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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酒徒     烽烟尽处txt下载     烽烟尽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章 赤子 拢

    第五章赤子(十三下)

    赵天龙带领第二小组刚刚冲进战壕,便与伪军发生了激战。经过前两轮冲锋,伪军与鬼子之间的配合已经不像刚开始时那样生疏。几乎是紧跟着炮弹的脚步涌了上来,并且抢先朝游击队员们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子弹贴着赵天龙的耳垂飞过去,擦得他的左脸**辣地疼。身边有名游击队员中弹了,晃了晃,无声地倒下。另外一名游击队员举起三八大盖儿,一边继续向前跑,一边冲着伪军开火。子弹打进黑压压的伪军队伍中,连夺两命。然而却无法让伪军们停住脚步,这一波冲上来伪军的人太多了,足足有一百五十余。两三个人的损失,看起来根本微不足道。

    “别让他们进战壕!”赵天龙大声提醒着,两支盒子炮轮番扫射,将已经跑到战壕边缘正蹲身欲跳的几名伪军送回老家。其他刚刚从交通沟里钻出来的游击战士接到提醒,也将枪口指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伪军,顶着对方的小肚子射出复仇的子弹。他们的枪法可比伪军强得多,只一轮齐射,就干掉了十几名对手。伪军的攻势登时被遏制,蹲下身体,疯狂地扯动骑枪的枪栓,试图凭借优势的兵力,向游击队还以颜色。

    “找死!”赵天龙厉声断喝,两支盒子炮左右开弓,接连将身前的伪军点名。借着他的掩护,游击小队长老马放下刚刚击发完毕的三八大盖,从腰间拔出一枚晋造手榴弹,干脆利落地拧下保险盖儿,拉动引火线。

    “嗤!”晋造手榴弹尾部立刻冒出一股浓重的白烟,握住手榴弹柄默等了两秒,老马用力将它丢进伪军最多的地方。“轰隆!”爆炸声恐怖而又沉闷,两、三名伪军被手榴弹的破片波及,捂着伤口躺在地上,惨叫着来回打滚儿“啊——,救命,救命——”。

    “嗤!”老马迅速拉着第二枚手榴弹,同时用眼睛寻找合适目标。几名刚刚躲在人堆里拉动枪栓的伪军看到了,赶紧将枪口对准他。“砰、砰、砰!”“砰、砰、砰!”乱枪攒射中,老马胸前冒出一串血花,他晃了晃,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手榴弹丢了出去。

    “轰隆!”手榴弹掀起一团黑色的烟尘,几名伪军被烟尘卷中,惨叫着打起了摆子。游击队员老马笑了笑,在爆炸声中缓缓栽倒。

    “老马——!”赵天龙大叫,反转手腕,将盒子炮平端过来对准开枪的伪军,就是一串横扫。“砰、砰、砰!”“砰、砰、砰!”,盒子炮的枪口跳动缺陷,在平端时彻底变成了优点。一粒粒子弹隔着几乎相等的距离排成两列横队飞出去,一列由左至右,另外一列由右至左,将几名伪军拦腰扫成了尸体。

    “龙哥小心!”激烈的战斗中,有名年青的游击队员突然冲过来,用肩膀将赵天龙撞了个趔趄。紧跟着,在伪军的背后,距离战壕只有二十来米远突然响起了一串机枪声,“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两挺偷偷摸上来并且一直在等待机会的轻机枪喷出长长的火蛇,一条打在小战士身上,将小战士的身体打出了无数个血淋淋的窟窿。另外一条钻进了赵天龙身侧十米远的位置,将另外两名真正与伪军激战的游击队员同时射倒。

    “小心机枪,小心机枪!”游击队员们相互提醒着,调转枪口,用三八大盖儿与伪军身后的机枪展开了对射。一挺轻机枪的主射手被当场狙杀,脑浆淌了满地。另外一挺轻机枪旁的鬼子兵却敏捷地将身子藏到了一匹战马的尸体后,躲过了游击队员们的报复。随即,换了个位置重新将轻机枪架了起来,掩护伪军继续向战壕冲击。

    “注意隐蔽,注意隐蔽!”赵天龙一边用盒子炮朝鬼子的机枪手开火,一边大声提醒。小鬼子选择的藏身位置非常好,盒子炮射出的子弹都打在了死马尸体上,根本无法伤到他。而鬼子手中的轻机枪,却瞅准机会不断向游击队员们发出点射,转眼间,就又将三名游击队员射杀在战壕边缘。

    “掩护我!”赵天龙大怒,丢下盒子炮,伸手从腰间扯出几枚手榴弹。挨个拧开保险盖儿,一枚接一枚向鬼子的机枪手投去。他身高臂长,膂力惊人,发起威来宛若一门人形迫击炮。手榴弹冒着白烟在半空中画出数道完美的弧线,接二连三砸在战马尸体后。围着鬼子的轻机枪先后炸开。“轰!”“轰!”“轰!”钢铁和火药汇成了洪流来回奔涌,将死马的尸体扯了个粉碎。趴在死马尸体后的鬼子轻机枪主副射手也被弹片掀上了半空,转眼间,化作一团肉泥。

