在他们左右。因此庆幸,能诞生这个地方,就才将家的概念,重新又纳入心中。葛先生再问:“一山取二名,猛虎和黑熊,又可知还为了啥?为的是震慑,用以吓鬼。却要问,鬼是谁?鬼是欺负百姓的人,才想叫一物降一物。于是,人敬虎,才赋予它为万福之源,集中呈现于**坡。可是,千年以来,有谁认得?唯傅家先人先知道,才占据了最要害的地方。”葛先生总算说完了,也使得傅家的孩子齐长精神,格外自豪。但马大牛不以为然,却问:“何不直接埋进**嘴里?”葛先生道:“**嘴乃万福之源,洪福之眼,气之命也,一般只能配帝王,却嫌小。但对百姓又是大,正所谓簿地担不住二两鸡粪,还怕烧死庄稼。更何况,谁知道自己命大还是小?这才以傅家当年的旺气,也不敢。”
裘黑狸问:“那么,真埋了,又如何?”葛先生道:“灭门,遭遇血光之灾,你当皇帝是谁都能坐的?”裘黑狸道:“可是,江山也是争来的,又如何说?”先生道:“争?那也要命里去争。想当年,杨家也想夺江山,因此赶虬龙,逼进深潭。可是,杨家无人敢下水,于是命一乞丐,要将信物投进虬龙的嘴里,这乞丐便是赵匡胤。却不料,赵匡胤的娘先得要领,就才将两个儿的头发齐塞进馍饼里,还要儿子先投它,要不然会吃他,并不准告诉别人。如此,赵匡胤就下去了,但很快上来,说龙嘴不张。杨家人才掐指一算,深后悔,可是已无办法,眼前人就是皇帝,为天命所归。因此,杨家人才请他再下去,将信物挂在龙角上,愿替他挂帅。然而又错了,挂地方不对,比龙头还高,这才有日后的金沙滩一战,差点让杨家都死干净了。再说赵匡胤的娘,太聪明,才聪明反被聪明误。本来,她想成就两个儿子,却事与愿违,才导致弟兄相残,都来夺王位,就血流不止。于是说,可惜了也是庆幸了,傅家人老早退下来,才损失一子。但是也不庆幸,整个故事都知道,却谁又能理解其中的真意呢?”傅老四悄悄也在听,因此感激,就感动着问:“先生,说脉气与风水,该如何讲?”
于是先生抿一口茶,然后才道:“脉乃山之脊,脊之走向,犹如龙,龙之浩背。好脉须无险无断无肌肤之外露,动辄千里,气才藏于其中,这就是脉气。脉气必上籍有源,下临深潭,浩荡而藏俊秀之灵美,方能酝生帝王之气象,还只配皇家拥有。要不然,在如此浩博而广袤的地方,谁敢拥有,谁配拥有?因此百姓不配说脉气,只能讲风水。所谓风水,即风,即水,即顺风顺水。风多风险易得病,水多水险夺人命;无风无水气不散,滞风滞水命难成,都讲究适可而止。所谓看风水,就是看风水适配的地方,既合乎于天道,又宜于人居住。规矩在于,顺脉者来财,顺水者人旺,一应讲通畅,找通畅。通畅找不到,那只有憋屈了,是最烂的地方,但是也要找,胡乱找。”这一段,年轻人听不懂了,于是怪叫,却傅老四心笑。葛先生再蓬勃,说道:“诗曰,北方有水,淼淼,乃浩瀚宏阔之意。又云,西方有连天万仞山,此为大好河山。正所谓无山即无骨,无木即无肉,无水即无灵魂。又所谓山要联,水要绕,龙要洄,虎要跑;水凝而不滞,光明而不艳,土积而不流,气聚而易散。还所谓阴而不荫,阳而不暴,此为宝地也。”
最后一段,年轻人彻底听不懂了,霎时无精神,但也听完了。这时候,马俊堂才道:“穷人连饭都吃不上,咋讲风水,不讲又如何?”葛先生冷声道:“不讲?能暴死。想当年,关公关云长,手持青龙偃月刀,诛文丑,斩阎良,水淹七军,何等英武?却怎样,身首异处。再是燕人张翼德,手持丈八蛇茅枪,一声怒吼,当阳桥断,又何等骁悍?还怎样,头颅让剃了。”马俊堂大脸红,因此傅老四岔话题,询问:“谭家的坟,是先生给看的?”先生顿时精神,就道:“是,那才是个好地方。阴而不荫,阳而不暴,树木葱茏,满山秀丽。再看那个穴,头枕**坡,脚踏千户与集贤两村,侧畔再伴一泉眼,即意喻着哺育。相比之下,那给集贤看坟的人,实则是个二流子,竟敢将坟看在**坡上,还梦想挤进奶嘴里,也不怕主人压不住?反倒招灾祸。”先生讲完了,马俊堂失了面子,于是急于找面子,才主动问:“先生,今天的戏也是你点的?”先生刚要答,但瞬间不说话。原是郭明礼走过来,是他的师兄,也是今天的主事。
