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与地 (十 中)
第三章天与地(十中)
张松龄吃了一路干粮,的确也有些腻了。听乌云起说得热情,用目光征询了老杨的意见之后,便欣然答应了下来。
一行人跟着乌云起沿着河畔竞直向东,又走了二三十里的样子,穿过一片茂密的树林,突然间,有个被木栅栏遮挡起来的毡包群,就出现在了眼前。
“呜呜——呜呜——呜呜----”发现有大批骑兵突然杀到了自家门口,毡包群中,立刻响起了凄厉的牛角号声。紧跟着,百余名身材粗壮的蒙古汉子,或举着叉子枪,或拎着钢刀,在一名身穿暗红色布袍,头上带满了银铃铛的白发老者带领下,蜂涌而出。在栅栏门口迎着乌云起等人遥遥地排出一字长蛇阵,随时准备跟不速之客拼命。
“甘珠扎布,你难道真得老得眼睛都瞎了么,连我都认不出来?!”根本不在乎对面一众蒙古汉子所表现出来的敌意,乌云起策马上前,大笑着张开双臂。“两年前经过这里,我跟你用银牛角喝过酒。把你灌得在火堆旁躺了整整一天一夜。你要是这样还没记住我,那些酒,可就不知道喝到谁的肚子里去了!”
他中气很足,先用蒙古话说了一遍,然后又用汉语大声重复。对面身穿暗红色布袍的老者听见了,立刻翻身跳下马背,以与其年龄极不相称的速度向前跑了数步,一把拉住了客人的马缰绳,“乌云起,乌云起兄弟,真的是你么?甘珠扎布这两年,好几次做梦都在和你开怀畅饮!”
“当然是我!”乌云起大笑着跳下坐骑,双手将老者抱住,轻轻拍打,“我走路走累了,突然想找个放心的地方歇歇脚。然后就想起了你!”
“有兄弟在累了时,第一个想到我!那是甘珠扎布的荣幸,也是所有兀和台人的荣幸。”身穿暗红色布袍的老者用力抱了抱乌云起,随即后退数步,把手按在胸口处,深深地弯下了腰,用不太标准的汉语发出邀请,“快请进,我的兄弟,还有我兄弟的兄弟!只要走进兀和台人的毡包,多大的风雪,都不会再吹到你们的身上!”
“我和我的兄弟,将永远记得兀和台人的盛情!”乌云起也把手按在胸口,深深向对方鞠躬。然后直起腰来,扭头冲已经看得两眼发直的张松龄等人招呼,“走吧,带上对兀和台人的祝福,带上对长生天的感激。这里,今晚就是咱们可以放心睡觉的地方!”
说罢,与甘珠扎布两个肩膀并着肩膀,带头走向了毡包群。先前全身戒备的蒙古汉子们,则纷纷将武器背到肩膀上,沿着栅栏门,用身体组成一条甬道,替贵客们遮挡草原上寒风。
见蒙古汉子们如此热情,张松龄也带着一众学子和骑兵们跳下了坐骑,跟在乌云起和甘珠扎布两个身后,徒步走向了毡包群。
整整一个连的骑兵,登时令木栅栏内的空间显得有些拥挤了。不过这半点儿也难不住此间的头领甘珠扎布,只见他扯开嗓子,大声嚷嚷了几句。立刻,从毡包内又走出了两波身穿盛装的蒙古女子。第一波只管先将客人的马接过去,带到栅栏后方洗刷整饬,饮水喂料。另外一波,则唱着歌上前,依次向客人们发出邀请。
军分区的战士们哪里见到过如此景象,一个个红着脸,额头冒汗,求救般将目光转向乌云起,请他替大伙拿主意。后者见此,免不了又是一阵哈哈大笑。笑过之后,才用力挥了下胳膊,大声解释道:“她们邀请谁,谁就尽管跟着去!这是兀和台人的规矩。男的只负责跟天气、野兽和敌人作战,毡包内的事情,则全由女人来管!”
这句话,他全是用汉语说的。众骑兵们闻听,先是愣了愣,然后便半推半就,被女子们分头领走了。说来也怪,那些盛装女子虽然只是第一次和大伙见面,却能敏锐地区分出客人们之间的差别。领到最后,只把乌云起、张松龄、连长老杨以及所有学生们给剩了下来。
“最尊贵的客人,要留给部落的大头领!”怕张松龄等人不适应,乌云起抢先替此间主人解释。然后带领这大伙,继续跟着甘珠扎布,走向栅栏内最大,上面装饰物品也最多的一座毡包。
宾主双方进了门后,除去靴子,按照草原上常见的规矩,团团坐成了一个圆圈,唯独留出西北角和门口两处空缺。甘珠扎布拍了拍手,立刻,有一队妙龄少女拎着紫红色的铜壶,唱着歌走了进来。
浓郁的奶茶香味立刻与歌声一道,涌满了整个毡包。银发老者甘珠扎布笑咪咪地从地毯上站起身,亲自倒了一碗奶茶,双手捧给了乌云起,“我的兄弟,愿这碗茶能洗去你旅途的疲惫。把这里当作你自己的家。凡是兀和台人有的,都可以拿出来与兄弟分享。”
“我带着问候,盐巴和美酒,来拜访我的兄长。愿兄长像小吉林河畔的青松,无论历经多少风雨,都永远安康!”乌云起也站了起来,用歌唱般的语调回应。然后,将奶茶用双手递给了距离自己最近的张松龄。
张松龄在草原上已经生活了三年多,对当地的各种礼节和禁忌非常清楚。笑着接过奶茶,说了几句对主人的祝福话,然后双手将茶碗交给了连长老杨。并趁着没有人注意时,悄悄地给对方使了个眼色。
连长老杨也是个机灵人,立刻对张松龄的暗示心领神会。不管甘珠扎布听懂听不懂,先说了一大堆如“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之类的祝愿,然后迅速将茶碗转给距离他最近的年青学子。
这个年代,初中毕业就能算知识分子,能读到大学的,智力方面肯定远远超过了同龄人。不用仔细琢磨,就摸出了茶碗的传接规律。因此,众学子一个接着一个,有条不紊,直到奶茶传给了年龄最小的杨柳,才终于停了下来。
见学子们如此聪明守礼,甘珠扎布愈发觉得开心。赶紧指挥着众位少女,将奶茶一碗接一碗地倒出来,捧给乌云起。后者则将奶茶一碗接一碗传出,由左向右,直到每个人手里都捧到了,才带头将最后一碗举了起来,笑着慢品。
众少女立刻放下铜壶,齐声唱起了牧歌。十几双大眼睛忽闪忽闪,专门盯着男学子们的眼睛放电。被精挑细选出来到苏联取经的学子们,虽然智力超群,经纶满腹。却很少见过如此火辣的眼神,一个个登时脸红得如同秋天的山楂,捧着奶茶的手,也不停地打颤。
倒是几个女学生,远比男同胞们镇定。管它牧歌唱得是什么调子,先喝了手里的奶茶再说。谁料第一口茶汤刚落肚,胃肠登时上下翻滚。赶紧用碗口挡住了脸,鼻孔拼命吸气,才把呕吐的感觉勉强压了下去。
张松龄在右旗王府有过类似的经历。知道奶茶的滋味,并不是学生们能欣赏得了的。便抢先一大口喝光了碗里的茶汤,站起来,双手打着节拍,与众少女以歌相和。
这番举动,登时把少女们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顾不上再给其他客人劝茶,纷纷走上前,围着黑胖子客人载歌载舞。
张松龄摔跤本事不错,对舞蹈却是外门汉,一幅嗓子也是五个音缺了仨,剩下那两个还是七扭八歪。然而他天生胆子大,这几年来又深受赵天龙感染,被后者生生熏陶出了几分豪气,所以即便被困在脂粉大阵当中,也面无半分惧色。连唱带跳,进退自如。
此举恰恰暗合草原上的主客应答之风,把个甘珠扎布高兴得大笑连连。干脆也站起身,拉着圆脸李芳的手跳起了旋舞。众少女有样学样,便纷纷放弃了对张松龄的包围,各自拉住一名客人,无论男女,翩翩起舞。转眼之间,整座毡包就变成一个歌舞场,欢笑声和少女腕上的银铃声,汇聚成了一个快乐的海洋。
待主人和客人都舞得尽了兴,宴会的主菜也准备停当。几个壮汉推开毡包门,用一只巨大红铜盘子抬着煮好的全羊走了进来。羊头对准了毡包西北角,最为肥美的羊背肉,却恰恰对上了张松龄的右手。
于是宾主间又做了一番应酬答对,该走的礼数都走了个齐全。少女们手中的铜壶则变成了银壶,里边装满了新酿的马奶酒,穿花蝴蝶般在席间走来走去,不让客人面前的酒碗有丝毫空闲。待所有人都酒足饭饱,太阳已经坠到草海下方去了。一座座巨大的火堆,便在毡包群中点了起来,将空气中的倒春寒驱赶得无影无踪。
甘珠扎布拍了拍手,命人进来撤走了残羹冷炙。然后带领着众少女,簇拥起已经喝得半醉的客人们,到火堆旁继续狂欢。马头琴,手鼓,银铃,还有各种不知名知名的乐器纷纷登场,长歌、短调与来自中原的旋律交替唱和。掌声与喝彩声一lang接着一lang,将欢快的节奏传遍了整个草原。
直到月亮升到正头顶的时候,狂欢才慢慢走向尾声。难得放松了一次的战士们,被领到了几个临时腾出来的毡包中,酣然入梦。队伍中的几名女学生,也被安排妥当,洗漱休息。当火堆旁只剩下乌云起、张松龄、老杨和一干男性学子的时候,马头琴声却突然变得格外缠绵。白天替大伙端茶敬酒的几个少女再度走上前来,每人挑了一个,拉起对方就往自家的毡包走去。
“你,你们这是干,干什么?”张松龄心中的酒意登时被吓醒了一大半儿,再回头看众男学生,一个个双腿拖在地上,汗流满面。若不是先前酒水喝得太多,手脚软绵绵的使不出力气。此刻早就跳将起来,逃之夭夭了。
“甘珠扎布老哥,别难为他们了。他们都是从中原来的,男女之间,规矩多得很!”关键时刻,还是乌云起主动给大家解了围。拉了一下脸色开始发冷的甘珠扎布,带着几分歉意低声解释。
“规矩?女人和男人彼此看中了,难道不是最大的规矩么?!”甘珠扎布眉头轻皱,大声反驳,“还是你的这些朋友,瞧不起我们兀和台的女子,不愿意接受她们的爱慕?!”
“不是,不是!兀和台的姐妹们能看中他们,是他们的福气!”乌云起恭恭敬敬坐直身体,连连摆手。“但是百里不同俗,他们中原那边规矩特殊些,也不奇怪。我一开始跟他们交往时,也非常不习惯。但既然做了朋友么,好歹要互相迁就一些!”
这番话,他又是先用蒙古语,然后用汉语重复。非但甘珠扎布本人听懂了,那些正向众学子发出邀请的兀和台少女,也都听了个清清楚楚。先是愣了愣,然后笑着轻轻摇头。慢慢松开手,倒退着走进了黑暗当中。
看到少女们带着希望离去,众学子心中也隐隐涌起了几分莫名的酸涩。但毕竟都是自幼受到正统教育的,很快,在他们心中,理智就又重新占据了上风。然而这个晚上炙烈的篝火,和篝火旁那花一般的容颜,却永远刻在了他们的记忆当中。此后若干年,每逢微醺时刻,都重新在脑海里浮现出来,鲜活如初。
甘珠扎布见此,也只好尊重了客人们的选择。吩咐管家收拾出几个最新,最干净的毡包,分头安排贵客们入内休息。然而张松龄却无法轻易睡着,翻来覆去,脑海里都是女人的身影。一会是猎户女儿孟小雨,一会是蒙古少女青莲,一会儿则又变成了教自己唱歌的彭薇薇,仿佛彼此之间有了约定般,你刚离开,我就立刻来到。
“怎么,后悔了?后悔了就赶紧去找。刚才拉着你的那个是甘珠扎布的长女,就住在咱们喝酒那个毡包的后边,门口绣着一朵金莲花的就是。你只要敢去,她肯定不会把你踢出来!!”与张松龄分在一个毡包里的乌云起听到他辗转反侧声,用胳膊支起脑袋来,笑着打趣。
“怎么会?!”张松龄大窘,立刻低声解释,“我只是,我只是觉得碳盆烧得太旺,有点儿烤得慌而已。”
说罢,他赶紧坐起来,披着外衣,用火筷子调整碳盆里的火头。对着粉红色的热炭折腾了片刻,忽然叹了口气,鬼使神差地问道:“乌云起大哥,你们家那边,也像这里一样么?我,我是说,男女之间,随随便便就能住进一个毡包?!”
“当然不是!”乌云起被问得愣了愣,然后笑着摇头,“我们那边,比这里复杂得多。兀和台人,其实不算是蒙古人。虽然他们也说蒙古语。,不过,即便是我们蒙古人自己,不同的地区风俗也大相径庭!总体来说,越靠南边,受中原文化影响越深一些。越往北,则越直问本心。”
“噢!”张松龄对这个答案非常满意,笑着点头。但很快,他眼下又闪过了赵天龙和斯琴两人的影子,一个顶天立地,一个柔情似水。
黑石游击队是八路军深入草原最北的一个桥头堡,距离长城的直线距离也有四五百里。这,到底算是靠南,还是靠北?!用力扯了一下背上的外套,仿佛受不了半夜的寒意一般,他抱着自己的双肩,继续问道,“那,那一旦不小心怀孕了呢?岂不是,岂不是未婚先......”
“哪那么多事情?!”乌云起翻身做起来,看着张松龄摇头,“怀上了就生下来呗!越冷的地方,孩子越是金贵。兀和台部正缺人丁,如果他爹不愿意认更好,刚好留下来壮大整个部落的实力。”
张松龄听了,心里越发觉得空荡荡的,仿佛丢失了什么东西一般。犹豫了一下,继续询问道:“那,那你们蒙古人呢。我是说,我是说跟你老家那边位置差不多的地方。”
“你问这些干什么?难道你看上什么人了?”乌云起皱着眉头看了看他,满脸诧异。
“不是,不是,我只是好奇,嗯,好奇!”张松龄登时额头见汗,赶紧拼命地摆手。
他也是紧张,说出来的话就越无法令人相信。然而乌云起却是个老成性子,不愿刨根究底。想了想,非常耐心地解释道,“我们那边的规矩肯定比兀和台部多些,但也不像你们中原那样复杂!男男女女么,只要两情相悦,住不住在一个毡包,生不生孩子,关别人屁事?!只要两人开开心心过日子,开开心心把孩子养大,管别人怎么看做什么?!草原上,带着孩子成亲的女人多了,也没看到长生天惩罚过谁!口外气候冷,男人和女人的寿命都比口里那边短得多。像甘珠扎布这样活到四十岁的,已经算进入暮年了。要是还学着你们口里那样,老是纠缠些规矩不规矩,搞什么三媒六证,人早就绝种了!所以,什么规矩也好,纪律也好,执行时都必须得先考虑当地实情!”
第三章 天与地 拢
第三章天与地(十下)
“啪!”碳盆里有几粒火星跳了出来,溅在张松龄的手背上,烧起一阵青烟。张松龄却好像麻木了般,继续望着猩红色的木炭,呆呆发愣。好半晌,眼皮都不曾眨动分毫!
草原人礼教观念淡薄,只要男女两情相悦,就可以住在一起。可游击队的政委方国强,却千方百计将赵天龙往远处派,仿佛只要他和斯琴两人相遇,就会损害游击队声誉一般。(注1)草原人生存环境恶劣,子嗣艰难。因此对未婚生子看得并不像中原那样重。可自己从方国强嘴里听闻龙哥和斯琴有了孩子,却仿佛二人犯下了什么滔天大罪一般,甚至忽略了他们已经悄悄将孩子打掉的事实!
草原人寿命短,四十岁已经算是暮年!龙哥今年已经三十三岁了,而他的结婚报告,至今还躺在大队部的文件柜里。自己和方国强两个连替他向上级争取一下都没去做,却死板地坚守诸多限制,仿佛那些限制都是碰不得的天条!
