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与地 拢
第三章天与地(二下)
“我......”张松龄愣了愣,一瞬间真的有些委决不下。平心而论,八分区各级领导都对他不错,特别是他所在的二十四团领导,对他的各项谋划几乎是言听计从。此外,带领正规部队打鬼子,也远比带领游击队爽利。几个月来,无论大仗还是小仗,他都有一种游刃有余的感觉。再也不像当年在草原上时,几乎每一仗都是游走于生死的边缘。
然而,只是短短一一两秒钟之后,他眼前就又出现了老队长王胡子的宽厚面孔。老人家在临终前那一个月,把一辈子积累的战斗经验,都毫无保留地交给了他。还手把手地教导他如何处理游击队的各项日常事务,如何应对外界和内部压力与挑战,如何在复杂的环境下争取胜利,如何做一个大写的人,如何把黑石游击队这堆微弱的野火传承下去,直到有一天可以点燃整个草原.......
“我,我个人认为,我还是更适合去草原上工作。”抬头看着王远音的眼睛,张松龄带着几分歉意说道,“我喜欢骑马,喜欢天高地阔的自然环境,跟,跟黑石游击队的其他同志,关系也一直.......”
“我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王远音摇了摇头,轻轻叹气。“老苏眼睛毒啊,早在数年之前就把你给霸占上了。我想挖他墙角都来不及!唉......”
张松龄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赶紧红着脸补充,“我,我在八分区这段时间,日子过得非常开心。几位领导对我的器重,我,我也一直记在心里!但,但是我毕竟是察北军分区出来的,对那边......”
“行了,不用解释,再解释就虚伪了!”王远音迅速恢复了笑呵呵的模样,轻轻摆手。“既然你决定回察北,我和常司令员肯定要尊重你的意见。赶紧回去收拾一下吧,大后天就有一个主力营要到那边去帮助老苏巩固根据地,你可以跟着他们一起走!”
“您,您找我,就是这两件事?!”闻听此言,张松龄又是一愣。看了看王远音的眼睛,迟疑着追问。拿毕业证和决定毕业后去向固然都很重要,但也没重要到刻不容缓的地步。而王政委却通知自己连夜赶过来,这与他平素了解到的王政委行事风格,也差得太大了些!
“你小子啊!心别这么细行不行?!”王远音迅速察觉到张松龄的狐疑,大笑着摇头,“还打算等你走到大门口,再把你给叫回来呢!嗨,让你弄得我一点成就感都没有!好了,不跟你卖关子了。大后天不但有一个营的主力要开赴察北,同行的,还有二十一名从南方过来的学生娃。你的任务就是,从察北军分区带上一个排的骑兵,穿便装掩护这二十一名学生娃继续向北。穿过张家口,赤峰、黑石寨,一直将他们护送到锡林郭勒草原上的小吉林河岔口。到了那里,会有咱们的地下交通员接手,继续护送他们向北!”
“向北?”张松龄的脑子终于有点儿不够用了,瞪圆了眼睛低声重复。
“嗯,是去苏联留学!学习工业设备的生产与维护技术!”对张松龄没有保密的需要,八分区政委王远音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回应。“中央一直认为,咱们国家近百年来,屡遭列强欺凌。统治阶级腐朽只是其中主要原因之一,没赶上工业革命大潮,则是另外一个重要原因。所以,要陆续派遣一批有志青年到工业国家学习,准备在抗战胜利后,着手建设咱们自己的现代化工业体系!”
这个想法,可真够长远的。即便张松龄这种受过正规高中教育的“知识分子”,也佩服得五体投地。只可惜自己早已经放下课本多年,要不然,说不定这回也能跟着一道去长长见识!
正在内心感慨不已的时候,又听王远音继续说道:“不但苏联会派,英国和美国也会陆续派一些人去。原本这批人准备走绥远的,但是傅作义那边最近.....。喂,你小子在听我说么?别溜号!咱们把丑话说到前头啊,.你小子在路上可是得保护好了他们!否则,万一有人出了事儿,老苏即便再护短,也少不了你的三百大板!”
“是,保证完成任务!”张松龄听得心中一凛,立刻收拾起纷乱的心思,立正敬礼。
“必须保证!”王远音郑重还了个礼,低声强调,“去吧,回去后跟特务连里的同志告个别。然后回到我这里集合。需要带什么武器,无论是长短家伙还是子弹手雷,你都可以打报告,我全都照批!”
“谢谢首长!”张松龄赶紧又敬了礼,然后小跑着出门。两天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用到和战友们告别上还真有点儿紧张。第三天一大早,他带着特务连全体战友赠送的日本军刀和战马,返回了晋察冀根据地八分区司令部。又耽搁了一天之后,与一众需要掩护的对象汇合,结伴向北而去。
这群学生娃年龄与他都差不多大小,家境在当地也属于相对殷实的层次。所以跟他小张连长,倒也能找到许多共同语言。特别是翻过长城时,听到张松龄随口讲述了几段古代典故之后,心中更是大生相见恨晚之感。围在张松龄的鞍前马后,七嘴八舌地询问,“张大哥参军前是学生吗?在哪里读的书?”“听您的口音,好像是山东人吧?怎么打鬼子都打到塞外去了?!”“刚才那几段故事,是《明史.食货志》里头的内容吧!您读过的书可真多!”
“不是多,是当年胡乱读书,读杂了,刚好记得这么几段!”张松龄摆了摆手,笑着自谦。看着这群青春洋溢的学生,他就好像看到了当年坐火车北上的自己。只可惜,这一路上,没有人再组织他们唱《五月的鲜花》。
“能把明史看到这么细的地步,怎么可能是胡乱读书?!”年青学子们都容易较真儿,一位圆脸短头发的女生迅速从张松龄的话中找到了破绽。“张大哥一定是效仿了当年的班定远,不愿看山河破碎,所以投笔从戎!”
“是啊,张大哥一看就是员儒将!”另外一名来自汪伪占领区的女生眼睛忽闪忽闪,充满了对英雄的崇拜。“与很多人,与很多人都不一样!”
“你见过我这么黑的儒将么?”张松龄被大眼睛女生话给逗乐了,笑着反问。从军这么多年来,他还是头一回遇到跟自己生活教育背景都非常相似的女孩子,本能地就愿意跟对方多聊几句。
“怎么,怎么会没有?”大眼睛女生被问得愣了愣,不服气地辩驳,“明史里的常遇春,不是,明史里的徐达,不是,传说中的呼延庆,不是不是不是,传说不算,正史中的......”
“行了,杨柳,你别费劲了。史书上,怎么会记载武将的长相?!”其他同学见大眼睛女生举不出例子来,赶紧低声帮腔。
“怎么会没记载?肯定有,只是我读书,不像,不像张连长那么细!所以,所以才想不起来。等有时间再去翻翻,肯定能找得到!!”大眼睛女生看着张松龄,越看,越觉得那幅古铜色面孔,充满了阳刚之气。连带着脖子和手背上的伤疤都神秘了起来,仿佛关联着一个个气壮山河的故事。
初春时节,头顶上的太阳略微有些毒。张松龄被日光和目光烤得面孔发烫,赶紧将头侧开一些,尽量不与大眼睛的目光想接。
谁料,这个明显害羞行为,反倒激起了队伍中其他几个女生的促狭心思。纷纷歪着嘴角,低声打趣道:“杨柳,你赶紧去找吧。翻遍史书,肯定能找到一个长得跟张连长差不多的英雄来!”
“是啊,实在不行,你自己写一部呗!”有人吐着舌头,把“写”字咬得格外清晰。
“你们,你们这些坏人!”大眼睛女生杨柳的彻底变成了桃花,举起拳头追着开玩笑的同学猛打。
“喂——,喂——,张连长,有人违反纪律了!殴打同学了!”女生们一边招架,一边冲着张松龄大喊,笑闹成了一团。
大眼睛杨柳虽然觉得跟张松龄投缘,却怎能经得起如此直白的玩笑。停住脚步,泪水在眼眶里来回打转。圆脸女生看到了,赶紧上前抱住了她的肩膀,大声帮腔,赶紧低声帮腔,“你别理睬他们,这些没心没肺的家伙!史书都是文人写的,当然不会把武将写得太具体!”
“我只是,我只是想说,儒将的形象,也不一定是白脸书生!”大眼睛又是委屈,又是害羞。偷偷看了一眼同样脸色发红的张松龄,低声辩解。
“当然了!肯定不是!”圆脸女生非常仗义地给大眼睛杨柳当同盟军,信誓旦旦地说道,“古代英雄天天骑在马背上,风吹日晒的,才不可能会真的像演义中那样,唇红齿白,面如傅粉!”
“呸,恶心!”大眼睛冲着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破涕为笑,“那是戏子!怎么可能是武将。说书的人没见过世面,所以把武将都说得像戏子一般。真正万马军中冲锋陷阵的英雄豪杰,怎么可能长成那种娘娘腔?!”
“就是,我爹说了。优伶优伶,在以前,都是任人玩弄的职业!谁家要是出个优伶,父母兄弟在人前都抬不起头来!只有到了近代,国运不昌,黑白颠倒,才有人把优伶当英雄崇拜!”圆脸女生偷偷看了张松龄一眼,小声替大眼睛帮腔。
这两位都是比较守旧的家庭出身,虽然受了**运动的影响,但骨子里,依旧对演艺界从业人员,有着一种根深蒂固的歧视。这种明显带有偏见的说辞,可是引起了同行的许多人不满。纷纷皱起眉头,低声反驳道:“徐芳,杨柳,你们怎么能这么说。优伶也是劳动人民,怎么就成了任人玩弄的职业?!再说了,现代西方国家,演员都是大明星。在公共场合比总统还要受欢迎。咱们都是去学习现代西方文化的,怎么还能抱着老观念不放?!”
“我,我只是说,他们那样子,不是英雄!”
“反正,反正我觉得,可以喜欢他们的戏,喜欢他们的人,就是犯傻了!”两个女生不服气,跺着脚回应。
一瞬间,学生们关注的话题,就迅速从古代武将的具体形象该如何,转移到了优伶这个职业的贵贱方面。张松龄擦了一把汗,赶紧趁机开溜。他自问算不得什么儒将,也跟英雄搭不上什么关系。他知道前面还有很多战斗在等着他,暂时不敢,也无暇做什么lang漫的美梦。哪怕只是短短的几天,对于他这种终日在生死间打滚的人来说,也过于奢侈!
第三章 天与地
第三章天与地(三上)
如今百团大战刚刚收宫,被打急眼了的日本鬼子从前线抽调重兵返回华北与华中,咬着八路军主力不放.因此张松龄等人组成的这股小部队在途中大部分时间内走得都非常轻松,偶尔遇到一两小股不开眼的鬼子和伪军,在整整一个营的八路军主力精锐面前,也是主动送死的角色,往往一个钟头的功夫都坚持不到,就被打得落荒而逃,根本给大伙造不成什么实质性威胁。
在有限的几场小规模战斗中,张松龄的精准枪法,又给他赢得了无数崇拜的目光。三百五十米范围内,一发子弹干掉一名机枪手现场表演,令他原本就相对魁梧的身材,无形中又高出了大半头,并且还有随战斗次数的增加继续不断长高的趋势,永无止境!虽然他依旧只能保证前四枪的准头,到了第五枪时两眼几一片模糊。但是在这种我方具备绝对优势的战斗中,他哪有机会去打第五枪?!通常连三次开火机会都没捞到,主力营那边的冲锋号声已经吹响了。再往后就只能跟在主力营将士身后收拢俘虏分份儿,根本不可能暴露自家致命缺陷!
然而越是这样,他越给人一种深藏不露的感觉。俨然就是一名剑侠小说中的绝世高手,要么不出招,出招必杀。并且自持身份,绝不在没有价值的目标身上展示自己的本领!
这份纯粹因为距离而产生的神秘感,再配上他脸上那因为常年在生死边缘打滚而自动出现的淡然,与被保护对象中的同龄男性学生娃娃相比,简直就是秋天时成熟的苹果与刚刚开始发青、浑身长满了白毛的小甜瓜摆在了一个篮子内,让女生们不知不觉间,眼睛里就再也找不到后者的位置。
偶尔一次两次倒也无所谓,连续四五天下来,被保护对象中那些正处于雄性荷尔蒙分泌最旺盛阶段的半大男孩子可就无法忍受了。刻意不刻意间,就想刁难张松龄一下,让后者在女生们面前露一次怯。然而,让他们无比失望的是,张胖子的学业基础打得非常扎实。他们拿出来的那些常规问题,对方往往扫上几眼,就能推导出标准答案。而过于深奥的东西,谁也不敢轻易拿出来。一则他们自己也是似懂非懂,很容易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二来,那样做的话,刁难的意味就太明显了。反而会激起几个女生的侠义之心,反而是给死胖子帮了大忙。
“不行,这样下去,我估计没等走到苏联,咱们的杨柳就被人俘获了!”几番明争暗斗皆铩羽而归之后,小男生们便开始坐在一起想主意。
“岂止是杨柳,我估计李芳也玄!你们没看见么,这两天只要一有机会,她就拉着杨柳往死胖子跟前跑!”一名白脸胖子,推着鼻梁上的眼镜,低声哀叹!
“还有王婉莹,都开始找药棉帮胖子处理伤口了。至于么,不过是被流弹擦破了一层油皮,你看她着急的,眼泪都淌出来了。换成咱们这些人,估计被子弹打到了心口上,她都不带低头瞅一眼的!”
“呸呸!子弹才会打你心口上呢!尽说晦气话,你就是爱上了王婉莹同学,也不至于拿命去换她的眼泪吧?!”有人拼命吐着吐沫,大声抗议。
“我只是打个比方!”被抗议者扭过头,对同伴怒目而视,“我才不会那么傻。像死胖子那样拿自己命去博女生崇拜!”
“嘿,你聪明。再聪明下去,几位女同学就都成小胖子的了!”先前提出抗议的人耸耸肩,悻然反击。
“那倒不至于。死胖子是***员,最多只能娶一个!”眼看大伙就要起内讧,有个正在地面上用树枝画小人儿的瘦高个,低声嘟囔着灭火。
“一个也不能给他!”另外一名白面小生模样的男孩儿用力拍了下树干,然后举起自己的手,不停地倒吸冷气,“啊!嘶嘶——!真是呆得一笔。嘶——!我是说我自己,居然拍到树杈子上了!那个,那个咱们当初说好了,一起去苏联学习先进知识,一起回来报效祖国。把女生们半途丢下一个算怎么回事!况且死胖子,死胖子一看就是那种天煞孤星。无论谁跟了他,都不会有好结果!!”
“薄情,你怎么看出来死胖子是天煞孤星的?!”其他几名半大男孩儿都回过头,诧异看向白面小生。同行了这么长时间,他们还真没发现后者居然还会看相。随便扫上几眼,就能猜出别人的命格!
“我,我......”白面小生当然不能承认自己是信口胡诌,涨红了脸,低声嚷嚷:“我怎么看出来的,当然不能随便告诉你们!总之,本着为同学负责的事情,咱们也得想办法将死胖子跟杨柳她们隔离开!”
“隔离,怎么隔离啊?!”白脸胖子撇了撇嘴,不高兴地追问,“你说得倒是轻松!咱们又不是杨柳她们什么人,凭什么干涉人家?况且,你隔离得了人身体,还隔离得了人眼睛?只要前方一打仗,你等着看吧,杨柳她们几个肯定眼皮都不眨,就盯着死胖子一个人看!”
“群策群力呗,我就不信,咱们这么多人,就被他一个全给打趴下了!!”白面小生咬牙跺脚,发誓不达到目的绝不罢休。
这句话听起来大有道理,其他人纷纷点头。然后开始群策群力,以愚公移山的精神,去抗击潜在的情敌。只可惜没等他们想出的招数施展出来,此行的第一个目的地,察北军分区总部已经到了。死胖子刚一进入军分区控制的安全区域,立刻被司令员苏醒派人给接了过去,留下的背影愈发显得神秘。
“这个死胖子,看不出来还挺受领导重视的!”众半大男孩儿一见,愈发觉得愤愤不平起来。能够被选拔出来去苏联留学,他们当中每个人都是百里挑一的英才。然而自打遇见张胖子,英才的光环就日渐黯淡了下去,让人无法再保持心理平衡。
然而不平衡归不平衡,他们倒没幼稚到去随便干涉一个军分区内部运作事务的地步。在后勤部门精心准备的宿舍里渡过了百无聊赖的三天,第四天受邀请出席了一次司令员苏醒亲自主持的欢迎加送别宴,第五天一早,就又踏上了北去的旅程。
这一回,死胖子张松龄不再于几个女生面前肆意表现他的老练与成熟了。护送队伍的负责人变成了他,每天都得忙忙碌碌的处理日常工作。即便有了空闲,也骑在马鞍上,抱着一本厚厚的手抄小本子满头苦读。甚至被杨柳或者李芳当面抱怨了,通常也是抬起头来歉意地笑一笑,然后继续去研究他的小册子!
“肯定是不务正业,被苏司令员给训了。所以才急着亡羊补牢!”众半大男儿们心里顿时一松,充满恶意地揣摩。然后赶紧趁机将女生们包围起来,像狼群一样坚决捍卫自己的领地。
但是,只过了两三天后,他们又纷纷感到无聊了起来。眼下草原上正值寒气未退时节,四下里除了惨白就是枯黄,根本没什么风景可看。而出塞前那种没什么危险但给人感觉很刺激的小规模战斗,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每天除了赶路,就是赶路,还尽捡些人迹罕至的地方走。甭说是鬼子和伪军,就是连放羊的牧民都很难碰见。让大伙有时候都怀疑自己早已经离开人间,再走向前多走一段就彻底进入了另外的一个隐秘世界,充满了机关和陷阱。
“张连长,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书啊?!怎么每天都看得那么认真!”无聊到了极点之后,白面书生便再也没兴趣去打击张松龄这个假想敌,反而主动凑上前,寻找一些能让大伙暂时摆脱旅途枯燥的话题。
“是啊,张连长,每天都见你在看同一本书,难道是苏司令给你布置的作业么?”白脸胖子也凑上前,抬着酒瓶子底儿一样厚的眼镜追问。
“算是吧!我以前没学过的,现在需要临阵磨枪!”张松龄正读书读得眼睛发涩,便笑了笑,主动合上书本,将封面亮给大伙。
《晋察冀军区各根据地开辟与建设先进经验汇总》,很简陋的一个名字,和书本的纸张装帧一样简陋。但是,从书本被磨起了毛的边缘上,可以看出这本书的历任拥有者,对它的重视程度。为了防止书本不至于因为频繁地翻阅而散架,某一任拥有者甚至不惜用价格昂贵的缎子布,在书脊处额外加固了一层。这导致整本书看起来更为身份非凡,仿佛某一宗教门派的镇山宝典一般。
“您,是苏司令员交代您看这本书的?!”众年轻学子们心思都很剔透,立刻感觉出了上级领导的用意深刻,看着比自己大不了几个月的张松龄,满脸诧异。
“啊,是!”张松龄笑了笑,点头表示承认。“我离开自己的队伍已经一年多了,苏司令员怕我回来后无法适应周围环境的变化,所以特地找了这本书,让我边走边看!”