郭明礼果然训诫:“又胡说呢?”先生忙陪笑,起身道:“只图个热闹。”先生居然怕他,却郭明礼不理人,傲慢道:“上厅堂,再议你的祭文。”先生忙走开,郭明礼再后相随。他刚走,裘黑狸便骂:“啥货嘛?真能装孙子。侄媳妇让抢了,侄子上吊了,都没见他放个屁。反来甘心当孝子,呸。”马大牛赶紧劝阻:“少胡说,他惹不过谭家,还惹不起你?”裘黑狸道:“哪来呀,我怕他?要人敬,他也配?”马俊堂道:“俗话讲,最要怕犯小人。”话刚落,大戏开演了,人都挤过来。戏演‘三娘教子’,为的教化两代人。然而,本地人不愿意看戏,才再找热闹,因此看杂耍。杂耍这边真热闹,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齐舞得呼呼生风。接着叠罗汉,再翻跟头,再吞剑入喉,再照准石头打石头。这样就到了正午,于是吃饭,齐吃臊子面,紧张咥。咥饱以后不休息,继续看热闹,直至傍晚。傍晚才宣布:再遇二七三七至七七,还是一样;七七下葬,行“清水点主”大礼,还必须县老爷亲临。到底咋回事?无人知道,因此期待,马上风靡,传至四方。
七七终于到了,人霎时兴奋,齐想见县老爷。于是,谭家人最紧张,是历史的礼遇,也为最长脸的时候。因此都议论:“如此情形谁见过?就是在方圆百里,听都没听过。”这样,谭家人齐不哭,哪来悲伤?让装装样子也难,还都急匆匆,要等待。此刻,谭德懿越是显慌张,才进进出出,故意要使人看见,就以为他是主人。他不断问:“县老爷可来了?”人就道:“还早。”他就再慌张,来表明身份。这一天,为求敬事,礼宾全换了,主事用黄雄,礼宾一律是保长。平明时,谭家院子已满是人,黑压压的,大多是来至于外村。外村人真不怕路远,更不怕天黑,争先恐后看县长,都怕错过了,因为不知啥时候。于是,齐赶着来,都趁早,宁肯等待。但是,也等的太久,才见本地人吃饭。吃白馍,满碗菜,故意扎眼,因此羡慕,才将早到给忘了。接下来,还要等,继续等,直至天亮,好漫长呀。再到日过三竿了,咋县长还不来?突然,乐声起,道场再开,大戏重演,依然念经,齐很悠扬。然而,谁眷恋哪?都无心,齐想见县老爷。眼看就要晌午了,咋还不露面?
猛然,隆重起炮声,第一匹飞马来报:县老爷已到虎峪河。顿时,人大喜,有盼望了,于是再等待。不久,第二匹飞马来报:县老爷过虎峪河了。霎时,人越激动,因此拥挤,兴奋都不知要怎么好。接着,第三匹飞马来报:县老爷到水磨坊了。顷刻,人更拥挤,于是涌动,争相挤出去,只嫌慢。最后一匹飞马来报:县老爷到了。因此,人喜悦狂了,翘首以待,将道路踏拥得水泄不通。但是,谭家人此时来捣乱,洒扫庭院,冲洗道路,逼迫人哗啦啦给让开,还得再坚守。终于,对面的来了,是大队人马,旌旗绽放走在前面,喇叭激扬随于其后。顿时,人不能控制,可是看不清,于是有人喊:“骑高头大马的就是?”却再有人喊:“不是,老爷坐轿子,肯定是师爷。”临近了,最终看清,是一溜的勇兵,昂首阔步,高举刀枪。人激动道:“看见了,绿呢大轿,八人抬。”猛然继续起骚动,从身后猛喊:“让开。”是谭家人齐抢出来,慌忙迎接。迎接中,越起鼓乐,越震喇叭,炮声震天响。霎时,虎头山摇撼了,两队相向,终于迎接。就只见,师爷下马,谭德懿紧张前驱,再匍匐于地,手抓绿妮大轿。但是,县老爷不下来,人才终于看不见,因此急慌了。却忽然命令:紧急跪倒,紧张接驾,回避。于是人回避,跪下还不让睁眼,不让抬头。这样就恍惚过去了,进门了,人才慌忙转身,再紧急看‘清水点主’。但依然不行,把门人全换成勇兵,因此干着急。才盼望有人传话,也果然有人传话,传话人道:“县老爷上红地毯,上厅堂,净手,写字,写啥不知道。”
“接着传呀?”门外人等不急了,于是拥挤,却不敢前。最终报告写完了,恰好是正午,传话人道:“还是不知道。”多可惜呀,门外人叹惋。但门内人忽然起骚动,顿时冲出来。“咋回事?”门内外一齐起震惊,有一群人抬举一样东西,对门外人横冲直撞。顷刻全乱了,都想知道,就都跟着乱跑。因此踩踏,拥挤,还不断追问:“是啥?”抬举人只给一句话:“老爷的亲笔。”于是更追踪,踩踏看不清,胡乱冲撞,疼都哭了。终于停下来,置之于当院,欢喜请人看。就才见,是板凳上绑一木牌,上下写四个字,“神主之位。”不好看呀,也不特别,关键在解释。因此,解释人神秘道:“‘主’字一点一竖是红色,还花着,犹流过的血和泪。”啥意思?人不解。解释人又道:“一点一竖是县老爷亲自写上的,使用清水,后由谭徳懿补朱笔,还故意补花。”又啥意思?人还不解。解释人再道:“主乃一家之主,缺主于是补主。主缺一点即为王,家中都为王,家必乱。补点,即补王中之王,于国则安,于家则宁。主缺一点一竖即为三,无点无竖则三塌,寓意山塌。家无主,犹大厦之将倾,因此补主。由谁补?须县长以上的正品官员来补,方能显威仪。至于用清水?是要找神来之笔,寻飘渺之感,正所谓神龙见首不见尾,即寓意为神,是天意。再至于补花?是痛,失旧主,故迎新主。”
