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问情 拢
第一章问情(二下)
“老总何出此言?!要是没有您老,咱们晋绥系早被别人一口吞了!哪还可能保住今天这片基业?!”见阎锡山感怀落泪,赵承绶心里也觉得酸酸的,红着眼睛安慰.
无论阎司令长官刚才的话是真情留露也好,故意做戏给人看也罢,至少有一点赵承绶可以确认,晋绥系的当家人不好做。在民国初期这段漫长而又混乱的历史当中,晋绥系早已成长为一个纠缠了军、政、商三方面力量的怪胎。作为这支力量的掌舵者,阎司令长官做任何事情,都必须反复权衡,照顾到这个派系当中大多数人的利益,而晋绥系这个庞大的集团,反过来又会给自己的掌舵者提供支持和依仗,为他提供跟天下英雄一争短长的资本!
即便赵承绶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他的第七集团军内部派系错综复杂,各方势力纠缠不清,很多时候,即便是他这个集团军司令,也不得不向其中某一些势力妥协,做出一些违心的决定。而另外一些时候,这支军队又能为他提供强大的保障,让任何想招惹他的人都提着一万分小心,唯恐稍有不甚,惹出什么兵变事件,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所以,在某种程度上而言,拖累两个字,的确用得恰当无比。掌舵者的胸怀和能力,影响着麾下整个团体的前途。而他麾下的那个政治团体,同时也在影响着他,左右着他,让永远做不到无牵无挂,随心所欲。
这天下没有圣徒!任何政治组织,都有他自身的利益追求。如果他的领军人物不能保证组织内大多数人的利益,就注定会被这个组织抛弃,甚至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哪怕是组织的利益与国家民族的利益发生了冲突,到底该把谁放在前面,依旧是个艰难的选择!
一时间,三人竟相顾唏嘘,都觉得天大地大,其实留给人的空间不过是身边三尺,再多移动分毫都是艰难万分。
正感慨间,大门口传来一阵清晰的刹车声。阎锡山花费重金给他自己定制的防弹车到了,侍卫长张逢吉恭恭敬敬地跑过去,亲手拉开车门。然后与长官部机要秘书梁化之一道,从后座上搀扶下一个形销骨立的白胡子老汉来!
“次垄兄,次垄兄近来身体可好?!”阎锡山一见来人,立刻收起脸上的感怀之色,快步迎了上去,双手相搀,“本以为最近可以让你好好休息一段日子,没想到又得劳烦你。唉,次垄兄,阎某片刻也离不开你老哥啊!”
“垂暮之人,等着老天收罢了,有什么好不好的!”被阎锡山尊称为次垄兄的赵戴文稍稍侧了下身体,避开阎锡山的搀扶,淡然回应。“倒是你阎司令长官,看起来可是比上次见到你的时候又憔悴了不少!”
“次垄兄说笑了!你这辈子活人无数,相必神佛也愿意保佑你长命百岁!”阎锡山讪讪地将手收回来,跟在梁化之身边,继续大声讨好,“至于我自己么?这辈子杀孽造得太多了,哪天眼睛一毙,就去阎罗王那边听候处置了!”
“你阎百川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气短了?!”听阎锡山后半句话里隐隐带着自暴自弃之意,赵戴文吃了一惊,不敢再计较二人之间的矛盾,皱起眉头,大声劝告,“无论外人怎么看你,至少确保晋地二十余年未遭战火,这份功劳谁也抹杀不掉。即便到了阎王爷面前,在这乱世当中,有几个豪杰能比你杀孽更少?!”
“知我者,果然只有次垄兄!”阎锡山成功地化解了对方心中的抵触情绪,赶紧笑着回应。
“你,你这狡猾的老东西!”赵戴文立刻察觉自己上当,扭头狠狠瞪了阎锡山一眼,苦笑着唾骂。
骂过之后,心中那点儿原本就非常单薄的怒火,却再也重新点不起来。只好幽幽地叹了口气,低声道:“你就骗吧!反正赵某这辈子,算是栽在你阎百川手上了。我今年都七十多了,你再耍心眼,还能耍得了几回?说吧,你又遇上什么为难事情了?趁着我还没有完全老糊涂,能帮你参谋就帮你参谋参谋!”
“多谢次垄兄大度!”阎锡山赶紧又道了声谢,推开梁化之,亲自搀扶着赵戴文朝自己的办公窑洞走,“外边风大,咱们进去说,进去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只是好长时间没当面向次垄兄请教了,心里想得厉害,所以才又厚着脸皮派化之去接你!”
“请教,你阎百川哪里还用得着向我请教?!”赵戴文扭头横了他一眼,不满地数落,“别我哪句话说错了,又得被送回家中闭门读书!都七十多岁老头子了,我哪还有那么多心思放在书本上!”
“上次的事情,是小弟我一时情急!”阎锡山闻听,少不得又要当面赔罪,“不是过后就派孩子们去看望你了么?况且我也没说不准你出门!”
“我这么大年纪了,你就是让我天天往外边跑,也还得跑得动才行!”赵戴文又横了他一眼,悻然回应。
被勒令回家读书养气,对谁来说都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情。然而阎锡山毕竟没有限制他的自由,也没暗中派遣人手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所以从某种那个程度上说,阎锡山先前对他的处罚,根本就是好朋友间的逗气。气消了,处罚也就不了了之了。整个晋绥军上下,谁也不会当真。
既然谁都没有当真,赵戴文自然也不能老揪着此事不放。随便发泄了几句之后,便顺水推舟地进了窑洞,坐在了阎锡山命人专门给自己准备软背靠椅上,一边四下打量,一边低声问道:“就咱们几个人开会么?是不是太少了点儿?!这可不是该做重要决策的样子!”
“其他人都不在总部!”阎锡山笑着摇了摇头,低声回应,“并且今天要商量的事情,也不太适合让太多人知晓!!”
“嗯?!”闻听此言,赵戴之的精神立刻为之一振。给阎锡山做了半辈子军师,他最喜欢参与的,就是那些看上去挑战难度比较高的事情。特别是到了晚年之后,对太寻常的政务和军务已经完全失去了兴趣,只愿意偶尔出手管一管别人处理不了的难题。
“是骑一师那边出了些问题!”阎锡山了解赵戴文的秉性,也不耽搁时间,迅速将话头转向主题。“师长赵瑞谎报军情,我派去的军政卫负责人非但没起到任何监督作用,反而跟他一道勾结起来写假报告骗我!”
“骑一师?!”没等其他人做出反应,赵承绶立刻站了起来,将身体挺了个笔直,“卑职治军无能,请老总惩罚!”
骑一师在编制上隶属于晋军骑一军,而骑一军又是他赵承绶起家的老底子,第七集团军的骨干。虽然师长赵瑞并非他亲手提拔,但出了这么个孽障,作为上司他的仍然难辞其咎!
然而阎锡山今天却不想借机敲打他这个得力臂膀,轻轻扫了他一眼,低声说道:“赵瑞是赵瑞,你是你。你们两个又不是亲戚,他蓄意欺骗我,!与你没什么关系!”
“卑职,卑职......”赵承绶满头大汗,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好。在经历了商震的出走和傅作义的自立门户之后,晋绥军体系之内,对忠诚度的要求就提到了第一位。特别是最近两年,阎司令长官对属下忠心尤为看中。你可以克扣军饷,也可以打败仗,这些都可以原谅。唯一不能原谅的,就是蓄意欺瞒!一旦出现类似苗头,立刻重手惩处,绝不姑息纵容!
“百川说没你的事情!就是没你的事情!你心里不必负担太重!”见堂堂一个集团军司令紧张成了这般模样,赵戴文心中好生不忍,颤颤巍巍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轻轻拍打赵承绶的肩膀。
“次垄先生,我,我平素对手下疏于教导!所以,所以才会滋长了赵瑞的狼子野心!无论老总怎么处罚我,我都心服口服!”赵承绶感激地看了老人一眼,继续大声表态。
无论阎司令长官打算没打算追究自己的责任,该说的话,自己却必须得说到位。眼下不是北伐出晋那会儿,也不是中原大战之前。那时候,整个晋绥军上下都洋溢着蓬勃朝气,阎司令长官也能做到知人善任,宽厚仁慈。而现在,随着李生达被暗杀,李服膺被枪毙,晋军的高级将领再见到自家的阎老总,心中难免会涌起一股莫名的畏惧感。即便像赵承绶这样的左膀右臂,也不敢保证哪天阎司令长官会不会来个壮士断腕,让自己死得不明不白!(注1)赵戴文见此,心里愈发觉得难过。他记忆中的晋绥军,可根本不是这般模样。想当年阎锡山和他密切配合,亲手打造了这支北方雄师。从太原一直打到北平城下,将士用命,所向披靡.....
想到这儿,老人再也忍不住。用力推了赵承绶一把,大声命令,“坐下,我说没你的事情,就没你的事情。百川他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
回过头,又看了一眼满脸青黑的阎锡山,摇着头说道:“百川,赵瑞和邹占奎两个联手作假,行为固然可恶。但是,你难道一点儿都不以为,他们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太害怕你的缘故么?百川老弟啊,你如何治军,照理儿我不该多加干涉。但咱们晋军,原本不是这样子的啊!”
注1:中原大战之后,阎锡山受打击太重,心性大变。对麾下将领也不再是推心置腹。他的老搭档商震愤而出走,晋军十三太保当中的十九军军长李生达因为倾向南京政府,被阎锡山指使卫士刺杀。另一个太保,六十一军军长李服膺率部抵抗日寇十余日,奉他的电令后撤,为了应付全国舆论,居然被他下令枪决。
第一章 问情
第一章问情(三上)
呃!这两个狗才联手谎报军情,怎么却怪到我头上来了?!阎锡山眉头一皱,有股怒火从腹底直冲脑门。但是看到赵戴文那双深邃而明澈的眼睛,已经涌到到嘴边的驳斥话却一句都说不出口了,心中怒火也迅速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大半辈子在阴谋诡计中打滚儿,他阎百川欺骗过无数人,也被无数人欺骗过。但是,唯一从来没有欺骗过,并且也不会担心对方欺骗自己的,就是眼前这位赵老哥。可以说,自从双方决定武装推翻满清朝廷那一刻起,赵戴文就在全心全意地支持着他。即便偶尔跟他的意见有冲突,也是为了晋绥军的长远打算。从没试图从他这里得到些什么,或者拿走一部分资源去另立门户。
这是他的兄长,他的挚友,他的军师。他与他一如三国时的刘备与诸葛亮。三国时的诸葛亮还要依靠刘备的提拔和赏识才能一展所长。而赵戴文在与他阎百川相逢时,却是他的老师与参加反清大业的领路人。他们两个将准备用来起义的炸弹藏在随身包裹中,从东京结伴走回太原。他们那个时候,除了自己的性命之外,一无所有!
想到这辈子赵戴文为自己的无私付出,阎锡山心中的怒火就再也烧不起来。而赵戴文也从阎锡山脸上表情的细微变化中,感觉到自己刚才的话可能说得太重了些。轻轻叹了口气,继续低声补充道:“他们两个胆大妄为,无论怎么惩处都不为过。可是,事情发生了不究其本源,你又如何防得住下一次背叛?!总不能将所有高级将领都撤掉,自己到前线坐镇指挥吧!以眼下咱们晋绥军的规模,你又怎么可能忙得过来?!”
一席话,说得阎锡山频频点头。长叹了一声,苦笑着解释道:“老哥说得对!这事儿的确得从根子上找原因。我刚才有些急怒攻心,所以就乱了方寸!”
“有什么好急的?!”赵戴文笑着摇头,“他们两个还敢把队伍拉走?!放心,据我观察,赵瑞的本事连傅宜生一半都达不到!在军中的威望,更是差得远甚!如果你想拿下他们两个,估计派一个警卫连下去,就能解决问题。根本用不着大动干戈!”
“那倒没有!”阎锡山笑了笑,心虚地摇头。“只是,只是眼下他们那个师,所在位置有些特殊!”
闻听此言,赵戴文登时微微一愣,皱起眉头,低声问道:“你把骑一师摆在了哪?难道附近还有日本人的大股部队么?!百川啊,你到底怎么想的。这两个人要经验没经验,要威望没威望,怎么可能当得了大任?!”
“不是,不是!那附近只有蒙疆驻屯军的一个中队,还不是满额。所以我才把骑一师摆在那边!”阎锡山被问得脸色微微发红,赶紧低声解释。
“骑一师附近只有一个日军中队?小鬼子也太不把咱们晋军放在眼里了!”赵戴文又是微微一愣,感慨的话语脱口而出。说完了,才突然想起来前一段时间晋军打算与日寇暗通款曲的丑事,心中顿时一凉,有股抑郁之气慢慢从嘴里吐出来,弥漫在窑洞中久久不散。
阎锡山刚才一直刻意不提晋军已经跟日本人之间已经达成了初步“和平共处”的协定,就不想让赵戴文又在此事上跟自己纠缠起来没完。此刻见对方已经猜到了真相,只好笑了笑,硬着头皮说道:“我也是没办法才出此下策。新军被八路给拉走了,中央军又盯着咱们手中最后这点儿地盘,如果我还继续像先前那样跟日本鬼子硬拼的话,估计用不了一年,咱们晋绥军最后这几万人马,也会葬送得干干净净!孙连仲的队伍在台儿庄拼光后,重庆方面是怎么对待他的,老哥你也看到了。我怎么敢再步他的后尘?!”
不待赵戴文说话,想了想,阎锡山又继续补充,“不过老哥你放心,阎某人可以对天发誓,跟日本人之间,只是虚与委蛇。绝不会真心投靠他们,绝不会真的出卖祖宗!”
“唉——!”赵戴文又是报以一声长叹,望着阎锡山日渐憔悴的面孔,半晌无法再说一个字。以他对阎锡山的了解,相信后者刚才说得的确是心里话。跟日本人之间勾结,只是为了保住手里边最后这点家底儿,而不是真的想去当儿皇帝。这也是阎锡山最擅长的本领,在几大势力当中左右逢源,谋取晋绥系利益的最大化。只不过原来他逢源的对象是奉系、直系和南方的广州革命政府。而现在,则换成了日寇、八路和国民党中央政府而已。
如果光站在晋绥系的立场上,很难说阎锡山这样做有什么不对。但是,如果跳出晋绥系这个小团体之外,站在国家与民族的立场上,阎锡山的行为绝对是大错特错,即便把整条黄河的水倒出来,都无法洗干净他的罪行!
而与日寇暗通款曲的决定,却得到了晋绥军大部分高级将领支持的。至少,今天到场的赵承绶、王靖国和梁化之三个,谁都跑不了!目光缓缓从窑洞中的几个人脸上扫过,赵戴文越看,心里觉得越凄凉。当年那个为了国家民族不惜头颅的阎百川不见了,当年那个死守大同,与清军激战四十余日赵承绶也不见了,他们如今都手握重兵,功成名就。他们都有了割舍不了的利益与牵挂,为了维护这些身外之物,竟然不惜出卖自己的国家与民族。而当年他们之所以起义推翻满清,也正是因为满清统治者,把小集团的利益摆在了整个国家民族利益的之上。他们只用了短短三十年,甚至更少的时间,就变成了当年自己誓死要推翻的人,并且乐此不疲!
“只是,只是初步达成了停火协议。其他,其他事情都没谈。您老也知道,当年唐太宗亦有渭水之盟。老总之所以这样做,也只是为了积蓄实力,以图将来而已!”被赵戴文看得心里发毛,第七集团军司令赵承绶向后退了几步,硬着头皮解释。
“是啊,是啊!您老也知道,开战以来,咱们晋绥军损失惨重。去年又被八路拉走了三分之一人马!”作为阎锡山的私人谈判特使,梁化之也红着脸替晋绥系的行为找理由。
这两个人都是对日谈判的直接参与者,并且最初心里都对此十分抵触。但出于对阎锡山个人的忠诚,他们两个又不得不自己给自己找理由,自己欺骗自己。久而久之,就真的沉浸在谎言当中,彻底无法自拔了!
听二人说得流利,赵戴文愈发觉得心凉,只觉得身体内的血液都变成了冰水,沿着血管淌来淌去,把冻得自己瑟瑟发抖。“你......,你......”用手指了指阎锡山,又指了指赵承绶,他嘴唇哆嗦着,胳膊哆嗦着,无法说出一句完整话。猛然间,嗓子眼一甜,鲜红的血浆顺着嘴巴和鼻孔喷了出来!
“化之,赶紧去接张子仁!不,赶紧去传杨麻子!”阎锡山年纪虽然大了,手脚却非常利索。抢上前一步,扶住赵戴文,同时大声命令。
张子仁和杨麻子,都是阎锡山的贴身御医。前者精通岐黄之术,后者则是喝过洋墨水的西医。眼下二人都住在克难坡这个大军营当中,只不过张子仁的住所距离阎公馆较远,而杨麻子的房间恰恰就在阎公馆旁边而已。
梁化之一直相信西医比中医见效快。听到阎锡山的命令,答应一声,赶紧撒腿往外跑。不一会儿,就与杨麻子两人抬着药箱跑了回来。后者用眼睛一扫赵戴文的脸色,赶紧将老人家从阎锡山怀里接过,缓缓放在阎锡山日常休息的土炕上,一边吊起瓶子来输液,一边低声向阎锡山等人问道:“次垄先生到底受了什么刺激?怎么会突然吐这么多的血?!他的血压原本就高,最忌讳情绪波动。我昨天给他检查身体时,刚刚叮嘱过他。他也答应以后尽量克制。怎么才隔一天就犯了忌?!”
“你赶紧把他救醒,哪来那么多废话?!”阎锡山被问得心里好生愧疚,狠狠瞪了杨麻子一眼,厉声呵斥。
头一回见到东主如此失态,杨麻子吓得一哆嗦,差点把手中的药瓶子摔在地上。迅速蹲了一下身体,他用膝盖接住药瓶,然后一边熟练里往架子上挂,一边低声解释道:“老总息怒,我不是废话多,我是需要找出他的病因。否则,即便今天把他抢救过来,恐怕也不能保证没有任何后遗症状!”
“是军队中的事情!”阎锡山无奈,只好含含糊糊地回应,“总之,他刚才情绪非常激动。你赶紧想办法救治吧,需要什么药品,尽管开单子。如果西医不行,我再把张子仁接过来!”
“应该情绪过于激动,导致肺部血管破裂。”杨麻子想了想,如实回答,“输完这两瓶液症状就能缓解。但是我害怕他老人家脑部血管也出了问题。毕竟已经是七十多岁人了,血管非常脆弱!!如果那样的话,也只能吃些中药,尽人力,听天命了!”
第一章 问情 拢
第一章问情(三下)
“先把西医的所有手段都使出来,然后我再安排中医!”阎锡山叹了口气,将目光转向昏迷中的赵戴文。
瘦,离奇的瘦。这位和他并肩奋斗了多年的兄长,此刻干瘦得像一堆枯柴。暗黄色的皮肤下,黑色的血管清晰可见。仿佛全身的血肉都早已被被烧尽了般,此刻只剩下经络和骨头!
他的血肉是为了晋绥系而耗尽的。而现在的晋绥系,又如此令他失望!想到导致赵戴文吐血的真实原因,一瞬间,素来意志坚定的阎锡山心里竟然涌上了一股浓浓的悔意。但是很快,这股悔意就被他的理智压下去了,从两只眼睛里射出来的目光也变得愈发冰冷。
这是一个无奈的选择,除非自己和赵承绶等人都学赵戴文那样,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否则,向日本人妥协就是晋绥系唯一的出路!
晋绥军不是没有战斗过,抗战开始的第一年,倒在沙场上的将士数以十万计。可战斗的结果怎么样呢?绥远自立门户了,晋北、晋东全都丢了,自己和赵戴文辛苦积累了二十余年的工业体系,转眼间就全都归了日本人。如今大伙只剩下晋西一隅之地立足,还得跟卫立煌的中央军平分。再打下去,晋绥军除了全体成为烈士纪念碑上的一堆名字外,还能剩下什么?!
不光晋绥军不行,中央军这三年多来同样是屡战屡败,丧城失地。悬殊的工业与军事力量差距,使得中**队根本没有力量反抗。如果不是日本人的兵力有限,而入川的道路又实在艰难的话,恐怕眼下重庆早就插满了日本人的膏药旗!蒋光头和他的黄埔系,也早就转进青海继续去做以空间换时间的春秋大梦了!