“自己的队伍?!”半大男儿们愈发无法相信各自的耳朵,七嘴八舌地追问,“您原来,原来在塞外,不是一名游击队中层干部么?怎么会有自己的,自己的队伍......”
“您,您是说,你原本是一个游击队长?!不会吧,您才多大年纪啊。照这样子,我们还怎么活啊?!”
“你自己的队伍,距离这儿远么?咱们会不会停下来,去你那休息两天?!”
“啊!”张松龄没想到自己的话里,在不经意间居然出了如此大的语病。愣了愣,坦然地补充,“塞外地广人稀,所以我在这边工作容易比较出成绩。我原来工作的地方距离这里不太远了,像这样再走个两三、天,差不多就能到了!到时候我给大伙烤几头羊,请大伙敞开了吃!”
“好啊!”“乌拉!”“胖哥仗义!”众男生一听有烤肉吃,立刻忘记了心中的所有怀疑。围着张松龄,大声叫嚷了起来。
几位女生虽然比较矜持,但自打被从各自家乡集合起来之后,就难得见一次肉星。此刻听到有足够的烤肉打牙祭,忍不住嘴角也开始发亮,喉咙不受控制地上下涌动。
张松龄见此,干脆转过头,对着身后所有干部战士喊道:“大伙加把劲儿!再坚持两天就要进入黑石根据地了。方政委和赵副队长已经抓好了羊,就等咱们过去开刀了!”
“张队客气!”“谢谢黑石寨的同志们!”“谢谢张队!”察北军分区派过来的干部战士们,平素大部分时间也只有粗粮和素菜果腹,听到黑石根据地的负责人亲口答应请客,立刻高兴地大声欢呼。
“不过越是到了家门口,大伙越要小心。这边情况比军分区那边还要复杂,必须提起十二分警惕!”从临时被派过来给张松龄当副手的杨连长见此,赶紧扯开嗓子,大声提醒。以免大伙乐极生悲,在最后几步路上出了问题。
他是个如假包换的乌鸦嘴,话音还没等落下,前方就出现一大股暗黄色的烟尘。紧跟着,两名派出去探路的侦察兵骑着骏马,像飞一样跑了回来。一边跑,一边大声向队伍示警,“西北方向五里远,有一股骑兵。规模三百人上下,来意不明!”
紧跟着,又有几名侦查员接二连三地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向张松龄汇报军情,“西北方出现骑兵,打的是国民革命军的旗号!”
“西北方的骑兵,穿的是傅作义部的制服。规模大约有半个营,好像是在追杀另外一伙人。距离咱们还有三里多一点儿!”
“被追杀的是一群伪蒙军,里边好像还有小鬼子!”
.......
“杨连长,你带着二排和三排原地警戒!”没等侦查员们汇报完情况,张松龄已经迅速做出了决定,“一排,全体拔刀,跟着我来!”
说罢,两腿用力一磕马镫。人和坐骑就像出鞘的飞剑一样窜了出去,刀锋被日光照得耀眼生寒!
第三章 天与地 拢
第三章天与地(三下)
“小心!”“别冒险——!”众半大男儿不约而同扯开嗓子,大声发出劝阻.知道死胖子“爱出风头”,却是谁也没料到死胖子“爱出风头”竟然爱到了不要命的地步。一个人拎着马刀去堵数十名伪蒙军!仿佛自己长了三头六臂一般!
兵法有云,归师勿扼。特别是这种被追得走投无路的溃兵最是危险,万一他们情急拼命,就算他张胖子真的长了三头六臂,又能挡得住对方几个人砍?!别到了最后风头没出成,反而把自己的命都给搭上。那样的话,接下来的路,谁负责带领大伙继续北去?
说时迟,那时快,还没等几个半大男孩子们的劝阻声落下,张松龄的坐骑已经窜出了数百米远。马蹄在干枯的草地上踏起一道笔直的黄烟,毫无停顿地指向了溃兵的正前方。
“闪开!”“死啦死啦的!”“找死!”正在仓惶逃窜的日伪溃兵又急又气,端起长枪短枪,对准胆大包天的拦路者“呯呯呯呯”就是一通乱打。只可惜他们谁都不是入云龙,根本没有后者那奔马背上百步穿杨的准头。匆忙中射出的子弹全都落在了空处,连张松龄的一根汗毛都没碰到!
眼看着就要与拦路者迎面相撞,溃兵中跑在最前头的那个家伙赶紧丢下马枪,伸手从背后抽出战刀。他想将借助战马的速度,给拦路者来个一刀两断。手臂高高举起,牙关紧咬,双目中寒光四射。就在刀锋即将劈落的瞬间,拦路者却突然侧了下身体,随即手腕轻轻一抖,马刀像鞭子一样斜抽了过来!
“啊——”“啪!”恐慌的尖叫声与刀锋抽中物体声相继而起,紧跟着,一道红光托着小半个脑袋瓜子窜上了半空。失去了半颗头颅的伪军单手死死拉着马缰绳,继续被坐骑带着向前飞奔。血水混着脑浆一路狂喷,直到体内的所有生机丧尽,才像根枯木桩子般从马鞍上栽了下来。只留下孤零零的坐骑,哀鸣着冲向远方。
张松龄根本不管目标的死活,继续狠狠磕打马镫。在学习骑马砍杀的第一天,入云龙就教导过他,必须充分利用坐骑的速度,一刀劈出,绝不回头。胯下的东洋马迅速被激发出全部潜力,四蹄张开,腾云驾雾般冲向另外两名溃兵。
那是两名留着小胡子的日本教官,明显都是骑战高手。发现拦路者向自己这边冲了过来,立刻非常默契地拉了一下缰绳。两匹战马迅速调整方向,如同剪刀的双刃般,一左一右,迎面朝拦路者夹了过去。
双方之间的距离迅速缩短,从两三丈眨眼间就变成了两三尺。张松龄迅速将手臂向外一抡,用刀背磕飞左侧砍来的刀刃。旋即身体后仰,手臂回抡。另一把钢刀贴着他的鼻子尖扫过,寒气刺激得眉毛一根根竖了起来。紧跟着,握刀的手掌处传来一股熟悉的钝涩感,数道红光顺着他眼前一闪而过。下一个瞬间,他手中的马刀迅速竖起,笔直地挡在了左肩上方。数点火花四溅,左侧的鬼子教官攻击再度失败,被坐骑带着与他擦身而过。就在双方距离即将拉开的刹那,张松龄左手里忽然多出了一支盒子炮,身子如弹簧般斜拧。“乒乒乓乓-----”一串子弹像长了眼睛般,从背后追上左侧鬼子教官,在此人的身体上留下数个血窟窿。
到了此时,右侧那名鬼子教官的尸体才从马背上跌落。张松龄像个杀神一般自两具尸体之间冲出,一手持刀,一手举枪,威风凛凛,光芒万丈。
“张胖子,是张胖子!”溃兵中终于有人认出了他的身份,嘴巴里发出绝望的惊呼。已经有一年多没听说过此人的消息了,蒙汉两族伪军们都一厢情愿地认为他不会再回到草原上。谁曾料想,就在众人最倒霉的时刻,偏偏又遇到了这个煞星!
谁也不愿意跟这个煞星硬撼,那根本没有取胜的希望。然而,偏偏有几名伪军已经来不及拨马躲开。只好硬着头皮举起马刀,在自己眼前风车般乱抡。张松龄一刀劈下去,将距离自己最近的那名伪军开膛破肚。然后左手盒子炮平端,对准下一个目标扣动扳机。成串的子弹跳跃着出飞出枪口,将那名伪军连人带马都打成了筛子。第三名伪军见势不妙,丢下武器,将头死死贴在了马脖子上。张松龄与他错镫而过,右手中战刀斜切,借助战马的速度,卸下了一条大腿。受伤的伪军嘴里发出大声的惨叫,从坐骑的另外一侧跌落于地。伤口处,血如泉涌。
周围的伪军纷纷躲避,张松龄策马抡刀,如入无人之境。一名伪军因为转向太慢,被他逮了个正着。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立刻松开缰绳,主动从高速疾驰的马背上摔下。“噗通!”一声,黄色的烟雾溅起四尺多高。主动落马的伪军立刻就昏了过去,生死不明。
另外一名躲得稍慢的伪军继续调转坐骑方向,同时大声哭喊求饶,“张爷,张爷,小的不知道是您。不知道是您老人家。小的家里还有老母和孩子,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张松龄悻然抬了手腕,在最后关头放过了此人。“投降不杀!”他大声断喝着,意犹未尽地寻找新的对手。身侧的伪军们或者拨马逃开,或者直接选择举手投降,谁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这时,骑兵连一排的弟兄,也终于追了上来。采取草原围猎的方式,将试图逃走的伪军们一个接一个给堵了回来。凡是胆敢顽抗者,皆被砍于马下。每一具尸体生前都挨了四、五刀,死状惨不忍睹。
发觉突围无望,更多的伪蒙军选择了下马投降。经过长时间的接触,八路的政策他们早已经了解得清清楚楚。只要他们自己主动放弃抵抗,通常都不会被苛待。特别是那些手中没有血债的,顶多是被没收武器,教训一番后,便被遣散回家。并且下次在战场上依旧可以投降第二回,对方肯定不会翻老账!
而落在了身后追过来的独立营手里,他们的下场就要凄惨得多。一顿杀威皮鞭是跑不了的,抽完了还要被逼着去服劳役,替独立营修工事或者暗堡。万一哪天遇到周黑碳心情不好,被直接绑起来活埋都有可能。反正日本人那边抓到独立营的人差不多也是如此处理,谁都别骂谁手段残忍!
但是,也有人宁愿立刻就下地狱。此刻被堵在战团正中央的那名日本顾问就是如此。见自己这边已经陷入了绝境,干脆拉住了坐骑,然后转身狠狠扯了一下另外一匹战马的缰绳,将一名双手绑在马脖子上,头颅完全用布袋子套住的蒙古族女人,暴露了出来!
“让开,否则我先杀了这个女人!”日本顾问迅速将马刀压在了女子的脖子上,用非常流利的汉语,冲着拦路的骑兵大声威胁。
周围的人一下子全愣住了,包括正从马背上往下爬的伪军士兵。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平素开口闭口以武士自居的日本顾问,居然无耻到了如此地步。拿一名跟对方毫不相干的女子做人质,要挟八路军的骑兵让开道路。
正羞得无地自容间,耳畔忽然又响起了张松龄的声音,镇定而又冰冷,“要杀就赶紧动手,我又不认识她,你杀不杀她,关我劈事!”
“你......”这下,轮到鬼子顾问吃惊了。瞪圆了一双绿豆眼睛死死盯着张松龄,无论如何也不肯接受后者给出的答案,“你,你可是八路,八路的干活!眼睁睁地看着我杀了她,你如何跟周围老百姓交代?!”
张松龄以对方无法察觉的速度,悄悄地在人质身上又扫了一眼,隐约觉得好像自己应该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此女,但是看不到对方脸,无法进一步确定此女的身份。他只好先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冷笑着回应,“我们如何跟老百姓交代,不关你的事!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你砍她一刀,我抓到你之后,必定十倍奉还。我向你保证,没砍完最后一刀之前,我绝对不会让你痛快地死掉!不信,你现在就可以动手!”
“你......”鬼子顾问气得咬牙切齿,却着实没勇气赌张松龄的威胁是不是真话。刚才对方策马杀敌的模样他都看到了,绝对称得上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睛。万一此人真的将自己一刀一刀的折磨死,草原上山高皇帝远,八路总部那边,未必会听到相关消息,也未必会给此人任何惩处!
“小鬼子,赶紧下马投降!”“投降,爷们答应给你个痛快的!”“拿个女的当人质,你还要不要脸?!!”就在鬼子顾问犹豫不决的时候,追杀他的独立营将士也赶到了。见到鬼子顾问的无耻行径,纷纷开口斥责。
“退后,都退后!”鬼子顾问的双眼瞬间就变得通红,用刀架在蒙古女人的脖子上大声嚷嚷。“否则,我就一刀杀了她。让斯琴女王亲自来找你们的麻烦!”
独立营将士投鼠忌器,纷纷主动向后退。张松龄第一次听说人质还跟斯琴女王有牵连,又迅速偷偷打量了一下对方,心中隐约出现一张熟悉的面孔。略微犹豫了一下,他大声喊道:“且慢!先听我说一句。为了这个人质就放你走,肯定不可能,但我可以给你另外一条道路选。你把她放下,然后咱们俩来个公平对决。只要赢了我,我们八路军这边就担保你平安离开!要是你输了,也别觉着自己死得冤枉!”
“小鬼子,你敢不敢?!”
“小鬼子,不敢的话,就别吹自己是什么武士?爷们没见过你这么丢人的武士!”
“小鬼子,痛快一点儿。别给你们家天皇丢脸!”
“开枪,开枪。咱们又不认识那个女人,凭社么要让张连长冒险?!”
........
独立营的弟兄们对张松龄极有信心,由带队的副营长李老九领着,大声向小鬼子顾问叫阵。反倒是八路军骑兵连和被护送的青年学生这边,因为不是每个人对张松龄的过往都很熟悉,所以心里头纷纷替他捏了一把汗。特别是杨柳、李芳等女生,一个个急得咬牙跺脚,恨不得战士们现在就举起枪来,别管人质的死活,先将小鬼子打成马蜂窝!
“吆嘻!”在一片轻蔑的叫阵声中,鬼子顾问脸色越来越红,越来越红。终于横下了一条心,将人质向旁边狠狠推开,飞身跳下马背,“我跟你步下比,谁都不准骑马。如果我赢了,你的人必须保证放我走!”
“一言为定!”张松龄也痛快地跳下坐骑,双手将刀身举至眉间。“只要你赢得了我!!”
第三章 天与地
第三章天与地(四上)
“宫本雄一,请先生赐教!!”见张松龄答应放弃战马徒步与自己比试,日本顾问将指挥刀举到眉间,郑重向对方致意.
这家伙礼数做得十足,下手可是一点都不讲究。话音未落,就搂头带背来了一记斜劈,试图把张松龄劈成两瓣。
跟鬼子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了,张松龄怎么可能被此人的表面上的礼貌所迷惑?!身子迅速向后退了半步,随即一个上步横抹,直取对方哽嗓。
“呀——!”宫本雄一像个猴子般跳开,然后武士刀左劈右砍。“当当!”两记脆响声起,火花四溅,张松龄将猴子的刀锋格了出去。然而没等他抢步反击,对方又是沿着半弧型路线向前斜窜了几步,再度将刀锋朝他的后颈甩了过来。
“当!”千钧一发时刻,张松龄转身挑撩将宫本雄一的杀招挡了回去。旋即上步劈刀。雪亮的刀锋在阳光下带出一刀闪电,径直劈向鬼子的肩膀。
宫本雄一岂敢硬接?迅速一个抽身跳步,抢在刀锋及体前逃了出去。紧跟着又向左前方跳了几步,手中武士刀舞得就像风车般,又快又急。“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一连串的脆响在战团中涌起,刀光夹杂着火星,亮得令人心中直发抽。但是,旁观者当中,却是谁也不肯眨一下眼睛。唯恐在眼皮合拢与张开的那一瞬间,比试已经宣告结束。错过了日本鬼子被张胖子大卸八块精彩镜头!
然而,令他们觉得有些失望的是。战团中的张松龄,居然是守的时候越来越多,攻的时候越来越少。而那名猴子一般的日本顾问显然打顺了手,步子越走越急,刀越挥越快,到后来,居然十招之中至少有九招是在抢攻,只剩下最后一招勉强防守一下,算是给自己留点儿恢复体力的空间。
“不好,张胖子要输!”几名半大男孩儿先按奈不住,跑到连长老杨身边,用力拽对方衣角,“跟小鬼子讲什么规矩,直接一枪崩了他就是!”
“就是!”几名女生也红了眼睛,低声催促老杨开枪,“人质已经被小鬼子丢到一边去了,只要您一枪打死他,咱们就可以冲过去把人质给抢回来!”
“嗯——”杨连长手按枪柄,低声沉吟,“再等等,我估计胖子是故意示弱!”
鬼子顾问宫本雄一肯定专门练过刀术,这一点儿,任何长着眼睛的人现代都能看得出来。然而,张松龄所使用的招数,多少也算个练家子的杨连长就有点儿看不懂了。大体上,有点儿像西北军的破锋八刀。但与破锋八刀又不完全一样,步伐中少了几分灵活,手臂上的动作,却更加简单干脆。并且力道奇大,每次用刀背砸中对方的刀刃,都能砸出一大串火星来。
“还等什么等,你们怕丢脸,我来!”见杨连长始终不肯开枪,与张松龄已经混得很熟的杨柳大急,伸出手去,就准备从对方腰间抢盒子炮。
但是,另外一只大手却死死按在了她的手背上面,抬起头,她看见一双陌生且充满野性的眼睛。“姑娘,别着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杨连长身边的李老九笑了笑,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齿,“胖子从来没让大伙失望过!况且这盒子炮最难瞄准,你一枪打过去,最后打在谁身上根本没谱!”
“你.....”已经快急哭了的杨柳赶紧抽出手,冲着李老九用力跺脚,“你们这些国民党.....”