草原人性子敦厚,宁愿委屈自己也不愿让好朋友为难。这一年多来龙哥的信里,通篇说得全都是黑石游击队如何在方政委的带领下蒸蒸日上,叮嘱好兄弟安心读书,把握住来之不易的机会。对于他自己和斯琴婚事上遇到的困难,却一个字都没有提。而自己回来之后,却大模大样地做起了“和事佬”,第一时间就去替方国强向斯琴澄清误会,根本没考虑到这一年多来,龙哥和斯琴两人的日子过得有多艰难!
草原人....
‘张松龄啊,张松龄,你做得都是什么事情啊!莫非出去读了一年书,就把脑子读傻了么?’想起在听闻终于有机会和心上人结为眷属时,斯琴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感激,张松龄就恨不得扬起手来狠狠抽自己几个大耳光。
你有什么资格接受别人的感激?!若不是考虑到不让你这个大队长难做,考虑到游击队的内部团结,人家小两口早就关起门来过日子去了,又何必将婚礼拖拖拉拉到现在?!
你有什么资格去替方国强澄清误会?如果他在做那些决定时,多少考虑到斯琴和赵天龙两人的内心感受,双方之间又怎么可能产生误会?
你有什么资格当烂好人去活稀泥?如果不是龙哥对方国强百般忍让,就凭着他在游击队的影响力,后者怎么肯能有机会在游击队站稳脚跟,并且毫无羁绊地放手施为,将游击区硬生生变成了根据地。
你评人家一个战斗英雄,还好像施舍了莫大的恩惠。难道人家龙哥对游击队的那些贡献都是杜撰出来的,还是他那些战绩都是虚夸?!
你......
正懊悔得无地自容间,有股烤肉的味道已经飘满整个毡包。乌云起诧异地抽了抽鼻子,立刻发现了同伴的状态不对。腾地一下跳起来,一把拍掉张松龄手里的火筷子,“你喝酒喝傻了你?!手都快烫熟了,居然不知道疼!赶紧去找冷水冲一下,要不然,手背上非落下大疤瘌不可!”
“啊——”张松龄看了看手背上被炭星儿烫出的焦斑,如梦方醒。“没事儿,反正我手上的疤瘌又不止这一块。刚才,刚才坐着坐着就睡过去了,根本就没觉得疼!”
“我看你小子是思春了!”乌云起摇摇头,从脸盆架上取下一块毛巾,放在冷水里润了润,用力拍在张松龄的手背上,“不过也难怪,二十出头,气血最旺的时候。我跟你这个年纪,孩子都有俩了。他奶奶的,都叫小日本儿给闹的。让整整一代人无法过正常日子!”
“没有!”张松龄讪讪地摇头,用力擦拭手背。草原上后半夜气温极低,冷水擦在手背上,刺激得人愈发没有了睡意。乌云起见他两眼发亮,还以为自己猜中了事实。笑了笑,以过来人的身份关心地询问道:“女方多大了,是咱们八路军的人么?如果是的话,你可要抓紧打结婚报告。这年头,肯出来做花木兰的女孩子不多。无数双眼睛盯着呢,你一旦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真的不是!”张松龄又是尴尬,又是着急,偏偏还无法仔细向对方解释,刚才自己为什么会走神走得那么厉害。“况且,况且我今年才二十一,距离,距离条件规定的年龄还早着呢!”
“你说的是二五八团啊!”乌云起酒喝得有点多,所以只注意到了最后补充的那句。笑了笑,伸手按住他的肩膀,“什么时候的皇历了,早改了。上次我去军分区开会时,苏政委还说起过。那个规定,只限于八路军主力部队。陕甘边区、晋察冀军分区的非一线单位,还有全国各地的游击队和游击区,都根据视当地具体情况,适当放宽!”
“啊,什么时候的事情?!”张松龄大吃一惊,心中越发觉得对赵天龙不起。“我怎么不知道这个消息?谁都没跟我说起过!”
“你居然不知道?奇怪!”乌云起敲了敲他自己的脑袋,努力回忆,“应该是一个多月之前吧,像这种与战斗无关的非重要决定,通常都不会用电报方式传达。我估计相关文件,这几天也该下发到你们黑石游击队了!你回去后,差不多刚好能赶上!别不好意思,这场仗还不知道要打多久呢。不赶紧生出几个小游击队员来,以后谁扛咱们的枪接茬打鬼子?!”
“我明天一早就往回赶!”张松龄再也顾不得解释自己是不是在思春了,用毛巾狠狠抹了把脸,大声说道,“乌大哥,学生娃们就交给你了。等以后有了机会,我再请你到黑石寨喝酒!”
“喝喜酒么?我最喜欢了!”乌云起爱怜地在他的脑袋上揉了揉,继续笑着打趣。“一定去!等我送了学生娃们回来,一定会去你们黑石游击队转转。顺便看看弟妹到底长得什么模样?居然能让你如此迫不及待!”
注1:关于礼法和民俗,小说家言,肯定有一定虚构成分。但是早些年间,在草原地区,对婚前同居行为,的确比中原地区包容。特别是一些相对闭塞的少数民族村落,带着孩子举行婚礼也司空见惯。
第三章 天与地
第三章天与地(十一上)
此时此刻,张松龄哪里还有心思与乌云起开玩笑。红着脸讪讪地支吾了几句,便放下了火筷子,倒头便睡。第二天吃过早饭,立刻叫上老杨,率领骑兵连和黑石游击队的战士,策马南返。
一路上不用再迁就和保护众位学子,大伙行军的速度立即就加快了许多。只用了短短六个白天,便回到了黑石根据地的中心,喇嘛沟麒麟岭。
看着熟悉一一草一木,张松龄心潮澎湃。自己终于正式回来了,今后就可以跟好兄弟们继续并肩作战了。利用军校里学到的那些知识,把黑石根据地打造成真正的钢铁蒺藜,扎在蒙疆驻屯军的脚后跟上,让他们一举一动,都痛苦万分!
此外,斯琴的乌旗叶特右旗,周黑碳黑石独立营,白音的乌旗叶特左旗,甚至镇国公保力格的前旗,都可以被当作现成的或潜在的盟友。画地为牢不符合黑石游击队的长远利益,将小鬼驱逐出草原,也不只是黑石游击队一家的责任。那些自幼生长在这里的蒙古人,那些从祖辈父辈时就来这里开荒的汉人,还有那些骑在马背上逐水草而居原始部落,同样不甘心继续忍受小鬼子的欺压。只要游击队展示出足够的实力,并且在合适的机会向他们伸出双手,相信,没有人会转身而去。
一个充满希望的蓝图即将展开,厚积薄发,说的正是黑石游击队这种。经历了老队长王胡子的多年积累,经历了自己、龙哥和方国强等人的不懈努力,游击队的未来,就像眼下树梢头的新叶一样,洒满了晚春的阳光。
只是今天的山路怎么如此安静?也许是因为兴奋过头的缘故,张松龄在激动之余,心中居然隐隐涌起了一丝不安。按道理,在前几道岗哨中值班的战士们,看到自己这个大队长的身影,会主动出来迎接才对。上次自己回来时,他们就是这样做的。怎么才隔了短短半个来月功夫,大伙对自己的态度全都冷淡了下来!
带着些许困惑,张松龄策动坐骑继续朝山上走。一直走到了第一重关卡位置,才终于看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红着眼睛看向自己,没等开口说话,眼泪先滚了满脸。
“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张松龄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飞身下马,一把拉住距离比较近的那名战士,“小王,山上发生什么事情了?有人牺牲了么?赶紧告诉我?我以大队长的身份命令你,如实汇报!”
“大队长......”尽管张松龄身后还跟着整整一个连的客人,战士小王却痛哭失声,“龙哥,龙哥受伤了!疤瘌叔,疤瘌叔正在抢救他。都一天一夜了,哇......”
“你说什么?!”宛如头顶上打了个霹雳,张松龄被炸得眼前发黑,两耳嗡嗡作响,“你再说一遍,谁受伤了?怎么受的伤?伤在什么地方?!”
“是,是龙哥!”听到张松龄连珠炮般的发问,小王哭得愈发大声。他原本是个衣食无着的小乞儿,是龙哥从雪地里捡回了他,把他领上了山!是龙哥让他吃到了平生第一顿饱饭。是龙哥手把手教会了他打枪,是龙哥亲手把他扶上了马背.......
“你别哭,告诉我,龙哥到底伤到哪里了?怎么受的伤!”张松龄眼睛里都冒出了火来,狠狠拍了小王一巴掌,声色俱厉。
“我,我不知道,不知道,呜呜----!”小王被打了个踉跄,抬起桃子般的眼睛,哭着回应,“他当时浑身都是血,然后,然后方政委就下令全山戒严!”
“报告大队长,是杜歪嘴和郑队长把龙哥抬回来的。就在昨天上午十点左右。具体伤在什么位置我们没看清楚。现在方政委命令对外暂时封锁消息!”另外一名游击队员比小王稍显镇定些,见同伴始终前言不搭后语,抢着向张松龄汇报。
“人都是抬回来的,还封锁个屁!”张松龄又急又气,肚子里怒火仿佛随时都可能喷射出来一般。用力扯了一下马缰绳,他转过头,飞身跳上坐骑。“老杨,我先上去。麻烦你带着弟兄们在后边慢慢走!”
“唉!你尽管去,剩下的事情交给我!!”隶属于军分区警卫团的骑兵连长老杨连忙答应了一声,举手向张松龄敬礼。没等他的话音落下,张松龄的坐骑已经窜出了十余丈远。人和马都像飞起来了一般,擦着山路两边嶙峋的大石块风驰电掣。
“小心路陡!”老杨赶紧扯开嗓子又大声叮嘱了一句,然后望着张松龄消失的方向连连跺脚。由西方良种和蒙古马杂交培育出来的战马,具有爆发力强、耐力持久和不挑饲料等诸多优点。但对复杂地形的适应能力,却远不如蒙古土马。而麒麟岭的山路,显然是为了加强防御力度而开辟,有很多处都紧紧地贴在悬崖边上。万一胯下坐骑马失前蹄......
此刻的张松龄根本听不见老杨在喊什么,整个脑子里,装的全是赵天龙的影子。那个一枪打断钢刀,将自己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壮汉。那个千方百计拉自己加入游击队,并且认定了这是人间唯一正确选择的好朋友。那个跟自己并肩作战,迎着小鬼子机枪带队冲锋的骑兵队长。那个在红胡子去世之后,立刻站在自己身边,坚定维护自己大队长权威的好兄长.....那个侠肝义胆,勇冠三军的好帮手,好同事......
沿途各哨卡当值的弟兄们都能体谅大队长此时的心情,非常通情达理地提前让开了道路。对于副大队长赵天龙的伤情,他们和张松龄一样揪心。几年来,大伙早就习惯了在龙哥的带领下跃马挥刀的日子。印象中,从来没看到过龙哥曾经掉下过坐骑。哪怕是在最为激烈的麒麟岭保卫战当中,为了给红胡子和山下的百姓们创造转移机会,他带领大伙一次又一次冲向数倍于己的敌军,也仅仅是受了一点皮外伤。连消炎粉都没有敷,随便找烧酒冲了冲,就又跳上马背,带领大伙继续纵横驰骋了。
然而偏偏就在黑石城内的小鬼子几乎被打趴下的时候,拥有金刚不坏之躯的龙哥,被大伙当作人生偶像的龙哥,却突然受了重伤!斑斑点点的血迹,从山脚一直延伸到了山顶。当大伙看到杜歪嘴背上那奄奄一息的身影,第一感觉就是,这不是真的,这怎么可能?!天底下有谁能伤得了龙哥。然而,现实却无比的冰冷,冰冷得令人几乎站不稳身体。龙哥受伤了,被一颗日制手榴弹从背后不到五米远的地方炸倒。整个后背,几乎都找不到一块完整的地方!
“疤瘌叔还在抢救!咱们这次有足够的西药!”在让开道路,提前清理掉所有可能的障碍物之外,各关卡上战士们,还不忘了将自己知道的情况,在战马通过的瞬间,尽可能地汇报给自家大队长听。“方政委已经发电报向军分区求援了。那边会专门派外科大夫过来!”“上次给王队买的百年老参还在,疤瘌叔已经给龙哥熬了喂!!”“已经找到了好几个能给龙哥输血的人,军分区派给咱们的卫生员,懂得输血!”“........”
对于战士们的善意,张松龄则回以果断的命令,“尽可能地对外封锁消息,能封锁多久就封锁多久!”。
赵天龙不仅仅是黑石游击队的副大队长,还是所有骑兵的灵魂,整个根据地的定海神针。游击队中几乎每一名骑着马作战的人,或多或少,都接受过他的指点。包括张松龄自己,骑术和刀术都有一大半儿是他手把手教出来,教的时候没有任何藏私。如果他伤情过于严重的话,短时间内,游击队中的进攻力至少要下降一半儿。而四下里那些窥探根据地的眼睛,肯定又要借机搅风搅雨。
一路向上走,一路接受战士们的善意,在进入主营地大门的时候,张松龄的头脑,居然多少恢复了一点儿理智。无论如何,全力抢救赵天龙,都要放在第一位。这种时候,作为大队长的自己,绝对不能显得过于慌乱。否则,只会让四下里那些窥探者看到便宜。只会令游击队原本要面临的复杂形势,愈发地雪上加霜。
努力克制住心中的焦灼,他拨转马头,径直冲向后营专门为老疤瘌开辟出来的大病房。隔着老远,就看到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影。所有没出任务的弟兄们,都赶过来了。站在大病房外,焦急地等待里边的消息。几名被检验出来血型与龙哥相似者,则不顾山风料峭,裸露出一只胳膊,排队等在病房的正门口。只待卫生员露面,就争取下一个被抽血的机会!
看到张松龄的身影出现,弟兄们先是愣了愣,然后迅速让出一条通道。大队长回来了,最有学问的大队长回来了。他曾经多次在关键时刻拯救了整个游击队,这次龙哥有难,他怎能不再给大伙一个惊喜?!
“不献血的人,都马上回去休息!大伙如果都累垮了身体,万一小鬼子再跑到根据地里来搞破坏,谁去驱逐他们?!”张松龄飞身下马,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故作镇定地吩咐。他是大队长,整个黑石游击队的大队长。龙哥受伤了,这种时候,他必须展示自己的冷静与坚强。
没有人动,所有弟兄们都静静地看着他,眼睛里头充满了期盼。
“老郑,你给我带队回去休息。别忘了,你是咱们游击队的中队长,不是山下的老百姓!”张松龄眉头皱了皱,硬起心肠开始点将。目光如北风一般从人群中扫过,里边不带半点儿通融。
“是!”一中队长老郑不得不答应了一声,慢慢地向外走去。队伍中的干部们想了想,也明白了自家大队长的良苦用心。强忍住心中的难过,默默地转身。
在干部们的带领下,弟兄们陆陆续续离开。每走几步,都忍不住回过头来,看看在这几秒钟之内,屋子里有没有奇迹发生。龙哥是铁打的汉子,他怎么可能被一颗手榴弹放倒?!大队长已经回来看他了,他们兄弟两个已经一年多没见面,他怎么忍心,怎么忍心继续昏睡不醒?!
就在大伙步履踉跄的时候,窗台下,突然跳起来一个脸肿得已经看不出是谁的家伙。三步两步跑到张松龄面前,“噗通”一声,双膝跪倒:“大队长,您,您枪毙我吧!龙哥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是我急着抢功,拖累了龙哥。是我,是我想抓个活的,才给了小鬼子丢手榴弹的机会!是我,是我...呜呜..”
“杜歪嘴儿?”张松龄愣了愣,犹豫着停下了脚步。从声音中,他判定跪在自己面前的是杜歪嘴。但此人脸上到处都是淤青,浑身上下布满了脚印儿。腰也像个叫花子般佝偻着,丝毫不见当年强迫别人接受他加入游击队时的风骨。
“你少在这里假惺惺!!”一名张松龄从没见过的战士跟上前,抬腿将杜歪嘴踢了个跟头。然后红着眼睛,大声向张松龄汇报,“手榴弹落地时,龙哥把他压在了身底下,否则,现在接受抢救的应该是他!这王八犊子想立功想疯了,居然去扛小鬼子的伤员。龙哥,龙哥......”