“原来如此,到底是大户人家,懂的多,也请得起。”人唏嘘叹惋,呼叫白活。但突然,有人问:“老爷是黑还是白?”那谁看见,人家赴宴去了。却有人道:“黑,胖子,还麻子。”净胡说,谁信哪?于是有人骂他:“终年不见太阳,就是黑怂也捂成白蛆了。”旁边人忙阻拦,笑道:“打你入官司。”人都笑了,因此再等待,想求验证。猛然,鼓乐再起,道场再开,还献饭。但是,孝子们齐踊跃,欢喜迈方步,跪,兴,高举献饭,引游人注意。似乎是说,我家的喜事,我是主人。终于出殡了,由谭德懿浩领,大队的孝子们,浩浩荡荡,浩浩汤汤,景象十分壮观。然而人们却奇怪,咋还不哭呀?反倒精神烁烁,容光焕发。于是有人忙解释:“这是喜丧。”但是也有真诚哭,忿恨骂:“咋他不死?”她就是郭老太,谭德昭,几度昏死。却被远远地甩在后面,之后由傅家人抬回去,就才谁也没看见。游人只顾跑,抓紧想看县老爷,因此紧随花灵柩,如行云一般掠过。然而都掠过了,还是没看见,压根就没来,毕竟为县老爷。
真正到了山上,的确为好地方。风景秀丽,视野开阔,一律为舒缓的漫坡。而且,还果然伴一泉眼,四季滋润。要下葬了,顿时安静,猛萧煞,猛凄凉。连孝子们也无声音,于是又变得诡异。但猛然,鞭炮响,鼓乐齐鸣,霎时欢快,共同演奏送宾曲。就才见,谭德懿先填土,下来师爷填土,接着乱填土。因此紧急化衣服,烧纸钱,纸人纸马和纸船。瞬间热浪腾空,纸灰直上,送死者扶摇九天外。却新墓还没有填成,孝子们已经脱衣服,弃掷于地,打算迎接新生活。于是,游人飞泻而下,也有人专门要抢送埋饭,这就成最后的礼仪。先跑到的先端碗,尽管吃满饭,任意舀。还要喊:“吃一顿,三天都不饿了。”但有人道:“咋味道怪怪的?”就有人道:“能不怪嘛,都尸停两月了。”那人才喷饭,却还是有人抢饭,因此最终抢完了。
第十四节,传承傅家精神
14、传承傅家精神
谭家埋人,县老爷亲临,及恩泽虎头山所有的乡亲,这是多大的功德,善举啊。一时间,平原人纷纷议论,盛赞谭家,将名声远播至楼观,豆村,终南,祖庵,以至于渭北。谭家人大感自豪,倍觉光彩,也使得谭家院子重新代替了虎头山。但是,一盘点,谭德懿深后悔了,家产已消耗过半。于是申斥管家,不能及时提醒,只落下空名,齐都是虚的。因此,他打算换人,然而现在不能说,还有更紧的事情要办。第一,送谭虎入城,进西安求学,还得求助于师爷,让避开姐姐。第二,安顿姐姐一家,于是再请傅八,唯有他能够说话。就算不满意,起码不落闲话,他最知道姐姐。第三,亲自带谭龙,拜谒县长,再拜镇长和乡长,然后是关键的保长。让如此,是为了儿子的历练,替升迁准备,提前铺路。
三件事情办完了,第四件事情也办完,意外发现了秦恩义。此人不错,谨慎而且仔细,是秦文正的侄儿,因此定下了。于是,谭德懿摊牌,才对齐贵讲:“贵叔啊,你辛苦一辈子,也该休息了。对谭家,你劳苦而功高。按理,谭家当颐养你天年。可是,家中生变,花费浩巨,就暂时养不起你了。你可否考虑,当另谋他就?一旦谭家缓过来,你还可以再来。”齐贵震惊了,霎时不说话,咋想到嘛?他独自一个人,也没家,还老了。但是,看谭德懿的意思,根本无商量。齐贵只张嘴,终于问道:“还再来?梦吧。”谭德懿矜持了,就不说话。齐贵才道:“我能去哪儿?老就没用了。”谭徳懿道:“越老才是宝,凭你的能耐,到哪儿还不是人抢。”齐贵被踢了,因此告辞,也不争辩。但是,回住处以后,他老泪纵横,就一边整理,一边悲叹:“这一辈子,功劳都白攒了?这就是当奴才的命,却多少年的委屈啊。”于是忿,恨哪。
