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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酒徒     烽烟尽处txt下载     烽烟尽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章 重逢

    第四章重逢(七上)

    “好——!”四下里,响起一片喝彩之声。不光是刚刚弃暗投明的几位,正在附近忙着整理沙包的游击队老兵们,也都纷纷转过头来,冲着杜歪嘴连连鼓掌。

    杜歪嘴露了一次大脸,心中好生得意。迅速检查了一下弹仓,再度冲着目标附近扣动扳机,“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石块左侧的“直线”迅速延长,然后是石块的右侧。“哒哒哒,哒,喀嚓!”突然,机枪“哆嗦”了一下,子弹卡住了,枪口冒出一股油脂烧糊的蓝烟。(注1)“好——呃!”周围的喝彩声也顿时卡了壳,众人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好生尴尬。最为尴尬的还数杜歪嘴自己,没想到歪把子机枪关键时刻拉了稀,直臊面孔像猴子屁股一样红。从子弹箱中掏出一个细铁丝钩子,朝着装弹机里来回乱捅。然而他的歪把子就像犯了脾气的倔驴一般,就是不肯恢复正常。、“让我看看!”张松龄恰巧应方国强之邀赶过来看杜歪嘴试枪,见后者急得满头大汗,笑着推了他一把,低声商量!

    “让张队看看吧,他可是修枪的行家!”方国强也赶紧拍了下杜歪嘴的肩膀,笑着命令。

    杜歪嘴原本不愿意让别人动自己的宝贝机枪,但是从方国强对来人的称呼当中,却敏锐地感觉到了这个小黑胖子在游击队的地位非同寻常。想了想,讪讪地站起身,将机枪双手捧给张松龄,“让张队看笑话了!这枪,这枪原本是好好的。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情.....”

    “歪把子一直就这德行!”张松龄笑呵呵地将机枪接过来,横在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沙包上,“咔嚓!”“喀嚓!”三下五除二,就将其大卸八块。然后拿起铁丝钩轻轻一钩,就把卡住的子弹从枪膛里钩了出去。

    杜歪嘴被张松龄的一连串动作晃得眼花缭乱,红着脸,继续喃喃地解释,“我,我们平时,平时日本人,日本人不准我们随便拆枪。也,也没教过我们怎么拆!”

    “估计是小日本怕大伙看了里边的情况之后笑话他们抠门儿!”张松龄冲着枪管里边瞄了瞄,又看看其他零件,轻蔑地摇头。膛线已经快磨光了,供弹机和弹簧轴也磨得不成样子。即便每天都拆开了维护,这挺歪把子也用不了太长时间了。甚至是一场强度稍高些的战斗,就能令它彻底报废。

    凭着如此老旧的歪把子,杜歪嘴居然能在一百米之外打出条直线来。此人射击天分绝对非同一般的高。想到这一层,张松龄将机枪重新组装起来,随便朝地上一丢,转过头,冲着自己的通讯员王保国命令,“小王,带他们几个去老徐那换装!马上要打仗了,用这些破烂货怎么行?!”

    什么,破烂货?!杜歪嘴迅速弯下腰,将自己的旧机枪抱在怀里,敢怒不敢言。像这样的破烂货,整个自卫军一中队就有两挺。平素还都锁在仓库里,碰都不让人碰。而游击队的黑胖子居然想都不想就将其当垃圾给丢掉,这不是十足的败家子行为么?

    “他不是要换着法儿缴老子的械吧!”猛然间,有个危险的念头从杜歪嘴心中升起,吓得他脊背一僵,寒气迅速涌上头顶。“肯定是缴械!阵地已经被他们控制了,大伙初来乍到,用着既不习惯也不放心,所以干脆以预备队的名义集中起来,然后全体缴械!这姓方的太阴险了,简直就是条毒蛇。老子刚才居然还想抱他的大腿,这回......”

    正吓得浑身发冷的时候,通讯员小王笑着走了过来,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袖,低声道:“带上你的弟兄,跟我走吧!时间紧迫,小鬼子的大部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杀过来!”

    “嗯!”杜歪嘴朝方国强的位置看了一眼,从后者目光中,没看到任何解释和愧疚。只好无可奈何地答应一声,放下自己的宝贝机枪,跟着小王朝临时设立的供给点走去。

    才走了十几米,他就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儿了。传说中,八路军的地方部队都是叫花子,武器又老又破,并且还做不到人手一支。而眼前这支部队,手中的步枪却都有八成新甚至全新,子弹袋也装得鼓鼓囊囊。其中有好几个人,还正在摆弄一门小钢炮。不是小鬼子常用的那种短管掷弹筒,而是一线部队才配的九七式。迫击炮旁边的弹药箱子也是刚刚打开的,里边的炮弹倒映出刺眼的阳光。(注2)“这?他们不会跟九十三团那边混编了吧!”杜歪嘴愣了愣,迅速在心中给出“正确”答案。然而,很快,他又自己将这个答案给否定掉了。没有混编,双方的军装有明显的差别。九十三团是正规军,臂章、领花、帽徽都很齐全。而游击队这边,虽然服装也很齐整,却没有明显的军衔标记。军帽前面,也都只是简单缝着的两个小扣子。

    “到了!”正看得百思不解间,耳畔又传来了通讯员小王的声音,“大伙在这儿稍等,不要乱跑。我去跟徐大哥汇报一声,就能带你们去拿枪了!”

    “好吧!”杜歪嘴此刻是人在矮沿下,不得不低头。蔫蔫地回应了一声,停住脚步,等待接受命运的安排。大约在两分钟之后,他看到小王又快步地跑了回来,兴冲冲地招呼:“走吧,老徐已经把武器给你们准备好了。大伙赶紧跟我去领!”

    “真的不是缴械?!”杜歪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犹豫了一下,快速在了小王的身后。其他十几名弟兄也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跟着杜歪嘴一道走进临时帐篷里。刚一进门,就被里边的情景晃得倒吸一口冷气!

    呀!这哪里是什么临时补给点儿,简直是个小型军火库。上百支枪械整整齐齐地架在一起,随便抄一支出来,都比大伙原来用的那些新好几倍。特别是摆在帐篷中央的那两挺轻机枪,居然枪管上的油布包都没去掉,明显是从没使用过的全新家伙!

    “这挺机枪给你!”小王抄起两挺歪把子之一,信手递给了杜歪嘴。“副射手不配步枪,到那边拿一支王八盒子。其他人,每人一杆三八大盖儿,不准挑,看上哪支就拿哪支。拿完了到老徐的本子上登记!”

    “这.......”杜歪嘴已经找不到自己身在何处了,小心翼翼地抱着全新的歪把子,仿佛被幸福砸晕了的新郎倌,“这个真是给我的?!我,我刚加入游击队,寸,寸功未立........”

    “咱们张队什么时候看错过人!”通讯员小王笑了笑,满脸自豪,“他让我带你来领机枪,肯定是觉得你是块做机枪手的料子。什么新来不新来的,咱们游击队没那规矩。一会打仗的时候,你记得别给他丢脸就行了!!”

    “一定,一定!”杜歪嘴抱着机枪,点头如啄米。其他跟他一道加入游击队的弟兄,表现也都跟他差不多。将至少有九成新的三八大盖抱在怀里,摸了又摸,唯恐自己是在做梦,一放手,步枪就长了翅膀飞走!

    “机枪手抬一箱子子弹走,其他人,每人限领四十发!一会儿打起来时,记得节约着用。放心,只要你们不胡乱开枪,听从指挥。四十发子弹肯定用不完!”通讯员小王想了想,再以老兵的身份度发号施令!

    他说话时,声音很高,隐隐还带着几分自得。但是杜歪嘴等人听了,却没觉得任何不妥。加入游击队第一天就能领到枪,并且还是九成新的。这待遇,可是比当皇协军时还强许多,人家小王语气狂一点儿算什么?!毕竟装备如此好的土八路,全天下也没几支,人家的确有狂的资本!

    只是在领枪的本子上签字时,众人又一次为了难。杜歪嘴只能勉强写出自己的姓,其他众位弟兄,则连自己的姓都不会写,只能红着脸问老徐能不能按手印儿。通讯员小王见状,少不得又替大伙把名字签好,然后放下笔,带着几分得意说道:“走吧,赶紧回去抓紧时间熟悉武器。打仗的时候,可不能再像刚才那样出篓子!”

    “不会了,不会了!”杜歪嘴摩挲着枪管上的黄油,信誓旦旦。“这么新的枪,我,我要是再把它给使出毛病来,我,我就是王八蛋!我,我发誓!”

    “噗!”小王被他赌咒发誓的模样给逗乐,一边走,一边咧着嘴回应,“你别忙着发誓。小鬼子的机枪娇贵,新的照样会出毛病。你回去之后,赶紧找个人熟悉一下,怎么拆卸这东西。别光会开枪画直线,那不算啥稀罕本事。你得跟咱们张队那样,打得准,修得好,拿眼睛一瞄,就知道毛病出在哪里,怎么解决!”

    “嗯,嗯!我马上学,马上学。”杜歪嘴红着脸连连点头。随即,又带着几分心虚问道:“那,那个帐篷里,不是还有一挺歪把子么?怎么没,没发下去?!”

    “你以为是个人就能当机枪手啊!”通讯员小王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不屑地数落,“你以为机枪手随便拉一个人就能当啊!那得有相当的天分。否则,咱们的子弹全靠缴获,哪供得起他们lang费。你小子是走了大运,先被方政委看好,又被咱们张队当成了重点培养对象,才立刻发了歪把子!”

    “啊——!”杜歪嘴受宠若惊,脸上的刀疤兴奋得直发红,“张,张队是哪个啊?是刚才那个黑黑的大胖子么?他,他跟方政委,是什么,什么关系?!谁指挥谁。您别生气,我只是好奇,好奇!”

    “张队就是咱们黑石游击队的大队长!方政委今年才来,你说该谁指挥谁?!”通讯员小王又看了他一眼,不屑地数落。“既然加入了游击队,就把当以前学的那一套收起来。咱们这边,只看谁有真本事,不讲究溜须拍马!”

    注1:歪把子机枪质量可靠性差,为了减少战斗中的故障率,必须用油刷往子弹上涂油。即便如此,据二战时美方实验数据,歪把子也很难达到连续五百发射击不出故障的水准。

    注2:小钢炮。抗战期间,各地游击队对小钢炮的定义比较混乱。有的将九七式80毫米轻迫击炮称为小钢炮。有的则将掷弹筒也称为小钢炮。

第四章 重逢 (七 中)

    第四章重逢(七中)

    “嘿嘿,嘿嘿!”杜歪嘴干笑着点头,心中却对小王的说法嗤之以鼻。只看谁有真本事,不讲究溜须拍马!怎么可能?!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种地方?!正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当年梁山一百单八将还得分谁跟宋哥哥关系近呢,更何况是八路军这么大的规模?!

    不过,小王的话,也不是对他毫无用途。至少,他从中敏锐地探听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在黑石游击大队里头,大队长张胖子的威信和资历都远远高于自己刚刚结识的方政委。但是方政委的背后可能还站着一个大靠山,否则,也不会被直接从别处调过来坐游击队的第二把金交椅!

    一边小心翼翼地从小王嘴里套着游击队的内部情况,一边快步往回走。转眼就回到了工事西南角处,众人原来负责的防御位置。张松龄和方国强两个却已经去别处巡视了,等在那里的,换成了一名娃娃脸的少年。见到小王陪着杜歪嘴走了回来,此人立刻伸出手,自我介绍:“你就是杜德财同志吧,我是季平。张队长命令我在这里等你!”

    “让,让你久等了!”杜歪嘴不知道对方的来意,愣了愣,将沾满油脂的大手子在裤子上蹭了蹭,与对方伸过来的右手相握。“对!我,我就是杜德财,你,你叫我杜歪嘴,或者杜歪都行!”

    “咱们游击队,不准给人起侮辱性外号!如果你不习惯被人直呼性姓名的话,我还是叫你老杜好了!”季平摇摇头,笑着补充,“当然,你也可以叫我小季!或者季平!”

    “季,季平同志!”杜歪嘴点点头,结结巴巴地答应。张队长和方政委两个把季平摆在这里等自己,肯定是有什么特别用意。但是对方不说,他也不敢直接发问。只紧张得心里头一阵阵发虚,几颗豆大汗珠从鬓角处渗了出来。

    仿佛猜到杜歪嘴心中的想法,季平笑了笑,主动解释,“是这样的。鉴于你们几个杀敌报国的积极性非常高,彼此之间又非常熟悉。张队长和方政委商量了一下,决定将你们几个直接编成一个特别小队。小队长就由老杜你来担任,我暂时留下给你当助手!”

    “这,这......”加入游击队第一天就当上了小队长,杜歪嘴又惊又喜,红着脸,大声谦虚,“这,队长和政委真是太抬举我了。我怕辜负了他们的信任。这,这个特别小队的小队长,还是小季哥你来当吧,我给你当队副就行!”

    “你比我更熟悉同志们的情况!”季平笑着摆摆手,大声回应,“再说,我留在这里,也只是个临时安排。目的只是帮你尽快熟悉情况,适应环境。等你的特别小队能完全融入游击队这个大家庭,我就得调回原来的岗位。”

    “那,那,我,我就.......,我就谢队长和政委的抬爱了!”杜歪嘴原本也只是跟季平客气一下,听后者今后还会另有他用,也就彻底放了心。冲着远处的临时指挥部的做了个揖,正式宣布走马上任。

    但是凭着以前在伪军中当小头目的经验,他在心中暗暗提醒自己要摆正位置,千万别得罪了眼前这位娃娃脸的副手。以免后者行使“监军”职责,悄悄地向队长和政委打自己的小报告,让自己今后在游击队无法继续进步。

    特别小队的其他成员都是杜歪嘴的铁杆,一向以他的马首是瞻。见自家老大对新来的娃娃脸礼敬有加,也跟着“小季哥长,小季哥短”地叫得亲切。很快,大伙跟娃娃脸季平熟识了,彼此之间仿佛没有半点儿隔阂。

    娃娃脸小季也很快进入了角色,见大伙抱着新枪无所事事,就笑了笑,低声提议:“虽然咱们这块距离大桥比较远,肯定不会是小鬼子的进攻重点。但工事最好再加强一下。否则一会打起来时,恐怕扛不住小鬼子的炮轰!”

    “季队长说得算!”杜歪嘴痛快地一挥手,大声决定,“我们几个都是外行。具体该怎么加强,你尽管说出来。我们几个负责出力气就是!”

    “高度已经够了,主要是工事的厚度、顶部构造、还有曲折角度......”季平弯下腰,一边重新整理身前构成工事的沙包,一边给众人示范,“我看阵地后边还扔着不少空草袋子,大伙再去拿一些装沙包。然后将沙包像这样加厚,再把最上方的两层沙包横着摆,将工事内侧摆出个能将身体藏进去的地方。然后,再这样,把外边这几个沙包搬开,放在里边,人为地摆出个凹凸来。这样,能减少射击时的死角。机枪架在上面,也可以随时调整方向.......”

    杜歪嘴等人满脸佩服,赶紧动手依照季平的提议改进工事。在忙忙碌碌中时间过得飞快,等他们终于将自己驻守的这段工事改得与其他各段一样了,远处隐隐地也传来了马嘶声。数百名鬼子,押着临时抓来的民夫和在沿途中强行征用的马车,牲口,浩浩荡荡朝杨家桥杀了过来!

    “日本人,日本人来了!”尽管事先已经做好了充足的思想准备,见到熟悉的膏药旗,第一特别小队的“新丁”们,还是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连串惊呼。随即以最快速度将身体藏在了工事后,面孔瞬间一片惨白。

    “别怕,离咱们远着呢!”副队长季平伸手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名战士从战壕后拉起来,拍了拍此人的肩膀,笑着安慰,“你尽管站在这里看热闹。小鬼子的战术非常死板。接下来要先设置指挥部,物资屯放点儿,排定作战时的次序。然后才会正式发起进攻!”

    “都给老子站起来!别丢人现眼!”小队长杜歪嘴也从身边拎起一名弟兄,强行往工事上推,“站好,别动!你扭头看看别人,再看看自己!都是一个鼻子俩眼睛,其他小队的弟兄们都没把小鬼子当个豆儿看,你们他娘的怎么好意思装孬种!”

    “我们没孬,真的没孬!”其他队员讪讪地回应着,从工事后站直身体,重新向河对岸观望。果然,小鬼子在好几里地外就慢慢停住了脚步。然后就是一阵鸡飞狗跳地忙活,先用刺刀逼着民夫们将马车和牲口背的物资卸下,集中到一处相对安全的地方。然后又将民夫们赶到一边,集中关押。再整理队形,检查枪支状况,补充弹药。如是种种,差不多忙碌了半个钟头,才分成左中右三个团伙,缓缓朝杨家大桥压了过来。

    “等会儿除了杜队长的机枪外,其他人先不要开火!”目测了一下桥面到自己的距离,季平非常自然地叮嘱,“桥面太窄,小鬼子一次投入不了多少人。有一中队和独立营的三排堵在正面就足够了。咱们这边,主要负责提供火力支援,并且负责捡漏儿。大伙等机枪扫射的间歇,步枪再集中朝桥上开火。不要打对岸的鬼子,距离太远,很难瞄正他们!”