话没说完,又红了眼睛,泪水滚滚而落。周围的其他战士亦咬牙切齿的走上前,再度对杜歪嘴拳打脚踢。后者则既不躲闪,也不求饶。嘴里只是不断地哭喊,“枪毙我吧,枪毙我吧,是我拖累了龙哥。是我,是我鬼迷心窍抢着去抓俘虏.......”
“都住手,别打了!该怎么处置他,要按照咱们游击队纪律!”张松龄此刻心里头对杜歪嘴也是恨之入骨。然而他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此人被弟兄们活活打死。先低低的呵斥了一声,然后弯下腰,奋力从地上扯起杜歪嘴,“还能自己走么?能的话,你就先回去休息,别想太多。只要你不是.....”
一句话还没等吩咐完,身背后突然传来了一阵剧烈的马蹄声。紧跟着,有一团火就从他耳边滚了过去。乌旗叶特右旗女王爷斯琴单手拎着盒子炮,推开人群就往病房里闯,“龙哥!你不要怕,斯琴来了,斯琴来陪你了!咱们两个今天生在一起生,死在一起死!”
第三章 天与地 中)
第三章天与地(十一中)
“不要进去!拦住他!”张松龄拉了一把没有拉住,焦急地叫喊。虽然没学过医,但这么多次受伤经验,让他早就理解了外科抢救过程中的一些禁忌。因此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斯琴将可能的病菌带进手术室。
游击队的弟兄们早就习惯了服从命令,听到张松龄的话,立刻条件反射般张开胳膊,死死堵住了病房门口。斯琴左冲右突了几次,都没能冲破人墙。正急得火烧火燎之时,病房们突然从里边打开了,方国强满脸疲惫地走了出来,“斯琴嫂子,别胡闹。手术正在关键时候,你.......”
话音未落,斯琴已经将盒子炮举了起来,对准他的脑门儿就扣动了扳机,“呯!”
“小心——!”千钧一发之际,却是张松龄在她的胳膊肘上托了一把,使得枪口陡然跳起了半寸。子弹贴着方国强的头皮飞了过去,打得门板木屑飞溅。
没等斯琴开第二次扣动扳机,她的枪已经落到了张松龄手里。周围的干部战士们也如梦方醒,七手八脚,将她的身体抱住,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你-----!”方国强在阎王面前打个转,脸色煞白,不敢相信刚才的“刺杀”是事实。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这个狼心狗肺的王八蛋!”此时此刻的斯琴,绝对就是个疯子,根本不管抱着自己的是谁,拳打脚踢,手挖嘴咬。试图从人团中撕开一个口子,和方国强同归于尽。
“你疯了!斯琴姐!龙哥正在里边做手术,你这样闹,还不如直接杀了他!!”张松龄大急,照着斯琴的手背狠狠拍了一巴掌,大声呵斥。
疯狂的斯琴根本感觉不到痛,却清晰地听见了龙哥两个字。愣了愣,两眼冒火,“姓方的,有种你就别躲在这儿!咱们去前边,一个人一把枪。要么你杀了我,要么我杀了你.....”
“别胡闹!”张松龄用力推着斯琴,尽量让她远离病房门口。“龙哥是被小鬼子的手榴弹炸伤的,根本不关方政委的事情。你这样做,会让他醒来之后很难做。你......”
“不关他的事情?!”斯琴瞪圆了红肿的眼睛望着他,咬牙切齿地打断,“你到底是不是龙哥的兄弟,他都伤成这样子了,你居然还向着别人说话。不关他的事情,龙哥怎么没完没了地在外边执行任务?不关他的事情,小鬼子怎么有机会活着把手榴弹扔出来?要不是他一心想着向上头邀功.....”
“斯琴姐,是我。是我贪功心切,才着了小鬼子的道!是我,不怪方政委,真的不怪方政委!”没等她把话说完,杜歪嘴已经双膝着地爬了过来。先抬手给了自己几个大耳光,然后哭泣着忏悔,“是我想抓个活的鬼子,才故意没往要害处开枪。是我,是我鬼迷心窍,想表现自己。不怪政委,真的不怪政委!”
“谁不知道你跟姓方的穿一条腿裤子?!”斯琴根本听不进任何解释,飞起一脚,将杜歪嘴踹了个大跟头,“他惹了祸不敢承认,自然是你这个做狗腿子的替他挡刀!反正只要保住了他,也就等于保住了你!”
“斯琴姐!”听斯琴越说越离谱,张松龄忍不住低声呵斥,“龙哥正在里边接受手术。你在这里闹,疤瘌叔和刘卫生员怎么可能安心?!走,有什么话跟我去大队部里说。我发誓,只要我张松龄还有一口气,就肯定会给你一个说法!”
“是啊,斯琴姐。你别在这里闹了!龙哥万一听见,心里,心里头肯定不会舒服!”小郑、小邹、巴图、小哈斯等原本就跟跟斯琴相熟的游击队干部,也纷纷开口,劝斯琴保持冷静。
“你们.....”斯琴把手抬起来,指着众人的脸,苍白的嘴唇不断地颤抖,“你们居然都替姓方的说话,亏得龙哥还把你们都当兄弟。他,他真是瞎了眼睛,他真是.....”
“他没有瞎眼睛!”被斯琴先前那一枪打愣了的方国强突然缓过了神来,大步上前,“是小郑、小杜还有小哈斯他们几个,轮流将龙哥背在背上,一直背回了麒麟岭的。六十多里路,他们只用了三个半小时!是小邹第一个给龙哥输的血,现在正等着输第二波。至于我....”
用力吸了一口气,他看着斯琴的眼睛,坚定地补充,“尽量多抓俘虏的要求,的确是我提出来的。这点,写在白纸黑字上,我不会否认,也否认不了。如果你想打我一顿出气的话,尽管过来打好了。但是请别发出声音,也别动枪,免得干扰了里边的手术。。我可以当着所有弟兄的面儿向你保证,今天的事情,该负的责任,我方某人绝对会负,决不会逃避!”
“负责任?你负得起么?!”没想到自己眼里的恶人居然有如此光棍儿的一面,斯琴向前冲了几步,想给对方一个耳光,但胳膊举到半空,却停住了,最终也没有打下去。
“他把自己的心都掏给了你们游击队,从没考虑过自己。他整天跟我说,新来的方政委不了解情况,有些事情做歪了,但都是出自好心。他,他说,要维护游击队的声誉,不能跟你吵,不能让别人看游击队的笑话。他说,现在累一点不怕,等张胖子回来就好了。张胖子也是从关里来的,跟方政委能说到一起去!他......”说到这,她已经又哭得喘不过气来。却狠狠地抹了两下眼睛,继续用极低,极压抑的声音咆哮,“可你是怎么回报他的?为了显示你比张胖子有本事,这一年多,你让他出了多少次任务?他又不是铁打的,怎么可能每次都毫发无损?万一他这次有个三长两短,,,,,,,呜,可让我,让我可怎么办?!”
再也坚持不住,她蹲下身去,无助得像一头失群的羊羔。众游击队员们听得两眼发红,一个个将头转到旁边,眼泪顺着面颊无声地往下淌。太辛苦了,龙哥这一年的确过得太辛苦了。为了让新建立的根据地能正常运转,他几乎把全部力量都贡献了出来。就这样,因为在返回麒麟岭的路上,顺便去斯琴那里停留了一天,还被方政委在会议室里当众提了意见。要他不要带头违反纪律,不要授人以柄,损害游击队的形象.....
“疤瘌叔会尽最大努力抢救龙哥!”方国强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被斯琴说得百口莫辩。有事情,他的确因为不了解当地情况,做得生硬了些。但有些事情,他却的的确确是为了游击队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甚至还有一些事情,他是为了给赵天龙和斯琴两个创造条件。但现在,却好像他这一年来的所作所为都变成了争权夺利,没有一件,是为了游击队,为了大伙,为了在场所有人共同的事业。
这让他觉得非常委屈,又非常孤独。仿佛来到了一群陌生人当中,每一双眼睛里都写满了警惕。踉跄了一下,他努力又向前走了几步,看着斯琴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补充,“我发誓,我做的任何事情,都不是为了自己。如果龙哥今天真的抢救不过来,我就把命赔给他。斯琴你什么时候愿意拿,尽管说一声。不用任何人动手,我自己拿给你!”
第三章 天与地 拢
第三章天与地(十一下)
“你,我.....”斯琴愣了愣,将头扎进自己的手臂当中,双肩不断耸动。
她虽然素有巾帼英豪之名,然而毕竟是个娇生惯养的天之娇女。在父亲去世之前过得全是衣来张口返来伸手的日子,继承王位之后靠的也是管家和父亲留下的几个铁杆心腹全力辅佐,自己并未真正面临过多少风lang。刚才之所以能用枪指着方国强的脑袋开火,完全是因为心痛爱侣蒙难,瞬间爆发出了家族遗传的天性。待这一枪打完了,骨子里的那点儿血勇之气也消耗得差不多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次对方国强痛下杀手,当然对方所谓的“赔命”。也终究会成为一句根本无法兑现空谈。
周围的干部战士们看到此景,心里头愈发感到难过。几个年青的战士甚至再也无法忍住,嘴里呜咽出声。就在三天之前,大伙还纷纷传言,军分区下新文件了,龙哥终于可以娶斯琴过门了。谁也没有想到,大伙给他们两个的结婚礼物还没准备好,龙哥的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
“都怪我,都怪我!要不是为了保护我,龙哥根本不会受伤,根本不会受伤啊!”哭泣的人里,谁也比不过杜歪嘴响亮。一边哭,还一边拿脑袋瓜子朝地上撞,下下见血想,痛断肝肠。
斯琴刚才骂他是方国强的狗腿子,事实上真的非常冤枉。虽然他平素跟方国强走得极近,但内心深处,最崇拜的人,却非赵天龙莫属。后者与他同样出身于绿林,加入游击队之前都有一番不堪回首的过往。后者在战斗中同样喜欢冲杀在最前方,无惧生死。后者和他同样喜欢大声说话,开怀大笑,做事从不拖泥带水。后者和他同样对八路军的未来充满了信心,认为将来的天下非其莫属.....
这一年多来,他杜歪嘴跟在龙哥身后,步亦步,趋亦趋,恨不得将对方的吃饭喝水的动作都学得别无二致。谁料想,唯一一次没有全心全意地效仿,就铸下了泼天大错!
“行了,嚎什么嚎,还嫌这里不够吵么?”被杜歪嘴哭得心烦意乱,张松龄弯腰拎起此人,将他直接丢出了人群,“要嚎到没人地方嚎去,别在这儿打扰疤瘌叔做手术!”
“呃——嗯!”杜歪嘴被摔了个大屁墩,哭声瞬间被卡在了喉咙眼儿里。
张松龄狠狠瞪了他一眼,将头又转向所有干部战士,“血型与龙哥相符的留下,其他人,给我回去营房里休息。大伙继续乱下去,只会白白便宜了小鬼子!小郑,小邹,你们两个去打一盆热水来,给斯琴洗手洗脸,随时准备准备带她进去看望龙哥。老马,你下山去找老百姓家买几只大公鸡,熬了汤给龙哥和献血的弟兄们补充营养。老郑,这几天整个根据地的日常工作和值班巡逻,都由你负责统一指挥,别让外人看到可趁之机。报务员,你以我的名义发电报给周黑子,问问独立营那边有没有军医。有的话,立刻给我送过来!就说我张胖子,这辈子都记他的情!”
“是!”“是,大队长!”“是!保证完成任务!”众干部战士们立正敬礼,陆续领命而去。随即,躁动的人群慢慢恢复了正常,大伙纷纷抬起头来,看看脸色铁青的张松龄,带着复杂的心情转身离开。
龙哥受伤了,生死未卜。但好在大队长及时赶回来了,凭着他跟周黑子的交情,应该能从独立营借一名军医过来。哪怕独立营那边也没有军医,至少看在大队长的面子上,能抓紧时间送一批军用消炎药过来。天气越热,伤口越容易感染。有了足够的消炎药,至少,龙哥死里逃生的机会有能多出几分。
“周黑碳会不会.....”待弟兄们的身影走远,方国强慢慢抬起头,以极低的声音向张松龄提醒。话说到一半儿,忽然又意识到此刻提这些非常不合时宜,叹了口气,慢慢地又把脑袋耷拉了下去。
“你担心他故技重施么?!”张松龄瞪了方国强一眼,然后轻轻摇头,“应该不会。他没你想得那么差!咱们游击队如今的规模,也足以让他有所顾忌!”
“那就是我又神经过敏了!”方国强又叹了口气,低声道歉。刚才斯琴那一枪虽然没打中他的身体,却直接击穿了他的心脏。让他不用回忆,心里都难受得像破了个窟窿一般,无论如何都无法缝补完整。
“你是跟他接触少,还不了解他的为人!”张松龄看到他这幅模样,少不得又低声补充,“他虽然功利心强了些,却没失去做人的底限。另外,上次的事情完全是因为有人在背后暗中推动。而发觉自己差点儿被人当了枪使后,周黑子绝对不会准许他自己再上同样的当!再加上我、龙哥和他之间的交情,他更没理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落井下石!”
这番话说出来,绝对算是推心置腹了。然而方国强听在耳朵里,却被‘功利心’三个字刺激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擅自修改张松龄的命令,要求弟兄们尽量活抓小鬼子,真的是为了他方国强的个人前途么?无论任何时候,当着任何人的面儿,他方国强都敢拍着胸口大声回答一声“不是!”。晋察冀军区利用日本俘虏组建的“反战同盟”,已经逐步起到瓦解侵略者军心的作用。多抓一些俘虏送过去,就能让它的影响力更加强大。此外,八路军总部自从三八年初,就一再强调尽量各级战斗单位不得伤害俘虏。而作为黑石游击队的大队长,张松龄的命令却与总部的精神背道而驰。作为政委,他无论如何都得有所表示,绝对不可以无原则地姑息纵容.....
只是在副大队长受了重伤的这个灾难性后果面前,任何解释的话听起来都像是推卸责任。方国强不愿意给战士们留下如此印象,也不敢确定张松龄会不会听自己解释。所以尽管此刻心中非常难过,也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而张松龄此刻既担心好朋友赵天龙的安危,又要千方百计地安抚斯琴,以免后者一冲动再做出什么傻事。哪还有多余的精力管其他人多没多心?一时间,竟然把方国强的苦涩表情给忽视了,任由一道看不见的隔阂,在彼此之间肆意生长。
二人从此再也没和对方说话,直到晚霞烧红整个天空。在余辉即将被黑暗吞没前的那个瞬间,病房门被人从里边推开了。满身大汗的疤瘌叔被卫生员小刘搀扶着,出现在大伙眼前。
“长生天保佑,他的命捡回来了!!”在无数道期盼的目光中,老疤瘌喘息着说道,“但是有几处弹片伤得太深,我不敢硬往外拔。等他缓过这口气,要么送他去沈阳。要么,你们从别处绑一个高明的外科大夫回来!”
第三章 天与地
第三章天与地(十二上)
“疤瘌叔,真是,真是多亏了你!”张松龄一个箭步走上前,伸手扶住摇摇欲倒的老疤瘌。以游击队的简陋医疗条件,能从阎王爷手里把赵天龙的命给抢回来,绝对是创造了奇迹。至于后续的诊治与康复事项,只要想,办法总会有的。实在不行就真的像老疤瘌刚才说得那样,到沈阳、北平等地绑架一个日本大夫回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连续做了一天一夜手术,老疤瘌也的确累坏了。先靠在张松龄的手臂上喘了几口粗气,然后低声补充道:“不是亏了我,是亏了他自己够结实。说实话,换了其他任何一个人,我都不可能救得回来!唉,不说这些了,赶紧进去看看他吧!记住尽量别跟他说话,更不要惹他发脾气!”
“嗯,我记住了,疤瘌叔!”张松龄答应一声,抬腿就往里边走。一只脚已经踩到了门槛上,却犹豫着回过头,低声喊道:“斯琴,嫂子,你先进去吧!龙哥这会儿最希望看到的应该是你!”
“那,那我就,我就进去了?”斯琴扬起哭成了桃子的眼睛,试探着询问。经历了一番大喜到大悲然后又到大喜,她的精神已经脆弱到了极点。无论听到任何话,都不敢相信是真的,都想重新核实一番,以免再次‘上当受骗’!