唯一有希望顶住日本人的办法,恐怕就是像八路军那样,把自己变成老百姓的一部分。依靠中国土地的广袤和人口基数的庞大,死拖干耗,直到耗得小鬼子自己坚持不住了,主动撤走。可那样做的话,又拿什么来保证晋绥军的纯粹性?新军的前车之鉴就在那明摆着,采用了八路军那套办法的新军,在两年不到的时间内就彻底**了。司令长官部想安插人手安插不进去,想武力解决,却豁然发现,这支军队的战斗力已经远远超过了其他几路晋绥军主力,不拿出玉石俱焚的决心,根本不可能将其拿下!
为什么?阎锡山在夜深人静之时,不止一次扪心自问。自己到底哪里对不起新军,对不起续范亭等人。竟然令他们离开之时如此义无反顾?!答案仿佛只有一个,那就是,对方被洗了脑,疯狂地痴迷于某种信仰。可因为对方掌握了某种理论,自己就只能将辛苦多年打下的基业拱手相让么?凭什么?如果会背几句经文就可以夺人家产的话,那和江湖上四处招摇撞骗的和尚道士有什么区别?!(注1)不可能!阎锡山不是赵戴文,绝对不能准许自己花费半生心血打造的晋绥军被人喊几句口号就轻飘飘拿走。这份基业不止是他阎锡山的,也是赵承绶、王靖国、孙楚等人的。他们当中任何人都没资格把这份基业交出去,只能尽最大努力维护着它,推动着它,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老总,赵先生醒过来了。好像在叫您的名字。”正沉浸在满腔孤愤中不可自拔之时,耳畔突然传来贴身西医杨麻子的声音,“不过,请老总千万别再刺激到他,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知道了!你去外边等着!没我的命令不准离开!”阎锡山狠狠地横了杨麻子一眼,快步走向赵戴文。
“是!”杨麻子答应一声,转身离开。才走了几步,又听见阎锡山低声命令,“还有你们几个,在这里愣着干什么,都到外边候着去!”
这句话,明显是对赵承绶等人说的。“是!”众人知道阎司令长官心里头不痛快,赶紧低声答应着,结伴退向了门外。
阎锡山没功夫再理会他们,收拾起纷乱的思绪,慢慢走向正在输液的病人。病榻上的赵戴文也听到了他的脚步声,挣扎着将头扭过来,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僵了僵,然后都本能地选择将眼睛挪开,仿佛彼此的眼睛里都藏着一颗炸弹般。再不挪开,就要把两个人一道炸得粉身碎骨。
“次垄兄,我的次垄老哥。你何必,你何必如此大动肝火。”片刻犹豫之后,阎锡山再度挪动脚步向病人靠近,满脸堆笑,嘴巴里发出一连串的抱怨声,“你看,你看看,都七十多岁的人了。万一,万一落下什么病根儿,让我,让我如何跟天下人交代啊?!”
“百川——!”赵戴文艰难地笑了笑,低声呼唤,“你我,你我兄弟之间,就不用说这些场面话了吧!我都七十多岁的人了,早死两天晚死两天,其实没啥差别!”
“次垄兄,次垄兄,你这话怎么说的!”阎锡山的脸色腾地一下就红了起来,想说几句反驳的话,又怕再度刺激到赵戴文,令对方彻底就此长眠不起。直憋得眼睛发紫,额头发黑,鬓角处汗珠淋漓而下。
“百川,我不是跟你赌气才这样说的。想当年,咱们一道回国发动革命的那些山西籍老乡,到现在还活着的恐怕一个巴掌都能数清楚。比起他们,我的确是活得时间太长了!”看出阎锡山心中的尴尬,也明白对方在忌讳着什么,赵戴文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补充。
在绝望之后,他不想再跟阎锡山再争执先前的话题了。对方不是个可以轻易改变决心的人,既然已经跟日本人开始了接触,就不可能再拉得回。而他自己,三十年来尽量不让自己在晋绥军中影响力太大,以免兄弟反目。如今,这个决定的结果终于彻底体现了出来,是甜是苦,只有自己清楚。
“次垄兄,你千万别这么说。”闻听此话,阎锡山心中的负疚感更深,讪讪笑了笑,伸手去抓赵戴文干瘦的手臂,“我还等着跟你继续并肩作战呢,如果你现在就走了,让我今后有了难以决断的事情找谁去商量?!”
后半句话,他几乎是发自肺腑。说着说着,眼睛就湿润了起来,泪水瞬间就淌了满脸。赵戴文见状,忍不住又低声叹气,“唉!你也不用这么谦虚!我老了,很多想法早就跟不上你的思路了。一直厚着脸皮给你瞎出主意,实际上纯属添乱。我知道,你是看在咱俩多年的....”
“次垄兄,你千万别这样说,千万别这样说。你如果这样说,我除了立刻辞职外,就没有任何选择了!”阎锡山急得满脸是泪,抓住赵戴文的手轻轻摇晃。“我知道最近一些决定不合你的心思!可我,可我真的是被逼得没办法了啊!”
“我知道,我能理解!我真的能理解!”赵戴文不愿在没意义上的话头上lang费所剩无几的体力,摇摇头,强笑着回应,“我不想再说这些了,时间不多了,趁着我还清醒,咱们说些别的!”
“说些别的,说些别的!”阎锡山如蒙大赦,赶紧用力点头。只要不涉及到对日妥协的事情,其他问题,此刻他都愿意迁就赵戴文。毕竟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可以放心将后背交给他的朋友,真的让对方抱憾而去,他阎某人恐怕在今后的日子里永远无法心安。
赵戴文的手微微一紧,抓着阎锡山的手腕儿,低声求肯,“我家宗复,你是知道的!他性子激进,行事荒唐。这些年有我这个当爹的在,才没人愿意难为他......”
“我知道,我知道。年青人么,谁不是这样过来的?!”明白赵戴文是在托孤,阎锡山毫不犹豫地答应,尽管在军政卫给他的密报里,早已经多次点明,赵宗复与赤色份子往来密切。
赵戴文的眼睛里明显流露出感激之色,想说一些客气话,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好再度将手指紧了紧,示意自己相信阎锡山的承诺。。
阎锡山立刻将另外一只手压上去,双手握住赵戴文冰冷的手掌,“我跟你保证,只要我阎百川活着的一天,就没人敢动宗复!”
老朋友只有这么一个独子,他不想让老朋友将来在忌日的时候,连个上香的后人都没有。至于赵宗复思想上倾向于延安的事情,倒也没什么可怕。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赵宗复思想再离经叛道,也不过是个秀才。况且他的出身早就决定了,不可能完全接受延安方面那一套“等贵贱,均贫富”的理论。(注2)“那,那我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赵戴文艰难地笑了笑,眼角处缓缓淌出两行清泪。谁都无法轻易放弃已经到手的利益,以当年中山先生的伟大,晚年时还恋恋不舍权位,还要让所有国民党员发誓效忠于他自己。阎百川只是一介地方豪强,自己怎么能指望他把国家民族放置于私利之上?!以前不是阎百川让自己失望,而是自己太高看了阎百川,太高看了晋绥系这个小团体了!
以为老朋友落泪的原因是由于自己答应永远保护赵宗复,阎锡山心里登时又轻松了不少,握着对方的手,继续许诺:“你不是矢志办学么,等哪天不打仗了,就让宗复去做咱们山西省的教育厅长。以后他的桃李满天下,你一直坚持的教育兴国理念,也能得到推行!”
“那,那我真的是死而无憾了!”赵戴文被阎锡山给出的“回报”吓了一跳,愣了愣,笑得愈发凄凉,“百川,你公务繁忙,我就不在这里给你添麻烦了。安排辆车,送我回去吧!别因为我的病,耽误了你处理公事!”
二人合作这么多年,恐怕这次,是赵戴文对阎锡山最客气的一次。客气到让阎锡山根本无法适应,双手握着赵戴文的手,却根本无法将其焐热,也从对方掌心里感觉不到任何温暖。
他知道这份寒冷来自何处,却根本找不到化解的办法。在病榻旁又站了好一会儿,见赵戴文的双眼又已经合上,只好轻轻叹了口气,松开手,缓缓走向门口,“化之,安排救护车送次垄先生回去。再从安排张子仁医生给他复诊一次,不惜任何代价,也要让次垄先生早日康复!”
“是!”机要秘书梁化之大声答应着,转身跑去安排医护人员和车辆。
阎锡山回头又看了一眼空荡荡的窑洞,心中一瞬间也觉得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很多东西。这些东西平素看不见,摸不到,却令他无时无刻不感到温暖。如今,融融的暖意却随风而去,任他如何努力,都再也无法将其抓在手中,只留下挥之不去的遗憾!
“老总,那骑一师的事情.....?”见阎锡山半晌都不说话,王靖国走上前,硬着头皮提醒。眼下的确不是该提这个茬的时候,但事关晋绥军的安危,他不得不迎难而上。
好在阎锡山也分得清轻重缓急,想了想,用极低的声音回应,“先搁置吧,你们两个谁也不要走漏风声。特别是你,赵印甫!我知道你心软。但对于这种脑后生者反骨的人,绝对心软不得。咱们等上一两个月,先把姓邹的调回来述职,然后,再找个没有隐患的方式,解决掉赵瑞和其他人的问题。尽量不要弄出太大动静,以免影响到军心!”
“是!”王靖国和赵承绶两人赶紧答应,用身体语言表示自己完全服从司令长官的命令。
“还有!”阎锡山狠狠咬了咬牙,眼睛里涌现了一丝怨毒,“治安,你回去后,代表我发一份电报给重庆,催讨一下今年该划拨过来的军饷和各类补给。按八个集团军的编制要,咱们晋绥军处于抗战第一线,理应多拿一些!”
“这.....”王靖国愣了愣,有些跟不上老长官的思路。从军统近期的的反应上来推断,晋绥军跟日本人在暗中谈判的事情,重庆方面已经掌握一些相关情报。在这种情况下还加倍讨要粮饷补给,岂不是逼着重庆方面主动跟晋绥军摊牌么?
“让你去你就去!”阎锡山狠狠瞪了他一眼,大声补充。“别瞎琢磨!在跟某些人打交道方面,你还差得远呢!”
“是!卑职鲁钝!多谢老总指点!”王靖国迅速明白过来晋绥军的底气何在,佩服地向阎锡山鞠躬。姜到底是老得辣!重庆方面越是察觉到晋绥军跟日寇之间的有勾结,晋绥军越要把架子摆足。只有这样,重庆方面才会认为,有希望重新将晋绥军拉回头,加倍给予各种好处。而日本人那边,得知重庆在努力拉晋绥军回头,也会加大收买的力度,让大伙落到更多的实惠!
然而阎锡山此时想算计的,却远远超过他的接受能力。很快,就低声补充了另外一个具体任务,“把姓彭的小子勾结八路,离间咱们跟北路军关系的事情,也着重在电报里提一下。我就不信,有人肯为了这个狂妄的小子,得罪咱们整个第二战区!”
注1:续范亭,辛亥元老,同盟会会员。辛亥革命时任山西远征队队长,讨袁时任国民军第三军第二混成支队参谋长。1935年续范亭在南京拜谒中山陵时剖腹明志,誓于日寇不共戴天。1937年奉命组建山西新军,后因阎锡山准备武力解决新军领导权问题,断然投向延安。
注2:赵宗复,赵戴文的独子。燕京大学历史系毕业,地下党员。曾利用家庭背景,为八路军做出了卓越贡献。1949年后任太原工业院校长,文革期间被政敌迫害至死。
第一章 问情
第一章问情(四上)
以第二战区司令长官,国民革命军一级上将的身份,去难为一个小小的军统统察绥分站副站长,看上去实在有些掉价儿。然而阎锡山偏偏就做了,并且做得非常郑重其事。
他在试探,同时也是在要挟。试探自己和麾下所剩不多的晋军,此刻在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眼里,在那个跟他有着血海深仇却又不得不笑脸相待的光头佬眼里,究竟占据着怎样的份量?要挟被日寇打得疲于招架的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和那个光头佬,如果不许给自己和晋军足够的好处,自己就带领弟兄们改换门庭,掉头反咬。
这一招,的确是匪夷所思,让人仓促之间很难招架。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接到电报第二天,就关起门来开了一整天的会。据说蒋委员长在会上当场拍了桌子,把第二战区的前副总司令,去年调整为第一战区总司令的卫立煌骂了个狗血喷头。连带着同来参加会议的第三十一集团军总司令汤恩伯和七十六军军长李铁军也遭受了池鱼之殃,当年河南惨败的旧事被当众翻出来,大加斥责。
卫立煌等人虽然觉得冤枉,可都知道此刻蒋委员长正在气头上,谁也不敢出言抗辩,一个个低着头待罪。蒋介石见几名心腹爱将都变成了受气包,心中愈发感到恼怒,又狠狠拍了几下桌子,大声喝到:“看看你们这幅熊样,哪里还像个军人?!军人,是军人就得有血性!我如果哪点错怪了你们,你们就应该当面指出来,当面反驳我!而不是像个童养媳般,就知道把头低下任打任罚!”
汤恩伯和李铁军两个听了,立刻把头垂得更低。跟在蒋介石鞍前马后这么多年,他们早已经对眼前这位委员长大人的脾气秉性摸了个清清楚楚。现在被他数落两句没任何问题,哪怕是数落错了,过后他平静下来,自然会给你一些补偿。而当面顶撞反驳,却是白痴行为。委员长本人有可能真的像他自己说得那样虚怀若谷,不记恨于你。可他周围却有一堆小人正愁没机会拍马匹。这下终于找到目标,肯定会蜂拥而上,明里暗里给你使无数绊子,让你从此在军队中再也过不上一天顺心日子。
然而原第二战区副司令长官,刚刚调任第一战区做司令长官的卫立煌,却不像汤恩伯和李铁军两个那样会揣摩上意。他在讨袁战争中便暂露峥嵘,后又担任过孙中山的贴身警卫,资历地位都远远强过前两人,对蒋介石的畏惧,也不像其他两人那样深。听委员长大人说准许自辩,就双手扶着桌子慢慢站起身来,大声回应道:“委员长教训得没错!阎锡山敢勾结日寇拥兵自重,卑职这个第二战区副司令长官,的确有失察之责!委员长给我任何处分,我都不觉得委屈!毕竟前脚刚刚离开,后脚就发生了这种事情.......”
“你想告诉我,这些都是你离开第二战区之后发生的事情,与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么?”蒋介石立刻听出了卫立煌的本意,竖起眼睛,厉声打断,“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阎锡山在跟你搭档的时候就一直老老实实,全心抗日?等你前脚一走,他后脚就跟日寇联系上了?!如果没有预先准备,他的动作能如此迅速?!你以为这是请人打牌么,敲敲门就可以把人叫到一起凑搭子,事先连个穿针引线的人都没有?!卫俊如,我现在都想问一问你,你在第二战区的时候,到底知道不知道阎老西在干什么?!”
最后一句话,可是有些狠辣了。如果一旦坐实了与阎锡山一道勾结日寇的罪名,足够让卫立煌身败名裂。后者闻听,赶紧挺直身体,大声辩解:“卑职在第二战区任职十一个月,率部与日寇大战四次,小战十七次,虽然不敢说每战都身先士卒,但指挥部距离前线绝对没超过三公里远。日本鬼子恨不得将卑职抓去剥皮抽筋,怎么可能派人跟卑职接洽?!况且卑职离开第二战区司令部,是民国二十八年一月,而眼下已经是民国二十九年六月,相隔足足有一年半时间。阎锡山在这一年半时间里都干了些什么,卑职怎么可能会知道得清清楚楚?!”
卫立煌骁勇善战,嫉恶如仇,在第二战区任副司令长官时跟阎锡山两人之间关系极为紧张,当然不可能给后者勾结起来一道去投日。这些,蒋介石心里其实都非常清楚,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话,的确说得有些过分。然而,卫立煌的桀骜不驯,却依旧令他怒火暴涨。
“好,好——”用手指着对方,他被气得脸色发黑,额头上青筋直蹦。第三十四集团军总司令胡宗南在旁边看到了,赶紧站起来,双手搀扶住他的胳膊,“校长,校长息怒!阎锡山勾结日寇罪该万死,但是校长却不能因为阎某人的狂悖,气坏了身体!咱们,咱们全中国的抗日将士,可就您这么一根主心骨!”
“马屁精!”“无耻小人!”陈诚、卫立煌和汤恩伯等人侧过头,都对胡宗南的言行非常不屑。然而,他们却不得不承认,胡宗南的这一招,化解了眼前所有危机。蒋介石听到了此人的话,立刻意识到,今天的会议主题是如何应对阎锡山的要挟,而不是敲打麾下这些对自己尚算忠诚的高级将领。愣了愣,甩开胡宗南的胳膊,双手支撑在桌案上深深喘气,“好!,算你卫俊如有理!阎锡山投靠日军的事情,你不知情。但现在这种情况,你卫俊如该怎么办?!第二战区距离你的第一战区最近,晋军当中,也有很多人曾经接受过你卫俊如的指挥!”
“只要委员长一声令下,我第一战区将士即可挥师北上,击溃晋军,拿下阎锡山这个里通外国的王八蛋!”卫立煌想都不想,大声回应。
“说得轻巧,第一战区北上,谁负责抵抗河南一带的日军?!”蒋介石立刻将眉头一皱,大声反驳。
“是啊,俊如兄这个设想太大胆了。将士们浴血奋战半年多,好不容易才将战线稳定下来。如果第一战区有失,整个中原战场,都会动荡不安!”陈诚也赶紧站起来,低声反驳。
“是啊!还要考虑绥远的反应。傅作义那个人一向念旧!”其他高级将领都身经百战,以旁观者角度,将形势看了个清清楚楚。
在经历了新军的出走之后,眼下阎锡山手中虽然号称有四个集团军,实际兵力却只剩下七八万人。并且有一大半儿是没上过战场的新兵,战斗力低得可怜。如果第一战区全力北上的话,的确可以在非常短的时间内,击败晋军主力,将阎锡山的叛乱行为扼杀在萌芽状态。然而,这一切必须的前提是,附近的日军不会趁机大举向第一战区进犯。并且阎锡山不会立刻敞开大门,接应张家口的蒙疆驻屯军,河北的华北驻屯军入晋。否则,很可能的结果就是,一战区将士经历血战消灭了晋军,而两个战区也同时落进日寇手里,整个北方抗日形势瞬间急转直下!
“中央可以调第三十四集团军东进,接管第一战区出现的空档。第三十一集团军也可以向北推进,从侧面威胁河南战场上的日寇,令他们无法窥探第一战区!”卫立煌心中也早料到了自己北上之后,敌军可能的动作。四下看了看,大声给出应对之策。
“不可!第三十四集团军刚刚在徐向前手里夺下了七个县地盘,脚跟还没站稳,怎么可能掉头东进?!”在座当中,立刻有好几名将领站了起来,高声驳斥!
按照去年国民党中央通过的统一军政的计划,封锁延安方面的陕甘宁边区,将八路军主力与大后方彻底隔离,是消灭赤色割据武装的第一步。胡宗南带领第三十四师倾尽全力,才勉强击败八路军的陕西留守部队,夺下了七个县城,建立了近七百公里的封锁线。如果现在就把胡宗南部调走去打鬼子,先前的所有努力就会前功尽弃。用不了几天,那些县城就会再度倒向延安,八路军和他们的大后方的联系通道,也会重新接拢起来!
理由很充分!反驳者的声音也足够响亮,只是多少有点儿底气不足。特别是卫立煌的目光像刀一样扫过来时,几个提出反对意见的将领竟然陆续低下了头,没有一个人肯跟他的目光想接。
有些事情,可以偷偷摸摸的去做,却绝对不适合宣之于口。特别是在明知道晋军跟小鬼子勾搭成奸的时候,在国民革命军中装备精良程度数一数二的第三十四集团军不去讨伐阎锡山,却要去抄正在跟日寇浴血奋战的八路军后路,其中缘由,无论怎么说都理不直气不壮。即便这件事得到了蒋委员长的首肯,也是徒劳!