    隐藏的两支“杀手锏”刚刚发挥了一点作用就全都被游击队敲掉,伪军们立刻失去了继续坚持的勇气。惨叫一声,转身向后逃去。游击队员们所承受的压力顿时降低了无数倍,赶紧将三八大盖儿架在战壕边缘,迅速重新将枪栓复位。然后瞄准伪军们的背影,果断扣动扳机,将这些无耻的家伙一个接一个送上西天。

    “趴下,趴下!再跑,就死啦死啦地!”距离战壕一百五十多米的某个位置,忽然响起了一声大喊。紧跟着,数十名躲在远处观战的伪军,将这个命令大声重复,“趴下,趴下!再跑,就死啦死啦地!”“趴下,趴下!别挡着机枪子弹!”

    “啾——啾——!”几颗曳光弹拖着惨绿色的轨迹从更远的地方飞来,尖啸着掠过仓惶后撤者的头皮。得到警告的伪军们立刻想起了冲锋之前“酒井太君”的教导。一个接一个提线木偶般机械地向前扑倒,再也不管身前是血泊还是同伴的尸体。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没等伪军们全部卧倒,鬼子的轻重机枪已经迫不及待地响了起来。扫翻几名动作缓慢的炮火,将第一道战壕前侧边缘打得灰尘四溅。

    凭着先前为第一小组掠阵时总结的经验,赵天龙带领第二小组剩余的游击队员们,抢在鬼子的重机枪开火之前,统统将身体藏进了战壕当中。他们弯着腰迅速移动,一个接一个撤进通往第二道战壕的交通沟。小鬼子的手榴弹几乎追着他们的背影飞了过来,将战壕内部炸得一片狼藉。

    “继续往后撤!小鬼子接下来就要开炮了!”赵天龙头也不回,凭掠阵时总结的经验大声提醒。

    “知道!”第二小组剩余的游击队员们低声回应着,脚步片刻不停,迅速朝远离第一道战壕三十米之外的位置狂奔。不光是伪军们开始慢慢适应鬼子的节奏,游击队员们在战斗中,生存的经验也迅速提高。尾随而至的高爆弹速将第一道战壕犁了个遍,却只有一名撤在末尾的游击队员不幸被飞射的弹片波及,身负重伤。其他游击游击队仅仅是被剧烈的爆炸声震得稍微有些头晕,战斗力基本没受到任何影响。

    当爆炸声再度慢慢稀落下来,赵天龙带领第二战斗小组迅速转身。刚才第一小组在张松龄的带领下打退了伪军的两轮进攻,他们也必须坚持两轮,给第一小组的同伴争取足够的休息时间。

    伪军依旧是借助火炮的掩护偷偷地摸到了第一道战壕前,这次,他们没能抢到先手。赵天龙带领游击队员们以更快的速度开了火,很快就令伪军们的攻势冰消瓦解。在伪军们纷纷转头向后的时候,赵天龙将手中的盒子炮提前插回了腰间,弯腰从战壕里捡起了一把半新的三八大盖儿。不知道是哪个袍泽生前用过的,枪杆上还留着他的鲜血。赵天龙调整了一下缺口上的射击标尺,用这把带血的三八大盖儿指向了距离战场一百五十多米的位置,那里是伪军们的进攻发源地。凭着直觉,他认为组织伪军发动进攻的另有高人。

    果然,透过层层叠叠的腿影,在照明弹的绿光下,他发现了一个圆滚滚的身影。藏得很隐秘,头顶和帽子和身上的军装,都与周围的其他伪军格格不入。是小鬼子,赵天龙第一时间觉得这个身影好像有点熟,熟到他在潜意识里甚至有些不忍开枪的地步。转瞬,便意识到此地乃是战场,敌我双方之间没有任何情义可言。

    “是酒井高明!”赵天龙轻轻叹了口气,抢在伪军们纷纷伏倒身体之前,努力调整枪口,试图用准星锁住此人的脑袋。非常困难,向趴在地上的目标射击,比射向运动中的敌人难度还要高上好几倍。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只要小鬼子将头稍微抬起一点儿,哪怕只是矮矮的几厘米,也能让命中的概率提高三成到五成!

    “龙哥,鬼子马上又要发射手榴弹了!”有游击队员发现赵天龙状态异常,一边向交通沟里头撤,一边大声提醒。

    “你们先撤!别管我!”赵天龙毫不犹豫地回应,枪口一毫米一毫米往下降,贴着地面继续做局部微调。终于,期盼中的机会来了,准星里的酒井中尉抬起头,冲着伪军大声叫嚷,“赶紧卧倒,别再往后撤了,距离已经足够.......”