要走了,也还想:依谭德懿的意思,是自己错了?可是没错呀。自己这一辈子,光剩听别人话了,哪敢有自己。真实是主人要反悔,才找借口驱赶他,是嫌他老了。却又说钱花多了,怪自己不提醒。能吗,敢吗?自己就是一老奴才,还以为立下了汗马功劳。先前的功劳不上算,仅就眼前,止械斗,完善对老主人的献礼,哪件不精彩?但新主人不认,他不认了。齐贵无力地坐于地,却清晰地记得,老主人曾讲:“齐贵呀,你也是谭家的人,谭家保证埋葬你。”可是,他死了,他的话就随了风了,但把自己真埋葬。因此,他深后悔,咋就信了呢?这才专心做奴才,就也对不起人。于是他悔恨,这就叫狡兔死而走狗烹,狩猎尽而良弓藏。因此他可怜,多好一个奴才,太听话了,就也委屈不敢讲,不敢提。却终于如一条野狗,都不像家狗,让野风里去,任意流浪。但咋想到嘛?于是他想死,才又想:忽然一死,是浪漫弃置于荒野,只野风为伴;却也好,变真人了,再不需听别人的话了。因此再转念:就算死,也要再转地方,换能自主的地方。于是,他站起来,套上褡裢,反而高兴,不用做狗而要做人了。但是也悲叹:“这一辈子,辛苦只值一褡裢。”都不论了,穷人穷志气,是保卫最后的晚节。因此,他控制眼泪,不装可怜,浩气而出门去。然而绕道旁门走,不想见人,最怕遇见葛先生。却不怕谭家,万一来查,本人就连褡裢也不要了。
出门以后,但往哪里走?怎能清楚。好在有太阳,于是追着太阳走,找光明的地方。因此,他向东,然而不走神仙路,有何脸见神仙?也无脸见人。于是转入旷野,找坎儿的下面,要偷偷地溜走。但是,老天不肯从人愿,还让他晦气,就偏偏让他遇上了。在眼前,马启明恰巧正大解,就退都来不及了。马启明还问:“先生,你咋来这里,还再上哪儿去?”他岂敢说话,才硬着头皮冲过去,想抓紧溜走。但是眼泪下来了,就让马启明给看见了,因此目送他。也猜想:是让人给辞了?就再送他,直到看不见。看不见了,马启明才反向,要去盖房。山娃如今还盖房,然而总不顺,先是让谭家给耽搁了,再是遭逢连阴雨。就只剩石墙,但还泥水渗出来,于是又得重砌。再是打土坯,也毁了,却存粮不够了。因此要节俭,还要积极,是头一次盖砖瓦的房,定要成功。冬至后,是稳定的晴天,于是傅家人都来了,左邻右舍也要来。傅家人道:“吃的不够了。”因此说服他们,别再来。可是还都来,要感激他们,邀自己上山。傅家人道:“那一家族出一个代表。”这样马启明才来了。
他来了,见刘老大和裘魁早来了,与傅家人一起,分成三拨:一拨砌石墙,一拨打土坯,一拨清理和开辟通道。他就道:“我打土坯。”于是与傅老四配合,就还道:“齐贵让人撵走的。”傅老四震惊道:“你胡说,你咋知道?”马启明道:“我刚才碰见了,正在哭,也在逃。”傅老四道:“还咋知道?”马启明道:“他专找坎儿的下面,都不愿走正道。”傅老大道:“哦,像他。”傅老二道:“却他能去哪儿?也还没个家。”傅老四道:“不该呀,他可有功于谭家,难道说钱花多了?”傅老六道:“那也添的是谭家的光彩,都夸天上去了,实际是嫌人老了。”山娃才道:“记起了,人家把人早找好了,为千户村的秦恩义。”六爸问:“你咋知道?”山娃道:“也恰好碰上了,是千户人在夸他。”裘魁道:“大儿能进城,二儿又送礼,咋就缺齐贵一口吃的?”傅八道:“做事情太短。”大哥问:“还把你给咋啦?”傅八道:“也让人给涮了。”
四哥问:“咋回事?”傅八道:“说就丢人,不说气,从两方都不落好。”大哥道:“继续说?”傅八道:“谭德昭说我替人卖好,中了谭德懿的诡计,因此不领情。谭德懿却说我不会办事,那就算了,于是成两头受气。”马启明道:“意思就是没说成?”傅八道:“既然两人都硬气,何苦叫中人?”裘魁问:“谭德昭最后咋说?”傅八道:“和娘家断了,叫我不要让人当枪使。”刘老大专门过来,也在听,就道:“咋都是这人?都不厚道,不愧为一家子。”马启明道:“可怜孙儿受罪了。”傅老大道:“不会,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毕竟也是谭家人。”山娃道:“他郭明礼该站出来。”四伯道:“他哪有风骨,还追着替人办事呢。”山娃疑问:“但葛先生咋就敬重他?”四伯道:“实际先生敬的是自己,要敬秀才的身份。”裘魁道:“只怕他替人看了风水,他还成第二个齐贵。”傅老大道:“两件事。”山娃又问:“也就怪,咋好风水全让谭家给占了?咱傅家还最早。”四伯道:“傅家之前的人,谁认识风水,光剩学吃饭呢。”山娃道:“就是大,就是平,离傅家大坟最近,也能知道呀?”大伯道:“那是土匪的功劳,还主要不狩猎。可是傅家,要挑方便狩猎的地方,又不忍挤占先人的地儿。也因此,两家起隔阂,成世仇。”山娃道:“真气不顺。”大伯道:“谁气顺,齐贵的气顺?郭老太还气不顺呢,还为谭家人。”山娃不说话了,也都不说话了,于是沉默,寂寞了。