会议室里的气氛立刻就变得沉重的起来。中华民**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介石铁青着脸,眼睛里的火星清晰可见。第一战区司令长官卫立煌斜对着蒋介石,也铁青着脸,寸步不让。其他高级将领,如陈诚和汤恩伯等,则谨慎地选择了低头看文件。内心深处,他们几个其实也不希望现在就跟延安打内战,但是过去的经验早已经证明,蒋委员长的目光向来比在座所有人都看得长远。他老人家坚持尽早解决红色隐患,作为委员长的左膀右臂,陈诚和汤恩伯等人只能无条件地遵从。
“我个人以为,咱们能不能先不考虑动武,尝试一下以其他手段解决问题!”刚走马上任的军事委员会办公厅主任商震不愿意看到会议室里的气氛继续恶化,站起来,先笑着给蒋介石倒了杯白开水,然后笑着跟所有人商量。
“是啊,是啊!眼下咱们手中,阎锡山跟日寇的勾结证据还不充足,现在就调兵去打,未免会让外界误会中央无容人之量,容不下这些地方抗日武装!”军事委员会政治部部长陈诚也做过孙中山的警卫,跟卫立煌私交甚笃,不想让老朋友继续去触蒋介石的逆鳞,也站起来,笑着附和商震的提议。
“好一个容人之量!哼!”卫立煌撇了撇嘴,不屑地冷哼。中央真的有容人之量,就不会在这种时候调集重兵去进攻延安!但是,陈诚之所以这样说,,毕竟也是为了给他卫立煌找台阶下。所以卫立煌也不好当面让老友下不来台,长叹了一声,默默地坐了下去。
“哼!你们两个,倒是会和稀泥!”蒋介石憋了一肚子怒火无处发泄,然而原本出自晋绥系的商震,是他亲自竖立起来给外界看的榜样。陈诚的妻子谭祥,又是宋美龄的干女儿。所以于公于私,他都得给商、陈两人留一点面子。见卫立煌主动坐了下去,想了想,也默默第接过了商震递过来的白水,端在手里慢慢品饮。
“我不是和稀泥!”商震是辛亥元勋,常年在各派系之间打滚,早就历练出了一身过人的外交本领。丝毫不在乎蒋介石话语里的讽刺意味,笑了笑,继续说道:“阎百川这个人我跟他合作多年,对他的脾气秉性最为清楚。如果把早年的他比作一头老虎的话,眼下的他,只能算得上一条看家土犬。只要别人不进他那一亩三分地,他就不会露出牙齿。同样,即便吃得再饱,养得膘肥体壮,他也对家门外的事情提不起兴趣!”
“哈哈哈.......”在场众人被这个生动的比喻给逗得哄堂大笑,会议室内先前的紧张气氛登时一扫而空。
“对不起了,老朋友!我这也是为了救你的命!”军事委员会主任商震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心中默默道歉。作为阎锡山曾经的搭档,他一直都在悄悄第关注着晋绥军的发展。心中非常清楚,此刻的晋军,根本接不下卫立煌的全力一击。而日本人那边,更巴不得看到中央军和晋绥军先打个头破血流。那样,他们才能够将收买阎锡山的价格压到足够低,低到不用向国内请示,光是华北驻屯军方面就能独自做出决定的程度。
“那你的意思是,要我全盘答应阎百川的要求了?!”跟大伙一道笑了片刻,蒋介石先收起笑容,皱着眉头追问。
“那可不行!”商震敏锐第察觉到了蒋介石话语里的怀疑之意,赶紧大声补充,“此风绝不可涨!否则,以阎百川那性子,今年要八个集团军的军饷补给,明年就敢要十二个!咱们中央财政本来就很困难了,可是不能去填他的那个无底洞!”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要我怎么办?!”蒋介石把脸一板,正色追问。心中对商震的欣赏,在不知不觉间却又增加了不少。
“我那老朋友阎百川是做生意出身,最喜欢漫天要价!”商震心中偷偷松了口气,继续笑呵呵地回应,“咱们中央这边呢,遇到他这种人,就得放得下架子,着地还钱。只要双方还在继续谈,他就不会立刻倒向日本人那边。”
“你就不怕阎锡山拿着咱们答应的价钱,去给日本人看,两头抬价?!”若论做生意的头脑,在场众将谁也比不上李铁军,敏锐地察觉到一个漏洞,用手指敲敲桌案,大声提醒。
“要的就是他两头抬价!”商震点点头,做出一幅胸有成竹的表情,“阎百川之所以跟日本鬼子眉来眼去,图的就是保住他的山西半壁。而咱们中央这边,对阎百川的要求,也只是他不倒向日寇。所以他越是两头抬价,就越不会立刻跟小鬼子达成最后的协议。抬来抬去,胃口就越来越大了,大到小日本宁可去拉拢别人,也不再找他的地步!咱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那恐怕花费也不会太小!”蒋介石眼睛一亮,然后轻轻摇头。如果还有选择,他的确不愿意现在就去进攻山西。虽然只要给予卫立煌一定的支持,就能完成这个战略目标。但消灭晋军容易,后续的麻烦却非常难以处理。首先,谁也无法保证与晋军同气连枝的傅作义部会不会误解中央的行动,做出一些无法挽回的过激反应。其次,打下山西之后,中央军就要在那里建立防区,就要去面对原本该阎锡山面对的那部分日寇。以中央军目前的情况,着实有些力不从心!
第三,也是最重要一条。眼下活跃在晋西山区的,除了阎锡山的晋军之外,还有朱德的第八路军。一旦中央消灭晋军后,却挡不住小鬼子的进攻,那里就会迅速变成八路军的地盘。小鬼子凭着飞机大炮,攻城拔寨无往不利。但是遇到专门往穷山沟钻的八路军,却是全身的力气都没地方用。拖来拖去,就给拖疲了。只满足于控制城市和城市周围几十里地盘,其他都变成了红色游击区!
在座当中,不光是蒋介石一个人能看到解决晋军之后中央所要面临的麻烦。土木系大佬陈诚,目光同样长远。双手抱在嘴边长长嘘了口气,然后非常为难地说道:“真要武力解决的话,花费恐怕也不会太小。如果真的像商主任说的那样,花费一定代价之后,就可以将阎锡山吊在半空中,其实未必不是一种选择!”
“是啊!中央财政虽然紧张,但将士们的性命,总比那些金银细软值钱!”商震等的就是这个机会,迅速接过陈诚的话头,大声补充。“如果委员长想再给阎百川一个机会的话,我愿意代表中央去一趟克难坡,让晋军上下,看看中央的诚意。我在晋军内部还有一些故旧,通过他们,也可以向阎百川施加一些影响!”
“此事需要从长计议。阎百川一直恨你入骨,万一他对你下手怎么办?!”卫立煌再度站起来,高声反对。他原本就不同意用怀柔的方式解决阎锡山投日的问题,并且曾经跟阎锡山共事过一段时间,知道此人向来心黑。唯恐商震去了之后,劝说阎锡山不成,反而打草惊蛇。导致中央政府不但错失了解决晋军的最佳时机,同时还白白搭上了商震这个军事委员会主任的性命。
“俊如老弟的好意,商某心领了!”商震回头看了卫立煌一眼,轻轻摇头,“但是,眼下晋军的情况,绝对值得商某去冒一次险。开战三年,晋军上下,也有无数热血男儿倒在了沙场之上。此刻晋军内部,应该有很多人并不是心甘情愿去当汉奸。他们之所以被阎百川协裹,一部分是因为耐于阎百川的多年知遇提拔之恩,另外一部分原因,则是因为他们并不了解中央对晋军的态度。商某去了,刚好可以让他们知道,中央并并没忘了他们!并没忘记他们这些年来在抗日战场上的付出!”
“俊如兄还是小心些。阎锡山那个人,唉.......”胡宗南敲了下桌案,轻轻摇头,对阎锡山的品性,非常不信任。
“我知道!但是,如果能牺牲商某这一个人的性命,换回数万抗日有功的将士的心。商某就是豁出这条命去,也会含笑九泉!”商震的声音慢慢提高了几分,郑重回应。
这两句话,声音虽然不高,却是发自肺腑。会场当中,很多人的眼睛立刻就红了起来。特别是蒋介石,没想到平素做事八面玲珑,滑不溜手的商震,居然也有如此决然的时候。愣了愣,迅速摇头否决,“不可!启予是辛亥元勋,军委会正常运转的枢机。万一你有个闪失,中央承受不起,国家也承受不起!”
“请委员长给商某一个回报您,回报国家民族的机会!”商震迅速将身体转向蒋介石,立正敬礼。两眼当中,目光清澈如水。
蒋介石彻底被感动了,他没有想到,自己当作拉拢外系而专门提拔的标杆儿,居然会念念不忘自己的知遇之恩。沉吟了许久,才咬着牙点头,“好!那我让人给你安排专机。记住,千万不要激怒阎百川。哪怕对他曲意逢迎,也要先保证自身安全!”
“谢委员长信任!”商震又向他敬了个礼,然后将身体转向大伙,再度将手举向额边,向全场人员敬礼辞行。
陈诚、卫立煌、胡宗南、汤恩伯,无论先前支持对阎锡山怀柔的将领,还是反对怀柔的将领,一个挨一个站起身,齐齐地向商震还礼。
有风从窗口吹了进来,吹得墙上的地图呼啦啦作响。古晋之地,在这一刻格外清晰!
第一章 问情 拢
第一章问情(四下)
挟一腔热血入不测之地!刹那间,会议室里居然弥漫起一股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味道.然而,蒋介石毕竟不是那志大才疏的燕太子丹,稍作迟疑,迅速做出一系列补充措施:“第三十一集团军即日结束休整,渡河北上,进入第一战区,加强防务。待到达指定位置后,第三集团军随即向北推进到中条山一线。第七十六军进入晋南,与第五、第十四集团军汇合,向晋绥军施加压力。如果阎锡山胆敢扣留飞机,第一战区所有在山西境内的部队,立刻给我打过去!端了他的老巢!”
“是!”第三十一集团军总司令汤恩伯,第三集团军总司令孙桐萱、第七十六军军长李铁山、第一战区总司令卫立煌等人相继站起身,大声领命。(注1)“坐下!”蒋介石满意地挥了一下手,示意众将落座。然后快速将目光转向胡宗南。后者立刻就坐直了身体,满脸期盼地等着委员长点自己的将。谁料蒋介石的目光突然又变得犹豫了起来,沉吟半晌,才缓缓吩咐道:“第三十四集团军继续封锁陕北,务必确保不让外界物资和人员继续进入那些赤色割据者手里。但是......”
又斟酌了一下,他继续补充,“如果陕北的武装分子准备突围进入晋西,寿山你不妨放开一条通道。具体如何做,做到哪一步,你自己把握!中央军事委员会不做过多干涉!”
“是!”胡宗南答应得虽然大声,气势上却比先前几人差了许多。拿着全国数一数二的精良装备去进攻陕北,仗不太难打,但是这几个月来他承受的压力,却大到难以想象。非但亲延安的报纸对他胡宗南口诛笔伐,一些原本中立或者亲重庆的报纸,也对这种同室操戈的行为深表不屑。导致他胡某人每次来重庆做汇报,在同僚面前都抬不起头来。连好友之间的应酬,都能推就推了,以免当着很多人的面被政敌数落!
“你的任务很重要,丝毫不亚于俊如他们!”听出胡宗南心中的幽怨之意,蒋介石少不得要温言抚慰,“阎百川和他麾下的晋绥系对国家的威胁,都在明处。只要咱们应对得当,不难将威胁消除在萌芽状态。而防共,却是一项艰辛而又长远的工作,绝非一朝一夕就能成功。如果做得不好,即便咱们以后赶走了日本人,中国也将变成赤色世界。到那时,你我等人,非但无处可以容身,百年之后去九泉下见到先总理,也没有任何面目去跟他老人家交代!”
“就陕北那一伙农民武装?!”胡宗南心中偷偷嘀咕,对蒋介石的担忧很是不以为然。去年三十四集团军发起进攻时,面对的虽然不是八路军主力,但留守陕北保卫赤色巢穴的,总不能是二流部队。结果呢,第三十四集团军只用了短短半个月时间,就将战线向前推进了两百余公里。要不是担心过于孤军深入,被处于太行山前线的八路军抄了后路,一举拿下延安都没任何困难。(注2)非但他一个人觉得蒋介石小题大做,与会的大多数高级将领,特别是与八路军交往甚多的卫立煌、孙桐萱等人,也都觉得蒋委员长太高估延安方面的威胁了,竟然将其摆到了与日本人一样的地步。但是,在国民革命军当中,“通共”是个非常严重的罪名,所以大伙谁也不敢出言反对,只好纷纷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大修闭口禅功。
“你们这些人啊!”蒋介石的神经很敏感,孤独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看问题总是只看眼前!阎百川为什么落到非得跟日本人勾结才能苟延残喘的地步?还不是小看了那些赤色份子,让人家把五万新军给连锅端了?!日本人的华北派遣军为什么越来越力不从心,还不是后方到处起火,被赤色游击队搅得连粮食都收不上来?!别总盯着手里有多少地盘,多少条枪!地盘再大,也得人来种。枪再多,也得人来使。赤色份子从苏联学来的那一套,最擅长蛊惑人心。万一被他们悄悄地发展起来,今后两党再争天下,就是咱们的部队纷纷拖着枪炮去投敌的局面!毕竟部队中的士兵,大多都是农民出身。见识不可能像你们这些人一样长远,意志也不会像你我一样坚定!”
“委员长教诲的是!”不想让委员长感到太孤立无援,陈诚赶紧坐直身体,用力鼓掌。在他的带领下,众将纷纷抬起头,以热烈的掌声来赞同蒋委员长的演说。至于心里到底怎么想,则不得而知!
“好了!”蒋介石双手下压,示意大伙保持安静,“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大伙回去之后,立刻去执行命令。对日战争已经到了最关键时刻,英美苏法等传统列强,也都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了日本帝国主义的危险。只要我们继续坚持下去,坚持到传统列强出手干涉,届时就能与友邦一道,将日寇赶出中国,完成前总理三**义一统华夏的使命。胜利,最终是属于我们,也必将属于我们!散会!”
“啪啪啪,啪啪啪!”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将领们纷纷站起身,整理仪容,鱼贯离开。亲自走到门口,目送着大伙走向各自的专车,蒋介石想了想,以很小的声音吩咐道:“雨农,你留一下。我有其他任务要安排给你!”
“是!”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的负责人戴笠立刻像幽灵一样闪了出来,毕恭毕敬地站在了蒋介石身边。
卫立煌、汤恩伯等人的脚步则微微一顿,然后加快速度跳上汽车。因为军衔只是上校的缘故,每次列席会议时,戴笠都只能坐在距离门口最近的位置。然而,上至陈诚、卫立煌、下到门外的普通警卫、司机,谁都不敢小瞧此人。非但如此,还尽量跟此人保持足够的距离,以免不小心发生了什么误会,成为后者的重点“照顾”对象。
“阎百川投日的事情,你们军统局掌握到了什么程度!”不想让麾下将领们有过多疑虑,蒋介石故意将声音提高了一些,向戴笠询问。
“报告委员长,军统一直在重点跟进这件事!”明白蒋介石的心思,戴笠立刻大声回应,“到目前为止,已经了解到阎锡山与日方特使的第一次会面时间,以及日方特使的姓名和履历。相关为日本特务提供便利,保护他入晋的人员,也都挖了出来。准备实施重点打击!”
“嗯!”蒋介石满意地点头,一边转身往会议室内返,一边继续询问,“说具体些!先前那份报告,我还没来得及仔细看!”
“是!”戴笠伸手搀扶住蒋介石的胳膊,一边走,一边用非常简练的语言汇报,“据军统局精锐特工调查,阎百川在中原大战后,就跟日本人有了勾结。但后来鉴于全国形势与民心,他又食言了,并且主动派人去向关东军做了解释。前年日方拉拢吴佩孚不成,便又想起了与阎百川之间的协议,再度将目光转向了山西!”
“噢,原来如此!”蒋介石想了想,轻轻点头。吴佩孚拒绝日方拉拢,最终被日方谋杀的事情,他曾经专门派人了解过。并且还在重庆给吴佩孚举行了公祭活动,亲手送去了挽联。但是他当时却没有考虑到,日本人做事向来不达到目的不罢休。没了一个吴佩孚,就会找上李佩孚,赵佩孚,中国这么大,军阀那么多,总能找出一两个骨头软的来!
“据军统的精锐特工人员了解,日方是在去年夏天,悄悄跟阎锡山建立起联络的。最初是通过汉奸蔡雄飞联络上了阎百川的警卫军长傅存怀,然后又派阎锡山的故人白太冲化妆潜入了克难坡做说客。去年新军倒向八路后,双方的联系便迅速加快,今年一月,日本特使就悄悄进了二战区司令部。”
“该死!”蒋介石气得一拍桌子,破口大骂,“阎老西罪该万死!他这样做,怎么对得起那些战死在沙场上的晋军将士?!亏我还一直把他当个人物,原来他早已堕落到了如此丢人的地步!”
“阎百川的确越老越不争气。”戴笠小心翼翼地挪了下桌子上的茶杯,以免被蒋介石失手打碎。然后笑着补充,“据我们军统打入晋绥系内部的特工了解,眼下晋军内部,很多人对阎百川都非常失望。包括他的心腹军师赵戴文,都闭门谢客,不再出来见任何人了!”
“你说的是赵次垄,此人倒是个俊杰!能把他拉到中央这边来么?!”蒋介石的眼睛立刻一亮,异想天开地询问。
“难!”戴笠轻轻摇头,“我们的人跟赵戴文接触过,他现在的确已经心如死灰。既不愿意看到阎锡山继续堕落下去,又不想出面反对阎锡山,导致晋绥军分崩离析。所以干脆躲到家里谁也不见,准备把自己囚禁至死了!”
“此人果然忠义!”蒋介石点点头,对赵戴文的行文甚为赞同。“阎锡山虽然越老越糊涂,但是在年青时,却的确收拢了一大批人才!可惜了,他们太可惜了!”
“的确,是阎百川误了他们!”戴笠想了想,再度低声附和。
“既然你们军统对阎锡山与日寇勾结的事情掌握得如此清楚,当时为什么没有想办法阻止?!”蒋介石的思路却迅速跳跃到另外一方面,皱起眉头,盯着戴笠的眼睛质问。
戴笠立刻紧张的面色大变,赶紧站直身体,小心翼翼的解释,“打入晋军内部的特工,手里都没有兵权。而阎锡山与日本人之间的所有联系,派得都是他的绝对心腹,并且沿途一直有重兵护送。军统的特工很难下手,也很在第一时间就掌握到相关情报!”
“噢!”蒋介石想了想,理解地点头。阎锡山再不济,也是成名多年的一方枭雄。而军统局在民国二十六年才正式成立。短短四年时间,不可能渗透进晋军的核心部位。能取得目前这样的成绩,已经相当难得了,实在不宜奢求更多。
“不过,目前的渗透工作,已经进行到了阎锡山的警卫部队当中。如果委员长有需要的话,军统可以现在就制定出一个行动方案,抢在阎锡山跟日寇达成协议之前,下手除掉他!”揣摩着蒋介石的意思,戴笠继续小心翼翼的说道。
“不!”蒋介石断然拒绝,“现在下手太早。并且晋绥系还没彻底对阎锡山失望。军统动了他,反而会引发晋军上下的同仇敌忾之心!”
“那卑职就让特工继续在阎锡山身边潜伏,随时准备响应委员长的命令!”
“好!”蒋介石最满意的,就是戴笠知道进退,从来不会自以为是,“人才难得,能不牺牲,就尽量不要牺牲他们。不过,你要让他们近期紧盯阎锡山那边的动静,避免晋绥系对商震下黑手。还有,阎百川在电报上提到的那个察绥分站的站长,该处理就尽快处理。居然给八路军游击队提供庇护,我看他的胆子真是大的没边儿了!”
“是,卑职,卑职这就,这就安排人手去,去处理相关事宜!”没想到蒋介石的思维跳跃性如此之大,戴笠有些跟不上节拍。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回应。
“怎么了?惜才了?还是这个人有什么不得了的背景?!”蒋介石立刻听出了戴笠话语里的迟疑之意,看了他一眼,不解地追问。
“他,他.....”戴笠又犹豫了片刻,咬了下牙,低声汇报,“卑职,卑职私下以为,阎锡山未免小题大做了些。堂堂一个战区司令,居然不顾身份去难为一个小小的察绥分站站长,传扬出去,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
“他是故意这么做的,想借机了解我对他的态度!”蒋介石撇撇嘴,非常不屑于阎锡山的作为。“但是你那个部下,却不得不处理。军统站在防共的第一线,坚决不能容忍他的这种行为!”
“卑职知道,卑职知道!”戴笠擦了把汗,继续点头哈腰,“但眼下活动在晋绥军核心部门的那几名特工,都是此人借助家族力量安排进去的。阎锡山跟日寇勾结的事情,也是此人最先发现了蛛丝马迹,并且负责安排得力人手跟进的。卑职如果想处理他,恐怕需要一点儿时间!”