斥责的话还没等说完,周围的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喝彩声。赶紧扭头去看,只见宫本雄一整个湿得像刚从水里刚捞出来一般,拄着武士刀拼命喘气。猩红的血浆则顺着刀身淌了下来,淅淅沥沥,转眼间就在地面上形成了一个红色的血洼。
“张——”杨柳的心脏猛然抽了抽,迅速将目光转向张松龄。却发现后者气定神闲地活动了几下胳膊,然后笑着对宫本雄一发出邀请,“接着来,或者你主动认输剖腹?还是两条路,你自己选!”
“呀——”宫本雄一哪能忍受对方如此羞辱,跳将起来,踉跄着奔向张松龄。后者毫不犹豫地上步左劈刀,紧接着左脚上半步,成右跪步。单手刀从左臂外侧继续向左上抡出一到完美的弧线,再从左上向右下用力斜劈,“当”地一声,将宫本雄一连人带刀劈出了两米多远,蹬蹬蹬连退数步,一个跟头坐在了地上。
没等他重新站起来,张松龄已经人随刀至。一记简单至极的力劈华山,刀刃带着风声,直奔小鬼子面门。宫本雄一不得不将武士刀举过头顶,勉强挡住这全力一击。受了伤的手臂再次喷出一道血水,脸上的肌肉不断抽搐。
“当!”张松龄又是一记力劈华山,再奔小鬼子头顶。逼着对方再次举刀招架。然后第三次有血水从伤口喷射出来,疼得小鬼子呲牙咧嘴。
张松龄却是得势不饶人,一记力劈华山,紧跟着一记力劈华山,像剁菜一样劈个没完。双方的身高差距原本就非常巨大,此刻一个站,一个坐,更是相差悬殊。从侧面看过去,简直就是一个大人在教训孩子。很快,小鬼子宫本雄一就支撑不下去了,干脆把身子向前一扑,抱着被砍成锯子的武士刀,直奔张松龄下阴。
他准备采取这种两败俱伤手法,逼退对手,为自己赢得须臾喘息之机。谁料张松龄早有防备,迅速一个拧身撤步,就把他闪了个狗啃食。旋即一脚踩住他的脊背,钢刀由上到下,“噗!”,一颗硕大的头颅掉在了地上,咕噜噜滚出半丈多远。
“啊——!”几个女学生被吓得伸手捂住眼睛,然后迅速将手指分离开,从指头缝隙里紧紧盯住张松龄,目光中涌满了崇拜。几个小男生则如释重负般拍拍各自的胸口,然后板起面孔,轻轻撇嘴。谁也记不起就在几秒钟之前,他们还为张松龄的安危,紧张得心脏几乎从嗓子眼儿里头跳出来!
“张爷威武!”“张爷好样的!”独立营的李老九等人,却不像年青学生这般矜持。在马背上举起钢刀,大声给张松龄喝彩。仿佛后者是他们的自己人一般,根本不管八路军的骑兵连就在对面,一个个将手臂按在刀柄上,眼睛里头写满了警惕。特别是那个杨连长,因为观战时不小心被李老九摸到了身边,心中又惊又怒。没等场地中的比试结束,就已经把全部精力转移到了对方身上,随时都可能抢先发起攻击。
“老杨,这位是我的老熟人,黑石独立营的李副营长!!”张松龄敏锐地察觉到了周围的欢庆气氛中隐隐有一丝古怪,赶紧走到杨连长身边,一把拉住他的手,将他拉向近在咫尺的李老九,“当年我们黑石游击队和独立营曾经多次并肩打鬼子,彼此都是同生共死的交情!”
“敬礼!”杨连长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主动向李老九行了一个军礼。
“不敢,不敢!”李老九不知道杨连长的来路,立刻侧开半个身子,然后按照江湖礼节向对方拱手,“刚才不是故意要打扰您看好戏,实在是怕您身边这几位小娘们儿沉不住气,胡乱出手,坏了张大哥名头!咱们草原上不比口里那边,喜欢穷讲究,万一名声倒了,你再大的来头,做起事情来也要难上一万倍!”
几句话,不但将自己刚才偷偷跑过来的原因说清楚了,捎带着还敲打了杨连长等人一把,警告他们不要以为自己来自什么大地方,就想在黑石寨这一带为所欲为。连长老杨先前警惕过了头,此刻明知道对方话里有话,也只好装作没有听明白。笑着退开半步,拱手回应,“那就多谢李营长了。不过刚才即便您不出面阻止,我也不会让同学们随便开枪。张队长的本事我们早就亲眼目睹过了,对他非常有信心。”
两个大男人在这里暗斗机锋,刚才差点惹了祸的几个女生脸上可是受不住了。四下看了看,立刻争先恐后地向场地中间的人质奔去,一边跑,还一边叽叽喳喳地叫嚷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她解开。头上套着这么大的口袋,闷也闷死了!”
被她们几个这样胡乱一打岔,李老九也没有了继续跟杨连长纠缠下去的兴致。迅速转过头,向着张松龄拱手,“人是张队长救下来的,李某就干脆偷一次懒,再拜托你们游击队将她给斯琴王爷送回去。至于这个几个鬼子的尸体,能不能请张队长赏在下一个面子?让在下带回去向上头邀功!您老想必也知道,我们北路军这边对战功的赏赐甚厚。把这几具尸体拍了照片给上头寄过去,咱们营长今年上半年的考绩至少能混出一个中上来!”
“什么赏不赏的,人是你们追趴下的,张某不过给了他们最后一刀而已!”张松龄留下几具鬼子的尸体根本没任何作用,想都没想,干脆地答应。
从始至终,双方都对被俘的伪军都只字未提,仿佛那些家伙只是废品一般,根本不值得任何人lang费口水。然而俘虏们自己可不愿意被彻底忽视,落在游击队手中有活路,落在独立营手中一条命差不多就得丢掉小半条。趁着看押自己的战士不注意,赶紧向张松龄身边跑了几步,噗通一声跪倒,大声嚷嚷,“张爷,张爷您刚才答应不杀我们!”“张爷,求求您,千万带我们走。我们愿意加入游击队,愿意,愿意戴罪立功!”
“这些人......”对于自己的同胞,张松龄总是有些下不了狠心,即便对方当了伪军,“李营长,我刚才的确曾经许诺在先,只要投降就放他们一条生路!”
“您说得算!带他们回去,我还嫌lang费粮食呢!”李老九潇洒地一挥手,将伪军全都送给的张松龄,“不过您可小心了,这帮家伙,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真的让他们加入了游击队,保不准哪天战场上给您来个临阵倒戈!”
“不会,不会,我们可以对着长生天发誓!”
“如果我们再投降日本人,我们,我们全家都被老天爷打雷劈死!”没等张松龄开口,一众伪军争先恐后地发起了毒誓来。
老天爷的雷劈要是管用,草原上早就没恶人了。张松龄微微摇头,尽当伪军是在唱歌。他这次回到黑石寨,匆匆坐一下就得继续带着骑兵连继续向北,不想留下一大堆隐患让方国强为难。所以等李老九带着独立营的人走远,就打算让这些些俘虏留下枪滚蛋,才不会在他们身上lang费什么时间。
结果这个略微带出一点儿内心深处不屑的笑容,却让伪军们大惊失色。一个个面色如土,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张爷,张爷,我们,我们真的不敢再有二心。”“求求您,求求您给我们一条活路。”“我们,我们可以,可以交投名状!我们,我们知道小鬼子抓斯琴的侍女是因为什么?”
也不知道是那个俘虏突然豁了出去,扯开嗓子大喊了一句。随即,所有俘虏齐齐闭住了嘴巴,将头扎进草丛中,谁也不肯承认话出于自己之口。张松龄却不是聋子,也知道李老九不是。只好向后者笑了笑,用目光探询对方的意见。
“斯琴跟你们游击队关系更近一些。你们负责到底好了,我只管带着鬼子的尸体回去交差!”李老九绝对是个敞亮人,按照江湖规矩,一言既出,多少匹马都追不回头。
张松龄明白对方说得是实话,只好先承下这个人情。叫过几名战士,命令他们将伪军们从地上拉起来,带到一旁去重新整队,严加看管。随后,又将头转向正在被几个女生围着安慰的人质,查看刚才自己到底救下了谁?
他不转头还好,一转头,目光恰恰被人质捉了个正着。后者立刻抬手抹了一把眼泪,从地面上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朝他面前走,一边走,一边指着他的鼻子大声哭喊道:“你终于看我一眼了?!谁稀罕你来救?!呜呜,呜呜——!早知道是你,不如让我死在小鬼子手里好了!你就不怕毁了游击队的声誉么?!你们黑石游击队,尽是些没良心的东西!呜呜——呜呜呜——!”
第三章 天与地 拢
第三章天与地(四下)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张松龄愣了愣,双脚停在了半路,望着哭成泪人儿的蒙古女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满头雾水.
这个蒙古女孩儿他认识!乃为斯琴女王的贴身侍女,名字里有几个字是非常绕口的梵语,他个根本记之不住。翻译成汉语则是青色的莲花,所以大伙习惯叫她清莲,或者莲子。去年差不多这个时候斯琴女王爷曾经试图将青莲和他撮合在一起,不过张松龄找了个非常漂亮的借口给婉拒了。本以为对方也和自己一样,很快就忘了这回事。谁料却被此女恨在了骨头里!!
他这厢冤枉的六月飞雪,同行的几个女学生可是不知道其中还另有一番弯弯绕!见一个漂亮得宛若画中人物的蒙古女子对着张松龄又哭又骂,立刻将后者与陈世美画上了等号。先前心中的高大形象瞬间崩塌不说,看过来的目光里还充满了激愤。特别是这些日子与张松龄交往最深的杨柳,颤抖得如秋风中的一株青草,两行清泪也顺着白瓷般的面孔淅淅沥沥往下淌。
“这,这......”张松龄尴尬得额头见汗,将目光转向李老九,期待对方能主动站出来跟自己解释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谁料对方却将脸扭到了后背上,眼睛望着远方,仿佛天边的云海中正有一场不可错过的大戏在上演!
再将目光转向老杨和一众骑兵连弟兄,他也从后者们脸上看到了一丝不屑的表情。继续任由误会蔓延下去,后果可就难以预料了。猛然间用力一跺脚,张松龄再度将脸转向清莲,“别哭了!难道我救人还救出错来了?!你如果愿意跟着鬼子走的话,尽管自己去黑石寨。城里边小鬼子有的是,丑的俊的你随便挑!”
“你,你才愿意跟着小鬼子走?!”青莲被他骂得满脸通红,泪水卡在眼眶里直打转儿。“我,我.....”说着话,又失声痛哭起来,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张松龄,你说什么呢?!”圆脸李芳抱住比自己足足高了大半头青莲,对着张松龄怒目而视,“你辜负了人家也就算了,居然还敢把人家往小鬼子手里推?!八路军当中,怎么会有你这种干部?!”
“就是,就是!”其他女孩子也叽叽喳喳,对着张松龄全力声讨。“你不就是个大队长么,有什么了不起的,居然也敢玩始乱终弃这一套?要是哪天让你当上了旅长、军长,还不知道多少女生要被你辜负!”
“会打仗,会打仗有什么了不起的?全中国会打仗的人多了,也没见像你这样无情无义的?!”
“别哭,别哭,他敢辜负你,咱们也别让他好过。咱们去军分区告他去,就不信上头会不管这种事情!”
“别哭,我们也不走了。和你一起回军分区告他去。让苏司令员撤他的职,看他还敢不敢没良心!”说着话,几个感情丰富的女生已经带上了哭腔。仿佛被辜负的就是她们自己一般,即便告到延安去,也一定要讨还公道。
“张,张连长不是,不是那种人。你们,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他,他最近一段时间战斗任务很多,也许,也许是没时间.......”一个细弱蚊蚋,但非常另类的声音突然从女生们之间响起,令大伙忍不住回头,对说话的人怒目而视。
还是杨柳,脸白得像早春时节的残雪一般,单薄的嘴唇隐隐露出两个暗红色的齿痕,在一片怒其不争的目光中,继续小声提议,“他,他当上,当上大队长也挺不容易的。你,你既然爱他,就,就应该原谅他这回,不,不能主动毁了他的前程!”
这都哪跟哪啊?!张松龄听得恨不能以头抢地,上前几步,一把拉住青莲,“我说莲子,大姐,我管你叫大姐还不成么?!我到底怎么你了?游击队又怎么得罪你了?!怎么一年多没见面,你就恨不得把我往脏水坑里头推呢?!”
“你,你要干什么?!”
“把你的手拿开?!否则我们就叫人了!”
“别怕他,有我们给你做主。他们八路军的人,不准欺负老百姓!”众女生推了张松龄几把没推动,抱着青莲,誓于后者共同进退。
“莲子,咱俩没仇没冤的,你不至于诚心让我难堪吧?!”张松龄知道今天的事情越早说清楚越好,强压住心中的狂躁,低声求肯,“我是拒绝了斯琴的提议,我不好!但你也知道,我是拿枪的人,这条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当时答应了下来,才是真正存心害你。万一哪天挨了枪籽儿......”
没等他把话说完,青莲的另一只手已经摆脱了众位女侠,用力掩在了他的嘴唇上,“你不要这样说,我不许你这样说!你是英雄,永远不会死!如果你真的哪天被长生天召唤了,我,我就替你守,守一辈子。按照你们汉人的规矩!我发誓,我说得到,就一定做得到!”
众女侠们没想到莲子竟然如此没立场,被张松龄几句花言巧语就给哄住了,登时尴尬地站了一边,满脸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只有先前替张松龄求情的杨柳,眼睛里突然有团火焰跳了跳,苍白面孔上也重新涌起了几分光泽。
“张连长,你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啊?还有斯琴是谁,是你们两个的介绍人么?她这个介绍人当得可真不称职,居然撮合出一对怨偶出来?!”眼角噙着泪,杨柳故意装出一幅好奇宝宝的模样,连胜声问。每一句话,都恰恰说在了最关键处。
一众正忙着抱打不平的女侠们闻听此言,立刻察觉到事情好像跟自己心中所想像的那种有点儿出入。张胖子的“花言巧语”听起来非常诚恳不假,可是一个字都没承认自己跟这位叫做莲子的女孩有感情方面的瓜葛。而这位莲子,虽然看起来对张胖子用情甚重,也没有一个字来证明,他们原本就是一对儿未婚夫妻。
正尴尬间,又张松龄轻轻挪开掩着他自己嘴巴的手,握在掌心里,继续低声说道:“我,我相信你是真心对我好。但咱们俩的事情,可不可以回头再说。你今年不过才十六,我今年二十一,今后的日子都很长。谁也保证不了会有什么变化发生,你......”
“不会,我不会!”莲子两只手都被张松龄握住,身体滚烫,脸红得如盛开的海棠花,“我们这里,十二,十二岁就可以做妈妈了。我自打,自打第一次见到你,心里,心里就再没装下过,装下过别的男人。张大哥,你不知道。那天你拒绝了王爷的提亲,我,我简直恨不得,恨不得当时就,就死掉。然后让你,让你后悔一辈子。一辈子都,都再也忘不了,忘不了我......”
毕竟是个女孩子,再豪放也有个限度。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已经细弱蚊蚋。众女侠们闻听此言,感动之余,更是尴尬得无地自容。为了一个陌生人的几句话,大伙就立刻把心目中的英雄当成了陈世美,这判断力,也实在,实在太差了些。倒是杨柳,平素看着文文弱弱地一个小人儿。关键时刻,却能沉得住气。
想到这儿,众女侠们纷纷将头转向杨柳,看她如何继续做清官,判断别人的家务事。却见后者慢慢退开,再也不向张松龄这边看上一眼。“柳儿------”圆脸大姐李芳轻呼一声,拔腿便追。追了几步,又实在想不出来杨柳留下来能起什么作用?又缓缓停住脚步,回过头继续看张松龄如何消受美人情重?!
死胖子,看你怎么办?众半大男儿也是看热闹不嫌事情大,一个个歪着头,满脸含笑。死胖子是个人物,这点,大伙绝对承认。死胖子在这个时代,算得上文武双全,这一点,大伙也勉强能够接受。但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儿关,眼下正恨不得将头扎进死胖子怀里那位,绝对不是个好应付的主儿。而杨柳、李芳和王婉莹等学妹们,目睹了死胖子的强大桃花运之后,是不是还有兴趣参与进去做其中一朵桃花,却未可知!
若是说张松龄此刻心里一点感动都没有,那他可真是石头变的。然而此刻,除了感动之外,他心中占据更大份量的却是,在自己离开这一年多来,游击队与斯琴王爷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误会?!居然让青莲在指责自己的同时,顺带着也将游击队的所有人一竿子全部打翻在地?!要知道,如果没有斯琴王爷的全力支持,黑石游击队绝对走不到今天。而以后若是与斯琴女王爷分道扬镳,黑石游击队,恐怕也要瞬间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任领导者有霸王之力,也难以再将它拉上胜利的巅峰。
第三章 天与地
第三章天与地(五上)
想到这儿,他换了种更温和的语气,拉着青莲的手说道:“那天的事情是我做得不对,没考虑你的感受。可你也不用总把‘死’字挂在嘴边上吧!!万一你真有个好歹,斯琴王爷岂不是要跟我没完?!”
“人家当时只是气,气你看不上人家!人家虽然是斯琴的侍女,但卖身契早就被她给烧掉了。她,她还说过,哪天,哪天人家找到了中意的,她,她就准备一笔嫁妆,像送亲妹妹一样送人家,送人家出阁.....”青莲根本没听出张松龄的话中有话,继续低着头,用蚊蚋般的声音慢慢补充。
“她对你可真好!”张松龄不敢接对方的话茬,非常艰难地继续绕着弯子商量,“你被日本人抓了的事情,她要是听说,还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子呢!赶紧把眼泪擦擦,这就跟我们一起走吧!等我到了游击队,把这次任务交接了之后,我再专门送你回王府!”
能与张松龄并辔而行,青莲心中当然是一百二十个愿意。然而,当闻听要先回一趟游击队驻地,她的手指立刻就变得僵硬了起来。猛地往回一抽,大声说道:“不!我不跟你去游击队!你们游击队看不起我们王府的人,我不能腆着脸硬往上凑!”
