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九章 努力的结果(三)
仔细认完红纸上的毛笔字,罗丹丹和何梦娇明白了那儿特别空旷一些的原因。
愿意花钱在a区摆招聘台,却只是为了招几名服务员的个体老板;以及徘徊于a区寻找工作机会,最后却找上了烧烤店的人才,总是不那么多的。
同样,罗丹丹对它的兴趣也没有持续多久,看到何梦娇默默观察四周,仿佛正在记忆烧烤店招聘台的位置,穿着白色T恤的罗丹丹赶紧扯着她道:“走吧,我们再去别的地方看看。”
……
“星城华天广告公司”招聘台。
仅仅是“星城最大的广告公司”这个名声,就足以使它前方排出三列看不到尾的人才队伍,也足以使坐在它后面的设计部谢主管从早晨到现在几乎没怎么合过嘴巴。
“好了,谢谢你,请回去等候公司通知吧。”
谢主管非常流利地说完这句话,望着交谈的人才转身离开,便将自己放在桌上的左手轻轻拍了几下。
看到这个动作,旁边的人事部赵经理,立刻便将“等候公司通知”的简历,放到了桌上厚厚的一叠纸张上方。
这是招聘中,非常重要的一个工作步骤。----随地乱仍垃圾,是很没素质的行为。
在他完成这件大事的时候,谢主管已经拧开又一瓶纯净水灌了几口,抬起头道:“下一位。”
接过下一位人才的简历,谢主管随意看了几眼,随意问了几句,然后一边将简历递给赵经理,一边翻开手中的几页文件,对着人才念出编号371的句子:“请问你对产品平面广告构图有什么看法?”
“恩,恩……恩……我认为……”
听完半分钟,谢主管非常流利地说道:“说的非常好,谢谢你,请回去等候公司通知吧。”
微笑着说完这句话后,他轻轻地在桌子拍了几下。
又多了一份垃圾,赵经理连连摇头,将简历放到了它应该去的地方。
刚才那位人才的回答,就连他这个缺少设计理念的人也听得出,那纯粹就是一派胡言乱语。虽然对专业技能不怎么熟悉,但平时在公司里听得多了,赵经理并不觉得谢主管手中那份文件上的问题有多大的难度。
现在的年轻人啦……
谢主管抽空低头,看了看桌柜中真正有点价值的,寥寥的几份文件。
这些简历能进入桌柜里面,并不能代表简历的主人具有理论联系实践的能力,也不能代表简历的主人已将理论知识掌握得非常透彻熟悉。
它们有点价值,仅仅是因为这几位先生小姐,好歹已经将书本上明明白白写着的那点死东西,很清楚地记到了脑子里面。
但谢主管真正想要的下属,绝不是这种仍需要进一步培养两三年的员工。
只可惜,他自己也很清楚,那种真正的人才,在“人才”市场中,是几乎不可能找到的。
正在谢主管很有些感慨的时候,他和周围的人群一起,听到了一个很是惊讶的女音:“何梦娇,你快看看,这上面写的要求,好象都是我们会的诶。”
都会!
那上面的要求,可是四门不同的专长!
女音说出的话好象一记重重的耳光,将谢主管的脸狠狠地煽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在他左侧半米处,贴着招聘台的位置上,一位穿着白色T恤的小姑娘,和她穿着淡黄色裙子的同伴,正手足无措、脸蛋通红、局促不安地站在那儿。
因为,和谢主管一样,人才们在听到那句相当惊人的话后,纷纷在同一个瞬间,从四面八方向那两位小姑娘射出了先是惊讶,再是了然的目光。
很明显,他们不信。
谢主管也不信。
并不是没人能同时擅长那上面写着的四门专长。
那种人很多。
不过,他们和谢主管一样,往往都是坐在招聘台的后面;而不可能排着队,站在招聘台的前方,更不可能连排队的年龄都没有达到。
两位小姑娘看起来最多十五、六岁的年纪,但同时精通四门相当复杂的专长,就算是极有天分,也极其认真的人才,也得花上最少四、五年的时间仔细学习钻研。
当然,年纪小也有年纪小的好处,人才们都没有跟她们计较,纷纷抱以善意的笑容。
谢主管也笑了笑,注意到她们只是看看,既不是插队,也不是故意捣乱,便不再理会,扭回头对着人才队伍说道:“下一位。”
这回走上前的,是一位戴着眼镜的姑娘。
接过简历,谢主管注意到,她是本城一所著名大学的应届毕业生。
说完几句例行的废话后,谢主管念出文件上编号553的问题:“请问你对食品包装的颜色搭配有什么看法?”
思考几秒后,应届生略有些紧张,但吐词仍很清晰地回答道:“在我看来,食品包装的颜色搭配……”
谢主管一边听,一边微微点头,双手交叉,心中暗暗称赞。
这位应届生对包装颜色搭配的看法,虽然还停留在非常浅薄的层次上,但却已经建立了很正确的初步理论概念。以她的年龄和经验来说,能达到这个层次,算得上是相当不错的水平了。
总算碰到了一个像样点的应聘者,这种收获让谢主管的心情愉快了许多。于是,他稍微调整一下坐姿,目光朝四周扫了扫。
排在附近的人才们,也正纷纷侧耳倾听应届生的对答,大多数人才的脸上,都很有些佩服;而另外一些人,则是凭添了几分忧色。
谢主管收回目光,无意间忽然注意到,站在左侧的两名小姑娘,竟然也同样正在倾听。
没错,那种姿势,那种表情,正是倾听。
匆忙一撇间,谢主管认出了她们脸上那种非常熟悉的表情。
那不是疑惑,不是迷茫,不是佩服,更不是看热闹。
而是一种胸有成竹,不以为然的表情。
就和他现在一样,就和公司里其他的同事们一样,都是那种听到了浅薄理论后的表情。
不过,那怎么可能呢?
碰巧的吧……谢主管心中突了一下,不过此刻没时间关注两位小姑娘,他继续对应届生提出了下一个问题:“请问设计宣传海报时,有哪些方面属于忌讳内容?”
谢主管这次问的,是比较简单的问题,目的是考察应届生对基础知识的掌握情况。
戴眼镜的姑娘没有辜负谢主管的期望,她几乎没花时间思考,也不再紧张,直接流畅地回答出了最标准的答案。
谢主管很满意地点着头,忽然间,他鬼使神差地往左侧看了一眼。这回,他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地现,两位小姑娘的神情动作和他一模一样,也正是微微点头,满脸认同。
虽然见到了这等情形,但谢主管仍然不动声色,继续进行招聘工作。
只不过,后面他每次对上前的人才们提出问题后,都会不为人察觉地朝左侧瞄上几眼。
过了十来分钟,谢主管的心中不再疑惑,或者说,有了更大的疑惑。
因为,这两位小姑娘,几乎在每一次听到了人才们的回答后,都会表露出或赞同,或否定,或遗憾,或同情的脸色或者动作;其中表露得最明显的,便是从始至终都保持的胸有成竹。
而她们作出的判断,也几乎和谢主管心中的判断一模一样。
这是哪个学校的学生?难道现在的设计专长,是从小学生开始培养的吗?
越来越惊诧后,谢主管忽然生出了几分奇特的心思,他转过头,和赵经理轻轻地说了几句话。
此时,正是一名留着短的男子走到了招聘台前,谢主管等他结结巴巴地答完第一个问题之后,不置可否,进而提出第二个较难的问题。
男子大为意外,根据良久的观察,他早已猜测到,若是谢主管只问一个问题,那他“回家”之后,只怕得等上一辈子的“通知”。
他对刚才自己的回答其实没有一点信心,正自沮丧间,忽然又得到了新的提问,不由喜出望外,连忙抖擞精神,想要好好表现。
只可惜,这位仁兄肚子里面的墨水实在有限,第一个问题对他而言就已经相当艰难;这回碰上更难的,则更是抓挠耳,手足无措。
低着头沉默了良久之后,男子终于抬起了脑袋,众人以为他就要开口回答,却没想到他的头越抬越高,最后开始仔细研究人才市场的天花板形状。
又过了良久之后,凭着从未有过的努力,男子竟然真的从记忆深处,好几年前看过的专业书籍中,找出了几个干巴巴的字眼。
他连忙将它们串成了几句逻辑混乱的回话。
好不容易将离正确答案,差了十万八千里的回答说完之后,男子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身体立刻感觉轻松了许多。
今天注定了是他的幸运日,谢主管又提出了第三个问题。
这个问题,已经属于男子听都没听说过的范畴。
问题刚刚提出,男子的脸庞立刻就化成了一片红色,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身上也再感觉不到丝毫炎热,只觉得整条背脊凉快极了。
他很想直接说出“不知道”三个字,但已经站到了台上,形势所逼,哪里丢得起那个脸?再说,接二连三地得到新的问题,男子心中,也未必就没有存着最后半丝念想。
无可奈何之下,男子也不再费神思索,直接张口回答,侃侃而谈,倒也显得流畅非常。
只不过,和在场所有的人一样,男子自己也不知道嘴巴里面说出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但就算是碰到了这种答案,谢主管仍然眉头都没皱一下,接着提出了第四个问题。
这种难度忽想象的问题,反而没能给男子加上更多的负担,只换来了他的微微一笑。----反正胡说八道,从来算不上什么困难的事情。
就这样,谢主管眼睛看着男子,脑袋连连点头,口中连连问,而他的注意力,却一直集中在右侧的两名女孩身上。
从他问出第一个问题开始,两名女孩便一直摆着胸有成竹的姿势,挂着大有把握的表情。渐渐的,随着他问的问题越来越难,两名女孩的眉头也越皱越深,但神色间,仍一直保持着很强的自信。
终于,当谢主管问出一个文件上绝对找不到,连他自己也经常和办公室的同事们争辩的问题之后,穿着白色T恤的女孩轻轻地“啊”了一声,对身旁穿着淡黄色裙子的同伴问道:“何梦娇,这个东西,吴老师好象没教过啊?”
何梦娇皱着眉头,也想了良久,终于轻声说道:“确实没讲过这个问题,但我记得他以前曾经讲过一个类似的东西,当时好象是这么说的……”
两名女孩将声音压得很低,谢主管终于开始反感招聘台前男子的胡言乱语,但集中了大半注意力后,他总算将两名女孩的对话隐隐约约地听到了耳中。
也正是这时,招聘台前,正在动着上下两片嘴皮子,纯粹浪费口水的短男子现,对面一直木然的谢主管,他的脸上忽然出现了疑惑,没过多久,那种疑惑又逐渐变成了沉思,然后突然之间化为了恍然大悟,就这样好一阵欣喜之后,他的脸上,最后凝结出一片惊讶的神情。
我胡乱说出来的屁话,难道其中还真有什么玄妙的道理?
疯了。男子心中,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认为谢主管疯了,还是自己疯了。
他不可能知道,就在刚才短短的两、三分钟之内,就在他的面前,谢主管解开了心头一个困扰多年的疑问。
他最后提出来的那个问题,当然不属于可以直接找到标准答案的提问。
在这个问题上,他和他的同事们,也只是分别支持着目前设计行业中几种不同的主流观点。
但听着何梦娇对罗丹丹的细细解释,谢主管现了一条从未想过,从未见过,更从未听说过新思路,一种绝对没有流传开来的新解释。
以谢主管的水平,他自然一听之下便即现,这种新的解释,和许许多多的其他关联领域或无关联领域都有着极其紧密的联系。
这种思路很特殊的新解释;想法很新颖的新角度,谢主管虽然来不及思考,但他可以肯定,绝对可以从中为许多设计难题找出极具可行性的解决方案。
这意味着他提出的问题,在设计领域中,有了一个新的观点,一个可能刚产生不久,或者是流传未广,但同样很具说服力的新观点。
他再也忍耐不住,也不再拍桌子,直接对着招聘台前的短男子连连挥手,道:“好了好了,说的非常好,谢谢你,赶紧回去等候公司通知吧。”
第一次,他的语气急促,再也不那么流畅自然。
赶紧回去
垂头丧气的男子走开之后,谢主管看都不去看他,连忙附到赵经理的耳边,又轻声说了几句话,然后对着两位姑娘招手道:“两位,你们也来试试吧。”
“我们?”何梦娇和罗丹丹措手不及,满脸惊讶。
“对,过来吧,你们在旁边也排了很久了,不算插队。”
后面的人听到这话,看到两位小妹妹,也纷纷插言附和道:“去吧,没事的。”,“怕什么,又不收钱。”,“哈哈,绝对不怪你们插队。”。
吵闹中,罗丹丹望了何梦娇一眼,忽然咬咬牙齿,贴在同伴的耳边说道:“试就试,反正他问的也不难。”
她错了。
两位小姑娘刚刚站定,谢主管便将手中几页文件随手放下,嘴巴张开。
他脱口而出的,便是一个又一个与同事们争辩了良久的问题。
这种深入领域的问题,别说答案,仅仅是问题本身,就足以令后面排着的人才们,以及旁边坐着的赵经理,完全听得瞠目结舌,云里雾里。
并非所有的人都是如此。
正如谢主管心中所料,几乎不管他怎么问,两位小姑娘都只会皱起眉头,仔细商量一番,然后便由罗丹丹细细回答,娓娓道来。
随着问题的逐渐深入,随着交谈时间的逐渐变长,谢主管的语气越来越客气,已经由面试者的严肃,变成了同行之间的礼貌探讨,热情交流。
这种情形很不正常,但又几乎没有人觉得这种情形很不正常。
两名女孩回答问题的方式,与谢主管的提问,完全是两种不同的风格。
仿佛是特意用来授课的解说一般,罗丹丹轻声细语的词句虽然不多,道理却表达得异样精准明确,令很多本来连问题都无法听懂的人才们,竟然对这些很是艰涩困难的疑问,建立起了隐约模糊的概念。
初时,众多人才们还只是存着看热闹,瞧新鲜的心思。后来随着罗丹丹逐渐不那么紧张,也逐渐将问题说得越来越透彻,他们只觉得许多上课时,上班时积累在心中的疑难,老师解说不出、自己苦思不明的难题,此时却被罗丹丹的三言两语,一下子豁然开朗。
吵吵嚷嚷的人才市场中,“星城华天广告公司”附近,忽然出现了一块分外安静的区域,人才们屏息闭气,听着一个沉稳的男声,和一个略微带点颤音,略微带点稚嫩的女声,探讨着行业内最为麻烦,也最为困难的问题。
坐在招聘台后的谢主管,自然最是收获最多的赢家。
在平面设计的领域中,他已经陷入了瓶颈状态好几年。但在这短短的几刻时间内,随着一个又一个的问题被两位小姑娘慢慢解答,他仿佛一下子冲破了心中阻塞良久的桎梏,解开了心头缠绕良久的难题。
他仿佛回到了刚刚开始接触平面设计的时候,他的眼前终于重新出现了那一片广阔的新天地。
其实,这两位小姑娘的水平,当然还远远达不到谢主管的层次。
只是吴小雨这个半路出身的老师,因为之前根本就没有受过正规的设计教育,也就完全没有受到传统思维的限定。
本来,像这种半调子的老师,不入流的学校,只可能教出仅仅懂得软件操作的学生。
可偏偏这只34级寄生体的脑部思维能力极其达,又将许多真正吸收了的基础学科知识,正确地渗入了平面设计领域,从而才造就出几十名特殊的平面设计学生,让他们拥有了一份完全不同于传统理念的新思路,也完全不同于传统思维的新想法。
而谢主管所需要的,正是这些可以帮助他摆脱瓶颈状态的新角度,新想法。
在这种情形下,不管是越谈越兴奋的谢主管,还是越听越入迷的赵经理和众多人才们,通通都盼着这次交谈一直没有尽头,一直能延续下去。
可是,谢主管终于问出了一个两位姑娘无法回答的问题。
这个问题,其实远远没有之前的问题那么高的难度,但两位姑娘冥思苦想,低头探讨半天,最后终于由罗丹丹抬起头来,坦诚地说道:“不好意思,这个东西,我们还没学过。”
哦……
几乎是同时,赵经理,谢主管,以及身后的众多人才们,一起以一种非常遗憾的语气叹息一声。
然后,谢主管才突然想起来,自己现在是在人才市场中,所做的是招聘人才的工作。
他连忙对两位眼圈开始红的姑娘说道:“两位,没学过不要紧,真的不要紧。你们先把简历交给这位赵经理,等以后学完了,我们再仔细谈。”
“可是我们的简历在表哥那里,还要一会才能拿来,可以吗?”
狗屁简历赶紧去死!赵经理赶紧说道:“不用不用,你们把基本资料和我说说,我直接写下来就可以了。”
很罕见的,眼睁睁地看着这种不公平的对待生,后面的人才们几乎都没有产生怨恨的情绪,他们只是将眼睛瞪得通红,说不出的羡慕向往。
赵经理拿出纸笔开始询问时,谢主管看到罗丹丹伸出小舌头,舔了舔干涸嘴唇。他立刻也觉得口中同样着了火一般的干燥,他连忙拿起两瓶水,拧开先送到两位小姑娘手中,简直有些心疼地说道:“赶紧喝,润下嗓子。”
“姓名……年龄……家庭住址……”
赵经理按照惯例一一问,两位小姑娘根据实际情况一一回答。
终于,赵经理问道:“你们还要学多久才能学完呢?”
“我们只有一个礼拜啦!”
一个礼拜?谢主管左手一滑,没有抓稳的纯净水立刻掉到了地上,他看都不看,心头大惊:仅仅是最后两人没法回答的那个问题,也是一个专门的领域。一个礼拜?一个礼拜只够说明最基本的几个入门概念!
他连忙问道:“只剩下一个礼拜了?你们学多久了?”
“我们学了一个多月了啊!”
“咳!咳!咳!咳!咳!”
正抽空喝水的赵经理,一口水呛进了鼻子里面,将他的脸涨得通红,他顾不得伸手擦上一擦,急急问道:“只学了一个多月,你们是在哪个学校学的?”
霎时间,“星城华天广告公司”招聘台的附近,变成了一片沉寂的区域。
所有人都像是中了魔法,突然之间变成了雕塑一般,一动都不肯动,只是通通支起了耳朵,听着罗丹丹清脆地说道:
“湘成电脑学校。”
湘成电脑学校,这个名称,在场的人几乎都是第一次听说。
但不用多久,他们的耳朵,便会因为这个名字出现的次数,生出厚厚的茧子。
……
十几分钟后,两位姑娘重新站到了人才市场的入口处。
十几米外,一名男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边跑一边道:“表妹,不好意思,我来迟了……”
奔到跟前,男子支住膝盖,扬扬手中的几页资料,道:“简历在这里,你们先看看,我们等下一起进去吧。”
罗丹丹回过头,望了望市场中乌烟瘴气的情形,再看看头顶上鲜艳明显的横幅,以一种极其感慨的语气说道:“表哥,我们不进去啦。你一个人去吧,祝你求职顺利愉快。”
----
各位亲爱的读者朋友们,本废柴已经很久没出去玩了。
明天是星期天,我想出去走一走,也趁着这个机会,将前面的内容,后面的大纲,好好地思索一番。
所以,明日停更,请假一天,敬请原谅。
谢谢大家。
八十章 飞往太阳的萤火虫(一)
又一个清晨,上了些年头的窗布没法阻止阳光的渗入,只能让它没法送进多少明亮,也没法送进什么温暖。
好不容易进入的微薄光芒努力着,各自孤军奋战,终于从被黑暗统治的房间中,抢到了斑斑点点的一块块小区域。
光影班驳中,隐隐约约可以看出房间很狭小,却摆着两张木床。它们分明和短短几步外的窗布一样,式样老旧,油漆剥落,早已不再年轻。
还在睡梦中的李敏就躺在左侧较矮小的木床上,她的眼皮微微颤动着,但这并不能驱去落在它上面的光点。于是,她眼皮颤动的幅度越来越大,频率越来越高,最后终于慢慢地睁了开来,露出一双迷迷糊糊的眼睛。
透过朦朦胧胧的视线,先印入李敏眼帘的,是天花板上那些早已习惯的,由于长期漏水形成的各种霉块;以及两侧墙壁上,几年来一直黄黑相间的涂料墙壁。
这种迷迷糊糊的状态维持几秒后,李敏的眼神逐渐清晰,思维逐渐活跃。
我醒了。
我醒了?