    “呯!”三八枪吐出两点火苗,酒井高明脖子根儿处窜起一道血光,叫嚷声嘎然而止。

第五章 赤子

    第五章赤子(十四上)

    “太君——!”没想到日本中尉距离战壕一百五六十米远照样挨了冷枪,伪团长小喇嘛大惊失色,匍匐上前,趴在酒井高明耳边大叫,“太君,你怎么样啊!太君,你醒醒!卫生员,卫生员,赶紧过来包扎,酒井太君脖子中弹了!”

    “太君中弹了,中弹了!”周围其他趴在地上的伪军也扯开嗓子齐声大叫,同时拼命向后方的挥动胳膊。提醒机枪手和掷弹筒手们暂时不要开火,好让他们将酒井太君抬下战场去抢救。然而,鬼子的机枪手和掷弹筒手们却对伪军的呼喊充耳不闻,迅速架起武器,将成排的子弹和手雷砸向远处早已空无一人的战壕当中。

    “跟我来,爬着把太君驮下去!”弄不清酒井高明到底是什么来头,小喇嘛可不敢让太上皇活活流血流死在自己面前。把牙一咬,心一横,不顾头顶上纷飞的机枪子弹,用肩膀将已经陷入昏迷状态的酒井高明扛起来,手脚并用向后爬去。周围的几名伪营长、连长见状,也赶紧匍匐过来帮忙。十几个驮的驮,拽得拽,像拉雪橇的狗一样,将酒井高明快速移动。一边爬,还不忘了继续向机枪阵地嚷嚷,“停止射击,停止射击。有一位日本长官,一位日本长官中弹了,赶紧让我们把他送下去抢救。再耽误下去,就救不回来了!”

    “停止射击,停止射击。有一位日本长官,一位日本长官中弹了。”

    “是你们自己人,自己人中弹了!不是我们,不是我们!”其他伪军也没心思借助机枪的掩护向战壕附近运动,趴在又湿又凉的草地上,继续叫嚷个不停。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鬼子机枪手们终于看到了冒着被子弹打成筛子的风险,慢慢向后爬行的人群。愣了愣,迟疑着相继停止了射击。

    “怎么回事?!”一名军衔也是中尉的鬼子底层军官跑到小喇嘛身边,竖起眉头质问,“没有川田长官的命令,你们怎么竟敢自己撤下来!”

    “不是,不是!”小喇嘛立刻吓白了脸,举起右手连连摇晃,“不是,不是我们自己要撤下来,是,是这位太君中弹了。不信,不信你自己看!”

    “他还没死?!”鬼子中尉扫了上身已经被血湿透的酒井高明一眼,诧异地追问。

    “没死,没死!子弹稍微偏了一点儿,贴着脖子根处的大动脉穿了过去!”小喇嘛赶紧放下酒井高明,满脸媚笑地解释,“川田长官命令我们都听这位太君的指挥,我们把他给抬下来,主要为了两件事。一是看能不能让军医救他一命,二是向川田长官请示,接下来该听谁的调遣!”

    “把他抬到汽车队那边去吧!那边应该有军医。至于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他自己的命运了!”鬼子中尉虽然看不起老兵油子酒井高明,却也不忍心见死不救。想了想,越俎代庖地向小喇嘛命令,“这次攻击作废,让土八路的游击队再多喘息一阵儿。等白川长官给你们派来了新指挥官,再一鼓作气将他们消灭光!”

    “是,太君英明,太君英明!”小喇嘛等**喜,抬起酒井高明,千恩万谢地朝远处的汽车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偷偷地擦掉额上的冷汗,“他奶奶的,总算能撤下来歇口气儿了。那土八路隔着上百米远一枪能打中酒井太君,傻瓜才愿意继续趴在那等着他挨个点名!下次冲锋,说什么也得让川田长官再重新派个太君下来。有太君在,土八路的神枪手顾不上俺们!”

    “该死!”隔着两三百米的位置,川田国昭通过望远镜,也看到了正在小跑着向车队靠近的伪团长等人。愤怒地骂了一句,将头转向身边的传令兵,“你去,通知炮兵那边,本轮轰击取消。顺便把白川参谋和儿玉中队长都叫过来,告诉他们我需要重新调整部署!”

    “嗨依!”传令兵答应一声,小跑着去远。一会儿功夫,就把最前方指挥战斗的白川四郎和满腹牢骚的儿玉末次两个给找了过来。看到二人满脸悻然,川田国昭笑了笑,故作大气地说道,“不要这样子么?警备旅的表现,原本就在咱们的意料之中。通过这四次冲锋,总算把敌人的实力基本摸清楚了。接下来,咱们就可以从容地将他们一口口吃掉!”