    “不愧是队长和政委的心腹,真他娘的够种!”对季平的建议,杜歪嘴听了个稀里糊涂。但是对此人的胆气,却是由衷的佩服。马上就要跟小鬼子见真章了,娃娃脸说话的语调居然一点儿变化都没有。仿佛对岸那四五百名鬼子都是手无寸铁的牧民一般,根本对这边构不成任何威胁!

    “靠,老子的一把年纪,真是活到狗儿身上了!”其他“新兵”们也向季平施注目礼,满脸感慨。娃娃脸的年纪肯定不到二十,却仿佛经历了过上百次战斗一般,浑身上下不见半点儿紧张。而自己这些人虽然号称**湖,却要用上吃奶的力气,才能将步枪端稳,两条腿也抖得几乎不听使唤。两相比较,真是该买块豆腐一头撞死在上面!

    “老杜,你的机枪不受限制!”正当大伙佩服得五体投地间,季平朝临时指挥部方向瞭望了几眼,又镇定地吩咐,“张队长那边打出了旗语,让距离桥面比较远的火力点,自行寻找杀伤目标。你手中这杆歪把子的有效射程是六百米,前面的河道大概是四百五六十米宽。小鬼子一会儿,肯定会在靠近河岸的地方布置火力点儿。如果你有把握的话,尽管将发现的火力点儿敲掉。”

    “行!你等着看好戏吧!”杜歪嘴挥了下拳头,咬牙切齿地说道。甭说五百来米,平素训练中,连更远的目标,他都用原来那挺破烂货打中过。这次有了全新家伙,怎么着也得在全大队的弟兄们面前露一小手。

    “射击要领我就不说了!你们都不是第一次摸枪,估计比我还在行!”季平又笑着提醒了一句,抄起步枪,开始慢慢调整枪身上的射击标尺。

    三八大盖儿的有效射程为四百五十米,标尺最大射程可达两千四。但是在实战当中,却很少有人真的会瞄准三百米外的目标开火。第一,那么远的距离,很难命中目标。第二,人的眼睛在紧紧盯住太远的目标时,也容易疲劳过度。隔着四五百米就向敌人开火,非但能消灭他们。当敌人真的杀到近前时,反而会因为视觉的模糊,失去了一枪必杀的机会!(注1)见上面派下来的副队长如此镇定,特别小队的“新兵”们,也都慢慢冷静了下来。一个个将步枪架在工事上,学着娃娃脸的样子,慢慢调整射击标尺,适应战场气氛。在步枪的准星当中,小鬼子的身影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与之相伴的,是一阵阵呜里哇啦的嚎叫。仿佛受伤的野兽,对着猎人露出发黄的獠牙。

    注1:三八大盖以精度高,弹道稳定而著称。抗战初期,鬼子精锐甚至能用该枪在七百米外发起集群攻击,三百米左右进行精确点杀。但能发挥出如此高超射击水平的精锐并不常见。一般攻击都是在三百米左右,甚至二百米内开始。八路军因为枪支老旧,子弹匮乏,攻击发起距离更近。通常有五十米内才开火,三次开枪就冲出去拼刺刀的传统。

第四章 重逢 拢

    第四章重逢(七下)

    “趴下,把身体伏低!”娃娃脸季平突然大喊了一声,扯住身体两侧距离自己最近的弟兄,快速将头趴在了沙包后.

    杜歪嘴等人被吓得一哆嗦,赶紧抱着枪蹲下身体,同时尽量将头向沙包后面藏。紧跟着,大伙就听到了一阵剧烈的步枪齐射声,“呯、呯、呯、呯”“呯呯呯!”“啾啾啾啾”子弹带着呼啸从头顶掠过,刺得人脊背处一阵阵发麻。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当当当,当当当当”河对岸的轻重机枪也同时发出凄厉的吼叫,成排的子弹打在沙包外侧,震得工事瑟瑟发抖。干草编织的袋子承受不住子弹的灼热,散发出一股焦糊味道。有些被反复射中的位置,甚至冒起了缕缕青烟。蒸腾的烟雾下,金黄色的河沙从草袋的破洞处滚滚淌出,就像伤口在不停地淌血!

    一个名叫马三贵的“新丁”被子弹声吵得忍无可忍,一挺腰就要举枪还击。脑袋刚刚往起一抬,就被季平用巴掌狠狠压了回去,“别找死!你敢露头,他们就十几个打你一个!”

    话音未落,马三贵头顶处的沙包就被无数颗子弹击中,湿润的河沙袋子的破洞飞溅出来,落了大伙满头满脸。

    “这支鬼子是精锐!”见马三贵没有受伤,季平长长地舒了口气,低声向大伙解释,“远距离齐射,一般人根本打不了这么准!不过......”

    笑了笑,他又快速补充,“这招最大的作用是吓唬人!只要咱们不露头,子弹的穿透力再强,也穿不透两层沙包。大伙稍微忍忍,用不了多久,小鬼子自己就泄气了!他们远道而来,没有太多的子弹lang费!”

    “他们作战时,通常每人携带一百二十发子弹!够打好一阵子呢!”因为过于紧张,杜歪嘴想都没想,低声反驳。话说完了,才意识到对方是大队长派来的“监军”,心里登时一哆嗦,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极其尴尬。

    谁料季明压根儿没有觉得受了冒犯,点点头,笑着回应,“的确,小鬼子的步兵有三个弹药盒,前腰两个,每个三十发容量。后腰一个,六十发容量。像现在这样打,的确够用上好一阵子。但是他们的上司绝对不准许他们一直在这么远的距离上瞎耽误功夫。而他们眼睛和精神,也受不了长时间的高度紧张!”

    “那倒是!”杜歪嘴想了想,心虚的点头。远距离射击是个非常耗神的活计,非但要救眼睛一直盯着目标,精神也绷得紧紧的,片刻不能松懈。以他自己为例子,平素训练中瞄着五百米外的靶子打上二十来枪就累得两眼模糊了,小鬼子虽然训练有素,同样高强度的射击,估计最多也就能坚持三十来枪左右。况且他们还要保存下绝大大部分体力和精力,留待夺取大桥控制权使用。

    话音未落,河对岸的枪声已经稀落了下来。紧跟着,大伙耳畔迅速恢复清静。除了几挺重机枪还在单调地咆哮之外,其余武器全部停止了射击。

    “奶奶的!”杜歪嘴吐了口沙子,就想用自己的轻机枪还以颜色。没等他站起身,季平那胖乎乎的手掌已经又按了过来,“别着急,应该还有一轮火炮试射。大伙把身体蹲得再低一下,以免被弹片所伤!”

    “嗖——!”“嗖——”仿佛在跟季平的话相呼应,两枚炮弹凌空而至。一左一右落在工事外侧东北和西南两个边缘,“轰!”地一声炸开,溅起滚滚烟尘。

    “噼里啪啦!”无数被炮弹炸起的石头籽儿从半空中落下来,砸在杜歪嘴的屁股上,疼得他不停地倒吸冷气。由于预先按照季平的要求重新修整了工事,整个特别小队里边没有任何人被弹片波及。然而,九二式步兵炮的高爆弹药在近距离爆炸产生的冲击波,还是震得大伙五腑六脏一阵翻滚,脸色瞬间都变得煞白煞白!

    “这招叫交叉试射!”唯一没有被炮击吓变脸色的唯有季平,用手拍了拍大伙身前身后的沙包,不屑地说道:“小鬼子在向咱们示威呢。一左一右两发炮弹,意思就是,他们的炮兵可以攻击两个落点之内的任意地方。不用管它,咱们修的这种工事,有非常出色的防炮功能。已经经历过无数次实战检验了,除非小鬼子把炮弹正砸在咱们脑门子上,否则,对咱们任何威胁都没有!”

    “那,那要是小鬼子的炮弹砸巧了呢!”马三贵胆子最小,嘴巴也最“贱”,拍打着身上的泥土,期期艾艾地追问。

    “闭上你的乌鸦嘴嘴!”“就是!想死你自己蹦工事外边去,别拖累我们!”杜歪嘴等人又羞又怒,瞪着马三贵大声数落。丢人,有这么一个胆小鬼在,这回大伙丢人可是丢到姥姥家了!本来大伙刚才的表现,已经被娃娃脸季平给比到沟里头去了,这回,又被马三贵这个胆小鬼狠狠往脸色踹了几脚。今后,整个特别小队里,谁还有资格直着腰跟娃娃脸说话?!

    “没事儿!”好像早就料到有人会紧张到口不择言的地步,娃娃脸季平笑了笑,低声安慰,“咱们游击队是唯物主义者,不讲究什么口彩。你们看,这个工事前面的沙包比后边沙包高出了半米,小鬼子的炮弹走的是平滑曲线,只要下落时高过了前面的沙包,通常就会落到工事之外。”

    “啊,真是!刚才修的时候,我都没注意到!”众人伸着胳膊比量了一下,果然发现身体前后两侧的沙包高度不一样。心中紧张立刻就减少了一半儿,望向娃娃脸的目光,也愈发地充满了佩服。

    “万一不幸被炮弹正砸巧了!”季平看了马三贵一眼,笑着补充,“其实也没什么好怕的。那么大的炮弹砸下来,脑袋早就砸成烂西瓜了。谁还顾得上怕!”

    “轰——!”包括马三贵之内,所有特别小队的成员都被逗得放声大笑。一瞬间,觉得跟日本人打仗,也就是那么一回事情。你有你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只要招数用对了,就可能将对方的威胁降低到最小。

    “轰!”“轰!”“轰!”“轰!”更多的炮弹从半空中落下,炸起滚滚浓烟。特别小队的“新丁”们迅速收起笑声,学着季平的样子,抱着枪,将身体藏进顶层沙包下的凹陷处,继续静静等待。脚下的大地在晃动,身前的沙包也在晃动,他们的心里头,却已经不像先前那样紧张。正所谓难的不会,会的不难。如果大伙都有娃娃脸季平这样的本事,小鬼子未必能占得到多少便宜。

    “大伙注意看老兵们的反应!”不愧是大队长亲自派下来的人,娃娃脸季平似乎一点也不在乎工事外的动静。将手搭在嘴巴上,声音足以压过炮弹的爆炸,“小鬼子一个大队里边,只有两门九二式步兵炮。打不了多久就得停下来冷却炮管。老兵们等的就是这个时间,炮声一停,立刻向鬼子的步兵发起反击!”

    “噢,原来这里边也有学问!”杜歪嘴等人连连点头,小心翼翼地将身体从工事内壁上撑起一些,将目光转向距离自己最近的几个游击小队。只见老兵们一个个眯缝着眼睛,肩膀靠着沙包,仿佛老僧入定。

    然而他们的耳朵却始终在微微地颤动,仿佛在默默地计算炮击的次数。当炮击声突然结束,还没等天空中的石头籽儿落完,他们已经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将武器重新架在了沙包上方。“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一挺鸡腿子重机枪率发出了怒吼,紧跟着,是几挺歪把子,数道火蛇穿过炮弹炸起的烟尘朝大桥上扫了过去,带起一片鬼哭狼嚎。

    “小鬼子摸上来了!”杜歪嘴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赶紧架起机枪,用准星寻找目标。特别小队的其他弟兄也纷纷跳起来,用枪口指向记忆中的桥面位置。眼前是漫天黄沙,根本看不清楚小鬼子在哪里。但是从中弹者的惨叫声判断,敌人已经借助火炮的掩护,悄悄地摸到了距离大伙非常近的地方,随时都可能从烟尘中钻出来,举起明晃晃的刺刀!

    “别紧张!”娃娃脸的声音再度响起,如同定心丸般,安抚着大伙的神经,“工事前三十米处埋了诡雷。诡雷没响,说明敌人还没杀到那个位置。小鬼子用炮兵掩护步兵进攻是惯用伎俩,咱们张队早就给他们挖好的陷阱!”

    饶是如此,还有不少人已经扣动了扳机。“呯呯呯”,子弹打进厚厚的烟尘当中,没有起到任何效果。杜歪嘴见状,少不得将机枪放下,跳到弟兄们身后,照着每个人屁股狠踹,“别乱开枪,别乱开枪,听季队长的!他刚才不是告诉过你们该怎么打么?都给我争点儿气,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

    “别乱跑!”季平一把拉住杜歪嘴胳膊,大声提醒。“当心流弹!”

    “我只是看着他们.....”杜歪嘴扭过头,试图解释自己的意图。一句话没等说完,身体突然晃了晃,有股鲜血泉水般从胸口处喷了出来!

第四章 重逢

    第四章重逢(八上)

    “杜,杜歪就这么死了?!”很多年之后,张约翰从自家祖父张松龄嘴里听到杨家桥之战时,忍不住大声追问.

    虽然在祖父的故事当中,杜歪嘴所占的篇幅很短。但是这个人却给张约翰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胆大、市侩、聪明,并且野心勃勃。这才更符合他被自由世界熏陶出来的审美观,才让他觉得真实。而先前无论是王胡子、赵天龙还是当年的祖父,都更像是生活在传说里的圣徒。

    “没有!他的身体很远比一般人结实!运气也比一般人好得多!”在自家晚辈祈求的目光当中,张松龄摇了摇头,微笑着回答,“那颗流弹打中了他的肋骨,卡在了上面。伤口乍一看血肉模糊,实际上里边的内脏一点儿事情都没有!!”

    “噢!我忘了他当过土匪,体质远比普通人好了!”张约翰提在嗓子眼儿的心彻底落回肚子内,想了想,自己给出补充,“那个时代在中国也买不到抗菌素,估计病菌还没产生耐药性!”

    “应该也有你说的两种因素在内吧!”张松龄想了想,对孙子的分析表示赞同。“对了,前年我给介绍到你家借宿的那个小家伙,就是你歪嘴爷爷的亲孙子!”

    “您说的是杜宾?!”张约翰立刻从记忆里翻出来一个桀骜不驯的年青人,满脸诧异。他之所以对此人印象深刻,不仅仅由于此人的名字实在有些搞笑,而且由于此人出手绝对阔绰。在大学里当讲师的父亲,接到祖父的电话之后,还与母亲为了到底准许从中国偏远地区来的客人在自己家中借住一个月或者三个月的事情争论过好几回。哪想到从机场接到杜宾的第三天,此人就被一家中国公司的驻美分公司从家里接走了。随后没几天,就用现款在著名的富人区买了栋占地八百余平方米的豪宅。当张约翰再见到此人时,已经过第二年圣诞节。来给父亲拜年的杜宾开着一辆油耗高达二十二升的悍马,从头到家一色范思哲,看上去要多拉风有多拉风!

    客人走后,已经在美国生活了很多年的父亲,再度开始于妻子面前抱怨起祖父的迂阔。让一个拿干薪养家的穷讲师,接待一名如假包换的阔佬,不是故意给人添堵么?!您老人家看我不顺眼,也没必要用这种办法来打击人啊!有本事你别那么早离休,也给我安排个市委书记干干啊。哪怕是个县级市的市委书记,我也不用买个校区房还得用贷款,并且债务一背就是三十年!

    那也是促使张约翰决定回国一趟,彻底了解祖父当年经历的几个主要原因之一。他不明白,父亲嘴里那个狂热且教条的祖父,怎么会有如此阔气的朋友?!父亲嘴里那个既不**又不廉洁的故国,怎么会在二十世纪末期焕发出如此惊人的活力?!按照政治学家和经济学家的预测,她应该已经崩溃了好几次才对。谁能想到她却一直大步向前走着,并且还有越走越快,越走越结实的奇迹!

    他把所有疑问藏在心底,一直没有向爷爷寻求答案。他希望用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来了解这个国家,这个民族,以及自己的家族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到二十世纪末所走过的真实历程。他对这段在图书观里已经被渲染得五颜六色的历史充满了好奇。他在不知不觉当中就沉迷了进去,成了一个并不纯粹的观察者和记录者。并且在不知不觉地间从爷爷略显啰嗦的讲述里,挖掘出一个又一个伟岸的身影,结合自己的主观臆想,将他们复原得栩栩如生!

    “那一仗没打多长时间,九十三团的主力很快就赶过来了。随军医生给杜歪嘴动了手术,把子弹挖出来之后,不到半个月他就又活蹦乱跳了!”猜不到自家晚辈此刻心里的想法,张松龄还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当中,拍打着手边的大桥栏杆,絮絮地补充。

    桥不是杨家集那座,水也不是察察哈尔南部那条。但是浑浊的河水和两岸干渴的土地,却与当年是同样颜色。在他的记忆里,那场短促激烈的战斗,是与晋绥军九十三团最后的一次并肩作战。下一次他与邵雍等人再见面,已经是八年之后的张家口。接下来的平津战役,东北野战军和华北军区第二、第三兵团,各路地方武装,以伤亡四万人的代价,迫降了傅作义将军指挥的十三个军五十个师共五十二万余众,彻底锁定了国共之争的胜局!