猛然间,李敏的眼睛瞪成乎想象的大小,她急促地吸口气,用力掀开薄薄的被子,甚至令它滑下床铺,掉到了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地上。
但此时的李敏根本没心思去注意那些,她急剧地翻过身,将手塞进了枕头底下。
然后便摸到了那个厚厚的信封。
它果然还在,这果然不是梦。
李敏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表情慢慢地舒缓下来。她呆呆地坐在床上,双手捧着信封放在胸前,身子一动也不动。
良久之后,直到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开始感觉到冷,李敏才将信封塞回枕头底下。然后,她穿好衣服爬下床,侧着身子走出两床之间的窄窄空隙,站到了狭窄房间中,唯一能摆下的家具前。
这是一张淡黄色木纹的梳妆台,无论是顶部雕着一个“喜喜”字的椭圆形的镜子,还是其他长时间被辛勤擦拭的表面,都显得同样的干净,光滑鉴人。
在它中央的木架两侧上,分别摆着两堆物事。右边的,是两把梳子,一只小喷壶,一支鸡毛掸子;左边是,是钥匙环,睫毛刷,修眉钳,指甲油,标着各种语言的瓶瓶灌灌,串着精美饰物的水红色电话,李敏刚刚拿到手上的湿纸巾,以及……等等等等。
我再也不用呆在这种地方了。
几分钟后,望着枕头的方向,李敏下定决心,接着便推开了房门。
缺少润滑的木门出“吱呀”的声音,拖鞋在水泥地表上踢出“沙沙”的声音。厨房中,一位正在忙活的女人,用中年女人特有的声线说道:“敏敏起来啦,快刷牙洗脸吧,我给你下碗面条。”
“妈,别下太多啦,我吃不下。”李敏走过去,站在妈妈刚腾出来的位置上,接过她刚涂上牙膏的牙刷,道:“妈,我有点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敏敏怎么啦?你说吧。”女人一边接水,一边说道。
“我……我……我……”
听到女儿口中这种以往非常熟悉,最近消失了一段时间的吞吐迟疑的语气,女人脸上的表情微微僵住,手中装满清水的杯子也微微一颤,荡出几滴掉到了地上。
她扶住灶台稍稍凝神,将杯子稳稳地递给李敏,然后便作出一个几乎看不出勉强的笑容,用一种几乎听不出叹息的声音说道:“敏敏好久没出去玩啦,等下妈去领了爸爸的抚恤金,就给你拿两百,好吗?”
“不,我不是去玩,我要……”
“敏敏乖……”女人抬起粗糙的手掌,打断了女儿的声音。
她用一种透着无限爱怜的方式,抚着女儿光滑柔嫩的脸颊,用一种透着无限温和的语气,对女儿说道:“敏敏乖,这个月只能拿这么多啦,家里欠了几个月的37块钱水费,妈妈等下想去把它交了;张老板铺子里的75块钱米钱,也拖了好几天了……”
说到这儿,女人顿了顿,不知不觉间已抬起了头,皱着眉头开始扳着另一只手的手指。
过了一小会,女人继续说话的时候,已换成另一种类似于自言自语的轻声:“……这两样是112块,去年朱阿姨那里借的300块,上个月就到了日子;这个月除了家里的米钱菜钱外,还得留70块付下个月的房租……”
厨房里,女人轻轻地数着一笔笔开支,她仰着脑袋,望着头顶乌黑油腻的天花板,已不再像是对着女儿说话。
女人的双手也不知什么时候绞到了一起,脸颊微微动着,每说出一个数字的时候,那上面的皱纹仿佛就每深一分。
她的语很慢,因为她一面说,还得一面很有些费劲地计算这些对她而言,无论是算术本身,还是算术之外,都很有些艰难的总额。
妈,我不是要钱……
看着妈妈微微颤动的嘴唇,李敏的心脏也微微颤动。
她好几次想出声打断妈妈的话,但或许是因为昨天收到的那封信,又或许是因为长久以来积淀的种种情感,她的喉咙里总像是梗着点什么东西,老让她不出声来。
仿佛是第一次,李敏看到了妈妈长满老茧的双手,布满皱纹的脸颊,浑浊凹陷的眼睛。
渐渐地,李敏的视线开始模糊,眼前的妈妈,仿佛和小时候看到的连环画中,最常见的老***形象重合在一起。而这位老奶奶,此刻正用中年女音,细数着一笔笔以往对她而言,是那么微不足道,转眼挥霍的小钱。
忽然之间,李敏明白了,梳妆台上的瓶瓶灌灌每多一只,半夜叫她出去玩的电话每接一个,妈妈头上的白便会多生出一簇。
厨房里亮堂堂的,正是朝阳日出的时候,可是那些落在妈妈头上的光芒,却犹如落日余辉般,将那儿照得白多,黑少。
一瞬间,李敏的鼻子忽然微微酸,刚才下定的决心也忽然之间土崩瓦解。她用力地抽了抽鼻子,放下杯子和牙刷,拉住女人的双手道:“妈妈……我不要钱,我只是想……只是想下个礼拜到处找找工作……想和你商量一下。”
……
李敏将碗筷拿进厨房,前所未有地拧开水龙头刷了一下,然后便回到了狭小的房间。
稍稍梳妆打扮后,李敏走到床边,从枕头底下摸出厚厚的信封贴到脸上,轻轻地磨裟着。
怎么办呢?她的脸上挂着难以言明的复杂表情,又一次抬头打量着住了十几年的房间。看着老旧的家具,墙壁上的污痕,天花板上的霉斑,李敏紧咬下唇,深拧眉头,心越沉越低。
直到目光转到了梳妆台右侧放着的两把梳子,一只小喷水壶,一支鸡毛掸子,以及左侧的一堆堆物事后,她的表情才渐渐轻松起来。
梳妆台左侧的东西一天天变多,右侧的东西一天天变少,女儿一天天长大,妈妈一天天衰老……
想着想着,她慢慢地又一次下定了决心,新的决心。
下个礼拜在星城找工作。
这一次,她相信绝没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事能够让她再次改变。
拉开梳妆台的抽屉,李敏轻轻地将信封塞到小时候被妈妈收起来的奖状最下方,然后,她关上抽屉,走出了房门。
走在花溪巷中,李敏稍稍抬头,这是她自从那一夜后形成的习惯。
但尽管如此,她眼睛的余光,仍然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在那个凹陷一块,四面仍有些开裂痕迹的位置上,正走过一位衣服可以忽略不计,脑袋上五彩缤纷,手中正握着电话哈哈大笑的女孩。
或者女人。
李敏忽然禁不住地打了个冷战,她赶紧将视线从那里移开,以一种仿佛被人追赶的度,快步奔出了小巷。
她的双脚哗哗哗地来回摆动着,心脏砰砰砰地激烈跳动着,直接走了一家理店摆在店外的镜子前,她才忽然之间停了下来。
镜子里:一位十七八岁上下,衣服整洁朴素,秀乌黑油亮的女孩,正慢慢地展开眉头,绽放出一个笑容,阳光照在她的脸上,让那儿尽情洋溢着青春活力的光辉。
同一个瞬间,狭小房间中椭圆形的镜子里:一位看起来五六十岁上下,衣服简单老旧,头灰白黯淡的老奶奶,正皱紧眉头,将一份厚厚的文件捧到眼前。
她的眼神中,凝聚着很大比例的困惑和迷茫。
是的,纸张上那些文绉绉的字句,对她而言太过费力了一些。
她呆呆地站着,维持着苦苦思索的姿势,直到良久良久之后,她才忽然之间僵住,脸上瞬间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下一个瞬间,她猝然放下了厚厚的文件,猛然抬手捂住了眼睛。
但指缝中,大颗大颗的水珠,已不停地滑了出来。
它们掉在半空中,在阳光的照射下,尽情地反射出晶莹剔透的光辉。
梳妆台上斜斜地放着一个信封,它的表面上印着三排油墨喷印的文字。
信人:明珠城海港平面设计广告公司/人事部
收信人:湘成电脑学校/平面设计班/李敏
注:内附聘书,小心收。
八一章 飞往太阳的萤火虫(二)
平面设计班课程完结倒数第九天时,罗丹丹与何梦娇走出了人才市场。
倒数第八天时,李敏将聘书塞进了梳妆台抽屉。
包括她们自己在内,没有人知道,这就是吴小雨所教的平面设计班中,成功找到工作的前三位学生。这前三位,便已让湘成电脑学校在广告设计这个广泛交流的行业中,造成的第一次不小的影响。
这仅仅是开始。
倒数第七天时,第四位,第五位,第六位找到了工作。
倒数第六天时,第七位,第八位……第十二位找到了工作……
倒数第五天时,第十三位,第十四位……第二十一位找到了工作……
……
倒数第五天傍晚。
满脸疲惫与忿忿的苏智爬完最后一级楼梯,走到了租住的房间前。
他伸手搭住门把,**钥匙,然后便软软地靠到了门上,仿佛刚才那几个相当简单的动作,已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与心神一般。
呆呆地僵了一会后,突然之间,苏智整个身子猛然一起力,将房门撞到墙壁上,出“砰”的一声。
钥匙吊在门把附近来回晃荡着,苏智管也不管,停也不停,看也不看,他笔直地冲进房间,将自己狠狠地摔到床上。
平时休憩的方式,此刻没有产生任何效果,苏智的胸膛剧烈地来回起伏着,鼻孔里出越来越沉重急促的喘息,和钢丝床不堪重负的挣扎呻吟混杂到一块。
就这样躺了一会之后,苏智又猛然间睁开眼睛,跳下床来,用简直称得上恶狠狠的方式,扑到计算机的旁边,按下了电源。
计算机蜂鸣一声,开始启动。
在这个过程中,苏智将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显示屏刚刚亮起,他便迫不及待地点开了文本输入。
咬牙切齿的声音瞬间被噼里啪啦的敲击声掩下,苏智在键盘上飞舞的手臂青筋绽出。
显示屏中,一串串的文字飞快地显示出来:
“狗屁公司的狗屁裙带关系”
“我是星城大学广告设计专业的毕业生,在今天到一个狗屁公司面试的过程中,遇到了一件令人非常愤怒的事情……”
……
倒数第四天清晨。
星城环宇大厦。
戴灵勇走进办公室,第一件事便是启动桌上摆着的计算机。
作为“锦绣广告公司”的副总经理,戴灵勇称得上业务繁忙,但他每天上午都会花上一个小时的时间,用来浏览业内几个比较著名的论坛。
一边喝着清茶,一边看了一会之后,戴灵勇忽然注意到一个回复帖数非常高的讨论帖。
“狗屁公司的狗屁裙带关系”
孩子,每家公司都有裙带关系。戴灵勇这么想着,笑了笑,点击打开。
和所有愤怒中的表达方式一样,主贴内容又臭又长,充斥着漫骂与自怨自艾。
戴灵勇滚动鼠标中键,一目十行地快跳读着,过滤掉词汇丰富的漫骂与自夸之后,主贴内容可以很简单地叙述出来:
一位自称重点大学毕业的应届生,在“星海设计广告公司”参加复试的时候,不幸失败落选。不过,几乎所有参加应聘的求职者,都觉得面试主持者存在相当严重的裙带舞弊现象。他们的证据相当充分:好几十名高校生没被选上,最后应聘成功的,居然是一个只有十几岁上下,仅仅在一所职业培训学校呆了不足两个月的小屁孩。
现在的广告公司这么混乱了?戴灵勇的脸上浮出看热闹的神情,他将杯子里的茶水一口饮尽,继续滚动鼠标中键往下阅读。
去掉“顶”,“楼主着相了”,“摸摸可怜的楼主”,“潜力贴,广告位招租”等等水帖之后,戴灵勇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于是,他的表情中,轻松的成分越来越少,疑惑的成分越来越多。
13楼回复:楼主,我很不忍心打击你,但事实上,你碰到的那个十几岁的小屁孩,可能就真的就是个高手。我本来也和你一样,不愿意承认这个世界上有天才这种神秘生物,但前几天在人才市场应聘时,我却碰到了两个十几岁的小妹妹,她们在平面设计上的功力,啧啧啧……
17楼回复:13楼的兄弟,那次你也在啊?很可能我们就站在一起哦,那两个小姑娘好象也自称在职业学校学了一两个月吧?好象叫什么湘什么的。
75楼回复:顶13楼,17楼的两位。这件事我也知道,不过我是听朋友说的,那个学校的名字我知道,它叫湘成电脑学校。
133楼回复:湘成电脑学校我也知道,不是在什么人才市场,前两天我们公司来了一个小屁孩,也一样是十几岁,厉害得惊人,据说他们学校有个很强大的老师。
197楼回复:湘成电脑学校都不知道?你们ouT啦!
回帖中,言讨论湘成电脑学校的用户越来越多,他们一个个言之凿凿,说得绘声挥色,戴灵勇留了个心眼,看了看他们的注册日期和贴数量,果然一个个都是老用户,不大可能一起为一家民办学校打软广告。
也就是说,湘成电脑学校这个职业培训机构,只怕当真有些古怪。
戴灵勇皱着眉头,放开鼠标,身体靠到软椅上,入神思索。
过了好一会,他按下办公桌上的内部电话,道:“小刘,给我拿一下上个月投到公司信箱的简历。”
十五分钟后,助理走进办公室,放下一堆简历,站到一旁。
戴灵勇翻了翻,果然找出一名在年龄栏中写下16岁这个可笑年龄,在毕业院校中写下“湘成电脑学校”这个可笑名称的求职者。
他将这份简历抽出来,递给刘助理,道:“你安排一下,叫这个人下午来面试。”
刘助理仅仅看了一眼,便立即微微地低下了头,他将脸上浮出的表情,和眼中传达的心意,悄悄地藏了起来。
狗屁经理的狗屁裙带关系。
他这么想着,关上办公室的房门,走了出去。
……
倒数第四天下午。
站牌前,星城117路公交车卷起一小片尘土,慢慢停下,后门敞开,一位孕妇抱着大肚子艰难地踏上台阶。
在后门四周的乘客们纷纷站起时,离门口最近的丁远航已抢先一步,搀着孕妇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对着连连道谢的孕妇微微笑了一下,丁远航走到一旁站好,扶住了公交车内的扶杆。
这时,他听到了身旁一位同样站着的女孩开始讲电话:
“恩……晚上请你吃饭……不是喔,是很多人喔……我今天找到工作啦……才不是呢,是锦绣广告公司,在环宇大厦里面上班喔……”
丁远航并不愿意偷听旁人说话,便站远了一些,可公交车内人虽然不少,小姑娘的声音却很是清脆响亮,仍一声声地不停往耳朵里面钻。
“……真的呀,我骗你干嘛……嘿嘿,羡慕吧,试用期3500喔……好,晚上你随便宰……”
试用期3500!
丁远航就算是块木头,也忍不住对着小姑娘上上下下,来来回回打量一番。
最多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怎么拿到这么高的工资?莫非做那个的?
丁远航,或者说许多人心中的疑问,被旁边的一位婶婶问了出来:“姑娘,你多大了呀?”
小姑娘将粉色的电话小心地塞进包包里,清脆地答道:“我16岁啦。”
“这么小就没读书了呀?”
“没有啊,我刚刚从湘成电脑学校毕业呢。”
“湘成电脑学校?”婶婶额头浮出几道皱纹,道:“没听说过,你在那里学多久啦?”
“我在那儿学了两个月的平面设计啦……”
“那你……”
在婶婶有心的诱导下,两个人的交谈越来越融洽,越说越详细,和车内几乎所有的人一样,丁远航的双脚不由自主地踏前一步,脑袋也不由自主地微微侧着,入神倾听。
……
倒数第四天傍晚。
提着一只大编制袋,丁远航回过头,朝着气雾氤氲,正是生意最忙时分的小饭馆出神地望了一会,然后便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彻底地离开了这个打工两年的地方。
他摸摸裤袋里那包硬硬的钱,脑子里便立刻浮出了那个无比熟悉的数字。
3015元。
这是他的押金,加上一个半月的工资。
抢在银行下班前的最后十五分钟,丁远航走近营业柜台,将其中的800元寄回家中,又从剩下的钱里面,分出200寄给了大学刚刚毕业的妹妹。
半个小时后,他步行走到了湘成电脑学校,找到办公室,交出1500元,报了两个月的平面设计课程。
然后,在武装部的门外,他找到了一家小饭馆的老板,好说歹说,终于用510元定下了两个月的中晚餐。
最后5元钱,他买了最后一包烟。
在丁远航看来,这是自己二十一年的生命中,最冒险的一天。
……
57位没被聘任的高校生中,苏智表达愤怒的方式,并不是其中最为激烈的一个。
“狗屁公司的狗屁裙带关系”7925的浏览者中,戴灵勇的思索,并不是其中最为深入的一个。
69位公交车上的乘客中,丁远航的举动,并不是其中最为冒险的一个。
无论是令苏智愤怒的裙带学生;还是令丁远航冒险的学生;
她们都不能算是吴小雨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平面设计班中,造成影响最大的学生。
这是很微不足道的一天。
课程越来越接近完结,越来越多的学生们,以越来越快的度,找到了越来越好的工作。
惊人的起始薪水,惊人的就业率,正以惊人的度,扩散着惊人的影响。
而这个时候,这一切的源头,吴小雨,正放下电话,结束了与学校Boss刘老板,一次关于学校的重要通话。
八二章 飞往太阳的萤火虫(三)
夜晚。
湘成电脑学校办公室中。
坐在沙上,刘校长手中捧着学校近两个月来积下的种种文件资料,聚精会神地浏览。
结束与吴小雨的通话后,这位年近六十的老头,马上搭乘飞机赶到星城,并立即与陈校长、吴小雨一起进行了将近两个小时的商谈。
虽然连番操劳,不过直到此刻,这堆老骨头仍没有一点疲惫的感觉,他的脸色红润,眸子光,精神很是亢奋。
办公室的房门轻响一声,刘校长转过头,脸上立刻浮出微笑的表情,道:“你们来啦,快请坐,快请坐。”
领头的正是吴小雨,他关上房门,对着刘校长微微点头,伸手指向身后的一男一女,道:“刘老师,这两位学生就是张靖和杨赛蓝。”
话音刚落,站在门侧的两位立刻接口,用礼貌的语气,少年人特有的声音说道:“刘老师,您好。”
“你们好,你们好。”刘老板往沙内侧挪了挪,挤出位置示意两人坐下。他的嘴中连连说话,目光仔细打量。
站在吴小雨的身后,两位学生的脸上略带些稚气,身材相貌都只称得上是普通。不过刘老板早已经老了,也早已经知道,年龄外表所能表露的信息,往往不是最重要的。
他注意的是,两位学生站得很是沉稳,身体上也几乎没有丝毫拘束扭捏的动作。
这个现令刘老板暗暗点头,脸上的微笑中,和蔼可亲的成分又更多了一些。
待到三人坐定,刘老板便搬出那番相当纯熟的寒暄关怀。在这个过程中,老头语不快,声音不高,动作不多,他一面说,一面继续用那双饱经岁月风雨后,不但没有浑浊,反而更加锐利的眼睛,仔细地观察着两位学生。
不出意料,这两位刚满18岁的孩子,限于阅历与经验的缘故,果然有着种种不那么成熟的地方。
但如果不是以自己这个年近六十的老头作为比较标准,而是仅以普通人论的话,这两个小家伙倒也称得上是举止得体大方,吐词清晰恳切。
这些方面,确实已符合要求。
刘老板作出这个结论,便在结束又一句闲聊后,坐直身子,很自然地将声音调整为比较正经的语气,问道:“张靖同学,杨赛蓝同学,你们两位好象还没有联系好工作单位吧?”