话说完,她又迅速意识到自己又殃及了无辜。红着脸,看着张松龄的眼睛解释:“张,张大哥,你别误会。我不是,不是针对你。我可以在麒麟岭下等你,等你跟姓方的见了面之后,再调回头来找我!总之,在姓方的给我们家王爷道歉之前,我,我绝不能登你们游击队的门!”
“这......”张松龄先前之所以千方百计想拉着青莲跟队伍一起走,就是不愿意让游击队和右旗王府之间的裂痕,暴露在外人面前。谁料使出了浑身解数,最后关头却因为青莲一句话而功亏一篑!
“张爷,你们两个慢慢商量着,我带着小鬼子的脑袋瓜子先回去交差了!”好在李老九这个人非常识趣儿,看出张松龄已经马上就要尴尬到四处寻找缝隙往里钻的地步,,便笑呵呵地拱了下手,主动提出告辞。
“替我给你们营长带好!”张松龄狠狠地吸了一大口气,然后转过头来,笑着向李老九还礼。
“那是自然。我家营长如果知道您回来了,说不准有多高兴呢!”李老九笑着跳上坐骑,抖动缰绳朝自己的队伍走去。才离开三五步,想了想,又犹豫着转过头来,低声说道:“要说有些事情,不该我这个外人跟着瞎搀和。但是张爷您跟我家营长是过命的交情,所以,老九也斗胆跟你念叨几句。如果您不爱听,也别生气,就当老九我放了一个屁便是。”
“老李你这话就没意思了!”张松龄闻听,心里又猛地往下一沉。呼吸也变得愈发粗重。游击队十有七八是出问题了,方国强那个固执家伙,肯定没处理好内部和外界的各种关系。然而在口袋里苏醒亲自赠予的小册子里,黑石根据地,却是军区推崇的先进典型之一。很多地方都做出了傲人的成绩,足以让兄弟单位当作楷模来学习!
不管内心里掀起了多少惊涛骇lang,作为黑石根据地的当家人,此时此刻,他却必须强装出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笑了笑,低声回应,“咱们是同生共死过的交情,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即便你说得重了,也是为了大伙都好不是?!”
“张爷您是个明白人,比那姓方的强多了!唉!”李老九先大声叹了口气,然后继续摇着头补充,“我倒不是想背后给人下蛆,他那个人呢,本事是一等一的,做出的事情也有板有眼。可就是,就是没什么人味儿。这个人呢,毕竟都不是机关枪,你光是定期上油,勤擦把擦把,就能随便使唤了!”
“李哥说得是实话!”张松龄越听心里头越不是滋味,点点头,强笑着回应。“最近这段时间我不在,老方有什么事情做得不好,还请大伙多担待一二。等我忙活完了手头的事情,肯定会跟他好好谈谈!”
“也没什么担待不担待的。我只是觉得咱们好歹一起杀过鬼子,所以才斗胆提醒你一句!走了,走了!咱们改天再聚!”李老九笑着磕打了一下马镫,一边加速,一边继续说道:“对了,你路上小心点儿。虽然你身边的弟兄不少,可也要提防着小鬼子打冷枪。他们啊,把红爷和你当年对付他们的那些个招数,差不多全学去了!”
“啊——?”张松龄有点跟不上对方的思路,嘴巴大张,半晌说不出话来。方国强得罪了斯琴女王,游击队与黑石独立营之间的关系也越来越疏远,这些接踵而来的不利消息,已经令他难以消化了。更没想到的是,日本人居然也厚着脸皮打起了游击战,靠冷枪冷炮来对付游击队和独立营!这都是哪跟哪啊?自己离开不过才一年多点儿的时间,怎么回来之后竟然处处都感觉陌生?!
在旁边将李老九的话一字不漏地听了个正着,同行的男女学生们也没了继续看热闹的心思。跟张松龄一道目送着黑石独立营离开,然后互相使了个眼色,由圆脸李芳出头,小心翼翼地提醒:“张队,那个国民党营长的话,未必可信!他们一直视你们为竞争对手,说不定刚才是在故意挑拨离间!”
“你们才是故意挑拨离间!”话音未落,青莲已经厉声打断。一双大眼睛里充满了愤怒,丝毫不念刚才众人替她主持公道之情。“他说得都是实话,那个姓方的就是没人味儿!龙哥和我们王爷多好的一对儿啊,他非要硬生生地给拆散了!并且还故意把龙爷往远处派,连问个明白的机会都不留给我们家王爷!”
“什么?!”没有外人在跟前,张松龄再也强装不下去了。一把抓起青莲的手,大声追问,“你说什么,谁把龙哥和斯琴给拆散了?!方政委到底把龙哥派到哪里去了?赶紧把你知道的全告诉我!”
第三章 天与地 拢
第三章天与地(五下)
“当然是姓方的把龙爷跟斯琴姐两个给拆撒了!”青莲被张松龄的举动给吓了一跳,愣了愣,斟酌着回应,“他,他总给龙爷找事情干,不准龙爷在王府停留。他,他还说,说龙爷和斯琴成亲违反八路军的纪律!你们八路军就是再不讲人情,也不能阻止别人成亲吧?!张大哥,你回来就好了。你回来后立刻把姓方的给撤了,撤了他,就再没人敢对龙爷和斯琴姐两人的事情说三道四了!”
“撤了他.....?”张松龄郁闷得只想撞墙。的确,他现在还是黑石游击队的大队长,黑石根据地的一把手。可他这个一把手分工是主管军事,根本没资格置喙组织建设!当然更没资格去撤换自己的政委!
况且赵天龙跟斯琴的结婚申请,的确不符合八路军的相关纪律。二五八团,这是目前最基本的条件。如果黑石根据地处于大后方,还有机会通融。而黑石游击队的位置,却恰恰是晋察冀根据地向北深入草原的桥头堡!
正急得两眼冒火间,又听见青莲低声补充道:“那姓方的可不是东西了!居然跟龙爷说,他跟斯琴姐在一起,会损害八路军的声誉!斯琴姐又不是坏女人,她跟龙爷在一起,怎么就损害八路军的声誉了?!你们游击队当年被逼得走投无路,请求在右旗的领地上落脚时,怎么不嫌我们损害八路军的声誉啊?!”
这又是哪跟哪啊?!张松龄越听越糊涂,越听越窝火,只觉得额头上有根青筋在“突突突”地蹦个不停。然而此时此刻,青莲又是他唯一能了解问题到底出在哪里的渠道,所以,尽管听得两眼发黑,他依旧要按奈住性子,柔声追问,“莲子,你不要急,慢慢说。方国强到底是怎么跟龙哥说的。他的原话是什么?!放心,什么事情损害八路军的声誉,不归他一个人说得算!”
听张松龄的话语里已经带上了准备替大伙主持公道的意味,蒙古少女青莲终于放了心,想了想,用很小的声音回应道:“那天,那天我去给斯琴姐送奶茶,听见她和龙爷在屋子里边争吵。好像,好像是龙爷说,他以后不能经常来了。方政委批评了他,说他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没考虑对八路军声誉的影响。然后,斯琴姐就质问了龙爷几句,说他如果不想来就拉倒,没人稀罕!然后,然后龙爷就骑着马走了。自那以后,就再也没回来!斯琴姐派我去游击队找他,每次去,结果都是他出去执行任务了!你们游击队又不止是龙爷一个人,怎么别人都在,所有任务都非得他亲自出马?!”
“这......?”张松龄喃喃的回应了一声,愈发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小青莲的表达能力非常差,光是听她最后的这段说辞,龙哥和斯琴之间,绝对像是热恋中的男女情侣正在赌气,而不是方国强这个老巫婆棒打鸳鸯!但她先前对方国强的指控,偏偏又是那样的信誓旦旦,仿佛斯琴与赵天龙两人之间的矛盾,完全是方国强从中作梗一般!
不光他一个人听得头晕脑胀,周围那些原本已经对方国强有了先入为主印象的青年学生们,此刻也互相用眼神交流着,满脸狐疑。仔细对比青莲自己的说法,好像前后矛盾的地方非常多。至少,那个“恶人”方政委没有勒令故事中的男女断绝来往,也未曾滥用职权,故意寻找其中任何一方的麻烦。
既然方国强没有勒令赵天龙与斯琴断绝交往,那么,他的形象就不像青莲形容得那样可恶!学生们的判断标准很简单,也足够直接。互相之间又用眼神交流了十几秒钟之后,还是由圆脸李芳带头,轻轻拉了一下张松龄的衣角,笑着说道:“时候不早了,咱们还是边赶路边说吧!反正距离你们黑石游击队的驻地已经没多远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回去后多找几个人问问不就清楚了么?!”
小青莲非常介意别人拉张松龄的衣角,立刻把眼睛竖了起来,如同护巢的喜鹊一般叽叽喳喳地对李芳喊道:“问什么问,难道我还会骗张大哥?!你们就是再找一百个人问,结果也一样。姓方的居心叵测,生生拆撒了斯琴姐和龙爷!”
“莲子,火气别这么大!”张松龄轻轻拍了拍莲子的头,苦笑着安慰,“只有了解清楚了情况,我才能帮着龙哥和斯琴两个想办法。你也不愿意看到斯琴和龙哥今后就谁也不理睬谁吧?!不愿意的话就别这么冲动!咱们一起来平心静气地把问题解决掉!相信只要想,办法总能想出来的!”
“最好的办法是让姓方的哪来回哪去!”青莲跺了下脚,大声回应。抬头看了看张松龄的脸色,她又觉得自己的话有干涉对方处理游击队内部事务之嫌,赶紧换了一种语气,可怜巴巴地说道:“斯琴姐对龙爷的心,老天爷看到都会感动。在重庆时,多少有钱有势的公子哥天天找借口接近她,都被她用马鞭子给抽跑了?!如果龙爷不肯珍惜,那斯琴姐可是哭都没地方哭去了!”
“不会的,不会的!”张松龄用力摇了几下头,低声保证,“龙哥不是那种人,这点你尽可放心。他和斯琴之间的事情,也许有什么误会。只要把话说开了,一切就又恢复到以前了!”
“可你们方政委,连说话的机会,都没给斯琴姐留!”青莲闻听,又很恨地跺脚,仿佛脚底下踩着的是某个老巫婆的胸口一般,“这都三个多月了,斯琴姐想见龙爷一面,都见不到。你不知道,她表面上虽然刚强,背地里,这些日子流的眼泪,几大缸都接不完!!”
“也许是最近真的任务多,也不一定!”张松龄不打算根据青莲一个人的指控,就彻底否定方国强。想了想,又低声安抚道:“龙哥提副大队长的事情,还是方政委向军分区建议的呢?!如果他真的对龙哥有恶意的话,何必主动把龙哥往高处推!”
这是一句实话!在读书期间几次有限的通信中,无论是方国强,还是赵天龙,都没提及斯琴和事情,也没一句话说道两个人之间的矛盾。反倒是彼此之间,都对另外一方赞誉有加。特别是在升任副大队长一事上,虽然赵天龙自谦说,他还远不够格。但字里行间,却已经隐隐透出了,他很领方国强的情,并且愿意在工作方面,给与对方更多的支持。
“谁稀罕!”小青莲显然不知道这件内情,眨巴了几下水汪汪的眼睛,继续嘴硬,“不就是个大队长么,还是副的!龙爷要是娶了斯琴姐,整个右旗都是他们两人的。包括你们游击队现在的大部分地盘儿!”
话音落下,她又立刻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把张松龄也给捎带进去了。赶紧垂下头去,以极小的声音补救,“我,我不是说你!说你不够好!你,你将来也不止是一个大队长。我,我和斯琴姐每次说起你,她,她都说,都说你,你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非常,非常了不起!!”
“那是你们斯琴王爷随口一说!”张松龄被怀春少女夸得脸上发烫,苦笑着摇头。“行了,咱们不提这些了。时候不早了,赶紧上马走吧!越早回到游击队,越早替你们斯琴王爷解决了问题!”
说着话,也不管青莲同意不同意,拉过自己的东洋马,硬推着对方坐上去。然后又从俘虏的坐骑中挑出一匹,飞身跨在上面,与此女并辔而行。
青莲原本还想矜持一下,发觉张松龄把坐骑让给了自己,立刻羞得浑身发烫,低着头,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一众男性青年学子见了,未免又开始羡慕张松龄的桃花运。走到哪里都有美女喜欢,并且被他拒绝后还死缠不放。这死胖子,又黑又壮,还到处是伤疤,哪来的这么大魅力?!这死胖子,被如此漂亮的女生看上,居然还要装冷酷拒绝,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肚子里虽然不断腹诽着,他们同时却真心希望能助张松龄一臂之力,帮他解决掉眼前的所有麻烦。一则,那样大伙就可以继续向北走,早日抵达此行的目的地。二来,一个蒙古女王与一个战斗英雄之间的感情,在年青的眼睛里,怎么看怎么都是天作之合。大伙愿意出一把力,让这冰冷的人世间再多一份美好!
如是想着,众人在行军路上,就开始留上了心。试图在蛛丝马迹中,寻找问题的答案。结果越是留心,却越觉得李老九和蒙古少女青莲两个对方政委的指控,有点儿言过其实。特别是正式进入游击队的控制地域之后,沿途中越来越多的车马和行人,无一不在暗示着,黑石根据地的兴旺与繁荣。并且在越靠近游击队总部的地段,繁荣的迹象也越明显。来来往往的百姓和商贩们,已经将草原上的原始小径,踩得足足可供三辆大车并行。每一辆从麒麟岭下返回的车辆,都装得满满的,赶车人的面孔上,也写满了丰收的笑容!
第三章 天与地
第三章天与地(六上)
大部分马车上,装的都是肥皂、胶漆、毡子这些价格低廉的杂货。根据地的产品已经打出了一定名头,只要商贩们能平安从草原上运出去,就不用为销路发愁。还有一点非常重要的因素是,眼下在华的各大日本商号注意力都集中在矿山、铁路这些高利润行业,有点儿看不上日常杂货的单薄利润,不会暗中勾结鬼子和汉奸给大伙使坏,所以商贩们在杂货贸易上,多少还能赚到一点儿糊口之资。
一小部分装了橡胶轮胎的轻便马车上,则用油布或者箱子将货物牢牢的盖了起来。这些马车通常都隶属于“大商号”,关系网四通八达。冒着被土匪打劫的风险来一趟草原,当然不满足于像寻常小商小贩那样倒腾几吨肥皂。他们盯上的是浴盐、蒙古成药和刚开发出来没多久的皮革制品。前一种向来是游击队吸引商贩前来交易的拳头,虽然配方早就与小王爷白音共享了,但是繁琐的生产工艺和草原地区落后生产水平,严重限制了货物的产能。因此始终供不应求。后两种货物,则是方国强到来之后才开始诞生的新鲜玩意。据说在伪满洲国的长春和口里的北平、天津一带,已经打开了销路,走货量正在节节攀高。
无论是木头轱辘大车,还是橡胶轱辘马车,甚至还包括挑着担子赚一把脚力钱的苦哈哈,只要进出根据地,都必须接受岗哨的仔细检验。并且类似的岗哨还不止一处,从月牙湖畔开始,越接近喇嘛沟基地越为严格。以至于很多关卡前等待接受检查的人都要排出一条长队,令商贩们直骂娘。好在这年头,日本人和伪满洲国的各类关卡,通过起来更为麻烦。因此这些商贩们才没有被复杂的过关手续吓倒,发泄完了心头的烦躁后,便又赶起大车继续排队过关。而那些负责关卡检查的游击队战士,也早已习惯了商贩们的做派。无论对方将话说得再难听,都始终陪着笑脸,绝不会因为几句出格的牢骚话,就故意给对方小鞋穿。
张松龄等人当然不在被检查之列,游击队的战士们早就得到通知,自家大队长这两天就会回来,心里头都非常兴奋。远远地看到了自己人的队伍,立刻放开了哨卡旁边的特别通道。然后带领前来帮忙的民兵们在通道两侧持枪立正,以军人之礼欢迎大队长的归来。
这一手,让张松龄既觉得亲切,又觉得有些陌生。亲切的是,自己终于又回到了阔别一年多的游击队,见到了这些曾经生死与共的面孔。陌生的是,眼前的这些弟兄们,在精、气、神上,比分别时都提高了老大一截。特别是他们持枪敬礼时的姿势,绝对是正规军标准,丝毫不像原来那样率性随意。
至于这种变化到底好还是不好?张松龄自己也有点儿困惑。理智上,他知道越是纪律严明,令行禁止的军队,战斗力越强。这一点,他在晋察冀二十四团做见习连副时,已经深有体会。二十四团是冀中军区的王牌,在整个八路军中也算得上精锐。在那里,除了经常出入连部的几个人之外,大多数干部战士跟他都不熟悉。然而,当他和连长做出一项决定之后,却总能不折不扣地得到执行。哪怕是执行过程中遇到某些意外,战士们也会竭尽全力地克服,不说任何怨言。作为基层指挥人员来说,带领这样的部队打仗,当然是格外的顺手。顺手到了只要预先构思好了战斗的方案,几乎就可以放任不管的地步。自然有各级干部和战斗单位,像机器上的齿轮般,按部就班地走完整个战斗过程。
然而在感情上,他却更喜欢以前游击队的战斗方式。没有那么强的职位等级概念,身边每个人都是兄弟。当你将手中钢刀举起来,他们就会跟着你一道去冲锋。即便挡在前方的敌军是自己的数倍,甚至数十倍,即便看不到任何获胜的可能!
他们只是催动坐骑,生死相随。只要你自己不调转马头,他们绝不会抢先离开。他们都将生命交给了你,他们是你,你就是他们,当将钢刀举起来的那一刻,就完全成为一个整体。在这个由数百名热血男儿组成的钢铁丛林当中,没有恐惧,没有背叛,没有犹豫和彷徨,甚至连生命和死亡都彻底失去了概念。你们只是一起战斗,战斗,肩膀挨着肩膀,手臂擦着手臂。将挡在面前的对手一个接一个砍翻,用马蹄将敌人踏成肉酱,踏成齑粉。将恐惧和屈辱,永远刻进敌人的心里。敌人瑟缩,颤抖,拖着武器抱头鼠窜,而你则从背后追上他们,就像老虎追逐羊羔。狂放、骄傲、酣畅,每一次都如饮琼浆!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骑兵,天生就是个充满激情的兵种,从某种程度而言,纪律反而要退居其次。一群按照程序上马,下马,举刀,放枪的骑兵,打不出酣畅淋漓的气势。而一名严苟、死板的将领,也无法带队发起一场有我无敌的冲锋!