“哦,按照你这么说,此人能力非同一般了?!”蒋介石原本以为要拿下的是个无关痛痒的小人物,没想到区区一个二级分站的副站长,居然作用还如此关键。立刻提起了几分兴趣,看着戴笠的眼睛,低声追问。
“卑职从来不敢对您说谎!”戴笠慢慢鞠了个躬,小心翼翼地解释,“此人姓彭,民国二十六年加入军统,曾经在北平一带领导铁血锄奸团,参加过很多重大行动。前年奉命潜入察哈尔,成功策反了乌旗叶特女王,并护送其平安到达傅作义处。后因功调往察绥分站总部,旋即参与了对晋绥军的监视计划,利用其家族背景,屡建奇功!”
“乌旗叶特部女王爷,你是说那个叫斯琴的蒙古郡主?”蒋介石又是一愣,眼前旋即闪过一个英姿飒爽的背影。去年此女在重庆时,可是着实让中华民国的妇女界热闹了好一阵儿。只可惜此女见识太短,居然放着好好的贵妇人不做,通过八路军重庆办事处的掩护,偷偷跑去了延安。
“嗯,就是那个女王爷!”戴笠轻轻点头。能不在斯琴身上多引起关注,就尽量不引起关注。
蒋介石对于斯琴的兴趣,也只在她与众不同的风格和特殊的家世背景,除此之外,在其他方面并不十分重视。很快就把关注的焦点移开,转到彭学文的家世上,“那个姓彭的小家伙,到底是谁家公子。怎么家族关系那么硬,居然能深入到晋绥军内部去?!”
“是颍川彭家。”戴笠想都不想,顺口回应,“就是前年热炒粮价,被贺局长警告过的那家!”
“这家人啊!怪不得!”蒋介石头闻听,立刻笑着摇头,“一只脚踩在伪南京政府那边,一只脚踩在咱们这儿,还有一只脚踩在晋绥系。你好好查查,是不是他们家在延安也大有人脉啊?!”
“应该有!”戴笠无奈地苦笑,“委员长也知道,这样做的家族,如今不止一个。彭家还算好,毕竟没有直接投靠日本人。其他几家.......”
“四处下注,那是他们这些所谓世家的存身之道!几百年了,一贯如此!”蒋介石哼了一声,冷笑着撇嘴,“眼下都民国了,居然还抱着这种早就该扔进棺材里的传统不放。中国的很多事情,就是被这群城狐社鼠给搞坏的!””
“委员长说的是!这些所谓的世家,早就该被丢进历史的垃圾堆去了!”戴笠满脸堆笑,低声补充,“但咱们军统的彭副站长,倒也不是完全靠着家族背景才取得到如此骄人的成绩。他自己,倒也的确是个难得的人才!”
“嗯!在培养人才方面,一些大家族的确有独到之处!”蒋介石想得比戴笠更深了一层,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又狐疑第追问,“怎么我以前好像听说过这个小家伙?他,他是不是当年潜入过一个叫黑石寨的县城,端了鬼子老窝的那个人?!”
“正是此人!”戴笠笑着承认,目光里不无对彭学文的欣赏,“当年贺局长在时,很是看好他。估计他的名字,委员长也是从贺局长那里听说的!”
“嗯,应该是!”蒋介石公务繁忙,哪里记得清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听说过这样一个小人物。但是,能让前后两届军统掌舵者替他在自己面前美言,姓彭的小家伙也的确不能算是个俗物。想到这儿,他笑了笑,继续说道:“既然你一定要保他,我就不给阎老西这个面子了。但是,他庇护八路军游击队的事情,却容忍。否则,万一军统内部还有其他人效仿,你费尽心血打造的防共阵地,早晚会溃于蚁穴!”
“卑职明白!”戴笠又擦了把汗,连连点头,“卑职已经命令察绥分站,将他调离监视晋绥军的一线。只待相关工作完全交接结束之后,就可以把他调到其他一个不太重要的地方,让他静心思过去了!”
“嗯,你这样处理很妥当!”蒋介石想了想,嘉许地颔首。“尽量别给察绥分站的日常工作造成太大的干扰,关键时刻,咱们需要得力人手盯紧着阎百川那边。”
“卑职明白!”戴笠再度躬身领命,同时长长地舒一口气。终于把小家伙给保下来了,总算没辜负马汉三那厮的请托。这个混账马汉三,为他的一个小徒弟,居然接连给老子发了五份求情电报。你当老子这个局长是佣人么,天天跑来跑去替你来擦屁股?!若不是.....!算了!姓马的为了军统,门生故旧死伤无数!总得留下一个,将来也好给他的坟头上香!
注1:孙桐萱,原韩复渠手下大将。后被蒋介石拉拢,在台儿庄战役、武汉会战都都有出色表现。任豫皖边区游击总指挥时,仿照八路军模式大打游击战,战果显赫。孙喜欢敛财,但同时仗义疏财,扶危济困。在部下和防区百姓口中都有不错口碑。1943年因为与汤恩伯发生矛盾,被后者以“通敌”罪诬陷入狱。虽然查无实据后释放,但部众尽被汤恩伯吞并。1945年抗战胜利后退出军界,隐居北平。1978年病故。
注2:抗日战争期间,拱卫延安的全部留守部队,只有三万一千多人。所以在这次对陕甘宁边区的进攻中,胡宗南部推进得很顺利。这也导致了胡宗南过分低估陕甘宁边区的实力,在1947年进攻延安时,中了彭德怀的诱敌之计,大败而归。
第一章 问情
第一章问情(五上)
戴笠护短,这一点,蒋介石非常清楚.在内心深处,他也不太反感这种行为。毕竟特工都是在战斗在最危险的地方,一旦失手,就是死无全尸的下场。如果背后没有一个能替他们遮风挡雨的上司,谁还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至于戴笠关于彭学文的那些功劳描述里头到底有没有虚报的成分,他就不想再深究了。水至清则无鱼,作为整个中华民国的大当家,他有时候必须得揣着明白装糊涂。只要属下们的欺瞒行为不太过分,没有掺杂太政治目的,就处于他的容忍范围之内。这样,他才能够让属下对自己归心,才能把党内的各个山头强行捏合在一起,共同来对付外寇的入侵和内部竞争者的颠覆。(注1)“既然什么都明白,就放心大胆去做!”端起水杯轻轻抿了一小口,蒋介石继续说道,“出了问题,我这个委员长给你兜着!”
平素蒋委员长这么说的时候,就是意味着不想在原来的话题上lang费时间,完全交给对方自己去酌情处理了。戴局长立刻心领神会,冲着对方敬了个军礼,大声回应,“谢委员长支持!军统上下一定竭尽全力,绝不辜负委员长的信任!”
蒋介石最欣赏戴笠的地方,就是这种机灵劲儿。点点头,笑着夸赞,“你们军统一向做得很好,我一直非常满意。特别是你接替了贺贵严的之后,取得的成绩更是有目共睹!”
闻听此言,戴笠的情绪十分振奋。却不敢在老头子面前居功自傲,赶紧又敬了个礼,笑着谦虚,“主要是贺局长给军统开了个好头,卑职接手之后各项工作才能进展的如此顺利。论真实本领,卑职还有很多需要向贺局长学习的地方!”
“他是他,你是你。不一样,你们两个起点不一样,做事的风格也完全不一样。”蒋介石先是满意地点头,然后又轻轻摇头,“他是辛亥元老,人脉资历都比你强得太多了,做得好是理所当然。而你,只是个上校军衔却扛起了原本是一个中将才能负责的重任,碍于如今军队中的升迁规矩,我又不好将你提拔太快......”
“卑职,卑职只求能替委员长做事!不,不在乎军衔高低!”戴笠感动得眼睛都红了,抽了下鼻子,低声表态,“如果没有校长,卑职至多成为个浑浑噩噩的百夫长,哪有机会进入此地,哪有机会替国家做这么重要的事情?!”
“成为一个百夫长,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功劳都能拿到明面儿上!”蒋介石轻轻拍了下戴笠的肩膀,满腹感慨。
戴笠是黄埔六期生,同届的很多人毕业后进入军队中,早就都已经扛上了将星。而他却因为从事的一直是谍报、暗杀等工作,大部分功劳都无法见光,以至于到现在还是个上校。无论手中的权力多令人害怕,公开场合见了那些老同学,也只能先举手敬礼。故而蒋介石心中,一直觉得对自己这个小老乡有所亏欠,总想给他一些补偿,以酬其功。
但是戴笠自己却不这么觉得。他知道,自己在仕途上受的委屈越多,越会得到蒋委员长的信任。而只要蒋介石对自己的信任不变,哪怕自己的军衔就是一个小小的上尉,也照样能出入军事委员会的大门,整个国民革命军中从上到下谁也不敢对自己过分怠慢。所以听到蒋介石话里的愧疚之意,赶紧揉了下眼睛,小声回应:“卑职不在乎这些。这辈子能遇上委座您,是卑职的幸运。卑职情愿一辈子都做个上校,一辈子都默默无闻!”(注2)“该为你争的,我还是要尽力为你争!”蒋介石听了,愈发觉得自己这个小老乡懂事。笑了笑,郑重承诺,“让自己人流血又流泪的事情,我绝对不会做。要流,也该咱们的敌人流。好了,赶紧擦擦眼睛。你看你,都四十好几的人了,怎么动不动就哭鼻子?!”
“卑职,卑职只是感动。真的感动!”戴笠不好意思地掏出手绢,将脸上的眼泪和鼻涕擦了擦,笑着回应。“卑职即便活到八十岁,在委员长面前,也是学生和晚辈。想哭就哭,不怕外人笑话!”
“你啊!”蒋介石推了戴笠一把,笑着摇头,“这张嘴能把死人说活,怪不得贺贵严一直非常推崇你。对了,他最近在苏联那边怎么样了,这家伙,估计心里头还憋着股子怨气呢,居然也不记得给我打个电话!”
“贺局长跟属下说过,比起当特工,他更喜欢做现在的工作!”心里头非常清楚军统前局长贺耀祖在蒋介石心目中的地位,戴笠不敢说后者的坏话,主动帮忙解释。“他最近没有打电话回来,估计是遇上了一些麻烦。校长也知道,贺局长做事向来有担当,能不让您担忧,就不想让您担忧!”
“我哪有那么脆弱,什么坏消息都听不得?!你们这些人啊,敢情都拿我当老糊涂哄着了!”蒋介石被戴笠哄得老怀大慰,摇摇头,笑着数落。
“卑职不敢!”戴笠立刻摆手否认,“据卑职了解,贺局长最近跟苏联人谈得不是很顺利。日本人一直拿苏联给咱们提供军事援助说事儿,德国那边,也在替日本人向苏联施压!”
“这些该死的德国佬,神经病!”蒋介石闻听,立刻皱着眉大骂。“哪里都想插一脚,也不看看自己到底有没有那本事!苏联人援助咱们,关他德国佬屁事?!每年这么多钨沙、桐油交易,难道还堵不住他们的嘴?!”
“德国佬是被日本的表面强大给蒙住了眼睛!另外,意大利在其中,也起了很多坏作用。”毕竟是掌管情报工作的,戴笠对国际政治方面,也丝毫不陌生。想都不想,便低声解释道:“德国和意大利在民国二十五年就签订了柏林-罗马轴心条约。日本与德国、意大利之间,还有一个**同盟协定。今年年初,墨索里尼又在四下有说,想让德国、日本和意大利三国正式结盟,共同组建柏林——罗马——东京条约。德国佬动心了,所以才背叛了咱们,去帮着日本鬼子要挟苏联!”
“哦!这样!”蒋介石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国内和党内,对海外政局的变化,的确有点落伍。听完了戴笠的介绍,不觉有些头脑发晕。想了半晌,才低声说道:“那苏联人岂不是要腹背受敌了?!他们能扛得住么?如果苏援出现了变化,对咱们的抗战事业可是相当的不利!”
“贺局长正在努力游说苏联的高层!”戴笠想了想,实话实说,“困难非常大,但并不是没有希望。苏联人从自身考虑,也需要咱们帮忙牵制日本。如果咱们彻底战败了,我是说假设,那样日本人就可以集中全部力量进攻苏联的远东地区。德国人也可以从西线呼应。对苏联来说,局面将更加危险!”
“那倒是!”蒋介石悄悄舒了一口气,低声附和。“你通过明面上的渠道提醒贺贵严一下,让他尽管给我打电话或者发电报。该花的活动经费要花,别省着,缺钱的话,我尽量帮他想办法筹措。无论如何都要把苏联人的援助维持下来,哪怕在其他方面多给苏联人一点儿甜头。”
“卑职回去后就亲自去做!”戴笠站直身体,大声回应。“不过......”
“怎么了,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蒋介石立刻皱了下眉头,沉声命令。“能做主的,我都替你们做主!”
“前一段时间,苏联方面建议,以易货贸易的形式,转让几家兵工厂的全套设备给咱们。贺局长也同意了,但是.....”
“有人敢阻挠?!我杀了他!”蒋介石暴怒,眼睛里射出两道凛冽的寒光。抗战开始后,苏沪一带的兵工企业大半落入日寇之手,山西的枪炮工厂全都归属了日本人。导致国民革命军枪械弹药严重短缺,只能靠着海上走私和苏联援助来维持战争。如今苏联人送兵工厂上门了,居然有人还敢往外推,这不是在通敌还能是在干什么?抓到此人,枪毙一万次都不足惜。
“不是阻挠!”戴笠愣了愣,赶紧大声补充,“是条件不准许。贺局长发回电报来找国内专家专门做了一个调研,发现咱们这边,眼下每年的钢材产量只有几千吨,黄铜基本上全靠回收废品重炼!即便引进了苏联人的兵工厂,也没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况且苏联人的设备向来以庞大复杂著称,从引进到投产,至少得花费四、五年时间,完全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注1:国民党的前身同盟会,原本就是由很多支反清力量联合而成,所以内部结构非常复杂。孙中山先生亡故之后,各山头之间的争斗便愈演愈烈,动辄兵戎相向。蒋介石成为国民党的最高领导者之后,一直在努力整合国民党。但直到1949年解放军百万雄师兵临长江,国民党内部的自我整合依旧没有完成。李宗仁白崇禧等人依旧试图取而代之。
注2:戴笠对蒋介石极为忠诚,蒋在早期,对戴笠也非常信任。但这种信任却无法维持到最后,抗战后期,蒋便发现戴的势力过于庞大,开始组织人手防微杜渐。可以说戴笠的之所以死得不明不白,与蒋对他的态度变化,不无关系。
第一章 问情 (五 中)
第一章问情(五中)
即便有人支援全套兵工设备,国民政府也凑不出足够的金属材料维持工厂的运转!这就是眼下的中华民国,这就是寄托着四万万五千万人最后的希望重庆政府!一时间,蒋介石感觉欲哭无泪,愣愣地看了戴笠半晌,才苦笑着说道:“真难为贺贵严了,相信他拿到那份调研报告后,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跟苏联人去说!唉,要是战争能再晚打两年就好了,至少能从德国人手里引进的那几座炼钢厂不会半途而废!唉,积贫积弱,积贫积弱!唉!那些德国佬,当年说得比唱得都好听,关键时刻立刻缩脖子!唉!”
说着话,就忍不住连声叹气.正所谓弱国无外交,抗日战争刚一爆发,德国就单方面终止向中国供应军火的协议,并且以局势动荡,相关人员的安全无法保证为由,将一些正在建设和正在筹备的工矿企业也陆续搁置了起来。而中华民国却在抗击日本侵略的同时,无法同时招惹另外一个军事强国,对德国人的背信行为,连抗议的话都不敢提。甚至在德国将驻华大使馆改为代办处的情况下,都不敢以外交对等原则招回驻德大使,只是一味哀求对方收回成命,继续保持双方的外交关系。(注1)见蒋介石郁郁寡欢,戴笠心里也非常难过。想了想,故意找了一个相对轻松的话题,“国际上最近也不全是坏消息,至少在印度支那,军统的潜伏人员都刺探到了一些对我们非常有利的情报!”
“什么情报?!”明知道戴笠有可能是在故意逗自己开心,蒋介石还是充满期盼地追问。自从进入民国二十九年以来,无论是抗日战场,还是防共战场,郁闷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自己这个军事委员会委员长就快被逼疯了,即便有一点喜讯,也足以让头顶的天空多几分颜色。
“我们军统潜伏在印度支那对付汪伪余党的特工人员,今年三月份发现几名日方谍报人员打着做生意的由头去了英属缅甸,便偷偷跟过去看了看。结果您猜发现了什么?!”戴笠从记忆中找出一段相对轻松的旧事,笑着卖起的关子。
“什么?!”蒋介石的注意力果然被调动过来,愣了愣,迫不及待的追问,“难道日本人已经开始打英国殖民地的主意了?那太好了,贪心不足蛇吞象,得罪了老牌日不落帝国,有日本人的好果子吃!”
“校长料事如神!”戴笠立刻大声赞颂,一边笑,一边继续介绍道:“小日本的确贪心不足,在偷偷打英属缅甸和法属印度支那的主意。他们的间谍跟缅甸那边跟一个名叫德钦党的组织发生了联系,有趣的是,这个名叫德钦党的政治组织负责人昂山德钦,同时还兼着缅共的总书记!此刻正在积极寻找办法联系苏联人,希望苏联人和日本人一道支持他,帮他推翻英国的殖民统治!”
“这,这不是异想天开么?”蒋介石愣了愣,哭笑不得。美国政府和英国政府之所以对日本侵略者在中国的恶行装聋作哑,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日本人在**方面表现非常积极。而苏联又是单一的***执政国家,刚刚在诺门罕一带跟日本人打了个血流成河,彼此之间仇恨不共戴天。怎么可能会同时跟日本人支持一个傀儡,一道去对付英国?也就是这个叫昂山德钦的缅甸人,敢打把苏联和日本同时拉上自己战车的主意。换了其他任何稍微有点国际视野的政客,都不会做这类白日梦!(注2)“的确有点异想天开。但日本人向来喜欢冒险,双方居然一拍即合!”戴笠陪着蒋介石笑了片刻,继续补充。
“你的意思是说,日本人很快就会对英宣战了?!”蒋介石迅速从中找到了一丝光明的前景,收起笑容,沉吟着追问。
“应该不会太久了!”戴笠想了想,非常认真地分析。“欧洲那边,德国去年底继吞并波兰之后,今年春天又相继吞并了丹麦、荷兰、比利时。如今正和法国打得难解难分。而英国跟法国有同盟条约,一直在公开为法国提供各种支持。所以打败了法国之后,希特勒的下一个目标很可能就是英国。一旦英国的军队被希特勒拖在欧洲,对于日本人来说,就是入侵南亚各地的最佳时机!”
“啊?!”蒋介石的眼睛里立刻闪起了两团火苗,充满期盼地说道:“那就太好了!英国人只有受到了切肤之痛,才会断绝与日本人之间的贸易往来,转而支持咱们的抗战大业。那个昂山的小家伙跟日本人的合作进行到哪一步了?到底能不能给英国人制造点麻烦出来?!”
“据目前的情况看,昂山德钦与日本人合作的愿望非常强烈,力度也会非常大。军统正在秘密跟进此事,随时都可能有新消息传回来!”戴笠想了想,有些心虚的汇报。
实际上,军统特工只是把昂山德钦的野心当作了笑话来讲,根本没给与太多的关注。但是,既然此刻委员长问了起来,戴笠这个局长当然不能实话实说。而是换了种相对稳妥的说法,以求进退自如。
蒋介石哪里知道戴笠在信口开河,兴奋地搓了几下手,大声吩咐,“让你的人继续跟进,如果有可能,就顺手帮昂山小家伙一个忙。哼哼,英国人一直纵容日本鬼子杀人放火,这下,杀到了他们的一亩三分地上,我看他们知道不知道疼!”
注1:在抗日战争爆发前,民国政府和德国政府因为互有需求,曾经有一段蜜月期。德国帮助中央军整编,派遣军事顾问,以易货贸易供应军火(高出国际售价百分之十五),帮助中国建立初步的重工业。但是,在1937年10月,德国便对华进行了禁运。38年初,撤回了全部驻华军事顾问和技术人员。
注2:昂三德钦,即昂山大将,昂山素季的父亲。在三十年代谋求缅甸独立,先试图取得苏联人支持,结果在绕道中国厦门时,与日本特务一起去了东京(昂山将军自己的书中声称是被日本特务绑架)。随即与其他缅甸人接受了日方专门训练,并在日本人的支持下建立了抗英武装。1941年英日正式宣战后,帮助日军打败了英军,同时也给中国远征军造成了重大损失。1944年在日军入侵印度失败后,昂山将军率领缅甸伪军果断起义。此后采用非暴力方式从英国手中争取到了缅甸独立地位,被缅甸人尊为国父。
第一章 问情 拢
第一章问情(五下)
蒋介石哪里知道戴笠在信口开河,兴奋地搓了几下手,大声吩咐,“让你的人继续跟进,如果有可能,就顺手帮昂山小家伙一个忙.哼哼,英国人一直纵容日本鬼子杀人放火,这下,杀到了他们的一亩三分地上,我倒是要看看他们知道不知道疼!”