    “我是郁闷咱们的损失!”白川四郎勉强笑了笑,低声解释,“警备旅里的骑兵教官,差不多全阵亡了。我刚才偷偷调上去的两个轻机枪组,也全部为天皇陛下玉碎。再算上刚刚被抬下来的酒井中尉........”

    “总共才七个人而已!”川田国昭伸出食指和中指,与大拇指在半空中相捏,“七个,比我预计中要少得多。但是游击队那边,伤亡肯定不止是咱们的两倍。像这样的冲锋再进行几轮,不用大日本皇军出马,警备旅就能将游击队的兵力给消耗干净了。”

    “那倒是!”白川四郎轻轻叹了口气,承认川田国昭总结得有道理。但是内心深处,却依旧觉得有股子郁郁之气无处可泄。至于这股子郁郁之气到底从何而来,他自己却也说不清楚。总之,像今天夜里这样的滥仗打起来很没意思,根本体现不出大日本皇军的真正实力,也没能碾碎抵抗者的信心和勇气。如果此战之后,土八路那边还有人侥幸成为漏网之鱼。白川四郎可以肯定,这条漏网之鱼将继承整个黑石游击队的全部精神和智慧上的遗产,一点点从无到有繁衍出另外一支黑石游击队,一点点再度成长为成为大日本帝国草原攻略的绊脚石。

    “是啊!这个结果,不正是咱们事先期待的吗?!”儿玉末次也幽幽地叹了口气,表示自己将继续支持川田国昭的任何决定。仗都打到这种地步了,再继续争夺最高指挥权,也的确没什么意思了。有大半个晚上的缓冲时间,红胡子估计这会儿早把游击队的老营给搬空了。换了他儿玉中佐来指挥,除了将眼前的拦路者全部消灭之外,还能玩出什么新花样?!

    听儿玉末次如此表态,川田国昭偷偷松了口气。略做沉吟,迅速将话头转向正题,“感谢你们两位的理解与支持!下一轮进攻,我准备换另外一种战术!你们两位,也请帮忙做一些具体配合!”

    “嗨依!如何做,请川田长官尽管示下!”白川四郎和儿玉末次微微一愣,立刻齐声答应,同时尽量将疲惫的身体站直!

    “两位不必如此客气!”川田国昭满意地轻轻点头,然后用目光示意白川四郎和儿玉末次向自己靠得再近一些,用只有三人可听见的音量缓缓耳语,“接下来,咱们就.......,儿玉中佐去.......,白川中佐去.......。咱们三个齐心协力,争取.......”

    “嗨依!”白川四郎和儿玉末次两个又齐齐地答应了一声,然后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远处的星光下的战壕。

    残缺不全的战壕旁,隐约有几个影子在快速移动。由于隔着五百多米,月光和星光的亮度也都有限,不借助于望远镜的话,白川四郎和儿玉末次两人很难确定那几个移动影子到底是游击队员在趁机修补战壕,还是被风吹动的低矮灌木。生长在河道附近的灌木,枝干和叶子里都不缺乏水分,因此很难被炮火点燃。即便偶尔冒出些红星来,也会很快熄灭下去。被炮弹炸起的湿润泥土是极佳的灭火剂,不但能够隔断氧气,还能迅速降低温度。而游击队利用湿土来修补战壕的话,则往往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如果放任他们不管的话,转瞬间,便可能有一道新的土坡再度于战壕边缘堆建起来。

    “怎么,两位对我的计划没有信心么?”川田国昭不喜欢别人在讨论作战方案时走神,皱起眉头,低声质问。

    “没,有的。我是说,有信心!”儿玉末次愕然将目光转回来,回答得有些语无伦次,“我当然对川田君的计划有信心。土八路再有本事,也难道还能用泥土捏出援兵么?”

    “呵呵!当然不可能!”白川四郎很配合地打了个哈哈,“我也当然不可能对川田君的计划没有信心。我刚才是在想,在咱们的下一次进攻中,对面的中国指挥官将怎么应对。按照先前的经验,他可能不是个喜欢墨守成规的人。对了,酒井君的伤势怎么样,有希望救活回来么?”