“也许我只是不习惯没有亲眼看到变化发生的过程!”当将最后一道关卡甩在身后时,张松龄在心里讪讪地想。好胜与嫉妒,是每个年青男子刻在骨头里的天性,他自己亦不能免俗。更何况方国强目前取得的所有成绩,都是建立于他和红胡子两个打下的基础上。将喇嘛沟山寨,扩展为黑石游击区,进而在条件成熟时变成黑石根据地,乃为红胡子的毕生梦想,也是他张松龄接受游击队后的努力目标。只可惜红胡子没等看到梦想实现就倒下了,而他,在接手游击队才两三个月,就带领队伍杀向了锡林郭勒大草原,由北到南转战千里,随即就被推荐去了抗大,错过了最后的临门一脚!
有遗憾,也一点点嫉妒。方国强的运气太好了,来得正是时候。非但黑石游击队自身已经在前面的战斗当中积累了足够的底蕴和经验,城里的小鬼子,最近一年来也恰恰处于最虚弱时期。
但是此时此刻,在张松龄内心深处除了嫉妒外,更多的还是高兴与自豪。他很高兴能看到那么满载货物的马车和心满意足的笑脸,从靠近麒麟岭的位置慢慢走出来。他很高兴看到一根又一根不算太粗大,但在沿途任何地区都看不到的土坯烟囱,将黑色的浓烟喷向蔚蓝的天空。这些都意味着财源,意味着人气,意味着游击队已经摆脱了对别人的依赖,开始自给自足。同时也意味着根据地百姓的生活方式,已经开始逐渐脱离数千年来看老天爷脸色吃饭的传统。虽然步履蹒跚,但毕竟已经走在了路上。
很多很多年之后,当张松龄回忆起自己第一次看喇嘛沟中到那群喷着滚滚浓烟的土坯烟囱时,心中依旧有一些激动。虽然这个时候,他已经明白了什么叫环境保护,什么叫高能耗产业,什么掠夺性开发。明白自己和方国强等人费尽心血搞出来的土作坊,在后世绝对属于五小产业,属于被政府勒令关停的对象。但是,在生存的问题没解决之前,没有谁能考虑得那么长远。况且在年青时候的他和二十世纪中叶绝大多数读书人眼里,遍地都是大烟囱,才是一个现代化国家的象征。壮美之处,超过自然界里的任何风景。(注1)-同行的年青学子们,也深深为自己刚刚看见一切而感到震撼。在连续听到了李老九和青莲两人的“控诉”之后,他们心中,对此行的中转站黑石根据地,原本已经不报任何希望。政委方国强的形象,在他们心中,也变成了一个死板、刻薄、不近人情的抽象符号,甚至还要再加上争权夺利,阴险狡诈等负面形容词。然而,游击队控制范围内,远超过沿途其他草原地区的繁荣景象,却令他们对自己先前的想法深感怀疑。特别当在麒麟岭附近,看到那些原始却颇具规模的土作坊后,这种怀疑已经慢慢变成了惭愧。
大伙很可能是先入为主,错怪方政委了。一个死板、刻薄且喜欢弄权的家伙,绝对不可能把根据地治理得如此欣欣向荣。至于李老九和蒙古女孩青莲的控诉,则非常容易解释。李老九乃国民党的营副,他的嘴里,当然不会吐出什么象牙。而蒙古女孩青莲,则属于未成年的孩子,话语中掺杂了过多的个人感情,根本不足以采信!
所以当青莲决定留在麒麟岭下的蒙古牧民家,不再继续跟着大伙一道时,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她有些过于任性了。劝解的话,当然从几个女学生嘴里脱口而出:“一起上去吧,都到游击队的家门口了,你留在山下总是不太好。”
“是啊,你不用怕。有我们在,谁也不敢拿你怎么样!”
“对啊,方政委如果做错了什么,你刚好当面提出来。他既然是游击队的政委,心胸应该不会太差......”
“不去,不去,就是死,我也不会死在山上!”青莲的心思非常敏感,立刻察觉到众人拿自己当成了信口雌黄的小孩子,红着眼睛,用力跺脚:“张大哥,我在哈斯家等你一天,明天这个时候,不管你下不下山,我都骑着马离开!你别替姓方的说好话,我们王府的人,不想跟他再有任何瓜葛!”
注1:关于这点,可以参考五十年代儿歌,《小燕子》。“我们盖起了大工厂,装上了新机器,这里的春天更美丽.....”。在张松龄年青时的中国,很多工业品,前面都有个洋字,洋铁、洋蜡、洋钉子......。所以迅速进入工业化,几乎当时大多数知识分子心中的最高梦想。
第三章 天与地 拢
第三章天与地(七下)
小鬼子被打急眼了,所以宁可减缓对重庆国民政府的军事压力,也要对晋察冀根据地进行报复!对于这一点,张松龄丝毫不感到吃惊。早在百团大战的收尾阶段,形势就已经露出了端倪。由被占领区运往西南战场的军事物资大量减少,而与此同时,却有大批的鬼子一线精锐,乘着火车从华东、华南地区向华北运动。充实到各大城市与铁路枢纽当中,随时准备向八路军发起反扑。
而在二十四团缴获的鬼子文件中,甚至还发现了“华北**势力迅速发展,不容轻视。如不及早采取对策,华北将成为**天下。为此,华北方面军的讨伐重点,必须全面指向**....”之类的文字,进一步表明小鬼子在骤然受到打击之后,急于找回场子的焦躁心情。(注1)张松龄惊诧的是,远在塞外的方国强,居然也能敏锐地察觉到寒流将至,并且不经任何人提醒,就能主动做出相应准备。这可不是一般的有远见,从某种程度上讲,方国强对于局势的洞察力,还在他这个游击大队长之上。如果换了张松龄自己在家留守,而方国强去参加百团大战的话,他绝对不敢保证自己能对未来局势做出同样的判断。
只是在惊诧与佩服之余,方国强的说话方式,却让他感到隐隐有一点儿不舒服。特别是那句,“我先前一直不确定军区领导会不会放你回来”,仿佛只要张松龄不回来,黑石游击队就跟他没有了任何关系一般,处处透着一股子以自我为中心的味道。
“你提前做好准备是对的。”轻轻吐了口气,张松龄尽量不让自己显得太没心胸,“我也觉得,日本关东军不会一直对黑石寨这边的情况不闻不问。不过......”
稍稍顿了顿,他非常小心地提醒,“不过光凭咱们自己的力量,应对新的形势变化肯定会有困难。所以我个人觉得,如果能团结的话,咱们还是尽量地把周围的蒙古贵族,还有傅作义部的独立营团结在一起。像原先那样彼此呼应,协同作战。”
“团结肯定要团结,但是却不能一味地退让,甚至为了团结而放弃最基本的原则!”方国强立刻意识到张松龄的话似有所指,坦率地接口,“咱们就拿周黑碳的独立营来说吧,以前的确与游击队并肩战斗过很多次,甚至可以说是咱们游击队的大恩人。但是,恩情归恩情,咱们却不能因为他对咱们有恩,就任由其随意出入根据地,骚扰、祸害老百姓!更不能容忍他们.....”
“周黑碳祸害老百姓了?!什么时候的事情,你们怎么没写信告诉我?!”张松龄心头立刻跳起一朵小火苗,皱着眉头追问。
“他本人的确没有!”方国强轻轻后退了半步,用非常缓和的语气回应,“但他去年盲目扩张队伍,招纳了很多土匪和流氓。让独立营的军纪变得非常坏。强买强卖,拉了百姓家的牲口不给足价钱的事情时有发生。有几次,还抢到了月牙湖这边。我打电报向他提抗议,他口头答应会百姓们一个交代,过后却不见任何动静。”
“所以你就不准独立营的人再到月牙湖这边来了?!”张松龄深深吐了一口气,也尽量让自己的话听起来不那么生硬。无论最后结果如何,方国强当初做得的确占理。并且同为游击队的干部,他这个大队长不能替外人说话,“这个惩戒是不是有点儿波及面太广了?周黑碳那厮很要面子,他的部下,又不是每个人都喜欢惹是生非!”
“没有不准!”方国强笑了笑,低声解释,“是提出了几点要求。第一,凡进入根据地的人,都不准配枪。第二,要求他们像普通商贩一样登记姓名,和来根据地的目的。第三,如果嫌登记麻烦的话,每次到根据地之前,都用电报通知游击队一下,我派专人去陪同......”
这还不如勒令独立营的人不准踏入根据地半步呢!可以想象,周黑碳接到游击队的“提议”之后,会被气成什么模样!张松龄心中郁闷,低下头来看着方国强,却在后者的脸上,没看出任何不安的迹象。仿佛错误全在周黑碳身上一般,他自己这边没有任何缺失。
感觉到张松龄目光里的失望,方国强又笑了笑,继续解释道:“我明白你跟周黑碳之间的交情,当初做决定的时候,龙哥也反对过。但咱们既然建立了根据地,就有义务保护根据地里头的所有老百姓。为此得罪一些人在所难免。况且周黑碳眼下又跟彭学文走得非常近,受后者挑拨,必然.......”
“他救过游击队所有人的命!”张松龄越听越觉得刺耳,忍不住低声打断,“不只是我跟龙哥,是整个游击队,包括红队在内的所有人。并且不止是一次。包括你最看不上的那个彭学文,在游击队遭到鬼子偷袭时,也亲自带人去骗开了黑石寨的大门,与周黑碳一道,给小鬼子来了个釜底抽薪!”
“可他几次想吞并咱们,也是事实!”方国强被说得有些委屈,咬着牙回应。
“不是没能得逞么,也没动用任何武力?!”张松龄被顶得好生憋气,大声强调。“国民党与八路军之间的摩擦多了去,不也是一样要继续联手对抗日本鬼子?!”
“我没说不跟他们联手,而是要跟他们把规矩定的清楚些!别再像先前那样稀里糊涂地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方国强当然不服,梗着脖子辩解。“他们进入根据地,就得守根据地的规矩。同样,咱们到了人家的地盘上,也得尊守他独立营的规矩。至于合作抗日的事情,则必须要有个章程。两家都按照商量好的章程执行,把所有规矩都摆在明面上,互相尊重。这样,合作起来才能更有章法。也不会因为一方举止失当,从而引起没必要的误会!”
“你......”张松龄被气得眼前直发黑,却从方国强的话里挑不出任何错误来。到了此刻,他终于明白李老九等人为什么看方国强不顺眼了,这厮做任何事情,都绝对站在理儿上。只是根本没考虑到其他人的感受,没考虑到这世间除了道理和规矩之外,还有人情。
周黑碳和李老九等人都是江湖豪客,肯定受不了方国强如此削他们的面子。而以赵天龙的性格,即便不同意方国强的做法,也肯定会顾全大局,尊重政委的权威。如此一来,黑石游击队与黑石独立营之间的合作氛围,就荡然无存了。即便两家今后还有联手对抗小鬼子的可能,也是迫于形势,再也不会出现一方有难,另外一方明知道可能把自己也搭进去,依然奋不顾身地前去救援的壮举。
好在到目前为止,黑石游击队与黑石独立营两家,还没有发生武力冲突。由方国强的鲁莽所引发的矛盾,还有缓和弥补的余地。想到这儿,张松龄第三次深深吸气,强笑着说道:“也好,反正规矩已经立下了,就继续执行吧。等我护送学生们回来,亲自去独立营那边一趟。跟黑子开诚布公的聊聊,估计他听清楚了咱们的具体想法之后,也能理解这里边的苦衷!”
“我当时的做法,的确急躁了些!”见张松龄主动让步,方国强也尽量不再死抱着自己的观点不放,“你若是能从中斡旋一下,让两家的关系有所缓和也好。实在不行,也没必要勉强。傅作义的北路军一直急着跟咱们八路军划清界限,周黑碳既然是北路军的营长,不可能不受这个大环境的制约!”
“能继续合作,还是尽量继续合作为好!”张松龄强压住心中烦躁,笑着摇头,“国民党中有顽固派,也有可以合作的对象。北路军也是一样,傅作义自己的态度,不能约束得了下面所有人!”
“那倒是!”方国强的最大特点,就是讲道理。听张松龄拿出了八路军与国民党中某些进步人士合作的先例,笑着点头。
“还有白音和斯琴那边,我觉得能和他们继续做朋友,就尽量不要将他们推向敌人或者军统!”张松龄斟酌了一下词汇,继续低声补充,“特别是斯琴,虽然身为蒙古王爷,却对咱们游击队态度一直非常友善。所以能照顾她的地方,咱们就尽量.......”
“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方国强再度敏锐地察觉到张松龄话中有话,瞪圆了眼睛追问。
“我在回来的路上,从伪军手里救下了小青莲。但是她不肯跟着我上山,今晚住在老哈斯家里!”张松龄看了他一眼,用非常平和的语气回应。
“她是不是说我,棒打鸳鸯,生生拆撒了龙哥和斯琴两个?!”方国强鼻孔里喷出一股冷气,大声苦笑,“呵呵,所以你就急着追问我龙哥哪里去了?!是不是怕我趁着你不在家,清洗了你的老弟兄?!”
“你这是什么意思?!”张松龄终于忍无可忍,用力拍着桌案怒喝,“难道我问一问副大队长的去向,就冒犯你的政委权威了?!好,就算这是你的职权范围,我刚刚回来,不了解具体情况,不该过问。但我以朋友身份,向你打听打听斯琴和龙哥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不行么?!咱们游击队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活动,还没有执行口里那边的土地政策!咱们毕竟还是要团结所有能团结的人一起打鬼子,而不是将所有支持者和同情者都变成陌生人,让他们尽管在旁边看热闹!!”
二人自打重逢之后,合作时间也不算太短了。拍着桌案争执,却还是第一次。方国强对此明显非常不适应,被张松龄逼得接连后退了好几步,才靠着墙壁重新站稳。咬了咬牙,大声回敬道:“你那是了解么,你分明是兴师问罪来了?!好,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我方某人行得正,走得直,绝没有做任何故意刁难人的事情,跟没有给咱们八路军抹黑。不信,你尽管召集干部们开会,若是会议上有任何人认为我在龙哥和斯琴两人的事情上做得不对,我立刻向军分区那边打调动报告!”
“啪啪啪.....”门外当值的警卫战士不小心听到队长和政委两人在对着怒吼,赶紧迈开脚步,跑出老远。唯恐张大队长听了方政委的话之后,真的下令召开全体干部会议,把两个人之间的矛盾直接暴露在所有干部战士们面前。那样的话,副大队长龙哥这一年多来的所有忍让,就全都白废了。方政委为了游击队正规化建设而付出的诸多努力,也可能付之东流。
警卫员们的反应,透过单薄窗户纸,传进了张松龄和方国强两人耳朵里。二者都是一愣,立刻意识到了争执对整个游击队乃至根据地的影响。双双克制住火头,不约而同地说道:“对不起,我刚才....”
话说出口,又都觉得自己这样表态,有点生硬。便相对着笑了起来,用力摇头。
“咱们游击队,比财力,比不过周围的那些蒙古王爷。比实力,比不上城里的小日本儿。比正统性,还比不上周黑碳的独立营!”长长吐了一口气,方国强非常耐心地解释,“所以我能做的,只是尽一切努力维护游击队的形象,让老百姓们觉得,咱们游击队是真心为他们在战斗,咱们游击队,与其他各路队伍都大不相同。比其他人守规矩,比其他人和善,比其他人讲究。队伍里没有那么多乌七八糟的事情,把孩子交给咱们放心。跟着咱们,能建立起一个干干净净,充满希望的社会。让每个正直善良的人,都能凭着自己的双手过上好日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也是土匪恶霸流氓地痞之流,越活得滋润。也是良善人家,越要祸从天降!”
微微顿了顿,他继续补充,“也只有这样,咱们才能获得大多数人的支持。才能拥有民心,也有资格跟别人争夺天下!否则,既然所有队伍都一个德行,老百姓们何必非得选择咱们?!”
“好,好,好,你有理,有理还不行么?!”第一次听方国强吐露心中所想,张松龄感动之余,亦有几分惭愧。
无论对方做得怎样,初衷总是好的,没有掺杂半点私心在里边。对比之下,自己刚才的表现,就有点儿缺乏胸襟了。
“天大地大,道理最大。只要咱们占住了道理,即便短时间内让朋友误会,待冲动过后,他们也会慢慢理解咱们!”方国强却非要争一个对错,看着张松龄的眼睛,郑重重申。
“怪不得人家叫你方棺材,就是死较真儿!”张松龄无奈的苦笑,轻轻点头。笑过之后,却又叹了口气,低声抱怨道:“行,算你做得都对,行了吧?!但你是不是先告诉我,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王府的人竟然连麒麟岭的土都不愿意沾一点儿?!据我所知,斯琴对龙哥,用情可不是一般的深!”
“就是因为用情深,所以才出了问题!”方国强也叹了口气,满脸无奈。“你知道外边的人怎么说么?说咱们游击队能在这边站稳脚跟,全靠了龙哥的美男计。说黑石根据地,是靠龙哥做了人家的上门女婿换来的!还说,还说你和红队,是看出了斯琴对龙哥一往情深,所以才不顾一切将龙哥拉上了麒麟岭。要不然,凭他一个独行大盗,怎么可能做了八路军的......!”