“是!”戴笠又敬了个礼,大声答应。蒋介石刚刚布置的任务既没限定完成时间,也没限定最终目标。乍一听上去好像万分复杂,实际操作起来却非常简单。即便军统的特工人员什么都不做,只要昂山德钦在日本人的帮助下造了英国殖民者的反,戴笠就可以向蒋介石汇报说军统曾经在暗中出力甚伟。反正这事儿根本无法对外公开,蒋介石也不可能去找日本人查证!
“曾家岩五十号那边,最近有什么新动向?!”蒋介石低头喝了一口白开水,思维迅速又跳到另外一个地方。“他们好像最近安生了许多,是不是又在筹备什么新的舆论攻势?!”
“据观察好像没有!”自打戴笠接替贺耀祖担任了军统局的负责人之后,军统方面对八路军重庆办事处的监视力度一下子加大了好几倍,戴笠本人,也非常重视对延安方面及其同情者的打击防范。因此听到蒋介石的询问,立刻就非常肯定地给出了答案,“他们最近的重点声讨目标是汪精卫,所以暂时无暇找咱们的麻烦。”
“哦,想不到汪兆铭正式成立伪国民政府的事情,居然被延安看得如此重要!”蒋介石眉头清蹙,有些迷惑地感慨。
在他看来,汪精卫从发表叛国艳电那一天,给日本人当儿皇帝就成了早晚的事情。所以前一段时间汪伪政府在南京宣布成立,根本不足为怪。然而八路军重庆办事处却为此大动干戈,各家报纸上发表谴责文章无数,并且还组织了剧本、小说等各种文艺作品演绎各朝汉奸的下场,大有不把汪精卫活活骂死决不罢休的趋势。
这显然有点lang费资源,据他对重庆办事处那位主事者的了解,多少有点不符合此人的做事风格。对此,戴笠的解释是:“延安那边也是被逼急了,汪精卫的‘和平建国’那套,对敌后战场影响极大。汪精卫麾下的伪军,也纷纷宣称要以赤色游击队为主要作战目标,恢复沦陷区的秩序!”
“姓汪最擅长的就是这一手!”蒋介石撇撇嘴,不屑地冷笑。“不过,他能看清形势,以赤色游击队作为重点打击对象也好。倒省得咱们今后接管沦陷区时大费周章!”
“是啊,最好他们能拼个两败俱伤!”戴笠点点头,满脸媚笑。“还有去年的十二月事变和今年三月的晋东南事变,虽然都是八路军捞到了实惠,然而却对延安方面的声誉造成了巨大的打击。特别是一些年纪较大的社会名流,都觉得是八路军对不起阎锡山。所以曾家岩那边最近一直在努力向各方解释其中因果,忙得焦头烂额!”
“呵呵,他们也有焦头烂额的时候?!真想不到!”蒋介石第二次笑了起来,脸上的表情隐隐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关于山西新军最后投奔八路的事情,内心深处,他可是一点儿都不同情晋系。在他看来,阎老西纯属自作自受,损失再大也是活该。但舆论界那些所谓的社会贤达,能因为山西新军“背主”一事将手中笔刀对准延安,就属于意外之喜了。他们不是一向主张言论自由么,这回就让他们也尝尝言论自由的滋味儿!看看他们最后,能拿那些根本不讲道理的社会贤达怎么办?!
“他们的确是手忙脚乱!”戴笠咧了下嘴,陪着蒋介石一道幸灾乐祸。“还有一件事,解释起来更为麻烦。大概是去年这个时候吧,新四军那边把一个姓高的支队长给冤杀了。那个支队长骁勇善战,素得部下拥戴。日本人悬赏十万大洋买此人的脑袋都没买去,结果叶挺将军却赏了他一粒子弹。得知他被处死后,他麾下有两千多名弟兄开了小差,有些人甚至在一怒之下去当了伪军,声称要给他报仇!现在报纸上把这件事给捅了出来,闹得沸沸扬扬。曾家岩的人既不能确定那个姓高的支队长是汉奸,杀得没错。又不能说叶挺冤杀功臣,心胸狭窄。结果被记者追问得非常被动,据说连周主任都被问得满头大汗!”(注1)蒋介石原本不多的乐趣之一,就是听人说政治对手犯错。但是这次,戴笠的马屁却有点拍到了马腿上。听了后者的话,捏着水杯愣了半晌,才叹息着摇头,“是高敬亭吧!这个人是员虎将!去年新四军把请示电报发到我这里的时候,我还以为他们是在做戏给我看呢!没想到,真的说枪毙就枪毙了!可惜了,真的有点可惜了!”
“不是做戏,是真的给枪毙了!现在外边,对这件事说什么都有。新四军原本不错的形象,一下子就失色不少!!我已经让手下人继续推进此事,如果有机会的话......”察觉到蒋介石的兴致不高,戴笠又低声暗示。
“算了!”蒋介石的声音突然高了起来,用力挥手打断,“叫你的人不用再推波助澜了。没什么意思,也没这个必要!”
“啊!是!”戴笠愣了愣,赶紧低声领命。
蒋介石轻轻横了他一眼,继续摇头叹气,“我知道你工作一直很努力,这个事件,对打击延安方面的形象也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但是,这里边掺杂的东西太多了,细究起来,对谁都没什么好处。当年悬赏十万大洋要他脑袋的,不是日本鬼子,是卫立煌!高敬亭之所以抗命,是他辛苦在皖中一带建立的游击区,被桂系那边给盯上了,想白白拿走。而新四军总部那边,又想做出顾全大局的模样!唉,反正是一笔糊涂账,叫你的人适可而止吧!一旦被曾家岩那边发现是你们在背后做推手,反而得不偿失了!”
“是!”戴笠被吓了一跳,赶紧低声回应,“学生回去后就立刻命令他们收队。学生想的还是太少了,没注意里边还有如此复杂的内情。”
一句学生,让蒋介石心中立刻发软,有些原本没想做的指点,也水到渠成地说了出来,“宣传方面,不是你们军统的专长,千万要小心。这东西是一把双刃剑,稍不谨慎,就有可能割了自己的手。还有,对那些比较重要的人物,最挑选精兵强将去盯。盯得时候要保持礼貌,别因为我信任你,你手下的人就得意忘形。咱们国民党中,很多事情都非常复杂。有些人物虽然不掌握实权,但真的发作起来,我也需要避让三分。更何况还有一些人,巴不得一哄而上找我的麻烦。”
“是!校长教训的极是!”虽然不清楚蒋介石这番话是因何而起,戴笠的额头上依旧渗出了一层冷汗。伸手抹了一把,大声表态。“学生驭下无方,给校长添麻烦了!”
“添麻烦倒不至于。”蒋介石怜惜地拍了下戴笠的肩膀,低声安抚,“你应该知道,尽管外界一直骂我是大**者。但我这个大**者,根本就是名不副实!”
“那是别有居心的人信口雌黄!校长不必跟他们一般见识!”
“跟他们一般见识?我才没那时间。哼!我倒是希望,自己真的能做到一言九鼎,真的**一回呢!如果换了眼下的德国政府,我刚才叮嘱你的那番话,根本没必要。但眼下咱们不行,真的不行!”蒋介石一般叹气,一边摇头。一个领袖,一个政党,这句口号喊了多少年了,结果又是如何呢?!国民党太大了,也太乱了,大到脑袋指挥不了手脚的地步。先总理孙中山先生没过世之前,就曾经努力试图收拢权力,将其集中于领袖一人。但是先总理生前没做到的事情,自己做起来一样是费尽心血却收获甚微。表面上国民党是自己说得算,但是事实上,汪、张、李、阎,冯,哪个是省油的灯?!好在张学良自己把自己那一摊子折腾垮了,汪精卫又叛逃去了日寇那边,自己最近才终于有了那么一点儿大权在握的感觉。但是还要时时提防着李宗仁、阎锡山、冯玉祥,以及党内那些开国元老。稍有不甚,就可能被后者群起而功之。(注2)“校长为了咱们这个党,真是操碎了心。学生无能,有时候原本想帮忙,却总是拖您老的后腿。想起来,真是,真是惭愧得无地自容!”戴笠眼睛又是一红,躬着身体,哽咽着说道。
“你也不必过分谦虚。”有弟子如此,做老师的如何不会感动。蒋介石心里又是一暖,想了想,低声提醒:“先总理夫人那边,尽量不要去打扰。即便她做了一些出格的事情,你派去的人,也尽量选涵养好,举止得体的。其他话我就不多说了。总之,你受的委屈,我能明白。也希望你能多体谅我的难处,很多事情,咱们只能一步步的来,急不得。越急,反而与最初的目的背道而驰!”
注1:高敬亭被杀事件。新四军四支队司令员高敬亭骁勇善战,却因抗命被新四军总部逮捕。总部同时请示重庆和延安两方面如何处置高,延安当时的回答是将高送到延安学习。蒋介石给的回电是处死。新四军总部选择执行了重庆的命令。高的警卫员和数名心腹也受牵连被杀,女儿饿死。叶挺将军英雄了得,但在处理此事上,却有些过于狠辣了!
注2:一个领袖,一个政党,是墨索里尼最先提出来的口号。国民党内部的一些少壮派,鉴于国民党本身过于散乱的情况,全盘引进了这个口号。试图以蒋介石为领导,重新整合国民党各派系。但在败退到台湾之前,都没达成此目标。
第一章 问情
第一章问情(六上)
“是!学生明白!”戴笠也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幅度回应.这一回,他没有向蒋介石鞠躬,但师生两个人之间的交流气氛却比先前还浓郁了许多。
“贺贵严资历比你高,他做局长更能镇住场子。即便生活奢侈些,一般人也不敢找他的麻烦。但是,你不行!人脉、威望,都差得太多!所以,不要学他那样张扬!特别是在女色方面,更是要谨慎。别给外边抓到把柄!有些老夫子,干别的事情不在行。但拿肚脐下三寸做文章,却是特别擅长。民众也更乐于看到这些花边新闻,容易形成舆论煽动效应!”本着指点弟子的态度,蒋介石又耐心地叮嘱。
戴笠听了,感动得连连点头。嘴里一再保证,自己绝对会谦虚谨慎,不给军统局的形象抹黑,不给校长添更多的麻烦。
蒋介石见他态度如此恭谨,少不得又多指点了一些从政和为人的经验。戴笠也认认真真地听着,满脸感激地说要记在心上,不辜负师长的大恩。师生二人谈谈说说,时间过得飞快。很快,侍从室就派人过来提醒,有另外一个重要会议还在等着委员长出席。二人这才停止了交谈,微笑着挥手告别。
一跳上自己的专车,戴笠的脸立刻板了起来,先前在蒋介石面前那些谦良恭谨的神色瞬间消失了个无影无踪。“居然有人去招惹了先总理夫人,该死,哪个王八蛋胆子这么大!亏得校长今天提醒了老子,否则,老子可真是活活被你们这些王八蛋拖累死了!”
“还有郑介民那厮,说什么这次要让周主任好看,结果却给老子挖了这么大一个坑。好歹老子小心,话只对校长说了一半儿,还没来得及告诉他,最初报纸上的那篇文章,也是军统自己找抢手写的!”
想到这背后隐藏的猫腻,戴笠就犹如芒刺在背。怪不得校长提醒自己别学贺局长,原来有人已经搜集自己的黑材料了。而郑介民那厮,弄不好就是他们推出来的下一任局长人选!
有道是,响鼓不用重锤,尽管今天跟蒋介石交谈最后十几分钟,师生二人都好像在漫无边际地说着一些生活琐事。但是戴笠心里却非常清楚,校长已经对自己的某些生活和工作细节不太满意了。所以才专门抽出来点时间,婉转点醒自己。
不过这里边有些事情的确非常冤枉,特别是生活骄奢和喜好女色两件。生活方面,自己当了局长之后,的确不再像先前一般简朴。但比起同等级别的党国高级将领来,绝对算得上中规中矩。至于女色,自己的发妻去年因为子宫癌过世,在那之前夫妻双方也是聚少离多。自己今年刚过不惑,用民间的说法正是虎狼之年,身边怎么能连个女人都没有?!而自己在跟这些女人相处时,也极有分寸。从不动用军统的力量逼迫,并且经常赠与对方大量礼物。男女双方两厢情愿,又关别人屁事?!
虽然心里并不觉得自己的私人生活有什么需要检点的地方,但是既然蒋委员长都出言提醒了,戴笠少不得要暂时约束一下自己。可这样做,又让他心里非常不舒服。以至于汽车军统的院子内停下来时,连等侍从帮忙拉开车门的耐心都没有。直接从车厢内跳了出来,大步向楼上走去,皮靴将楼梯踩得咚咚作响。
这下,可是把整个军统局搅的风声鹤唳。与军统的前任局长贺贵的宽厚作风不同,戴笠在外边非常护短,回到家里之后对下属的要求却极为严格。任何过错被他抓到,都可能从重惩处。特别是他在火头上的时候,下手更是狠辣,毫不念旧情。因此正在上班的所有人等都提起十二分精神,唯恐自己不小心撞到了老板枪口上,遭受池鱼之殃。
然而大伙白白提心吊胆了一个下午,直到天色擦黑,也没见戴老板借机发落哪个倒霉蛋。正当众人暗暗松了一口气,准备收拾东西下班回家的时候,外边突然传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郑介民和毛人凤,军统局内部两大顶梁柱被戴老板派“请”到办公室里去了,不是电话通知,而是戴老板的贴身警卫专程下楼来请的。连提前准备一下的时间都没给两个人留!
“天!出大事了!”众特工一听,立刻谁都不敢提下班儿这个茬了,像泥塑木雕一样粘在了椅子上,默默地等着一场风暴的降临。
“坐吧,想喝点什么?自己去倒!!”军统局大老板戴笠的办公室内,气氛却不像底下人想得那样恐怖。相反,在见到自己的两大心腹之后,戴老板还难得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笑呵呵地向二人表示欢迎。
“卑,卑职不渴!”郑介民被吓得汗毛倒竖,赶紧摆摆手,大声回应。
“谢谢局座。卑职喝杯白开水就行!”毛人凤的心态要比郑介民沉稳许多,想了想,紧跟在此人身后回应。
戴笠本人不嗜酒,不喝茶,也不喜欢咖啡。毛人凤此刻只要一杯白水,倒也是下了一番心思。只可惜,他这番努力根本没起到任何作用。听了他的话,戴笠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就又慢慢坐了下去,挑起一支限量版派克金笔,不停地在拇指和食指之间旋转,旋转。
虽然只是一支笔,在郑介民和毛人凤两人眼里,却比一直勃朗宁对着自己脑门还为可怕。二人迅速互相看了看,谁猜不出戴老板到底要干什么。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个高压水泵般,“咚,咚,咚咚!”随时都可能从嗓子眼处跳出来!
戴笠不理睬他们,继续笑呵呵地把玩手指间的金笔。直到郑介民和毛人凤吓得连军帽都被汗水湿透了,才轻轻咳嗽了一声,淡淡地说道,“好久没听你们两个汇报工作了。所以今天特地从军委会那边赶回来听听。你们两个,有事情需要跟我说么?!”
郑介民闻听,头顶上立刻像开了一扇天窗般,赶紧站起来深深吸了口气,大声回应道:“局座公务繁忙,本该我们两个主动找局座汇报,但是最近属下正忙于审问张氏兄妹,所以耽搁了一点时间。请局座勿怪!”
“嗯!”戴笠轻轻动了下手指,派克笔迅速转了个圈子,在灯下闪出数道扎眼的金光。“他们两个招供了么?军统局内还有谁是延安方面的安插进来的奸细?!谁是他们的直线上司?能不能利用他们,给曾家岩那边点教训?!”(注1)“他们兄妹都没有招供,但是电讯二科的安文远招供了。包括张氏兄妹之外,又指认了其余五个人。都已经捉拿归案,只待得到切实口供,立刻举行记者招待会,将延安方面的无礼之举公之于众!”郑介民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补充。
军统内挖到一伙延安间谍的事情,他先前已经向戴笠汇报过一次。虽然隐瞒了一些可以直接在老头子面前邀功领赏的细节,但总体上不算蓄意欺瞒顶头上司。至于其他的事情,除了那些人尽皆知但谁都不会宣之于口的发财手段之外,他自问没什么出格的地方,所以也不用再拿出来滥竽充数。
对于郑介民的小心思,戴笠早就看了个清楚。笑了笑,淡然点评,“公之于众,你想得倒美?曾家岩那边既然敢在军统内部发展谍报小组,怎么可能没有准备后手!甭说你现在还没拿到口供,即便这七个,八个人都招认了。曾家岩那边照样可以说你在故意朝他们身上泼脏水。除非,除非你能来一个人赃俱获!”
“卑职,卑职只是想努力试试!毕,毕竟还有希望挖出大鱼!”郑介民多少有些不服,硬着头皮辩解。
“那你就继续深挖!没关系,我支持你!”戴笠根本不跟他纠缠,想了想,笑着点头。“不过,在那之前,你们两个谁来告诉我,先总理夫人来重庆,都做了那些事情?跟她接触密切的人都有哪些,什么背景?!”
“先总理夫人的安全保卫工作,其暗中部分,是卑职在负责。”毛人凤闻听,也赶紧站起来,小心翼翼组织着词汇解释,“先总理夫人先视察了儿童保育院,然后又去第五陆军医院慰问了伤兵代表。接下来又召见了重庆的妇女工作代表,以及一部分高校大学生。曾家岩那边,为先总理夫人举办了一次宴会。但先总理夫人只去象征性地露了个面儿,就匆匆离开了!”
这些都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没有什么需要大惊小怪。先总理夫人宋庆龄又一直醉心于妇女解放和孤儿救助工作,去会见一些妇女界组织的代表也无可厚非。甚至包括她去曾家岩赴宴,都属于理所当然的事情。毕竟国民党的先总理孙中山先生,同时也被延安方面推崇为中国革命的先行者。作为先行者的夫人去受过丈夫提携的晚辈家中吃顿饭,谁也不该对此说三道四。
谁料,戴笠的询问此事目的根本不是为了追踪宋庆龄。没等毛人凤的话音落下,立刻竖起眼睛,厉声质问:“你是怎样去保护总理夫人的?派了一群地痞流氓去盯她的梢么?咱们军统局像点儿人样的都死绝了么,非要派那些连素质低下的流氓混混出马?!万一他们惊吓到夫人,你毛齐五怎么向天下人交代?!”
注1:张氏兄妹案,即军统电台案。抗战时期,国共虽然表面上合作,暗地里却互相都派遣间谍,打入对方内部窃取情报。军统电台工作人员张蔚林倾向延安,主动到曾家岩请求为八路军办事处做事。办事处研究后,派遣一名女性工作人员化名张露萍,以张蔚林妹妹的身份,打入了军统。后这个小组被军统查获,相关人员不肯配合军统指证八路军办事处,全部戴笠下令杀害。
第一章 问情 (六 中)
第一章问情(六中)
这话,问得可是有点不讲道理了.军统局内部的确有很多素质颇高的俊男美女,其中还有不少是名校毕业的高材生,无论学问还是待人接物都绝对拿得出手。可这些高素质的人才要么服务于技术部门,要么已经被提拔为高级干部,大热的天,谁会像条狗一般偷偷跟在先总理夫人宋庆龄的身后转?!要是先总理夫人身上的确能挖到什么重要情报也就算了,派一些高素质人才去跟踪他也不算lang费。谁都知道她平素接触的要么是女人,要么是孩子,根本对党国没什么威胁,派几个人过去跟着不过是为了应付差事,又何必安排得那么认真?!
几乎出于本能,毛人凤就想出言替自己辩解。然而看到戴笠那深邃冰冷的眼睛,他心中又猛然打了个突,“不可!戴局长今天是存心找茬敲打人来了。老子越是自辩,他肯定会越生气。还不如直接宣布投降,任打任罚,让他把肚子头的气散发出来。好歹也能留个沉稳老实的印象,今后还有重新获得信任的机会!”