“赶紧进去吧!”张松龄怜惜地叹了口气,侧开身,把斯琴让进病房,顺手从外面关好了门。
谁也没继续试图往里边挤,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尽管大伙心里都希望能亲眼看到副大队长转危为安。大病房太小了,此时此刻,已经装不下第三个人。
两天之后,周黑碳领着独立营的李医官上了山。并且还用战马驮了五六箱子市面上难得一见的特效西药。然而令大伙失望的是,经验丰富的专业外科医生,同样拿赵天龙体内的弹片束手无策。趁着对方体弱昏睡的时候反复检查了好几遍,李医官最终得出的结论却是:“那几块弹片可能卡在脊柱上了,不动手术还好,至少龙爷还能留下一条命。如果强行动手术的话,万一碰到大血管和脊神经,恐怕他即便不死,过后也得变成一个残废!”
“那,那就没别的办法么?”张松龄闻听大急,抓着李医官的袖子追问。
“没办法!”李医官无奈地摇摇头,满脸歉然,“不光是我这里,恐怕整个北路军当中,都找不到可以给他动手术的人。第一,大伙都没有做这种手术的经验,不能胡乱下刀。第二,做这种手术,必须用到专业的x光机。眼下即便是在日占区,那东西也仅仅在几家大型医院才能看得见,普通医院,根本听都没听说过!!”
“那,那——!”张松龄眉头紧皱,心急如焚。就在几分钟之前,他还跟周黑碳两个商量,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沈阳城里劫走一名日本军医。而眼下,这条路却被彻底堵死了。即便他们有办法劫走军医,也没法从医院里将一台x光机完完整整地给偷出来。
正在他束手无策之际,先前一直默不作声的方国强突然拍了一下他自己的脑袋,低声喊道:“是x光机么?我知道哪里去找!白求恩国际和平医院里,就有一台!是白求恩大夫留给医院的遗产,前年在介绍白求恩烈士的先进事迹报告上,我读到过相关内容!”(注1)“白求恩国际和平医院?你说的是设在河北唐县那所?!”如同在无边黑暗里看到了第一丝微光,张松龄迅速回过头来,一把拉住方国强肩膀。
“嗯,就是那所,原来叫晋察冀军区后方医院。去年初为了纪念白求恩医生,才改成现在的名字!”方国强用力点头,“现任院长是从印度来的,水平非常高。很多伤员都被他从死亡线上给拉了回来。百团大战的嘉奖报告中,还专门提到过他的名字!”(注2)到底是专职搞政工的,对各类文件都了熟于胸。不用仔细想,就能将相关部分如数家珍般陈述出来。张松龄听了,精神登时为之一振。抓着方国强的肩膀,急切地说道:“赶紧给苏政委发电报,让他帮忙联系白求恩医院!等龙哥的病情稳定下来,我亲自送他过去!我,我对那边路熟,保证不会出问题!”
“我,我的肩膀!”方国强虽然也算得上结实,但跟张松龄比起来,却完全不在同一数量级。被抓得痛入骨髓,呲着牙,低声抗议,“赶紧把你的手松开!我的肩膀都要被你卸掉了。电报咱们俩联名去发,至于最后谁护送龙哥过去,现在不着急决定。按照纪律,涉及到几个军分区配合的事情,咱们两个根本无权做主,得听上级安排!”
“啊,那,倒是!”张松龄讪讪地松开手指,低声道歉,“刚才我太着急了,没想到这一层。”
“你现在还能想得到什么?”方国强白了他一眼,揉着自己的肩膀抱怨。连续两天一夜,对方要么是守在赵天龙的病床边上,要么是守在病房门口。觉顾不上睡,饭也顾不上吃。至于游击队和根据地的各项事务,更是全盘推给了别人。这样做,可是实在有点儿不负责任。
“不是有你和老郑么?我刚回来,两眼一抹黑。干得越多,越是给你们两个添乱!”张松龄立刻就明白了对方的话外之意,又笑了笑,歉然回应。
当着周黑碳和李医官等外人的面儿,方国强也不好说得太深。叹了口气,婉转提醒道:“无论如何,周营长和李医官这次,都帮了咱们大忙。他们带来的那些药,咱们即便有钱,都未必能够买得到........”
“这些话就没必要说了!只要能对龙哥的伤有效果就好。”周黑碳却非常不领情,用眼皮夹了他一下,冷笑着摇头,“你来得晚,不知道我们三个之间的交情。今天如果换了我躺在这儿,我敢保证,胖子、龙哥,也会拿出所有的东西来救我一命!不管我是个土匪头子,还是个国民党!”
注1:白求恩,加拿大***员。1916年毕业于多伦多大学医学院,获学士学位。在英国和加拿大担任过上尉军医、外科主任。1922年被录取为英国皇家外科医学会会员。,1938年3月率领一个由加拿大人和美国人组成的医疗队来到中国。不久赴晋察冀边区。除了亲赴前线抢救伤员之外,他还组织制作各种医疗器材,给医务人员传授知识,编写医疗图解手册。培训了大量卫生干部,活人无数。1939年末,白求恩因为手术时感染而牺牲。
注2:柯棣华,印度人,著名医生,1938年随同印度援华医疗队到中国协助抗日。任八路军医院外科主治医生、白求恩国际和平医院第一任院长。1942年12月9日凌晨,因癫痫病发作在河北唐县逝世,年仅32岁。
第三章 天与地 (十二 中)
第三章天与地(十二中)
“呸呸呸!好端端的,干嘛自己咒自己!”听周黑子越说越不像话,张松龄连忙出言打断。
“我只是陈述一个事实而已!莫非,哪天我出了事情,你还真能不闻不问?!”周黑子歪着脖子斜了方国强一眼,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在他心里,当前一切麻烦都是这个连笑都不会的方棺材搞出来的。如果不是后者拿着鸡毛当令箭,独立营与游击队两家之间的关系,绝不会像目前这么僵。黑石寨里头小鬼子就不会找到可乘之机,全力给游击队制造麻烦。当然,龙哥也不会受伤。
“问,问!到你病床前,给你端屎端尿行了吧!”张松龄狠狠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回应。“见过争吃争穿,没见过连受伤也争的!老方,我们俩去给军分区发电报。让这小子留在病房里伺候龙哥。省得闲得难受,自己老胡思乱想!”
“走吧!周营长,李医官,咱们一会儿吃饭时再见!”连续多日被当成了罪魁祸首,方国强已经有些麻木了。笑着向周黑碳和李军医两个点点头,转身离开。
张松龄见状,少不得要快步跟上去,低声解释道:“老方,你别往心里头去。周黑子就是这种人,说话从来不过脑子....”
方国强惨然一笑,轻轻摇头,“他说的话其实没错,我的确不了解你们三个人之间的交情。不光是不了解你们,对咱们游击队和地方上的情况,我也是浮皮潦草。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我就像一个外人,不像你们.......”
“老方,老方!”张松龄大急,赶紧低声打断,“你这话就言重了。整个游击队上下,谁也没把你当作过外人!甚至麒麟岭周围的百姓,提起你方政委来....”
“我不是抱怨你们,我是说我自己!”没等他把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方国强已经抢过话头,“大伙的确没把我当作外人看,这一年多来给了我很多支持。特别是龙哥,几乎是不惜任何代价来支持我的工作。但是我自己,却没有把根扎下去。既不了解当地的风土人情,也不了解游击队内部和外部的复杂情况,总想把口里那些经验原封不动照抄照搬,然后,然后就,唉——!”
“你已经做得够好了!”张松龄不同意方国强的自我批评,摇了摇头,低声回应,“你只用了一年都不到的时间,就把黑石游击区变成了黑石根据地。把山下的那些土作坊都变成了工厂,让咱们对外提供的产品从寥寥几样变成了二十多种。游击队军粮和军饷,基本上也已经可以自给自足。队伍的人员规模,也比以前.....”
“你听我说,不要打断!”方国强皱着眉头,再度抢过话头,“那些都是因为你和已故的老王队长打下了扎实基础。小鬼子这一年多轻易不敢出城,也全赖你当初和九十三团联手打垮了他们。我不过是碰巧赶上了个好时候而已。”
“怎么会是碰巧呢。换了其他人来,难道懂得会比你还多么?!还是他一定比你干得更出色!”知道对方是因为赵天龙受伤的事情心中负疚,张松龄斟酌了一下,用非常诚恳的语气安慰,“老方,你不要对自己这么苛刻。有些事情,真的是阴差阳错!你初来乍到,我碰巧又去读了军校,一来二去,便成了现在这幅样子。但是如果说错都是你一个人的,功劳全与你无关。这太不公平,也完全不符合事实!”
“事实是,右旗王府与咱们游击队之间的距离,越走越远。独立营也从盟友变成了陌路!”方国强的情绪非常消沉,叹了口气,用力摇头。“你就不用安慰我了。这几天,我想了很多。等会儿给军分区发电报请求送龙哥去白求恩医院治疗时,还有份电报麻烦你副属一下。是关于给我记打大过处分的电报.....”
“不行!这么大的事情,你不能自己做决定!”张松龄大吃一惊,拒绝的话脱口而出。
几个正端着饭盒往食堂走的战士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偷偷朝二人这边看了看,低下头,快步逃远。正在组织人手晾晒药材的老疤瘌也被吓了一大跳,愣愣地抬起头,瞪圆了眼睛抗议,“张胖子,你没事儿瞎嚷嚷什么。病号需要安静你懂不懂!”
“对不起,疤瘌叔!”张松龄迅速意识到自己刚才说话的声音太高了,拍了自己一巴掌,坦然承认错误。“我不是故意的,保证没有下一次!”
“想嚷嚷,到你们两个的会议室里头,关上门嚷嚷去!”老疤瘌又蹬了他一眼,不依不饶,“屋子里头已经躺了一个,你们两个再公开闹起来,想散伙是不是?!要散伙,就赶紧着,趁着帐房里头还有结余!”
话说得虽然难听,却实实在在给张松龄和方国强两个提了醒儿。在此人心惶惶时刻,作为游击队的两位当家人,他们必须沉得住气。至少,表面上要给大伙留下一切都很正常的感觉,不能带头自乱阵脚。
想到这儿,张松龄赶紧快走几步,带着方国强走向大队部。先从里边关好了门,然后用非常缓慢却坚定的语气说道:“首先,我并不认为你在龙哥受伤的事情上,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其次,按照游击队的现行规章,即便是小队以上级别的干部处理,都需要先上会。你是游击队的政委,没经全体干部会议表决,不能自己处分自己!”
“你.....”方国强愣了愣,突然间无言以对。他这个人做事的确死板了一些,但越是这样,越不会带头违反组织纪律。张松龄拿游击队的规矩说事,可谓恰恰打在了他的软肋上。
然而方国强毕竟是方国强,认定了的事情,向来是一条路走到黑。只沉默了半分多钟,他就又找到了新的突破口,“那就尽快召开干部会议。无论你们同意不同意给我处分,我都会自己在会上做检讨。还有,关于这一年多来的工作总结,我会如实写一份出来。给你,老郑,还有军分区领导过目。这不光是为了给斯琴一个交代,龙哥的血,也不能白流!”
第三章 天与地 拢
第三章天与地(十二下)
“上会可以,检讨就不必做了吧!”张松龄皱了下眉头,对方国强的执拗有些无法适应.记大过处分虽然会写在档案里头,但是以后根据情况可以撤消,对当事人的影响也不会体现在明处。而在全体干部会议上当众做做检讨的话,却会严重打击到当事人的声望,让他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说话都失去份量,甚至会严重影响到政委职责的履行。
“既然做错了,就得承认!”方国强显然能猜测出张松龄在担心什么,笑了笑,非常坚定地说道:“连敢作敢当的勇气都没有,还算什么***员?这件事就这么定了,算我独断专行一次。你作为大队长,必须要支持我的工作!”
“好,好,好!那就按你说的办!”听他把二人的职责分工都搬出来了,张松龄只好无奈地投降。“但你也必须做到实事求是,不能有的没的都朝自己身上揽!”
“那是自然!”方国强又笑了笑,轻轻点头。“你放心,该坚持的原则我还会坚持下去,绝不做无原则的妥协!”
“你指的是......?”张松龄又是一愣,有些跟不上对方的思路。论带兵打仗,他自认为不逊于同龄中的任何人。但对于日常政务处理和队员们的思想建设,就远远不如了。
方国强组织了一下语言,低声说道:“龙哥和斯琴的事情,我承认是我处理的手法太粗糙了些。但我认为,我们游击队内部的组织纪律,还有个人日常作风方面,仍然需要加强!”
这个转折可是有大,令张松龄瞬间开始怀疑自己先前听到的那些话到底是不是出于同一人之口。方国强看懂了他脸上的表情变化,笑了笑,继续补充:“我知道大伙都叫我方棺材。也知道草原上情况特殊,对弟兄们的要求不应该过分严格。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步兵紧,骑兵松,溜溜达达侦察兵!’。可你想过没有,咱们游击队在草原上的立足根本是什么?论兵力充足,火力精良,咱们比不上小鬼子。论血统亲疏、财力雄厚,咱们比不上那些旧蒙古贵族。甚至连国民党在这里,都比咱们具有优势。人家好歹还占一个中央政府的名分,可以到处封官许愿。可咱们呢,咱们手里,除了信仰之外还有什么?如果做不到令行禁止,做不到对百姓秋毫无犯,做不到古代岳家军、戚家军那样“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抢掠”,老百姓们凭什么要支持咱们?!光凭着作战勇敢,杀起小鬼子来毫不手软么?那咱们和周黑碳的独立营的区别又在哪里。人家凭什么放着好好的正规军不当,跑你这来吃苦受累干没名没分的游击队?!”
这样说,张松龄总算能触摸到他的思路了。方国强之所以在最近一年多来,没完没了地强调纪律,强调风貌,强调游击队和根据地内的各项规矩,不仅仅是因为他为人教条死板,而是他想将游击队打造成一支与众不同的王者之师。是真心实意地为了整个游击队的长远做打算。只是这初衷与结果之间的差距也忒......
“报告!”正当他准备婉转地提醒对方一下之时,门外的报告声,打断了二人的讨论。“大队长、政委,龙哥醒过来了!龙哥真的醒过来了!”
“啊!我们这就过去!”无论是张松龄,还是方国强,都顾不上继续先前的话头。一前一后从屋子里冲了出来,快步奔向游击队的大病房。
自从被老疤瘌从鬼门关前拉回来之后,赵天龙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偶尔醒过来喝上几口参汤,旋即就会又重新昏睡过去,根本没力气与任何人沟通。如今他的情况终于大为好转,怎么可能不让整个游击队上下欣喜若狂?!
非但游击队上下为之振奋,远道而来的客人周黑碳,也一样高兴得语无伦次。明明看到斯琴一只手拉着赵天龙的手,满脸是泪。却依旧不嫌病房里头空间狭窄,抢过另外一只手死死拉着,嘴巴里絮絮叨叨地说道:“我就是说么?你命这么硬,怎么可能这么早就去见阎王爷!醒过来就好,醒过来就好。咱们好好吃点儿东西,用不了两个月,就又能一起杀小鬼子了!勤务兵,勤务兵都哪去了?你们游击队连个勤务兵都没有么?还不赶紧给龙哥去端药粥!”
“行了,就数你能咋呼!”张松龄正好走到门口,摇摇头,笑着数落。
“我这不是高兴,高兴么!”周黑碳被说得很不好意思,讪讪辩解。目光落在了跟于张松龄身后的方国强脸上,又迅速将嘴角翘了起来,低声冷笑:“发自内心的高兴。不像某些人,巴不得龙哥永远醒不过来!”
“黑子!你胡说些什么?没人会把你当哑巴卖了!”没等张松龄开口,赵天龙已经怒形于色。抬手推了周黑碳一把,低声呵斥。旋即将目光转向张松龄和方国强,笑了笑,继续说道:“胖子,老方,让你们两个辛苦了!”
“这是什么话?!”张松龄和方国强异口同声,“你能醒来,我们大伙都高兴!自家人还说什么辛苦不辛苦!”
“虽然是自家人,该说的话也得说到!”赵天龙虚弱地摇摇头,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刚才我跟斯琴商量了一下,鉴于咱们这里条件有限,她一个女人家天天跑来跑去也不太方便,所以,接下来,我们打算回王府去养伤!”