许久后,大哥问:“八弟呀,铁匠再有消息了?”傅八吃一惊,咋大哥还知道,还这么准确?原来,冯林二次找到他,依旧为筹钱。冯林道:“铁匠安好,已成大军了,也问候你。”傅八激动道:“哪能让我去了?”冯林道:“铁匠没说,时局还不明。水磨坊正式归你,算你买下了。”傅八灰心道:“我不要,仍是代管,却我的心思?”冯林道:“铁匠知道,但说了,心向往,也一样。”傅八不甘心,冯林道:“路漫漫啊,祸福难料。铁匠真名是詹顺,我是马占彪,继续还想你知道。若时局再明朗,我来叫你。若不然,便是永别了。”说罢凄然,洒泪告别,傅八挥泪相送,直深送至渭水。这件事,独他知道,可是大哥咋知道?还不能问。但大哥道:“大清都没了,已不是秘密。”马启明问:“你想说啥呢?”大哥道:“铁匠,乃反清领袖,终于能大白于天下。”霎时,人都震惊了。傅八紧急阻拦:“大哥不知道的不敢说。”大哥却道:“武昌起义后,满清真没了,破晓了,也该替他正名。”傅八不接话,仍坚守秘密,因此持续等天变。
天真的变了,零星飘起了雪花,但不影响,可继续干活。直干至中午,于是做饭,是女人们胡乱炖肉。将鹿肉,野猪肉,野羊肉,甚至于兔子的肉,一齐塞于锅里。将要熟了,再加入老玉米,干豇豆,之后是整块的土豆。都熟了,然后加一盆灰面水进去,好让黏糊。也熟了,最后放进萝卜丝,白菜丝,烩成一锅肉菜的糊糊汤。如此甚好,扎实,最能顶饱。就在吃饭的时候,傅老大还道:“满清终于完了,看都毒害多少人?整天让忙,也还吃不上,齐送给了洋人。”刘老大趁机道:“因此,还得感激谭德懿,只咱这儿的税少。”裘魁道:“少也难,依然难,咋就这么难?”傅老大道:“是相互给影响了。平原人,只顾交税,咱这儿换粮才难。再是官府只认钱,只收钱,钱就太值钱,还被扒一回。如此,东西才贱,劳作也贱,人越贱了。这样,才使东西换不来东西,岂能不难。”傅八顿时很震惊,这就是大哥?有如此智慧。却听马启明问:“清朝完了,会不会要给外国人赔的钱,就不赔了呢?”大哥道:“那就看乱政府的能耐,强了就不赔了。可是也无望,它还弱还须自保,能不追加就已经不错了。”傅八越震惊,是大哥吗?在之前他小看大哥了。大哥看上去可怜,都没家,又平常不爱说话,但是今天咋回事?他不能问,怕再引申,于是不言语。人也都不言语,感觉无望了,因此忧心。
午饭以后,继续干活,还打土坯,再砌石墙,都加紧,然而郁闷。却又见,土坯墙竖起来了,一排一排很新鲜,明显区别于周围的景致。石墙也长起来了,一膝盖高,齐都是人们的功劳,于是自豪。这才左右看,上下摸索,心里暗评比。便发现,年轻人轻快,却毛糙;年长人缓慢,但整洁,就双方都豪迈了。冬日短,一天很快过去了,还需要第二天。第二天土坯够了,却还湿着,因此等风干。只砌墙,集体砌,就见石墙一天天长高,两人高了,于是停下来,靠年底。年底重开工,然而细雪飘下来,还不影响,因此赶工。赶工是继续砌山墙,加快用土坯,从石墙上垒。这时候,傅家人全都再来,能省就省,连泥瓦匠也省,都是最熟悉的活儿。于是,男人搬土坯,带砌墙;女人运泥,和泥,兼做饭。这一次,女人再不胡说了,都靠近孩子,也才专心干。
高度已够,同时再启木匠活。先竖明柱,后升沉重木,继续上山墙,直达顶上。这时候,邻居们坐不住了,都要来,齐要添光彩,增喜庆,因此热闹了。于是上槽檩,架檐檩,后升二檩。至正中午时,隆重起升脊檩,山娃抓紧放炮。才放稳,霎时傅老四凌空,飞扬起一块红布,绑在脊檩的正中央,恰值良日吉辰,大功告成了。顿时,人们鼓掌,贺彩,欢呼而高叫,无不喜悦。因此休息,吃饭,饭菜很丰盛,庆贺以酒。于是大口地喝,大块地吃肉,使劲猛咥。咥饱了,再休息,再干活,就上背檩,使用椽。椽都用完了,天也黑了,但新房的模样也出来了。第二天,是编压杆,将藤条绑在椽上,以方便用泥,而最终使用瓦。可是,傅家人用不上了,吃的不够,乡亲们还要来,谢绝也不行,自己只好退下了。还多亏于乡亲们,偏遭遇最重的活儿,却傅家人全都累了。因此编压杆,上草,抹外泥,等风干,再抹外泥,使用瓦,新房终于建成了。