两人同时摇了摇脑袋,回答道:“我没有。”“我也没有。”
他们回答的度非常快,差一点点就成功掩住了回答之前,两人几乎同时产生的一段转瞬即逝的迟疑,和一个几乎微不可察的小动作:
张靖和杨赛蓝,飞快地利用眼角的余光,朝吴小雨的方向瞟了瞟。
刘老板注意到了这一点。
更确切地说,他早就注意到了这一点。
因为这并非第一次了,作为一位“老”老板,刘老头“精神集中”、“眼神锐利”的属性值相当高。他早就现了两位学生,在听到任何询问性的话语时,都会不自觉地产生刚才那种表现。
那种表现,那种迟疑,以及那种眼神,刘老头非常熟悉,因为他以前也同样碰见过许多次。
在他的四个儿子和两个女儿还很年幼的时候,每当这些小家伙们碰到了疑问,便都会用类似两位学生刚才的那种方式,试图从最信任的人身上,取得某种提示。
因为在他们的心中,那个人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可以解决任何问题的。
刘老头心中闪过多年前的回忆,嘴中问道:“班上好象有很多人都找好了工作吧,你们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刘老头很满意地看到,这个略有些冒犯的问题,并没有让两位学生的神色生任何变化。张靖回答道:“我觉得找工作不用着急的,以后有得是机会。我现在只想好好地学完所有课程内容。”
这个答案很符合刘老头的心意,于是他微笑了一下,道:“吴老师说你们是班级上学得相当好的学生,我有个想法,你们参考参考……”
说到这里,刘老头清了清嗓子,用自己最温和,同时也最具有说服力的语气道:“……学校现在需要两位平面设计课程的实习老师,不知道你们两位是否愿意?”
实习老师?
同一个瞬间,两位学生立刻又用习惯性的方式,朝吴小雨的方向瞟了过去。
对面的沙上,吴小雨略低着头,微眯着眼睛,没有给他们任何提示。
这一回,张靖没有收回目光,他略一沉吟,道:“我想请问一下,如果担任实习老师的话……应该是可以继续听吴老师讲课的吧?”
这个不属于工作时间、工作待遇、工作要求、或者是其他任何与工作相关的问题,另刘老板在两位学生进门之后,第一次在脸上出现了惊讶的成分。
他望了望张靖,又望了望没有说话的杨赛蓝,这两个孩子的眼中,有着难以用言语表达的孺慕之意;这两个孩子的视线,此时正投射在略低着头,看不到表情的吴小雨身上。
长大后,你们就成了他……
刘老板感慨着,轻轻地咳了咳,道:“当然可以。”
……
办公室外的楼道口。
送走两位学生,或者说两位实习老师后,吴小雨也向刘老板道声告辞,走过了门卫室;走过了铁门;走过了几位站起来向他问好,又坐下继续一边纳凉一边看书的学生;然后便渐渐地融入了黑暗之中。
刘老板回过头,摸出电话看了看时间。
23:05。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回到宾馆上床睡觉,而是深吸了一口夜晚的空气,迈开双腿,慢慢地在武装部的院子里来回渡步。
六月初,晚上的温度还不算高,院子里凉风习习的,吹在身上很是舒服。两旁的灌木从中,昆虫们抓紧短暂的生命,竭力出各种各样的声音,仿佛这样,就可以向整个世界宣告它们的存在一般。
夜并不深,几十米外,隔着一段阴影,街道上仍然是一片热闹繁华的景象,不过刘老板的身旁,却只有大片大片的黑暗,除了他之外,再没有其他的人。
一桩事已经做完了。刘老板这么想着,晚上,陈校长和吴小雨一起向他提出了好几个建议,他现在只完成了其中的一个。
另外的几个建议,刘老板并没有直接答应,虽然内心中,他承认两人的看法确实非常正确;也很倾向于真正实行,但习惯了沉稳的老头,总觉得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实施这么多的新措施,实在有些过于急促冒险。
他慢慢地走着,深深地呼吸,想好好地理清思路,再仔细地考量一番。
但或许是刚才与两位实习老师的接触,又或许是一些其他的东西,刘老板总觉得心中有点乱,总没法达到平时沉思的那种状态。
渐渐地,当心中开始略微感觉有些焦躁之时,刘老板决定暂时放下思索。
于是,他抬起头来,现不知不觉,自己已走到了宿舍楼下。
头顶上,二楼和三楼的每一个窗口中,几乎都亮着灯光,但除了院子里的昆虫鸣叫外,刘老板的耳中,并没有听到其他的任何声音。
刘老板摸出电话看了看。
23:45。
他立刻皱起了眉头。
这个学校所有的布置,几乎都与他参与完成。刘老板记得很清楚,由于宿舍楼由民居改造而成,很难布置统一的照明电路,所以,学校基本上并不强制学生们的熄灯时间。
但这并不表示,他这个学校的所有者,便会因此姑息容忍眼前这种,几乎每一个房间都亮着灯光,让它们白白浪费电费的情况。
刘老板放下电话,轻轻地走到了楼道中。
爬上二楼,远离了楼下的那堆昆虫后,刘老板的耳朵里清净了许多,但这显然不可能让他的心情变得愉悦,只能令他的眉头皱得更深。
爬完最后一级台阶后,刘老板立刻推开了紧靠楼道的第一扇房门,他的右手已熟练地伸向墙壁右侧,摸到了那个熟悉的灯光按钮。
然后,他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不能按下去。
房间里依然明亮。
灯光下,学生们或捧着书本,或拿着笔记,或趴在床上,或坐在桌前。他们的脸上,几乎是同一种专注认真的神情。
在这些人中,离刘老板最近的,便是坐在离房门最近的桌子上的张靖。
但就算是他,也仿佛根本就没有听见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他依然将脑袋埋在书本之中,神情严肃专注,没有一点兴奋的表情。他仿佛完全忘记了“实习老师”是这么一回事;仿佛完全忘记了自己晚上去过办公室一般。
刘老板不知道自己在房门口站了多久,直到某位学生大约将笔记翻到了最后一页,然后抬头在桌子上寻找书本的时候,才终于看到了站在门边的老头。
刘老板立刻将手指放到了嘴边,作出了噤声的表示。
这完全是无用功。
那名学生根本就没看到他的这个动作,在扫了一眼之后,学生直接翻开了书本,然后立刻又沉迷到了自己的世界之中。
受到这般冷落,刘老板哑然一笑,轻轻地带上了房门。
再一次走在楼道中,耳边昆虫们关于生命的赞歌越唱越响亮,刘老板忽然想了半个小时之前,在大门口,那几位站起来向吴小雨打个招呼,然后再坐下继续看书的学生。
看来,吴校长与陈校长的那几条建议,确实可以尽快实施。
霎时间,刘老板的心中作出了决定。
----
本周工作繁忙,更新时间可能都比较晚。
抱歉。
非常抱歉。
大家骂我吧,打我吧,搞我吧,用力些,狠些,使劲些。
八三章 学而优(一)
刘老板慢慢地渡出武装部,走向宾馆,心中仍有许多事情想不明白。
吴小雨并非他亲自聘任的教师,对这位年轻人,刘老板以前保留的,仅仅是每年一两次到学校察看时,生成的浅薄印象。
他想不明白,以前的吴老师,似乎只能算是“还过得去”,现在却能从学生们的眼中,得到那么真挚的孺慕之意;从学生们的身上,得到那么强烈的敬重之情。
刘老板的阅历经验已经足够丰富,但再怎么丰富,他也只能算是一只没疯没蠢的碳基猴子。
所以他不可能明白,当自己的努力,真正决定了几十名学生性命的时候,吴小雨费尽了怎样的千辛万苦,才艰难地熬到了现在的倒数第四天。
吴小雨付出的,是怎样的千辛万苦?
毫不夸张地说,第一批学生,既然沦落到了湘成电脑学校这种民办培训机构,那么他们的身上,几乎都或多或少地有着迟钝、懒惰、调皮、乖僻、愚蠢,等等等等各种各样的缺点。
或者说毛病。
但几十天之后,当刘老板爬上宿舍楼察看的时候,这些渣滓们,已经变得那么的认真努力,勤奋刻苦。
做到这一点,吴小雨付出的,是怎样的千辛万苦?
何况困难并不仅仅如此。
最为重要的是,第一批学生,还全部学会了吴小雨所教导的全部内容。
乎想象的大量内容。
做的这一点,吴小雨付出的,是怎样的千辛万苦?
吴小雨付出的,是真正的一千份辛,一万份苦,一亿份心血。
在这颗蔚蓝色的小星球上,并非只有吴小雨这么一位愿意付出的老师,但很多时候,其他的老师们就算愿意,也根本没法做到吴小雨的这种程度。
他们没法从各个角度,各个方面,综合进度,快跳跃讲解,最大化地节约时间。
他们没法将每一句话,调整成最具说服力的语气,最简短精确的句子,最能勾起学生兴趣的谴词造句,最适合剖析解释的结构顺序。
他们没法在做这些的时候,还得同时用眼光,向走神或是做小动作的学生,投去真诚的眼神;向有疑问的学生,根据对他们脸上表情的计算解析,猜测出他们的具体疑问,并投去或表示确定或表示否定的目光。
除了这些难度不是太高的要求之外,吴小雨在其他方面,为上课做的许多事情,大约许多教师们,甚至连睡梦中都不曾经历过。
毕竟,正常碳基猴子的脑浆,没法像34级寄生体那样高搅拌;正常碳基猴子的心脏和其他器官,也没法像34级寄生体那样全力激。
若是某位教师,一定要奋力拼搏,试图勉强做出类似的事情,那么不用三个小时,光荣教师榜上,又会多出一例倒在讲台上面的感人事迹。
就连已经做到了这些的吴小雨,也完全与轻松无关。
对学生们来说,课程越到后面,专业程度和困难程度也便越高,接受的度也就越慢。
而吴小雨付出的努力,就必须越多。
早在一个星期之前,吴小雨就感觉到了,上课时,由于用脑乎寻常的过度,身体内部各个器官乎寻常地激,他承受的痛苦一路直线上升。
到了现在,甚至已经渐渐达到了进行34级寄生体的常规锻炼时,遭受到的十分之一的惨痛煎熬。
痛苦程度,并不是两种折磨最大的区别。
可怜的猴子,对两种痛苦虽然是同样的无可奈何。
但其中一种带着无数的诅咒痛恨,另一种却带着些微的心甘情愿。
至少,目前身体绝大部分仍由碳基构成的蠢猴子,现在是带着些微心甘情愿的。
……
00:25。
观察室半空的墙体上,分别从三个方向,伸出三支拉直后,至少有一百米长的条形机械臂。
它们分别抓着吴小雨的腹部和两条小腿。在白炽灯的照射下,三支机械臂反射着钢铁寒光,它们的外形纤细,最粗的部位,仅有吴小雨的拇指大小。
三条机械臂不时扭曲成各种形状绕过室内的种种物品,没有撞到或是碰到任何东西。
就这样,它们灵巧地移动着,将吴小雨托在半空中,托着他从钻石型观察室内壁的一个棱面前,移动到另一个棱面前。
在这种悬空的状态下,每过几秒,吴小雨便会从鼓鼓囊囊的怀中,掏出一块巴掌大小的物品,塞进自动打开的墙壁棱面内,然后又被三支机械臂抓着,飞快地送到另一个棱面旁边。
自从观察室完工之后,这是吴小雨每过几天都要完成一次的工作。利用“自然科幻”杂志社支付的稿酬,吴小雨通过林德拜尔,或者干脆亲自购买了种种匪夷所思的物品,将它们通通安装到了观察室的各个部位上。
没过多久,每个棱面都开启又闭合了一次,吴小雨怀中的所有物品也全部安装完成,他伸出右手拇指,用指甲在支住腹部的机械臂上轻轻划过。
于是,观察室内的某个棱面上,立刻伸出了第四支机械臂。它快地移动着,将一块扁平状的东西,往吴小雨的方向送来。
这是观察室内的专用键盘,全世界只有吴小雨这么一只猴子才有能力使用。
因为在这个专用键盘上,直接裸露着密密麻麻的电路,此外并没有半个按钮。
吴小雨双手摊开,当键盘送到了身前,他便立刻将十个指头的指甲放到了键盘电路上,开始飞快地滑动起来。
同一个瞬间,“烧烤银河系”七楼专线电缆的电表指针,开始飞快地转动。
同一个瞬间,“烧烤银河系”的顶楼平台上,观察室外侧的每个棱面,同时悄无声息地展开一个十平方厘米大小的洞口,每个洞口的底下,都露出一个黑漆漆的镜头。
同一个瞬间,观察室钻石型的内壁上,所有的棱面,同时变成了一个个显示屏幕,它们播放着各样各样的景象。
在这些显示屏幕中,十几个棱面显示着四周各处高楼的景象,十几个棱面显示着防洪大道上的景象,十几个棱面显示着浏阳河中的景象,十几个棱面显示着远处大桥上的景象,等等等等。
这些景象,全部由高分辨率的图象组成,在某一个比较夸张的棱面上,甚至正显示着大桥上的,某辆车内的,某位乘客脸上的,某个斑点中的,某条寄生虫排出的,某颗虫卵上的,某粒细菌的,某个细胞的,细胞核。
这还算不上什么。
除了这一两百个与“监控系统”和“安全系统”相关的棱面显示内容外,其他的绝大多数棱面上,正显示着无比遥远的星空。
自然,它们也同样由高分辨率的图象组成。
半空中,键盘电路上,吴小雨指甲的滑动度非常快。
根据指甲移动的方向、距离、力道、顺序、等等,键盘电路也同时将一串串得到的讯息反馈到观察室的十几台控制电脑中。
四支机械臂飞快地扭曲移动着,它们一支托住键盘,三支托住吴小雨,将这只猴子举在半空中,飞快地旋转。
仿佛一粒被赌神高摇动的骰子。
34级的寄生体并没有因此头晕眼花。
通过这种摇骰子的方式,每一个瞬间,吴小雨的眼睛,都始终对准着他想要观察的棱面显示屏。
数百个棱面显示屏。
通过这种会将**甩成面条的方式,吴小雨同时控制着棱面外壁上的数百个镜头,从数百个显示屏幕中,观察着两三块星域;
也同时将观察到的内容,参考已经真正学会的部分天文学知识,通过计算机,将它们绘制成一份份最标准的星图留档,以等待几个月后全部观察完成时,再重新解析组合。
这就是吴小雨仰望星空的方式。
可想而知,任何一只纯正的碳基猴子,都不可能见过此时观察室中的情形。
仅仅三个月的稿费收入,吴小雨这间小小的观察室,就已经几乎达到了地球上小型天文台的观察效果。
不过,除了“土法胶水”外,“观察室”中再没有任何越地球上已有科技的新明;除了“土法胶水”外,1a7489也并没有指导吴小雨制作过其他的任何东西。----目前34级的寄生体,既没有那个能力,也没有那个必要。
最重要的是,让寄生体真正掌握地球上目前已有的天文学理论知识和各项天文学成果,本来就只需要目前地球上已有的各种“科技”。
没错,完成这个微不足道的小目标,根本不需要明任何一样新东西。
任何一样。
碳基猴子们有个特点,它们的蠢脑壳,在完成某一个目的时,往往会由不同的国家,不同的机构,不同的人员,明出无数几乎一模一样的“新”物品。
这还仅仅是它们对时间、资源最为常见、最为普遍的浪费方式。
还有些时候,仍然是同一个目的,这群猴子们还会从“高级”、“先进”蠢思路出,又一次重新明出无数几乎一模一样的“新”物品。
他们的脑袋,很少用来思考另一个方面。很少思考怎样利用目前已有的物品,进行比较优化、合理、高效的组合后,直接达到更加“高级”、“先进”的目的。
这种利用方式,吴小雨每天都在想。
他不得不想。
因为,这间观察室的后期改造,几乎全部由他自己完成。
几乎全部由他自己看尽网页,翻尽书本,搅尽脑汁而完成。
“几乎”的意思是:在后期的改造过程中,1a7489提供了相当重要的帮助。
这份帮助有很多个方面:
要求,要求时间,要求时间结束后的提示。
以及惩罚。
八四章 学而优(二)
1a7489的帮助无所不在。
前两天,他又对寄生体提出了新的要求。
小小的要求:
吴小雨必须将这段时间内,通过观察室的后期改造过程,建立的关于对已有物品进行优化、合理、高效组合的概念和原理,完整系统地传授给他的下一批学生们。
对这个要求,吴小雨就算用34级的**思考也能明白,它绝对与1a7489的终极目标----一艘符合星际航行最低标准的宇宙飞船----紧密相关。
毫不夸张地说,除了1a7489自己之外,吴小雨是最希望这个终极目标能够早日实现的碳基猴子。
34级碳基猴子迅搅拌脑浆。
第一秒,他想出了教授学生的方案。
第二秒,他拨通电话,建议刘老板,在湘成电脑下一期的课程中,开设学习模具设计专业的班级。
在这一通电话中,以及在接下来与立刻搭乘飞机赶到的刘老板再次商谈的过程中,吴小雨自信满满,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他信誓旦旦地声称,早在好几年前,自己就已经为模具设计这门课程,作好了充分完整的准备工作。
凭良心说,吴小雨并没有说谎,他只是稍微使用了一下夸张的修辞手法。
对模具设计,吴小雨绝对不能算是一无所知,绝对不能说是完全陌生。
至少,早在好几年前,这只猴子在某次闲得蛋疼之际,确实曾经在学校的资料堆中,翻到了一本关于模具设计的入门书籍。
拜现在的强记忆力所赐,吴小雨很清楚地记得,当时自己将那本书捧在手中,很艰难地翻过了五页。
目光呆滞,脑壳昏,伴着十个阿欠翻过了五页。
这段记忆只有短短的三分钟。
三分钟后,吴小雨接下来的记忆,便是关于另一本无意间从以前老师们留下来的书堆里翻到的,关于爱情、动作、人体艺术的漫画。
可想而知,短短三分钟内连跳带扫读过的几个零碎句子,究竟可以让吴小雨对模具设计了解到什么程度。----办公室中那只信誓旦旦的猴子,甚至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嘴巴里的“模具设计”,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吴小雨对这门课程的所有准备。
一分凭记忆,九分凭猜测,吴小雨不负责任地认为:
模具,就是批量生产产品的模型。
模具设计,就是利用计算机设计好大到飞机、汽车,小到茶杯、钉子等等工业产品上的零部件模型。
吴小雨知道,自己凭空想出来的这个概念,肯定与实际情况有着巨大的差别;而且他也知道,模具设计,其实与他在观察室中改造已有物品的组合原理、组合概念,根本就是目的相反的两件事情。
他的目的,或者说1a7489强迫他的目的,是教导学生们尽可能地组合利用已有物品;而模具设计的目的,却是设计新的物品。
选择“模具设计”,是一件很无可奈何的事情。
因为在湘成电脑学校中,或者说,在全华夏所有的培训机构中,本来就不存在“反模具设计”这么一门课程;也没有哪位老师,会给平面设计班的学生们讲解组合机械的原理。
吴小雨只能选择“模具设计”,只能选择这唯一一门与他所要教导的内容有所联系的课程。----目的完全相反,确实也算一种联系。
1a7489的要求,还附加了另外一点:
教学极限实验继续进行,吴小雨的学生,必须增加十倍。
这种大幅提升的数目,吴小雨很平静地接受了,他根本提不起难过的力气,他早已筋疲力尽。
吴小雨还很平静地建议刘老板,将武装部的会议室也一并租借下来。
至于多招十倍学生后的师资力量、住宿安排、中晚伙食、实践设备、就业规划等等等等……
这些琐碎的“小”事情,吴小雨很体贴地留给了陈校长、许华、龙九梅、以及周琦去具体操作。
就像1a7489每次提出要求后,剩下的具体过程全部丢给吴小雨自己去费尽心血一样。----这是吴小雨从1a7489身上,学到的第一项本领。
……
观测时间到。
悬挂在半空中的骰子,倏地停止下来。
紧接着,四只机械臂甩出强烈的爆空音,它们迅回缩,在观察室内划出四道黑影,零点一秒之内便藏回了原本所在的棱面之中。
同时,“烧烤银河系”中,整栋大楼所有的灯光,忽然增强了一点点亮度;七楼专线电缆的电表指针,转动的度也忽然缓慢下来。
观察室外,绝大多数棱面上,一块块巴掌大小的镜面悄无声息地滑动一下,使棱面重新变得光滑平整。而它们在室内对应的显示屏幕,也全部在闪烁一下之后,重新恢复成了散着金属光泽的墙面模样。
在这个时候,由于惯性的作用,身在六米高空的吴小雨,还没有开始往下坠落。
又一个零点一秒之后,吴小雨腹部和双腿的机械臂虚影终于消失。正是这个时候,他的身体,也终于在大地母亲一再召唤下,扑向了地板。
脑袋朝下,扑向地板。
度非常快,但吴小雨的表情中,除了紧张外,并没有惊慌恐惧的成分。他双手握拳,咬住下唇,瞪大眼睛,在额头撑出了好几道皱纹。
转眼间,这只猴子的身体便掉到了离地面只剩半米的位置。
在这个时候,吴小雨才终于张开了一直紧握的双拳,将这对可以轻易举起一堆煤气罐的爪子,瞬间平移到头部两侧,轻轻地按住了地板。然后,在这对爪子先略微弯屈,再略微伸展之后,吴小雨的身体,便以一种违反人体生理构造的方式,迅地原地翻转了一下,由头上脚下的方式,稳稳当当地停了下来。
在这短暂的,一连串的过程中,除了十几台计算机的风扇颤鸣声外,观察室中,再没有响起一点点其他的声音。
还好,成功着陆了……
吴小雨先轻轻呼出一口气,然后又马上皱起了眉头。
这一次,又是哪里出错了?