“是啊!我已经命人回去取最好的马车!可以把他放在车厢里一路拉回家去!”好像唯恐张松龄不肯答应般,没等赵天龙的话音落下,斯琴就迅速补充。
“这......?”张松龄再度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喃喃地回应。“王府里没有大夫啊!我已经跟老方打了电报给军分区,准备送你到白求恩国际医院治疗了。这时候你回到王府去......”
“龙哥现在,怎么可能赶远路?!”没等他把话说完,斯琴抢先打断,“我已经想过了。给傅作义将军那边发个电报,看看他那边能不能派医生带着设备过来?实在不行的话,也可以派人到重庆请大夫。反正就是花些钱的事情,路上不会出什么危险。”
“这——”张松龄眉头紧皱,好生委决不下。斯琴是重庆政府册封过的蒙古王爷,按照常理,她的要求,后者应该会考虑。然而,放着八路军的白求恩国际医院的医生不用,却舍近求远。对于赵天龙这个副大队长来说,恐怕多少都有点说不过去。
正欲再仔细跟斯琴商量一下的时候,方国强突然从侧面碰了碰他的手,用目光朝病床方向示意,“我觉得斯琴的主意挺好,至少不用冒险穿过鬼子和伪军的地盘。况且王府距离游击队这么近,如果有事情的话,咱们随时都可以将龙哥叫回来!”
“噢,也是!”张松龄目光落在方国强的示意位置,顺口回应。不用再跟斯琴商量了,她和赵天龙两人,早已给出了最好的答复。在病床边缘,二只一大一小的手十指相扣。自从赵天龙醒来的那一刻起,就再没分开过。今后,也永远不会再分开。
“根据上级发布最新会议纪要,你们两个的婚姻,已经没有任何障碍了。我一会儿就派交通员将报告送往军分区,相信很快就要批下来!”看到那双紧握的手,方国强脸上的表情也难得柔软了片刻。点点头,笑着透漏。
“真的?!”斯琴又惊又喜,跳起来,大声追问。
“不信你去问张队长!”方国强点点头,笑着回应。
“方政委说的全是真的,我可以作证!”张松龄也点点头,满脸羡慕。“如果你们两个愿意的话,游击队内所有人都想去参加你们的婚礼!”
“愿意,愿意!”仿佛唯恐张松龄、方国强反悔一般,斯琴拼命点头。“等龙哥一好起来,我们就立刻成亲。到时候,请你们大伙全都去参加婚礼。到王府去,好酒管够!龙哥,龙哥,你说呢?!”
“你都把话说完了,我还说什么?!”赵天龙爱怜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声嗔怪。生死之间走了一遭,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脸上的粗豪之色也跟着减轻的许多。代之的,则是一抹永远都化不尽的温柔。
“去你的!人家什么时候不让你说话了!除了这一回,人家还不是什么事情都听你的!”斯琴的脸突然红了起来,将手指聚拢成镊子,朝着赵天龙的手背上狠捏。
“唉吆,人家还不是什么事情都听你的!”周黑碳突然翘起兰花指,憋着嗓子,腻腻地学舌。
“该死!”斯琴举手便打,却被周黑碳迅速躲了开去。然后轻轻一哈腰,大笑着冲出了病房门,“龙哥,龙哥,嫂子打我了!你到底帮我还是帮她?”
“呵呵呵呵......”。除了面红耳赤的斯琴之外,屋子里其他人都笑了起来。刹那间,整个病房里都充满了阳光。
“恭喜你,龙哥!”笑过之后,方国强却不忍看斯琴继续尴尬。走到床前拍了拍赵天龙肩膀,转身离开。
“恭喜你,龙哥!”张松龄先冲赵天龙点点头,然后也笑着走了出去。独来独往了小半辈子,龙哥终于找到了人生的落脚点,作为朋友,他怎能不为对方感到幸运?!
唯独周黑碳,刚刚成功地“气”到了斯琴,心中得意。抬起脚,又欲进去继续插科打诨。一只脚刚刚迈过门槛,却被张松龄拎起脖领子扯了出来。“病房太窄了,黑子,咱们两个去外边走走!”
“窄什么窄啊,还有三张床都空着,空着.......”周黑碳先是不服,随即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终于,笑着挣脱张松龄的掌控,冲到屋子前,从外边拉起了房门。
此时此刻,那里边的确太窄了。没给任何闲人留下地方!
第四章 男儿
第四章男儿(一上)
从此,马贼王子和蒙古公主过上了幸福安宁的生活。
按照童话故事的套路,故事的结局一定会是这样的,也必须是这样的。然而,生活却永远不会是童话。
接到斯琴的求援电报,傅作义将军立刻派出了整个北路军中最高明的外科医生,由九十三团骑兵营护送着,星夜赶赴乌旗叶特右旗。并且随行还带上了一台国际上最新型号的野战医院专用x光机和一部小型柴油发电机,以供检测和治疗时使用。
所有弹片都取出来了,所有伤口处理得都非常专业。手术之后,在斯琴的悉心照料下,赵天龙的伤势痊愈得很快。仅仅用了两周时间,便从病床上爬了下来,并且能杵着拐杖四处活动。一个月之后,他干脆连拐杖也抛下了,像个普通的蒙古牧人一样,在草原上赶着羊群引吭高歌。
但是,他的身手却明显不如受伤前灵活。特别是两条粗壮的大腿,迈动时总像毫不相干的两根木桩,一步接着另外一步,中间总少不了短暂的停顿。膝盖处也仿佛打上了铁补丁,很少做出弯曲动作,甚至在不刻意的情况下,根本无法弯曲。
转眼间又过去了四个多月,赵天龙的身体依旧没多少起色。坐在椅子上时看起来神采奕奕,红光满面。一站起来走路,就立刻变得摇摇晃晃,步履蹒跚。原本极为熟悉的飞身上马动作,居然需要两个人搀扶才能完成。并且骑在马鞍上也无法稳定身体,时不时就像个新手一般从马背上摔下来。
对此,冒着生命危险从傅作义处赶来的外科医生,也是束手无策。“可能是当初弹片破坏了某根神经!也可能是弹片在体内停留时间过长,引起了一些并发症状。以目前的医疗手段,已经找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通过按摩和其他辅助手段,帮助受伤的肌肉和神经组织慢慢康复!”
说这些话时,他尽量不去看斯琴和赵天龙两人的眼睛。仿佛万一自己的目光与二人的目光想接,就会负疚一辈子般。
“啊!怎么会是这样?!朱医生,你到底会不会判断错了!你不是跟我说过,把弹片全取出来就没事了么?!”斯琴闻听之后大惊失色,扯住医生的袖子,厉声追问。
“这个,这个,斯琴王爷,您可能不知道啊,这个神经修复,即便欧美最顶尖的医生那里,也,也打不了包票的,也只能叮嘱患者慢慢调养.....”朱医生面红耳赤,恨不能将头扎进裤裆里去。最初听说只是取几块遗留在体内的手榴弹破片,他的确夸下了海口。不但是对斯琴,在傅作义将军面前,也将胸脯拍得啪啪作响。谁料结果竟然如此不如人意,明明弹片都取干净了,伤者的脊神经却出了问题。
赵天龙的表现,倒是一如既往的大气。既不指责医生的无能,也不抱怨命运的不公平。淡淡地笑了笑,低声说道:“那就慢慢养着吧,正好最近我也想好好休息几天!”
“那怎么行?!”斯琴用力拉了赵天龙一把,心疼地叫嚷。“龙哥,你别着急!我这就派人去请别的医生。实在不行,就把你送到白求恩国际医院去。反正你现在已经能用枪了,路上不会遇到太大危险。”
“还是不用那么麻烦了吧!说不定我明天就突然好了呢!你没听朱医生说么,欧美医生都拿这种病没办法!”赵天龙轻轻拍了下斯琴的手,笑着摇头。
“对,对,对!这种病一定要慢慢养着,最重要的是心态放平!”也许是被斯琴另请高明的话给刺激到了,也许是急于表明自己并非一个庸医,朱医生猛地抬起头来,连声补充。“心态放平了,肢体的动作自然就不那么僵硬了,再加以经常性的肌肉锻炼.....”
“你怎么不说,冲老天爷磕响头,让他来赐福龙哥呢!”只要涉及到爱人安危的事情,斯琴的心态就根本无法保持冷静。
“斯琴!”赵天龙皱了下眉头,轻声阻止。“别难为朱医官,他已经尽力了!至于恢复,我自己慢慢来。不过是重新学习跑步和骑马而已,没什么难的。大不了,我就当自己还是个小孩子,重新来过一回!”
“那,他,他.....”斯琴依旧不愿意放过自己眼睛里头的无良庸医,然而在内心深处,她却更在意自家男人的感受。喃喃了几声,无奈地点头。
赵天龙见此,少不了又笑着安慰道:“这不才半年么?老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我这次的伤,总比普通伤筋动骨要严重。等哪天有了时间,咱们把疤瘌叔接回来。调理身体这方面,他最是在行。”
“嗯!”斯琴的目光亮了亮,顺从地点头。老疤瘌虽然是野路子出身,在医治传统的跌打损伤方面,却最是在行。朱医生认为没办法的事情,对他老人家来说,也许就根本不是什么问题。也许三两副汤剂下去,就能药到病除。
夫妻两个做事向来利索。打定了主意之后,立刻派人回麒麟岭请老疤瘌下山。张松龄最近事务繁忙,也有个把月没与好朋友见面了。听王府来的人汇报了基本情况之后,便跟方国强商量了一下,留后者在山上值班。自己则牵了当年日本人赠送给红胡子的东洋大白马,跟信使一道下了山。
对于好朋友的到来,赵天龙非常高兴。里里外外好一通忙碌,光时鲜菜蔬就给安排了十多样。酒足饭饱之后,兄弟两个又开始聊起游击队事情。都对方国强当初的远见,感到十分地佩服。
“听说小鬼子又向黑石城增兵了?多亏了老方,要不是他当年及早准备,咱们肯定会被鬼子打个措手不及!”
“的确又向黑石城增兵了,这已经是半年来第三次。据说要以黑石城为基地,打造一个什么治安示范区!”张松龄放下手中奶茶,苦笑着向好朋友介绍。
“那咱们怎么办,就眼睁睁地等着他继续发展壮大么?”虽然有小半年没回队伍,赵天龙的心依旧和大伙放在一起。听张松龄说得沉闷,忍不住低声问道。
“当然不能!”张松龄笑了笑,轻轻摇头。“但硬打的话,我也没有取胜的把握。只能先从物资供应方面下手,我们在左,周黑碳的独立营在右,从左右两侧卡死进入黑石城的物资运输通道。看城里的小鬼子怎么过日子?!”
第四章 男儿 中)
第四章男儿(一中)
“对,活活困死他们!”赵天龙拍案大笑,就像刚刚劫了一车红货般兴奋。
黑石寨一带盛产皮革、药材、奶酪和肉食,但粮食、蔬菜、茶叶等生活必须品却缺得厉害。尤其是后两样,几乎全部靠外部输入。一旦被卡断输入通道,城里的敌人就只能靠吃肉干儿过日子。用不了多久,就会因为维生素匮乏,而产生许多不适症状。
“只能说尽力给小鬼子制造点儿麻烦,减缓他们的聚集速度!”张松龄摇摇头,笑着耸肩。“鬼子这次摆出了一幅不惜任何代价姿态,短时间物资供应上的困难,并不足以令他们退缩。我估计,咱们和鬼子之间,早晚还有一场恶战要打。只是目前双方都没准备充分,谁也没必胜的把握而已!”
“那咱们干什么不先下手为强?!”赵天龙可没有被动挨打的习惯,立刻想到了要抢在小鬼子做好准备之前动手。然而看到张松龄若无其事的模样,赶紧搔了搔脑袋,笑着补充道:“你看我,又在瞎出主意了!估计该怎么对付小鬼子,你和老方早就商量好了吧!怎么着,用我归队么?需要的话,你就朝王府这边发封电报!”
“我和老方的意思是,你最好抽空去一趟白求恩国际医院。那边的医生经验都很丰富,说不定能想出更好的办法!”张松龄沉吟了片刻,最终决定直来直去。
赵天龙不在山上的这几个月,弟兄们士气下降了好大一截。特别一众骑兵们,虽然训练和作战中依旧认真勇敢,但看上去总想比原来缺了一点儿什么。很多时候像是在为了训练而训练,为了战斗而战斗,而不是原来那样,时时刻刻都激情四射。
所以让赵天龙归队治好伤是当务之急,但他的身体状况,又不准许张松龄提出这样的要求。故而只能先尽力给他创造更好的医疗条件,然后才能谈继续出山战斗的问题。
“不去不去,不去!费那个劲儿干什么!”赵天龙闻听,头立刻摇得像一面拨lang鼓。“人家朱医生的都说了,我这是脊神经受损。全世界的外科医生都解决不了。这不是疤瘌叔跟你一起下来了么?就让他在王府多待几天,给我扎扎针,再吃些汤药。说不定西医没办法的问题,用中医就立刻解决了呢!”
老疤瘌的医术,是张松龄亲身体验到过的。虽然此人没学过一天西医,说话做事也毫无正形。但手底下的功夫的确很过硬。游击队内的所有伤患都由他老人家来处理,并且多次将重伤号从死亡线上拉回来。
正犹豫是不是再多劝几句的时候,又听赵天龙笑呵呵地说道:“反正,弹片早就取干净了。剩下来全都是调养的事情。疤瘌叔的汤药和针灸,未必比洋人的那一套差。你这回来得正好,把东洋白龙驹给我留下,把大黄带回山上去。我现在要重新学习骑马,换匹听话的,更容易上手!”
“白龙驹本来就是带下来给你的!”对于赵天龙的要求,张松龄倒是答应得极为痛快。东洋大白马是小鬼子精心培育出来的军官专用坐骑,冲刺速度虽然比不上赵天龙的黄骠马,却胜在容易操控。小跑起来时步子也迈得四平八稳,轻易不会将背上的主人给摔下去。
“把大黄带回去,老蹲在王府里头养膘,它都快被养废了!”赵天龙接过张松龄的话头,再次重申。
“那怎么成?”张松龄赶紧用力摆手,“大黄向来只认你一个人!再说了,我现在已经很少再带队冲锋了,只在后方负责指挥。它跟着我,一点用途都没有!”
“那也比在王府养老强啊!”仿佛唯恐自家坐骑找不到伯乐一般,赵天龙极力向张松龄推荐,“带上它,你不骑,就给别人骑!老方、老郑、小巴图他们,谁都行!大黄是一匹好马,这辈子的归宿注定是在战场上。别因为我这个主人耽误了它!”