    最后一句话,纯属为了转移川田国昭的注意力。像酒井高明这样不掌握实际兵权,完全凭资历熬出来的小中尉,川田大队里一抓一大把,根本不值得白川参谋为他lang费精力。川田国昭心里很清楚,然而,他却不愿意让自己和副手之间原本密切的关系出现什么阴影。于是也跟着打了个哈哈,耸着肩膀回应,“呵呵,白川君真有古代名将之风,居然对一个小小的中尉如此关心。他已经被抬到收容车上抢救了,具体能不能捡条命回来,我不清楚。应该希望很大吧,通常越是像他这种没用的家伙,越舍不得这么早去死!”,

第五章 赤子 (十四 中)

    第五章赤子(十四中)

    “我刚才可能把酒井高明给打死了!”距离川田国昭等人五百余米的战壕内,赵天龙低声向张松龄陈述。预计中的第五次进攻迟迟没有发生,令他心里感到非常惊诧。一边带领第二小组的战士上前帮助第一小组的弟兄抢修工事,一边暗自琢磨小鬼子突然停止进攻的具体原因。

    “啥?!”张松龄根本没听清楚赵天龙在说什么,一边蹲在战壕里用衣服蒙着手电筒照着,忙碌地摆弄几样歪把子的零件儿,一边顺口追问。

    “我刚才一枪打中了酒井高明!伪军好像由他负责指挥。小鬼子迟迟不发起进攻,估计与此事有关!”赵天龙把声音提高了几分,蹲在张松龄的耳边说道。

    “噢!”张松龄脸上的表情依旧非常麻木,集中全部心思将手里的机枪零件组装在一起。刚才他带着几个人跳出战壕外收集子弹时,幸运地从小鬼子的尸体旁捡回了两挺被遗弃的歪把子。其中一挺已经被手榴弹彻底炸成了废铁,但另外一挺却只遭受了极其轻微的破坏,从变成废铁的那挺上拆下几个零件来更换,就能恢复正常使用。

    “是你的好朋友酒井高明,就是偷偷卖给咱们子弹的那个小鬼子!”将张松龄始终迷迷糊糊,赵天龙再次将声音提高了几度,冲着张松龄的左耳朵大喊。“他可能当了伪军的临时指挥官,我一枪打中了他的脖子,然后就看到伪军把他给抬下去了。然后,小鬼子的第五次进攻就到现在还没发动!”

    “早一会晚一会而已,放心,小鬼子肯定不会主动退走!”张松龄端起刚刚重新组装完毕的歪把子轻机枪,扣动扳机,听到楔闩作上下起落运动时的“喀嚓”声,满意地点头。随即,他的眉毛跳了起来,两个眼睛一下子瞪了个滚圆,“什么?你把谁打死了?酒井高明?!你确定是他,他那么怕死,怎么会跑到第一线来指挥伪军?!再说,他的级别也不够啊!”

    “我哪里知道?!”赵天龙叹了口气,悻然回应。虽然开枪时他丝毫没有留情,但是在事情过后,他仍旧觉得心里有点儿不舒服。在接触过的小鬼子中间,酒井高明恐怕是唯一让他觉得还像个人类的,虽然有时候这个家伙贪婪得有些过分。

    对于喜欢做生意远甚于打仗杀人的酒井高明,张松龄心里印象也非常不错。虽然这家伙跟游击队做生意,完全是为了谋取暴利。但客观上说,此人所提供的交易品,带给游击队的帮助非常巨大。特别是战场上常用的急救包和那些伤口清洗消炎药品,让游击战士们伤愈归队的概率大幅增加。黑石游击队最近这半年多来发展如此迅速,甚至都跟此人的“大力配合”不无关系。

    然而战争就是战争,酒井高明做了侵略者中的一员,就应该明白,这是他应该付出的代价。所谓相遇时将枪口抬高半寸,毕竟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酒井高明不会因为张松龄就趴在不远处的战壕里,便不再安排机枪手悄悄地跟随在伪军身后潜到战壕前发动偷袭。换了张松龄刚才与赵天龙异位相处,也不会放弃任何将酒井高明当场狙杀的机会。虽然那一刻,他的枪膛里子弹恰恰是买自酒井高明之手。

    “小鬼子有医生随军,说不定能救活他!”陪着赵天龙叹了口气,张松龄低声安慰。“既然川田国昭安排他指挥伪军,说明此人对他还算看重,应该不会放弃抢救机会!”

    “是啊,他大小也是个军官!负责指挥好几百伪军呢!”赵天龙情绪还是不高,又叹了口气,幽幽地点评!

    话音未落,张松龄已经腾地一下站起来,冒着被冷枪击中的危险,从探出半个身体,盯着远处的日伪军,久久没有将目光挪开半寸。

    “怎么了?”赵天龙被张松龄的动作吓了一跳,也赶紧站起来,趴在他身边一起观察敌情,“小鬼子马上就要发起进攻了?这么远,你能看到他们在干啥么?还是你突然发现了什么新动向!”

    “小鬼子可能在调整部署!”张松龄摇摇头,回答的话语里带着几分迟疑,“我能只能看到那边有人影在晃动,但具体是伪军还是鬼子,分辨不太清楚。应该是鬼子的可能性大些,伪军的动作没有这么整齐!”

    “就是鬼子!”赵天龙的眼神非常好,只扫了两眼,就非常肯定地做出的结论。“他们,他们好像正在做动员!他们,他们这回不会准备自己上吧!!”