“放屁!全是放屁!”没等方国强把话说完,张松龄气得火冒三丈。、太缺德了,这些流言蜚语真的太缺德了,简直是在往黑石游击队头上泼大粪。而偏偏每一句流言都说得有板有眼,让人即便浑身上下长满了嘴巴都辩驳不清楚。
“是放屁!可老百姓就喜欢传播这些东西。换了你该怎么办,总不能听到有人嚼舌头根子,就把他当作敌人给抓起来枪毙吧!所以只能让龙哥稍微低调一点儿,别老往王府那边跑,让外人再抓到更多口实!”方国强看了他一眼,悻然补充。
“那也不能让他们断绝往来啊!并且跟斯琴一点儿解释都没有!”张松龄想了想,有些不甘心地说道。方国强的做法,的确没太多毛病。换了他当时在这里,也肯定会暂时让龙哥和斯琴两个暂时拉开点儿距离,待流言淡去之后,再尽快将婚事提上日程。
“我没让他们断绝来往,真的!我可以对着党章发誓!”方国强迅速朝外边看了一眼,然后以极低的声音补充。“我知道外边的人都在骂我,但我没法跟他们解释清楚。安排龙哥尽量去外边执行任务,是不得已而为之,他们,他们两个....”
说到这儿,他又将头探到窗口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他们两个已经闯出祸来了!亏了老疤瘌的医术高明,偷偷去了一趟王府,才帮龙哥把事情遮盖了过去!”
注1:原文出自日军《1940年度第一期肃设要领》。
第三章 天与地
第三章天与地(八上)
“什么?!”尽管方国强已经尽量说得委婉,张松龄听在耳朵里,依旧是天雷滚滚。要知道眼下可是一九四零年,而不一九九八或者二零一四。即便在上海、广州这些以开放而闻名的大城市里头,未婚先孕也不是一件非常光荣的事情!况且张松龄本人来自孔老夫子的故乡山东!在他有限的记忆中,自己的老家那边若是有青年男女没成亲便大了肚子,女方十有七八会被其家族绑上石块沉入水塘。而男方,如果他挨了几百棍子还没被活活打成肉酱的话,也会被赶出家门,永远不能返乡。
“小声点儿,你还嫌这件事影响不够大么?”方国强的思维模式与张松龄完全不属于同一世界,迅速用手在对方嘴巴上挡了挡,以极低的声音呵斥,“我已经给老疤瘌下了封口令,眼下除了他、老郑、老马、小郑和我之外,整个游击队中还没有其他人知道斯琴曾经怀孕的事情。你也不要再去过问此事,咱们俩一起把这件事压下来。等风波平息后,再想办法让龙哥娶了斯琴,这样,即便将来被军分区那边知道,此事也没追究的意义了。”
“好,我知道轻重!”张松龄稍作迟疑,然后用力点头。八路军是一支纪律严明的队伍,身为副大队长的赵天龙“带头”与女友同居,无论对方是蒙古王爷还是普通人,这件事被上级部门知道后,都无法选择视而不见。所以方国强所以提出的“瞒天过海”之计,恐怕是最稳妥的一种办法。虽然真相曝光之后,他们这两个主谋,肯定会受到一些牵连!
跟赵天龙两个是过命的交情,张松龄当然不在乎为了帮助对方,而受到上级领导的批评!然而眼下最麻烦的问题却不是如何给上级领导交代,而是怎样才能让赵天龙顺利把斯琴娶回家?!重庆归来之后,斯琴已经获得了对右旗王府的绝对控制权,先前横亘在她和赵天龙之间的某些障碍,当然也随之不复存在。但八路军内部的“二五八团”规定,却不是轻易就能绕得开的,至少,赵天龙这个副大队长,距离“团”级,还有非常远的一段距离。
对于这个障碍,方国强也想出了折中的办法,见张松龄愁得直挠头,便从书柜某层中拿出一份文件来,低声说道:“咱们游击队先前的规模太小,只能算是二级大队,你、我都是营级,赵队长是副营。但黑石根据地建立时间超过一年之后,咱俩就可以向上级打报告,把黑石游击大队升格成游击支队,即便人数依旧没关内的一个游击大队多,参照草原上地广人稀的特殊情况,也勉强能定为团级战斗单位。龙哥于此期间再立上几件拿得出手的战功,或者评上一次军分区的先进,即便游击队的升格报告没获得批准,以他的营级干部身份和那些战斗英雄勋章,也足以特殊情况特殊对待了。为他请功的报告我已经发出去了,这是相关材料,你可以参考一下,然后再做些具体补充!”
“嗯,我现在就看!.”张松龄没想到向来古板的方国强,居然还有如此通融的一面。愣了愣,迅速将请功材料抢在手里,同时带着几分感激说道,“龙哥知道么?你跟斯琴通过气没有?如果你跟斯琴通个气,她也不至于这样恨你!”
“龙哥去辽西开会之前,已经知道我在替他请功了?但是斯琴那边....”方国强摇了摇头,满脸无奈,“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她,她也不肯给我解释的机会。如果托人带话给她,我又怕传播开,让干部战士们觉得我这个当政委的太没原则!”
“你啊!让我怎么说你?!”张松龄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冲着方国强连连摇头。明明是好心帮忙,却因为怕破坏自己在弟兄们面前“坚持原则”的形象,生生被当成的棒打鸳鸯的大恶人。偏偏这个大恶人的内心还非常骄傲,骄傲到根本不屑于替自己辩解,或者认为他自己根本不需要辩解!
“怎么说都可以,只要咱俩别闹矛盾,影响到队伍的稳定就行!”见张松龄终于明白了自己并非没有苦衷,方国强也笑了起来,不住摇头。“你估计还没意识到,你这个大队长,在咱们根据地里头影响力究竟有多大。说实话,如果你不支持我的工作,我这个政委,任何事情都做不成!”
虽然只是一句玩笑,张松龄可不敢真的接下来。赶紧摆了几下手,低声回应,“行了,行了!我的大政委,你就别拿我开涮了!这一年多我不在家,你不是干得挺好么?!”
“那是龙哥他们得了你的命令,带头配合我的缘故!”方国强看了张松龄一眼,收起笑容,继续补充。“我不是在抱怨你,而是陈述一个事实。如果没有你和龙哥两个,咱们黑石游击队就彻底成了空壳子。这种情况,从长远角度,对你,对黑石游击队和黑石根据地,都不是一件好事!”
“嗯!”尽管心里未必很舒服,但张松龄却不得不承认,方国强话在理。这倒不是说有人会猜忌他拥兵自重,连炊事员和饲养员都加上才几百号人的队伍,想拥兵自重也掀不起任何风lang。而是说万一哪天他和赵天龙两个不幸以身殉国了,或者说被奉命调往他处了,将对黑石根据地造成非常严重的后果。毕竟,上述两种情况都非常有可能发生,特别是第一种,以八路军基层干部最近两年在战斗中的损失概率来推算,几乎是十有七八。
既然扛起了枪,张松龄就再没考虑过自己将来会子孙绕膝,最后老死于床榻。他并不惧怕以身殉国,作为战士,那是他的选择,也是他的荣耀。但是他却惧怕自己万一真的有那么一天,红胡子留下的基业瞬间崩塌。轻轻看了方国强一眼,他也收起笑容,非常郑重的说道:“你是不是已经想出解决办法来了,说吧,别小看我的肚量!”
“我从来就没小看过!”方国强又笑了起来,眼神里带着几分赞赏,“能在如此复杂的斗争环境中,让黑石游击队越战越强的人,怎么可能是个鼠肚鸡肠的家伙!我只是不愿意引起什么没必要的误会,耽误了下一步工作的展开罢了。随着根据地和咱们游击队的发展壮大,队伍的正规化建设,势必要提到日程上来。基层指挥人员的培养锻炼,各兵种的战术配合,还有具体执行战斗任务时,各级干部所处的位置,应发挥的具体作用,都得尽快拿出个方案来。不能每次作战,都是龙哥带队冲锋,你这个当大队长的操作完了迫击炮,再去拿重机枪。各中队长和小队长只管和普通士兵一样围着你们两个晃,根本没机会发挥应有的作用!”
这是好心的规劝,同时也是一种变相的抗议。张松龄没有理由去反驳,也找不到合适说辞去反驳。特别是在经过抗大的专业培养之后,他更能理解方国强想法。黑石游击队原来那种战斗方式,虽然看上去酣畅淋漓。但从正规化角度,的确存在非常致命的缺陷。那就是,过于仰仗赵天龙和他二人的存在了。除了他们这两个绝对核心之外,其他各级干部在战斗中都是陪衬与摆设。万一赵天龙和他两个其中一人发挥失常,或者不幸在战斗中牺牲,局势立刻就会急转直下。甚至有当场崩盘,被敌军直接消灭掉的可能。
所以即便方国强不提出来,等正式回到大队长的位置上之后,张松龄自己也会着手队伍的正规化建设。让他自己和赵天龙,还有所有干部战士,都变成机器上的一颗螺丝钉,无论缺了哪个,都有替换的可能,不会给整个黑石游击队带来毁灭性的影响。这是从游击队到正规军的必经之路,虽然在最初始阶段,会遇到一些意想不到的麻烦,甚至引起整个队伍的不适应。可待转变完成之后,整个游击队必将脱胎换骨。无论今后遇到多大的困难,哪怕是被日本鬼子以几倍,甚至几十倍的兵力围追堵截。只要最后能留下一、到两粒火种,假以时日,必将重新点亮整个东蒙草原!
“行!”想到这儿,张松龄再度郑重点头,“这两天你先拿个大致方案出来,顺便帮我招待好那些学生们。等我从王府回来,咱俩再坐到一起商量具体细节。等我送学生们回来之后,咱们再把龙哥和老郑他们召集起来,开个诸葛亮会。只要把大伙的思路都理顺了,就不愁打造不出一支铁军来!”
“你倒是真会寻清闲!自己去讨好小姑娘,什么活都先推到我头上!”没想到张松龄答应得如此爽快,并且彻底来了个大撒把,方国强先是愣了愣,然后带着几分玩笑的语气抱怨。
“能者多劳么,是吧,我的大政委!”张松龄摆出一幅我非常信任你的姿态,用力拍打对方肩膀,“况且你也知道,我这次去,可不光是为了缓和咱们游击队和右旗王府的关系!我得把你替他们两个做的事情,跟斯琴说清楚!否则,天天被人骂做方棺材,你就不嫌晦气么?!”
“反正你怎么说都有理!”方国强心中感动,嘴巴上却依旧不服不应。
“那当然了,我是大队长么?”张松龄骄傲地扬起头,满脸占了便宜还叫你感恩的快意。
方国强看了他一眼,无可奈何地苦笑。二人相对着微笑,进而大笑,先前心中的那点儿隔阂随着笑声烟消云散。窗外的风景,也在一瞬间变得生机勃勃!
第三章 天与地 拢
第三章天与地(八下)
确定了方国强与斯琴之间的矛盾的确属于误会,张松龄的心情立刻轻松了不少,做起事情来也更有力气.第二天一大早就下了山,从老哈斯家接上了顶着两只黑眼圈儿的小青莲,并辔向右旗王府奔去。
他心里虽然依旧拿不定主意今后将如何对待小青莲,但作为年青男子,有一个对自己千依百顺的美女在旁边相伴而行,心情总比每天对着一群脚臭能熏死苍蝇的彪形大汉舒畅。因此一路上春风得意马蹄疾,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目的地。
小青莲数日前骑着马外出散心,然后就渺无音讯。王府上下都等得十分着急。此刻在大门口当值的众侍卫见到她与一个身材魁梧的黑脸汉子说说笑笑地走了回来,心中都觉得十分诧异。再仔细看,又发现来人居然是已经有一年多没在草原上露过面的游击队长张松龄,更是惊喜交加。赶紧上前拉住了缰绳,扶二人下马。同时派小厮一溜烟地跑进去向斯琴女王爷报告。
不多时,雄浑的号角声响起,王府正门大开。斯琴女王身穿盛装,亲自迎了出来。猩红色的地毯沿着青石小径一直铺到了王府正堂的台阶上。张松龄见状,便知道斯琴肚子里正憋着火儿,赶紧举起手来抢先朝对方敬了个军礼,笑着抱怨:“你这是干什么?我又不是第一次到你家里来?突然间弄这么大的排场,不是存心想赶我走吧!”
“那可不敢!”斯琴笑了笑,淡然摇头,某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贵之气四射而出,“你是八路军的大干部,能到我这乡下地主婆家里来,是屈尊降贵。我要是再不努力巴结一下,岂不是给脸不要么?!”
“你——”张松龄被憋得一口气没喘匀,差点没昏死过去。“斯琴,我的斯琴女王爷,你这么说,还不如直接拎起鞭子来,狠狠抽我几下子呢!我不在这一年多,游击队的确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可我这不是专程登门来向你道歉了么?!你即便再生气,至少也得让我进去把该说的话说清楚吧!”
“道歉?!..我一个国民党册封的女王,封建地主阶级代表,哪敢接受你们八路军的道歉?!”斯琴狠狠横了张松龄一眼,心中依旧觉得有股邪火在不停地烧。“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好了,免得脚上沾了我们王府的土,玷污了你们八路军的威名!”
“你——?”张松龄接连挨了两记闷棍,眼前一阵阵发黑。正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却看见小青莲快步走到斯琴身边,轻轻拉起后者的衣袖,一边晃动,一边低声求肯:“斯琴姐,姓方的家伙对不起咱们,但不关张大哥的事儿,他根本不知情!”
“闭嘴,真没出息!”斯琴用力甩掉小青莲的手指,竖着眼睛呵斥,“人家根本看不上咱姐妹,你还腆着脸替他们说话!这天底下的好男人又不是全死绝了,除了他们游击队里头,就再找不出一个像样的来!!”
第一次被斯琴当众大声斥责,蒙古少女青莲立刻红了眼睛,泪水像珠子般沿着两腮滚滚而落。斯琴跟她情同姐妹,见到她落泪,心里也难过得像有把钝刀子在割一般。张开胳膊将她揽在了怀里,哽咽着说道:“我不是骂你,我是骂我自己当初没长眼睛。害得自己成了笑话不算,还白白地搭上了你....呜呜.....”
“呜呜---”小青莲又是委屈,又是难过,趴在斯琴怀里大放悲声,“我本来想找个僻静的地方躲起来,从此,从此再不见任何人。谁料,谁料半路上遇到了鬼子!他们,他们抓了我,说,说要送进城里去,去做营妓!多亏了,多亏了张大哥,开枪打死了他们,把我又抢了回来!”
“可怜的孩子!你,你这,这又是何苦?!”听小青莲说得惊险,斯琴立刻忘记了自家的烦恼。一边拍打着她的后背安慰,一边抬起头来,用泪眼瞪着张松龄说道:“这回算你走运!要是莲子有个三长两短,我,我绝不会跟你,跟你们游击队善罢甘休!”
“不会,不会!莲子是个有福的人。我遇到她的时候,小鬼子已经被李老九他们追成丧家之犬了。即便我不出手,莲子也遇不到危险!”张松龄没有冒领别人功劳的习惯,笑了笑,低声解释。
“李老九,哪个李老九?周黑碳手下的那个么?”斯琴注意力又迅速转移到了小青莲的真正救命恩人身上,皱了下眉头,连声追问。
“嗯,是周黑碳的把兄弟李老九。现在独立营的李营副!”张松龄点了点头,坦诚地回应。
“多事!怎么不让小鬼子把这丫头抓去,免得她不长记性!”斯琴轻轻撇了下嘴角,冷笑着说道。低下头,又看到趴在自己怀里不敢说话的小青莲,抬起手,朝着后者屁股就是一巴掌,“死妮子!没良心!为了给臭男人说好话,居然连我都骗!你等着,等客人走了,看我怎么揭你的皮!”
“斯琴姐.....”青莲鼻子哼唧了一声,挣脱出来,红着脸跑回王府去了。斯琴冲着她的背影跺了几下脚,继续骂道:“回来!有本事你别跑!既然敢做,就要敢认!跑,你还能跑到哪儿去?!哼!等我腾出功夫来,再好好收拾你!”
骂完了,心中的火气也散发得差不多了。回过头,又横了一眼张松龄,重新板起脸来数落道:“我还当你怎么会有胆子来王府呢?原来是早就找好挡箭牌!说,你救她的时候,是不是肚子里头已经打好了主意。知道我在意这妮子,所以专门用她来向我示好?!”
“王爷!我的斯琴嫂子!你多少讲点儿理行不行?”张松龄被问得哭笑两难,咧了几下嘴,低声回应,“草原这么大,要不是碰得巧了,你让我怎么可能遇得到她?!再说了,我想向你示好,比这容易的办法多了是。何必要冒险去截杀小鬼子?!”
也不知道是第一句话里头的‘嫂子’两个字管了用,还是后几句话里头陈述的事实说服了斯琴。女王爷闻听之后,脸上的寒霜迅速融化殆尽,重新扫了张松龄一眼,撇着嘴道:“哼!我哪里知道你为什么要冒险?!你们都是做大事的男人,肚子里头的花花肠子,一个比一个多!”
“那嫂子你可是真冤枉我了!”张松龄先笑着叫了一声屈,然后压低了声音补充,“甭说没有,即便有花花肠子,我也不会用在自家人身上。我今天到你的王府来,一方面是为了护送莲子,免得她路上又遇到什么麻烦。另外一方面么.......”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然后将声音压得更低,“我这里有一份给龙哥的请功报告,需要找当地有名望的人物做一些核实。如果你有时间的话......”
“没时间,没时间!”斯琴的脑袋立刻摇得像个拨lang鼓,身体却不听使唤地侧了开去,让出了进入王府的通道,“我最近事情多得恨,根本没那闲工夫。不过既然是你亲自来求我,就把报告放下吧。等我抽出空来,再逐条帮你审核!”
“噗哧!”还没等张松龄接茬,门口已经有一名侍女再也忍耐不住,转过身去,拼命去捂自己的嘴巴。其他王府人员也纷纷将头侧开,以免自己的笑容被女王大人看见,秋后慢慢算账。
“笑什么笑,吃了黄鼠狼尿了?!还不进去,把红地毯卷起来?!”斯琴迅速意识到了自己失态,再度竖起眼睛,冲着众人呵斥。
众人闻听,立刻如同兔子一般冲进门去,七手八脚,将迎接贵客的红色地毯卷起来,抬回库房发霉。偌大的王府门口,转眼就只剩下了斯琴和张松龄两个。二人相对着摇了摇头,抬起腿来大步向院子里走。一边走,一边慢慢说起关于替赵天龙请功的详情。
“具体是这样的......”为了消除斯琴对方国强的成见,张松龄少不得要从头说起,掰开揉碎。将八路军内部的关于干部结婚的“二五八团”硬性条件,黑石游击队目前对应于正规部队的级别,以及让赵天龙能绕过条件限制,尽早成家立业的两种可行方案,都详细地介绍了一遍。末了,还不忘了郑重地加上一句,“这些办法都是方政委自己想出来的,我回到队伍上时,他已经着手在做了。就是顾忌到其他干部战士的想法,所以才不敢让太多人知晓!”