    “九十三团很快就上来了?那日本人的下村大队呢,又被你们给全歼了?!”张约翰的目光焦点始终和自家祖父不一样,愣了愣,大声追问。

    “跑了!”张松龄笑着耸肩,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自豪,“没等九十三团赶到,就跑掉了。不愧绰号是‘跑不死的下村大队’,撤退得非常迅速果断,让人根本来不及去追!”

    “跑了?!”曾经在太平洋战场上发动过神风攻击的日军,居然也会临阵脱逃!这个事实再度令张约翰大跌眼镜。他以前接触到的影视和文学作品里头,无论是中国作家写的,还是美国作家写的,日军都是勇敢和古板的代名词。打仗之时明知道失败已经不可挽回,也要死撑到底,绝不做任何变通和退缩选择!谁料在自家祖父这里,当年的日本军队和其他国家的军队也没什么两样,居然也会坐视友军被全歼却见死不救,也会虚报战果、遮掩自家损失,也会临阵脱逃,并且还为之寻找出许多漂亮借口。

    “当然跑了!”那天的情景,令张松龄每次回忆起来都得意洋洋,“前方是我们和骑兵营,两家算在一起总兵力已经不比他差多少,身后还有九十三团正迅速往桥这边赶。如果下村大队再不逃的话,不是自己找死么?!”

    “那你们从此就彻底脱离险境了吧?!”张约翰的情绪受到了祖父的感染,笑呵呵地推断。

    “没有!”张松龄轻轻叹了口气,脸上的笑容渐渐黯淡,“当年集宁附近有两条河,过了七金河之后,还有一条纳林河。晋军骑一师堵住了纳林河大桥,勒令我们和九十三团就地接受改编!”(注1)注1:晋军骑一师,阎锡山麾下精锐。在抗战初期曾经立下不少战功。1940年师长赵瑞奉命与日军接触,商讨“和平共存”大计。1942年在山西净化与日军作战时失败被围,全师奉命投敌。被改编为山西剿**。日本战败后,该师回归阎锡山旗下。太原战役前夕,赵瑞不看好阎锡山的前途,阵前倒戈!

第四章 重逢 (八 中)

    第四章重逢(八中)

    下村大队来得快,去得也急。接连四次冲锋都没能抢下杨家桥,立刻果断地选择了放弃。先用火炮冲着对岸一阵狂轰滥炸,然后借着硝烟的掩护,抬起伤员,赶着抢来的马车和牲口,扬长而去。

    直到望远镜中的视野重新变得清晰,正在等着迎接第五轮进攻的张松龄才发觉情况不太对劲儿。再想组织人手尾随追杀,哪里还来得及?!光是将弟兄们从工事后拉出来重新集中,恐怕就得花费小半个钟头。更何况先前为了阻挡小鬼子的脚步,方国强还带着游击队员们在在桥头附近埋下了密密麻麻的诡雷!

    “不要脸,真不真要脸!还一线精锐呢,狗屁!跑路的速度倒是一流!!”骑兵营长邵雍握起的拳头无处可砸,被憋得跳着叫大骂。

    “是够不要脸的!”副营长许地丁抢过望远镜朝对岸看了看,笑着摇头。他的求战之心没有邵雍那样热切,但是,此刻也觉得浑身上下说不出的别扭。

    “早知道这样,当初咱们就该在对岸隐藏一小队骑兵!”

    “可不是么?要是有一支骑兵现在尾随追杀,至少能把那两门九二式给留下来!”其他独立营的参谋们也议论纷纷。

    按照众人预先估测,下村敏雄发觉杨家桥被占,肯定会不惜任何代价来与大伙争夺大桥的控制权。接下来,黑石游击队和骑兵营就能利用大桥黏住对方,等九十三团从后边赶到,前后夹击,将下村大队一举全歼。

    谁料小鬼子没等伤筋动骨就果断逃走了,大伙先前精心准备的那些防御手段就全都落到了空处。这滋味,就像举着铁盾准备硬抗一记重锤,最后却只等到了一根芦苇棒槌,就甭提心里头有多空得难受了。

    听到手下参谋们的议论,骑兵营长邵雍愈发觉得烦躁。将头迅速转向张松龄,大声询问,“张队,你们游击队当时埋地雷时,标记做得明显不明显?!能不能以最快速度清理出一条通道来?!我是说,不用把地雷全挖走,只要有条可以让人牵着马通过的道路就行!我派一个连的弟兄过去,说不定能打下村敏雄个措手不及!”

    接连问了三遍,也没得到张松龄的回应。再仔细看,却发现后者的眼睛死死盯在地图上,两只瞳仁半晌都没有挪动分毫。

    “喂,张队!我的张大队长!你又看出什么问题来了?!你到是说句话啊,我在这等着呢!咱们到底能不能派人追上去骚扰一番?!怎么着也不能让下村大队走得如此轻松!”骑兵营长邵雍瞬间心里一紧,先前的烦躁感觉如潮水一般迅速消退。张胖子的战场感觉是出了名的灵敏,这一点,他在以前的合作中,就已经充分领教过了。如今刚刚打了一场胜仗,张胖子却把眉头皱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肯定是又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不能追!”接连又问了两遍,张松龄才终于回过神来,摇摇头,低声回应:“通道肯定能清理出一条来,但是咱们不能追!下村大队退得很从容,未必没有引诱咱们追上去的企图!况且弟兄们昨夜赶了几十里的路,途中还跟秋田中队打了一场恶战,体力已经用到了极限!”

    “是啊,强弩之末不穿鲁缟!下村大队只攻了四轮,远没到了伤筋动骨的地步。而咱们这边,却是人困马乏!”听张松龄说出了自己的意见,方国强也连忙在旁边大声补充。作为政委,他从不干扰张松龄的指挥。特别是当有外人在场的时候,更是会竭尽全力地维护后者的权威。

    “那算什么恶战啊!咱们拿刀砍,小鬼子抱着脑袋逃,能消耗多少体力!”副营长许地丁对张松龄和方国强两人的说法很不以为然,摇摇头,低声反驳。

    “关键是,眼下咱们根本没有扩大战果必要!”张松龄笑了笑,不软不硬地补充,“即便下村大队的撤退不是圈套,咱们这边派出去的人少了,根本奈何不了他。派得人太多了,万一大桥有失,咱们没法向祁团长交代!”

    “那倒是!”骑兵营长邵雍想了想,无奈地点头。此时此刻,最稳妥的选择就是坚守大桥,继续等待九十三团主力的抵达。至于其他锦上添花的事情,的确属于可有可无。并且万一不小心上了小鬼子的当,把先前赚到的功劳也赔进去,反倒是得不偿失了。

    “下村大队已经撤走了,大桥还能有什么危险?”正冲进临时指挥部请战的一连长戴望山恰恰听到了张松龄最后的那几句话,先用目光与周围的同伴们交流了一下,然后大声追问。

    “前方大约四十里处,还横着一条纳林河!”张松龄抬头看了他一眼,皱着眉头回应。

    众人听得一愣,七嘴八舌地问道。“你是说,小鬼子还可能有别的援兵,从纳林河那边杀过来?!”

    “张队,你是不是又发现了什么?”

    “张队,你可别吓唬我们。咱们就差最后几十里路就海阔天空了!你可千万别说有人就在前面等着!”

    “都别瞎嚷嚷,听张队的。出发之前,团长说过,让咱们都唯张队马首是瞻!”

    最后一句是邵雍大声喊出来的。打断了所有人的喧哗之后,他立刻用目光盯着张松龄,期待对方能给自己一个确定的答案。

    然而,这一次,张松龄却有点儿让他失望了。盯着地图又看了好一阵儿,才摇了摇头,慢慢地说道:“纳林河再往南,基本上就进了晋军的防区。按道理,小鬼子不可能从晋军的防区穿插过去。但是我现在也说不准,只是感觉情况非常不对劲儿。下村大队撤得太果断了,果断得有些让人难以置信。而纳林河与七金河的下游,是一个巨大的内陆湖,上游就是集宁。对咱们来说,两条大河之间最后这四十多里路,才是最危险的一段!”

第四章 重逢 拢

    第四章重逢(八下)

    桌子上的地图是从昨夜歼灭松村中队时缴获的,比起众人以前看到过的任何一个版本都精确.上面除了有两条清晰的河流之外,还有一个水面非常巨大的内陆湖,与横在上游的集宁城一道,恰恰在脚下大地上组成了一个封闭的四边形!

    绝地!先前还擦拳磨掌想去追杀敌军的邵雍等人倒吸一口冷气,心中的豪情壮志顿时无影无踪!这哪里是差一步就天高任鸟飞?差一步就掉进万劫不复的深渊才对!此时此刻,只要有一路大军在纳林河西岸一堵,就可以与追过来的森川联队一道,将九十三团彻底困死在两条大河之间这方圆百十余里的荒草滩上。届时,大伙必然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现在才看出是绝地来!你张胖子早干什么去了??!”当即,有人眼睛一竖,就要找张松龄拼命。不管敌军如何阻拦,全力向南冲杀的计策是你张松龄想出来的。赶在下村大队抵达之前,抢占杨家桥,为全团将士开僻道路的计策也是出自你张胖子之手。如今这条路已经走了十之七八了,你却又突然跳起来说大伙陷入了绝地,你,你这黑胖子到底是安的什么居心?!

    然而当看到张松龄满是血丝的眼睛,已经到了众人嘴边的质问,却是谁也说不出口了!战场上形势原本就是瞬息万变,很难预测。更何况大伙这些天来一直在急行军,根本没有时间停下来去仔细梳理敌情。并且直到昨晚之前,没有任何人曾经想到傅作义身边居然还藏着一个间谍,把九十三团的一举一动都汇报给了日本鬼子!眼下敌暗我明,大伙在察哈尔多逗留一刻,就多一份被日寇全歼的风险。以最快速度冲到晋北去与接应的队伍会师,是最为明智的选择,也几乎是唯一的选择!

    “阎,阎司令长官不会把事情做得那么绝吧!毕,毕竟他在国民政府里也是数得着的大人物,怎么着,怎么着也得要点儿脸面!”对着地图沉默了好一会,骑兵营长邵雍抬起头来,喃喃地反驳。

    阎锡山与日军在暗中接洽的事情,如今对九十三团的干部们来说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九十三团之所以放着距离自己最近的赵承绶不去投奔,反而请求贺龙将军掩护返回绥远,也是因为对晋军已经彻底不抱希望。但是,晋军与日寇的合作,毕竟还停留在私底下眉来眼去的层面。以阎锡山本人的行事风格,也不会将赌注全部押在日本人那边。如果此刻他命令属下让开道路,帮助小鬼子去消灭九十三团,岂不是彻底将他自己绑上了日本人战车?!万一因此引起蒋介石、傅作义和八路军三家联手报复的话,他阎某人在山西的根基再牢固,恐怕也会被连根拔起来,清理得干干净净!!

    “是啊,阎司令长官,去年还在报纸上宣布要跟小鬼子战到最后一兵一卒呢!”骑兵营的几个参谋都出自晋系,与晋军之间的感情斩不断,理还乱。听了邵雍话,也不甘心地在一旁帮腔。

    “我只是感觉不太对劲!也许真实情况还没我想的那么糟!”张松龄将目光从地图上收回来,斟酌着回应。“直接放一支日军从自己的防区穿过去,势必引发全国舆论的声讨。阎司令官是手里有军队的人,应该不会像汪精卫那样动不动就压上全部赌本!”

    “不会,阎司令长官是真正上过战场的。汪精卫那小白脸儿怎么能跟他比?”闻听此言,骑兵营众人立刻松了一口气。也不管事实到底会朝哪个方向发展,迫不及待地替自家老长官表白。

    “应该如此吧!”张松龄又点了点头,轻轻叹气。迄今为止,他对晋军的一系列判断,都是建立在假设的基础上。当然对大伙没太强的说服力。所以他也不愿意因为一系列未经证实的判断,影响到自己和邵雍等人之间的团结。然而,在宣布放弃这一系列糟糕的假设之后,他心中的那种恐慌感,却猛然又加重的三分。就像行路的旅人感觉到有猛兽在附近窥视,全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不知不觉间,冷汗就将脊背打了个透湿!

    这不科学!但几乎每个在死亡线上打过滚儿的沙场老兵,在即将面对危险时,心中都会生出类似的直觉。差别只是有些人的直觉特别强烈,有些人的直觉相对微弱一些罢了。邵雍和许地丁等人虽然一再替阎锡山说话,心中却也觉得越来越不踏实。犹豫了片刻,又纷纷主动退让:“张队,那你说咱们该怎么办?出发前团长说了,让咱们大伙都听你的!”

    “是啊,胖子,你有没有补救的办法?!咱们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说罢!张队,咱们早点儿准备,总比事到临头一点准备都没有强!”

    在众人期盼或者怀疑的目光当中,张松龄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说道:“我现在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咱们先派一支人马把纳林河大桥给占了。然后多派斥候过河打探,发现情况不妙立刻示警。如果堵在河对岸的敌军不多,或者敌军立足未稳的话,等祁团长带着主力部队赶到,咱们就一鼓作气冲过去!”

    这倒附和张胖子的一贯风格,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绝不坐以待毙。众人听了先是微微一愣,随即便大声喝起彩来!绝地也罢,陷阱也罢,已经走到这了,便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有那功夫疑神疑鬼,还不如继续努力往前冲。哪怕是情况真的到了最糟糕地步,大伙也未必不能杀出一条血路来!

    既然大伙的意见取得了一致,,张松龄便不再过多lang费时间。迅速将骑兵营和游击队的骨干召集到一起,调兵遣将。先派副营长许地丁带领骑一连去抢占纳金河大桥,然后又派了小郑带上政委方国强的亲笔信,冲过纳金河大桥去寻找负责接应大伙的警卫六团,请后者加快速度赶来汇合,以免给敌人可乘之机。最后,则将赵天龙叫到身边,仔细叮嘱道:“龙哥,你对这边的地形最熟,探索纳金河西岸的任务就交给你。你带着大队的警卫班,跟许营长他们一道出发,如果许营长他们接管大桥时没遇到敌军,你就立刻带着警卫班冲到河西岸去,反复搜索。一旦发现意外情况,立刻接力回报,千万别做任何耽搁!”

    “你放心吧,方圆五里的范围内,哪怕是一只耗子,都甭想逃过我这双眼睛!”赵天将胸口一挺,大声保证。好朋友在最艰难的时候,总会想起他。这令他感到非常自豪。所以将付出最大的努力,来回报好朋友的信任,绝不会让好朋友的眼睛中,出现一丁点儿失望!

    “注意安全!无论敌军多少,都千万别逞能!”张松龄又低声叮嘱了一句,拉住赵天龙的手,亲自将他送出了临时指挥所。望着好朋友的骑着战马在阳光下越去越远,他忽然觉得那个宽阔的背影竟然有一点点陌生。

    自从他接任黑石游击队的大队长职务之后,与赵天龙两个并肩作战的机会就一直在减少。特别是与九十三团合作的这几个月,几乎有一大半儿时间,他都花费在替合作双方出谋划策,或者处理日常事务上,很难再有机会亲自拎起马刀冲锋陷阵。即便有,也是被警卫班重重包裹起来,再也无法像先前一样与赵天龙并肩并肩冲在整个骑兵大队的最前方。而后者,对他的态度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越来越尊敬,越来越注意维护他的威信,越来越把他当作上司而不是朋友。

    “等送走九十三团之后,我得抽时间跟龙哥好好聊聊!”不甘心与好朋友之间出现隔阂,望着赵天龙的身影,张松龄默默地想。正琢磨着该以何种方式,重新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耳畔突然传来方国强的声音,“张队,你刚才说晋军会给日寇让开道路,到底有没有这种可能?!我怎么觉得这种情况十有七八会发生呢?!邵营长他们,他们只是怕丢人,才不愿意赞同你的判断!”

    “不管我判断的准不准,能做的已经都做了。接下来,只能见招拆招!”轻轻点点头,张松龄低声回应。“你出来正好,咱们两个去看看弟兄们。万一情况发生变化,接下来少不得一场恶仗要打!”

    “走吧!正好我要找几个跟着我去排雷!!”方国强拿不出更好的主意,只能陪着点头。但是隐约之间,他却感觉到张松龄还在担心着其他一些事情。但到底在担心着什么,对方不愿意说,他也无法追问得太深!

    探望伤员,鼓舞士气,总结战斗经验,林林总总一大堆事情忙碌完了,祁团长带着九十三团主力也赶到了。队伍从雷区中开辟的道路小心翼翼地走过,与骑兵营重新合兵一处。稍事休息,立刻拔营赶向纳金河大桥。

    抢先一步去占领大桥的许地丁没派人回来求援,奉命过河探路的赵天龙也没有发出任何警报,眼下一切情况表明,张松龄先前的担心似乎是杞人忧天。在遍地燃烧着反抗之火的情况下,兵力原本就捉襟见肘的蒙疆驻屯军,已经抽调不出更多的人马来堵截九十三团了。有川田大队这个前车之鉴在,附近的各路伪军也都偃旗息鼓,唯恐惹毛了九十三团,直接杀上门来将他们犁庭扫穴。

    眼看着队伍的前锋已经踏上了纳金河大桥的桥面,团长老祁终于松了一口气,回过头,笑着跟张松龄说道:“你小子终于判断错了一回!我就说么!咱们阎司令长官虽然越老越糊涂,毕竟也是个辛亥元勋,大节方面还是........”