建成了,都夸好,房屋新崭崭的。但还湿着,于是点火放烟,却没有门窗,因此使用柴火堵。又怕火烧连营,于是值守,兄弟们都愿意和山娃在一起,尽管只两张破棉被。在同时,左邻右舍还要来,给安门窗,泥内外墙,盘炕,垒锅灶。齐完成了,都喜悦,又变成聚会的地方。因此,傅家人格外显精神,豪迈,能聚集大家的人气。为答谢乡亲们,山娃特意招待以茶,还是砖瓦场上偷剩下来的。也为此,八爸送他一把铁壶,正是铁匠留下的。于是在火上烤,慢慢煮,慢慢喝茶,也慢慢烤房。到人多的时候,马启明讲:“山娃呀,你盖房,却是傅家人集体的心血,都为你骄傲。”山娃道:“我知道。”四伯就道:“还主要是大家的功劳。”山娃道:“我也知道。”裘魁笑着问:“你知道啥呀,你准备咋感谢?”山娃道:“就招待以茶。”裘魁又笑道:“不是,你错了,是盼你早成亲呢”人就都笑了。此刻,门外是大雪,纷纷扬扬。但不怕了,都完工了,屋子里还很温暖。
天黑后,人散尽,却四妈四伯还不走,只剩下三个人。三人都很惬意,山娃就自在地问:“二老呀,吃啥呀?我来替你们做。”二老道:“不吃了,想说话。”山娃就竖耳聆听,于是正襟危坐。四妈道:“也不必紧张,就是想问,下来你要咋想?”山娃拘谨道:“想完婚。”四妈笑道:“哪女方啥情况?”山娃道:“那女子还要赎身,怕钱不够,想问我八爸。”四妈道:“问你八爸啥呀?”山娃道:“张场主他还欠我的印子钱。”四妈道:“那你的钱,没完了?”山娃道:“快花完了。”但闪闪烁烁,内心发毛,深怕再追问。因此,四妈换一个话题,再问:“你想啥时完婚?”山娃道:“尽早。”于是四妈说完了,就转头看四伯。四伯才道:“好着呢,也没啥,让他去找八爸,看商量。”四伯有些带情绪,山娃就不安了。他在想,难道被发现?因此窝囊,后悔,却也覆水难收,难改变了。于是他尴尬,才请教二老,看该咋办?四伯终于道:“大抵协商了,女娃能赎身,就用印子钱。再具体,你最好去问你八爸,看他还咋说。”山娃脸红了,就努力问:“真的?”二老不说话,他继续羞惭道:“还是我八爸。”四伯道:“嗯。”
再说错话了,又失言,山娃郁闷而紧张,但不知咋补救。四妈道:“还没啥。”已听出抱怨的意思。山娃道:“原谅我,咋都不会说话。”四妈道:“真没啥,其实想说别的话。”山娃再抬头,又竖耳聆听。四伯才道:“虽然,你在我身边长大,但始终离不开整体人。你盖房,多少人,多少你不熟悉的人。他们凭啥呀?是念傅家的功劳,不是你。”山娃道:“是。”却是想入地缝。四伯也不看他,继续道:“想当初,你八爸,他遍请人上山,接着伸援手,救大家,团结人,这是智慧和仁义。再以后,他历白夜,杀两狼,遇田魁,接管水磨坊,这是胆略和侠义。如今,他虽已身居水磨坊,难自由了,而胸怀大志,因此朋友遍天下。为啥呀?因为他有一种精神,这精神你能学吗?他还最器重于你。”四伯讲完了,才看山娃。山娃低下了头,羞愧难当,气都喘不过来。见山娃撼动了,四伯就再讲:“咱傅家人,始终有一种精神。在明面上,是光大村子,好像为自己;实际上,体现的是团结,互帮,互助。你八爸和你都一样,是孤儿,于是想报恩。但是咋报呀?就希望你站出来,和你八爸一样,也能顶天立地。”这是重托呀,隆重的重托呀。山娃哭了,霎时跪地,却又有话出不来。四伯还道:“之所以靠你,是因为你八爸不自由了,因此托咐于你。还因为你离开过虎头山,闯荡过,打拼过,又获得你八爸的真传。但就不知,你要咋考虑?”山娃跪下了,叩头,而隆重地哭,呼道:“二老呀,儿不孝,儿不知咋做,儿怕完不成。”四伯前驱道:“不是现在,是将来,是看你最有出息,才期冀于你。实是想说,咱傅家人,要凝聚;咱傅家精神,要扩大;整个的虎头山,要想出路。你可否考虑,往大里的想,看整体咋办?”顿时,山娃越有压力了,超乎寻常的压力,如山哪。于是,他哭都不能了,因为不是指责,更不是自私,而是使命的跨越。然而山娃没有答案,才满面流涕,沉重道:“二老呀,如此器重与期待,我却不敢保证,先容我想一想?”山娃居然敢答应了,二老很高兴,这才欢喜着离开。