他脑子里想着这个疑问,身体走前几步,站到了环绕在他降落位置四周的其中一台计算机前。
在这台计算机的显示屏幕上,正密密麻麻地显示着一行行的程序代码。
它们便是机械臂的自动控制程序。
吴小雨伸出右手,轻轻地按在摆放计算机的桌子上。一秒之后,被他手掌覆住的位置,微不可察觉地闪烁了一下,出了一点点蓝色的光芒。
验证成功。
随后,吴小雨的右手五指又以一定的规律轻轻地敲了敲桌子,地面上的某块地板,立刻倏地翻转,送出了一块电路键盘。
下一刻,吴小雨的十个指头放到了键盘上,开始滑动;而他紧紧拧起的眉毛下,那对黑色的瞳孔中,也立刻显示出一排排迅翻滚变动的代码。
机械臂的总体设计,总体思路,总体程序,自然不可能属于34级猴子可以完全独立编辑的能力范围。
这些部分,大多是由1a7489给予提示,或者亲自操刀完成。
麻烦他老人家的后果相当严重,在这颗星际毒疮的概念中,能量的利用与节约,总是摆在相当重要的位置上。
于是,在工作时,机械臂总是很精确很稳定地按程序运作;工作结束后,它们同样也很精确很稳定地按程序收回。
一切都无可挑剔。
机械臂没有意识,它们不会介意当自己收回时,某只猴子是一个什么样姿势,或是正停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吴小雨很介意。
几秒之内,他已经将程序完整地看了一遍,然后眨了眨眼睛想了想,又开始重新浏览。在他的脚底下,地板干净整洁,因为它们本身就具有一部分自动除尘祛污的功能。
这种功能并不强大,在机械臂刚刚完成的那几天,地板们经常无法做好保持清洁的工作。
因为,在那几天,它们经常收获到很多份碳基猴子的鼻血,也经常收获到很多颗碳基猴子的牙齿。
吴小雨的身前,计算机显示屏幕的滚动度非常快,偶尔,上面还切换出几个关于计算机、或者是关于机械的著名交流论坛界面。
这是吴小雨第十八次试图更改程序了。
对一个每天只有几十分钟用来查找资料,询问专家的业余爱好者而言,更改一个逻辑紧密、环环相扣、与许多门专业学科紧密相关的程序设计,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但吴小雨不能不努力,因为,在零点几秒之内,高空调整身体姿势,并又在零点零几秒之内,利用双手翻转身体,是一件更加困难的事情。
负担繁重的地板如果拥有智慧,它大约也会支持吴小雨的想法。
因为对它而言,吸鲜血,扫牙齿,同样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十分钟后,吴小雨的瞳孔忽然收缩了一下,一行行的代码也终于停止了翻滚。
蠢猴子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最后一个关键的程序节点。
他将那几行代码改了改。----和前面的十七次的看法、做法完全一样。
稍稍检查一番后,吴小雨利用中指指甲,在键盘上以一种非常流畅的方式快划过。
电路键盘收回。
地板翻转。
显示屏幕关闭。
最后,吴小雨走出了观察室。
皮鞋踏在粗糙的水泥地板上,出沙沙的响声,吴小雨抬起头,天空中阴云密布。
四天之后才会下雨。
已经将全部教材知识转化成了本能的脑袋,瞬间就让仰望天空的吴小雨,得出了这个结论。
随即,他立刻想到了比下雨更为迫切的问题。
学校招收的学生,能达到1a7489要求的十倍数量吗?学生们,真的能够理解我在观察室中领悟的一切吗?
蠢货。1a7489不愿浪费能量,所以这句话并没有转变成吴小雨可以听到的声音。
夜深了,七层高的顶楼平台上,风呼呼地吹着,吴小雨身体微微有些颤,他的脸色苍白,嘴唇上也只有一点点淡淡的血红色。
好冷。
失去了某些功能的碳基猴子,紧了紧身上单薄的衣衫。
夏天,比冬天更加寒冷一些。
八五章 学而优(三)
平面设计班课程完结倒数第二天。
中午。
还剩四层。
还剩四层,张波浪心里默念着。
此时,这位三十来岁的男子,正偏着脑袋,侧着头,盯着右手提住的塑料袋。
塑料袋是服装店购物后赠送的那种,大路普通,中等大小。当然,张波浪并不关心袋子,他关心的,是袋子里面装着的,差十厘米就要撑到袋口的印刷品。
密密麻麻堆着的,层层叠叠码着的小本印刷品。
这些印刷品,现在还剩四层。
呼。
对着袋子,张波浪摇摇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将肺部灼热的气息,喷到了更加灼热的空气中。
作这个动作时,他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前方不远处三位年轻女孩正走过来。
张波浪立刻抬起头来,迎了上去。
他走前几步,左手已伸入塑料袋,抓起了三份小本印刷品,嘴中说道:“您好。”
这句礼貌温和的话,并没有起到它应有的效果。
三位行人同时露出程度不同的错愕表情,站在左侧的一位,甚至往后退了一步。
很正常,她们被惊到了。
在她们正前方的半米处,张波浪提着塑料袋的右手正伸展着,作出一个表示阻拦的动作;而他的左手,则将三份浅黄色封皮的小本印刷品,以一种不可抗拒的姿态,强硬地摊在三个人的面前。
不是打劫,是传单。一秒之后,行人们才反应过来。
同时,张波浪也正重复着说道:“您好,请看一看。”
三位女孩马上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站在左右的两位,立刻侧身抬脚,绕过了张波浪的位置。而被张波浪正面挡住的最后一位姑娘,她的眼神中略微露出一点烦乱,轻轻地伸出两个指头,拎起一本小印刷品,然后立刻侧一下身子,急急追向前方几米处的同伴们。
“这种东西你接了干嘛?”
“看看……长安电脑学校,学习一年,分配工作,月薪1400-2500……”
“有个鬼1400-2500……这种骗子学校……”
夏日的微风,除了送来热气,还送来了几步外行人们的对话。
张波浪回过头,便看到了刚刚离开塑料袋不到十秒的印刷品,仿佛很舍不得离别似地,此时正躺在前方几米处的地面上,赖在那儿不肯起来。
骗子学校……
张波浪又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这一次,他的声音中增添了许多无奈的成分。
“骗子学校”这个头衔,可不是“长安”一所学校的荣誉。
这可是整个星城所有的培训机构,一起齐心协力、努力拼搏了十几年之后,好不容易才打造出来的口碑。
现在,这份口碑开始挥它无形力量的时候,终于到了。
不过,此时的张波浪,还没有思考到那么深刻的程度。
他抬起手肘擦了擦额头,将那儿细密的汗珠抹成一片泛着油光的水痕,在这些水痕中,还有着一些或黑或黄的痕迹;而张波浪衣袖上的那层灰痕中,也有了一些湿润的痕迹。
或许是头抬得太高,烈日炎炎,天空中白花花的一片,张波浪视网膜中的景象开始变得有些恍惚,他使劲眯了眯眼睛,让眼前的景象重新变得清晰一些。
做完这个动作,张波浪舔了舔干涸的嘴唇,迎向又一批走过来的行人。
……
还剩一层。
当阳光渐渐变弱;树木楼房的阴影渐渐变长;微风送来的气息中,渐渐有了些凉意时,塑料袋中还剩下浅浅的一层小本印刷品。
“您好,请看一下。”
送出又一本浅黄色封皮的印刷品后,张波浪以这几天来养成的习惯回过头,用目光追随着行人的脚步。
那本刚刚离开塑料袋的印刷品,果然又躺到了地上。
这时,一阵微风吹过,它浅黄色的封皮,黑白分明的内页,或是浅红色的封底,便开始哗哗作响,微微颤动。
张波浪被汗水浸透的衣衫也微微颤动着,正如他的身体,他的身体凉凉的,正如他心头的感觉。
这几年来,培训机构整个行业每况愈下,越来越难以招到学生。这种情况,有政策因素,有行业因素,有社会因素,有很多其他乱七八糟的因素;这种情况,张波浪早就很清楚了,但他万万没有料到,今年,情况会严峻到这个程度。
进入招生旺季已经两周了。
这两周,到目前为止,“长安电脑学校”只招收到十七名学生,不到去年同一时期的五分之一。这个可怜巴巴的数字,让张波浪,让他所有的同事们,根本就感觉不到“旺季”的存在。
“长安”这种迷你型职业培训机构,平常的日子里,收入如果能够与开支持平,那么它就已经称得上是良好经营。
张波浪,以及张波浪的同事们,所有的指望、所有的利润,几乎都集中于夏季几个月的大量招生。
大量招生……
张波浪几乎忍不住又一次要叹息出声。
太离谱了,今年太离谱了。他的嘴中喃喃念叨着,两周才招到十七名学生,这种情况如果继续下去,那么三个月之后,大家只怕就得集体回家吃风。
前方又走过来两人,张波浪止住心头的思绪,迎了上去,道:“您好,请看一下。”
这一次,两位行人很配合地接过了宣传印刷品。他们一边低着头观看,一边走进附近的烟酒专卖店。
“长安电脑学校,学习一年,分配工作,月薪1400-2500……诶,这份工资好象还挺不错的……”
“狗屁,传单上的东西你也信?”说话者瞟了瞟张波浪所在的位置,回过头以一种稍低的声音继续道:“这种狗屁学校很烂的。我听人说了,他们收的学费又高,又教不了东西,推荐的都是上流水线的工作。”
“不会吧?”这三个字以逐渐攀升的语调说出,充分体现了言者疑惑的心态。
“不会?”回答者的声音,同样也抬高了一些,里面还夹杂着怀疑对方智商的口吻:“会的很!你如果真想要1400的工资,还不如去找个中介,起码学费省下来了。”
“操……”这个字之后,又一张宣传资料被某只攥紧的右手,拧成了皱巴巴的纸团。
几米外,一直竖起耳朵的张波浪,脸上第无数次地感觉有些热,他不愿再听下去,抬起脚,准备往前继续散传单。
来不及了。
张波浪的动作太慢。于是,几天来,他非常讨厌的,听了非常多次的对话,又一次钻进了他的耳朵:
“如果你真的想找个学校学点技术的话。有个湘成电脑学校教得相当不错,那里毕业的学生找工作,真是容易得很。”
“湘成电脑学校?没听说过……”身后传出了新的声音,张波浪忍不住扭回头,便看到了烟酒专卖店的老板,将他略有些肥胖的上半身趴在玻璃柜台上,正向两人搭话道:“这年头,星城还有不骗钱的学校吗?”
“当然有罗,而且那个学校就在我们芙蓉区……”当一个人掌握了旁人所不知道的情况时,那么他的声音,一般和此时讲话的对象一样,尽显洋洋自得自得之情:“这个学校确实很不错的,我邻居家有个孩子,就是在那里学了两个月,现在在一家设计公司找了份4000的工资。”
“哦?那……”
当三人的对话进行到这儿的时候,快步离开的张波浪已经无法听清。他坚持着,仍然又走出好几十米,才停了下来,继续了几份传单。
过了一会,张波浪掏出电话站到树荫下,看了看时间,然后便拨出了一个号码。
“黄老师,得怎么样了?”
“很难啊……”电话里传出来的声音有气无力,“好多人都不肯收,累死了,现在还剩两三层……你那里呢?情况怎么样了?……”
情况怎么样……张波浪回头望去,视野范围内,从他的脚底下,一直延伸到数百米外街道尽头的拐角处,地面上,到处乱七八糟地躺着“长安电脑学校”的宣传印刷品。
他苦笑了一下,尽量以积极的口吻回答道:“我只剩下最后一层啦。这里好得很,满街都有学校的宣传单了。”
电话中的声音立刻带了些忿忿的情绪:“太不公平了!我好吃亏,下次我要求换到你那条街来。”
“恩,明天保证和你换……”
说完这句话,张波浪按下结束通话的按钮。
几秒后,他拨出了另一个号码,这一回,等了十几秒,对方才终于接通了电话。
“喂……”
这个声音沉沉的,拖出长长的尾音。
哪怕是再没有经验的人也能知道,电话那一头的仁兄,大约刚刚才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张波浪道:“郑老师,下午有人报名没?”
“屁人报名……”停了一小会后,电话接着开始传送一串串的牢骚:“报名个屁……今天见鬼了,不但没有报名的,连咨询的人都没有来一个……我跟你说,你们两个在外面打广告,到底有没有把传单出来啊?一定要到位啊,千万别偷懒,今年我们才招了……”
张波浪放下电话,塞入裤兜,顺便按了一下结束通话的按钮。
在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他的眉头紧紧地皱着,胸膛微微起伏着,眼睛直直地盯住几个街口外,武装部那张隐隐约约的大门。
好一会儿之后,张波浪咬紧牙齿,鼻翼两侧轻轻地颤动几下,哼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湘成电脑学校……我倒要看看,它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
然后,张波浪拖着疲惫的双腿,右手提着最后一层印刷品,左手抹着额头的汗珠,朝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这个时候,正是平面设计班课程完结倒数第二天。
临近傍晚。
----
感谢周推破万。
感谢大家支持。
八六章 壮士一去兮(一)
《金蛋人生》,外星人强迫某人,一天到晚搞环保的故事。
----
几个街口,看起来似乎不远,走起来却花了不少时间。
当两侧高楼的阴影完整地覆上了整条街道时,张波浪终于一边擦着汗水,一边站到了武装部大门外的巷口。
这儿和他印象中的模样有一点点差别。
匆匆一撇间,张波浪看到,通往武装部的小巷左侧,正停着一长溜小车。而巷子的右侧,则摆着七、八张放着笔记本电脑的桌子,几位西装革履,看起来略显年轻的家伙,正无精打采地或坐在桌子后,或趴在桌子上。
大约是隔壁的“心连心市”正在搞活动吧。
张波浪想当然地判断着。
走出几步,摆在小巷最前端的桌子后,一位年轻人站起来问道:“先生您好,请问您需要助听器吗?”
张波浪眼睛的形状,迅由椭圆向正圆变化。
请问您需要拳头吗?他心中恼怒,脚步加快,硬邦邦地丢下两个既表示回答又表示疑问的字:
“毛病?”
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张波浪的脸色很是阴沉,脑袋微微偏着。
所以,他便看到了几步外,在大街上推销残疾人用品的脑残家伙,脸上带着些古怪的笑意,将手中的纸盒放到了身旁唯一一张没有摆放计算机的桌子上。
神经病!心中本来就很是烦躁的张波浪往地上喷口唾沫,绕过了武装部的铁门,走过了门卫室。
湘成电脑学校的接待处很好找。
只花了一秒,张波浪便在右侧民居一楼的楼道上方,看到了那块悬挂着的,两平米大小的鲜红招牌:报名处。
这么快的度,除了观察力外,张波浪还得感激从那个位置上,不知道隔了多少道墙壁,仍然隐约能听得清楚的一阵阵喧哗声。
张波浪确实非常感激。这一点,可以从他微微上扬的嘴角,微微眯着的眼睛,微微带点微笑的表情中看出来。
这种声音,张波浪以前在自己学校的办公室中,听到过许多次。
每一次都表示:有人闹事!
张波浪三步并成两步,朝着招牌指着的方向大步走了过去。
进入楼道后,隔着墙壁,一旁湘成电脑学校的招生办公室中,果然一阵阵本地方言、塑料普通话、男人的粗声、女人的尖声、小孩的稚声、电话的铃声……等等声音胡乱混杂在一起,交织着钻进张波浪的耳朵里面。
越往前走,耳中听到的喧哗声便越大。
张波浪脸上的笑意也越来越浓。----如果能令人心情愉快的话,噪音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情。
马上,张波浪先生推开了办公室的房门;马上,张波浪先生往后退了半步。
办公室的房门显然有着非常好的隔音质量,在它刚被打开的瞬间,喧哗声猛地拔高到了惊人的程度,仿佛变得有如实质一般,迎面掀了过来。
啧啧啧啧啧啧……
站在门口,撑住门把,张波浪一边摇头,一面四面环顾,连连咂嘴。
这么大的场面……得出多大的事呢?
和张波浪先前所预料的一样,办公室中的人数,几乎可以用“密密麻麻”这个词来形容。
小小的办公室中,到处挤着男人女人大人小孩,他们有的坐在沙上,有的坐在椅子上,有的坐在桌子上,还有些坐在随时都有可能露出裂缝的玻璃茶几上。
除了这些可以放下**的位置外,更多的人,只能委屈他们尊贵的臀部,倚靠着办公室四面的墙壁。
除了张波浪外,其他所有人的脸上,几乎都挂着焦急烦躁的神情。他们的嘴巴来回张合着,使劲地制造噪音。----那种努力的劲头,仿佛只要稍微停歇一下,就会永远忘记怎样说话一般。
张波浪的嘴巴也同样没法合拢,趁着没人注意轻轻地走进了办公室,反手关上了房门。
挤过最为拥堵的门口,张波浪挪到了办公桌旁,然后也学着旁人的摸样靠到了墙壁上,准备观看一场不收门票,已经播放了一部分的大片。
站了好一会,张波浪的耳朵才逐渐开始适应这种高度噪音的环境,终于可以从杂乱无章的声音中听出它们各自表达的讯息。
也正在这个时候,办公桌上,响起了又一阵铃声。
一位脸圆腮红的姑娘立刻接起了电话,结束了与身旁一位面红耳赤的大婶争吵般的谈话,也吸引了张波浪的注意力。
“喂,您好,这里是湘成电脑学校……”
张波浪看到,这位圆脸姑娘堵起一边耳朵,略皱着眉头作出仔细倾听的动作。
她一面说,一面用仿佛通话对象正站在身前的姿势连连点头,道:报名不需要任何考试,没有任何要求。您只需要抽个时间,到星城芙蓉区武装部湘成电脑学校办公室来办理一下报名手续就可以了……”
从姑娘极其流畅的语气可以看出,这位办公室接待,明显已经将这番话说过了不少次。
也明显已经招到了不少学生。
不行,这样可不行……
赶紧闹起来吧!张波浪开始着急,开始为办公室中情绪还不够激动的群众们着急。
大约是对方早已知道报名地址,姑娘继续皱着眉头倾听一会后,又道:“对,对,就是这个地址……不,等一等,您听我说……不,您下午不用带被子过来……也不用带桶……也不用带席子……什么都不用带……您不能直接入学……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您会报名……但报了名也不能直接入学,必须先等待两个月的时间,然后才能到学校来听课……”
两个月……
听完这句话的一瞬间,张波浪想起了去年,自己学校因为推荐出去的学生对流水线工作不满,也是好几个人整天跑到学校来闹事。结果不得已之下,学校只得给所有的学生们放了两个礼拜的假期。
湘成电脑学校一停就是两个月,这得出了多大的事啊。
张波浪又咂了咂嘴巴,露出了非常同情的……
笑容。
几乎是同一个瞬间。
电话筒中冒出了三个字的声音:“为什么?”