    话音未落,河对岸非常遥远的地方,忽然传来了一阵激烈的枪声。“乒乒乓,乒乒乓,乒乒乓.....”紧跟着,一道浓烈黄烟拔地而起,由南向北,直扑桥面。黄烟正前方,数匹骏马风驰电掣。骑在马背上的赵天龙一边用力磕打马镫,一边不断地朝天空开火,“呯呯,呯呯,呯呯呯!骑兵,晋军的骑兵!晋军的骑.....”

    不用他再提醒,众人也看到了黄烟的源头。数不清的战马绕过河对岸的丘陵,在赵天龙等人身后紧追不舍。马背上,身穿草黄色衣服的晋军将士高举战刀,杀气伴着马蹄踏起的尘土直冲云霄!

第四章 重逢

    第四章重逢(九上)

    “天!骑一师!阎司令长官把骑兵第一师给派出来了!”站在老祁身边的通讯营长王志不停地倒吸冷气.追在赵天龙身后的晋军将士铺天盖地,粗略估算,总人数可能超过了五千!这么大规模的骑兵,在整个国民革命军序列中也找不出几支。在晋绥系中,则只有追随阎锡山起家的老资格,国民革命军新编第七集团军才能拿得出来。

    “骑一师!骑一师!骑一师来接应咱们来了!不对!天!骑一师的目标是咱们!”纳金河大桥上,抢先抵达为全团弟兄开路的骑一连战士乱成了一锅粥。骑一师是晋绥系里数一数二的精锐,然而,这支精锐今天却不是来杀小鬼子的!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向赵天龙等人举起了屠刀。有名警卫班战士骑术稍差,被冲在最前面的一小股晋军追上。转眼之间,就砍成了肉酱。另外两名警卫班听到身后的惨呼,掉头迎战。才将马刀举起来,就被淹没在一片钢铁丛林之中,血迹映着日光窜起半丈多高!

    “老子跟你们拼了!”赵天龙气得双目欲裂,转过头,冲着追兵扣动了扳机。“乒乒乓,乒乒乓,乒乒乓.....”两支盒子炮发射出愤怒的子弹,将距离自己最近的六名晋军骑兵挨个点了卯。

    没想到他的枪法如此精准,身后的追兵登时一滞。趁此机会,赵天龙快速转动枪口,一边射击,一边朝其他幸存的弟兄大声喊道,“别恋战,向我靠拢,向我靠拢。咱们一起冲出去!”

    又有四名晋绥军骑兵被子弹推下了马背,幸存的警卫班战士们趁机调整方向,迅速向赵天龙身边靠近。然而还没等他们与赵天龙汇合到一处,身后的晋军已经在打击中恢复了士气,高高地举起马刀,争先恐后地扑了上来!

    “乒乓,乒乓乒乒乓,乒乓....”赵天龙手中的两支盒子炮左右开弓,将追过来的骑兵挨个射翻。但是,追兵实在太多了,两支盒子炮能起到的作用非常有限。很快,耳畔就传来了清晰的撞针击空声,盒子炮的弹夹打空了,敌人的马刀已经近在咫尺。

    “来得好!”赵天龙将盒子炮朝腰间一插,顺势抽出宽背大砍刀。纳金河大桥上挤满了九十三团的骑兵,即便能冲过去,他也没机会平安过河。更何况此时此刻,他身后还有半个班的弟兄?!

    其他靠拢过来的游击战士,也迅速抽出了马刀,拨转坐骑。他们都是骑兵,骑兵不能将后背留给对手。哪怕对手的人数是他们的一千倍,迎过去的,也只有雪亮的刀锋。

    “够种!”追在最前方的数十名晋军又是一愣,立刻放缓速度,调整队形,准备将赵天龙等人一举全歼。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大桥上忽然响起了剧烈的机枪声。“哒哒,哒哒,哒哒哒.....”两挺歪把子喷吐出愤怒的火蛇,将围向赵天龙等人的战马全部撂翻在地。

    “别恋战,快过桥!”张松龄抱着一挺歪把子,站在桥头上,两眼之中一片血红。在黑石游击大队中,平素跟他走得最近的,就是警备班这些小战士。近到他能叫出其中每个人的外号,知道每个人原籍在哪里,家中还有几口人。然而,这些年青而又热诚的小家伙,却就在他的眼皮底下被人砍成了肉酱。不是死于小鬼子刀下,而是死于自己的同胞,晋绥军第七集团骑兵一师之手!

    “过桥,赵队长,先过桥。大伙先活下来,才能找机会讨还血债!”另外一挺歪把子旁,骑兵营长邵雍声嘶力竭,满脸是泪。他是山西人,天然的晋系。血脉当中,对骑一师有着无法割舍的亲近感。然而,当看到自己并肩作战的伙伴一个个死于骑一师的刀下之时,他却再也无法压抑自己的愤怒,紧跟在张松龄身后端起了机枪。

    其他九十三团干部战士,也同样义愤填膺。就在两个小时之前,这些游击队的小家伙们,还和大伙蹲在同一个沙包后并肩杀小鬼子!而现在,骑一师却向着举起了屠刀。难道,期骑一师的那些家伙,都不是中国人么?还是大伙先前杀小鬼子杀错了,所以活该被第二战区执行军法?!

    “让开道路,把赵队长他们接过来!”九十三团团长祁威的声音紧跟着在大桥上响起,字字泣血,“机枪连沿岸布防,炮连就地展开。所有轻机枪,都给我把子弹装满,对准骑一师。如果他们敢再向前追一步,就给我突突了他们!”

    “突突了他们,突突了他们!”大桥附近的九十三团弟兄举起武器,瞄准赵天龙等人的对面。重机枪迅速架在了河东岸,苏制零九式山炮褪下炮衣,瞄准桥头。还有数十挺歪把子和掷弹筒,都毫不犹豫地指向了骑一师,随时准备喷出复仇的怒火。

    有股悲愤之气陡然从纳金河两岸升起,直冲斗牛。先前像儿戏一般追杀的赵天龙等人的晋军骑兵唯恐吃亏,纷纷拨转坐骑,向后撤退。更远处,则有数以千计的骑兵涌了上来,与后退者一道集结成阵,沿着河滩缓缓展开队形。雪亮的刀锋密密麻麻,如同魔鬼伸出嘴唇的牙齿!

    面对着数以千计的敌军,赵天龙依旧半步不退。笔直地端坐在黄膘马的背上,手中钢刀高高举起。他是赵天龙,黑石游击队大队二中队长赵天龙。他的弟兄还在敌人的马蹄下躺着,他必须把弟兄们找回来,一道归队,哪怕跟他们一道粉身碎骨。

    对面的骑兵却没有立刻发起进攻,排好阵形之后,迅速分出一条通道。有个白白净净的家伙,骑着高头大马走了出来,看都不看横刀立马的赵天龙一眼,径直向大桥上的人群喊道,“对面来的可是九十三团?请祁团长出来说话。我是赵瑞,奉阎司令长官的命令在这里恭候贵部多时了!”

    “对面来的可是九十三团?我是赵瑞,奉阎司令长官的命令在这里恭候多时了!”数十名晋军士兵一起扯开嗓子,将赵瑞的声音一遍遍重复!

    “赵瑞?”团长老祁愣了愣,眼前迅速闪过一仗熟悉的面孔。科班出身,阎司令长官的看好的少壮派军官之一。当过一任团级参谋,没有任何能被人记住的战功,也没有任何和独立指挥战斗的经验,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爬到了师长位置,把他老祁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到底去不去见他?一时间,团长老祁好生犹豫。跟骑一师开战,自己这边毫无胜算。然而游击队的弟兄被骑一师不问青红皂白砍死了好几个,自己得到个台阶立刻便过去跟赵瑞去叙旧,未免过于凉薄。

    正犹豫间,耳畔突然传来通讯营长王志的提醒,“团长!森川联队就在咱们身后,相距不到半天的路程!”

    “啊?!我知道!”老祁愣了愣,脸上的表情愈发迟疑。在内奸的帮助下,森川联队一直死死咬在九十三团身后。双方之间的距离最远也没超过一百华里。如果九十三团不抓紧时间过河的话,即便对面的骑一师不动手,也得落个全军覆没的结局。

    “团座!咱们是不是先跟对面的人交涉一下。刚才的事情,说不定是误会呢!据我所知,赵师长不是那种不讲情面的人!”有名参谋趁机凑上前,试探着向老祁提议。声音虽然不高,却:“恰巧”能让张松龄和方国强两个听见。

    “是啊!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现在跟骑一师打起来,只会便宜了小鬼子!”

    “是啊,怎么说,咱们晋绥也是一家人。赵师长未必愿意把您和傅司令得罪得太狠!”其他参谋纷纷开口,从各种角度,劝说老祁退一步海阔天空。\“你们这些......!”张松龄回过头,狠狠瞪了众人一眼。斥责话语却卡在了喉咙中,无法大声吼出来。不怪九十三团的参谋们心存幻想,在草原上奔波了这么久,无论黑石游击大队还是九十三团,都早已经成了强弩之末。而对面的骑一师却是以逸待劳,兵力还超出了这边三倍。此战,没等开始,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结局!

    “赵队长,你先回来!咱们先整队,这笔帐,以后慢慢再跟骑一师算!”方国强同样被气得七窍生烟,然而,他却深知此刻绝对不是跟九十三团起纷争的时候。失去后者的合作,黑石游击队更没有力量抵抗骑兵一师的疯狂进攻,哪怕是跟对方拼个鱼死网破,都没任何可能。

    听到来自身后命令,赵天龙愣了愣,迅速回过头。他看到了祁团长脸上的犹豫,也看到了方国强脸上的焦灼,但是,他看得更清楚的,是弟兄们眼睛里的怒火。游击队的大部分骑兵,都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是他的袍泽,也是他的弟子!做弟子的被人家乱刀砍成了肉酱,他这个做师父的,怎么可能无动于衷?!怎么可能对那一片鲜红的血迹视而不见?!

    “龙哥,回来!这笔帐,咱们早晚会跟骑一师算清楚!”张松龄迅速权衡清楚了此间轻重,伸手擦去嘴角的血迹,一字一顿地喊道。仇一定要报,却绝不该报在此时。如果此时此刻与骑一师大打出手,只会便宜了追过来的川田联队。所以,身为黑石游击队当家人的他必须忍。哪怕忍得自己心如刀割!

    听到张松龄松口,团长老祁立刻长舒了一口气。也赶紧清了清嗓子,大声补充道,“赵队长,你先撤回来!先让我问问骑一师的来意。放心,我一定给死去的弟兄们一个交代!我发誓!”

    “你喊我?!”赵天龙却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只是愣愣地看着张松龄,眼睛里目光一点点变冷。“你喊我回去?!张大队长,你真的喊我回去?!你看到他们刚才干什么了么?你他娘的真看清楚了么?”

    最后两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张松龄被问得心头不断地淌血,却不得不咬紧牙关死撑,“赵中队长,入列!你的侦查任务已经完成了,我命令你马上入列!”

    “你.......!”赵天龙愣了愣,满脸难以置信。两只眼睛的里目光瞬间黯淡了下去,瞬间变得如同死灰。

    “赵队长!”方国强快步走出人群,伸手拉住赵天龙的马头。他知道对方心里的滋味,但是他却必须将黄膘马拉回来,给老祁,给对峙的双方,创造一个“消除误会”的可能!

    “你......?”赵天龙又愣了愣,低下头,两只眼睛里慢慢渗出了血迹。

    “赵队长,回去!要报仇,也是咱们大伙一起上!!”方国强又用力拉了一下战马的缰绳,低声劝告。他怕赵天龙在关键时候犯倔,耽误了“消除误会”的良机。然而,这一次,赵天龙却没有做任何反抗,收起刀,任由他将自己拉向任何方向。

    “赵队长,你放心。祁某人对天发誓,今后有了机会,一定将刚才下令追杀你的那个家伙揪出来,大卸八块!”正在卫兵的簇拥下缓缓向前走的团长老祁看得心里难受,在与赵天龙擦肩而过的刹那,扭过头,低声承诺。

    “你......?!”赵天龙依旧用一个疑问的你字作答,缓缓摇头。忽然,他的身体晃了晃,一口鲜血直接从嘴巴和鼻孔里喷了出来,将黄膘马前半边身体染得像火一样红!

第四章 重逢 (九 中)

    第四章重逢(九中)

    “龙哥!”张松龄丢下歪把子,快速冲过去,与方国强一道将赵天龙搀下马背.周围的游击队员和骑兵营的战士们也纷纷围拢上前,递毛巾的递毛巾,递水壶的的递水壶,将桥头堵了个水泄不通。

    “大伙让一让,麻烦让一让!”通讯营长王志唯恐耽搁太久生出新的事端,伸出手,试图从人群中给老祁分出一条道路。这下他可是犯了众怒,帮不上忙的战士们纷纷扭过头来,对老祁和他冷眼而视。

    游击队和骑兵营的弟兄,都是赵天龙一手带出来的,无形之中,就受到了他的影响,浑身上下充满骄傲。所以此时此刻,他们宁愿跟着赵天龙一道跟对手拼个玉石俱焚,也不愿意跟在祁团长身后向晋军屈膝。不愿意跪下来,求对方放自己一条生路。

    团长老祁被大伙看得心里头发虚,拱拱手,讪讪地解释:“弟兄们,弟兄们请冷静!请听我说!骑一师刚才做得的确过分!!但,但赵师长亲自出面喊我上前对话,如果我不接招,怕是有损咱们傅司令长官的声名!所以,我必须先出去跟他周旋一番,然后才能决定具体该怎样做!”

    “是啊,是啊!无论今天的事情最后如何了结,该有的礼数,咱们不能缺了!否则,倒让姓赵的觉得咱们怕了他!”通讯营长王志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也赶紧大声补充。

    他不开口帮腔还好,一开口,众骑兵们愈发觉得悲愤莫名。一个个抱着膀子,竖起眼睛,不住地撇嘴冷笑,就是不肯让开分毫!

    正尴尬间,人群当中,又传来了赵天龙的声音,“弟兄们,弟兄们让开吧!祁,祁团长他们做得对,刚才,刚才是我鲁莽了!”

    “龙哥!”骑兵们发出一声悲鸣,转过头,眼圈迅速发红。大伙连续几个月来千里转战,即便对着小鬼子的一线精锐,也没有过光挨打不能还手经历。而现在,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弟兄被别人剁成了肉酱,却不能为其报仇,这,这还算他妈的什么骑兵?!

    “让开吧!众寡悬殊,况且还有森川联队追在后头!”赵天龙抓过一个水壶喝了几口,喘息着劝说。整洁的军装上,沾满了自己的鲜血。

    众人不愿意让他伤上加伤,咬着牙挪动脚步,给老祁等人让出通道。团长老祁骑着马从狭窄的通道中走过,越走,越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如果此刻堵在河对岸的是小鬼子,他肯定二话不说,拔刀迎战。但是,此刻堵在对岸的偏偏是晋军,与北路军打断骨头连着筋的骑一师。九十三团高层,至少有半数以上的军官都出自晋系。让他怎么可能毫不犹豫地选择跟骑一师死战到底?!

    怀着满腹的酸涩,他骑在马背上一步步向骑一师靠近,转眼间就走出了四百余米,来到了先前向自己喊话的骑一师师长赵瑞的面前。还没等举手敬礼,对方已经快速迎了上来,抢先一步客客气气地抱了下拳,满脸堆笑,“祁兄,当年庆功宴上阎司令长官亲自敬过酒的祁兄!还记得小弟么?长城抗战那会儿,咱们两个可是肩膀并着肩膀砍过小日本儿的脑袋瓜子!”

    “记得,记得,哪能忘了赵老弟你当年的英姿!”团长老祁赶紧侧开半边身子,抱拳作揖。无论军衔还是职务,眼下赵瑞都远在他之上,所以无论记忆里找得到找不到这么一号人,他都必须客客气气地以下属之礼相还。

    “老兄当年抡大刀片子的模样,可是一直刻在这里头!”师长赵瑞用带着白手套的手指一点自己的脑袋,继续满嘴跑舌头,“后来你去了绥远,我被分派到了骑一军。本以为这辈子很难再见到你了呢,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啊,今天咱们两个居然又走到了一起!”

    “是啊,我也是万万没想到,在纳金河西岸等着我的是老弟你!”团长老祁笑着叹了口气,一语双关地回应。

    “我是主动请缨前来接你老哥回家的!”明明听出了老祁话里有刺,师长赵瑞也不恼怒,咧了下嘴,继续笑着套近乎,“这也就是你老哥。换了别人,我才懒得跑这么远的路来迎接他。”

    “那我就多谢赵老弟盛情啰!”团长老祁敏锐地从赵瑞的话里察觉到一丝危险,又拱了下手,笑着试探,“怎么着,老弟有没有兴趣再跟我联一次手?!小鬼子有一个联队就跟在我身后,老弟既然来了,不如和我一起迎面堵上去,打他个措手不及!”