“龙哥!”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张松龄抬起头,静静地看向好朋友的眼睛。然而,在那双铜铃般的眼睛里,他没有看到丝毫怨恨与不甘。只有自己往常所熟悉的宁静与宽容,仿佛暴风雨过后的湖面。
“别婆婆妈妈的,让你带上你就带上。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回去,我相信疤瘌叔的医术!”赵天龙淡淡笑了笑,满脸平和。
“到时候,我在山上烤羊肉请你吃!”张松龄伸出手,与赵天龙的手握了握,轻声承诺。
“不醉不归!”赵天龙伸出另外一只手,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笑着回应。
知己间的交流,无须太多语言。二人又随便说了些其他话题,看看天色已经不早了,就拱手告别。
赵天龙的黄骠马,显然不愿意跟自己的主人分开。才走出王府大门口,就突然停住了脚步,四只蹄子像铁钉一般钉在了草地上,任张松龄怎么哄骗,都不肯再向前挪动一步。
赵天龙见此,少不得又亲自走到黄骠马身边,捧起它的脸,小声安抚。又是轻拍,又是耳语,费了好一番力气,才终于将黄骠马说服了,肯让张松龄爬上马鞍了,太阳也落到了草海的边缘。橘红色圆圆的一轮被连天秋草托住,随风飘荡,上下起伏,将整个世界渲染得如梦幻一样不真实。
“走了,没事的时候,就经常过来看看!”赵天龙用力在黄骠马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将后者刺激得一跳半丈远。“保重,我在这边等你们的好消息。”
“龙哥保重,我们也等你的好消息!”张松龄从马背上转过半个身体,冲着好朋友用力挥手。潋滟秋光里,他看见赵天龙的身影被其身后的夕阳照得格外高大。头顶蓝天,脚踏大地,周围是无边无际的绿色海洋。
“保重——!”赵天龙的手臂高高地扬起,在斜阳下用力挥动,挥动。直到黄骠马载着好兄弟的背影,与秋光彻底融为一体。
当马蹄声完全消失的时候,他的胳膊落下来,重重地砸在自己的大腿根儿处。不痛,几乎完全没有痛觉,其他感觉也极其微弱。而在内心深处,刺针般的感觉却如潮而至,令他脚步踉跄,几乎无法站稳身体。
他知道弟兄们在盼着自己早日回去,也明白张松龄的一片好心。但是,游击队的副大队长,怎么可能由一个残废来出任?!那不会给队伍的战斗力带来任何提升,反而将使得整个游击队,整个黑石根据地,都成为别人口中的笑料。
而当初,他曾经亲口答应过红胡子,这辈子绝不玷污头顶上的那面旗帜。哪怕是一星一点。绝不!他是赵天龙,言出必践的入云龙。
阳光跳跃,在草海上留下一个孤独而骄傲的身影。
顶天立地,宁折不弯。
第四章 男儿 拢
第四章男儿(一下)
送走张松龄之后的第二天,赵天龙便开始了重新爬上马背的尝试。
东洋大白马马是小鬼子用阿拉伯马和北海道马杂交后,精心培育出来的良种。温顺、聪明、还特别地听话。哪怕主人的命令不符合常理,它也会不折不扣去完成。饶是如此,赵天龙骑得依旧异常艰难。原来闭上眼睛都能完成的动作,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做不到。稍有不慎便失去重心,摔得鼻青脸肿。
连续几天下来,他整个人累瘦了一大圈儿。两条大腿的内侧,更是被磨得鲜血淋漓。斯琴女王见此,在帮他处理伤口时难免要低声数落几句,劝他珍惜自己的身子骨儿,不要练得如此辛苦。赵天龙听了,却摇摇头,坚定地说道:“你不懂!小胖子他们最近日子肯定过得艰难。他虽然不肯开口跟我说,但是我们哥俩相交这么多年了,还能不了解他的脾气?!”
斯琴最烦的就是别人拿自己当小孩子看,气愤地推了他一把,絮絮地回应,“我不懂,你懂行了吧!你懂怎么不劝他把摊子铺得小一点儿!总共才两三百人马,非弄个什么根据地出来!把架子拉得那么大,小鬼子不打他还能打谁?他要是还像先前一样缩在喇嘛沟一隅,哪用......?!”
“摊子是老方和我铺开的!”没等斯琴把话说完,赵天龙就主动替好朋友辩解,“当时小胖子不在家。我和老方也没想到小鬼子居然丧心病狂,直接从南方往回调兵!况且如今小胖子即便想收,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总不能看到小鬼子势大,就立刻逃回山里头去。把根据地的老百姓都丢给敌人!”
“行,行,行,责任都是你的,功劳都是别人的!那姓方的也不知道有什么好,都把你害成这样了,什么麻烦你还替他担一半儿?”提起方国强,斯琴就觉得心里头憋着一肚子火气。将占满了药水的棉球捏了捏,用力按在赵天龙的大腿根处被马鞍磨烂的伤口上。
“嘶——”赵天龙疼得倒吸一口冷气,随即望着斯琴,满脸惊喜。“我感觉到疼了!我感觉到疼了!疼得像钻心一样!”
“啊!”斯琴也是微微一愣,又惊又喜。“真的?你没骗我?!你真的感觉到疼了?!”
说着话,又用镊子夹起一个沾满了药水的棉球,不管不顾朝伤口上按。直到疼得赵天龙再一次大叫出声,才讪讪地放下镊子,红着脸数落:“就在我面前装蒜。打仗受伤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喊过疼?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喊疤瘌叔。让他过来看看,是不是针灸起了作用!”
“快去,快去!”赵天龙双手抱着一只膝盖,兴奋地连连点头。小鬼子大兵压境,好兄弟每天都在跟小鬼子玩命。作为游击队的骑兵总教官,副大队长,自己天天蹲在王府里算什么事情?!早一天好起来,就能早一天回到麒麟岭上去。带着弟兄们,用马刀追着小鬼子的脑袋瓜子砍!
人逢喜事精神爽,动作也麻利。不多时,老疤瘌就被斯琴连拖带拉地请进了寝室。老人家先是用银针在赵天龙的脚掌上扎了几下,然后又命令他翘起二郎腿,用小木头锤子敲了敲他的膝盖。反复实验了多次之后,才点着头说道:“的确有好转的迹象,但不会像你期盼得那么快。我估计,像这样速度,再有半年时间吧,你就能骑着马四处兜风了。要想像以前那样抡刀子砍人,恐怕还得两三年时间!”
“要那么久?”赵天龙听得有些失望,伸手在自己大腿上狠狠捏了一把,低声追问。
疼,很清晰的疼,比几天前清晰了足足三倍。然而这种痛楚依旧停留在皮肤表层,下面的肌肉依旧肿胀而麻木,仿佛与表皮根本不属于同一个身躯般。
“这已经不错了,你还想怎么样?!”老疤瘌瞪了他一眼,耸着肩膀回应。“要不是你的身体原本就比别人结实,这会儿,能不能从病床上爬起来都难说。”
看了看满脸关切的斯琴,他仿佛突然明白了些什么,挤了挤眼睛,促狭地说道:“至于其他事情,不要太着急!反正你们俩的结婚报告批也批准了,登记也登记在册了,谁还能再反悔不成?!”
“疤瘌叔——!”斯琴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转过身,背对着老疤瘌抗议。
“我们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赵天龙也被疤瘌叔这个老不羞弄得好生尴尬,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大声辩解,“是我听说小鬼子最近闹腾得欢实,才急着回到队上去帮胖子他们一把。您老人家想歪了,真的是想歪了!”
“行了,别解释。你疤瘌叔也从这岁数过来过!”老疤瘌是越老越没正形,又冲着赵天龙挤挤眼睛,装作一幅自己了然于胸的模样。“别急!把心态放平了。继续坚持锻炼。再加上我的针灸和汤药,三个月之内,我保证你.....”
“疤瘌叔!”斯琴听他说得越来越不像话,转过身,大声喝止。“您老要么给他扎针,要么回去喝酒睡觉。想女人了就自己到外边找,只要对方愿意,整个右旗的未婚女人,随便你挑!”
“真的?”疤瘌叔眼神登时亮了亮,精光四射。旋即,他又叹了口气,撇着嘴摇头,“还是算了吧,好歹我现在也是队上的军医了。不能像原来那样胡闹,让人家随便嚼舌头。对了,其实你们想要帮小胖子,未必非得赶回去跟他并肩作战。还有别的方法......”
“什么方法?”赵天龙和斯琴眼神一亮,异口同声的追问。
“斯琴不是正牌的女王么?”到底没白在草原上混了这么多年,老疤瘌随手一抛,就是一个狠招,“还是重庆那边唯一册封过的女王爷。按老规矩,不光乌旗叶特四部,北边的三星脱、白力,还有西边的乃蛮各旗,也归你管。你派人跟旗主们打个招呼,叫他们最近不要,或者尽量少跟小鬼子做买卖。让小鬼子拿着钱都买不到吃的,活活饿死在城里头。”
第四章 男儿
第四章男儿(二上)
当初斯琴之所以去重庆,是为了稳固自己在乌旗叶特右旗的继承权,借中央册封这件事奉堵某些窥探王位者的嘴巴.事先完全压根儿没有想到,重庆方面会如此郑重其事,非但册封承认了她对乌旗叶特右旗的继承权。甚至顺水推舟把周边几个旗县的管辖权也一并封给了她。
如果此事放在前几年,管辖权封也就封了,周边的大小旗主们听闻后只会当个笑话。谁也不相信中华民国政府今后还有机会恢复对草原的控制权。然而最近一两年的事实,特别是国民革命军九十三团和黑石游击队联手将东蒙草原搅了个天翻地覆的事实,却清晰地告诉了旗主们,这片塞外江山最后未必会真的落在小鬼子手里。如果他们现在不拿重庆政府的册封当一回事的话,等哪天小鬼子真的被打跑了,重庆政府是否还会承认他们的存在,也得好好讨论讨论了!
大清国当年的分封遏制策略所赐,草原上大小王爷多如牛毛。然而能将血脉和继承权延续到现今的家族,心中都有一套非常现实的生存之道。斯琴的亲笔信分发出去之后,不久就收到了肉眼可见的效果。众旗主们拖延的拖延,拒绝的拒绝,将与小鬼子的各项贸易转眼就降到了历年来的最低水平。连同一些日本商人开的贸易公司也遭受了池鱼之殃,原本夏末就能归拢装车运往大连港口的货物,到了初冬还没凑齐。一些原本在蒙汉富人之间销路不错的奢侈品,如收音机、太阳镜、自行车和手表之类,也成了积压货,好长时间都出不了手一件儿。只能堆放在仓库里,任由包装箱上面落满了灰尘。
小鬼子嗅觉比狗都灵,当然很快就弄清楚了问题的症结所在。然而他们却拿斯琴这个“罪魁祸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首先,八路军的根据地就在乌旗叶特右旗的地盘上,他们想以武力逼迫斯琴服软,就得先通过黑石游击队的这一关。其次,蒙古贵族们打断骨头连着筋,多年来虽然彼此之间争执不断,可遇到外来压力,却总是能放弃恩怨一致对外。小鬼子真的不惜任何代价扫荡了乌旗叶特右旗,恐怕另外脚踏两只船的左、前、后三旗也会立刻倒向黑石游击队或者黑石独立营,让川田国昭等人得不偿失。
没等小鬼子们想出应对办法,抵抗之火已经呈现了失控之势。眼看着自己只动了动笔,就帮了丈夫一个大忙。斯琴非常兴奋,充分利用蒙古贵族们之间的姻亲关系,再接再厉。很快,连察哈尔北端的一些大小旗主也被她拉了进来。心照不宣地组成了一个攻守同盟,一起跟各地的鬼子泡牛皮糖,给后者对草原的资源掠夺制造各种意想不到的麻烦。
这个没有落下任何纸面字据的同盟影响力非常大,甚至连伪德王那边都隐隐有所察觉,专门派了心腹以探亲的名义来到右旗,跟斯琴联络感情。然而也不是所有事情都一帆风顺,临近腊月之前的一场流行性感冒,就给联盟造成了沉重的打击。很多旗主莫名其妙地就病倒了,高烧难退,并且各种传统医疗手段都不见效。反倒是日本人手中的一种价格奇贵的针剂,用了之后有着药到病除的效果。在死神的威胁下,一些旗主不得不向现实低头,再度接受了小鬼子递过来的橄榄枝。一些原本立场非常坚定的旗主,为了自身安全考虑,也开始软化态度,将与日本人之间的联络重新建立了起来。
最沉重的一击,则来自毗邻黑石根据地的乌旗叶特后旗。才二十出头的后旗小贝勒,居然因为感冒治疗不及时,蒙受了长生天的召唤。他留下的儿子只有四岁大小,无法主持旗政。原本出家当了喇嘛的哥哥,却又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主动还了俗。有关继承权的争执,立刻压过了所有问题。两派支持者都暗中发力,想尽一切手段寻找外援,争取能将乌旗叶特的实际统治权抓在手里。
名义上拥有半个察哈尔管辖权的斯琴,当然不能被排除在外。小贝勒过世还不到两星期,两封来自贝勒府的邀请函,已经发到了她的案头上。一封来自四岁的少贝勒阿尔斯兰,希望斯琴姑姑能去家里替他说句公道话。另外一封则来自三十多岁,曾经当过喇嘛又还俗的勃日贴赤那,希望斯琴顾全大局,让他自己暂时替侄儿监管后旗,直到侄儿成年后,再还政归位。
“这事儿,你不方便参与吧!”赵天龙最近身体渐有起色,说起话来也中气十足,“毕竟你只有名义上的管辖权,而他们叔侄两个,各自背后都站着一大批人,谁都不可能轻易退让!”
“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火并吧!那样死的可全是咱们蒙古人!”斯琴最近当盟主当得非常过瘾,有点儿放不下手中的权力,“我去了,随便给他们和一番稀泥。让勃日贴赤那先代管后旗的政务十年,再把小阿尔斯兰接到我这里来读书。然后让勃日贴赤那当众立誓,十年后还政给阿尔斯兰。这样,后旗不至于退出反日同盟,小阿尔斯兰也不至于稀里糊涂就丢了性命!”
“这,这样能行么?他们会这么容易就听你的安排?!后旗再小,也十多万顷草场,两三万人丁呢!”赵天龙不忍扫斯琴的兴,看了她一眼,犹豫着提醒。
“他们不听我的,我也尽到责任了!”斯琴想了想,非常大气地说道。“好歹后旗小贝勒生前也叫我声姐姐,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身后不得安宁。你放心.....”
看了看赵天龙紧皱着的眉头,她走上前,双手搭住丈夫的肩膀,“最多是我将小阿尔斯兰带走,把后旗交给勃日贴赤那就是。绝不会强替人出头,也不会弄得剑拔弩张。反正只要小阿尔斯兰不死,早晚乌旗叶特后旗还是他的!”