    “可能性非常大!”张松龄用力点头,“如果刚才伪军的实际指挥者真的为酒井高明,你一枪干掉了他,就等于干掉了伪军的最高指挥官。无论从士气角度,还是从进攻效率角度,川田国昭都不可能继续先前的战术。”

    这就能跟日伪军的表现对上号了,赵天龙眼前瞬间开朗。小鬼子发现刚才那招不行,准备换招数了。“按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应付?”带着几分兴奋的意味,他盯着张松龄的眼睛追问。打了半个白天和大半个晚上,主要对手却一直是伪军。这令他感觉非常没意思。如果下次进攻换成小鬼子充当主力,仗打起来则过瘾得多。至少,小鬼子不会像伪军那样挨上几枪后撒腿就逃!

    “我估计川田国昭可能耐不住性子了!”张松龄已经不止一次跟小鬼子硬碰硬了,所以心态远比赵天龙沉稳。皱了下眉头,低声提议,“被咱们这么点儿人堵了半宿,他肯定憋了一肚子火。巴不得能一鼓作气结束战斗。咱们偏不遂他的意,待会儿进攻发起后,你带着第二小组隐藏在交通沟里,等我的手势。看到我招呼支援,就立刻冲出来,用这挺歪把子和步枪,朝第一排小鬼子齐射,打他个措手不及!”

    “好!”赵天龙向来信任张松龄的本事,想都不想,大声答应。

    “小鬼子不熟悉这里的地形,照明弹的工作范围也有限,天亮之前,不太可能采用两侧迂回的战术!”张松龄想了想,继续低声补充,“”不过咱们也别掉以轻心,趁着小鬼子没上来,你带人再去战壕两侧多埋些诡雷!届时只要有两三颗能发挥作用,就足够让小鬼子暂时放弃将咱们包围的打算!”

第五章 赤子 拢

    第五章赤子(十四下)

    诡雷的主要作用是心理威慑,对爆炸物的杀伤力要求并不高。因此,游击队所携带的晋造手榴弹,便成了最佳选择。只要将手榴弹的头部埋进土里,把弹柄后部的保险盖儿拧开,再将里边的引火弦拉出一段,拴在蒿草或者灌木的根部,就可以制造出一颗简易诡雷。小鬼子或者伪军一脚踢上去,肯定被炸得灰头土脸。

    张松龄当年在老二十六路特务团时,就跟着石良材等人用诡雷“加固”过阵地。来到黑石游击队之后,受物资供应的限制,对此招更为热衷。不但将自己当年学到的本领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周围的队友,还无师自通地发明了很多新鲜玩法。如三雷成串,子母连环等,专门针对小鬼子作战时喜欢分组推进的特点。受他的影响,赵天龙等游击队的骨干成员对诡雷的布置也很熟悉,此刻听到张松龄的建议,立刻点头表示赞同。抱起几捆晋造手榴弹跳出战壕,借着夜幕的掩护,偷偷去替鬼子和伪军准备开胃前餐。

    他们的动作很利落,小鬼子那边准备的速度也不慢。当赵天龙的身影刚刚重新跳回战壕,阵地外,已经传来的鸡腿子重机枪的嘶鸣声,“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曳光弹拖着长长的尾巴,将游击队员们辛辛苦苦重新堆建起来的工事捣了个百孔千疮。不时还有四十八瓣手雷于战壕两侧轰然炸开,泥土和小石子溅起数尺高,然后重新落回到战壕中,砸得战士们鼻青脸肿。

    “所有人立刻向后撤!!”张松龄知道这是小鬼子的惯用开路手段,想都不想,带领周围的游击队员就往交通沟里移动,“不要还击,小鬼子没那么快上来。伪军也没胆子脑袋顶着子弹往前冲!”

    “呵呵......”战壕里响起一阵轻松的哄笑,虽然明知道自己未必能活着离开,然而游击队员们依旧为胖子队长总是能料地机先而得意。纷纷抓起已经压满了子弹的步枪,狸猫一样弓着身体跟在张松龄和赵天龙二人之后,沿着重新清理出来的交通沟向后撤去。才跑出十多米远,夜空中突然传来几声熟悉的呼啸,紧跟着,整个战壕便被彻底吞没于金属与炸药的热lang当中。

    汲取了前几次战斗中的经验,游击队员们纷纷将身体压得更低,尽量避免任何部位露出交通沟外。爆炸的余波夹着泥土和弹片,从最后几名游击队员拱起的脊柱上方横扫而过,烫得他们后背火辣辣地疼。然而却只在两名游击队背上造成了几处轻微的擦伤,随便用沾过浓盐水的棉花将伤口抹一下,就不影响他们参加战斗了。