    “这,不急,不急!”赵瑞被老祁说得一愣,赶紧讪笑着摇头。“你身后的追兵,自然有别人来收拾。我今天的主要任务就是接你和九十三团的弟兄们回家!来人,请阎长官的电令......”

    说着话,他伸手从副官手里接过一个牛皮纸信封,打开封口,抽出里边的电报当众大声宣读,“兹闻国民革命军九十三团转战千余里,斩获颇重,威震敌胆,殊堪嘉许。特擢升九十三团为第六集团军独立三旅,自接电令之日起前往净化休整。待兵源弹药补充完毕之后,再......”

    后面的话,老祁一个字也没听见。只觉得一座雪山从半空中压了下来,将自己冻得浑身僵硬如冰。全明白了,到现在即便是傻子也能看明白了!阎司令长官不愧是擅长在多个鸡蛋上跳舞的一代枭雄,做事的手段就是高明!他没有给小鬼子让开道路,不会成为全国舆论的众矢之的。他只是动用了一下第二战区司令长官的权力,就让九十三团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这样做既给了小鬼子一个交代,又顺手敲打一下不听话的傅作义!高,真他娘的高!

    只可惜了那几位倒在马蹄下的热血男儿!紧紧握着拳头,即便十指的指甲插进了掌心,老祁也感觉不到半点儿疼痛!他只是觉得冷,刺骨的冷!连头顶上的太阳都变成了灰白色,从天空中照下来的全是寒光。

    “祁团长,小弟这厢给你道喜了!”骑一师师长赵瑞笑嘻嘻地将电报放回信封,双手捧着递了过来,“独立旅啊,在咱们晋军当中,可是相当于一个师的编制。此去之后,恐怕用不了几天,你老兄的肩章,就要换成金色的喽!”

    “是啊,是啊,祁团长,你这回可是一步登天了。让兄弟们真是好生羡慕!”跟在赵瑞身边的骑一团团长何琨皮笑肉不笑,大声帮腔。“谁不知道,几个独立旅虽然挂在两大集团军之下,实际上,却是咱们阎司令长官的亲兵!无论人员还是武器,都是从优配备!”

    “请客,请客,等到了净化之后,祁团长一定得摆酒请客!”参谋长邹占奎,骑三团团长韩春生,警卫营长尤世定等人也纷纷靠上前,笑呵呵给老祁道喜。

    然而团长老祁却没有任何心思跟他们几个周旋,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赵瑞,带着最后的期望试探,“这几个月跟我们九十三团并肩作战的,还有第十八集团军下属的军黑石游击大队......”

    “都去,都去!”赵瑞满不在乎地摆手,“跟你一起去净化休整。等将来有了机会,再礼送他们去一二零师。”

    “这.......”最后一丝幻想也彻底破灭,几滴血从老祁的手掌边缘淌出来,慢慢润湿了战马的缰绳。就在去年年底,阎司令长官还因为牺盟的控制权,向***人举起了屠刀。黑石游击队去了净化,怎么可能还有机会再被礼送出境?!恐怕自张松龄以下这一百四十多条汉子,从此就要彻底不知所踪!事后即便八路军将官司打到重庆,阎司令长官也有足够的说辞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老哥尽管放心!”见老祁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赵瑞还以为是他心里为辜负了游击队而感觉内疚,笑了笑,信誓旦旦地补充,“他们刚才窥探我的军事部署的事情,我已经给过他们教训了。看在你老哥的面子上,不会再做深究!至于将来他们是走是留,也完全由他们自己来决定,我在这里向你保证,绝对不做任何干涉!”

    “那可就多谢赵师长的大度了!”团长老祁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全身上下肌肉乱颤,两行泪水顺着眼角滴滴答答地往外淌,“刚才的误会,且容我回去后跟游击队人解释一下。他们知道您老哥如此宽厚,想必也会心悦诚服地跟着咱们一起走!”

    说罢,一拨马头,转身就往回走。好不容易才将他给骗出来,得到了一个“擒贼先擒王”的机会,骑一师的人哪肯轻易放手?只见赵瑞悄悄使了个眼色,警卫连长尤世定立刻带着亲信追了上去,左右包抄,就准备将老祁当场扣下。

    “怎么,几位还想送送祁某不成!”团长老祁早有防备,立刻从腰间拔出了手枪。通讯营长王志等人先前虽然心中还念着与晋军的旧情,但是在看了赵瑞的一番表演之后,也彻底绝望。纷纷将手枪拔出来,与尤世定等人怒目相对。

    “祁老哥,你这就让我难做了吧!”晋军师长赵瑞四下看了看,确定自己在对方手枪的精确射程之外,冷笑着举起的带着白手套的右爪。“你们九十三团虽然隶属于傅作义将军麾下,但也没脱离第二战区管辖不是?!阎司令长官的手谕你都不理,莫非以为,咱们骑兵一师的马刀,都是拿来当仪仗的么?”

    “你敢!”团长老祁迅速调转枪口,遥遥指向赵瑞的额头。后者迅速朝警卫身后躲了躲,然后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小小一个团长,居然敢拿着手枪指向上司,莫非你们傅作义长官平素就是这么教导你的么?!来人,把他给我......”

    “呯!”远处隐约传来一声枪响,赵瑞胯下的阿拉伯马猛地竖起前蹄,将他狠狠地掼在了地上。

第四章 重逢 拢

    第四章重逢(九下)

    “嗯——哼哼——”颇具灵性的阿拉伯马发出一声悲鸣,又踉跄着向前跑了数步,才缓缓栽倒。滚烫的血从脖颈处喷射出来,像春天的泉水一样散落在半空。

    “师长落马了!”“保护师长,保护师长!”众警卫顾不得再传达命令,跳下坐骑,用身体将赵瑞围了个水泄不通。

    正在试图劫持老祁的尤世定等人也被吓了一跳,本能地转过头去,查看身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趁着这个机会,团长老祁一抖缰绳,带着通讯营长王志和一众随从,风驰电掣而去。

    “抓住他,抓住他!”尤世定立刻反应过来上当,策动坐骑,带队紧追不舍。才追出五、六米远,耳畔隐约又传来“呯、呯!”两声枪响。胯下战马双腿一跪,将他狠狠地甩到了草地上。

    “呯、呯!”随即又是两声,两匹追得最快的战马相继栽倒,马背上的警卫被摔出近二十米远,口吐鲜血,奄奄一息。

    其他警卫全都给吓住了,拉紧马头,不敢再向老祁靠近半步。没有上司的命令,他们无论如何都不敢朝老祁开火。但隐藏在大桥上的那名“狙击手”心中却没任何顾忌,前后五枪,打翻了四匹战马。其中一匹是师长大人的坐驾,战马的主人生死不明!

    “狙击手,有狙击手。大伙小心,千万小心!”一团长何琨反应最快,躲在警卫员身后,大声示警。

    “医务兵,医务护兵赶紧过来啊。师长受伤了,赶紧过来抢救师长啊!”其他几名骑一师的高级军官也大声叫嚷着,同时努力将身体往人群里头藏。

    托大了,今天大伙实在太托大了!先前只想着自己这边兵力占据绝对优势,有恃无恐。所以才跟在赵瑞身后为虎作伥。谁也没想到,对面大桥上还埋伏着一个相当高明的狙击手。隔着五百多米的距离,弹无虚发。

    “抢救个屁!老子还没死呢!”骑一师师长赵瑞在警卫身后跳起来,顶着满脸翠绿色的草渣子破口大骂。“山炮营,给我把大炮架起来。和重机枪营一道封锁桥头。其他人统统给我上马整队,老子今天不把他们全干掉,老子以后就姓祁!”

    “是!”众军官七嘴八舌地答应着,动作却一个比一个缓慢。谁也不肯脱离警卫员的掩护,成为对面狙击手的下一个目标。

    “弟兄们,他们杀了师长的战马,就是打我们骑一师所有人的脸啊!今天的事情,绝对是不死不休!”参谋长邹占奎敏锐地感觉到了麾下弟兄士气不高,挥舞着手枪,大声鼓动。

    “谋杀,这是**裸的谋杀。即便把官司打到重庆,咱们也是正当防卫!”副师长王辅国也扯开嗓子,努力鼓舞士气。

    众军官默默地看了他们两个一眼,谁也没有做声。五枪,四匹战马。每颗子弹都打在了战马的脖子上。人家刚才明显意在杀马示威,没想着伤人。如果这五枪都是冲着人的脑门来的话,没等双方正式开打,骑一师的正副师长和参谋长就被一勺烩了,哪还有命在这里继续唧唧歪歪?!

    看到骑一师这边开始重新排兵布阵,大桥附近,黑石游击队和九十三团的将士也迅速着手进行战斗准备。山炮连迅速打开木箱,将仅有的十几枚炮弹擦去油脂,装上引信。机枪连则将最后的子弹塞进了重机枪弹链里,准备在关键时刻给晋军突然一击。

    刚刚跑上桥头的老祁迅速跳下马背,大步跑向张松龄,一边跑,一边低声喊道:“等会儿打起来,我用机枪和大炮给你开路。你们游击队立刻冲过桥去,沿着河岸向西跑,能跑多远就跑多远,不用再管我们!”

    “那你呢?!”张松龄将三八大盖儿交给方国强,一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一边大声追问。刚才那几枪虽然瞄得是战马,因为距离过于遥远,依旧将他的精力消耗一空。现在整张脸都呈灰白色,看起来仿佛大病初愈一般。

    “我们九十三团留下来拖住他们!放心,大不了我就下令投降。有傅司令长官在,姓赵的不敢做得太过分!”团长老祁急切地挥了下胳膊,大声补充。

    周围的参谋们听到了他的话,都默默地叹气。九十三团只有一个营是骑兵,其他都是步卒,还携带着两百多名伤员。而对面的敌人,却是清一色的骑兵,连备用弹药都有专门的马车运载。双方一旦交上了火,九十三团根本就没有平安脱身的可能!

    张松龄虽然对晋军和北路军之间的恩恩怨怨了解不深,却也知道一旦自己带着游击队抢先突围,九十三团的结局,绝不会像老祁说得那样轻松。想了想,轻轻摇头,“咱们两家并肩作战了上千里路,没有在最后时刻把你们丢下的道理!你先别着急做决定,多给我点儿时间,说不定,今天的事情还有转机!”

    “转机什么啊?骑一师已经开始做进攻准备了!!”团长老祁急得直跳脚,挥舞着胳膊大声叫嚷。阎老西既然连九十三团的番号都不想留,更不会对黑石游击队网开一面。如果张松龄不在开战的第一时间就带领人马突围,等待他和赵天龙等人的肯定是死路一条!

    话音刚落,对面的骑一师当中,又响起了赵瑞那太监般的公鸭嗓。这回算是学精了,没有再主动将自己暴露于枪口下,而是躲在数排警卫人员身后,举起了一个高音喇叭,“九十三团的弟兄们,你们听好了。赵某这次来,是奉了阎司令长官的命令,保护大伙回家接受嘉奖的!阎司令长官说了,九十三团这一趟给晋军长了脸。从团长往下,无论军官士兵,皆有犒赏!请大伙赶紧过桥,到这边来集合!别跟着你家团长一条路走到黑!他跟我之间是私人恩怨,赵某保证不会殃及无辜!”

    “奶奶的!”团长老祁气得两眼冒火,抓起一杆莫甘辛步枪就想将高音喇叭打碎。怎奈双方之间的距离足足有七百余米远,中间还隔着无数人的身体,他根本没法向目标瞄准。

    就在此时,又听见赵瑞继续大声喊道:“游击队的弟兄,刚才的冲突实属误会。你们悄无声息的就出现在大军的藏身之处,赵某人自然要把你们当成敌人。如今既然已经明白了彼此的身份,咱们之间的误会就算消除了!赶紧到这边来集合,别中了他人的挑拨离间之计。赵某跟你们八路军的贺龙师长,也算是老交情了。绝对不会把手伸到他的下属头上!”

    “狗屁!”张松龄也气得火冒三丈,抓起三八大盖儿,向着赵瑞身前胡乱开了几枪,然后大声喊道:“别听他的废话。他如果安着好心,刚才就不会追着赵队长砍了!大伙立刻上马准备,等会儿打起来,咱们抽冷子冲过桥去,直接剁碎了他!”

    “剁碎了他!”“把他剁成肉酱!”众骑兵扯开嗓子,大声回应。抛弃同伴独自逃命的事情,大伙肯定不会做。哪怕九十三团和自己并不完全属于同一阵营。于今之际,唯一的破敌之策,就是利用敌军的骄傲自大,主动发起冲锋,给他们来个擒贼擒王。只要能把赵瑞击毙或者活捉,骑一师就群狼无首。即便兵力再多,也不可能挡住大伙和九十三团弟兄们的冲锋脚步!

    “请祁团长下令炮兵配合!”见弟兄们士气可用,张松龄迅速将头转向老祁,大声请求,“从骑一师的排兵布阵上看,赵瑞未必知道你手里还有四门苏制山炮。待会儿你下令用炮弹开路,我带着咱们两家的骑兵追着炮弹的脚步走。借着硝烟的掩护,直捣赵瑞的中军!”

    “嗯........好!”团长老祁先是一愣,然后重重点头。张松龄的主意未必能稳妥,却是唯一能将骑一师击溃的办法。哪怕最后失败了,也是轰轰烈烈,不枉了男儿在世上走一场。

    九十三团的大部分军官也是心中热血未冷,见到老祁同意了张松龄的安排,立刻分头去做最后的准备。也有三两个人偷偷地瞪了老祁的背影几眼,满腹幽怨。被整编就被整编呗,反正晋绥原本一家,跟着阎司令长官干和跟着傅作义长官干有什么区别?何必为了保护百余名赤色份子,把全团的弟兄都给搭上?!况且人家阎司令长官还答应给大伙加官进爵!

    然而像后者这样打算的毕竟是少数,九十三团上下绝大部分弟兄,都被骑一师的嚣张和无耻给激怒了。宁愿跟在老祁身后,与晋军拼个鱼死网破。

    对面的骑一师师长赵瑞举着便携高音喇叭喊了半天,除了张松龄那几下冷枪之外,没得到任何回应,也就彻底失去了耐心。拉着新换上的战马,先向自家阵地纵深处退了两百余米,然后缓缓举起带着白手套的右手,“炮兵准备......”

    “哒哒哒,哒哒哒,乒乒乓,乒乒乓.......”突然间,他的侧后方响起了一阵剧烈的枪声。随即,又是一阵,“乒乓,乒乓,乒乓乒乓......”,紧跟着,一大队骑兵从远处蜂涌而至,一边策马狂奔,一边拼命地朝天空鸣枪示警,“乒乓,乒乓,乒乓乒乓......”

    “什么人?!”骑兵师长赵瑞被吓了一跳,高举的右手缓缓放下。看规模,来者人数差不多有小半个团,并且每个人都骑着战马。只是军装太杂乱了些,有晋军的草黄色夏装,有日本人的黄绿色冬衣,并且还有不少人从头到脚一身漆黑,就像是下山打劫的江洋大盗一般,就差没拿黑布蒙住面孔。

    “他们是什么人?是你们八路军的警备团么?”团长老祁也被来人吓了一跳,放下右手,迟疑着向张松龄确认。早就知道八路军的穷,但也不至于穷到连军装都无法统一的地步吧!并且新来这伙人骑兵也太差劲了些,看上去规模不小,却连最基本的队形都排不成样子!

    “应,应该不是吧!”张松龄被问得有点脸红,转过头,惊诧地看着方国强,期待后者能给他一个准确答案。

    “肯定不是!”方国强想都不想,用力摇头。“来接咱们的警备六团是八路军的主力部队,军容非常整齐。并且,我们八路军的主力部队,从来不像他们那样lang费子弹,通常也不会配备歪把子机枪!”(注1)没等他们确定来者是敌是友,这些骑兵已经冲到了战场中央。牛皮轰轰地把即将交手的双方隔离开,然后高高地挑起了一面青天白日满地红!

    “国民革命军?!”团长老祁一看,愈发是满头雾水。察哈尔与山西交界这带,打着青天白日满地红的部队,只有晋军和北路军,这两家无论哪一家,也不会将衣服穿得像群叫花子一般。更不会如此牛气,大咧咧地朝战场中间走,对摆在两侧的机关枪视而不见。

    “你们,到底是哪个部分的?!”此时此刻,骑一师师长赵瑞心中的困惑丝毫不比老祁少。举起高音喇叭,大声质问,“赶紧让开,骑一师在此执行任务!”

    “俺们是忠义救**察南大队!这里是俺们的游击区,你们晋军跑来执行什么任务?!”战场中央的马队中,也举起了一个小巧的便携式扩音器,有名光头壮汉愤愤不平地反问。

    忠义救**是军统给收编各地土匪武装后,给予的番号。从江南到塞上,谁也弄不清到底收编了多少支!这些乌合之众,有的在战场上舍生取义,以身殉国。有的则刚刚拿了军统的委任状,就立刻投降了日寇,摇身一变,就成了伪军,帮着小鬼子到处欺负中国人。还有一些特别精明的,则一手拿着重庆的军饷,一手朝小鬼子讨要武器补给,转头就将一部分枪支弹药卖给八路军的游击队,同时脚踏三只船,混得风生水起,不亦乐乎。

    说来也怪,骑一师师长赵瑞对战功赫赫的九十三团不怎么在乎,对眼前这支突然凭空冒出来的忠义救**,却心存忌惮。愣了好一阵儿,才又举起高音喇叭回应道,“这里分明是我们晋军的防区,什么时候变成贵部的游击区了?!你们,你们这个察南大队,在二战区司令长官部那边备过号么?!”