此时,张波浪站在离姑娘半米左右的位置上。
这个距离并不算远,但在办公室这么嘈杂的环境中,电话里的声音却仍然很清晰地传了过来。
张波浪可以想象,电话另一头的人,心头有多惊讶,声音有多洪亮。
不过,如此响亮的声音,并没有刺到谁的耳朵。
因为,脸蛋圆圆的姑娘明显早有心理准备,她在说完了“等两个月”之后,便直接将电话放远了一些。
等那个音量惊人的疑问出之后,姑娘才重新将电话放到了耳边,又道:“……不能直接入学,是因为学校下一期的名额早已报满。请您耐心等待再下一期……”
招满了?
这个借口不错,张波浪连连点头。
姑娘说到这儿的时候,大约是对方又开始插话,她稍停了停,才接着道:“……不,不,没办法安排了……这不是钱的问题……真不是钱的问题……先生……”
可怜的姑娘……张波浪快意地看到,当对话进行到这个阶段的时候,姑娘圆圆的脸蛋上,已经开始冒出了一些细汗,眉头越皱越紧,表情逐渐向无可奈何转变。
“……先生,这绝对不是学费的问题……我们只按规定收费……恩……恩……我理解您很有诚意,但这也不是诚意的问题……”
是啊,这是有人闹事的问题。张波浪这么想着。
大约是电话另一头的报名者仍然固执己见,说了什么蠢话,姑娘忽然抬起头来,用一种非常无奈的神情,对着办公室中密密麻麻的人头看了一眼,然后低下头,用明显的疲惫语气说道:“您不用来……您亲自来也没用……办公室里全都是亲自来的人……您来得早一点,还可以找个座位,现在已经没地方站了……”
办公室里全都是亲自来的人!
张波浪脸上的笑容倏地僵住,而他的脸色,也迅由红变白,由白转青,最后变成了黑色。
办公室里全都是亲自来的人!
这句话变成了一道旋涡,张波浪只觉得脑袋一阵阵眩晕。
这时,姑娘放下了电话。
霎时间,房间里的喧哗声,立刻又上扬了一个层次。
许多颗人头开始纷涌向前,纷纷移向办公桌的位置。许多只手胡乱往四面八方挥舞着,一旦抓到了什么,便立刻将它往后推,以获得一些向前的反作用力。
张波浪的身上,自然也搭上了好几只手,而他的身子,则不由自主地离办公桌越来越远。这一次,或许是已经习惯,或许是其他原因,张波浪将人群中传出来的叫声,听得清清楚楚。
“周老师!把我家的娃排到下期吧,随便安排到哪个旮旯里坐着都可以。”
“我家敏星站在后面听就行!周老师!麻烦您跟校长递个话,我家敏星很瘦的,有个站的地儿就成!”
“别挤,让我过去,我报下下期,让让啊!”
……
不到二十秒,张波浪没花自己一分力气,轻松地回到了办公室的房门旁边。
他的身上干干净净的,再看不到一点下午沾上的灰尘;他的右手也干干净净的,再看不到一点下午提着的印刷品。
在前方,在无比遥远的几米外,透过无数只脚偶尔露出来的一点点空隙,张波浪看到了它们,看到了它们浅黄色的封皮,看到了它们浅红色的封底,同时也看到,它们的颜色,正在迅地消褪着。
他没去拣。
两周才招了十七个人……
很奇妙地,张波浪忽然想起了自己辛苦两周的收获。
而此时,在他的眼前,就在这一间房子里面,便已经过了那个数字。
他呆呆地站着门边,不去管耳朵听到了什么,不去管眼睛看到了什么,不去管脑子想到了什么。
也不去管过了多久。
忽然间,他回过神来,视线里,透过那些脚,地面上的印刷品,已经由浅黄和浅红的颜色,变成了和他脸上一模一样的黑色。
于是,张波浪转过身,空着双手走到门卫室,问道:“请问教室在哪边?”
走向门卫指示的方向,他的牙齿咬得紧紧的。
张波浪的声音很轻,只说了一个字:
“操。”
----
求推荐票支持。
谢谢大家。
八七章 壮士一去兮(二)
从门卫室到宿舍楼的路上,右侧武装部的某栋建筑旁,一位头灰白,大热天穿着正装的老头,正指挥着一群工人,搬着各种各样的装修工具,往一处室外楼梯走去。
张波浪跟着抬起头,便看到最前面的工人们,已经有好几位走进了二楼的某个房间。房门上贴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会议室”三个金字。
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自然没法引起张波浪的兴趣。
他回过头,走到宿舍楼下,直接踏入了楼道。
太阳西照,使得宿舍楼大部分的地面铺上了一层橘黄的颜色,也使得宿舍楼中的温度比室外还要高上几分。
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张波浪慢慢地往上爬。他很想早点去教室看看,但却不敢加快脚步,狭窄的楼道有如烟囱一般,四面八方紧闭着,一丝风也没有。
越往上爬,张波浪便觉得身上越热,四周的空气渐渐变成了一件厚厚的棉袄,紧紧地将他夹住,令他透不过气来。
好不容易坚持到了三楼之后,张波浪再也无法忍受,他四处张望着,终于从本就很狭窄的楼道中,找到了一处更为狭小的阴影,停了下来。
他马上就后悔了这个决定。
一旦停下脚步,这位间谍先生立刻觉自己的身上,简直没有一块稍微舒服点的地方。
尤其是脸上、脖子上、小臂上这些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更是通过无数的神经纤维,此起彼伏地向大脑传导着一阵阵与刺痛和湿粘有关的信息。
站在阴影中,间谍先生扯着嘴,喘着粗气,左手撑腰,右手只稍微在脖子上碰了碰,便摸出了一大把汗珠,也摸出了一大把辨不出具体成分的粗糙粉尘。
不知过了多久,当张波浪的指甲由于到处擦汗,变得乌黑油腻时,他终于合上了嘴巴,也结束了扯风箱一样的喘气声。
这个时候,他才从本以为安安静静的环境中,听到了一丝丝隐隐约约的声音。
准确地说,是某个人说话的声音。
声音相当模糊,没法听清具体内容,不过作为一名有着十几年工作经验的培训教师,张波浪从中听出了同行的味道。
是的,同行的味道。
那个声音,带着他所熟悉的,那种特有的平静中和的语气;用的是他所熟悉的,那种特有的富有说服力的语调。
最重要的是,那个声音虽然细微,却一直连绵不绝,正是教师讲课的特点。
这肯定就是湘成电脑学校的“那个”老师了。
张波浪这么想着,仅仅从这道声音中,他就判断出,“那个”老师的教学能力,绝对远在自己之上。
这一点,本就在张波浪的意料之中,倒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又过了一会,他终于走出了狭小的阴影,慢慢地登上后面的阶梯,这次他的度变得更慢,好一会儿才终于走上了四楼。
踏完最后一级台阶后,按照门卫指点的方向,张波浪转身往右侧走去。
刚刚转过拐角,这位先生立刻身体一颤,心头大惊。
在门卫所说的教室方向,两米宽的阳台走廊上,太阳正斜斜地照着,但张波浪可以肯定,地面上绝对没有一丝光亮。
所有从天空而来的光线,绝对都已经被眼前这些密密麻麻的身体,挡得干干净净。
密密麻麻的身体。
它们一直从走廊的末端,延伸到张波浪身前两米左右的位置,粗粗看去,已不下六七十人。
张波浪无法确定具体的数目,这也不是他关心的重点。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以及教室中隐约传出的讲课声外,张波浪再听不到一点点其他的声音。
这堆密密麻麻的人群,仿佛同时中了邪法一般,好象失去了所有的活动能力。他们仅仅是呆呆地站着,没有一个人说说话,更没有一个人动一动。
若不是近处几个人的额头上,还有着蜿蜒而下的汗珠;而额头下,也有着偶尔眨动的眼睛的话,张波浪绝对会认为,这些躯体不是真人,而是某个恶作剧的家伙,摆上的一堆泥人木塑。
大约是终于走到了开阔处的缘故,此时,一阵微风轻轻吹过,将张波浪的衣衫吹得微微作响,也将前面众多站立者的衣杉吹得微微作响。
这阵久违的微风,没能给张波浪带来任何舒服的感受。
它们带来的,不是凉意,而是寒意。
如坠冰窖,寒毛倒竖。
幸好,这个激灵也让张波浪恢复了成年人的心智,他立刻觉了这些人的异常之处。
这些人大多数西装革履,偶有几个穿着稍微休闲一些的,也一看便是质量上乘,价值不菲的服饰;他们站立的方式,通通都是上半身微微前倾,向着教室的方向;而他们的脸上,也通通都是严肃专注,聚精会神的表情。
这种姿势,这种表情,张波浪并不陌生。
这种姿势,这种表情,在张波浪自己给学生们上课时,在他讲到了自己最为得意的精彩之处时,他也同样曾经从学生们的身上,看到过这种表现。
张波浪最为得意的精彩之处,每门课程,有整整几分钟的惊人时间;而有这种表现的学生,每个班级,有整整几位的惊人数目。
不过,无论如何,张波浪这位职业培训学校的教师,仍然一眼便能看出。
这是一种极度入神的倾听方式。
他们,正在听教室里的“那个”老师讲课!
作出这个判断后,张波浪立刻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神经病一样……有这么好听吗?
虽然很有些不以为然,但张波浪却也情不自禁地跟着侧了侧身子,探着脑袋想要试听一下。
和之前一样,讲课的声音仍然模糊,张波浪什么都听不清楚。
不会吧?他们都能听清,我就听不清?拍了拍自己的耳朵,张波浪又试了试。
仍然什么都听不清楚。
莫非是办公室里吵太久,耳朵不习惯了?张波浪使劲地甩甩脑袋,耳朵里既不痛也不痒,不过,这个摇头晃脑的举动,倒是令他一下子就从最后几排站着的人中,现了一位相当特殊的人物。
这位人物斜斜站着,并没有什么奇特的动作,他的身体也并不强壮,甚至还有些瘦弱。
可就是这个瘦弱的身躯,却散出一股无可比拟的气势。
他就那样简简单单地站着,却像星空中的月亮一样耀眼;就像沙尘里的珍珠一样明亮;就像蚯蚓堆里的蛆虫一样醒目。
若不是刚上楼时被阳台上的人群惊住,张波浪早就应该在这群西装革履、衣冠楚楚的人群里面,现这位仅穿着一件无袖汗衫的仁兄。
刘松龄。
张波浪轻声念着,这是老熟人,是另一所职业学校----“亿星电脑学校”----的培训教师。
他立刻挤了过去,伸手拍向刘松龄的后背。
手掌刚刚碰到汗衫,张波浪的掌心,便立即感觉到一股烫热与潮湿。
在他触碰的位置上,出现了一个明显的掌印,而几滴汗珠正沿着汗衫下摆,滴到了地上。
但是,汗衫的主人却没有任何反应,直到张波浪又使劲拍了拍他的肩膀,刘松龄才缓缓地回过头来,呆呆地望着张波浪,过了好几秒之后,才终于从眼睛里射出了一点点熟人见面的目光。
他的第一句话便是:“干嘛?”
张波浪反问道:“你们是怎么听到的?”
这句话问得有一些没头没脑,但刘松龄却立刻知道了张波浪想要表达的意思,他撇撇嘴,道:“这个……”
刘松龄一面说,一面将左耳上戴着的一样物事摘了下来。
这样东西,早在十几分钟之前,早在武装部的巷口,早在某人手中的包装盒上,张波浪便已经见过了它的模样。
助听器!
他立即就明白了那个脑残推销员的古怪举动,也明白了他的古怪表情。
不过,现在张波浪没空想太多。
在刘松龄的帮助下,他很快将助听器戴到了耳后。
实际上,助听器就像眼镜一样,是很不适合正常人使用的辅助工具。它虽然确实能增加一点点的听力,但也确实会产生一定的副作用。
没有人将这一点告诉张波浪,他也只是觉得,在习惯了一小会令人头晕眼花的噪音和耳鸣之后,自己果然将教室里的声音听得稍微清楚了一些。
这个时候,已经是平面设计班课程完结的倒数第二天。
吴小雨讲的,自然也是平面设计的倒数第二节课,他这个时候所讲的内容,早已过了张波浪这种三流学校的三流教师,所能掌握的范畴。
实际上,吴小雨正在讲解的“在真实度与夸张度的方面,设计作品应该如何取舍”的问题,张波浪在此之前,甚至听都没有听说过。
可是,或许是职业的缘故,或许是积累的缘故,或许是吴小雨的缘故,或者是三者都有的缘故,仅仅听了两三句话之后,张波浪便抓住了吴小雨的讲解要点,也对他正在讲解的问题建立了清晰的思路。
和吴小雨平时的讲课风格一样,这个问题只持续了短短的一分钟。
在这短短的一分钟内,张波浪的脑袋全运作。
很奇妙的,吴小雨讲课的方式仿佛具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令张波浪产生了精神分裂一般的,几乎接近病态的感觉。
在这一刻,他既一边全神贯注听着讲解,又一边对平面设计的某个具体方面,产生了翻天覆地的观念改变,而这两者之间,却是互不干扰,同时进行。
许多个以前的学生们的提问,那些被他支支吾吾,含糊混过的提问,那些实际上连他自己也弄不明白的提问,在这短短的一分钟内,张波浪找到了解答。
许多个以前上网时看不懂的教程,翻书时想不通的原理,讲课时略过的部分,闲聊时争吵的焦点,在这短短的一分钟内,张波浪找到了解答。
隐隐约约地,张波浪还感觉到,自己刚才所领悟的那一些,只要回去之后,再好好的思索研究一番,绝对还大有进一步的推演完善的可能。
但他此时却不敢深想,因为他生怕自己错过了吴小雨接下来的任何一句话,他强迫着自己认真倾听接下来的内容,将所有纷沓而来的许多念头,通通先压制到意识深处。
突然。
这一切结束了。
张波浪的耳中,又只剩下了一点点隐约的声音。
助听器被刘松龄摘了下来。
立刻,张波浪身体一顿,脑袋微微一晃,眼睛四周的毛细血管,立刻开始常输血,而它的形状,也立刻变成了正圆,死死地瞪着了身前的老熟人。
刘松龄早已转过身,看也没看他,只丢下一个轻飘飘的句子:
“这是我的。”
操……
两分钟后,张波浪的耳朵上,戴上了一对新助听器。
这两分钟的时间,其中一分钟用于脑残推销员对助听器的使用说明,另外一分钟,用于教室到小巷间的来回奔跑。
在这两分钟的时间内,张波浪的钱包里,减少了一些负担;而他的衣服上,增加了一些重量。
夕阳斜照,使得张波浪的半边身子黄灿灿的。
虽然身后空无一人,甚至偶尔还可以感觉到丝丝凉风,但张波浪的额头上、脸上、脖子上、前胸后背上、仍然处处爬满了汗珠。
毫无疑问,比起刚才缩在狭小阴影中的时候,张波浪现在的身体肯定更热;但比起刚才,他现在也没有了丝毫难受的感觉。
这算不了什么,阳台上的六七十个人中,张波浪是来得最晚、位置最靠后、身体最凉快的那一个。
包括张波浪在内,所有人都密密麻麻地挤着,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作什么动作。除了耳朵里经过了放大的讲解外,他们似乎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炎热,也根本不知道自己衣杉下摆滴下的汗珠,已经在脚边形成了一小摊一小摊的水渍。
湘成电脑学校,实在应该增加一名医生的编制。
毕竟,没人中暑的奇迹,不可能持续到永久。
----
求推荐票支持。
谢谢大家。
另:本书讨论群,87928576,欢迎大家加入,殴打群主。
八八章 壮士一去兮(三)
时间慢慢过去,太阳的光芒渐渐变得黯淡。
突然间,仿佛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四楼阳台上,本来静静站着的人群产生了一阵轻微的骚动。许多人的身体微微动了动,大部分人的额头上,现出了浅浅的纹路。
张波浪也皱起了眉头,因为吴小雨的讲解,他忽然有些听不清了。
当然,不可能所有的助听器同时出现了问题。
它们功能良好,而且通过它,张波浪还听见了一阵放大的脚步声,以及一男一女……不……一只公狗和一条母犬的吠声。
张波浪咬咬牙齿,克制情绪,不让自己走神,不让自己去埋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不过,这已经毫无意义了,带着点沉闷回响的脚步声越来越重,那对狗男女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和许多人一样,张波浪再也没法听清吴小雨讲解的内容。
于是,他一把摘下了助听器。
在这个时候,不需要它的辅助,张波浪的耳朵里,也已经可以很清楚地听到了这对遭受数十人怨恨的交谈声。
操……
这个字,再一次地停留在张波浪的喉舌之间。刘松龄早就注意到了他危险的表情,第一时间就紧紧地捂住了他的嘴巴。
也正是这个时候,脚步声**的沉闷回响消失,变得清脆响亮了许多,而它们的源头,也已经踏入了阳台这种开阔地带,进入了走廊上众人的视野。
上来的,是一位姑娘。
和所有人一样,张波浪仅仅瞟了一下,就赶紧低眉顺眼,将脸上忿忿的表情藏得无影无踪。
然后,他悄然抬起眼皮,偷偷望去。
这是一位貌美靓丽的姑娘。
就算将她脸上化妆品的加成去掉,仅仅是170以上的个子、苗条的身材、纤细的蛇腰、年轻的活力,这几样便已足够令人遐想翩翩。
更令人难以移开目光的,是姑娘眼眸中的光华流动,脖子上的珠光闪烁,以及……
那最最重要的,令人不敢轻举妄动的,左手边的那只公……
那位男子。
很普通的男子,除了体重稍微多了几十公斤,身高稍微少了十几厘米之外,他的身材还算标准。男子的身上,穿着一件不会过50块的短袖衬衫,装扮相当朴素,只胸前挂着一块铭牌。
小小的铭牌,上面贴着一张连他爹妈都不一定有兴趣看第二眼的三寸免冠相片,下面写着两行小小的文字:
“湘成电脑学校”
“主讲教师/许华”
所以,和所有人一样,张波浪仅仅瞟了一下,就赶紧低眉顺眼,将脸上忿忿的表情藏得无影无踪。
而女子,也因此满脸巧笑嫣然,满口妙语连珠,将身旁的许华哄得扬眉咧嘴,油光满面。
就这样,两人慢慢地走了过来。
到了近处,也不需要许华如何作势出声,张波浪已学着旁人的模样,自动站到一旁,让出了一条小径。
很好!张波浪一边让开,一边心头暗喜,准备趁乱在前面找个更能听清楚些的位置。
马上,他就知道了自己的想法太过愚蠢。
其实张波浪不必妄自菲薄,他的算盘,几乎所有人都曾经打过一次。只不过,这种计划的成功次数,实在是屈指可数。
谁都想找个更加靠近教室的位置。于是,这条小径不再普通,它由人挤人、肉贴肉产生,主要的组成成分,是辛苦与痛苦。
好几位原本站在边缘的家伙,早在挤迫来临之前,就从心理到生理上,都作好了准备。
此时,他们或手工定做、或限量出售的西装,正紧紧地抵住不知几年没擦过的护栏;他们抱惯了女人光滑皮肤、摸惯了鼠标咖啡杯的嫩手,正死死地抓住粗糙的水泥侧壁;而他们那张平常在下属面前总是严肃矜持、在情人面前总是温柔儒雅的小脸蛋,现在正探出高台之外,挂着或是紧张、或是哭笑不得的神情。
这些人是幸福的,毕竟他们还有得选择。
比起他们来,那些一直靠在墙边,无处可逃的家伙们,就悲惨多了。
最近几天,湘成电脑学校教室外的走廊阳台,并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
站在这里的人,几乎都是平面设计领域的同行。谁也吃不准除了那些平常就咬牙切齿的对手之外,还有哪些是口蜜腹剑的敌人。
于是,这些人只能掂起脚尖,仰起脖子,拼命地抬高脑袋,以避开从各种匪夷所思的方向袭来,各种或有意或无意的撞击和殴打。
张波浪还看到,在靠墙的某个位置上,某位身高比较令人遗憾的仁兄,脸上已经辨不出了具体表情。因为,它正被好几只手肘挤压着,紧紧地贴到了墙面上,其中一只手肘,还在不停地更换着姿势,仿佛在寻找一个更加使得上劲的角度。这位仁兄的额头,也同样辨不出了具体的颜色,只是一直往下大片大片地渗着,不知道是冷还是热的汗水。
南无阿弥陀佛……
眼前的一幕幕,令反正已经排到了最后一位的张波浪,双手合十,微微地后退了一步。他带着一种无比的警惕,悄悄地瞟了刘松龄一眼;正如刘松龄正双手交叉,护在胸前,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一样。由此可见,这两位可敬的熟人,实在是非常熟悉对方的行事风格。
目光相对间,张波浪与刘松龄同时笑了笑,也同时从对方的笑容中看到了敷衍的成分。
张波浪还看到,许华施施然地顺着血泪小径,终于把女子领到了教室门口。
这个时候,他才觉,站在门边的,几乎是清一色的美女。这一瞬间,张波浪心中,产生了强烈的嫉妒。
只不过,连他自己也分不清楚,这份嫉妒的主体,到底是冲着许华,还是冲着那群站在门边的女郎们。
教室后门外,许华与女子们闲聊几句,然后在她们心不在焉的假笑声中,又施施然地走了出来。
小径瞬间消失。
直到双耳中再听不到脚步声,张波浪才重新戴好了助听器。他舔了舔嘴唇,尝到一股汗水的咸涩味,便狠狠地吐了口唾沫,**了一个“呸”字。
阳台上很快就恢复了安静,众人很快就忘记了刚才的小插曲。像是弥补损失一般,他们倾听的姿态,仿佛更加认真了一些。
在张波浪觉得只过了一小会的时间里,太阳的位置又落下了许多。
忽然间,教室中传出来的声音,在一次短短的停顿后,不再连接新的课堂内容,而是连接着几声轻拍桌子的声音。
随后,张波浪从助听器中听到了最后一句话:“今天就上到这里,剩下的内容,明天最后一节课再讲。”
吴小雨的话音刚落,下课的铃声立刻响起。
张波浪瞬间就将助听器摘了下来。
他的动作不能说不快,但耳朵里,却已经听到了好几声被放大的铃声,两边的鼓膜,也已经被震得嗡嗡作响。
这并不是他最在意的感觉。
热!