二老走后,山娃坐卧不宁,他有使命了,因此反思:自己以前太自私了,太卑鄙,太龌龊,根本不配傅家人。自己忘本了,实际他还有钱,就藏于大坟底下,石缝中,树洞里,但与亲人打埋伏。也实际不是怕挨打,而是想多一个心眼,于是是自私。是卑劣对待对自己有恩的人,因此他看不起自己,忘记是如何长大?就刚才,他依然怕二老提要求,却二老没有。就是有,难道不该吗?养活自己这么多年,自己成包袱也这么多年,几时孝敬过,何时补偿?二老也提要求,但是对公,对大家,对于整个虎头山。于是他遭遇良心的谴责,何以为人哪?他不懂了,咋就不能真心待人?若人人都像他一样,自己早就死过八百回了。他不敢想,若再有一个孤儿,还在他的面前,那肯定是个死。何以会这样?他的灵魂深深地痛,如锥刺,如割裂,像带血般淋漓。因此他懊悔了,忏悔了,后悔而颤栗地哭,咋为人嘛?忘恩负义。忘恩负义还能盖房,是凭啥?是凭的是大家,是凭的是无人与他要计较。于是,他这样想,便越是难活,就隆重而沉重地哭。
哭得太久了,夜已深了,他依然很难安稳,可是已无力气,这才逐渐地睡着了。然而入梦中以后,他竟然依旧受煎熬,终于见到了自己的爹娘。但是爹娘不认他,甚至都不肯看他,他哭着过去,爹娘才深深指责,然后离开。他急忙飞奔上去,然而爹娘飞升了,他抓不住,却掉入深渊。深渊下,恰好还有一婴儿,正孤苦伶仃,因此哭泣,在卧于草丛中。但草叶上爬满虫子,是蚂蚁,是蚊蝇,和险恶的蜘蛛。却草丛外还有毒蛇,以及饥饿的野狼在打架,再又逼过来。于是他惊恐地想逃,哪敢救?自己还顾不上。但是,只见二人冲过来,紧张要抱那孩子,一人还先挑毒蛇。接着,其他人也冲过来,再斗恶狼,终于取胜了,那孩子才得救了。可是,那孩子居然摇身一变,竟是自己,他震惊地哭醒。醒来后抓紧思考:蛇恶毒,狼险恶,不正是自己?因此他哭都无声了,自己光顾自己,于是啥也看不见,还只差咬人了。咬人的人都能盖房,还盖砖瓦的房,不禁问,他凭啥,凭啥是他呀?凭的是他闪而恩人不闪,还借恩人的功劳,因此不熟的人也来帮忙。相比较,恩人有功,越不图他,就越明显比较自己成小人了,而自己也是人哪。于是他哭,深切地哭,既哭恩人不嫌弃于他,又哭恩人用苦口婆心,还哭恩人寄他于厚望。如此,使他的心灵被召唤,良知被刺醒,灵魂受洗礼,再获新生。获新生了,他发誓:承接傅家的精神,扩大而为虎头山的精神。因此振作,振奋,清晰了,他就还发誓:要牢记使命,肩负侠义,争取飞跃。然而做啥呢,咋做呢?他就再思索,于是考虑虎头山,该如何改变?忽然,他记忆起七爸的疑问,咋就不种地呢?七爸始终想种地,可是有人阻拦,却万一成了呢?就为开拓者,岂不伟大。因此他估摸条件,条件够了。一是人多了,二离千户村很近,能取经验。三他还再有钱,正好用最对的地方。但是也有困难,是人们的思想,要改变人们的习惯,弃狩猎而变农耕,于是种地。却咋调动呢?要消灭原始而茂盛的林子,须集体愿意。不愿意都不行了,人太多了,狩猎跟不上,吃的明显不够。这样想,他激动,再大困难也要办。经此一夜,他迅速长大了,快速成熟,因此规划虎头山。
第二天,他就拜访葛先生,请求指教,说道:“想开地,怕人不同意,就来请教先生。”葛先生听罢想一想,然后笑道:“纵你妙思百年前,不如大王放青烟。”山娃不解,于是疑问。葛先生道:“自古以来,有多少百姓的奇思妙想,都不如大王放个屁,就给耽搁了。却大王的屁,人人夸好还争好闻,并引申为道理,又说成他是首创,这才推广了。”山娃就也笑了,说道:“明白了,先生指导我去拜访谭德懿,须经过他的同意?”先生就再还笑了。因此,山娃来找谭德懿,说明事情,禀明利害。没想到,谭德懿居然很开通,他道:“好啊,可是具体咋办,咋安排呢?”山娃道:“先靠你,先说服人。然后放火,烧山辟地。大致三年能完成,也三年以后能见效。”谭德懿道:“愿景很美,却你先干。但是始终要牢记,千万要注意防火。万一连整座山都燃了,就整体人都没了。”山娃道:“肯定能保证,是逐次放火。放火时,多数人放哨,女人孩子看守家院,连老人也安排了。”谭德懿道:“那也危险,要一片一片地烧,切莫同时放火。”山娃道:“肯定记住了,决不要大火成漫延。”谭德懿道:“等你干一阵之后,有阻力我再说服。”山娃也同意了,于是兴奋,马上告辞。