    “站在这里,原地向后转!”头也不回地跑出三十多米之后,张松龄猛然将脚步刹住。转过身,向背后跟过来的所有弟兄们喊道。

    游击队员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服从,一个挨一个将头转回面对敌人的方向,手中步枪握得紧紧。轰炸还在继续,九二步兵炮发射出的高爆弹、九七式迫击炮发射出的小型榴弹和掷弹筒砸出的四十八瓣手雷交替落下,将只有三十多米长的战壕反复翻犁。战壕前几枚被伪军遗漏下的诡雷耐不住如此剧烈的折腾,也陆续发生了殉爆。“”轰——”“轰——”“轰——”黑火药爆炸时特有的浓烟腾空而起,将整个阵地笼罩在一团迷雾当中。

    “轰!”“轰隆!”“轰隆隆!”单调而又令人恐惧的爆炸声没完没了,仿佛要把整个大地都翻过来才肯罢休。个别由掷弹筒发射出的四十八瓣手雷因为准头不容易控制,穿透重重迷雾,一直飞到了交通沟后半段附近,才凌空炸裂。滚烫的弹片四下乱飞,将交通沟边缘割出无数道豁口。有名正在朝阵地凝望的战士太阳穴处突然冒出一股血浆,愣了愣,拄着步枪,缓缓摔倒!

    “小刘——,小刘——!”附近的其他队员扑上去抢救,然而已经来不及。头部被弹片刺入的游击队员小刘很快就停止了呼吸,两只眼睛始终瞪得滚圆,迟迟不肯合拢。

    “分散开,鬼子的炮火要进行延伸射击了!”张松龄冲上前,一把推开抱着小刘尸体呼喊的战士们,大声呵斥。众人先是很恨地瞪了他一眼,然后伸手抹平小刘的眼睑,分散躲避。更多的炮弹和榴弹从头顶落了下来,漫无目的地覆盖在交通沟两侧的草地上。溅起更多的泥土和石块。硝烟中,又有人不幸被弹片波及,默默地倒下。附近的弟兄们默默地匍匐过去,默默地帮他合上双眼。

    身为战士,谁也不能奢求永生。此刻他们能做的,只是让队友走得更体面些。让远处正在拼命发射炮弹的小鬼子知道,华夏大地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当伪军。无论小鬼子的武器再精良,战术再先进。总有一群不愿做奴隶的人,前仆后继地挡在他们面前。

    我生而国亡,我死而国存。在生存与死亡之间,总有那么一群男人会义无反顾地选择后者。无论将来的人如何看轻他们的付出,无论没出息的晚辈们如何曲解他们今日的选择。谁也无法否定的是,他们活着的时候是个男人,死的时候也是个男人。

    “我看差不多了!这么高烈度的轰炸,战壕里不可能再有活着的八路。如果他们一直躲在后面不肯露头的话,咱们也不可能用炮弹一路炸过去!”五百余米外的指挥车上,川田国昭放下望远镜,低声跟白川四郎商量。

    “差不多了。可以给儿玉君发总攻信号了。我现在就去指挥迂回部队,争取不让任何一名土八路漏网!”白川四郎赞同地点头,纵身跳下指挥车,小跑着奔向另外一支于黑暗中等待已久的小部队。总计只有两个小分队的兵力,二十六人。却个个都是精挑细选的夜战好手。只要白川四郎领着他们迂回到位,对面的土八路便插翅难逃。

    “好运!”川田国昭冲着白川四郎挥挥手,然后果断地下达总攻命令,“三颗红色信号弹!祝儿玉君马到成功!”

    “吱——!”“吱——”“吱——”三枚信号弹迅速升起,将夜空下的半个战场照得火一样绚丽。步兵炮、迫击炮和掷弹筒同时停止射击,重机枪的声音也嘎然而止。早已集结在距离第一道战壕一百五十米附近的伪军们一跃而起,嘴里发出鬼哭狼嚎的呐喊,成群结队地扑向了战壕边缘。几乎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残忍与庆幸。

    “这么密集的轰炸,差不多该将土八路全杀光了吧!”

    “活该,谁让他们看不清形势!”

    “该死!要不是他们冥顽不灵,大爷我怎么会到这种倒霉地方来喂蚊子!”

    “最好让他们都下十八层地狱,永远不得超生。永远不能再给太君添麻烦!”

    伪军们腹诽着,诅咒着,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着那些让他们自惭形秽,让他们感到负疚不已的人。同样生为男儿,他们选择了苟且偷生,而那些土八路却非要站着迎接死亡。土八路凭什么?难道他们以为凭着他们手中那几杆破枪,就能挡住大日本皇军的滚滚铁蹄么?难道他们家里就没有父母要孝敬,妻儿要养活么?!这些不识时务的犟种,这些无法无天的蠢蛋,他们怎能么能活得那么骄傲?!那么干干净净?!