“他.....?”斯琴没想到方国强能为自己和赵天龙两个在暗中做了这么多,愣了愣,满脸难以置信,“他怎么可能?你,你不会是专门来哄我的吧?!小胖子,如果你敢在这件事上欺骗我,我,我一旦发现了,绝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说到最后,她又是期盼,又是担心,两眼死死盯着张松龄的嘴唇,唯恐后者说出一个“是”字!
“哪能啊,我要是骗你,何必让你见到白纸黑字?!”张松龄心中觉得好生不忍,低下头,大笑着回应,“况且龙哥能娶到你,是他几辈子才修出来的福气!做兄弟的不帮他出力也就罢了,难道还会专门拆撒你们,让他打一辈子光棍儿不成?!”
“打一辈光棍儿才好,谁叫他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一点儿都没向我透漏!”斯琴恨恨跺了几下脚,眼圈瞬间又红了起来。两个多月来所有担心,所有委屈,这下子统统烟消云散了。此时此刻,她真想找个房间,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痛痛快快地告诉自己,龙哥还是原来的龙哥,并没有因为做了八路军的官,就彻底发生了改变。
“那可不成,我急着喝你们的喜酒呢!嫂子,你不至于会过日子到,连几桌酒宴的钱都要省下来吧?!”张松龄哈哈大笑,双目之中,充满了对好朋友的祝福。
斯琴大囧,红着脸回应,“谁是你嫂子?!他那边没问题了,我这边还没想好该不该嫁给他呢?!一个除了骑马打枪,其他什么都不懂的家伙,谁要是......”
“真的不打算嫁?”张松龄笑着伸出手,抓住斯琴手里的请功报告,“那我可别把这个立功名额lang费了。赶紧拿回去,评别人吧!老郑、老马、小邹他们,最近可也没少给游击队做了贡献!”
“你敢?!”斯琴狠狠瞪了他一眼,将报告抢过去,死死攥在掌心处,仿佛那是一叠传说中的藏宝图一般。“赶紧进家,我让底下人煮手把肉给你吃。马奶酒有的是,看喝不死你!”
“谨遵女王殿下圣谕!”张松龄大笑着调侃了一句,跟在斯琴身后走向王府正堂。满园的红梅,在春日下开得正旺。
第三章 天与地
第三章天与地(九上)
这顿酒,喝得是无比地痛快。以至于第二天早晨醒来,张松龄还觉得头顶上的天空是斜的,脚下的大地也软得像块发糕。然而他却不能继续在王府逗留了,斯琴和方国强之间的矛盾已经被化解,他此行的目的基本完成。游击队那边,却还有一群学子在等着他,继续向北赶路。能早一天抵达苏联,就能早一天完成学业,回来报效百废待兴的祖国。
斯琴女王一直就是个爽利人,知道张松龄公务繁忙,也就没有强行留客。跟他约好了下个月牙湖春集开幕之时,亲自前去观礼。然后便安排了两名精壮的侍卫,护送客人回家。至于在昨天帮了双方大忙的小青莲,则被宾主双方不约而同地给忽略了,气得望着张松龄的背影直抹眼泪。斯琴见到了,少不得又以过来人身份教训道:“笨丫头,你才多大一点儿,这么着急缠上去干什么?!他这次肯亲自送你回来,说明心里头已经有了你的影子。接下来你要做的是隔三岔五在他眼前出现,却不能走得太近。让他既忘不你,又不至于觉得你急着嫁给他。男人么,都是这德行。你对他们越好,他们越不懂得珍惜。说不定还给你吓跑了,反倒白白便宜了别人!”
“可是,可是他......”青莲被说得满脸滚烫,揉了几下眼睛,以非常低的声音强调,“他说,他家里边还有一个在等着。虽然当初没有经过他的同意......”
“你管他呢?!”斯琴用力扳了一下小青莲的肩膀,露出一幅我是过来人,我什么都懂的模样,“他老家山东现在被小鬼子占着,除非家里人想要他的命,否则,怎么可能叫他回去成亲?而这场战争说不准要打多久呢!人家好好的一个黄花大闺女,等他一年可以,等他两年可以,又不打小就卖给他们家的童养媳,怎么可能等他一辈子?!”
“那倒也是!”小青莲终于放了心,低下头,小声回应。张松龄是黑石游击队的大队长,怎么着也不可能带领游击队杀回山东去接媳妇。而马上斯琴姐就要给龙爷成亲,作为斯琴姐的贴身侍女,自己将来肯定要陪着她长住于麒麟岭。到时候,天时、地利与人和的优势,自己这边都占全了,怎么可能还会输给几千里之外的那个女人?!
“慢慢来,再老的牛肉,也怕文火炖!”看着满脸忐忑的小青莲,斯琴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的自己。搭在后者肩膀上的胳膊又紧了紧,双目之中,写满了对幸福的憧憬。
张松龄可是不知道自己被别人当成了锅中之肉,此刻的他,心思都在如何安排接下来的护送任务上,在两名王府侍卫的保护下,快马加鞭地往回赶。
一口气跑出了六十多里,人和马身上就都渗出了汗来。早春时节的草原气温虽然低,天空中的太阳却渐渐恢复了威力,晒得人额头火辣辣的,就像有几百只蚂蚁在噬咬一般难受。
再继续跑小去,人和战马就都要累病了。张松龄及时地从脑海中抽回心神,抬头向周围看了看,低声提议,“前边不远处应该有个小泡子,咱们去....,小心——!.”(注1)双腿狠狠一磕马镫,他大喊着抽出盒子炮。右手迅速反转,从左肩向胸口高速移动。“呯呯呯呯呯.......”二十发子弹毫无停顿地扫了出去,将左前方一处刚刚长出绿芽的沙棘树丛,打得碎屑乱飞。
“呯!呯!”沙棘丛后,也响起了仓促的步枪射击声。几个草绿色的身影在断裂的枝条下暴露了出来,被盒子炮压得根本无法抬头瞄准,只能凭着先前的印象拼命扣动扳机。
对于以每秒十五米高速不断移动的目标来说,这种“盲射”简直就是儿戏。炙热的子弹全都打在了战马身后的烟尘中,连张松龄的一根汗毛都没碰到。
“八嘎!”带队的小鬼子大急,身体迅速向旁边滚出了数米,将步枪架在石块上,重新向目标瞄准。还没等他看清楚目标跑到了什么的位置,张松龄左手已经抽出了另外一支盒子炮,“呯呯呯呯”一串扫射,将此人的脑袋打了个四分五裂。
“是张胖子!”“跟他拼了!”“小田伍长,小田伍长被他给打死了!”其他几名身穿草黄色军装的家伙大急,操着略带山西味道的汉语连声叫嚷。
化整为零,用游击战的办法对付黑石游击队和独立营,是作战参谋白川四郎苦思冥想之后拿出来的奇招。在最近一段时间,还真的取得了不少成果。几名伪军原本以为这次跟在小鬼子身后,也能轻松搞定目标。谁料想目标居然是在已经草原上消失了很长时间的张胖子,刚一交手,就击毙了他们所依仗的主心骨。
伪军们着急,负责保护张松龄的那两名王府侍卫更急。此处距离王府还不到半天路程,如果张松龄被子弹击中,就等同于死在了斯琴王爷的家门口。非但他们两个承担不起,整个乌旗叶特右旗,也因为没能保护贵客的安全,从此沦为整个东蒙草原的笑柄。
人一急了眼,生死就彻底置之度外。尽管子弹在身前嗖嗖乱飞,两名侍卫却不约而同地抽出钢刀,双腿用力一夹马肚子。可怜的坐骑骤然吃痛,嘴里“唏嘘嘘”连声咆哮,四蹄凌空,直奔伪军们藏身处踩了过去。
以步对骑,那得数百名精锐老兵举起长矛列阵而战。并且其中每一名老兵都受过严格的体能和心理训练。卖身当狗的伪军不满足其中任何一条。看到高速向自己头顶踩过来的马蹄,再顾不得去给小鬼子报仇,胡乱冲着前方开了一枪,然后丢下武器,落荒而逃。
他们试图跑到几百米外的小水泡子旁边,去与事先藏在那里的战马汇合。只可惜,两条腿的走狗,无论如何都跑不过四条腿的战马。才逃出了十来步,就被两个王府侍卫从背后追上。手起刀落,砍飞几颗硕大的人头!
注1:小泡子,塞外俚语,小湖,小水池的意思。
第三章 天与地 (九 中)
第三章天与地(九中)
“留活口!”“呯!”张松龄大声提醒,同时扣动扳机,用子弹在跑得最远那名伪军的大腿上掏出个透明窟窿。
“啊——”幸运的伪军嘴里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一头栽倒。王府侍卫的钢刀贴着他的头皮扫了过去,带起半截军帽和一撮脏兮兮的乱发。再看他的几位同伙,哪里还有活命的机会?或被砍断了脖颈,或者被卸掉了半边身子,一个个躺在干涸的土地上,伤口处汩汩汩汩往外喷血。
张松龄在沙场上滚久了,早就见惯了这种血腥场面。收起枪,跳下马,快步走到被打断了腿的伪军身边,探手扯住此人的衣领子,大声质问,“说,你们从哪里来的?这次共有几波人,目标是什么?除了死掉的这几个之外,你在附近还有没有其他同伙?”
前一个问题纯属多余,既然是伪军,肯定来自黑石城!然而后两个问题,却有些技巧了。受伤的伪军脸色煞白,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当,当然是从黑石寨来!既然落在了张爷您手里,小的认栽。还请张爷,张爷别逼小人撒谎骗您!尽早给小的一个痛快!”
他开口闭口都以‘小的’,‘小人’自居,眼睛里却充满桀骜。张松龄见此,立刻明白自己抓到一块滚刀肉。这种货色,大多都是就从小生长在土匪窝里,混到现在依旧除了烂命一条之外身无旁物。心中既没有什么是非概念,对人间也没多少留恋。所以宁愿自求一死,也不愿“出卖”所谓的同党。
正琢磨着该如何才能从此人嘴巴里掏出有用的干货,两名王府侍卫当中稍胖的一个已经牵着坐骑跟了上来,从马鞍后解下一根皮革编制的长绳子,二话不说就往俘虏手腕儿上套。
“你,你要干什么?你,你有种就给老子一个痛快!啊——!”说来也怪,被俘的伪军有胆子跟张松龄装滚刀肉,却没勇气跟王府的胖侍卫耍横。皮绳子刚套在手腕上,就大声尖叫了起来。同时,整个身体像铅块一般坠在地面上,死活不肯被对方拉着走。
“痛快,你想得倒是美!”胖侍卫轻轻撇嘴,将绳子扛在肩膀上用力一拖,像拖死狗一般将伪军拖到马尾巴旁,然后飞身跳上坐骑。“敢来王府门口行刺,你自己就应该知道后果。老规矩,五十里路!如果你小子还活着,所有罪行一笔购销!”
说罢,双腿轻轻一夹马腹,就要拖着俘虏开跑。伪军俘虏再会耍死狗,身体如何扛得过战马?单腿支撑着在马尾巴后跳了十几步,一头栽倒于地,嘴里发出凄厉的惨叫,“啊——!饶命!饶命!啊——!我招,我招,别拖了,求求您别拖了,八路军,八路军优待俘虏!”
“贱骨头!”胖侍卫不屑地骂了一句,扯动缰绳,把俘虏又拖到了张松龄的面前。来回不过是二三十米的模样,伪军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拖成了烂布条,无数个大大小小的伤口同时往外渗血,将布条与布条上面的尘土,润成一团又一团暗红色的泥疙瘩。
伪军俘虏已经疼得面如土色,却强撑着不敢晕倒。没等张松龄发问,就主动大声回应道:“我招,我招!我是从黑石城里来的。是奉了白川参谋和蒋爷的命令,到这边来随机搞破坏。我们同时出发的一共十三个小组,没预设任何目标。蒋爷说,只要能在游击队和右旗的地盘上杀掉几个有头脸的人,就,就算胜利完成任务!”
“是蒋葫芦!”胖侍卫用力抖了下绳索,勒得伪军呲牙咧嘴。“一个就会打黑枪的家伙,他也配称个‘爷’?”
“是,是蒋,蒋葫芦!”俘虏唯恐再挨拖,赶紧大声重复,“是蒋葫芦,蒋葫芦那个王八蛋。他,他自己没本事跟张爷正面交锋,所以,所以才使出了这种损招。小的刚才,刚才没看清楚是张爷,才,才敢跟在日本人身后开枪的。小的,小的真的没认出来是您啊!如果知道是您回来了,就是借小的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跟您伸手啊!哎呀,我说的是真话,真话。张爷,小的是您的俘虏,求求您,求求您千万别把小的交给他们!”
一边哭泣求饶,他一边努力将身体向张松龄脚边滚。唯恐再被交到两名王府侍卫手上,被后者绑在马尾巴后活活拖成碎片。
“你是我的俘虏!”张松龄蹲下身,低声强调,“只要如实招供,我就不会将你交给他们。”
“小的招,小的招,无论您问什么,小的都招。您是八路的官儿,八路军,八路军优待俘虏!”被俘的伪军如蒙大赦,抬起头望着张松龄的眼睛,可怜巴巴地重申。
这才是他先前敢跟张松龄耍死狗的关键。八路军军不杀俘,不虐俘,而且还会尽最大努力给俘虏治伤。作为八路军的地方武装,黑石游击队执行的是同样的纪律。特别是在方国强到来后这一年多时间里,几乎每一次与伪军作战,抓到俘虏都不会虐待。即便对方不肯弃暗投明,通常也顶多是关起来上个十来天政治课,就会放对方离开。并且还会发给干粮和少量路费,以免这些家伙在回家的途中活活饿死!
张松龄在二十四团做见习连长时,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况。到目前来说,除了骂这种俘虏几句冥顽不灵之外,整个八路军上下谁也拿不出更好的办法。因此,他也见惯不怪,笑着摇摇头,继续问道:“附近呢,附近还有没有你的其他同伙?!如果被游击队或者王府的人发现,你们还有什么后招?互相之间怎么配合?一支遇到麻烦,附近的同伙会赶过来增援么?”
“没,没有,我发誓,肯定没有!”伪军俘虏低头在自家衣袖上蹭了一下,然后连声回应,“我们这支是走得最远的,那个,那个被您老打碎了脑袋的小鬼子是个犟种,非要到王府周围捞个大鱼。我们,我们都拗不过他,只好,只好跟了过来。其他,其他人一般不会走这么远。蒋爷,不是不是,蒋葫芦那王八蛋根本没告诉我们要互相照应。只是说,只要在游击队或者斯琴王爷的地盘杀了人,老百姓就会把怨气撒在你们头上!那些商贩,看到同伙的下场之后,再有钱赚,也都不敢来了!”
“嘶——!”张松龄低声吸气。前一天听李老九说,鬼子和伪军开始打起了游击战,他还没太当回事。毕竟自己这边才是游击战的行家,鬼子和伪军此举纯属班门弄斧。现在听了俘虏的话,再仔细斟酌,他才发现,自己先前恐怕是太大意了。此时的黑石游击区,已经变成了黑石根据地。游击队的角色,也从一支流动作战武装,变成了根据地的统治者与保护者。鬼子和伪军在根据地内做的任何破坏行动,都将对游击队声望与形象造成损失。让百姓和商贩们觉得游击队没有尽到保护他们的责任,甚至觉得他们没有保卫根据地的能力!进而日积月累,动摇整个黑石根据地的存在根基。
好阴险的一招!草原地广人稀,以前游击队可以充分利用这种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跟小鬼子捉迷藏。而现在,小鬼子以纯破坏为目的打起了袭扰战,游击队同样是防不胜防!
想到根据地内到处都是命案的后果,张松龄不寒而栗。再顾不上询问俘虏其他细节,先扯了块布条替此人裹住腿上的枪伤,免得他血液流尽而死。然后命令一名侍卫回王府向斯琴示警,另外一名侍卫根据俘虏的交待到小泡子旁抓鬼子和伪军战马。待后者将战马尽带到自己身边之后,把俘虏捆在其中一匹的背上,另外几匹则拴成一串,作为备用。
一路上轮番替换坐骑,星夜兼程。在第二天下午,终于带着奄奄一息的俘虏赶回了游击队的驻地。方国强已经通过其他游击队员之口,得到了有鬼子和伪军潜入根据地内杀人越货的消息,再与张松龄带回来的口供一核对,额头上立刻渗出了冷汗来!