好热,仅仅是刚才那个瞬间的动作,张波浪便即觉,自己浑身上下的每一块皮肤,都正在往下爬着密密麻麻的汗珠。
他赶紧转过身,抬脚移步,想要找处阴影。
这个计划只执行了一步,张波浪的脑袋刚刚转过方向,便立刻微微愕住,呆在原地。
在他的身后,不知什么时候起,又悄悄地站了几位新来的旁听者。这几位听众的动作与反应,显然比不上他的神。
此时,他们还在手忙脚乱地扯着耳朵上的助听器。
一瞬间的错愕后,张波浪立刻伸出双手,用力拨开了几人。
并不是他的性格如此粗鲁,而是因为,张波浪的背上,已经同时撑上了好几双手,也同时传来了一阵阵向前的推力。
骤然间,阳台上响起了密集的脚步声,人群的密度急剧降低,他们有的顺着楼梯往天台上走,有的抓着扶手往楼脚下走,也有的直接沿着阳台,走到了走廊的另一边。
张波浪只奔出几步,便停在通往四楼上天台的阶梯上。他半蹲着身子,嘴巴微微张开,使劲地挥动着手腕,努力拨出几丝可怜的热风。他的两只眼睛,则巴巴地盯住了楼梯道的拐角处。
没过一分钟,一位稍显瘦削的男子走了过来。
张波浪一眼便即看出,这肯定就是湘成电脑学校的“那个”老师。
看出这一点,并不需要什么锐利的眼神。
在一大群人中,这是唯一一位大热天在T恤外面加着一件紧扣的外套,却仍然脸色有些苍白,额头上没有冒出丝毫汗珠的成年人。
这也是唯一一位没有在外面晒太阳的成年人。
很明显,这正是吴小雨。
张波浪注意到,仿佛争分夺秒一般,吴小雨走路的度非常快。在他的身后,十几位原来的听众,正大口大口地喘气,大滴大滴地流汗,也大步大步地跟着。
不知道是不是太过劳累的关系,这些人大多数默不做声,只有离吴小雨最近的一位问道:“吴老师,刚才您讲的内容,有一点我不是太明白……”
这也行?白听之后,还可以白问?
张波浪赶紧眯起眼睛,避免眼球掉出;也赶紧合上牙齿,免得咬到舌头。
他并不知道,自己还得庆幸刚才那句话没有出声,不然肯定可以收到几个“少见多怪”的眼神。
听到问题后,吴小雨的双腿,仍然以极快的频率迈着步子,但嘴巴里,却果然以上课时一模一样的语气语调,几句话便解决了第一个问题。
提问的男子还没将感谢表达完全,身后另一个迫不及待的听众,已一把将他扯开,道:“吴老师,我也想请您讲一讲……”
他们提出的这两个问题,张波浪在使用助听器倾听时,便已经理解得相当透彻,但他仍然想跟上去再听一遍。
正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听到有人叫道:“招聘了,招聘了。还有没有哪位同学没找好工作的,请来我这里谈一谈,待遇从优,绝对在3000以上。”
“待遇从优”这四个字,令张波浪身上的炎热再次消失,而“3000以上”则令张波浪瞬间从楼梯道上跳了下来。
教室外的走廊中央,一名西装革履的男子,正双手捧着一堆彩页,向两旁的学生散。
张波浪目瞪口呆地看到,学生们接二连三地经过,却没有人停下来咨询,甚至连接过彩页的学生,也是寥寥可数。
像传单一样招人?有这么夸张吗?
张波浪还在怀疑时,之前听课时就站在他前面几步的另外两名男子,正巧从他身旁经过,而他们之间一句轻飘飘的对话,也正巧飘进了他的耳朵:
“老汤那个抠鬼,3000就算招到了人,他留得住嘛他……”
话音未落,大约是学生越来越少,走廊上,老汤叫唤的声音中,明显带上了一些急切:“招聘了,招聘了。还有没有哪位同学没找好工作的,请来我这里谈一谈,待遇从优,绝对在3000以上,试用期一周。”
……
二十秒后,身后卷起一道细细的灰尘,张波浪冲进了办公室。
比起第一次来的时候,现在的办公室中更加拥挤,也更加喧哗。不过,这一次,张波浪拼着不知从身体哪个部位冒出来了惊人力量,三下两下就挤到了圆脸姑娘的面前。
站在办公桌前,张波浪从裤兜里掏出钱包,拍在桌上,以一种不那么正常的语气大声叫道:“我要报名,我要报平面设计班!”
“先生,欢迎您报名,不过不好意思,报名后不能直接入学,要……”
大约是下午又说了无数次,姑娘嘴中这句话又流畅了几分。张波浪连连摆手,一口打断,道:“我知道,我知道,我报下一期,两个月以后再来学……”
“先生……”圆脸姑娘稍稍推开他递出的钞票,露出一丝略有些遗憾的表情,道:“不好意思,先生,两个月后也不能直接入学。你稍微来晚了一些,就在刚才,下一期的最后一个名额也已经报满了,所以……”
“所以?”
“所以……您只能等四个月后再来入学。”
操……
双脚踏着几张绝大部分漆黑,只残留着一点点淡红淡黄的烂纸,张波浪今天第三次说出这个不太文雅的文字,也第三次没让一个人听到他的声音。
圆脸姑娘能听见的,是张波浪牙齿缝中迸出来的,一个恶狠狠的字:
“报!”
八九章 第二卷尾声
清晨。
阴。
云层截住灼热,只对光明放行,紧闭的窗户后,崭新的窗帘挡住了最后一丝疲惫的阳光。
这儿不需要它。
这儿是武装部某栋建筑二楼。
大门上方,原本标着“会议室”三个金字的铭牌,现在被一块浅灰色的厚实铭牌取代,而它的上面,描着四个红底白边的黑体字:
综合教室。
教室很宽阔,五米高的天花板上,十三排三十九支白炽灯管一齐工作,照亮了固定在地板上的六百三十二个连排木椅座位,照亮了两侧明显刚刚粉刷一新的雪白墙面。
也照亮了摆在教室四周的十二台崭新的立式空调。
空调已经开到了最大的功率,天花板上,另有二十六把悬挂式风扇正在搅动。
这么多的空调和风扇,却没有一个人听见它们工作的声音。
也不可能有人去注意那种无关紧要的东西。
这是寄生第一百一十四日。
这是平面设计班课程结业七天后。
这是第二期新班开设第一天。
……
07:23。
“李敏……李敏……”
刚走到大门口,李敏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叫着她的名字。她回过头,看到叶灵正搭着楼梯扶手,快地迈动着丰腴的双腿,扭动着诱人的臀部,一溜烟地冲了上来,道:“你怎么又来这里啦?”
你能来我就不能来吗?换了几个月前,李敏肯定会这样张嘴反问。不过,这次她只是伸出双手,和叶灵牵在一起,道:“我来这里听课啊,学你听第二遍。”
“学我?那你可学不成了……”叶灵的语气中,略有些奇怪的成分。
李敏听出了这份异常,偏头问道:“为什么?”
“我是来听第三遍的……”
“不会吧?”李敏忽然拔高音量,很诚实地表现出心中的惊讶之情:“你一直都学得挺好的啊,我记得最前面几节课,还是你给我慢慢补起来的。”
说到这儿,两名女孩手拉起手,推开了综合教室的弹力门,叶灵道:“我又跑到这里来,倒不是因为没学会……”
教室中,差不多四分之一的连排木椅坐上了人。他们纷纷扰扰的,和站在后门口的两名女孩一样,也正在互相寒暄打招呼。
吵极了。
李敏差一点就没听清叶灵说出的话,她凑到叶灵耳边,道:“你该不会是和我一样吧?”
“什么一样?”叶灵皱着眉头,心不在焉地随口说道。
她的脑袋正不时转动,眼睛一眨不眨,用搜寻的目光在宽阔的空间里到处张望。
李敏的视线倒是一直盯着同一个位置没有改变,她说道:“你是不是因为老板叫你来听课的?”
叶灵一下子回过头来,目光中尽是掩不住的诧异:“你怎么知道的?”
李敏笑了笑,指着右侧靠前的某处道:“因为我也是老板叫我来一起听课的。而且,我已经找到他了,就在那儿。”
顺着李敏指示的方向,叶灵看到了一名正在用纸巾使劲擦着脖子和额头的胖子。
这就是李敏她公司的老板吧?
一秒之后,叶灵脸上,出现了大为惊奇的表情。
正在和胖子交谈的,正巧是自己公司的老板!
有机会再听一遍,可真不错……
无论是叶灵还是李敏,都这么想着。
……
07:37。
刚刚听到的话,令刘松龄大为惊奇:“什么?你刚刚辞职?”
张波浪很平静地确认道:“是啊。反正过几个月肯定倒闭,多做几天也没什么意思。”
“不……不……”刘松龄大摇其头,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架势,道:“我的意思是,你怎么现在才辞职?”
操……
这个字,张波浪最近老是出不了口,因为刘松龄又问道:“我记得这一期早就报满了,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张波浪没答话,左手习惯性地塞进了裤兜。他只摸到几张单薄的票子,再也没有摸到那个鼓囊的钱包。
希望两个月后,再也不用到街道上去传单了……
张波浪摸了摸并不存在汗水的额头,这么想着。
……
07:41。
“小刘,把东西一。”
听到这句话,刘助理赶紧翻开文件夹,从里面掏出八份资料,分别给了站在戴灵勇面前的八名实习员工。
八名刚刚进入公司不到一周的实习员工。
看到众人都已经接过资料,戴灵勇道:“这份东西相当重要,请大家好好保存。上课的时候,或者是晚上复习的时候,可以对照它学习。好了,今天我就送到这里,最后再说几句……”
刘助理微微地低下了头,将脸上浮出的表情,和眼中传达的心意,悄悄地藏了起来。
领导的“几句”,可从来就不止几句。
果然,戴灵勇深吸了一口气,仰起脖子,抬起脑袋,道:“为了这次免费送大家来培训学习的事,公司里讨论研究了相当长的时间。虽然在我的尽力争取下,最终为大家赢得了这次机会,但实际上仍然有相当多的同事,对这件事并不怎么赞成。我说这些并不是希望你们能感激我,而是希望你们能好好地珍惜,好好地把握这次机会。好了,具体的事情,到了里面以后,再听从刘助理的统一指挥。需要注意的是,请大家尽量坐到一起,尽量……”
五分钟后,刘助理和八名还没来得及适应,稍有些头昏脑涨的新员工,推开了综合教室的弹力门。
戴灵勇很快就走出了武装部。他踏入车门,**钥匙,启动引擎,顺便摸了摸塞在换档器后面的某个空隙处,自己偷偷弄来的那份资料。
那份资料,和刚才给员工们的资料一模一样。
它们是公司设计部副主管课堂笔记的复印本。
这位副主管,性别女,年龄十六岁。
毕业于刚才那八名新员工,现在正接受培训的湘成电脑学校。
不要让我失望,否则炒你们的鱿鱼……
戴灵勇踏下油门,扬长而去。
……
07:47。
倚着护栏,撑住扶杆,丁远航从洗得白的衬衫口袋里,再一次摸出了那只边角已经被挤扁的烟盒。
他揭开盖子,从里面取出最后一支抚摩了无数次,显得有些软焉的香烟。然后,他将盒子扔掉,将烟叼到了嘴里。
连续按了三次打火机后,丁远航终于将香烟点燃。
或许是数天不曾抽烟的缘故,丁远航第一口吸得特别猛。于是,他的肺部,立刻感觉到一阵刺痛;他的脑袋,也立刻感觉到一阵眩晕。
良久之后,丁远航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它的颜色几乎和周围的空气一模一样,而丁远航的脑子,或许是受到了久违的尼古丁刺激,生出了一个自觉略有些狂妄的念头:
以后,我每天都要抽十块钱一包的烟……
……
07:51。
满脸忿忿的苏智爬完了最后一级楼梯,用力地推开弹力门,便觉自己已经找不到了靠前的位置。
他只得在最后几排坐下,然后立刻从怀里掏出了刚从大学同学那里借来的数码相机。
弯着腰,苏智将头贴到桌子上,开始调整镜头的焦距与方向。
他肯定记得自己曾经在数天前过一个标题为“狗屁公司的狗屁裙带关系”的讨论帖;但他肯定不知道,坐在他右手边第四个位的,是117楼,而坐在他前两排左侧的,是391楼。
调整好数码相机,苏智翘起了腿,**摇着椅子,身子晃着桌子,想道:
今天,老子一定要曝光你这个骗子!
……
07:53。
准备摄影的并不只有苏智一人,谢主管左手将一只电话放在桌上,下面用几本书垫起镜头,而他的右手,正拿着另一只电话,道:“老赵,怎么样,现在看得清楚了吗?”
十几公里之外,星城华天广告公司的某间办公室内,赵经理盯住左手的电话屏幕,右手举着另一只电话说道:“好了,现在好多了,你别去动它,这样就可以了。”
今天就让你们开开眼……
过了一会,赵经理挂断电话,他的身旁,正紧紧地围着好几位将信将疑的同事。
……
07:54分。
老汤踏进了综合教室的大门。
07:55分。
某间烟酒专卖柜前,曾经接过张波浪两张传单的两位男子,踏进了综合教室的大门。
07:56分。
星城人才市场的某场招聘会上,曾经听到罗丹丹和何梦娇惊人表演的几位人才,踏进了综合教室的大门。
07:57分。
炎炎烈日下,曾经在投影教室外的走廊上,坚持听了好几节课的几位男女,百忙之中抽出了时间,踏进了综合教室的大门。
07:58分。
刘老板、陈校长、许华、王文、龙九梅、周琦、张靖、杨赛蓝,踏进了综合教室的大门。
……
综合教室的大门,每时每刻都要钻进几位学生。渐渐地,教室里十之**的座位上,都已经摆上了一个**。
物以类聚,坐在最前面的,大部分是面带稚嫩的青涩小毛头;坐在中间部分的,大部分是西装革履的衣冠禽兽;坐在最后面的,大部分是三教九流的各届人士。
像影剧院播放电影的时候一样,最开始的时候,众人聊着谈着叫着闹着,几乎连自己的声音都无法听清;然后随着时间慢慢过去,众人心头开始酝酿各种各样的情绪,于是渐渐地,都不再有什么闲聊的心思;到了最后,教室中则只偶尔传出几声短暂的咳嗽,或是一小段很快便被掐灭的电话铃声。
时间渐渐流逝,越来越接近某个时刻,越来越多的人不再费劲来回张望,而是直接将目光钉到了教室门口。
……
08:10分。
铃声中,吴小雨踏进了综合教室。他的脸色略有些苍白,只对着坐在最后面的几位老师点了点头,然后便走上了讲台。
讲台上,吴小雨拍了拍某个按钮。立刻,教室里所有的灯光熄灭;后门附近,两台立式摄影机的镜头,开始出微微的光芒;讲台后,亮起了一块长宽均为数米的巨大投影屏幕。
在李敏和叶灵信任的目光下,张波浪和丁远航企盼的目光下,在苏智愤恨不平的目光下,在其他各种各样的目光下
铃声结束,透过扩音器,吴小雨说出了课堂中,少有的属于废话的两个字:
上课。
同一个瞬间:
寄生体自行拟订的计划,又完成了一个小小的部分。
效率极其低下。
1a7489的波动深处,又一次这么记录着。
九十章 序章
友情推荐:〈踏上巅峰〉,穿越者带着一只穿越狮子踏上颠峰的故事。
----
白天阴云密布,晚上万里无云。
不过,真正在子夜抬头仰,能注意到这种景象,也会去注意这种景象的傻瓜。在有着“星城”这个璀璨名字的城市中,并不多见。
与兴趣无关,与性命有关,吴小雨是这极少数傻瓜中的一个。
00:43。
支起双肘,吴小雨撑起上半身,轻轻地晃了晃脑袋。然后,他在地上摸索着,在一小摊红红白白的液体、碎片、以及粉末中,找出了几颗看起来还能继续使用的牙齿。
几秒之前,他又一次被冰冷的机械臂松开身体,从六米高的半空中坠落下来。
现在,吴小雨将找出来的几颗牙齿塞回了它们原来呆着的地方。
吴小雨的双唇紧闭着,眼睛紧盯着指头刚刚沾上的红色液体。
他好象没有听见自己的嘴巴里,正出着锐器在玻璃上划过般的刺耳噪音一样,只是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冷静,轻轻地搓着右手拇指和食指,仿佛正在感受着它们稍带点温暖,也稍带点粘稠的感觉。
在这种时候,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吴小雨脑袋上半部分的某个器官,某个可以分泌出另外一种液体的视觉系统附属器官,总会让他的眼角感觉到一丝湿润。
同样,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吴小雨觉得它的这一项功能,似乎比上一次又衰弱了一些。
这种情况,到底是1a7489的缘故,还是自己的缘故?