    “你们晋军见了小鬼子就躲着走,当然这里就成了我们的游击区了!”光头壮汉把嘴一瞥,七个不服八个不忿。

    注1:歪把子机枪因为性能不太可靠,子弹消耗量又大,所以八路军的主力部队通常缴获了歪把子,都将其转给地方武装。自己基本上不用,或者很少留用!

第四章 重逢

    第四章重逢(十上)

    “放屁!咱们骑一师打小鬼子时,你他娘的还不知道在谁的腿肚子里头转筋呢!”

    “放你娘的狗屁!老子见了小鬼子躲着走,当年在大同、灵武和朔州,是哪个死顶了小鬼子的狂轰滥炸.你睁着眼睛说瞎话,就不怕当年的英灵半夜来找你?!”

    以师长赵瑞为首的众骑一师的军官怒不可遏,纷纷扯开嗓子,大声反驳。光头壮汉显然并不怎么了解骑一师的过往,被骂得脸色一红,立刻将脑袋缩回到了自家亲信的身后。但是,仅仅过了半分钟左右,他就又把小喇叭高高地举了起来,嘴巴里发出连声冷笑,“呵呵,呵呵,呵呵!还好意思说。那是民国二十六年冬天的事情了,现在已经是民国二十九年夏天。当年的骑一师,的确从上到下都是好汉,孙某人佩服!可是当年那群好汉,早就战死在沙场上了。今天的骑一师,不过是顶了当年的一个空架子。里头除了马屁精,就是胆小鬼,给当年的那群好汉提鞋都不配!还好意思自称是骑一师!”

    “你.....”骑一师的众军官一下子被气得嘴唇发青,手指着光头壮汉和他的小喇叭,半晌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特别是师长赵瑞,完全是靠着会讨阎锡山的欢心才爬到这么高的位置。要资历没资历,要战功没战功,与光头话里所指的马屁精简直是对号入座,想要反驳都鼓不起勇气来!

    然而作为堂堂一个大师长,赵瑞总不能因为挨了一顿骂,就辜负了阎锡山的委托。狠狠咬了几下牙,喘着粗气举起高音喇叭,“姓孙的,你休要再耍嘴皮子。骑一师是奉了二战区司令长官部的军令,前来,前来执行重要任务。如果你再继续胡搅蛮缠,阻拦我部执行任务的话,赵某即便拼着上军事法庭,也要叫你知道知道天高地厚!”

    “呀!我好怕!”光头又是一缩脖子,然后举着小喇叭回应,“你们骑一师到这里是执行任务,难道我们忠义救**就是到这边溜马来了?!告诉你,我们今天,也是来执行,执行重要任务的。你要是敢蓄意阻拦,孙某一样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这是二战区负责的范围,除了阎司令长官,谁还有资格给你下的命令?!若是司令长官部给你的命令,赵某怎么可能不知情?!”骑一师师长赵瑞将火气压了又压,厉声质问。光头带的是一群乌合之众,双方真要撕破了脸,骑一师只要一次冲锋,就能全歼了他们。然而打狗却要看主人,忠义救**毕竟是军统收编的人马,那位戴老板又是有名的睚眦必报必报。真的被他给惦记上了,整个骑一师上下,恐怕今后任何人都甭想睡安稳觉。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你又不是孙某的上司,孙某奉了谁的命令,凭什么告诉你?!”光头被问得心里发虚,硬着头皮嚷嚷了一句,随即就又迅速将身体藏进了周围的亲信背后。然而经历了短短几十秒钟休息,他就再度变得信心十足,高举着小喇叭,大声补充道:“总裁曾经说过,人不分男女老幼,地不分东南西北,皆有守土抗战之责。孙某虽然是一介匹夫,却也不敢忘了总裁的训示。听说有人试图在这里勾结小鬼子,对抗战勇士不利,立刻第一时间跑过来伸张正义!”

    “放屁!你说谁勾结小鬼子!”

    “姓孙的,你不要血口喷人!”骑一师当中,立刻又响起一阵声嘶力竭的斥骂。但是听起来底气却有点儿虚。谁都知道,他们今天的任务表面上是前来迎接九十三团去净化休整,实际上则是想借机吞并了这支载誉归来的百战精锐。同时在暗地里还要杀掉一些人,以便对小鬼子有所交代。无论明处还是暗处的打算,都绝对上不得台面!

    “嗨嗨,这有捡金子的呃,捡银子的,还有捡骂的啊。孙某又没说勾结小鬼子的是你们骑一师,你们这些家伙急着跳出来干什么?!”光头立刻抓到众人的话头,撇着嘴大声数落,“莫非你们是做贼心虚了?不应该吧,骑一师跟小鬼子可是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你们这帮家伙要是真的跟小鬼子勾搭上了,就不怕当年那些前辈的英灵半夜来找你们?!”

    以你自己手,打你自己的脸。赵瑞等人刚才说当年的英灵半夜会找对方讨还公道,现在却被光头一字不差地原样奉还,并且字字句句都戳在了骑一师众军官的心窝子上,将这些人羞得无地自容。

    骑一师在抗日战场上,的确曾经建立下了赫赫功勋。然而,眼下的骑一师,却不是当年的那支骑一师。当年的骑一师,顶着飞机的狂轰滥炸也要朝小鬼子的阵地发起冲锋,眼下的骑一师,却悄悄跟小鬼子做了交易,帮着他们一道对付载誉归来的抗战功臣!

    前后对照,但凡还知道羞耻的人,怎么还有勇气抬着头说话?!特别是那些曾经参加过当年血战的下层军官和老兵们,一个个将脑袋扎在马脖子后,双目紧闭,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早知道骑一师最后会变成这般模样,大伙当年还不如战死在沙场上。至少,那时死会死的干干净净。而现在,无论怎么洗,都无法洗脱一个汉奸的骂名。

    察觉到身后的气氛有异,师长赵瑞不敢继续耽搁下去了。把牙一咬,心一横,举起高音喇叭对光头发出了最后通牒,“姓孙的,老子不管你从哪里来的,奉的谁的命令。老子给你三分钟时间,赶紧从这里消失。否则,老子就下令先收拾了你!!”

    “滚!你算哪个衙门挑酸泔水的,敢挡骑一师的道!再不滚,老子连你和对面的人一块砍!”参谋长邹占奎,团长何琨等人也纷纷举起马刀,色厉内荏地咋呼。

    其他军官则迅速着手进行战前准备,以光头与他麾下的弟兄为目标,将队伍围成半圆形。只待赵瑞的右手落下,就冲上前去,将战场中央的那群乌合之众砍成碎片。

    光头壮汉麾下的弟兄们,立刻有点心里发虚了。与骑一师之间的实力差距是明摆着的,只要长着眼睛的人就能看得出来。如果大伙硬着头皮死撑到底,恐怕战斗开始后几分钟之内,大伙就会被对方屠戮殆尽,连逃走的机会都没有!

    一直站在桥头冷眼旁观的老祁也看出了光头的全部本事都在他手里的小喇叭上,赶紧扯开嗓子,大声喊道,“孙兄弟!你今天的情分,祁某心领了。别再坚持了,赶紧带着你的人走吧。只要祁某今天不死,早晚会找到你,跟你一醉方休!”

    “孙老哥!你今天的情分,我们团长心领了。别再坚持了,赶紧带着你的人走吧。只要我们团长今天不死,早晚会去找你,跟你一醉方休!”邵雍等人也扯开嗓子,将老祁的话一遍遍重复。骑一师今天是冲着九十三团和黑石游击队来的,没必要再搭上别人。况且挡在战场中央的那支忠义救**,即便全搭进去,也阻拦不了骑一师几分钟。双方的实力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只是白白葬送了一群热血汉子而已!

    光头原本就没打算离开,听了老祁等人这番有情有义的话,愈发被激起了血性。把身边的亲信一推,策马走到自家队伍前,举起便携式小喇叭喊道,““老子就不走,姓赵的,有种你就放马过来!你今天杀了老子,看过后军统会不会放过你们!告诉你,姓赵的。别以为你做的那些好事儿军统不知道。咱们戴局长不找你,是想给你个幡然会晤的机会。你要是非得一条道走到黑,咱们军统不在乎给全国的汉奸再树个样板!”

    “你血口,血口喷人!”师长赵瑞眼前一黑,好悬没从战马上栽下去。他奉命化妆出使归绥,为晋军与日军合作探路的事情,一直自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谁料今天竟然被光头当众给抖了出来。虽然对方语焉不详,可明显在告诉他,军统手里已经有了真凭实据。如果他再不知好歹的话,对方就要跟二战区摊牌。以阎司令长官的性子,肯定不会承认此事是他在背后主使。届时谁会被抛出来当替罪羊,谁会被绑缚刑场枪毙以平息全国上下的愤怒,压根儿不用细想。

    “呵呵!我是不是在信口胡说,赵师长你自己心里头明白!”光头将脑袋向后看了几秒钟,然后转回正面来继续大声冷笑,“赵师长,我劝你做事还是留点儿余地。别一门心思光想着往上爬,不看看自己的脚已经踩在了什么地方。如果你再继续执迷不悟的话,恐怕不用我们军统动手,你也活不过今年秋天。杀人灭口的这事情,某些人可不是第一次做了!如果孙某没猜错的话,你手里的那份电报,可只说了叫你接应九十三团。其他东西,一个字都没落在纸面上!”

    “你.....,你胡,胡说八道!”赵瑞颤声回应,握着喇叭的手抖个不停,冷汗也顺着鬓角滴滴答答往下淌。他手里的电令,的确只是说要将九十三团接去净化,论功行赏。只字没提如果九十三团不肯跟他走,骑一师该采取什么手段。那些只可意会的东西,阎司令长官从来不会留下证据。如果过后想要杀人灭口的话,光是擅自攻击友军这一条,他就是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楚,只能任由自己被宪兵绑缚刑场执行军法!

    “别听他的挑拨,咱们阎司令长官不是那种人!”看到赵瑞神不守舍,参谋长邹占奎一把抢过高音喇叭,大声喊道:“姓孙的,你休要再瞎咋呼。我们师长行的正,走得直,不怕你们军统找麻烦。识相的,赶紧带着你的人滚蛋,否则,今天老子绝不会给你留下全尸!”

    “我呸!我就不走,有种你就下令进攻!”光头冲着地上狠狠吐了口吐沫,大声回应。然而硬气话说完了,却突然想不出接下来该怎么办。习惯性回过头,向着自家身后寻求指点。

    这下,先前所有辛苦全都白费了。狡诈如狐的参谋长邹占奎立刻明白此人压根儿就是个傀儡,哈哈大笑了几声,举着高音喇叭喊道:“不用往后看了,别人拿你当抢使呢,绝对不肯自己站出来!人群里头那位,邹某说得对不对?!你还想说什么麻烦自己说,藏头露尾的,算是什么好汉?!”

    “呵呵!”光头身后立刻传出一阵大笑,彭学文分开人群,策马走到队伍的最前面,“邹处长好眼力,彭某只是路过这里,顺手帮着孙队长出了几个主意,居然就被你给发现了。军政卫的名头,果然不是虚传!彭某佩服,佩服!”(注1)注1:军政卫,阎锡山麾下的特务组织。负责监视军官们日常动态,并且铲除异己。在三八年到四八年这十年当中,秘密残杀了四千余人。其中仅有一部分为***员和左翼人士,另外几部分则为对晋系不够忠诚的军官士兵,以及与重庆方面有联系的人员,军统安插在晋系的特工等。甚至曾经试图对傅作义下毒,以免傅部脱离晋系单飞。

第四章 重逢 (十 中)

    第四章重逢(十中)

    “哈哈,我当是谁,原来是军统察绥站的彭副站长。最近吹得是什么风啊,怎么把彭副站长给吹到我们晋军的防区里来了?!”被彭学文一语道破身份,参谋长邹占奎丝毫不觉得尴尬。微微笑了笑,迅速发起反击。

    军政卫是阎锡山的私人特务武装,在晋绥系中的地位,恰恰相当于重庆方面的军统。最近两年,为了限制戴老板的势力在山西这一亩三分地上发展,军政卫没少出动力量,对军统的隐秘人员进行重点打击。而军统方面也毫不示弱,动辄还以颜色。两支秘密力量在明里暗里已经交手了无数回,损失都非常惨重。双方的核心骨干之间,对彼此的底细也早就摸得清清楚楚!

    “什么风,当然是春风!”已经不是第一次军政卫过招,彭学文应对起来驾轻就熟。想都不想,大声回应,“古诗中不是有一句,春风不度玉门关么?这里毕竟还是察南,距离玉门关还有好几千里地呢。彭某身为军统察绥站的副站长,少不得要经常到处走动走动!”(注1)“噢,这么说,彭站长你是奉命到此公干喽?!”皱占奎故作恍然大悟状,歪着头,目光阴冷如冰。

    “当然!”彭学文笑了笑,理直气壮地回应,“最近这一带日军调动频繁,大汉奸蔡雄飞的警卫团前一段时间好像护送什么人从这里往南边去了。我们军统担负着防微杜渐之责,当然要全力追查他到底护送的是谁?”

    “哈!哈哈哈哈!彭站长的工作,真是细致到家了。邹某佩服,佩服!”邹占奎放声大笑,借此掩饰心中的惊涛骇lang。大汉奸蔡雄飞原本为晋军六十八师副师长,于去年春天率部投敌,立刻被日寇委以重任。前一段时间,前来联系的日本特务正是由蔡雄飞派兵护送入晋,然后又被阎锡山派遣心腹接上,一路送到了晋军的总司令部驻地克难坡。(注2)此时此刻,勒马站在邹占奎身测骑兵师长赵瑞心中,更是巨lang翻滚。他万万没有想到,军统对晋军和日本人之间的勾结,已经了解到如此详细的地步。更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一向信任并倚重的邹参谋长,居然是军政卫的大头目,监视着自己平日的一举一动。而自己又替阎司令长官做了那么多上不得台面的事情,如果哪天阎司令长官要杀人灭口的话........

    忽然间意识到自己极有可能成为一颗弃子,赵瑞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全身上下的寒毛都倒竖了起来。参谋长邹占奎是军政卫的人,一团长何琨是参谋长的连襟,二团长史润生毕业于阎司令长官亲自主持的晋绥军校尉级军官集训团,三团长是阎司令长官的同乡,四团长....天哪!骑一师里边,还有谁不是军政卫的人?阎司令长官想除掉谁,哪里还需要寻找理由?!

    正惊惶得六神无主的时候,耳畔又传来了彭学文充满诱惑的声音,“不过呢,彭某手中力量过于单薄,如果真的与蔡雄飞的人马遇上,实在有些麻烦。所以听说有两支得胜归来精锐打这路过,就想找他们帮个忙!如果赵师长和邹处长能给彭某行个方便,军统上下,将永远记得赵师长和邹处长的人情!”

    “好,好!”仿佛溺水之人忽然看到了一根稻草,赵瑞赶紧一把抓住,连声答应,“什么方便不方便的!我们骑一师,原本也是来接应九十三团的。既然彭站长......”

    “且慢!”妥协的话还没等说完,已经被邹占奎厉声打断。“彭站长好口才,三言两语,居然就想把人带走。这样一支百战精锐走到哪里不受欢迎?!我们第二战区,也早打扫出了军营,准备好了粮草补给,就等着英雄载誉归来了!如果被彭站长半路截了去,让邹某如何向阎司令长官交代?!”

    “邹处长这话就不对了吧!”仿佛早就预料到对方不肯轻易让步,彭学文笑了笑,继续威逼利诱,“按照军委会规定,我们军统有权请求任何一支部队配合行动。阎司令长官若是知道彭某调动他们的目的是追查日本特务的去向,想必也要给军统大开方便之门。哪还会不分轻重地要求现在就把他们给接回去?!”

    “对不起,阎司令长官下令之时,不知道彭站长也需要他们!!咱们既然奉了命令,就得不折不扣地去执行!赵师长,你说是不是?!”邹占奎回头瞪了赵瑞一眼,带着几分威胁的口吻询问。

    “这,这.....”赵瑞既不敢得罪军政卫,又不愿意得罪了军统,最后稀里糊涂成为别人的替罪羊。直急得满头白毛汗,吱吱唔唔了半晌,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能说出来。

    “不是有那么一句古话么?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么!!”彭学文笑着耸耸肩,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变冷。

    “对不起,我们晋军,向来讲究的是有令必从!”邹占奎把手一摆,冷冷地说道,“还请彭站长早点带着你的弟兄离开,不要耽误了邹某执行公务!”

    “公务?邹处长执行的是公务,难道彭某到这里来就是为了一己之私么?”彭学文脸色一黑,声音陡然提高了数分,震得赵瑞等人的心脏直打哆嗦,,“莫非你们军政卫的人,早就掌握了那几个日本特务的行踪?!或者那几位日本特务是某位重要人物请来的贵客,你们军政卫也不便干涉,只能主动替他遮掩?!”