“我,我建议,通知,通知所有关卡,加强对过往人等的检查。发现,发现图谋不轨者,立刻拿下!”望着风尘仆仆的张松龄,他大声说道。一双眼睛里头,充满了犹豫和不安。
“所有骑兵立刻下山,以小队为单位,在根据地内开始战斗巡逻。遇到鬼子和伪军,还有胆敢开枪偷袭者,不管他任何身份,一律当场击毙!”在军事斗争方面,张松龄的经验可比他丰富得多。想都不用想,就拿出了另外一套补充措施。
草原上无所谓道路不道路,游击队先前设立的那些关卡,只能用来对付没有什么恶意的黑石独立营和过往商贩们。小鬼子如果存心进来搞破坏,根本不会在乎那些关卡不关卡。找个偏僻的地方多绕一段路,就能神不知鬼不觉溜进来,为所欲为。
“嗯?....”方国强的眉头跳了跳,本能想提醒张松龄,这样做是不是过于很辣了些,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违反了八路军的纪律。然而看到对方眼睛里的杀气,又强行将已经到了嘴边的反对意见压回了肚子里。先尊重大队长的权威吧,待把鬼子和伪军们的气焰打掉之后,再对任务做一些细节上的调整也不迟。反正张松龄最近一两天之内还要继续保护学生们赶路,自己真的没必要在一点儿小事儿上分他的心。
第三章 天与地 拢
第三章天与地(九下)
只用了短短三天时间,张松龄的办法就收到了成效。在付出了五名鬼子和三十多名伪军的性命之后,黑石城内的川田国昭等人不得不将所有破坏小组都撤了回去。并且枕戈待旦,以防游击队和独立营联手前来报复。
“八嘎!川田这个懦夫!简直把帝**人的脸都丢尽了!”小鬼子在军事上有什么动作,黑石城内的几家日本商社总是最先得到消息。众襄理们一边将巧取豪夺来的贵重物品打包装车,一边很恨地诅咒。
“该死!连游击队都打不过,算什么大日本皇军?!”几家平素跟在日本鬼子身后发国难财的无良商人,也迅速整理账目,调整今年的经营策略。以免重蹈上次黑石寨被攻破时,所有现金都被周黑碳“借走”的覆辙。
“管家,等会儿你替我去城里一趟,告诉秋田商社,南河套旁的那一千两百亩地,暂时我不想卖了。嗨,日子难过啊!我这么大年纪了,自己把裤腰带紧紧,也得给子孙留点儿!”镇国公保力格思前想后,慎重做出决定。
“春猎?别逗了!你替我跟蒋老大说,最近感冒,怕传染给他,以后再约吧!”距离黑石城数百里外,以勇悍闻名民团头目刘老实叫过自己的军师,苦笑着吩咐。
“唉,知道了!我这就写信替您回了他!”军师抬头看了自家谋主一眼,目光里充满了同情和理解。
张胖子回来了,能跟蒋葫芦这种人划清界限,还是赶紧划清楚一些吧。别扯什么江湖道义,也别抹不开面子!蒋葫芦最近的确很得日本人赏识,今后的前途不可限量。可前途这东西,只是对活人有诱惑。对于死人来说,不具备任何价值!那张胖子隔着几百米远能打爆人的脑袋瓜子,明知道他已经回到了草原上,还继续跟蒋葫芦打咧咧,那不是自己主动把脑袋往他枪口上凑么?
张胖子回来了,一切都跟去年不一样了!鬼子、伪军还有首鼠两端的地方贵族们,互相敷衍着,谁都不主动提起此事,但谁对此事都难受莫名。虽然张松龄不在的一年多时间,是黑石游击队发展最快的一年。
在方国强的带领下,黑石游击区变成了黑石根据地。;麒麟岭下的土作坊,变成了一个个小型加工厂。游击队自身,也从单纯的轻骑兵,变成了骑步混合兵种,攻击力和防御力都得到了成倍的提高。然而在鬼子、伪军和汉奸们眼睛里,方棺材就是方棺材,永远不会是张胖子。前者做得再出色,都有迹可循,应对起来也比较从容。而张胖子,谁也不敢赌他会不会就藏在你身边不远处的草丛中。
此外,张胖子不在家的时候,游击队是游击队,独立营是独立营,乌旗叶特右旗是乌旗叶特右旗。这三家的实力,都是自保有余。却谁都对黑石寨县城构不成威胁。而张胖子一回来,三家就有可能重新攥成拳头。一拳砸过来,黑石寨即便不破,恐怕也是天塌地裂,尸骸枕籍!
张松龄可是不知道,自己在敌人的心中影响这么大。否则,他肯定先跟周黑碳和斯琴两家联一次手,把川田国昭彻底打老实了再说。此刻的他,已经重新走在了北去的路上。带着一个连队的正规军,还有从游击队临时抽调出来的十几名精锐,风尘仆仆。
从黑石根据地再往北,草原上已经没有任何隶属于八路军的武装。表面上接受军统指挥的地方势力也是凤毛麟角。倒是四处流窜作案的马贼和占山为王的土匪,渐渐多了起来。几乎每走五六十里路就能碰上一股,像狼群一样远远地缀在队伍后边,反复掂量双方的实力对比。
张松龄安排在队伍中央的学子们,起初还觉得挺刺激。毕竟自己这边有整整一个连的骑兵在,任何一支土匪都不具备把大伙吃下去的好牙口。然而当缀在身后马贼和土匪越来越多,多到已经足有自己这边总人数三倍以上的时候,学子们的脸色就渐渐变得难看了起来,目光往张松龄身上扫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
“巴图,你去后边问一问,那帮家伙到底想干什么?!”受不了学子们‘充满幽怨’的目光,张松龄回头看了看,顺口吩咐。
“是,队长!”一名十七八岁的大声答应着,拨转马头,逆着人流冲出队伍,直奔跟在五百多米远的众土匪,从始至终,都没碰一下腰间的枪。
跟在队伍之后的土匪和马贼们,却像群受了莫大的惊吓一般,立刻将坐骑停了下来。随即,拔刀的拔刀,举枪的举枪,严阵以待。小心翼翼地防备的好一阵儿,当发现对面来的只是个半大孩子之后,又觉得受到了轻慢,扯开嗓子,七嘴八舌地嚷嚷道:“小子,你师父没教过你死字怎么写么?!”“小子,你给我滚回去,换个嘴上有毛的过来!”“小子,赶紧下马,否则,别怪大伙不讲江湖规矩!”“.......”
小巴图跟在张松龄身后四处征战有两年多了,怎么可能被一群土匪流寇吓住?!冷笑着继续向前走了几十米,直到战马的头已经快顶住了与自己正面相对的那名土匪的枪口,才拉了下缰绳,撇着嘴回应道:“我没师父,只有一个队长。我家队长让我问问你们,跟着他到底想干什么?!”
被土匪盯住,当然是索要过路费用。所以这一问,根本没有任何必要。然而众土匪们听在耳朵里,却纷纷拉了一下马缰绳,然后再度做勃然大怒状,“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们走我们的路,关你家队长什么事情?!”
“你们走你们的,咱们走咱们的。你们家队长再不讲理,也不能霸占所有的路不让咱们走!”
“你们队长是谁?管天管地,还管着咱们怎么走路啊?!”
“小子,报上你家队长名号。让爷们看看,到底谁这么牛逼?!居然敢跟把漠北所有绿林好汉都不放在眼里?!”
最后一句,则纯属煽风点火了。一时间,竟然令所有马贼土匪都起了同仇敌忾之心。举刀的举刀,举枪的举枪,将小巴图团团围困在中央,大声威胁,“杀了他!杀了他,看他们队长敢不敢出来给他收尸!杀了他,杀他,给那个狗屁队长点颜色看看!杀了他,杀了他......”
小巴图却丝毫不觉得害怕,像看马戏团的狗熊一样,冷眼看着在自己身边骑着马跑来跑去的众贼,年青的脸上写满了不屑。直到对方自己闹腾的没意思了,才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老子来自黑石游击队!我家队长名叫张松龄!他说不喜欢你们在后边跟着。你们若是不服,尽管继续朝前走!失陪!”
说完话,也不管对方如何回应。抖动缰绳,就往圈子外边硬闯。再看围在他身边的那群土匪,一个个竟然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般,楞愣地坐在马背上,嘴里再说不出半个字。任由小巴图一人一马从他们身边走过,谁也没勇气伸手阻拦分毫!
直到小巴图走出了数百米远,突然间,有个以勇悍而出了名的土匪,伸长脖子在马背上破口大骂,“去你娘的!都是一个脑袋两条胳膊,谁怕谁?!老子还真不信这个邪了呢,老子......”
“啪!”没等他把煽动的话说完,脸上已经狠狠地挨了一记大耳光。漠北实力最强的一伙马贼的大当家,江湖人送外号飞天豹子的齐老大瞪圆了眼睛,大声呵斥道,“催命鬼,想死你自己去,别连累我们大伙!去年这时候张胖子和傅作义的人联手,先抄了德王的老家,然后掉头一路杀回了山西。小鬼子前后出动了好几个大队,都没能留下他。你凭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什么操性!”
“齐,齐爷,我,我只是气愤不过!”绰号催命鬼土匪挨了打,却不敢还手。捂着被抽肿了的半边脸,委委屈屈地解释,“他从咱们的地盘上经过,既不亮旗号,也不主动出面跟您老打招呼。随便派个小孩子出来.就把大伙给打发了....”
“是啊,就算他是张胖子,也太瞧不起人了吧!”
“齐爷,我们听您的。只要您一声令下,即便是拿人命去填,咱们也要把这口气给争回来!”马贼和土匪当中,胆子大的不止催命鬼一个。其他人从最初的惊慌回过心神之后,也纷纷开口,想要飞天豹子率领大伙讨回刚才丢失的面子。
谁料飞天豹子齐老大却根本不肯领情,狠狠朝地上吐了口吐沫,大声说道:“填个屁!把咱们这些人都填进去,也奈何不了人家分毫!再说了,即便填得赢,咱们就把脸找回来了?!人家是打鬼子的英雄,死后注定要进忠烈祠的!咱们帮着小鬼子干掉了他,咱们又成了是什么玩意儿!走,谁也不准再跟着。否则,即便张胖子没功夫收拾他,我飞天豹子也跟他不共戴天!!”
第三章 天与地
第三章天与地(十上)
做了土匪和马贼的,当然不是什么善类。然而能从“九一八事变”后一直坚持到现在还没被鬼子收编的,心中却或多或少都留着一点做人的底线。听飞天豹子说得坚决,便纷纷点头附和道:“是啊,就冲他张胖子敢跟小鬼子拼命,咱们今天让他一让也不打紧。反正风水轮流转,早晚还有再见面的时候!”
“这话在理!咱们不是怕了他张胖子,咱们是敬他是条好汉,敢跟小鬼子拼命!”
“豹爷说得对,咱们不给小鬼子帮忙!”
......
也有几名依旧不甘心放弃的顽匪,如催命鬼、阴阳眼之流,见大多数江湖同伙都打了退堂鼓,也没勇气再跟下去了。那张胖子可不是一般人,他当年之所以来到草原上,据说就是为了向汉奸县长朱二寻仇。从山西一直追到了黑石寨,最终在黑石城外隔着几百米远一枪爆了后者的脑袋。大伙如果今天不能齐心协力将他留下,就等于给自己招惹了一个杀星。没准哪天出门时就被他给盯上,稀里糊涂地就步了汉奸朱二的后尘。
既然不准备出手“打猎”了,众马贼和土匪们,也就没必要继续搅合在一块儿了。随便说了些“后会有期”之类的江湖场面话,各自催动坐骑,分道扬镳。转眼之间,就散了个干干净净。
而此刻小巴图才刚刚返回到队伍当中,还没来得及向张松龄覆命。众学子见到了,立刻众星捧月般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追问:“土匪居然真的走了?你到底跟他们说了些什么啊?他们这么听话!”
“他们把你围起来的时候,你害怕了么?我们都一直在担心你!”
“你胆子可真大!居然单枪匹马就走了一个来回!”
虽然刚才被上百把枪指着时,小巴图都没有紧张。但是在学子们连珠炮般一番追问下,他的额头上却渗出了汗珠来。特别是看到圆脸李芳那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心里头没来由得就直发颤,嘴巴里说出的话,也变得毫无伦次可言,“我,我,大队长让我说什么,我就说了什么!我才不怕呢!他们都是小鬼子的手下败将,我连小鬼子都杀过,当然不会怕他们!我,我告诉他们不要跟着,告诉他们,我家大队长不喜欢身后跟着一群尾巴。他们一开始很生气,但是我说我是黑石游击队的,我们队长就是张松龄,他们,他们就都不吭声了。他,他们不是怕我,是,是怕我们大队长!怕,我们大队长一枪揭了他的脑瓜盖儿!!”
“那也是你胆子大能沉得住气,当场就镇住了他们!”众学子们扭头看了张松龄一眼,不想让此人过分得意。然而在每个人的内心深处,却永远留下了一个黑黑胖胖的影子。特别是几个小女生,前几天因为青莲的出现而主动在心中产生的疏远感,瞬间变得极为单薄。仿佛轻轻向前走一步,就可以突破障碍,从此身边处处风光霁月。
非但年青学子们心里对张松龄充满了崇拜,从察北军分区派出来的骑兵连长老杨,看着身边这个高高大大的黑胖子,也是钦佩不已。随便打发一个弟兄出马,就能让近千土匪退避三舍。这威风,足以和古代的名将比肩了吧!而张胖子今年不过才二十出头,又刚刚通过了抗大的深造,假以时日,谁知道他能飞到多高?!
正感慨间,却听见张松龄笑了笑,大声向小巴图喊道:“你瞎咧咧什么?说话不过脑子!那些人不是怕我,是怕咱们背后的八路军。如果不是为了避免惊动了沿途的小鬼子,咱们只要将八路军的战旗举起来,他们早就跑得没影子了,哪里还会在咱们身后跟这么久?!赶紧归队,别一出了麒麟岭,就连最基本的组织纪律都忘了!”
“是,大队长——”小巴图吓得吐了吐舌头,用马头撞开挡在面前的坐骑,灰溜溜躲到其他游击队员身后去了,再也不敢跟学子们说话。杨连长等人见此,愈发觉得张松龄知道进退,不像某些同龄年青人那样,稍微取得一点儿成绩都得意忘形。
带着对小胖子的佩服,众人继续策马向北。一路上遇到任何事情,都本能地以小胖子的话为圭臬,绝不刻意给他制造麻烦。如此风餐露宿,迤逦而行。遇到不开眼的小股敌军就果断歼灭,不留任何活口。遇到大股的敌军则主动避让,凭着战马的机动性脱离接触。终于在十多天后,顺利抵达了此行的第二个中转站,锡林郭勒草原的小吉林河岔口。
张松龄去年带领游击队与傅作义部九十三团并肩作战时,曾经来过这一带,对周围的地形地貌记忆犹新。与军分区给的地图对照了一下,立即确定了具体接头位置。指了指距离河岔口不远处的一片松树林,低声命令:“巴图,带小王和小徐,去树林里搜索一下。如果遇到不认识的人,就问他,‘漫江碧透,百舸争流’的下一句是什么?无论他答得答不上,都将他请过来!”
“是!”小巴图答应一声,点起两名游击队员,策马便走。才离开大队五六十米远,耳畔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跟着,松树林中,二十余名骑着高头大马的蒙古汉子,结伴冲了出来。
当先一人,大约三十多岁年纪,身穿黑缎子面儿长袍,头戴貂皮圆帽,帽子正中央,有块拇指大的翡翠葱茏欲滴。胯下的马鞍上和坐骑的顶络上,也是镶金嵌银,极尽华贵之能事。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是个如假包换的蒙古贵族,在家里闲得头疼,带领随从四处沾花惹草来了!
看到满脸惊异的小巴图等人,这位蒙古贵族老爷也不拉住坐骑。在马背上笑了笑,大声道:“不用问了,我早就知道你们来了!下一句是‘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
说罢,又策马向着大队跑了一段,扬起头来,哈哈大笑着问道:“张松龄,张胖子在吗?是否还记得老哥哥我?!这两年天天听着你的名字,都快把我的耳朵磨出茧子来了!”
“您是.....?”张松龄先微微一愣,旋即想起自己第一次来草原时,路上遇到的那伙人。赶紧催动坐骑迎上前,大声回应,“怎么会不记得?咱们可是一起杀过野狼的!您是吴云起,吴老哥。我真没想到,前来接应的人居然是您!”
“哈哈,原本不是我。但我正好要去北边走亲戚,就跟军分区那边主动请缨,亲自跑过来了!”吴云起跳下坐骑,以蒙古人接待朋友的礼节,向张松龄张开双臂,“重新认识一下,我叫乌云起,吴云起是根据谐音取的汉名。所以,当年不能算是欺骗了你!”
“不算,不算!”张松龄也飞身下马,张开双臂走上前,与乌云起来了个大拥抱,然后用手在对方后背上轻轻拍打几下,笑着补充,“后来听说多伦那边有支八路军的队伍,大队长叫乌云起,我就已经猜到了是您。这回从军分区出发之前,在会议室的光荣榜上,还看过您的照片!”
“所以说,咱们哥俩有缘呢!”乌云起的性子里,带着蒙古人固有的豪爽。后退半步,拉着张松龄的手说道,“当年我在山里头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跟我可能是一路人。果然,现在,咱们终究还是走到了一起!”
“当年第一眼看到乌老哥你,我就觉得,你不可能是个普通蒙古商人!”张松龄也笑了笑,带着几分感慨回应。
当年在山中与对方相遇,他敏锐地从马车上闻到了枪油的气息。只不过当时敌我未明,没有戳破而已。现在回想起来,乌云起那次肯定是在替游击队运送枪械。沿途那么多道关卡挨个走过来,居然没被小鬼子抓到。这份本事和勇气,也着实令人赞叹。
正感慨间,骑兵连长老杨已经策马走了上来。在他身边跳下坐骑,举手向乌云起敬礼,“乌教官,二分队杨任仲向您问好!您,您还记得我么?”
“什么话?我怎么可能不记得?!”乌云起将手举到额边,大笑着还礼。“去年在军分区那边我教过的学生里边,你是进步最快一个!前两天在电报里见到你的名字,我还跟弟兄们说呢,这下简单了,你和张胖子都是老熟人。接头时绝对不会怕被别人骗了去!”
话虽然这样说,他却很快转过身,从战马的鞍子下取出了个做工精细的牛皮包来,从里边拿出几页文件,“你们两个看看,有什么问题没有?没有的话,咱们就正式开始交接!”
张松龄见此,也赶紧回到自家队伍中,从不备用坐骑的马鞍下取出自己所携带的交接文件,依照事先约定,交给乌云起审核。
文件审核工作很快就顺利完成,一众学子们,也被张松龄领到了乌云起面前,与他们的下半程护送者互相做了介绍。当所有交接手续结束之后,乌云起抬头看了看天,笑着提议:“一路都吃干粮,大家伙肯定都烦透了吧。先别忙着往回走,跟着我,我给你们找个地方打牙祭!”
“打牙祭?”张松龄愣了愣,诧异地打量乌云起和他身后的战士,无论怎么仔细看,都看不出众人身上藏着足够供应一个连的新鲜食物。
“你别忘了,我可是地道的蒙古人!”乌云起猜到张松龄在想什么,得意地笑了笑,带头跳上了马背,“跟我走吧!这里虽然是锡林郭勒,可也不是所有蒙古人,都愿意跟德王一道去给小鬼子当狗子!走吧,用不了多远。只要能找到下一片毡包,我就保证不会让大伙继续啃干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