想到这儿,毛人凤立刻低下头了,老老实实地认错,“局座教训的是。卑职最近心浮气躁,才犯下了如此大错。卑职知罪,请局座惩罚!”
“知道错就好!”戴笠点点头,对毛人凤态度非常满意。“回头写一份报告交给我看!另外,下次先总理夫人再来重庆,你派几个体面人去跟!别狗眼看人低,她虽然不爱管什么事情,真的发起脾气来,你我依旧要吃不了兜着走!”
“是!卑职这就去写!”毛人凤心头登时一轻,赶紧敬礼告辞。
“回来!”戴笠用力拍了下桌子,大声喝止,“我让你走了么?!难道你毛齐五就那么忙,连听我几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卑职不敢,卑职不敢!”毛人凤心里头怒火万丈,转过身,脸上依旧堆满了人畜无害的笑容,“局座还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卑职一定不折不扣去执行!”
“贺局长夫人附近,最近是谁在盯着?”戴笠轻轻用眼皮夹了他一下,顺口询问。
“是,是卑职安排沈醉在跟!”郑介民想都不想,强先一步大声汇报。“沈醉是咱们军统局里内的后起之秀,文武双全,又生得一幅好皮囊。派去暗中盯军统前一任局长的夫人倪雯君,绝对不会吓到贺夫人。”
但是,他的话却令戴笠火冒三丈,用力拍了下桌案,大声呵斥,“胡闹。谁让你派人去盯贺夫人的!都赶紧给我撤回来!把派去盯贺夫人的弟兄全撤回来,无论明的暗的,一个都不要留!”
“这......”郑介民愣住了,满脸委屈地看着戴笠,不明白自己究竟错在了哪里。照理说,既然毛人凤安排一群地痞混混去跟踪宋庆龄是错误行为,自己安排了一个高素质人才带队去跟踪倪雯君应该是个正确选择才对。怎么也没有局座附和大人的心意,反倒和毛齐五落到了同样下场?!
“你这个混账王八蛋!你摸摸自己肚子,里头到底有没有良心!”见郑介民又做无辜状,戴笠心中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指着对方鼻子大声咆哮,“贺局长才走了几天,你就敢派人去跟踪他的夫人?!让外边的人看到了,会怎么说咱们军统?会怎么说我这个军统的当家人?!是忘恩负义,还是为了立功不择手段?!你说,你说你这样做对咱们军统有什么好处?!”
郑介民被骂得满脸通红,心中却依旧不怎么服气,低着头,小声回应,“局座息怒!局座息怒!且听属下解释一句。那,那贺夫人三天两头就往曾家岩跑,重庆,重庆现在很多左派人士的集会,都有她的身影。万一,万一她真的倒向了延安......”
“混蛋!”戴笠抓起桌子上的派克金笔,直接朝郑介民的脑袋掷了过去,“你以为就你看到她去曾家岩了。重庆才多大地方?!贺夫人又那么有名,走到哪里不是无数双眼睛盯着?!为什么别人都视而不见,就你瞎积极?!你比全世界的人都聪明么?还是全世界就你一个傻瓜?!”
郑介民的脑门上立刻被砸出了一个青包,委屈地垂下头,不再敢说话。毛人凤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心中忍不住偷笑。军统前局长贺耀祖的夫人倪雯君政治态度倾向延安,这在重庆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根本算不上什么秘密。包括贺耀祖之所以辞去从军统局局长和军事委员会办公室主任这两大要职,都是为了主动避嫌。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是个人就能拿倪雯君的政治态度做文章。且不说贺局长在党国内部人脉雄厚,关系通天。即便贺局长现在已经落了势,就凭着他当年待军统局弟兄们那份情义,大伙也不该挑头去查他的夫人!
“郑介民啊,郑介民,叫你跟老子争功?这回,你争到了一桩大功劳,看怎么把你活活撑死!”心里想着郑介民跟自己的往日恩怨,毛人凤的头低得更低,对戴笠的态度也愈发地恭谨。
两相比较,郑介民委委屈屈的模样,就愈发显得可憎了。戴笠气得不断咬牙,指着此人的鼻子,继续咆哮,“不服是不是?好,你有种!咱们军统局的庙小,耽误了你的前程。去,你现在就去委员长那里,把你和沈醉两个调查到的结果交给委员长。当面告诉他,贺夫人是个赤色份子。看看委员长是枪毙她,还是枪毙你!”
“卑,卑职不敢!”郑介民被吓得接连后退,耷拉着脑袋,小声求饶,“卑职知道错了。请局长息怒。卑职这就把沈醉他们撤回来,再也不敢去打扰贺夫人了?!”
“你错了,你怎么会错呢?你错哪里了?”戴笠不屑地撇撇嘴,大声冷笑。
此时此刻,郑介民脑子里乱得像浆糊一样,根本无法猜到戴局长今天为何要找自己的麻烦。继续耷拉着脑袋,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说啊,你错哪了?我问你话呢!”戴笠却不肯像先前放过毛人凤那样轻易放过他,拍了下桌子,继续大声质问。
“卑职,卑职不该派人去盯贺夫人的稍!卑职,卑职对不起贺局长。卑职让局座难做了,卑职甘受责罚!”郑介民被逼得无路可退,只好违心地承认错误,自请处分。
“我不难做,我有什么难做的。我这个局长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对付日本人上,根本没功夫管重庆的事情。你忘恩负义,与我何干?!”戴笠耸耸肩,继续撇嘴冷笑。“我说郑介民啊,郑介民,你在军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什么人能查,什么人不能查,你心里头就没个章程么?贺局长出使苏联,光是军火就陆陆续续帮委员长谈回来二十个师!甭说你抓不到倪雯君的任何把柄,就是把她抓了个人赃俱获,有那二十个师的军火在,委员长还能把她怎么样?!”
“这.....”郑介民终于恍然大悟,低下头,心服口服,“卑职糊涂,谢局座指点。卑职这就把人都撤回来,相关档案一概销毁!”
“顺便把跟进高敬亭事件的相关人等也撤回来,就此罢手!”戴笠要的就是郑介民的绝对服从,把语气放缓了一些,低声吩咐。
“是!”郑介民不敢追问原因,赶紧敬了个礼,满口应承。
然而,戴笠那边却突然没有了声音。郑介民心中愈发惶恐,只觉得两条腿发软,眼前一阵阵发黑。坏了,局座发现自己那些小手段了。今天把自己和毛齐五叫进来,就是为了痛下杀手!
正吓得欲仙欲死间,却又听到头顶传来一声长叹,“唉!有些事情,非但你不知道,恐怕我自己也是稀里糊涂。让你的人赶紧撤下来吧,这是委员长的要求!我估计,中央对新四军,该有更大的动作了!你做的那些事情,很容易打草惊蛇!”
“啊!”非但郑介民,连同旁边正在幸灾乐祸的毛人凤都被惊呆了,抬起头望着满脸惆怅的戴笠,眼珠一动不动。
委员长要对新四军动手!这怎可能?!重庆和延安今年春天时才勉强达成协议,停止互相攻击,继续联手抗日。为此,延安方面甚至做出了巨大的让步,非但没有试图夺回被胡宗南攻占的东进通道,并且主动答应,在适当时候将新四军撤到长江以北,将好不容易开辟的南方根据地让给顾祝同!
而如今双方写在协议上的墨迹还没被风吹干,委员长居然就准备向新四军动刀子了。并且事先连军统局的意见都没有咨询!这意味着什么?除了中央的几位大佬已经在反赤方面达成了一致之外,还意味着委员长对军统已经不再像先前那样信任!至少,在武力解决新四军这件事上,他不想让军统参与!
不想让军统参与此事,那么,委员长就必须加强对中统的倚重。想到贺局长在位时,大伙将中统那帮人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再想到被中统王八翻身,骑在自己头上的作威作福悲惨后果,一股同仇敌忾之意在三人的心中油然而生。这个节骨眼上,大伙再不团结一致,就白白便宜中统局了。毛人凤摇了摇头,主动替郑介民求情,“局座,在报纸上炒作高敬亭被杀之事,卑职也参与了一些。原本以为能狠狠打击一下曾家岩那边的气焰,却没想到差点耽误了委员长的大事。事到如今,卑职也知道自己鲁莽了,不敢请局座宽恕。只想请局座拿个主意,卑职等该如何补救,才不会让咱们军统今后的工作过于被动!”
“卑职,卑职不敢求局座宽恕!”郑介民咬了咬牙,也跟着表态,“卑职愿意将功补过,无论局座吩咐卑职做什么事情,只要能对咱们军统局有利,卑职就义不容辞!”
“唉,你们两个,明白我的难处就好!”轻轻叹了口气,戴笠继续摇头。光顾着提防手下人窥探自己的局长之位了,却没考虑到委员长那边对军统的态度变化。自己这个局长,做得真是失败!
蒋委员长先前命令军统不要继续拿高敬亭事件做文章,表面看起来似乎是顾忌着卫立煌的颜面。但委员长怎么可能是那种婆婆妈妈的性格,怎么可能在乎卫立煌的声誉不声誉?!他让军统停手,可能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国民政府准备收拾新四军了!趁着今年夏天日寇在各条战线上开始休整的空档,趁着新四军内部因为高敬亭被杀以一事军心混乱,一举解决掉叶挺、项英等人,将赤色势力彻底从南方各省驱逐!
这么大的事情,军统必须参与进去,绝不能让中统专美于前。为此,哪怕先放郑介民一马,免得军心混乱,给竞争者可趁之机。想到这儿,戴笠再度轻轻叹气,声音放得愈发温柔,“这件事,是我猜的。你们两个知道就行了,不要外传!真实目的,委员长也没跟我说过!”
“是!”郑介民和毛人凤齐声答应。“卑职发誓,绝不敢将今天的话泄漏半句。否则,甘领军法!”
“嗯!”戴笠看着二人,轻轻点头,“耀全,把跟进高敬亭事件的相关人等全撤回来。待他们撤回来之后,我这有一个重要任务要交给你带着他们去做。这件事情也是委员长今天亲自交代给咱们军统局做的,耀全你好自为之!”
“是!”郑介民立刻精神大振,先前的颓废一扫而空。委员长亲自交代的任务,自然是军统局今后工作的重中之重。关键是,如果能做得好,立刻就能进入委员长的法眼,从此平步青云!
这就是恩威并施了吧!毛人凤抬头又看了一眼郑介民,心中好生羡慕。然而戴笠接下来的话,却立刻让他心中的羡慕一扫而空,代之的,则是透骨的冰寒。“你抽调一部分精锐,即刻组建军统印支情报站,地址设于仰光。近期唯一的任务,就是盯紧一个叫昂山德钦的年青人,注意他跟日本谍报人员之间的所有往来。必要时刻,出手保护他的人身安全!”
“啊!是!卑职遵命!”郑介民先是微微一愣,然后不得不大声回应。什么委员长的亲自交代,什么军统今后工作的重中之重,分明是找个由头,将自己发配到了英属缅甸。至于保护那个所谓的昂山德钦,天知道,他长得什么模样!?跟中华民国又有什么狗屁关系!
“你别觉得委屈!”仿佛猜到了郑介民心中所想,戴笠笑了笑,和颜悦色地补充,“缅甸设分站,开局固然难了些,但分站设好之后,说不定做出许多国内同行无法做成的大事。那个昂山德钦,是日本人准备拿来对付英国人的傀儡。一旦他在仰光附近起事,你自己说,将会让缅甸和印度支那一带乱成什么样子?!一旦日本人和英国人打起来,你说,会对全世界的局势将造成怎样的影响?!”
“是!卑职保证,尽心尽力完成任务!”郑介民除了贪功之外,大多时候倒也是个聪明人。迅速从戴笠的分析中,发现了可能建功立业的良机。又敬了个礼,兴奋地回应。
“去做准备吧,越早出发越好!”戴笠摆摆手,示意二人可以告辞离开。“还有你,齐五,你也下去准备吧。耀全去缅甸之后,你组织精兵强将,即刻赶赴上海。然后,沿着长江布置眼线,给我盯死了新四军的一举一动!!”
“是,卑职绝不辜负局座的信任!”毛人凤和郑介民同时举手敬礼,大声回应。
目送二人的背影离开,戴笠缓缓坐回自己的座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终于把郑介民这个野心勃勃的家伙给打发走了,从此再也不必提防此人偷偷在背后向自己捅刀子。军统内部不能准许出现这样的野心家,至少,在自己还做局长的时候,绝对不能准许。那会严重影响到军统局的内部团结,也会威胁到自己这个局长的人身安全。
不过这样做,是不是有点儿太便宜了毛人凤?!涉及到自己的个人安危,戴笠不得不加倍谨慎。毛人凤表面上看起来,倒是比郑介民踏实,并且有情有义得多。还一点到晚笑呵呵的,被自己批评错了也不觉得委屈。不过.....
毛人凤真的就像表面上那样忠厚么?他难道他就不想接自己的班儿,做个军统的大当家?!眼前晃动着那张人畜无害的笑脸,戴笠的眉头又慢慢皱起。自己可不是贺贵严,根基没有那么深。贺贵严不做军统局长了,可以做驻苏特使,重庆市长。而自己要是被人从军统局长的位置上赶下去,能不能还活过三天,都很难说!
不行,必须给毛人凤也找个制衡者,免得他一手遮天。只有让他受到了制衡,自己这个局长才是绝对的安全。想到这儿,戴笠立刻做出了决定。抓起电话,冲着听筒里边大声吩咐,“给我接察绥站,让马汉三站长听电话!”
“是!”女话务员清脆地答应着,动手链接线路。片刻之后,电话接通了,听筒里传回来察绥站长,戴笠麾下四大金刚之以马汉三的粗豪的声音声音,“局座,您找我有事么?是准备收拾哪个,还是去抓哪个王八羔子,您尽管吩咐,我这就亲自带人去干!”
“你这个猛张飞,一天到晚除了打打杀杀,脑子里能不能想点儿别的事情!”戴笠的耳朵被震得嗡嗡直响,将话筒挪开了一下,大声呵斥。
说得虽然严厉,他脸上却没有半点儿怒容。相反,还带上了几分难得的轻松感,说话的方式,也变得如同江湖人一样粗豪,“你说什么,有本局长替你想。本局长又不是你老子,哪有功夫管你那么多!滚你的蛋吧,本局长没功夫跟你瞎啰嗦。你那个小徒弟本局长替你保下来了,你让尽快让他给我滚远远的,能多远就多远。两年之内,本局长不想在任何报告上看到他的名字!你这个混账东西,就会给本局长找麻烦!打发了他之后,抽时间回局里头一趟。有些事情,本局长需要当面给你说!”
第一章 问情 拢
第一章问情(六下)
“是!是!局座说的是!我这就去安排.是!我立刻搭飞机回重庆!”听筒另外一边,军统察绥站站长马汉三满脸堆笑,仿佛戴笠就站在自己的对面。不过摆在桌案上的手却握了起来,紧紧地攥成了一个拳头。
军统局内部出大事了!否则,戴笠绝不会屈尊给自己打这个电话。换做以前,你即便给他送再厚的礼物,他帮了你的忙,顶多也只会派秘书通知一声,绝对不会亲自己给属下打电话,并且在电话里主动卖好。
可到底出什么事情?居然能让戴老板对自己这莽夫低三下四。马汉三是个明白人,他知道一个明白人要想活得长,最关键的便是能明白自己的碗里装了多少水。说实话,在军统这个大庙里,自己虽然名列四大金刚之一,份量却远不如其他三位来得重。无论心机、谋略还是手中掌握的班底实力,都甘居最末,比起其他三位金刚,自己唯一的长处就是胆子大,身手好,杀人不眨眼睛。可胆子大,身手好的人,在军统里边也不只他老马一个,别的不论,新崛起的那个沈醉,就是个如假包换的杀手之王!真要面对面动了家伙,他老马恐怕连人家汗毛都没粘到,全身上下就全是抢眼儿了!
既然出谋画策不是自己所长,杀人放火自己也排不上号,戴老板突然打电话要自己回重庆的目的,就有些古怪了!想到军统局总部同行之间血淋淋的倾轧场面,马汉三就不寒而栗。摆在桌案上那只手本能地张开,想找个可以让自己心安的东西握一下,却只握到一只冰冷的枪柄。
六月的天,即便在塞外,也热得像火炉。马汉三的背后,却是一片冰凉。电话另外一边戴老板声音已经消失了很久,他的左手却依旧牢牢地捏着听筒。仿佛身边的电话机里边藏着一颗炸弹般,只要放下听筒,就会将自己炸得粉身碎骨!
“师父,茶烧好了,您趁热喝几口!”有人端着一个茶碗走过来,轻手轻脚递到他的嘴边。
“呃,茶!谢谢!”马汉三茫然放下手枪,顺手接过茶碗,狠狠往嘴里猛倒。入口处,是一股柔软的甘甜,带着几分淡淡的清香滑过喉咙,登时令悬在嗓子眼处的五腑六脏一阵轻松。
“什么茶?!”马汉三迅速回过神来,双目当中精光如电。他看到一张写满关切的脸,很熟悉,熟悉得令人心烦。
“你个小兔崽子,还敢回来见我?!”用力将茶碗朝地上掷去,马汉三破口大骂,“躲啊,有本事你躲延安去。反正那边也有你的朋友!你去了不愁找不到事情干!”
“那可不行!”彭学文迅速蹲下身,抢在茶碗与地面发生接触之前将其抄在了手里,重新摆回桌面上。“弟子去年连续几次安排人打入延安内部,都被他们给发现了。延安特科的人不知道恨弟子到了什么程度。如果弟子主动送货上门,估计第二天就得被他们丢进监狱里头!”
“你还知道你已经上了人家的黑名单啊!”马汉三抬起脚,冲着彭学文的大腿肉厚处猛踹,“那你还豁出命去帮他们?!想给自己留后路,也不是这种留法!至少你得先保证,活着过得了咱们军统局内部审查这一关!”
“当时不是没想那么多么!”彭学文不敢躲闪,结结实实挨了马汉三几大脚,然后趔趄着走到桌案旁,端起茶壶倒水,“师父,您消消气!这是弟子专门送山里采回来的药茶,大夏天的,刚好能用来下火!”
“少拍马屁!我怕你下毒!”马汉三一把推开茶碗,没好气地回应。“毒死我这老特务,你对延安那边,也算有了投名状!你混账王八羔子,老子到底哪点对不起你,你天天变着法把老子往火坑里头推?!”
“师父对弟子恩重如山!”彭学文被训得眼睛一红,哽咽着回应,“弟子当时真的是没想那么多。现在之所以千里迢迢赶回来,就是想当面向师父领罪。免得牵连师父,让您老对上头不好交代!”
“滚!”马汉三根本不回头看他,继续用手拍着桌子大骂,“小兔崽子,老子信你就是白痴!你想领罪,早干什么去了。在外边一躲一个多月,等到老子将事情都替你摆平了,你就突然冒出来了!你当老子真傻啊,还猜不出你那点儿小心眼?!”
“弟子,弟子这不是回来了么?!”彭学文装哭的招数没奏效,赶紧收起眼泪,讪讪地补充,“弟子知道,无论闯下多大的祸,都有师父给兜着。所以弟子的胆子才稍微大了些。不过弟子这回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跟八路军那边交换了一些有用情报,把晋军跟日寇勾结的一些具体细节,都给找了出来!”
“什么,八路军给你情报了?!”马汉三登时就是一愣,收起怒容,迟疑着问。
“当然了,我救了他们一整支游击队啊。还是深入草原最远的那支!”彭学文点点头,非常得意地回应,“这么大个人情,他们怎么着也得给些补偿吧!况且他们也知道军统的纪律严格,如果弟子不拿点有用东西回去,恐怕没法跟上面交差!”
“你,你这小王八蛋。天底下还有你不敢做的事情么?你!”马汉三又惊又喜,用手指对着彭学文的脑门猛戳。“情报呢,放哪里了!”
“已经梳理清楚,放在您的保险柜上了!”彭学文指了指墙角的铁柜子,满脸媚笑,“除了晋军的,还有蒙疆驻屯军和华北派遣军的,反正八路那边肯给的,都被我划拉回来了。不肯给的,我也偷偷探听到了一些!您老慢慢看,挑有用的汇报上去,保准戴老板又要给您记功!”
“你个小王八蛋,老子才不贪你的功劳!老子为了替你平事儿,前前后后丢出去差不多一万块大洋。你小子加倍给老子还回来!”马汉三是拿自己这个关门弟子一点办法都没有,继续戳着对方脑门数落。
“行,不就两万块大洋么?等弟子哪天发了财,一定加倍还给您!”彭学文笑着侧开头,大声答应。“不过现在,您老能不能先喝口茶水,压压火气。我刚才在门外隔着老远,就闻到了里边的烤肉味儿!”