这个小问题,直到整整一秒之后,嘴巴里的声音倏地消失,吴小雨还是没有得出结论。
他微微张嘴,卷动舌头,舔了舔重新生出的满口洁白整齐的牙齿,然后搓了搓双手,又在衣服上擦了擦,站到了环绕在他坠落位置的其中一台计算机旁。
拍了拍桌子通过验证,敲了敲桌子输入密码,吴小雨的双手搭上了瞬间从翻开的某块地板中伸出来的电路键盘,他的双眼紧盯着显示屏中密密麻麻的代码,而十指的指甲,则开始在上面飞快地滑动。
这是吴小雨第二十二次试图更改机械臂的控制程序了。
一行行代码像计算机刚刚启动时的图象似的,几乎是整屏整屏地往下翻滚。
吴小雨神情专注地操作着,忽然间,他的瞳孔微微收缩,眉毛被脸部肌肉牵引着移动,在原来的位置上垂下了一点点距离。
这个表情,可以充分表达出“疑惑”与“思索”这两种情绪。而当它出现在34级寄生体的脸上时,也就代表着,寄生体碰到了一个问题。一个就算已经将从初中到高中所有的知识都转化成了本能,仍然无法立刻解决的问题。
没有任何时间是可以浪费挥霍的。
吴小雨双手运动的度骤然爆增,甚至变成了两团黑影。
没有一个按钮,只密布着细小电路的键盘上,吴小雨的十个指头正在快滑动着,大约只有高精度的摄影机才能捕捉到它们具体的动作。
“快”的意思是:当指头滑动时,它摩擦着空气中的粉尘,使键盘附近的温度瞬间上升。于是,除了吴小雨衣袖带起的微风外,空气自身,也以看得见的方式,在一块极小的区域中,产生了极小的温差对流。
显示屏幕上,本来由密密麻麻的代码组成的图象,忽然变换了两次,又很快变换了回来。
整个过程,总共不到三分钟的时间。
在这段短短的时间内,世界互联网上,一个水平相当高的计算机编程讨论社区,和一个水平相当高的机械设计讨论社区,先后收到了一张过两千个字符的求助帖。
是的,求助帖。
两张目的一致,内容相似,但表达方式与侧重点不尽相同的求助帖。
……
“编码天堂”讨论区管理部。
作为全球互联网范围内名列前茅的专业性网站,它的论坛管理员,自然不会像一般的小网站一样,由网友自行申请,自愿担任。
高耸入云的写字楼中,某间宽阔的办公室内,左侧靠墙的位置上并排摆着两张一模一样的办公桌。
办公桌后,两名“综合版块”区的值班管理员,此时也正以几乎一模一样的姿势,正襟危坐于计算机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显示屏幕,只偶尔朝右下角瞟一瞟当前显示的时间。
快了……
随着那个数字越来越接近于某个时刻,两人悬于键盘上方,离“刷新”快捷键只有一两毫米的手指,摁下按键的频率也越来越快。
从这两位管理员收缩的瞳孔、紧绷的脸皮、微微咬住的下唇,以及这一切组合起来之后,显得紧张万分的神色,无不说明了他们尽忠职守、竭诚努力的工作态度。
不过,这种工作态度,每一天都是在同一个时间段出现,每一次都只有几十分钟的持续时间。
它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是在两个月之前。
两个月之前,那是多么幸福的时候啊……
两个月,在这个时间段,虚拟的数字版块在每一次刷新后,都会出现一两个无聊者对业界的八卦猜测,一两个设计员还未完善的算法方程,一两个新老公司的员工招聘启事……
但现在,在这个特殊的时间段,所有关于八卦猜测、算法方程、技术讨论之类的帖子,几乎同时销声匿迹,只有关于员工招聘的帖子,以惊人的频率与数量,不时冒出一大堆来。
十几分钟后,再次瞟了瞟时间,左侧的管理员脸上的表情稍微放松了一下,他喃喃说道:“差不多了吧?到现在还没出现,今天应该是没问题了……”
他虽然用的是一种自言自语的口气,但身旁的同事却回答了他的问题:“谁知道呢?还没有到最晚的那次时间呢,我们还是看紧点吧,到时候要是…”
同事的这句话并没有说完,又一次将手指放到快捷键上摁了一下之后,他的眼睛骤然瞪大,声音戛然而止,随即在一阵极其短暂的停顿后,这位先生的嘴巴张开了惊人的幅度,以一种惊叫的语气,呼出了惊人的内容:“oh,mygod!Fuckgod,**god!**,**,**,**……”
这位先生身旁的另一名管理员,耳中一听到这串语无伦次的叫骂声,他的第一个动作,便是赶紧将手指以一种恶狠狠的方式,猛地摁了下去。
大约是过度紧张的缘故,慌乱间,管理员的手指捅进了好几个按键之间,差点将其中的某个按键挤出了键盘。
不过,这位脸上肌肉纠结的管理员,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
也没有人会去注意这些,在惊叫声刚刚响起的时候,办公室中负责其他版块的管理员们,脸上也瞬间露出了或是偷笑、或是好奇、或是幸灾乐祸、或是同情怜悯的表情。
无论是高声大叫,还是低声耳语;无论是同情的语气,还是咬牙切齿的声音,他们说出的,是相同的内容:
“‘执政官’又出现了!”
执政官当然不可能出现。
他们说的,是一张讨论贴。
和所有讨论帖出现的方式一样,一张标题为“怎样解决衔接管过度热”,看起来与编码程序完全扯不上关系的求助帖,从版面的最顶端悄然出现。然后,它立刻被随后出现其他讨论帖,往下踩落了五六层的位置。
不过,和许许多多就此淹没在茫茫水海中的讨论贴大不一样,仅仅在两位管理员按下刷新按钮,然后反应过来,最后点击进入的短短一两秒钟内,这张帖子的点击率,已经达到了惊人的“2315”这个数字。
而且,和平时进入讨论帖的度大不一样,两张办公桌上,两台价格昂贵的名牌计算机,它们的硬盘不停地出着刺耳的磁盘转动声。液晶显示屏幕的反应度,当然也同样缓慢,直到整整两三秒后,它才慢悠悠地在管理员喷火的目光中,逐渐开始显示出讨论帖中的内容。
进入之后,浏览器左下角不时切换出图片下载进度、控件安装程度、插件阻止、广告屏蔽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而讨论帖的右侧,滚动条正迅收缩着,越变越小,最后变成了不到一厘米的长度。
这种长度一般表示,帖子单页二十楼的回复上限,极有可能在这短短的几秒内,已经瞬间撑满。
主贴上方最后出现的(1)(2)(3)(4)的页数显示,为这项猜测作出了最有力的佐证。
“**,**,**,**,**……”
右侧的管理员还在喃喃念叨着,他的身子微微前倾,嘴巴微微张开,声音的强度明显降低了许多。
管理员的声音中,已不再带有惊叫怒骂的语气,只表达出一种接近感慨的情绪:
这是第二十二次了!
----
新人作者,非常需要大家的“投推荐票”支持。
这不是套话,是非常真诚的请求。
请支持我吧,请投票吧。
非常感谢大家
九一章 多么的幸福快乐(一)
这是第二十二次了!
坐在左侧的管理员,脑子里想着同样的念头。他屈起食指,迅滚动鼠标中键往下翻阅,就和两个月以前,就和“执政官”第一次出现时的情形一样。
当时也差不多是这个时间段,当时也正是他在值班,当时,它也是一张悄然冒出的求助帖。
当时:
看到求助帖的标题,管理员马上就认出了那是个相当初级的问题。甚至没花上一秒钟的时间,他就想出了心中最为高效优良的解决方案。
助人乃快乐之本,管理员点击进入了讨论帖。
刚刚进入,他就微微吃了一惊。
讨论帖的左上角,明确地标出了主帖内容的字符数量:4331。
看着显示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符,管理员一阵头晕。比这个数字高出数倍甚至数十倍的讨论帖,管理员早已见过了无数次,不过他从来没有见到哪个无聊的家伙,会为这么一个极其简单的问题,费上这么大的工夫。
这引起了他的兴趣。
管理员没有急于回复出心目中的答案,而是选择从第一个字符开始浏览。
才看了短短几行,他就开始庆幸于自己的决定。
求助帖中,一位会员名为“执政官”的家伙,用一种只有傻瓜才看不出来的伪装,假扮成一个刚刚接触程序编码的爱好者。
4331个字符中,这位先生恶作剧一般,用漫不经心的语气,平实直白的字句,提出了一个相当初级的问题。
以及他自己为解决这个问题提出的二十三条猜测性的解决方案。
二十三条。
这个数目是管理员事后统计出来的结果。当时,他仅仅看到了第四条,额头上便冒出了细密的冷汗。
这四种方案,“执政官”每一条都只用了几个干巴巴的句子,同时也是几个逻辑相当紧密,猜测相当合理的句子。
如果仅仅只看其中任意一条方案的话,那几个句子作出的推导实在是无懈可击,仿佛他提出的问题,绝对只有那么一种最标准的解决思路一般。
但是,当四种解决方案同时出现,而且其中还有两条互相矛盾,互为反面的时候,它就不再是无懈可击,反而是无从下手了。
这并不是关键,管理员自然知道,许多问题有许多种解决方法,但管理员也清清楚楚地记得,针对“执政官”提出来的那个问题,几乎所有的资料,所有的观点,都一致认为它只有一种最为高效优良的解决方案。
但现在,“执政官”提出来的四条方案就摆在眼前,它们一眼看上去,似乎都不比公认的标准答案差上一星半点。
我今天肯定又忘记吃药了……
感觉到一阵轻微的眩晕后,管理员赶紧晃晃脑袋,恍恍惚惚地拉开抽屉,取出了心理医生给他开出的抗抑郁药品。
倒点水,吃下药片,管理员接着往下看,读完了所有的主贴内容。
二十三个看上去都极有可能的答案……这怎么可能?
眉毛拧成一团,眼睛瞪得老大的管理员按下了“刷新”的按钮。
这时,他才觉,在自己阅读帖子的短短七八分钟内,“执政官”的求助帖,已经达到了十几个页面,三百多楼的回复数量。
略过无聊的观望楼层,管理员开始对这三百多条回复一一浏览。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执政官”提出的二十三条猜测,已经有专业人士举出证据否决了其中的三条,这三条猜测,都或多或少地存在一些“想当然”的逻辑错误。
几乎没有一个人因此小觑这张“求助帖”,众多会员们都觉得,任谁从二十三个方面,全方位地猜想某个问题时,都会无可避免地在某些不怎么熟悉的领域中欠缺推敲,思略不当。
除了那三条很快就被否决的方案外,“执政官”的其他猜想,几乎每一条都有人支持,每一条都有人声称它极具可行性,很有可能替代当前公认的最佳解决方法。
版块中的会员们,开始就剩下的二十条方案一一进行讨论分析。一两个小时之后,又有九条猜测被会员们从各个方面再次淘汰。
只剩下十一条了。
针对求助贴的讨论进行了良久,猜想的数目减少了一半,讨论的激烈程度增加了几倍。
只要是与“最”字扯上了关系的选择题,最后必须只剩下一个选项。
“编码天堂”这种高水平的讨论区中,它的会员们,一般也属于水平层次较高的业内人士。这些人,或许是收入水平的缘故,或许是生活享受的缘故,他们的性格,一般比较倾向于收敛平和。
但在这场讨论中,为了这二十三条方案,为了一个“最”字,在最初只持续了短短几分钟的平和讨论后,众多回复中,逐渐开始出现了一些急噪的迹象。
人多嘴必杂,当人多到了一定的程度时,只要谁布的观点中,存在一点点的错误,那么他肯定就会同时被数十个回复指出。而这些回复中,往往又有某几条带着一丝讽刺或是指责,它们加起来,变成了一份熊熊怒火。
这种迹象愈演愈烈,到了只剩下了十余条猜测时,为了某个观点,几个用词,会员们大起争执,吵闹不休。几乎每一张回复中,都充满了浓浓的火药味。
最后,谁也无法说服谁,谁也再找不出否定对方的证据,像每一位正常人类都擅长的方式一样,气急败坏的公司高级设计员们、恼羞成怒的工厂高级工程师们,在表达自己看法的同时,往往会顺便就某几位特定对手的智商、性别、以及家庭伦理关系,进行一番语重心长的特殊教育。
这种事情,在“编码天堂”中,自然是不允许存在的。
于是,楼层越盖越高,人越来越多,高等级的会员Id却越来越少。
这种阻止的方式,效果不大。
数不胜数的新申请Id们,一个个前仆后继地出现,又一个个此起彼伏地阵亡。
一段时间后,心头本就憋足了怒火的许多会员,在承受了数十次的讽刺、指责、打脸后,又遭受了数十次的删楼、警告、禁言。
于是,他们不约而同地扩大了攻击目标。
某位管理员很快现,自己除了患有轻度的抑郁症外,还同时在人品、性格、受教育程度等等方面,也存在相当严重的缺陷。
许多会员们很诚恳地指出,关于两位管理员“人类身份”这一点,实在有待商榷,他们为管理员的真正身份,提供了多种多样的侯选种族,比如说:猪、狗、猪狗不如……
这么亲切的问候方式,如果仅仅出现一次两次,或是十次二十次,两位饱经考验的管理员,自问还能够勉强承认。但是,后台仅管理员可见的讨论区完整记录中,满屏幕都是污言秽语,几乎已经包含了所有人类能找出来的侮辱性字眼。
对眼球充血,脸色铁青的管理员来说,这种体验,实在不太美妙。
当然,在一片片纷扰混乱中,作为罪魁祸的“执政官”,早在完了求助贴后,便即销声匿迹,不再出现。
第二天,“综合版块”经过了整整二十几个小时的争吵骚乱之后,终于开始渐渐恢复平静。
这份平静没能维持多长的时间,与前一天大约相同的时刻,又一张署名为“执政官”的求助贴,悄然出现在版面顶端的第一位。
众多会员们一拥而上,现主贴内满满地写下了三千多个字符,但它的内容,却是又一个新问题,以及他自己为这个新问题作出的十余条猜测性的解决方案。
这张求助贴,它居然与前一日求助的问题,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短暂的五分钟内,这张署名为“执政官”的求助帖,有了整整三十几页的回复。
这些回复的内容……
让两位新轮值的管理员,手都差点按酸了;让键盘上的删除键,颜色都差点被擦掉了。
一番泄后,又有人开始就这些问题展开讨论,随后,便是前一日的情形再次重演。
第三日同样如此。
第四日同样如此。
第五日,众多正处于闲暇时光的会员们,坐在电脑面前,通过与两位如临大敌的管理员斗智斗勇,他们在“执政官”即将出现的时间段内,通过各种技术手段,努力帖,将五花八门的,与“执政官”有关的怒骂、警告、哀求、请教、招聘等等信息塞满了“综合版块”的前面五页。
一点作用也没有。
丢下又一张新的求助贴后,这位器官仿佛由铁块和石头作为主要组成成分的“执政官”,甚至没有搭理信息栏中,由“编码天堂”官方出的聘用邀请函。
就这样,快则一两天,迟则两三天,执政官经常在某个特定的时间段内出没,将他关于程序编码方面的疑问困惑,作出少则三五条,多则三五十条的猜测,让“综合版块”中的众多会员们,为这些猜测争辩讨论研究解析,而他自己,则从不再提出任何见解。
许多会员们很多次下定决心再也不去上当,但当他们又真正看到了某个极具可行性的猜测后,他们总忍不住被诱入其中,情不自禁地开始推演实践。
二十二次了,“执政官”提出的问题天马行空,几乎毫无规律可言。
唯一能找出来的趋势,便是问题的难度越来越大,能够参与讨论的会员越来越少,而“执政官”两次出现的时间间隔,也越来越长。
此时,同样在全球互联网范围内名列前茅的“螺丝与螺帽”讨论区,同样负责“综合版块”的某位管理员,眼睛通红地望着后台仅管理员可见的讨论区完整记录。
屏幕上,污言秽语的密度稍稍减小了一些,但恶骂对吼的记录依旧是那么的触目惊心,管理员心中怒嚎:
这种日子,究竟得持续到什么时候?
……
这一次的求助,又得花上多长的解决时间呢?
讨论区解决问题的度越来越慢了,吴小雨这么想着。
实际上,两个讨论区中的每一条回复,他都逐字逐句看过了一次,当然也同样逐字逐句地记到了脑海深处。
提出那么多条猜测,除了让他们帮忙找出改造机械臂的最佳方式之外,也同样是为了得到更多的教学资料。
……
一切按计划进行。寄生体将于计划的时间内,初步掌握土著们关于编码程序以及机械制造的知识技能。
1a7489的波动深处,又一次结束了每十分钟进行一次的检测推演。
…
重新切换出论坛界面,吴小雨飞快地看完了回复内容,他叹口气,屈起中指轻轻地颤了颤,使指甲抵在电路键盘的某个位置上轻轻划过。
电路键盘收回。
地板翻转。
计算机显示屏幕关闭。
这个时候,四周墙壁的棱面上,绝大部分的显示屏幕也一样关闭了,只剩下中间部分的某些屏幕,仍然显示着其他高楼、大桥、浏阳河、防洪大道之类的景象。
某个显示屏幕上,一只半夜出来溜达的野狗从镜头中一闪而过;而它旁边的屏幕,则紧紧地追踪显示着一只正在奔跑的男子。
在这个屏幕的右上角,同时显示着,还有一排排小小的,颜色不停变化,长度也不停变化的长条。吴小雨知道,它们是按照1a7489编出来的程序,根据观察目标的表情、温度、心跳度、行走路线等等细节,自动计算出来的结果。
这些结果所代表的,是显示目标在各个方面的危险性估测。
那些复杂程度忽想象的程序,吴小雨直到现在还没有研究透彻。
不过,只要想想这么几个月来与1a7489无比甜蜜的同居生涯,他毫不怀疑,其中肯定有许多与生物杀伤型武器、摧毁型武器、波频型武器……有关的内容。
忽然间,男子脚步加快,额头汗水开始增多;屏幕上,长条的颜色与长度,也同时迅变化。
几秒之后,镜头焦距突然拉长。
显示屏幕中:男子停下脚步,身前多出了一位年轻的女子。
显示屏幕中:女子的手,正被男子牢牢地拉在手中。
显示屏幕中:女子脸上,浮出了明显假装出来的恼怒表情。
显示屏幕中:女子眼中,充满了掩不住的浓浓情意。
显示屏幕中:两人全身上下,覆盖着密密麻麻的扫描准心。
吴小雨移开目光,忍不住又叹出了一口气。
----
请支持我吧,请投出推荐票吧。
谢谢大家。
九二章 多么的幸福快乐(二)
友情推荐:《踏上巅峰》,一位穿越者,带着他的穿越狮子,踩平众多龙套配角的过程。
----
走出观察室,反手带上房门,踏下两级台阶,吴小雨站在了顶楼平台的水泥地表上。
和绝大部分人一样,吴小雨带点漫不经心的动作,看起来相当地流畅自然。所以,没有人知道,其实他每一次反手关门时,所用的力道几乎一模一样,只有相当精密的仪器,才能检测出其中的细微差别。
他必须如此。
每一次进门**钥匙时,或者是出门带上房门时,吴小雨必须使用几乎一模一样的力道。
不然,观察室内的墙面、仪器、物品的摆放方式等等,立刻就会在一两秒钟的时间内,悄无声息地生巨大的改变。
比如说,两面墙壁上的显示屏幕,就会被内部翻出一块块木纹一般的伪装墙面遮盖起来;
比如说,本来环绕成一圈摆在地面上的计算机,就会连同它底下五十三个平方的地面一起,由十几只无法察觉的机械臂托到半空,形成住户参观时看到的所谓“二楼”;
比如说,许多与武器相关的操作台、控制按钮,或者是监视系统、紧急弹射转移等等装置,就会在第一时间内,分解散布到房间各处,变成许多个看起来毫不相干,似乎仅仅是某种设计风格的某种装饰,又或者干脆被塞进地面墙面,藏得无影无踪;
比如说,……
当然,所有的这一切,都意味着一笔又一笔的额外能量支出。
不用34级的脑袋,吴小雨也能明白,1a7489强迫自己制作出“观察室”中的这一切,以及二楼“制作室”中的毒气、炸弹等等,应该都是出于避免暴露的目的。
用上34级的脑袋,吴小雨也不明白,既然1a7489想要潜伏,那为什么又要逼着自己使用“执政官”这个名称,同时给科幻杂志投稿、向两个专业论坛求助;为什么又要这么严厉地命令自己,让学生们达到如此惊人的教育效果。
这种情况只要继续下去,用不上多长的时间,自己就会被狂热追捧的读者们、敬佩崇拜的会员们、满怀希望的学生们、感激涕零的家长们、蜂拥而至的记者们……活活淹没。
在这种情形下,避免暴露,从何谈起?