    这句话,可就是准备把最后一层遮羞布都给捅破的先兆了,不由得邹占奎不认真考虑。彭学文的授业恩师是军统王牌特工马占山,而后者,又是戴笠门下的四大金刚之首。真要逼得彭学文把身后人脉全都用上,咬死了晋系与日本特务有过接触这一块不放,恐怕阎司令长官应对起来还真要花费一番力气。连带着,相关参与人等,也少不了挨一顿教训,甚至丢官罢职!

    “哈哈,彭老弟的脾气可真够冲的!”反复斟酌之后,邹占奎终于决定先做一些让步,“我说要不折不扣执行军令,又没说一点情面都不讲。这样吧,九十三团的弟兄一路辛苦,就由彭老弟负责安顿他们,然后将他们带回绥西交给傅作义将军,由傅老总按照阎司令长官的要求论功行赏就是。这样,我和赵师长的任务也算变相完成了,你彭老弟也找到了称心如意的帮手。不过.......”

    故意顿了顿,他猛然将手中马鞭指向桥头,“跟九十三团一道的那支地方武装,偷窥我骑一师军事部署在先,开枪伤人在后。无论如何,我这个做参谋长的,都得给全师上下的弟兄们讨一个说法!彭老弟,邹某知道你交游广阔!但是你不至于连***的游击队,也要动用军统的力量维护吧?!”

    注1:春风不度玉门关。唐诗里的一句,原有抱怨朝廷的恩泽,延伸不到玉门关以外之意。这里被彭学文用来暗指,山西并非独立王国,照样应该接受中央政府管辖!

    注2:蔡雄飞,原东北军军官,长城抗战后转入晋绥系。任六十八师副师长。1939年投日。积极帮助日本人与阎锡山牵线。促成晋军与日军的多项秘密协议。抗战胜利后,被阎锡山下令灭口。

第四章 重逢 拢

    第四章重逢(十下)

    “是啊,是啊。彭站长想要九十三团,尽管带他们走就是了。但对面那群赤色份子必须留下!我们阎司令长官,最恨的就是他们这些家伙!”唯恐彭学文不肯答应,骑兵师长赵瑞也赶紧跳出来讨价还价。不能留下九十三团,把黑石游击队留下,也能多少给日本人和阎司令长官有所交代。特别是后者,经历了去年的晋西事变之后,对赤色份子简直是恨到了骨子里。如果知道骑一师眼睁睁看着一支赤色武装从枪口下溜走,自己这个师长就算彻底当到头了,弄不好连性命都得搭上!(注1)“嗯!”彭学文先是略作沉吟,随即微微摇头,“赵师长和邹处长高义,彭某感激不尽!但自古以来好事成双,黑石游击队虽然不算什么正规武装,怎么着也陪九十三团打了一路鬼子不是?!两位放一个也是放,放两个也是放,干脆就高抬贵手,把游击队也让我带走算了!”

    话说到最后,他自己也觉得有点儿底气不足。将双手抱拳放在胸前,郑重向对方作揖。“彭某保证,今后只要有了机会,一定会还两位这份人情。我们颍州彭家,也定会有所报答!”

    “彭老弟,你这就过分了吧?!”没想到彭学文居然连蒙混过关的余地都不给自己留,邹占奎心中立刻怒火上撞,“邹某答应你带九十三团离开,已经给足了你们军统面子。你居然还想包庇那些赤色份子?!他们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如此肆意胡为,心中还有你们军统的纪律么?!”

    紧随在邹占奎身后,骑兵师长赵瑞忐忑不安地抗议:“是啊,彭老弟!做生意还讲究个讨价还价呢?!我们已经退过一步了,你总不能得寸进尺吧?!再说了,那些赤色份子一向也是你们军统的打击目标,你何必要不顾一切替他们出头呢?!”

    他说得一点儿都没错,在军统的内部手册上,赤色份子是军统的第二号敌人,仅排在日寇之后。但是,彭学文无法狠下心来,任由张松龄等人落入晋军之手。作为一个出色的特工,他非常清楚地知道,最近一段时间,晋军对落到他们手中的赤色份子做过些什么令人发指的事情。如果他亲手把张松龄送上绝路,他相信,妹妹的在天之灵将永远不会原谅他!

    那是他身上唯一的弱点。他的救命恩人兼授业恩师马汉三说过,如果他自己不把这个弱点克服掉,将永远无法成为一个完美的特工。但是,每当想起当年在山中找到的那片血写的墓碑,有一种痛就直戳他的心窝。“爱妻彭薇薇之墓”,当年得知张松龄陪着妹妹走了人生最后一程,并且以亡妻之礼将她葬在了向阳的山坡上,他就永远认下了这个妹夫。哪怕妹妹当年和张松龄两个都是懵懵懂懂,根本不明白什么是爱情。

    “彭某并非无缘无故替他们出头!”狠狠咬了一下牙齿,彭学文一字一顿地回应,声音不高,却通过便携式小喇叭传遍了整个战场,“在彭某眼里,首先他们是打鬼子的英雄,其次,才是***的黑石游击队!国难当头,彭某不敢因为信仰不同,就对凯旋归来的抗日英雄痛下杀手!那样做,只会白白便宜了小鬼子!百年之后,彭某的名字也会被刻上历史的耻辱柱,子孙后代都在人前无法抬头!!”

    “姓彭的,你别欺人太甚!”最后两句话,可是狠狠地插到了邹占奎的肺叶儿,立刻让此人恼羞成怒,“今天的事情,即便日后你们戴老板追究起来,老子也占足了理!老子再问你一句,你到底走还是不走?!如果你继续执迷不悟,老子就彻底成全你!”

    “彭某今天的选择,与军统无关。”彭学文慢慢将手放下,看着处于暴走边缘的邹占奎,毫无畏惧,“彭某今天的选择,也无关于政治信仰。彭某今天所做,只求无愧于心,无愧于自己的国家和民族!你们如果想给日本鬼子做帮凶的话,尽管放马过来!”

    一番话,掷在地上叮当作响。当即,把身后一众忠义救**弟兄的血性全给激发了出来,纷纷扬起脖子,大声附和,“对,我们都是中国人,对得起自己的国家民族!”

    “中国人不打中国人。中国人不给小鬼子做帮凶!”

    “姓邹的,你到底是谁的种!替小鬼子做出卖祖宗的事情,你爹娘知道么?!”

    被一群土匪骂了个狗血喷头,赵瑞和邹占奎两人别提心中有多恼怒了。把手一举,就打算命令骑兵冲上去,将不识好歹的彭学文等人给碎尸万段。然而,对面九十三团和黑石游击队的动作,又令二人强行将杀人的渴望压了下去。皱起眉头,满脸困惑。

    九十三团在整队过河,黑石游击队则选择了与他们相反的方向,沿着大桥的右侧全体撤回了对岸。双方的动作都整齐有序,不带丝毫慌乱。仿佛早就商量好了一般,就在纳林河大桥上分道扬镳。

    后边追过来的,是日军的一个混成联队。而纳林河与七金河之间,则是一块封闭之地。上有集宁城,下有奇尔泊。黑石游击队此时掉头回返,等同于自蹈死路,绝无生还之理!

    “他们,他们不想让姓彭的为难!”下一个瞬间,赵瑞和邹占奎两个互相看了看,心中一片凛然。游击队主动去求死了,以免彭学文和他身边的乌合之众遭受池鱼之殃。他们连商量都没跟别人商量,他们宁愿牺牲自己,也要成全别人!

    “所有骑兵准备,等张队长的枪声一响,立刻扑上去,擒贼擒王!!”正在河畔重新整队的九十三团当中,团长老祁低声命令。胜算很小,但并非毫无希望。他和张松龄两人反复推演了几次,才想出这样一个可能扭转局面的杀招。倘若失败,恐怕结果就是玉石俱焚。

    邵雍等人轻轻拉住缰绳,脚尖虚点,随时准备用脚跟磕打马镫。在距离对手最近的一匹空着鞍子的战马腹下,张松龄慢慢地举起步枪,用准星寻找邹占奎的脑袋。

    距离有点远,先前吃过一次亏的邹占奎等人都学乖了,身边总是挡着两个以上警卫人员。留给张松龄的瞄准空隙非常窄。

    时间一下子就变得极其缓慢,两行汗珠顺着张松龄的鬓角缓缓淌下,滴在河畔沙滩上,发出“滋滋”的声音。他只有一次开一枪的机会,无论命中与否,骑兵营都会向赵瑞和邹占奎两人的位置发起全力冲刺。赵天龙和方国强也会立刻调转马头,带领假装过河去寻死的游击队员们,向百倍于己晋军骑一师发起绝地反击!

    移动,移动,慢慢移动。枪口一点点上抬,目光透过准星,透过重重马腿,缓慢却稳重地指向目标。邹占奎的鼻子在准星里慢慢变大,两条八字眉之间的皮肤,也变得越来越清晰。正当张松龄准备扣动扳机的时候,忽然间,邹占奎的脑袋转向了左后方,紧跟着,他身边的警卫们也纷纷将头转了过去,胯下的战马惊惶地来回跑动。

    有马蹄声,从西南方向传来,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目标已经被人影挡住了,张松龄惊诧地收起步枪,从马腹后钻了出来,悄悄向声音来源处观望。只见一道浓重烟尘滚滚而至,正前方,有匹骑着枣红色战马的身影格外清晰。

    “弟兄们不要慌,骑一旅来接应你们了!”骑在枣红色的骏马背上,是一名英姿飒爽的女将。高举战刀,修长的身体随着马背上下起伏。“周旅长带着八路军骑一旅来接应你们了!有他们在,我看谁敢动你们分毫!”

    “斯琴!”张松龄愣了愣,放下步枪,双手去揉自己的眼睛。怎么会是女王爷斯琴,她不是在重庆么,怎么又跑去参加了八路?并且恰巧还赶到了附近,带来了整整一个旅的骑兵?!

    “斯琴女王!”“斯琴郡主!”正在佯装过桥的黑石游击队战士当中,也有不少人认出了斯琴身影。一边大声惊呼着,一边将目光转向赵天龙。在大伙心目中,赵队长和斯琴郡主可是天生的一对。几乎每个年青人的梦想里,都希望能重复同样的传奇。

    “斯琴?!”唯一反应迟缓的是赵天龙本人,望着那个朝思梦想的身影,他根本无法相信自己不是在做梦。抬起手来将眼睛揉了又揉,直到脊梁骨被人重重地拍了一记,才忽然打了个冷战,催动黄膘马迎了上去。

    八路军派来了一个旅的骑兵,再加上九十三团、黑石游击队和彭学文手下的忠义救**,兵力已经完全反超。以晋军的奸猾,敢继续动手才是怪事!所有危险,都瞬间烟消云散。眼下的他,有足够的空闲去迎接自己的心上人。

    “龙哥加油!”几名游击队的老兵扯开嗓子,发出了促狭的呼喊。

    “龙哥加油!”即便不知道赵天龙与远处那名女将之间的关系,听到游击队员的们呼声,九十三团的众位弟兄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齐齐地扯开嗓子,大声助威。

    在山崩海啸般的助威声中,黄膘马和枣红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马背上的男女主人红着脸,遥遥地张开了双臂。

    下一个刹那,天地间所有风景都失去了颜色!

    注1:晋西事变。1939年12月,阎锡山以“平叛”为名,集结了六个军的兵力,企图武力解决倾向于***的山西新军,但由于高层将领中有人不愿意打内战,提前泄漏了消息。导致新军提前突围。随即阎锡山恼羞成怒,直接进攻了八路军的后方医院,将里边的一千名伤员全部杀死。

第一章 问情

    第一章问情(一上)

    “那个女人是谁?!”望着战场中那一对迅速靠近的身影,骑一师师长赵瑞满脸羡慕地询问.

    “乌旗叶特部的女王爷斯琴。就是去年跑到重庆宣布举族回归的那个。当时可是狠涨了一回蒋光头的颜面。被蒋光头当作揭露日本人假借自治之名侵吞察哈尔的证人,专门为她召开过好几次记者招待会呢!”骑一师总参谋长,军政卫行动处常务处长邹占奎想了想,低声回应。

    “那她怎么又跑到了八路那边去?照理说,她这种身份高贵的人,最恨就是延安的那套才对啊?!”赵瑞轻轻皱了下眉头,继续刨根究底。

    “我哪知道!”邹占奎耸耸肩,满脸不屑。“重庆的那位蒋先生,最擅长的就是把有用的人才都往延安那边推。她不是第一个,估计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那倒是!”赵瑞咧了下嘴巴,叹息着摇头。“好好的一朵野玫瑰,可惜了的了!”

    “没什么可惜的。估计在去重庆之前,就被别人给采了。你没看见那个黑大个么?刚才横刀立马是何等的威风,现在呢,全部身心都在女人身上,哪还有个军人模样?!”邹占奎用力吞了口吐沫,悻然回应。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很默契地把话题转向斯琴和赵天龙两个的花边新闻上,对先前的任务,只字不提。

    骑一师的几个团长们,也纷纷收起马刀,拉着坐骑慢慢往队伍后方蹭。不用打了,今天的仗彻底不用打了。八路军真是大手笔,居然派了整整一个旅的骑兵过来接人!那可是贺胡子的赖以安身立命老班底,去年秋天在绥西南与日本人的小岛骑兵联队遇上都打了个难分高下。骑一师再不赶紧偃旗息鼓的话,惹脑了人家,纵马抡刀杀将过来,大伙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见师座和团座们都缩了脖子,骑一师的弟兄们非但不觉得沮丧,反而纷纷长舒了一口气。俗话说,狗好做,屎难吃!平素看着自家师长明里暗里跟小鬼子眉来眼去也就算了,大伙当兵就是为了混口饱饭,管不了上面卖不卖屁眼儿。然而拎着刀帮助小鬼子追杀自己的同胞,就有是另外一种体验。特别是刚才听到彭学文那几句掷地有声的话之后,不少骑兵心中都涌起了自惭形秽之感。恨不能立刻找个地缝一头扎进去,从此外边的事情什么都看不见!

    这样一支兵无战心,将无余勇的部队,当然再也对别人构不成威胁。前来接应九十三团和黑石游击队的八路军骑兵旅见他们不主动挑衅,也不愿意多事,与老祁、彭学文、张松龄等人碰了头之后,保护着三支友军,迅速向西南方撤离。从始至终,都没拿正眼看过赵瑞等人一回!

    这种被人彻底无视的感觉非常不好受。原本还准备凑上前解释几句的赵瑞被憋得满脸紫黑,望着越来越远,即将消失的烟尘,狠狠地吐了口吐沫,低声大骂:“什么玩意儿啊!见了上官连招呼都不打!老子是不愿意跟你们一般见识,否则,一定要找你们贺师长当面问问,他是怎么教导出你们这样一群目无尊长的混账东西来?!”

    “是啊,是啊!咱不跟他们一般见识,不跟他们一般见识!”一团长何琨擦着脸上的油汗,在旁边低声开解,“土八路么,就是一群刚放下锄头的农民!他们心中哪里懂得尊卑上下啊?!师长您刚才是不愿意将咱们晋军和八路军的冲突扩大,才主动克制了一回。真的逼得您较了真儿,灭了他们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是啊!宝玉不跟瓦片碰!咱们这回,不跟他们一般见识!”其他几个团长也纷纷开口,都觉得自家身份高贵,犯不着为了丁点儿小事儿,跟一群泥腿子纠缠。

    “是啊,是啊!一群义和拳而已!动了真到真枪,立刻得被打回原型!”很快周围的众参谋们也纷纷开口,将八路军骑一旅贬得半文不值。自家则一个个好像刚刚打了场大胜仗般,趾高气扬。

    “那邹参谋长.....”赵瑞笑着点点头,迅速将目光转向自己的参谋长邹占奎。先前那番话,他并非完全在打肿脸充胖子。更重要目的在于,携骑一师的所有高级军官之力,逼着军政卫大特务邹占奎当众表态,帮大伙遮掩今天的事情。

    邹占奎是个人精,当然早就猜出了赵瑞等人的真实用意。想了想,笑着说道:“八路军来得太快了,完全出乎了咱们的预料。我觉得,应该是军统方面有人故意给他们通风报信。想联合他们,一道来对付咱们晋军。若不是赵师长刚才保持了克制,今天的事情,还说不定闹到什么地步!唉,咱们晋军,咱们阎司令长官,难啊!”

    “可不是么?!”师长赵瑞和其他骑一师的高级官员们恍然大悟,纷纷叹息着摇头。“姓彭的敢如此胡作非为,明显得到军统高层的暗中授意!否则,他哪来的这么大胆子?!唉,重庆那边啊,估计又想改主意了!所以又把咱们晋军推出来当坏人!”

    “嗯,今天军统方面的所作所为,咱们必须如实向阎司令长官汇报!”邹占奎把脸色一板,肃然总结,“如果没有他们的配合,八路军骑一旅不可能到得这么巧。没等咱们发起进攻,就突然从咱们背后杀了出来!至于具体阎司令长官该怎么向重庆讨说法,咱们就管不到了。反正,事情到了如此地步,已经远非你我所能左右!”