“烤肉味儿?!”马汉三愣了愣,扭头四处张望。随即,明白彭学文是说自己火气太大,将自己身上的肉都烤焦了。气得站了起来,抬起脚,朝着对方屁股狠狠踹了一记,“小王八蛋,居然敢消遣老子,我看你是活腻烦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跟我站住,有本事你别跑......”
“哎呀,哎呀,师父息怒,打死了我,就没人给您端茶倒水了!”彭学文假装惨叫着,满屋子逃窜。马汉三跟在后边追着踹了几脚,终究舍不得动真功夫,气喘吁吁地停住脚步,扶着自己的腰继续数落,“打死了更好,省得有人再给老子添乱。你说老子怎么没长眼睛啊,居然收了你这么个白眼狼当徒弟!”
“弟子可不是白眼狼,弟子一直想着师父呢!”彭学文委屈地揉了几下屁股,然后顺手从口袋里摸出几个翠绿色的小物件,逐一朝桌案上摆,“您看,这都是弟子顺路给您弄来的。这个是绿云出岫,据说是当年明成祖皇帝赐给姚广孝的。这个是蝈蝈吃黄瓜,是和珅他们家的传家宝。这个......”
“去你娘的蛋!明成祖那时候,哪来的鼻烟壶,谁稀罕用翡翠?!”马汉三一把将彭学文推开,心疼地用双手护住桌子边缘。唯恐一不小心,那些翠绿色的物件掉在地上摔个粉身碎骨。
他读书虽然少,却是个如假包换的大收藏家。平素发的薪水和四处弄来的闲钱,除了打点上司之外,其他差不多都换成了各色古玩。彭学文随手摆在桌子上的几个翡翠物件虽然不像他自己说得那样有来头,但无论水色还是工艺,都是一等一。并且还带着非常明显的康乾年间痕迹。放到市面上,甭说两万大洋,就是十二万大洋,都未必能买来其中一件!
“是弟子那几个在草原上的朋友给的!弟子知道师父喜欢,所以就没拒绝他们!”彭学文将茶碗递给马汉三,同时低声介绍物件的来历。
“就是那个姓张的小家伙?”马汉三魂不守舍地盯着桌面上的翡翠,信口追问。
“是那个姓赵的,就是绰号入云龙的那个。他原来是个独行大盗,没少收集了这些东西!”彭学文先轻轻摇头,然后又轻轻点点头!
“那也不值得把自己的命搭进去啊!”马汉三用力喝了一大口茶水,然后将杯子交回来,喘息着说道。“这东西的确都是万金难求的古物!可咱们军统的纪律,你也应该清楚!特别是贺老板走了以后,这两年,已经有多少人不声不响地就消失了!我现在就剩下你这么一个徒弟,你要是被严肃了纪律,让我今后指望谁去?!”
说到这儿,他心里也是一酸。干特工的都是有今天没明天,自己先后教导出六个弟子,如今就剩下眼前这么一个独苗。最是能干,也最不令人放心,眼下有自己罩着,别人还不敢拿他怎么样。哪天万一自己殉职了,以这小家伙的性情,还不知道会被人整成什么模样!
“弟子任性,给师父添麻烦了!”听马汉三真情流露,彭学文心里也有些热呼呼的,揉了下眼睛,低声道歉。
“也不算什么大麻烦!”马汉三叹了口气,笑着说道,“你师父我现在,在戴老板眼里还有点用处,不至于这点事儿都摆不平。不过我说你这个小东西,以后做事别那么冲动行不行?你也不想想,你现在是军统局的站长,他们现在是***游击队,早晚会有刀兵相见的那一天。你救了他们,就等于给自己救了一个敌人。”
“弟子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是,只是觉得他们打了一路鬼子,不该死在晋军那群窝囊废手里!”彭学文点点头,轻声叹气。
“你个混蛋家伙!”马汉三伸手给了他一个脖搂,继续耐心地教训,“他们死在谁手里关你什么事情!?再说了,你也不想想,你现在拿他们当朋友,豁出命去救他们!哪天你真的遇到了危险,他们会不会豁出命去救你?!”
“弟子,弟子,弟子不求....,弟子只求心安!.”彭学文低下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在叫。万一自己哪天有难,张胖子和入云龙他们会冒死相救么?他们可都是赤色,只有阶级感情没有兄弟之情的赤色!这个答案,他从来没想过,也不敢认真去想!
第一章 问情
第一章问情(七上)
“蠢货!”马汉三扬起巴掌欲打,看到彭学文神色黯然的模样,又颓然放下胳膊,“你说你啊,平素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这事儿就钻死牛角尖呢?且不说他和你妹妹根本没成亲,就算成了亲,有了孩子!也不至于这样吧?!你们老彭家这一辈儿,又不是只有一个女儿!那么多妹夫要管,你管得过来么?况且干咱们这行的,想要做出点儿成绩,就得下得了狠心,六亲不认!”
“弟子,弟子给师父添麻烦了!”彭学文垂着头,继续低声道歉.张胖子已经做了八路军的游击大队长,是八路军伸向察哈尔的触角。而他,则是中统察绥分站的二号人物,要为党国控制整个察哈尔和绥远。这辈子,两人早晚有兵戎相见的那一天。以前他是刻意约,束着自己,让自己不去想那么长远的事情。而今天被马汉三一提,各种思绪便再也压制不住,像泉水般纷涌而出。
“算了!反正你已经做过了!已经再遇到同样的事情,多想一想便是!!”马汉三又是一个脖搂拍上去,然后紧紧搂住彭学文的肩膀。“说不定还能结下一个善缘呢!将来的天下,谁知道回落在哪家手里!。算了,咱们不说这些。咱爷俩儿好不容易见一回面儿,不说这些烦心事!坐吧,咱们爷俩一起坐下喝口茶。咱们爷们,可是有些日子没坐在一起喝茶了!”
“谢谢师父!”彭学文慢慢地坐在椅子上,抄起茶壶,再次给马汉三斟满。“师父,您喝。天热,多喝点药茶下火!”
“嗯!”马汉三接过茶碗,狠狠饮了一大口,嗓子眼里充满了幸福的甘甜。“你回来正好,我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帮忙参谋参谋。戴老板刚才打电话来叫我赶紧回重庆,你说,我现在就走,还是拖几天看看动静啊!”
“重庆,重庆总部那边,出事情了么?”彭学文的脸色立刻凝重了起来,放下茶壶,低声询问。
“我也不清楚。咱们师徒两个,距离重庆这么远。等消息传过来,黄花菜都凉了!”马汉三摇了摇头,满脸苦笑。在外边做站长自由度大,立功的机会多,但有一个非常不利的麻烦是消息过于闭塞,根本把握不了总部那边的形势变化。而军统内部的几个山头之间,最近又斗得厉害。一不小心,就可能被人下了绊子,摔个鼻青脸肿。甚至被扣上通敌或通共罪名,死无葬身之地!
“那,您,您最近有什么事情,犯了戴老板的忌么?”得不到足够的情报,彭学文想了一会儿,只好退而求其次。
“没有!”马汉三继续苦笑着摇头。“你师父我自从加入了军统,就一直跟在戴老板身后混。这辈子的前程都押在戴老板身上,怎么可能有胆子得罪他?!”
“是给我求情的事情惹了老板?”
“不可能!你是我的徒弟,他知道。并且我也完全遵守了军统的内部规矩。鞍前马后这么多年,他不至于因为这点儿小事就降罪于我!”
“军统要整风?!重庆那边,前一段时间不是又在提新生活运动么?!”
“狗屁!水至清则无鱼。咱们又不是延安那帮苦行僧?!真的要整风的话,从蒋委员长往下挨个抓,就没一个冤枉的!”
“那.....”接连提了几个可能都被马汉三否决,彭学文也没词了,犹豫再三,低声建议,“那您能不回去么?就说最近咱们这边事情多,小鬼子又有了新动向!”
“怎么可能!”马汉三举着空空的茶碗,一边喝空气,一边苦笑着道:“戴老板对我有知遇之恩,他有事情,我怎么可能不帮他。况且,况且戴老板那脾气你也知道,一旦被他记恨上了,你师父我这辈子就永远是个上校了,再也甭想更进一步!.”
“那也比回去稀里糊涂惹一身麻烦强!”彭学文摇摇头,心里头一百二十个不愿意师父回去搀和总部那一堆烂摊子,“您既不是黄埔,又不是江浙人。就是军衔升到上将,军统局的头把交椅也没您的份。何必非拿自己的性命去陪着他们赌呢!”
马汉三闻听此言,心中愈发感觉忐忑。把茶碗朝桌子上重重一放,大声说道:“谁说不是呢!!算了,咱甭费那个脑筋了!反正戴老板又没说要派专机来接我,苏联人的飞机也不是每天都经过这儿。等飞机来了,说不定这场风波已经过去了!”
他的动作太用力,登时令桌子晃了晃,摆在上面的翡翠物件差点掉在地上。他登时被吓了一大跳,再顾不上想此番重庆之行的安危,赶紧蹦起来双手将弟子孝敬自己的翡翠挡住,小心翼翼地擦拭干净,然后一件件慢慢朝保险柜里藏!
有了这个小插曲,彭学文的头脑反而冷静了下来。想了想,继续问道:“最近戴老板的日子过得怎么样?他的地位安稳么?”
“怎么可能不安稳。咱们委员长最信任的,就是他的这位弟子加老乡!只要委员长不倒,哪个又敢动咱们老板!”马汉三想都没想,一边继续整理自己保险柜里的各色翡翠和玉件,一边随口回应。
他就这么点儿爱好,只要见了翡翠和玉石,特别是有些年代的古翠和古玉,就挪不开眼睛。平时有了闲钱就四下收购,求他办事的人,也喜欢投其所好,拿这些东西来贿赂他。但喜欢归喜欢,马汉三却很少因为爱好而影响工作。相反,在遇到麻烦时,玉石和翡翠的温润,可以迅速平复他的心情,让他的头脑保持冷静。
彭学文慢慢给自己倒了碗药茶,一边品味,一边小声分析。“依弟子之见,他急着召您回去,眼下只可能有两个原因。第一,有重要任务要交代给您。第二,他的地位在局内受到了挑战,需要您回去帮他壮大声势,顺带向他表明心迹!”
“局内?局内谁敢招惹他?!吃了熊心豹子胆!”马汉三撇撇嘴,对彭学文的分析很是不以为然。“军统内部,除了他,还有谁能让老蒋如此信任......”
话才说了一半儿,他自己快速放下手里的翡翠,锁好保险柜的门。大步走向彭学文,“你是说,局内有人敢挑战老板的地位?!那个,那个毛齐五可是戴老板一手拉扯起来的,他怎么可能如此忘恩负义?!”
“他也是委员长的同乡,同样也是黄埔系,虽然没拿到毕业证!!”受师父的影响,彭学文在言语间对毛人凤这个军统大佬也不是很尊敬,“有道是,富贵动人心。戴老板有的条件,他都有。并且他还特别会做人!是咱们军统局里头有名的笑面虎!”
“他不敢!”马汉三心里发虚,却拒绝相信彭学文的判断。“他没那胆子,也没那本事。咱们戴老板身上毛病是不少,可咱们戴老板杀起小鬼子来也不含糊。他毛齐五?!也就是个窝里横!每天除了跟郑介民斗之外,就是抓赤色份子!根本不是统领全局的材料!”
“可他已经给戴老板造成了威胁。或者说,咱们戴老板感觉到了威胁,未雨绸缪!”彭学文非常相信自己的判断,继续低声补充。
“那,那我更该回去!.”马汉三又皱紧眉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戴老板在,咱们军统还能做点儿正经事情!如果换了毛齐五来当军统局的家,我恐怕今后咱们军统唯一的目标就是延安,半点儿心思都不会放在小鬼子那边!”
“那.....”彭学文起身欲劝,但看到师父脸上那决然的表情,又慢慢坐了下去。师父是个好刺客,好特工,却不是个好政客。政客会做的选择,他绝对不会去做。所以与其lang费口水权他不要回重庆,还不如多花些心思替他谋划一下回去后需要注意的事情。
“你给傅作义的办公室打一个电话,问他们能不能立刻给我安排一架飞机!”马占山一边收拾随身需要携带的东西,一边低声吩咐。“咱们察绥站这半年的工作总结,也帮我梳理一份。免得见了戴老板,他问起来我说得不利不索!”
“嗯!”彭学文迅速站起身,跟着师父一道忙碌。“弟子觉得戴老板之所以选择您,就是因为您既不是浙江人,也不是黄埔出身,永远威胁不到他的地位。所以,您回去后,一定要着重强调这一点,特别是在毛人凤、郑介民这些人面前,更是要将这些挂在嘴边上!让他们清楚您根本不会威胁到任何人!”
“什么意思?”马汉三被说得微微一愣,随即又苦笑着摇头“你们这些读书人啊,肚子里的弯弯绕怎么这样多呢?有这精力,干点儿啥不行啊。行,我这回就按你说的做。告诉所有人我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这样,戴老板也能省点儿力气,毛齐五也不至于恨我太深!!”
第一章 问情 (七 中)
第一章问情(七中)
“关键是没争的必要!”见师父脸上还带着几丝不舍之意,彭学文低声补充,“咱们军统这两年发展势头太猛,光各地的忠义救**全加起来就有二十几万,此外,戴老板还跟上海滩的杜月笙联手做买卖,和龙云联手往国内倒腾橡胶和汽油,零零碎碎赚钱的产业弄了一大堆.可以说,眼下除了没有自己的兵工厂之外,咱们军统的实力已经不比龙云、刘湘这些人差多少了。强固然是强,但落在有心人眼中,未必是件好事!”
“你是说,会犯委员长的忌?!”马汉三听得心脏一抽,转过头,盯着彭学文的眼睛追问。
彭学文笑了笑,轻轻摇头,“犯忌没犯忌我不知道。我就知道军委会那边这两年为了统一政令,把刘湘、孙连仲他们这些人逼得嗷嗷叫。总不能一头削着番,另外一头却放任咱们军统尾大不掉!”
“这.....”,马汉三郁闷地直搓手,“咱们,咱们壮大实力,也是为了更好的对付小鬼子啊!”
“孙连仲在台儿庄还把老底打光了呢!何森,李家钰这些人,哪一战曾经落在别人后边过?!”彭学文继续冷笑着摇头,“况且小鬼子实力已经用到了最大,盛极必衰。照这样下去,早晚有被踢出中国的那一天。我觉得,到那时,无论换了谁坐在委员长的那个位置上,也不会容忍一个如此庞大的军统!”
“那倒是!”马汉三点头承认,对竞争下一任军统局长的游戏更是兴趣缺缺。然而,戴笠毕竟曾经对他有恩,这个时候,他也不能躲起来不听从戴老板的召唤。想了一会儿,又低声说道,“我去了之后,就按刚才说的那样,什么都不和他们争就是!反正戴老板也一直认为,我这个人就是个大老粗。这回要不是被逼得方寸大乱,他也不至于突然想起我来。”
“师父能把握住分寸就好!”彭学文点头表示同意,“戴老板其实也没那么弱!至少在最近两三年里,别人想取代他没那么容易!”
“啥你都知道!”马汉三又瞪了彭学文一眼,没好气地回应,“叫我把握分寸。轮到你自己时,怎么就不知道把握分寸呢?!刚才戴老板在电话里说了,希望我能把你发配多远就发配多远,两年之内不想再见到你的名字。你自己说,我该把你发配到哪里去?!”
“师父,不至于吧!”这下,轮到彭学文脑袋发懵了,抬起头,可怜巴巴地求肯。
“戴老板亲口说的,不信你动用自己的关系去打听,他到底说没说过这些话!”马汉三将头转开,不理睬彭学文装可怜。内心深处,却着实有些舍不得将这个关门弟子赶得太远,“你先出去躲躲,我估计,戴老板也是被你给弄烦了,想给你点教训。况且最近咱们军统内部也不安稳,你躲远点儿,别人至少不会揪住你的小辫子不放。”
“那我走了以后,谁帮您打理咱们察绥站的事情!还有,还有晋军那边的事情呢,我走了之后,谁来负责?!”彭学文当然相信师父不会故意骗自己,叹了口气,小声追问。
“都让刘秘书先干着吧。他虽然能力不如你强,但至少不会给我惹事儿!”马汉三也陪着他叹了口气,满脸的无可奈何,“你再去黑石寨那边一趟吧。傅作义从上次五原战役中尝到了甜头,准备在小鬼子的身后大建游击区。黑石寨一带,刚好是他准备重点发展的游击区之一。城里的日军刚刚被九十三团揍了个半死,暂时没有力气出来扫荡。城外的周黑碳的独立营又曾经欠过你的人情。你从你自己在察南收编的那支忠义救**当中,抽一批精锐带过去,然后再找周黑碳帮衬帮衬,刚好借着傅作义部的东风,把察北特别行政公署建立起来!”
“这.....”虽然知道师父是在想方设法保护自己,但是彭学文依旧觉得好不甘心。的确,自己救了张胖子,触犯了军统的内部纪律。但自己毕竟同时还救下了傅系的九十三团,那可是一支百战归来的精锐,无论兵力规模还是实际战斗力,都远在黑石游击队之上。两项抵偿,还是功大于过。军统方面不给自己发奖章也就算了,总不能连自己正常工作的权力都剥夺了,直接踢到黑石寨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去做什么有名无实的行政专员?!
“服从命令!”马汉三突然又冷了脸,大声呵斥,“别仗着我是你师父,就无法无天!”
呵斥完了,又觉得心里老大不忍。长叹了一声,继续说道:“戴老板要我收拾你,我总得做个样子给他看看。你放心,师父我不会舍得把你永远丢在那边。等哪天没人注意了,我再把你不声不响地弄回来。咱们爷俩继续搭档,继续一道对付小鬼子!”
“噢!”彭学文点头答应,整个人看起来依旧是无精打采。
“振作点儿,别跟丢了几万块大洋似的!”马汉三用力搂住他的肩膀,继续低声安慰,“我又没降你的级?!这样吧,鉴于你这次任务比较特殊,又要跟傅作义手下的人打交道。我跟戴老板汇报一下,把你的军衔再升一升。直接给你升到中校。另外,你的好兄弟张松龄不也在那里边么?你去了之后,刚好可以跟他就近展开国共合作。如果能把他拉回到咱们这边来,我估计,咱们戴老板想不给你发军功章都难!”
“我尽量试试吧!”最后一句话,令彭学文多少振作了一些。去黑石寨的确远离了谍报工作的第一线,但是,那边的生活一样会很精彩。记忆中,自己成为特工这三年多来,最开心的一段日子,就是在黑石寨那边与张胖子、周黑碳和赵天龙等人,一道挖坑给小鬼子跳。不用考虑国共之间的差别与分歧,不用考虑谁是正规军谁是马贼,不用考虑彼此的未来会怎么样。只需要大大方方地去打小鬼子,除此之外,心无旁骛。
“那就早点儿动身!傅作义那边已经开始调兵遣将了,你去得太晚,就成了摘果子的了!即便周黑碳不介意你摘,但能自己动手,说话时总是大气些!”马汉三笑了笑,低声鼓励。扭过头的瞬间,眼里却露出了一缕别人难以察觉的悲凉。
此番重庆之行,未必会如想象的那般轻松。作为终日在生死边缘行走的特工,他对危险有着强烈的直觉。自己前后收了六个徒弟,其他五个全死在了日本人手里。最后这个,无论如何都要安排得离风险远些,能有多远就多远。
彭学文即便再聪明,也猜不到师父对军统内部的权力斗争是如此的绝望。见被发配到黑石寨去做察北特别行政公署专员的事情已经成为定局,便不再继续给马汉三添乱。痛快地点头答应了一声,然后跟师父一道,收拾起出发的行装来。
当天下午,他与男秘书刘玉珠一道,将师父送上了飞机。然后又花了一个星期时间做准备,当确定马汉三回到军统重庆总部那边没遇到任何麻烦之后,便带着精挑细选出来的一百多号弟兄,匆匆忙忙踏上了东去的行程。
时令正值盛夏,草原上温度适中,景色优美。百十条人枪的队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要不是故意往蒙疆驻屯军的据点跟前凑,沿途的小股鬼子和汉奸,也不敢主动上前拦阻他们。如此悠哉悠哉地走了大半个月,终于有一天,在地平线上又看到了记忆中那个纯黑色的石头城墙。
还没等弟兄们的惊叹声落下,远处就腾起了一股黄绿色的烟尘。几百名骑着马的汉子,大呼小叫地迎了过来。当先一个,正是独立营营长周黑碳。身穿一套笔挺的将校呢军装,大夏天的也不嫌热,领口处系得死死。远远地就冲着这边打起了招呼,“前面可是彭老哥,周黑子日盼夜盼,终于又把你给盼回来了!”