第四章 男儿 拢
第四章男儿(二下)
乌旗叶特后旗是对黑石寨隐形封锁线上极为重要的一环,万一此旗背叛大伙私下达成的默契,城里的小鬼子立刻就能多出一条物资补给通道。此外,草原上的旗主之位争夺战,凶残程度丝毫不亚于中原的皇帝位置的争夺,万一支持小阿尔斯兰和支持勃日贴赤哪的人打了起来,乌旗叶特后旗难免要血流成河。
上述无论哪一种情况,都不是赵天龙所愿意看到的。因此听斯琴说得坚决,他也就不再横加阻拦了。拍了拍妻子的手背,笑着说道:“那我就陪你走一趟便是!正好最近闷得慌,需要活动活动筋骨。”
“来回四百多里路呢!你的身体,受得了么?”斯琴当然愿意由丈夫陪着自己去,抬头看了看赵天龙,柔声问道。
“有什么受得了受不了的?你又不是没看见,我现在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赵天龙伸伸胳膊动动腿,笑着回应。
在老疤瘌的针灸和草药双重刺激下,他的身体状况一直以缓慢且持续态势恢复着。如今已经能骑在东洋大白马的背上小步慢跑。四肢和身体的协调性也比先前好了许多,一些基本的马术动做都能独立完成,偶尔即便出现失误,也不会再从坐骑的背上摔下来。
“那咱们明天一大早就动身,趁着这场雪刚下完,天还冷得不算太厉害!”斯琴稍微犹豫了一下,欣然点头。
自从成吉思汗一统草原之后,保护客人的安全,就成了蒙古各部全力奉行的天条。即便两家交恶,也必须将客人送出本部落的治地才能动手。因此,此行去乌旗叶特后旗,斯琴和赵天龙两个也没必要带领大军护送,只是随便在王府卫队中点了二十多名骑兵,便抖动缰绳,向着后旗的旗主府所在位置疾驰而去。
贝勒府的一干头头脑脑们提前得到了通报,立刻迎出了十里之外。在斯琴这位国民政府册封过的女王爷面前,勃日贴赤那和阿尔斯兰二人以及他们各自的支持者们,倒没露出什么剑拔弩张的模样。相反,伯侄二**手拉着小手,极显慈孝之能事。偶尔小阿尔斯兰发了孩子脾气,勃日贴赤哪也是温和地劝说,绝不露出半点儿不耐烦之态。
斯琴女王见此,原本悬在嗓子眼儿处的心登时落下了一大半儿。勃日贴赤那刚刚还俗,还没有娶妻,当然也没有子嗣。而小阿尔斯兰又仅仅四岁,根本没能力处理整个后旗的政务。因此伯侄两个轮流坐庄,以十年或十五年为期轮流执掌旗政,倒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至少,勃日贴赤那可以在此期间尽展心中抱负。而按照草原人的平均寿命,待小阿尔斯兰长大成人,勃日贴赤那估计也老得不能视事了,伯侄两个刚好把旗政和平交接。
本着尽量让同族人不要骨肉相残的想法,斯琴在后旗专门为自己和赵天龙两人准备的欢迎宴上,婉转地提出了认小阿尔斯兰为义子,并暂时带他去王府亲自教导的建议。勃日贴赤那和阿尔斯兰两人对此也毫无异议,非常感激地答应了下来。并且双双下场把盏,谢斯琴女王的公正公平。
喝了一碗酒,调停就算暂告一段落。勃日贴赤那又给自己倒了大碗,并且命人将在场所有宾客的酒碗都斟满,快步走到斯琴和赵天龙二人面前,躬身祷颂道:“即便是在寂静的寺庙中,我也曾听闻入云龙的威名。即便是行走于荒凉的戈壁滩,我也曾听闻斯琴女王的仁慈。你们二位今天能来到后旗,令整个后旗贝勒府都蓬荜生辉。请尊贵的客人干了这碗马奶酒,接受整个乌旗叶特后旗的敬意。”
“我和我的妻子来到乌旗叶特后旗,带着奶酒、绸缎和蒙古人的友谊,能与此地的主人们把盏言欢,是我赵天龙夫妻的荣幸。谢此间主人的热情相邀,举杯,饮胜!”赵天龙和斯琴一并站起身来,与勃日贴赤那酬唱对饮。
碗中酒水喝尽,勃日贴赤那躬身退下。一众王府的管事、梅林按照地位高低,挨个站起来,向贵客敬酒致辞。按照蒙古人的礼节,当主人举杯时,客人没有坐着不动的理由。因此斯琴和赵天龙两个少不得起身答谢,将碗中马奶酒一尽再尽。
马奶酒度数虽然不高,像这样速度喝下去,身体也会受不了。眼看着勃日贴赤那又要发起第二轮敬酒,赵天龙悄悄捏了下斯琴的手腕,站起身,抢先说道:“亲人之间的情谊,不在于话说得多少。朋友之间的情谊,不在于酒喝得多少。今日我夫妻两人在后旗,受到了勃日贴赤那和小阿尔斯兰的款待,无以为敬,仅以此碗马奶,感谢诸位的热情。请,诸位和我们夫妻一道干了。待他日有空,到乌旗叶特右旗做客。我们夫妻必然策马出迎,拿出最好的酒水和最肥美的羊背肉,招待远道而来的贵人。”
“干了!”众乌旗叶特后旗的头面人物们闻听,纷纷举碗响应。按照当地酒席的传统,接下来宾主互敬阶段就宣告结束,正式进入了随意找人斗酒时间,直到有人不胜酒力,倒下大睡为止。然而勃日贴赤那却不肯就这样放过赵天龙夫妇,先干了碗中酒水,然后命令侍女给自己又倒上了一碗,笑呵呵地举过到双眉之间,“斯琴女王和龙爷难得来我们后旗一次,在下荣幸之余,还有几个问题想当面请教。不知道斯琴女王有没有兴趣,亲自为在下指点迷津。”
先前接连喝了十几碗马奶酒,斯琴的头脑已经有点发晕了。见对方突然来了这么一出,愣了愣,将身体靠在赵天龙肩膀上,笑着回应,“我的年龄还没有你大,见识也未必有你远。但是如果你有什么疑问,不妨现在就说出来。能回答的,我尽量跟你一起去寻找答案。”
“多谢女王殿下!”勃日贴赤那先轻轻抿了一口酒,脸上的笑容渐渐转冷,“我想请教斯琴殿下,当年博达彻辰汗与蒙古各部的盟约内容,殿下能替大伙解释一二么?”(注1)注1:博达彻辰汗,即皇太极。在击败林丹汗之后,皇太极与蒙古各部立盟。各部尊皇太极大汗,永远接受爱新觉罗家族的统治。作为回报,爱新觉罗家族将保证蒙古各部的利益,与他们共同分享统治权和对外战争的缴获。
第四章 男儿
第四章男儿(三上)
第四章男儿(三上)“博达彻辰汗?”赵天龙虽然文武双全,但是毕竟长期生活在社会的底层,根本不了解那些发生于满清和蒙古贵族之间的掌故.眉头以不可察觉的幅度皱了皱,正在替斯琴切肉的手停在了半空当中。
还没等他揣摩出勃日贴赤那的葫芦里到底卖得是什么药,斯琴已经缓缓坐直了身体,嘴角向上翘了翘,笑着回应道:“你说的是皇太极逼死了林丹汗之后,与蒙古诸部订下的那个城下之盟吧?!我当然记得,那是整个草原的耻辱!从那之后,咱们蒙古族就再也没能振兴过!”
“话不能这样讲,毕竟,当时博达彻辰汗没有将咱们蒙古人斩尽杀绝!盟约订立之后,爱新觉罗家族,也世世代代信守了承诺!”虽然碰了个硬钉子,勃日贴赤那却不着恼,笑了笑,继续兜售他的假药。
还甭说,他的话在蒙古贵族中间,颇有一定市场。众乌旗叶特后旗的上层人物们听了,纷纷低声附和,“那倒也是!”“咱们蒙古人,一直与满人是一家!”“算血统,爱新觉罗家族从皇太极之后,身上就一直流着咱蒙古人的血。”
斯琴被耳畔不断传来的议论声吵得心情烦躁,用力拍了下面前桌案,大声冷笑,“真的把咱们当作一家,就不会将草原分割得如此零碎,更不会逼着咱们蒙古人将男孩子都送去当喇嘛了!你们想想,史书上记载,林丹汗在世时,草原上有多少蒙古人?而现在呢,草原上还有多少蒙古人?这还是民国之后,没人再逼着咱们将孩子往寺庙里送所致。如果还像先前那样,一家五个男子要送到庙里头四个,再过几十年,咱们草原上还有人么?”
这句话反驳得相当有力度,令所有嘈杂声立刻都嘎然而止。满清统治阶层在入主中原后,的确分了不少战争红利给蒙古贵族们。然而在其统治的两百六十多年里,蒙古族人口锐减,也是个不争的事实。
虽然在座众人谁也说不清楚具体数字上的差别,但林丹汗在位时,轻易就能聚集几十万大军与皇太极沙场鏖战。而到了现在,草原上所有蒙古族无论男女加在一起,恐怕也凑不齐五十万人。有些运气极差的旗主,麾下所有贵贱全算上,甚至凑不满一百。连关内的一个村长都不如,更甭说跟那些赫赫有名的军阀相比了。(注1)没想到斯琴喝了那么多酒之后,头脑依然如此敏锐。勃日贴赤那不由得有些着急,回头向身后的屏风看了看,硬着头皮胡扯道:“把最优秀的男孩子送去伺候佛祖,是为了让佛祖保佑整个草原长盛不衰。每个蒙古人家都曾经以此为荣!而不是因为大清皇帝陛下逼着咱们这么干。至于人口的减少,那可能与咱们蒙古人的生活习惯有关,也不能推到喇嘛教头上。”
“是这样么?”斯琴撇了撇嘴,继续大声冷笑。“那你勃日贴赤那为什么不继续当你的喇嘛?是佛祖驱逐了你,还是你自己背叛了佛祖,存心让草原蒙受灾难?!”
“这.......?”勃日贴赤那被问得面红耳赤,额头处有青筋突突直跳。他之所以主动还俗,当然是为了和自家侄儿争夺乌旗叶特的继承权。然而这个理由虽然谁都看得清楚,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当众宣之于口。可如果不承认自己是为了和侄儿争位置才还俗,他就得向大伙解释自己为什么主动离开了寺院。按照他自己先前的逻辑,既然进入寺院是为了让佛祖保佑草原繁荣昌盛,那么主动还俗,就是对佛祖的背叛,或者是不再把草原的兴衰放在心上!
“嗯,哼,咳咳!咳咳!”正进退失据之时,屏风后突然传来了几声轻轻的咳嗽。勃日贴赤那立刻就像被打了大烟针儿般,抬起头,两眼盯着斯琴的脸,大声问道:“咱们今天不扯这些!这些一时半会儿根本说不清楚。我今天就想斗胆问斯琴殿下一句,在你眼里,大清康德皇帝到底还是不是大伙的主子?!”
“康德?!”斯琴被问得愣了愣,费了好大力气,才明白勃日贴赤那是用年号来指代伪满洲国的现任皇帝,爱新觉罗溥仪。耸了几下肩膀,放声大笑,“你是说溥仪吧,那个甘心给日本人当傀儡的怂货!他还好意思说自己是爱新觉罗家族的后人?!既然你如此推崇他,我也来问问,没小鬼子的准许,那个怂货的命令,能送出皇宫之外么?”
“你.....”勃日贴赤那再度被气得七窍生烟,端着酒碗,浑身不住地哆嗦,“你,你怎么能如此说皇帝陛下。他,他是为了咱们满蒙的长远利益,才不得不接受日本人的帮助。就像,就像当年唐高祖.....”
“别拿他跟唐高祖比,他不配。他那德行,充其量就是个石敬瑭!”斯琴又用力拍了下桌案,大声打断。“即便他将来真的成了唐高祖,我也不会认他当主子。我斯琴是蒙古人的女儿,头顶上只有长生天这么一个主人!”
“你,你别忘了,当年咱们蒙古各部与博达彻辰汗有盟约!”勃日贴赤那被吓得后退两步,跳着脚叫嚷。
“盟约?!”斯琴继续撇嘴,“如果两百七八十年前的盟约也有效的话,那我宁愿遵守距离更远的,就刻在黑石城外那个大烟墩的石头上!那是当年大明天子跟咱们朵颜人一道刻上去的,你们应该知道,咱们朵颜三卫当年许下了什么承诺?!”
“轰!”在场所有贵族,无论是乌旗叶特后旗自己的,还是跑来给勃日贴赤那或者小阿尔斯兰站台的,都被震动得头晕目眩。不光是乌旗叶特四旗,还包括附近方圆几百里内的大大小小数十个蒙古部族,实际上都来自朵颜三卫。而朵颜三卫,则是明成祖朱棣的铁杆部属。当年曾辅佐后者南下争夺皇位,并且从中获取了丰厚的酬劳。此后随着光阴的变迁,朵颜三卫分崩离析,各继承者与大明的关系时好时坏,但直到大明被李自成的农民军推翻的那一刻,仍然有朵颜人的后代战死在北京城头。
上述这段掌故虽然很少有人提起,但是却一直做为蒙古人忠诚守信的例子,在贵族中广为流传。特别是大烟墩祭坛中那几块刻满了巴思巴文的石头,更是被整个东蒙草原的上层社会,视为所有蒙古人的骄傲。与它相比,当年被皇太极逼着祖先们所签订的那个城下之盟,根本就是萤火虫与日月争辉!无论用何种手段去描绘推崇,都掩饰不了其孱弱和苍白。(注2)“你,你胡,胡说!”勃日贴赤那小半辈子都在读诵经文,见识根本无法与受过正统贵族和现代学校双重教育的斯琴能比,嘴唇颤抖着,濡嗫着,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刚才躲在屏风后用咳嗽声支持过他的人见状,只好亲自赤胳膊上阵。先哈哈大笑了几声,然后迈着四方步走了出来,顺手从主人的位置上端起一碗马奶酒,“早就听说斯琴殿下博闻强记,有过目不忘之才。今日当场领教了一回,果然......”
“你?你是川田国昭!勃日贴赤那,你居然敢请小鬼子来撑腰!”赵天龙早就注意到屏风后面藏着人,一直暗中戒备。然而却万万没想到勃日贴赤那居然丧心病狂至如此地步。愣了几秒钟后,才终于认出了屏风后走出来的那个穿着传统蒙古服饰的侏儒,举起割肉刀,便往上冲。
“呼啦啦!”屏风后立刻涌出了一大堆全副武装的家伙,有蒙古人,也有小鬼子。将川田国昭保护了个水泄不通。勃日贴赤那见到之后,立刻又鼓起精神,踮起脚尖儿,冲着赵天龙张牙舞爪,“这是我的家,我想请谁就请谁!龙爷,莫非你要在酒宴上,伤害我的客人么?!”
“龙哥!”斯琴见对方人多势众,也赶紧用力拉了赵天龙一把,“咱们蒙古人的规矩,不在酒席上拔刀!”
随即,她又将头转向勃日贴赤那,“你请谁,我们夫妻俩无权干涉!但人在做,天在看。早晚有一天,你会后悔今日所为。我夫妻俩感谢你的款待,就此告辞!”
说罢,拖着赵天龙的手臂就往宴会厅门口处拉。勃日贴赤那已经图穷匕见了,哪里肯放他们二人离开。立刻将酒碗朝地上一摔,大声断喝,“主人的话还没说完呢,你们两个怎么能走?来人,给我留客!”
“呼啦啦!”从门口冲进了更多的蒙古武士,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明晃晃的钢刀。死死封住斯琴和赵天龙夫妻的去路。
在场宾客见状,个个大惊失色。要知道,自打成吉思汗一统草原之后,保护客人安全,就成了所有蒙古人都奉行的天条。勃日贴赤那为了讨好小鬼子连成吉思汗定下的规矩都敢违背,在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是他不敢踩在脚下的?
“勃日贴赤那,你到底还是不是蒙古人?!”先前为了表示对此间主人的尊敬,斯琴和赵天龙夫妻两个都把枪放在了侍卫手里。眼下赤手空拳,怎么可能应付得了几十把钢刀?!惊怒之下,忍不住回过头来,厉声斥责。
“我,我这,这也是为了整个东蒙草原的安宁!”勃日贴赤那不敢与斯琴的目光想接,低着头,努力往自家侍卫身后躲,“关东军已经开过来了!再任由你胡闹下去,草原必遭大难。不如由我来替你求个情,主动向日本人输诚,争取能宽大处理,改过......!”
“改你娘个屁!”话音未落,赵天龙已经暴跳而起。手中切肉刀化作一道白虹,直奔他的胸口。周围侍卫们吓了一跳,赶紧举起凳子封堵。趁着众人分神的一瞬间,赵天龙拉起斯琴的手,快步冲向房门。
“站住!”两名反应相对迅速的蒙古侍卫见状,倒转刀刃,用力下砸。赵天龙看都不看,一脚一个,将他们踢飞出去,继续拉着斯琴向前狂奔。
其他蒙古侍卫见状,也纷纷扑了上来。或者用刀,或者空了双手。试图将客人拿下。赵天龙旧伤未愈,身手已经大不如前了。却依旧不是这些臭鱼烂虾所能匹敌的,拳打脚踢,如虎入羊群。转眼间就在侍卫中硬杀出了一条通道,护着斯琴来到了宴会大厅之外。
众侍卫被打得东倒西歪,连声惨叫。个别心中还有一点儿良知的,干脆躺在地上来做昏迷状,再也不肯起来。
这时赵天龙和斯琴两人的亲信,已经发觉事态不对。拔出腰刀与手枪,与勃日贴赤那的死党战做了一团。奈何他们人数实在太少,而对方又提前做出了充足准备。很快,就伤亡殆尽,无法给需要保护的目标任何有效支援。
赵天龙在动手的那一刻,就料到情况会如此。迅速弯下腰,从地上捡了两把钢刀。一把倒着刀柄递给斯琴,一把自己握在手里。轻轻抖了抖,低声吩咐,“去马厩!一会儿我护着你,从贝勒府后门杀出去。你出了门就直奔麒麟岭,让张胖子早做准备!”
“我,我.....”斯琴又恨又悔,满脸是泪。然而她却没说任何同生共死的话,用力点了几下头,靠着赵天龙,并肩举起了钢刀。
“贝勒爷有令,抓活的!”一个獐头鼠目的家伙率先从宴会厅里追出来,大声吩咐。
预先埋伏在院子里的蒙古武士们蜂涌而上,施展摔跤术,以期能留下斯琴和赵天龙。“不想死的闪开!赵某的刀上,不想沾同族的血!”赵天龙断喝一声,举刀迎战。寒光落处,血流滚滚。
一名胆大的蒙古武士举刀冲上,被他飞起一脚,直接踢上了半空。跟在此人身后的侍卫们赶紧闪避,却被赵天龙看准时机,扑到近处,刀光如匹练般横扫。“噗——!”“噗——!”“噗——!”血像喷泉般冲上半空,三名侍卫捂着胳膊后退。还有两名肚子被切开,踉跄着倒地。斯琴快步跟在赵天龙身后,钢刀斜劈,砍掉另外一颗头颅。
一名鬼子兵端着刺刀冲过来,刀尖直奔赵天龙胸口。结果却被赵天龙手起刀落,剁掉了半边身体。趁着污血溅起的瞬间,赵天龙向前猛地蹿了一步,刀刃顶在一名蒙古侍卫的肩膀上,将此人推出半丈多远。紧跟着,他的手臂迅速挥动,砍中另外一名试图浑水摸鱼者的脖颈。将此人的动脉、气管和颈椎一并砍断,只留下一点点皮肉,带着失去知觉的脑袋瓜子,踉踉跄跄往人群里头钻。
几把钢刀同时刺向赵天龙后心,却被斯琴舍命挡住。走在前面的赵天龙仿佛后脑勺上生着第三只眼睛,迅速转身,厉声断喝,“去死!”