    “参谋长英明!”

    “邹处长果然明察秋毫!”赵瑞等人长长地出了口气,阿谀之词滚滚如潮。自古以来,当官的秘诀就是瞒上不瞒下。只要邹占奎肯答应将八路军骑兵旅出现的时间稍稍提前一小会儿,大伙今天就全都有功无过。至于底下的士兵和军政卫底层的特务们,即便他们知道上司们在联手糊弄阎司令长官,短时间内,也没资格将真相递到阎司令长官面前。等到阎司令长官发现了端倪,至少已经是半年之后的事情了。时过境迁,为了大局着想,他也不能再处罚任何人!

第一章 问情 拢

    第一章问情(一下)

    几个当事人统一了口径,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很快,两份“准确详实”报告,就通过电讯部门递到了阎锡山面前。

    “该死!”阎锡山将赵瑞和邹占奎分别署名的电报比较着粗粗扫了一遍,脸上迅速涌起了一片乌云,两道寒光像刀子一般从眼里射了出来!

    作为在阴谋诡计里打了近三十年滚儿的乱世枭雄,赵瑞和邹占奎等人所玩的那些小伎俩,根本不可能瞒过他的眼睛!这群胆大包天的东西在合伙儿蒙他!虽然电文里刻意选择了不同的措辞,对具体经过的描述也故意有所差别,但假的就是假的,阎锡山一眼就能看出其中有猫腻!

    掌握重兵的将领畏敌如虎,并且和暗中派去监视他的军政卫要员沆瀣一气,蓄意欺君。这种事情,必须被掐死在萌芽状态。以独掌大军数十年的经验,阎锡山稍作迟疑,就将手伸向桌子上的电话,“化之,给我接孙萃崖!马上!”

    “是!”阎锡山的表侄,机要秘书梁敦厚从自家舅舅的声音里听出了浓烈的杀气,答应一声,立刻亲自切换线路,接通了第八集团军司令部的电话。(注1、2)然而,向来做事认真的第八集团军总司令孙楚却不在岗,值班的是副司令楚惜春,听到梁化之说是阎司令长官要孙楚亲自接电话,赶紧大声解释道:“八路军贺龙部举动异常,孙司令不放心,亲自到前线视察去了!眼下距离第八集团军指挥部最近的是新六十六师。请化之老弟转告总司令,如果有任务的话,卑职可以亲自带领六十六师去执行!”

    “请稍等!”梁化之不敢胡乱传话,迅速将线路另外一端引向了阎锡山本人。听了楚惜春的汇报,阎锡山吃了一惊,心中的杀意顿时消散近半。

    孙楚在去年冬天的十二月事件中,率部攻入了八路军的后方医院,将里边的所有伤员屠戮殆尽,消息传开后,八路军一二零师师长贺龙曾经当众立誓,有生之年定要擒杀此人,以告伤员们的在天之灵。双方虽然后来因为卫立煌的调停,暂且平息了干戈。但仇恨毕竟结得太深了,很难保证什么时候就突然刀兵相向。

    如果此刻命令楚惜春带着六十六师去逮捕赵瑞和邹占奎两个,恐怕正好给贺龙创造了报仇的机会。而以赵瑞和邹占奎两人的赌徒心性,弄不好也会干脆来个率部起义,直接跑到贺龙那里寻求庇护。那样的话,先前晋军和日本人之间的交易,可就全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了!以延安方面的宣传鼓动能力,恐怕转眼之间,就会令晋军成为全国百姓的声讨对象。重庆那位正被汪伪政府成立逼得焦头烂额的蒋某人,恐怕也不会放过这个送上门转移视线良机!(注3)替人做嫁衣这种事情,阎锡山向来不会做。眼珠儿微微一转,立刻改变了主意,叫着楚惜春的字吩咐道“晴波,你继续坐镇指挥部,替萃崖看好后方,别给贺龙任何可趁之机。我今天打电话找萃崖,也是听说八路那边有异动,所以才提醒他早做准备。就这样吧,等他从前线回来之后,再让他给我回电话!”

    “是!老总!卑职保证不辜负您的嘱托!”电话里,传回来马靴跺地面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干脆利落。

    阎锡山满意地点点头,放下电话。随即从手边的抽屉里取出了关于纳林河畔详细对峙经过的第三份报告,与赵瑞和邹占奎两人的报告并排放在一起,重新浏览。

    这一次,他心中的怒火稍减,看得也更为认真。慢慢地,从字里行间,就又发现了另外一些隐藏的问题。“军统的察绥站副站长,居然替一支八路军的地方部队出头,他没有发疯么?!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难道还真像赵瑞这个废物在报告中写的那样,其实此人是奉命而为,背后的授意者来自重庆?!”

    想到蒋介石跟自己之间的那些恩恩怨怨,他立刻不寒而栗。那个光头佬出卖起别人来,可是毫不犹豫。他如果突然想让卫立煌和朱德两人联手对付自己,恐怕这是最好的一个契机。虽然去年自己下定决心与八路军翻脸,也是得到了此人的暗中授意!

    “该死!一定是这样!要不然,军统的人怎么会跟八路军前后脚抵达战场?!姓彭的早就知道八路军的骑一旅会来,所以故意拿废话迷惑赵瑞和邹占奎两个,借以拖延时间!”毕竟是辛亥元老,吃过的盐比别人吃过的米还多。短短几十秒内,阎锡山就拨开了表面的迷雾,找到隐藏于其背后的“真相!”

    至于真相为什么会如此,蒋介石为什么突然又改变了主意,跟延安方面勾结了起来。答案很简单,晋军和日本人之间建立联系的事情,被他发现了。所以他立刻改弦易辙,两害相权取其轻!

    联冯坑冯,联李坑李,这辈子与别人合作就没吃过亏的阎锡山,怎可能眼睁睁地看着重庆方面对自己耍弄阴谋?!很快,他就再度抓起了电话,大声吩咐道:“化之,你通知印甫和治安立刻到我这里来开会,顺便把次陇,把次垄先生请来!我有要事跟他们商量!”(注4)1:梁敦厚,字化之。阎锡山的表侄,深得他的信任。一直被阎锡山当作接班人培养。多次作为阎锡山的私人代表“出使”日军。梁对阎的投日行径并不赞成,却没有勇气反对,只能在日记中发泄自己的不满。1949年晋军覆灭,梁自杀。

    注2:孙楚,字萃崖。晋军“名将”。指挥平型关战役时进退失据,在八路军115师获取平型关大捷的情况下,消极避战,将先前的大好形势全盘葬送。1939年冬天攻占八路军后方医院,并下令杀光所有伤员。1949年太原城被解放军攻陷时,与日本顾问一同被俘。因抗战期间有功,未获死刑。1961年被特赦。次年病故。

    注3:汪精卫在1938年出走,并且发表公开电文响应日本人。他的伪政府却拖到了1940年3月才正式宣告成立。

    注4:赵承绶,字印甫。王靖国,字治安。二人都是阎锡山心腹爱将。次垄则是阎锡山的军师,赵戴文的字。因为对阎锡山投日一事失望,赵戴文在1943年郁郁而终。

第一章 河山

    第一章河山(二上)

    梁化之闻听,心里头愈发确信是出了大事,赶紧大声答应下来,随即打电话通知相关人等。

    印甫是第七集团军司令赵承绶的字,治安则指的是第十三集团军司令王靖国。二者最近几天都在晋军的临时大本营克难坡参加会议,按照阎锡山去年的指示,布置铁血整军事宜。接到梁化之的电话,不敢怠慢,立刻跳上专车,以最快速度赶往整个克难坡最核心所在,阎司令长官公馆。

    自打去年公开与八路军翻脸之后,克难坡这个耗时两年构建起来的军事重镇内,警备级别就一直保持在最高级。原本就狭窄崎岖的青石板路边,到处堆满了大大小小的沙包。哨卡隔着二三十米就是一道,对来往车辆人等严加检查,一道比一道手续严格。即便哨卡外等待通过的人员排成了长队,也绝不肯轻易放行。

    赵承绶和王靖国两人的专车,因为级别的原因,当然不在警卫人员的检查范围之内。尽管如此,二人也在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待来到阎公馆门前,侍卫长张逢吉已经等在那里多时了。不待汽车挺稳,立刻带领几名侍卫抢先上前拉开了车门,同时大声说道:“报告二位长官,老总在四孔等着你们!梁秘书长说,他去接次垄先生了,让您二位到了之后就自己先进去,不用专门等他!”(注1)“啊,次垄先生也要来?!”赵承绶和王靖国两个微微一愣,异口同声的追问。

    “当然!是老总命令梁秘书长亲自去接的!”侍卫长张逢吉想都没想,带着几分佩服的口吻大声回应。话音落下,他自己也是一愣。赶紧将头转向了门外,目光里充满了困惑!

    能被所有人都恭恭敬敬称做先生的,整个晋绥军体系内,只有已经年过古稀的山西省党部执行委员会主任赵戴文。此公虽然手中不染军权,却是阎锡山早年留学日本时就结交的挚友。陪后者从辛亥起义,誓师北伐、中原大战一路走到现在,参与了晋绥军的所有重大决策。阎锡山在事业上的每一次进步,背后几乎都有此公的影子。因此在晋绥体系内,素有隐相之名。体系内所有高层人物,包括阎锡山本人在内,提起他的名字来,都会恭恭敬敬地尊称一声先生!

    然而最近两年,这位次垄先生,却离权力的核心越来越远了。首先因为他积极推动组建新军,引起了晋绥体系内部很多老将的不满。其次,去年秋天的时候,他在晋系决定武力解决新军之时,大力劝阻,导致消息泄漏,旧军坐失最佳战机,进而令很多人都开始怀疑他对晋军,对阎司令长官的忠诚。再次,也是最致命的问题,就是去年年底和近年年初,晋系决定与日本人进行接触,曲线救国之时,他居然当着一干将领的面儿,跟阎司令长官拍了桌子,宣布如果晋系投降,他立刻去跳黄河。宁可一死,也不跟在座众人同流合污!

    最后这一次,可是彻底触到了阎司令长官的逆鳞。当即,被阎司令长官厉声斥责了一通,然后命令警卫送回家中“读书养气”。当时,赵承绶和王靖国等人都认为,阎司令长官即便原谅了此人,也不会再向他咨询任何建议。却没想到,才隔了短短几个月,阎司令长官居然就忘记了二人之间的争吵,非常大度地又派机要秘书梁化之去接这位次垄先生!

    既然阎司令长官已经决定不计旧恶了,作为阎锡山的心腹爱将,赵承绶和王靖国两人自然就要做得更热情些,干脆站在门口跟侍卫长张逢吉一道恭候次垄先生的大驾。一则这样做可以适度地表达他们对次垄先生的敬意,体现阎司令长官一直所提倡的“尊老敬贤”精神。二来,借着等待次垄先生这段时间,他们两个也好稍微做一些准备,免得一会儿在阎司令长官面前表现太差,影响了自家的地位于形象。

    侍从长张逢吉是个很纯粹的武林高手,官场中的弯弯绕一直不是很在行。虽然不理解阎司令长官对次垄先生的态度怎么突然又转冷为暖,却丝毫不影响他心中对此人的尊敬。见赵承绶和王靖国两人决定留在门口陪自己一起等人,很是理解地点点头,笑着建议道:“两位将军不妨先进去跟老总报个到,然后再出来等。我估计阎司令长官等会儿,也会亲自出来迎接军师!”

    “多谢张总长!”虽然只是一个很平常的建议,却令赵承绶和王靖国两人眼睛一亮,立刻认认真真地向张逢吉道了个谢,然后留下贴身警卫,交出配枪,并肩快步走进了院子。

    院子内部,打扫得极为干净。阎锡山本人不喜奢华,因此几座窑洞的外观也非常简朴。除了门窗上都镶嵌了大块的玻璃外,与其他富裕乡下地主的私宅没什么两样。隔着老远,人的目光就能透过玻璃,清晰地看见第四孔内,阎司令长官伏案办公的身影。头压得很低,背也已经有些驮了,但是握着毛笔的手却依旧非常沉稳有力,每次移动,都显示出此间主人的强大与冷静。

    一瞬间,赵承绶的心思就跳回了中原大战前夕。那时也是阎司令长官与次垄先生意见相左,一个执意要战,一个坚持要与南京中央政府妥协,换取晋绥系治下各地的休生养息之机。结果次垄先生以跳江相要挟,却被阎司令长官命令侍卫抱住,拖进后宅“冷静!”。随即,二十五万晋绥军与中央军在上千里战线上,往来厮杀,血流成河。关键时刻,张小六子带领东北军在晋绥军后背上**了一刀,阎司令长官不得不忍痛放弃了富庶的北平、天津、河北、豫西,退回晋地和绥远。从此晋绥系就走了下坡路,再也无力恢复往日的辉煌!(注2)就在他稍稍一走神儿的功夫,王靖国已经抢先一步跑到了第四孔的门口,隔着玻璃端端正正敬了个礼,大声喊道:“报告!卑职王靖国与第七集团军司令赵承绶,奉命前来觐见!祝阎司令长官身体康健,每战必胜!”

    “胡闹!”阎锡山立刻起身从里边拉开门,笑着斥责,“老夫身体康健,与每战必胜有什么关系?!你这个懒鬼,想逗老夫开心都不肯下功夫把马屁话理通顺,居然还好意思喊得这么大声!”

    “嘿嘿,嘿嘿!”王靖国故作憨厚状挠头,红着脸低声解释,“这,这不是看您老人家太累了,就让您老人家高兴高兴么!您老身体康健了,自然就能让全军上下的士气提高百倍,这每战必胜,也就成了必然的事情!”

    “狗屁!”阎锡山又笑着骂了一句,心里先前剩余的怒火,却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你们两个既然到了,就跟我一起出去接接次垄先生吧。他年纪大,上下车不太利索,得有个细心的人去搀扶一把!”

    “是!”王靖国和赵承绶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齐声回应。

    阎锡山满意地看了二人几眼,倒背着手慢慢向院子外边走。王靖国落后半步跟随,一边走,一边低声说道:“次垄先生如果知道您一直在门口等他,心里即便还有芥蒂,想必也会烟消云散了!!说实话,这些日子开会时看不到他老人家的身影,卑职还真的有点不适应!”

    “他那个人,脾气大着呢!能不去报纸上发声明与我割席绝交就不错了,才不会在乎我迎接不迎接他!”阎锡山笑了笑,轻轻摇头。与赵戴文相交这么多年,彼此将对方的脾气秉性都摸得清清楚楚。上次的争吵,赵戴文绝对不会轻易忘怀。但这并不妨碍他继续给自己出谋划策,也不妨碍自己继续视他为兄长和军师。只不过在议事时,自己这边尽量不要再提跟日本人妥协的话头而已。

    “次垄先生年纪大了,所以就不愿意看着咱们晋绥军冒险。其实在他老人家心里,还是将咱们晋绥军的利益放在了第一位!”赵承绶虽然拉不下脸来像王靖国那样故意讨阎锡山欢心,却也慢慢追上前,低声替当事双方找台阶下。

    然而,阎锡山却根本不需要这个台阶,又摇了摇头,继续笑着说道:“他的想法,我很清楚。我的难处,他也清楚。只是他这一辈子,视功名富贵犹如粪土。而我这辈子,也始终在名利场中挣扎,做不到他那么超脱,所以有时意见向左,也是必然!”

    “老总也是为了我们这些人将来有个安身之地!才不惜委屈了自己。真的要是没有我们这些不争气的晚辈拖累,想必又是另外一番作为!”听阎锡山的话语里,始终带着一股郁郁之意,王靖国立刻接口,大声替对方分忧。

    “拖累?!”阎锡山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回过头,满脸诧异。但是很快,他就大声笑了起来,笑得非常开心,以至于不知不觉中,便有两行老泪顺着眼角慢慢滑落,“拖累!你虽然不肯好好用功读书,但是这个词却用得相当好好!拖累!拖累!只是不知道是老夫拖累了晋绥军,还是晋绥军拖累了老夫?!唉,老夫当年看不懂张小六子,现在想来,他也必是如此,才行止狂狈,最终落个深陷囹圄的下场吧!!”

    注1:四孔。阎锡山在克难坡的公馆,是传统山西风格的窑洞。共有七个窑,阎通常都在第四孔处理公务。

    注2:张小六子,即张学良。晋军全盛时期,控制了北平、天津、河北、山西、察哈尔南部与河南部门地区。中原大战后,除了山西和绥远之外,其他地区都被张学良所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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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烟尽处介绍:
所有发生在过去的事情,无论是非对错,都已经成为历史,无法改变,也不能改变。 所有生活在过去的人,无论贤愚不肖,都已经成为逝者,不必涂抹,也无法涂抹。 历史只是过去留下来的记录,无论后人喜欢与否,都将存在。正如白垩纪的化石,经历数十万年光阴变换,依旧鲜活如生。 谨以本书献给那些曾经为了中华民族不被奴役而战斗过的人,无分信仰。烽烟尽处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烽烟尽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烽烟尽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