“前面可是彭专员,我们营长带着弟兄们来接应您了!”其他独立营的骑兵们也扯开嗓子,大声自报家门。
“不是我还能有谁?!”彭学文立刻催动坐骑,大笑着跑上前,按照草原礼节,向周黑碳张开双臂。
上次见面,二人之间也是同样的几句话。但是那时因为彭学文担负着特别使命,所以说话时的气氛还有许多尴尬。而现在,这种尴尬已经荡然无存了,双方终于站在了同一个阵营中,以后很长一段时间还要奔着同一个目标努力。所以都大笑着放慢马速,先欠着身体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然后一起跳下坐骑,在地面上紧紧相拥,“好兄弟,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到了你!”
“我也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能和你一起算计小鬼子了!”
说完,手臂用同时用力在对方身体上搂了几下,然后迅速分开,彼此打量,仰起头来哈哈大笑。
“好么!你周黑碳鸟枪换炮了啊!看这身将校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也投靠了黄埔系,成了天子门生了呢!”
“充门面的,充门面的!”周黑碳被取笑得脸色发红,赶紧大声解释,“我平时也不这么穿,和弟兄们一样,穿晋绥系的蓝布军装!这次,这次是为了迎接你,才想弄得郑重一些!”
“咱们哥俩还用得到这么客气?!”彭学文笑着摇头,目光沿着周黑碳背后的弟兄们身上慢慢扫过。里边有很多张他熟悉的面孔,个个都是意气风发。李老九、王大壮、哈斯、巴拉根错、每个人身上都穿着干净的绥系军服,斜背哥萨克马刀,腰胯盒子炮,脚下的大皮靴油光铮亮!
“哈哈,真的是鸟枪换炮了。看来傅老总很器重你们这个独立营么!大洋刀,二十响,牛皮靴,我在他的总部那边,都没到如此整齐的队伍!”彭学文眼睛看得一亮,又大笑着夸赞。
“嗨,见笑了,见笑了。兄弟是穷人,好不容易发了点财,就都穿身上了!”周黑碳笑着拱手,声音里隐隐透出几分得意。
五原大捷后,为了褒奖北路军的战功,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一口气将傅作义麾下的编制扩大了三倍。粮饷、军械一概参照中央直辖部队从优供给。北路军的规模顿时一跃超过了阎锡山的晋系,彻底脱离了后者的掌控,成为国内几大实力兵团之一。
傅作义治军向来奖罚分明,得到中央的厚赠之后,立刻开始对麾下众将论功行赏。一番品评下来,周黑碳的独立营也因为配合九十三团重创过敌军,再度进入傅作义将军的眼帘。虽然编制没有升格,但从此再也不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野孩子了。军械、粮饷、被服都开始按照一个正式营规格供应,营长周黑碳的军衔也升到了中校,终于达成了他当年的梦想。
唯一的遗憾是,上头答应了一个营的补给,周黑碳的黑石独立营短时间内却找不到足够的兵源。尽管他将招兵的条件一再放宽,甚至开始四下收编当初的那些马贼同行,整个独立营目前也只有三百多名弟兄,勉强能凑够两个连。第三个连凑起来的日子遥遥无期。
“小鬼子呢,最近消停么?你大摇大摆从黑石城下过,就不怕他们出来跟你拼命?!”见周黑碳有些志得意满,彭学文忍不住出言提醒。
“他们?”周黑炭撇嘴冷笑,“他们还敢出来惹老子!要不是黑石寨的城墙太厚,老子早打进去了!!”
“噢!这么厉害?”彭学文愣了愣,满脸惊诧。川田大队在追逐九十三团的时候,被老祁和张松龄联手杀了个回马枪,这个消息他早就知道。只是没想到,那一仗给川田大队的打击如此沉重,居然令川田国昭连出城作战的勇气都没有了,只敢藏在城墙后做缩头乌龟。
“不是我厉害,是川田国昭太怂包!”周黑碳摇头晃脑,笑着补充,“他的上司估计对他也很失望,至今没有派新兵过来补充。眼下黑石城里,满打满算只有两个鬼子中队。其中不少还是伤兵!如果川田国昭敢出来送死,不用游击队配合,光老子的独立营,就能一口吞了他!”
“那是!一群残兵败将,是没勇气出城!”彭学文听得痛快,顺口问道,“游击队呢,他们发展到什么程度了。张胖子最近跟你又见过面没有,他过得好不好!”
“这个.....”周黑碳脸色一下子就阴了起来,抬头搔了几下后脑勺,悻然回应,“怎么说呢,最近的游击队,唉,跟原来大不一样了吧!我们两家之间基本上已经没什么来往了!唉,张胖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他再不回来,黑石游击队保不准就成别人的了!”
第一章 问情 拢
第一章问情(七下)
“什么?!”彭学文大惊失色,追问的话脱口而出。“你说什么?张胖子还没回来?他去哪了?谁要夺他的黑石游击队?”
“我也不知道张胖子去哪了?”周黑碳被他的表现吓了一大跳,愣了愣,迟疑着回应,“他跟九十三团走了之后,就一直没回来。游击队现在当家的是那个姓方的棺材脸,一天到晚这规矩,那规矩,把弟兄们折腾得都快成跟他一样的活死人了!”
“那赵天龙,还有郑小宝他们几个呢?他们几个现在怎么样?!难道就由着姓方的胡搞?!”彭学文越听心越凉,望着周黑碳的眼睛,继续追问。
“还能怎么样?他们再有本事,还能公然抗命不成?!况且人家方棺材眼下也不是独自一个人,八路那边,还派了一大堆干部过来帮衬他!!”
“啊——!”闻听此言,彭学文愈发觉得头皮一阵阵发紧。加入军统三年多来,他看到了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自身早已不是当初葫芦屿的那个热血青年,对身外世界的了解,也再不像当初那样肤浅。在他看来,眼下国民党内部固然是山头林立,派系倾轧严重。八路和新四那边,恐怕也并非白纸一页。真的争斗起来,一样是血流满地。只是后者目前还处于上升期,内部的矛盾虽然激烈,却不至于伤筋动骨而已。
一个明显的例子就是去年新四军的整训,新四军总部居然根本不顾高敬亭将鬼子打得闻风丧胆的事实,以“破坏抗日”的罪名枪毙了他。而延安方面根本不同意对高的处置!以至于看到高的被枪毙的通告后,毛先生大怒,亲自打电报向新四军总部提出质问。对此,新四军总部的几个负责人也仅仅是做了检讨而已,根本没有撤消对高的指控。(注1)张小胖虽然级别和功绩都不能和那位高将军同日而语,但两人却有很多类似的地方。都是孤师在外,跟大后方联系极少;都是大权独揽,容易形成山头;都深得麾下弟兄拥戴,个人在队伍中的影响力超过了组织。此外,比起高将军,他还有更明显的一个把柄,那就是,他跟周黑碳这个前土匪头子,跟傅作义部九十三团很多高级干部,跟彭学文这个军统特务,都交情极厚,甚至曾经共同出生入死。
想到张松龄可能会死于他们自己人的一颗子弹,彭学文背后的冷汗淋漓而下。正欲拉着周黑碳再探听一些更具体情况,以便确定自家妹夫的死活。耳畔突然又传来一阵激烈的马蹄声响,紧跟着,在黑石寨西北方向,一大股骑兵疾奔而至。队伍正前方,并排跑着两匹骏马,一匹浑身金黄,一匹浑身枣红,顾盼生姿,风驰电逝!
“是龙哥和斯琴郡主!”周黑碳眼尖,立刻认出了马背上那两个熟悉身影。“他们两个估计也是来迎接你的。张胖子的事情,你还是直接问他们俩吧!他们俩应该比我知道得多!”
不用他提醒,彭学文也知道这是自己近距离打听张松龄消息的唯一机会。赶紧跳上马背迎过去,以当地风俗,向赵天龙和斯琴两人打招呼,“龙哥,女王殿下,你们两个怎么来了?彭某这一年多来,做梦都能看到你们俩位的身影!”
“酸不酸啊,你?!”斯琴迅速带住坐骑,不满地向空中挥了一下马鞭,“早知道你这么酸,我就不来接你了!让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去上任,连口热乎酒都没人管!”
“是啊,老彭,我记得你原来不是这样人来着?”赵天龙看起来满面红光,根本不像受到排挤的模样,先在马背上跟彭学文碰了下胳膊,然后跳下来,拍打着对方的肩膀打趣,“怎么,官升了,话也跟着变味了?我的彭大长官,你不会嫌我们这些人土气,故意拿那些狗屁话赶我们走吧!”
“没有,没有,我可以对着长生天天发誓!”彭学文看得满头雾水,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张胖子遇到了麻烦之后,赵天龙还能活得有滋有味。然而,此刻他已经没有太多时间去细想。赶紧收起纷乱的思绪,笑着补救,“我刚才说的是真话,在绥远那边闲着无聊,我最怀念的就是跟你们一道算计小鬼子的日子。所以这回上头准备在这边建立公署,我立刻抢着报了名!”
“那还差不多!”赵天龙收回胳膊,笑着点头,“你老彭对这边情况熟悉,并且肚子里没那么多邪歪花样,正该来做这个专员。换了别人来,我才不会搭理他。反正他对我们游击队,也不可能安着什么好心。大伙一开始就把楚河汉界画清楚了,也省得以后拱卒时抹不下来面子!”
这话说的,让彭学文无论承认,还是反驳,都十分别扭。咧着嘴苦笑了半晌,才将头转向斯琴身后,大声转移话题:“好一支雄壮的骑兵!比起我离开时那会儿可是脱胎换骨了!这才多长时间啊,龙哥的练兵本事,可真不是盖的!”
“那是斯琴的卫队,不是我们黑石游击队的骑兵!”赵天龙愣了愣,笑着摇头,“是斯琴他父亲留给他的老底子,原本就是素质一流。我最近才开始帮她训练,根本没起到什么作用!”
“女王殿下的卫队?”彭学文又是微微一楞,旋即发现了这支队伍在细微之处与黑石游击队之间的差别。比起后者,眼前这支队伍的着装更为整齐,胯下的战马也更为精神,甚至坐骑的毛色都经过了严格筛选,其中二分之一为栗色,二分之一为纯黑。分成左右两部分并列站在一起,泾渭分明。
“你再叫我一声女王殿下,看我拿不拿鞭子抽你!”斯琴快速策马上前,笑着举起鞭子威胁。
“不敢,不敢!”彭学文一边摆手后退,一边诧异地追问,“您完全掌握整个右旗了?王府那些老家伙们.....”
“当然,否则他们也不会将手中力量完全交出来!”斯琴点点头,笑容里带着几分得意。在去重庆之前,作为名义上的旗主,她的地位并不稳固。乌旗叶特右旗内有些倚老卖老的家伙,甚至把持住了旗中最精锐的一部分武力,不肯交还给她“随意lang费”。而在取得了重庆政府的册封之后,这些人就失去了继续胡搅蛮缠的借口,不得不将手中权力全部上交,由斯琴这个女旗主自行调度。
“斯琴现在算名正言顺的女王了!”周黑碳从旁边凑过来,带着几分嫉妒的味道解释,“自打大清倒台之后,咱们察哈尔这边得到中央正式任命的旗主,全加起来也不超过三个。她是其中之一,并且是唯一的一个女旗主,权力大的没边儿!倘若认真算一算,左旗的白音小王爷,前旗的镇国公还有后旗的小贝勒,都得听她指挥!”
“这样啊。那可真要恭喜女,恭喜斯琴了!”彭学文立刻明白了其中关键,笑嘻嘻地向斯琴拱手道贺。“乌旗叶特左右前后四旗,加起来恐怕有四分之一个察哈尔大小了吧!真的能把它们整合到一处,恐怕归绥城里的那位伪德王,从此再也睡不成安稳觉了!,”
“我才懒得管那么宽!”斯琴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摇头,“我只管我的右旗,其他三部,跟我没任何关系。他们别来烦我,我也没功夫管他们!不过彭专员,你既然来了,最好抽时间到其他三旗去转转。趁着眼下小鬼子躲在城里不敢露头,说不定能把白音和保力格他们三个,全都劝到咱们这边来!”
彭学文正愁找不到机会跟斯琴划分清楚彼此的权力范围,闻听此言,赶紧顺水推舟,“那当然!那当然,彭某份内之事!不过......”想了想,他又笑着求肯,“如果能得到斯琴女士的支持,彭某将不胜感激。”
“什么支持?只要你不是瞎折腾,我肯定给!”斯琴是个标准的蒙古女子,答应得非常爽快,“不过,我们右旗,还有右旗附近的黑石寨根据地,你别伸手!否则,可别怪龙哥和我不念旧情!”
“根据地?!”彭学文又是一愣,迅速将目光转向赵天龙,“黑石游击队,正式开辟自己的根据地了?你不怕日本鬼子打上门来!”
“有什么可怕,咱们跟小鬼子又不是第一次交手了!趁着眼下小鬼子元气大伤,我们在月牙湖和喇嘛沟之间,开辟了一小块根据地。属于尝试性质,跟太行山那边的根据地没法比。”赵天龙点点头,坦然承认。“不光是我们,黑子的独立营那边,也自己画出了一片自己的固定地盘。再加上斯琴的右旗,现在是一共三家,联手打小鬼子!”
“三家联手?”彭学文的脑子有点儿跟不上趟,黑石寨这边的情况变化太大,大到了出乎他的想象。一块八路军的根据地,一块北路军的根据地,还有一个不归任何势力掌控的蒙古女王。三家互相呼应,一道对付城里的日本鬼子。而就在几分钟之前,周黑碳还信誓旦旦地跟他说,独立营跟游击队划清了界限,彼此再无往来。
注1:高案牵扯甚多,非常复杂。当时延安不同意杀人,重庆核准杀人报告。新四军执行了重庆的命令。高的级别至少为旅级,而按照当时的规定,团级以上干部的任免都必须通过延安,对高级干部的惩处,无论新四军还是八路军,自己都无权擅专。建国后,高的妻子一直想给高平反,结果尽管有开国领袖毛先生的支持,平反还是被拖到了1977年。
第一章 问情
第一章问情(八上)
“还三家联手呢,我的人到月牙湖边上抓条鱼吃,现在都得要路条!”周黑碳也知道刚才自己说得有些夸大其词,撇撇嘴,悻然道。
“那是你的人不守规矩!随便拿人家东西不给钱不说,还老跟在大姑娘小媳妇屁股后边晃悠!!方政委限制你们到月牙湖赶集的名额是轻的,换了我,干脆一个人都不许来!”斯琴利落地给了他一个白眼,大声回应。
周黑碳立刻红了脸,扯着嗓子嚷嚷,“规矩,哪那么多规矩?!姓方的来之前,怎么没这么多事情?!敢情他一来了,我的人立刻就强买强卖了,还到处调戏大姑娘小媳妇?!要是他们真的那么缺德,怎么没人当面向我告状,偏偏要他方政委来出头做清官?!”
“那是怕你护短!”斯琴心直口快,冷笑着反驳,“我说黑子,你就是再急着扩充队伍,也不能随便捡个歪瓜裂枣就往家里头划拉啊!你看看你手下最近招的都是些什么人?偷牛的,盗墓的,拦路抢劫的,还有专门拐了女人往沙漠北边卖的,只要不瞎不瘸,是个两条腿的你就敢收!再这样下去,甭说方政委看不上你们,就是傅作义将军那边,早晚也得让你整肃队伍!”
周黑碳闻听此言,心中愈发觉得委屈,狠狠瞪了一眼斯琴,七个不服八个不忿,“你当我愿意啊!你旗下的牧民如果敞开了随便我挑,我招几个兵用得着这么费劲?!再说了,只要他们肯全心全意跟着我打小鬼子,我何必管他们以前做过什么事情!”
“积习难改,地痞流氓穿上什么衣服,也是地痞流氓。早晚有一天,你会被他们合伙卖给小鬼子!”斯琴才不管周黑碳委屈不委屈,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
“我,我以前还是马贼头子呢?”周黑碳被气得脸色发黑,咬着牙反驳。“还有,还有你的龙哥,当年他,他......”
“行了,黑子,咱们今天不提这些!!”赵天龙不愿在彭学文面前争吵,赶紧出言打断,“你对我们方政委新定的规矩不满意,可以上门去跟他商量。他不是没拒绝跟你见面么?!今天老彭刚到,咱们不提这些没意思的事情!”
“老子没那闲工夫跟他掰扯!”不提方国强还罢,一提此人名字,周黑碳心中的委屈欲深,“现在瞧不起老子,要跟老子划清界限了!当初你们游击队有难的时候,怎么不说让老子先拿了路条才能过来帮忙?”
“行了,行了。人家老彭刚来,咱们别拿这些不高兴的话题烦他。不就是个路条的事情么,等我回去后,亲自跟他去商量,让他以后别跟你瞎较真儿!”赵天龙同情地拍了拍周黑碳的肩膀,继续低声和稀泥。
对于方国强的很多做法,他心里也不完全赞同。但后者是游击队的政委,级别本来就在他之上。所制定的那些政策又援引了关内老根据地的既成体系,几乎每一条都很有来头。所以他心里即便有所抵触,大多数情况下,也只能硬着头皮执行。并且某些时候还要带头维护规矩,以免麾下的弟兄们以他为依仗,跟方政委的人对着干。
周黑碳显然不知道赵天龙的难处,见以前跟自己同生共死过很多回的龙哥,也总是站在别人的立场上说话。心里又是失望,又是愤懑,撇撇嘴,不屑地说道:“不说就不说,大不了,咱们两家以后各干各的就是。我就不信,那姓方的那一套,就我一个人觉得难受!”
说罢,扭过头冲着彭学文拱了下手,跳上马背,一个人向远方跑去了。
“老九,赶紧叫几个人去跟着你们营长!”赵天龙见状,不得不越俎代庖,指挥独立营的熟人去保护周黑碳。然后,又摇摇头,讪笑着替对方向彭学文解释,“他这个人,就这狗熊脾气。等一会儿气消了就好了。”
“放心好了,都是自己人,我还能不清楚谁啥样?!”彭学文笑着点头,对周黑碳的行为表示理解。内心深处,却暗自庆幸自己来得正是时候。从刚才周黑碳的抱怨话语里分析,方国强目前的一些做法,显然已经引起的周黑碳的严重不满。黑石游击队和黑石独立营之间的关系,也出现了巨大的裂痕。而自己这个行政公署专员的职责之一,就是防止辖区内赤色武装的继续做大。这一路上正愁如何才能在张松龄不察觉的情况下,给黑石独立营与黑石游击队之间制造矛盾,避免他们最后合二为一。方国强眼下的行为,无异于瞌睡时给自己送枕头上门。
“我们方政委做事虽然认真了些,也不是像他说得那样不讲人情!”觉得在外人面前丢了面子,赵天龙又继续低声补充,“这不,听说你要过来当专员,他特地给我批了假,让我跟斯琴一道来迎接你了!要是真像黑子说得那样不讲人情,他怎么可能这样做?!”
“你还不知道吧,我跟你们方政委也是老熟人了!”彭学文立刻笑了笑,大声回应,“我,你们方政委,还有你们张队长,都是老熟人!虽然我们选择的道路不同!对了,你们张队长呢?怎么没见到他?!”
后半句话,才是他的主要目的。凭着敏锐的直觉,他判断出张松龄眼下未必遇到了什么危险。但是,方国强能在游击队的占领区内放手施为,显然跟张松龄不在家有很大关系。如果张松龄被调到他处另有任用,或者受到了上级部门的审查,从此再也无法回到黑石寨一带的希望了。他彭某人今后所要采取的策略,可是要根据实际情况做出重大调整了。至少,不会再顾念到彼此之间的情谊,克制自己内心深处的某些**。发觉到能痛下杀手的机会,也绝不会再犹豫留情!
谁料,赵天龙嘴里给出的答案,却与周黑碳先前的说法截然相反,“你说张胖子啊!他去抗日大学读书了。我们方政委说了,按照八路军的规矩,凡是重要作战单位的负责人,都会去抗大深造一段时间。张胖子读完了大学,今后的前程肯定不止是一个游击大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