声音如雷,在贝勒府上空滚滚而过。闪电抢先雷声一步而至,跳跃在几名持刀者的身体上,将他们个个变成了尸体。
赵天龙一手拉住斯琴,一手持刀,踏着血泊转身向前。每走一步,必杀一人。前后数息间,已经又在挡路者之中开出一条通道。身前身后,躺满了拦路者的尸体。
他手中的钢刀已经变成了锯子,浑身上下也红得如同刚从血海中捞出来一般。然而身前身后五米之内,却再无胆大者敢主动挑衅。所有奉命拦路者都脸色发白,手脚发冷,身体不断地颤抖,颤抖。特别是正对着赵天龙的那些家伙,龙哥每向前走一步,他们就踉跄着退开一步。唯恐距离过近,成为新一轮刀下亡魂。
“让开,咱们蒙古人没有伤害客人的规矩!”赵天龙丢下“锯子”,弯腰捡了另外一把刀在手,一边大步向前走,一边高声提醒。
他想唤醒侍卫们心中仅存的良知,然而后者却更在乎勃日贴赤那的惩处。猛然间嘴里发出一声哀嚎,闭起眼睛,用力挥舞钢刀。赵天龙见此,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拉着斯琴继续向前冲杀,须臾间,再度砍翻了十几个人,身体透阵而出。
眼看着马厩已经近在咫尺,转过身,挡住追兵的去路。“快上马!骑张胖子的白龙驹,那匹马快。上了马就直接去后门,我替你拦住他们!”
“嗯!”生离死别在即,斯琴紧咬牙关,不让眼泪再往外流。“龙哥保重,斯琴这辈子,生是你的人,死你的鬼!”
说罢,她冲进马厩。飞身跳上东洋大白马的后背,挥刀割断绑在柱子上的缰绳。眼看着就要冲破樊笼,忽然间,她的小腹猛地一痛,两眼发黑,双腿再也控制不住坐骑,直接从马鞍上跌落下来。
“斯琴——!”赵天龙迅速转身,将斯琴拦腰抱住。随即快速将脚探向马镫,还没等他的大腿发力,肚子里头也是一阵刀绞,额头上冷汗淋漓而下。
注1:具体数据,见辛亥革命时,草原上蒙古贵族响应同盟会的檄文。文中认为,在明末,草原上蒙古人总数为一千多万,而1911年前后,则只剩下了不到五十万。
注2:八思巴文,蒙元文人奉忽必烈的命令,参考汉字和阿拉伯文字而创造。曾经一度是大元帝国的通用文字。后逐渐被其他文字所取代。
注3:说一件事,前一段时间更新不正常,是因为去北京开年会,研讨会等一大堆事情。今天已经回到了家中,更新继续。本月中旬左右,这本书就结束了。请大家继续支持酒徒的《男儿行》,谢谢。
第四章 男儿 拢
第四章男儿(三下)
事发突然,紧追过来的贝勒府死士们也毫无思想准备。猛然间看见斯琴和赵天龙两人在临跳上马背之前先后软倒,竟然被吓了一跳。纷纷将脚步停在五六米外,挥舞着刀枪大声叫嚣,“赶紧投降吧,贝勒爷不会杀你们!”“龙爷,你是条好汉。但这次贝勒府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龙爷,咱们蒙古人和满人原本就是一家,你何必为了那些汉人.....”
“闭嘴!”赵天龙用刀尖拄着地面重新站起来,对追兵怒目而视。“要战就战,少他妈的啰嗦!”
说罢,也不理睬众人如何反应。先用左手将斯琴送上白马的后背,然后抬起左脚,重新踩住马镫。深吸一口气,腰杆和大腿再度缓缓发力。
那东洋大白马是专门为军官培养的坐骑,头脑聪明异常。见自家主人动作远比平日生涩,竟然主动将腰向下塌了数寸,四蹄同时稳稳踩住地面,纹丝不动。
得到坐骑如此及时果断的配合,赵天龙接连发了两次力,终于重新坐在了马鞍上。强忍住肚子内的绞痛,他从自己身上扯下会见客人时才穿的长袍,拧成一根绳子,将斯琴捆在了胸前。然后挺直脊梁,刀尖前指,“让路,挡我者死!”
“哗啦啦!”众死士立刻潮水般后退,唯恐动作慢了,成为入云龙的下一个攻击目标。刚刚从会客室追出来的勃日贴赤那见状,气得七窍生烟。劈手抢过一把钢刀,抹断了距离自己最近一名死士的脖子。然后举起血淋淋的刀刃,声嘶力竭地咆哮道:“给我一起上,谁再退,我先宰了他!”
“那我就先宰了你!”赵天龙正愁找不到合适目标,立刻拨转马头,直接朝着他冲了过来。勃日贴赤那吓得魂飞天外,一边快步向后躲避,一边声嘶力竭地喊道:“拦住他,快给我拦住他。你们不要怕,他已经中毒了!我在他的酒里边下了毒药,日本太君给的特效毒药!”
“哗——!”死士们先是朝着他所在位置一聚,然后潮水般分散。一个个将头扭过来,满脸难以置信。
好在赵天龙这回也只是声东击西,只催动坐骑向他迫近了两步,就再度冲向了贝勒府的后门。沿途的若干蒙古侍卫狼奔豚突,竟无一人愿意再挡住龙爷的马头。
“呯!呯!呯!”后门口,几名预先安排在这里的伏兵果断地端起了三八大盖儿,冲着赵天龙胯下的白龙驹扣动了扳机。也不知道是白龙驹冲刺速度过快的缘故,还是他们过于紧张的缘故,连续三轮齐射,居然全都打在了地面上。打得马蹄下火星飞溅,却没能让白龙驹的速度减慢分毫。
眼看着白龙驹的铁蹄就要踩到自家头顶上,伏兵们嘴里发出“哇——”地一声惨叫。丢下步枪,撒腿就跑。连负责看守的贝勒府后门都忘记了栓,被赵天龙用刀背一磕,就四敞大开。马蹄腾云驾雾般跳过门槛,只留下一股黄褐色的烟尘。
“追,赶紧给我上马去追!快去!不要怕!他都是快死的人了,你们到底怕个什么?!”到了此刻,勃日贴赤那才发现自己上当,又羞又气,跳着脚催促。
除了川田国昭带过来的鬼子兵之外,没有任何人响应。所有贝勒府的侍卫,无论先前是支持他勃日贴赤那的,还是支持小阿尔斯兰的,都愣愣地看着他,失魂落魄。
成吉思汗的父亲死于一杯毒酒,所以自打成吉思汗一统蒙古各部之后,在酒宴上给客人下毒,就成了公认的十恶不赦之罪。即便长生天不降下惩罚,周围的其他蒙古豪杰们,也绝不会放过他!
而今天,勃日贴赤那却亲手将毒药放进了斯琴和赵天龙两个的酒碗里。并且还当着所有人的面儿供认不讳。如果大伙还继续为虎作伥的话,以后有何脸面在草原上立足?!即便仗着日本鬼子的势,没人敢公然朝大伙脸上吐口水。待大伙蒙长生天召唤之后,又如何去面对极乐世界里的列祖列宗?!
“哇,哇——!”非但贝勒府的武士们被勃日贴赤那的丧心病狂给吓坏了,其他应邀前来赴宴的客人,也被惊得面如土色。甚至有个别的客人,当场就蹲了下去,伸出手指,拼命朝自家的嗓子眼里捅。几下过后,就将刚刚吃进肚子里的东西,全都给吐了出来。
“我,我只在斯琴和赵天龙的酒水里下了药。其他,其他都没有下,真的没下!”勃日贴赤那见此,立刻意识到自己刚才情急之下失了言。赶紧摆着手,大声补救,“真的,真的没下。不信,不信你们去问川田太君。他这次来贝勒府,目标只是斯琴和赵天龙,绝不会殃及无辜!”
“吆嘻!”川田国昭厌恶地瞪了勃日贴赤那一眼,不得不亲自出面收拾残局。“诸位,诸位大可放心。我大日本皇军恩怨分明,不会伤害无辜的人。即便是斯琴和入云龙,我也给他们提前预备好了可以解毒的特效针剂。只要他们现在就投降,马上就可以进行紧急注射。”
“川田太君慈悲!”勃日贴赤那哈着腰拍了一句马匹,随即又快速将面孔转向自己的爪牙,“听见了没有?还不赶紧去把斯琴和龙爷追回来!没有太君的赐给的解药,他们两个肯定要死在半路上!”
“是!”众蒙古侍卫们低低地答应了一声,没精打采地去马厩拉坐骑。勃日贴赤那急于在自家主子面前有所表现,也亲手拉了两匹最好的战马,将其中一匹马的缰绳递给川田国昭,自己则拉着另外一匹,点头哈腰地建议,“太君,要不,咱们两个也一起去追?!您,你应该也知道。斯琴和赵天龙二人在草原上都有那么一点,那么一点儿小名气。如果咱们两个不亲自去监督的话.....”
“不用着急,我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川田国昭笑着摆了摆手,用非常流利的汉语回应,“大伙一起过去迎接他们吧,我估计,他们两个人已经没有力气自己走回来了!”
说完话,得意洋洋地跳上马背。抖动缰绳,带头先出了贝勒府的后门。勃日贴赤那岂敢违背主人的命令?也赶紧吩咐下属将客人们都扶上坐骑,然后协裹着所有人一道跟在了川田国昭身后。
一行人各自怀着心事,拖拖拉拉追出了三十余里,果然在白茫茫的雪野上,重新看到了赵天龙和斯琴夫妻两个的背影。在二人的战马前方,则横着整整一个中队的鬼子骑兵。每名骑兵都将刀举在了胸前,仿佛面对着千军万马。
“去,告诉他们两个,赶紧下马注射解毒剂。否则,一旦错过了最佳时间,谁也救不了他们!”川田国昭暗暗松了一口气,扭过头,装出一幅慈悲模样吩咐。
“哈伊!”勃日贴赤那用力弯了一下腰,然后点起十几名亲信,在他们的保护下,缓缓靠向赵天龙。
与对方隔着至少八十米远,他就谨慎地将坐骑停了下来。然后将手掌搭在嘴巴旁,大声喊道:“斯琴殿下,龙爷!你们两个别跑了!那份毒药是日本太君专门替你们预备的,两个小时之内如果不注射解药的话,必死无疑!”
“你?!”赵天龙的反应明显变迟钝了许多,拨转马头,惊诧地看着他,喃喃地追问,“你,你在酒里下了毒?!”
他的声音不大,却吓得勃日贴赤那连连后退。一直退到了百余米外,才又重新将手搭在了嘴巴上,结结巴巴地回应,“我,我只是想把你们俩留下。没,没想毒死你们!太,太君说了,只要你们肯向他,向他认个错,保证以后不再跟八路来往。他,他立刻就会给你们注射解药!立刻!”
“你,你在酒里下了毒?!”没有风,雪野里一片寂静。赵天龙却仿佛根本没听见勃日贴赤那的解释,楞楞地看着他,继续低声追问。
“我,我真的没想毒,毒死你们啊!”勃日贴赤那紧张得都快哭出来了,又后退了几步,用颤抖的声音回应,“你们,你们赶快投降吧!这,这天下早晚是日本人的,你们,你们何必跟八路搅在一起!”
“龙爷,投降吧!别坚持了。不为自己想想,你也为斯琴想想!”
“龙爷,投降吧。注射完了解药,你再找这王八蛋算账不迟!”
“龙爷,别硬撑着了。我求你了!”
一众宾客不忍看入云龙就这样死于宵小之手,也纷纷策马上前,带着哭腔劝告。
赵天龙的目光慢慢从众人脸上扫过,又是鄙夷,又是失望。当把所有人都看得将头低了下去之后,他轻轻叹了口气,将嘴巴靠近斯琴的耳边,低声商量,“你刚才听见他们说啥了么?要不要我把你放下?你自己来做决定!”
“龙哥,你呢?”斯琴淡淡笑了笑,苍白的脸上盛开起一朵莲花。
“我是游击队的副大队长!”赵天龙轻轻摇了摇头,低声向妻子解释。
“我是乌旗叶特右旗的女王!这辈子除了亲生父母之外,只跪过长生天!”仿佛早就知道丈夫会做如此回答,斯琴又笑了笑,将头埋在了赵天龙怀里。
“知道了!”赵天龙满意地点点头,随即高高地举起了手中钢刀,“赵天龙、斯琴夫妇在此,哪个前来送死?!”
“哗啦啦!”不待勃日贴赤那做任何反应,他身边的侍卫们率先拨转马头,撒腿就跑。
“你们,你们这群......”勃日贴赤那先是被吓了一跳,随即也赶紧抖动缰绳,同时用胸口死死贴住战马的脖颈。
他怕赵天龙临终拼命,拉自己做垫背。哪知道赵天龙根本不屑踩这只蟑螂。继续举起钢刀,催动坐骑缓缓转圈,“赵天龙、斯琴夫妇在此,哪个前来送死?!”
凡是被他看到的蒙古武士和贵族们,都陆续将头低了下去,大气都不敢多出。夕阳从天边照过来,将夫妻二人身上洒满了鎏金。在这对鎏金轶彩的身影下,在场所有人都成了侏儒,渺小而卑微。
“赵天龙、斯琴夫妇在此,哪个前来送死?!”
“赵天龙、斯琴夫妇在此,哪个前来送死?!”
“赵天龙、斯琴夫妇在此,哪个前来送死?!”
......
白马驮着夫妻二人,原地缓缓转圈,将挑战声一遍又一遍送进所有人的耳朵。蒙古贵族们没勇气去,蒙古武士们没脸面去。只有川田国昭和他身边的鬼子随从,被问得心烦气躁,进而恼羞成怒。将马刀举过头顶,胯下坐骑不安地来回走动。
“成田,下村,你们两个去,把他给我抓过来!”眼看着身边的蒙古贵族们越来越不安,川田国昭不敢再多做耽搁,用力挥了下手,大声命令。
“哈伊!”两名被点到的日本骑兵大声答应着,举起钢刀冲向赵天龙,准备捡个大便宜。还没等他们冲到近前,赵天龙突然一磕马镫。胯下白龙驹奋力向前蹿出十几步,恰好冲到了两名鬼子的战马正中间。只见半空中忽然亮起一道闪电,“咔嚓!”。紧跟着,两具喷着鲜血的尸体落了下来,被无主的坐骑拖着跑出老远。
“赵天龙、斯琴夫妇在此,哪个前来送死?!”赵天龙自己也吐了一口黑血,举起钢刀,继续大声邀战。
又有三名鬼子骑兵先后扑上,准备以多为胜。赵天龙左劈,右砍,侧身格挡,海底捞月,顷刻间,便将三人斩于马下。他自己身上也多了两道伤口,骑在白龙驹上,摇摇晃晃。“赵天龙、斯琴夫妇在此,哪个前来送死?!”
“杀了他,给我杀了他!”川田国昭恼羞成怒,抢过一支骑步枪,冲着赵天龙连连扣动扳机,“呯呯,呯呯,呯”
赵天龙身上冒出几道暗红色的烟雾,在马背上摇摇晃晃,却始终没有落地。就在川田国昭丢下步枪,准备命令身边的随从们一拥而上的时候。赵天龙突然将马头拨向了拦路的那一个中队鬼子兵的正面,同时将钢刀再一次举过了头顶,“游击队,冲锋——!”
“游击队,冲锋——!”旷野中传来骄傲的回声,天边的太阳猛然亮了起来,光芒万道。
万道金光中,习惯了服从命令的白龙驹张开四蹄,腾空而起。将两个不屈的身影,永远印在了蓝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