到底是为什么呢……
吴小雨的眉头微微皱着,行走的度比平常慢上了几十分之一,在不知不觉间,吴小雨又开始走神。
走神……
干!
他马上就反应过来,双眼瞪大,呼吸猛地一窒,双脚运力,急促地加快脚步。
但已经来不及了!
正是这个时候,吴小雨的左手忽然毫无征兆地颤了颤,然后化为一道黑影,狠狠地扇到了自己的主人脸上。
这一记耳光的力道无从计算。
吴小雨的脑袋,立刻狠狠地砸中地面,出了一声带着数个回音的巨响;他的脸蛋,紧紧地擦着粗糙的水泥表面,滑出了几十厘米,划出了几十道血痕;他的嘴巴,不由自主地张开,喷出一大口混着红色液体,白色残渣的血水。
整个过程,只有一秒。
一秒之后:
“寄生体,该去七楼喂食了,不要浪费时间。”
刚才生的事情仿佛错觉,仿佛与1a7489没有丝毫联系,他的声音仍然和往常一模一样。----仍然和寄生体每次浪费时间后,仍然和每天都有十几次的常规性惩罚后,一模一样。
寄生体从头到尾没吭一声,他手脚并用快爬起,冲到通往楼道的薄薄木门前,将门猛地拉开,腾腾腾地跑了下去。然后,这只猴子才抬起爪子,先擦了擦嘴巴,再擦了擦眼角。
蠢货。
看到吴小雨的这个动作,1a7489更加觉得,寄生体心中的疑问,目前根本就没有解答的必要。
更有可能的是,寄生体那一百多点可怜巴巴的智商、二十几年可怜巴巴的人生经历,根本就无法真正理解,什么叫潜伏,什么叫暴露;它们有什么意义,又能产生什么效果。
制造一艘符合最低标准的星际飞船,耗费的人力与物资,绝对远远过了土著碳基猴子们那本薄薄的历史书上,所记载的任何一件“大事”。
这才是一件真正的大事。
飞船部件众多,零件繁琐。每一个部分所需要的知识与技术,它们的难度,绝对比起所谓的平面设计与模具设计,要高出无数倍。
先不论理论基础与实践操作,仅仅是那各不相同的,数以亿计的零件,就决定了需要掌握这些知识的人数,也必须是一个相当庞大的数字。
相当庞大的数字。
这有点难。
土著猴子们普遍采取的教育方式太过落后,教育能力太过低下。
这很容易证明。他们那本好不容易才摸到了一点点低级文明边缘的《相对论》,在他们千奇百怪的教育方式下,近百年的时间过去,能够真正掌握的猴子,居然仍不到总体数量的千万分之一。
这是一个相当惊人的比例。1a7489早已下定决心:来自1a7489的,来自高级文明的知识,必须让寄生体完全理解掌握之后,再亲自教给每一只需要学会的碳基猴子。
不然的话,让碳基土著们自己去教,得教到什么时候?
“知识”可以通过某些方式,让它们看起来由不同的人现总结;但“教育”,却必须由寄生体亲自完成。
有了这种决定,那么寄生体就得尽早显露出强的教育天赋,才能到在以后教育数不清的猴子时,教育来自高级文明的知识时,教育难度乎想象的难题时,显得不那么突兀显眼。
最起码,也能表现出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此外,所谓的暴露,其实还有另外一重目的。
无论是哪一种类型的生物,哪一个具体的种族,对真正的“成大事者”而言,“名声”这种东西,是必不可少的一样素质。
普遍情况下,智商正常的生物,都不会将前途身家,赌在一个闻所未闻的小角色身上。
谁会追随一个从没听说过的,刚从大山里爬出来的农民,去开一家软件设计公司?
谁会追随一个从没听说过的,刚从三流大学毕业的废物,去建造一艘星际飞船?
有了足够的“名声”之后,许多事情,就会简单很多。
当然,迫于目前形势,1a7489还是很小心让寄生体只暴露可以暴露的能力,只取得可以取得的“名声”。
寄生体可以通过科幻杂志,暴露出幻想与猜测方面的能力,但必须潜伏来自天外的秘密;寄生体可以通过讨论区,暴露出推演与逻辑方面的能力,但必须潜伏机械臂原来的级代码;寄生体可以通过职业学校,暴露出教育方面的天赋,但必须潜伏自己将知识转化成为了本能的事实。
暴露是寄生体的暴露,使寄生体收获名声;潜伏是1a7489的潜伏,让1a7489保障安全。
这是一种1a7489很不喜欢的方式。
只可惜现在能力不足。1a7489很有些遗憾地想着,他其实非常乐意先不分青红皂白地捻死几亿只猴子,然后再顺理成章地占领整颗星球,最后从剩下来的猴子里面,挑出那些或不想死的、或贪慕权势的、或盲从大众的猴子们,累死几十亿只以后,迅造出飞船,赶快走人。
这是一种1a7489最喜欢的方式。
宇宙中不存在十全十美的计划,任何一种方法都存在纰漏缺陷。不过,1a7489并不担心是否会有那么一两只猴子,可以通过寄生体的暴露,看透1a7489的潜伏。
此时,双脚动得飞快的吴小雨,才刚刚爬下五楼,正从楼梯道中的某个窗户旁边经过。
透过34级寄生体的眼睛,1a7489看到了几百米外的浏阳河水。
远处大桥上,夜晚的路灯洒下片片光芒,将河水印得波光粼粼的。夏季到了,河水也深了许多,在两侧,波浪轻轻地拍打着岸堤,出“沙沙”的轻声,在中间,河水微微地起伏着,伴着风,出“呼呼”的轻声。
它们的状态,看上去似乎一成不变。
似乎偶尔掉进了几只碳基猴子们的零件后,似乎它也仍然能维持着现在的这种状态。
……
冲进二楼住房后,吴小雨继续冲进厨房,抓起一只盆儿转身就走。再次经过客厅时,他才抬起头来,百忙之中斜眼瞄了瞄挂在电视墙上方的那口黑色时钟。
01:03。
又一次的喂食时间。
01:04。
站在七楼主卧室的门口,吴小雨左手提着一只塑料盆,勒下夹着几份纸张,右手搭住门把。就这样,好几十秒,吴小雨稳稳地站在那儿,并不急于开门。
这是一种很有必要的举动。
成为34级寄生体后,吴小雨已经又度过了两个多月的的时间。
到了现在,就算是隔着一道厚厚的铁门,隔着质量上乘的隔音材料,但不用通过1a7489,吴小雨自己也能根据耳朵里隐约听到的呼吸声,从它们的细节处计算解析得出,里面那三个家伙,目前正呆在什么位置,大约是什么情绪,正作出怎么样的姿势举动。
一切正常。
01:05。
狱卒**钥匙,推开了牢门。
----
求“投推荐票”支持。
强推过后是裸奔,大家帮帮忙,帮我在分类推荐榜上,找个好点的位置吧。
谢谢大家。
九三章 多么的幸福快乐(三)
牢房里,黄哥、东子、南瓜三人捧着书本,席地而坐。
他们紧贴着靠近卫生间的隔音墙壁,感受着来自头顶换气孔的丝丝微风。这一点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空气流动,在六月下旬的炎热季节里,完美地诠释出“无济于事”这个词的残酷解释。
除了腰间的短裤外,三人身上未着寸缕,皮肤裸露于热空气中,上面爬着密密麻麻的汗水。它们沿着额头、脖子、前胸后背蜿蜒而下,一直流到了被几只赤脚板踏着的毛毯上面。
又看完一页了,黄哥左手动了动,将书页轻轻翻过,在纸上留下了几个湿漉漉的指痕。
这时,一阵机械响动的声音传到过来,三人立即条件反射般地抬起了头,站起了身,盯住了门口的方向。
厚重的黑色铁门旁边,刚刚进来的吴小雨反手将门掩上,他朝着三人微微点头,平静温和地问道:“三位看书了吗?”
“%#¥*)#……”
黄哥的嘴巴一张一合,出一串类似于鸟叫的声音。
这是吴小雨逼迫他们在七天之内学会的一门语言;也是从那之后,他们唯一被允许使用的一门语言。
吴小雨自然能够听懂黄哥出的声音。因为,那也同样是1a7489逼迫他自己在一天之内学会的语言。
亚洲海洛国的语言。
黄哥说的是:“看过了。”
他刚刚说完这句话,便看到吴小雨朝自己三人走了过来。
立刻,地面上的毛毯开始微微颤动。
黄哥斜眼瞟去,便现了南瓜的腿脚正在微微抖。
两个月来无比甜蜜的宠物生涯,让三只猴子掌握了“察言观色”这项本领。吴小雨抬脚移步之前的短短一瞬间,哪怕是最迟钝的南瓜,也觉了吴小雨那张脸上,微弱的表情变化;也觉了吴小雨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中,透出来的冷冷目光。
危险!黄哥的心脏同样跳得飞快。
于是,他嘴中那门本就不是非常熟练的语言,更是结结巴巴了许多:“#¥*—¥#……”(吴先生,我错了,我们错了,请原谅一下吧……)
这句话并非毫无作用。
吴小雨再次冲着他点头示意,脚下却不慢分毫。
我错了……我们错了……我们……操啊!我们哪里又错了?到底是哪里又出错了?
黄哥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相当难看,因为他能感觉到自己紧绷的脸皮一阵阵颤动。
电光石火间,各种念头纷沓而来,涌进了黄哥的脑袋,而他的眼睛,也已经对整个牢房完成了一次非常严密仔细的扫描:
铁门旁边,食盆和三套碗勺洗刷得干干净净,正摆在那只畜生专用的座位旁边,位置丝毫不差。它们应该没有问题。何况,它们上次没有摆对位置的时候,那只畜生根本就没说什么,更没有找,只是直接将一盆白水煮肉扣到了地毯上,让自己三个人饿了整整二十四个小时的时间……
地面上,厚重的毯子平平整整地,边角都已经伸展撑到了墙边。它们应该也没有问题。何况,它们上周被抬起来堆到了墙角之后,那只畜生也根本没说什么,看也没看,只是直接让换气孔中,在炎炎夏日,喷出了整整一天的暖气……
床铺桌椅摆得相当整齐,脱下来的衣服叠得相当利索,各种器具摆放的位置丝毫没差……
今天一整天都没有用过国语对话,今天一整天都没有偷懒捣乱,今天一整天都没有聊天胡扯……
操!操!我们到底是哪里又出错了?
两个月来的折磨,令黄哥的观察能力敏锐了许多,也让他的反应度增强了许多。不过,这种观察能力与反应能力,并没有让他觉,或者是他觉了却不愿意去深想:
他已经缓缓地、不可阻止地形成了某种几近病态的思维方式。
一种那畜生刻意让他们形成的思维方式:如果那只畜生下了命令,自己就一定得去照办;如果受到了折磨,那一定是自己犯了“错”;如果那只畜生“无故”飚,那一定是自己还没有找到“错”的地方。
黄哥还在高搅动脑浆,冥思苦想时,吴小雨已经在这两三秒内,走到了三人身前,面对着他们直直站定。
地面上,毛毯来回颤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南瓜身上,腿脚抖动的频率越来越高。他脸上的肌肉不可抑制地扭曲纠结,眼睛死死地闭住,和格格作响的牙齿、高高耸起的鼻梁挤成了一团。他那颗可爱的小脑袋微微后仰着,上面分明是一种混合着“等待痛苦”与“听天由命”的怪异表情。
“砰……”
这声巨响出的时候,南瓜并没有受到任何打击。只不过,条件反射般,他仍然双肩急耸,脑袋猛歪,身体突然一颤,带着整个上半身做出了往后躲闪的动作。
也仅仅是一个动作。
南瓜的身体,仍然停在原地。他的下半身像是被钉子牢牢地固定住了一般,没有移动分毫。
强行抑制住身体自然产生的条件反射,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这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南瓜做到了。
他们三个人都做到了。
这是血和泪换出来的惨痛教训。
地毯上,被平平甩飞,喷出了一大口血雾的东子,很快就支起肘,迅爬了起来,然后老老实实地站回了原来呆着的地方。
比起两个月前,他的冲动减少了许多。
或者说,自从住进牢房一个多礼拜后,他的冲动就减少了许多。
因为,从那个时候开始,吴小雨对三人施加的刑罚,就开始变得花样百出。
从最开始的打耳光、动拳头,到刺眼睛、扎指甲,当这些最简单的肉刑持续了短短的几天时间后;当他们的承受能力增强了一点点之后,吴小雨就开始对他们使用从1a7489那里学来的残酷招数。
如果某人犯了比较大的错;如果某人没完成吴小雨的命令;如果某人在遭到吴小雨惩罚时,胆敢躲避还手;那么,他就会尝到对任何一只哺乳动物而言,都是那么永生难忘的享受。
东子早已不敢反抗,这很容易理解,比起某些闻所未闻的可怕折磨,乖乖地站在原地等着被扇上几记耳光,是一件多么幸福快乐的事情。
东子早已不敢反抗,他的表情中,有着无法掩饰的深深惧意,但眼睛里,却隐含着恨之如骨的仇视目光。
此外,东子实在想不明白,这一次,他又“错”在什么地方。
东子的疑惑和仇恨,自然不可能瞒过34级寄生体那双洞察入微的眼睛。
你错在听到开门的声音时,又一次出以为我听不到的骂声。
吴小雨心中叹息,收手转身不一言,将脸上的表情藏了起来。
因为,在他的脸上,马上就出现了比东子更加难看的表情。他一点都不同情三只猴子,反而对他们怀着深深的嫉妒。
从一开始,吴小雨对三只猴子的训练过程,其实也就是1a7489对他自己的训练过程。
三只猴子绝对不会知道,当吴小雨残忍折磨他们的时候,如果出手的时机、使用的力道、采用的方式等等略有偏差,那么回到楼下之后,他们心目中的畜生,便会被真正的恶魔施加上真正的残忍折磨。
一种他们就算已经被折磨了两个多月,就算是在梦里遇见,都极有可能会被直接吓破心脏的残忍折磨。
你们是多么的幸福快乐……
吴小雨这么想着,稳了稳心神,走到塑料桌子旁边,将肋下夹着的几份纸张放下,道:“三位,两天的时间又到了,请把这几份试卷做一下吧。”
话音刚落,三人立刻迅冲到桌子旁边坐下,每人拿起一份试卷,提起铅笔,飞快地开始填写。
试卷上印着的,是一串串大部分由圆形弧形饼形拼凑出来的图案,而三人在试卷上填写的内容,也同样由圆形弧形饼形拼凑而来,只是略有些歪斜生涩。
这是海洛国的文字。
而这一次考试的内容,正是海洛国的初二历史。
三人答题的度非常之快,简直没有思考的余暇,他们虽然紧紧地坐在一块,却没有人往旁边的试卷上偷看一眼。
整整三张a4页面的试卷,给予的答题时间,只有短短的十五分钟;而且,三份试卷,吴小雨出钱请了三位不同的出题老师。
十五分钟后,吴小雨放下随身携带上来的书本,道:“时间到,请交卷。”
三人不敢再画上一个符号,忙不迭地放下纸笔,由南瓜将试卷收起来,交到了吴小雨的手中。
两分钟后,吴小雨道:“黄光强,91分。”
黄哥松开微微咬住的下唇,轻轻地吁出一口气。
两分钟后,吴小雨道:“胡云东,97分。”
听到这句话,黄哥看到东子虽然仍板着脸,却没法阻止脸上的眉毛上扬,嘴角微翘。也正是此时,他忽然觉脚下的地毯又开始颤动。
黄哥转过头,觉南瓜的腿脚果然又开始抖动,脸上满是紧张忧虑的神情。
在脚下地毯颤动的幅度又开始变大时,两分钟后,吴小雨道:“李南翔,83分。”
黄哥出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然后拍了拍脸色瞬间变黑的南瓜,道:“别这样,没事的。”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明天请各位继续学习海洛国的初三历史。”吴小雨走到门边,回过头道:“恭喜三位,明天每人可以吃到一碗大白米饭。”
刚刚关上门,吴小雨那颗34级的脑袋,立刻将34级耳朵听到的声音解析了出来。
隔着厚重的铁门,里面正传出了东子略带点埋怨的声音:
“本来是整整一锅……”
“东子!”
……
房间里,白炽灯的光芒已经被来自太阳的自然光线覆盖。
寄生体将书本翻到最后一页,轻轻合上,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在他的手中,绿蓝相间的封底上,写着一长串由圆形弧形饼形组成的文字:《海洛国全史》。
几秒之后,寄生体睁开了眼睛,身前的显示器上,右下角的时间显示,已经变成了09:33。
寄生体站了起来,从一旁桌子的抽屉中,取出了一支电话,然后又取出了三块小小的,密布着电路的芯片。
他将其中的一片装好,拨出了一个号码,不到三秒,房间里便响起了东子的声音:“妈……对……是我……”
“我很好……上个月寄过来的工资,取了吗?……对,是2000块……不……不用,我自己还有钱用……厂里花不上钱……”
“我知道……我知道……恩……恩……过年可能不回来……想多赚点钱……”
“恩……恩……你放心吧,活不累,也不忙,有时候还可以打打牌……不,打的很少……我不怎么打牌了……平时都在看书……”
“恩……恩……恩……老板?老板很好,伙食也很好,顿顿都吃肉……”
……
蠢货。
1a7489保持着50%的备用注意力,留下5%的注意力分析推演电话交谈内容,将剩下的45%的集中于电脑显示屏幕。
“人力”计划执行基本顺利,接下来的重点,便是“物力”计划。
1a7489望着显示屏幕,在它的正中间,展示着一副形状类似于钻石的地图,地图的左上角,标着“海洛国全图”几个文字。
那里,就是两个月后的目标;那里,就是两个月后的钱包。
不过,在那之前,还得先准备一笔足够的启动资金。
投往“自然传说”的文稿,应该进一步增加字数。
1a7489作出了这个决定。
----
公众版最后一章,7月1日凌晨更新第一章VIp。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还请继续支持。
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