告辞以后,山娃再找年轻人,继续还说明。马大牛笑道:“山娃呀,你想学你八爸,另辟蹊径?”山娃道:“不得不为未来的事情,先看行不行?”裘黑狸道:“咋不行?何妨一试。总不能坐吃山空,才守着一架山。”刘黑狗道:“那快说说,看具体咋办?”山娃道:“是三步,第一步烧山,第二步辟地,三年之后种庄稼。”马大牛道:“这只是大致的过程,烧山容易,辟地难。辟地要工具,不然根咋刨,却工具哪儿弄?还没钱,也还缺少种子。”山娃道:“都是实话,但要边干边想办法,你说呢?”裘黑狸首先同意道:“对着呢,担心就耽搁了,总需要有新的开始。”这样都同意了,很高兴。因此,山娃再吩咐:“那就都回去,共同说明,要保证首先要说服自己的家人。”于是,年轻人就都回去了,各完成各自的任务。他们一走,山娃再编组,规划是:马家院子为一拨,由马大牛率领。刘家人为一拨,由刘黑狗率领。其他散户为一拨,由裘黑狸率领。傅家人分成三拨,由大哥楸娃,二哥栓娃,和自己分别率领。编成以后,他就紧急通知其他的人,让一定要保证安全,强调是有组织地放火。
放火开始了,是空前的大事件,为开辟崭新的生活,要虎头山人也能像平原人一样地种庄稼。但是却危险,因此年迈人阻拦,他们急哭道:“万一整座山都点燃了,酿成连天的大火,就死连尸首都找到。或是火势总不灭,直烧进深山里去,那同样遭大罪,必遭天谴。”可是年轻人主意已决,任谁也劝不动,谁的话也不听。于是年迈人只好紧跟着,反替帮忙,格外警惕。但是也有人告状,是警告谭德懿。谭德懿才道:“让娃娃们弄吧,是好事。也该改变咱们的生活,还本该是上一代人要操心的事情。”这是保长说了,既然保长都说了,这些人只能受同意。于是,要大规模地烧山,年轻人将四面都包围,老人孩子也警惕,只女人看守家院,却是防火。就见,山坡上,怪树嶙峋,枯草与败叶黏在一起,攒成一个一个怪异的疙瘩,再共同组成厚重的草墙。因此,人都害怕了,就告诫自己:小心哪,小心哪。于是,年迈人道:“这哪敢烧嘛?”年轻人鼓励道:“不怕,深草之中有积雪,可自然灭。”年迈人这才道:“那要先看山势,后看风向,还要估计烧到哪儿,最后引燃。一定是逐次点火,让一溜一溜地烧,千万要格外地小心了。”年轻人夸赞道:“好啊,生姜还是老的辣,老将出马一个顶俩,亏得你们给指点了。”如此一来,双方就都高兴,因此点火,在不同山坡。
但见,浓烟滚滚,升起来了,霎时烈焰腾空,迅速窜上,扩大,并飞速连成一线,一片,再猛烈,继续腾空,向上,火海就直腾跃进深天里去了。漫天的大火啊,好可怜,动物们惊慌出逃,都拼了命了,然而落入火海,很快成灰烬。就只见,各种的鸟儿,及野鸡,松鼠,才飞跃出来,立时化作一缕青烟。还是看得见的,也有不可见的,如獐子,野兔,老鼠,就只有悄悄地认命了。但是有健壮的动物,因此看得最清楚,如野鹿,黄羊,羚牛,甚至于熊,然而是在烈火中跳舞。只有最聪明的动物,像豺狗,灰狼,野猪,它们总能冲出去,可是遭围捕。就再掉头回去,另找出路,但有的能找到,有的找不到,找不到就还也化作灰烬了。于是,在大火过后,人们踏入灰烬里,喜悦找吃的,收白来的收获。都是糊肉,啥肉都有,自己吃不完,还送亲戚,再卖钱。因此,在好长一段日子,山上人,平原人,就一齐能吃到各种不同的美味。还能见证,虎头山感人的美景,蒸腾的烟雾。在晚上,又成通连天的火链,恰似银河落大地,齐光明了。
但是,年过后,虎头山换模样了,成赖汉顶上的烂疤瘌头。人们再次踏进灰烬里,于是去砍树,扳倒乌树,既除树墩,还除树根。可是少工具,谁家能有?平常根本用不着。因此,山娃挖出钱来,替人购买,后白赠给大家。然而也不够,还得想办法,于是山娃找八爸,请他去赊借,还要等三年以后才还。这样,傅八来找张场主,请他作中人,就还带一些铁器回来。却依然不够,人们只能再点火,让继续燃烧,以扩大干活。可是,雨水下来了,因此干得很辛苦,成人与草木的争夺,结果整整干一年。一年后,洪镇来找傅老四,叱问道:“这婚还结不结?”女儿的婚事耽搁了,于是他着急。傅老四赶紧保证:“结,咋能不结,又一年多了。”因此,他再找其他人商量,问道:“娃办的是正事,光荣的事,可婚事咋办呀?”大哥道:“当然支持。”傅老四道:“却钱咋办呢?”二哥道:“谁家有钱?只能是接回来。”傅老四道:“也太简单。”三哥道:“已经有瓦房,已经够风光了。”大哥才道:“那就请葛先生算日子,也算正规了。”傅老四只好问八弟,傅八说道:“那就,再雇请一顶大花轿,让子弟们都去,给把人抢回来,同时放鞭炮,也就热闹了。”哥哥们都同意,说道:“好,既喜庆,还简约。”如此定下了。于是,在春暖花开的日子,新娘被抢回来了,山娃结婚了,虎头山正式还多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