    在甘心给侵略者做狗的带路党眼里,热爱自己的家园绝对是一种罪名。不分时空,也不分年代。所以,他们在惭愧之余,畏惧之余,一定要将对方彻底毁灭。只有将热爱自己家园的人从精神上到**上都打成罪犯,将周围的人都变成自己的同类,带路党和他的徒子徒孙们才能活得开心,活得没有任何负疚。所以,尽管知道,总有一天,他们会被押上历史的审判席,也许,报应就在下一刻,伪军们依旧叫嚷得声嘶力竭,仿佛一群闻到血肉味道的苍蝇,嘤嘤嘤嘤,嗡嗡嗡嗡,不知廉耻,无止无休!

    “跟上,注意隐蔽!”眼看着伪军的队伍就要冲进战壕,借着刚才的炮击掩护偷偷潜伏到阵地前儿玉末次挥了挥手,命令自己身边的鬼子兵们开始行动。真正的刀锋藏在这里,前排的伪军冲得再凶,叫嚷得再欢,却只是一群吸引火力的炮灰。儿玉末次从没把攻破阵地的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相信对面的土八路也不会!

    “一小队,行动!”黑暗中,一个鬼子中尉跳起来,带领几十名小鬼子贴在了伪军的背后。紧跟着,又跳起两个小队。一左,一右,悄无声息地朝土八路的战壕摸了过去,手中的枪管幽幽反射着冷光。

    “冲啊,太君在后边看着——!”战壕前,一名警备旅营长大声叫嚷。太顺利了,这回的攻击太顺利了。到底还是大日本皇军厉害,光是用炮兵,就险险将土八路的整个阵地推平了。第一个带队冲进战壕里的人会被记首功,平步青云指日可待。正幻想着自己升官后如何大宴宾客,光耀邻里,身下突然有火星一闪,就在他脚底下的泥土里,有名游击战士钻了出来,用枪口朝上顶着他的小弟弟开了枪,“呯!”声音清脆而响亮,伪营长愣了愣,叫嚷的声音立刻变成了惨嚎,“啊——!救命——!”

第五章 赤子

    第五章赤子(十五上)

    听到自家营长那凄厉的惨叫,几名冲在最前排的伪军不约而同地将大腿夹紧了一下。手中的骑枪瞄都没瞄,就直接扣动了扳机。

    这个失误再加上骑枪固有的设计缺陷,带来的后果绝对致命!数十颗子弹飞出去,却只给游击队造成了两个人的伤亡。其余刚刚从交通沟里钻出来的战士们身体略做调整,就毫不犹豫地用刺刀顶着各自面前的伪军小腹处开了枪。

    “呯!”在不到半米的距离内,刺刀对射击精度的影响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出膛速度全世界第一高的三八枪子弹,将每一名被刺刀顶着的伪军都打了个对穿。贯通了**后的弹头动能迅速下降,或者透过伪军之间的缝隙不知去向,或者继续击中另外一个倒霉鬼,在后者的身体内翻滚,旋转,撕开一个血淋淋的大窟窿。

    “啊!”冲锋最积极的第一波伪军当中,瞬间倒下了二十几个。剩下得则端着已经击发过的骑枪,既想不起拉动枪栓复位,又想不起转身逃走,战战兢兢,浑身酥软。

    冲在第二波的伪军尚不知道前方发生了什么事情,兀自端着武器大喊大叫,“冲啊,皇军在背后看着咱们,啊——!”

    瞪着变了形的眼睛,他们看清楚前方数名死者的惨状。特别是吃了二手枪子儿的那几位倒霉家伙,一个个肚子上的窟窿大如拳头,将里边的肠子,肚子全都漏了出来。偏偏尸体旁还有不少受了贯穿伤的家伙尚为断气,一边翻动着身子在血泊中挣扎,一边将手探向周围的汉奸队友,“救,救我。求求你,救.......”

    “上前三步!”还没等头两波伪军从震惊中恢复过心神,战壕里的游击队员已经动了。踩着被炮弹炸成斜坡的战壕边缘,快速向前推进。“一、二,刺!”伴随着张松龄的口令,他们像平素练习时那样,将三八大盖儿前方的刺刀捅向了呆立状态的伪军,白刃进,红刀子出,血随着刺刀的拔起喷泉般冒出来,将每名游击队员从头到脚染了个通红。

    一百二十八厘米的枪身,再加上五十多厘米的刺刀,总长度高达一米六六的三八大盖,在白刃战中完全可当作长矛来用。而伪军们手中专门为骑兵而设计的四四式高级货,长度却只有九十五厘米,连勉强招架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白亮亮的刀子向自己的胸口捅过来,然后绝望地发出一声大叫,仰面朝天栽倒!(注1)偏偏双方手里的步枪都没有连续射击功能,枪膛里分明还留着至少三颗子弹的伪军们,一个个欲哭无泪。想重新拉动枪栓向游击队员开火,带着血的白刃马上就要顶到了自己胸口。想鼓起勇气跟土八路肉搏,预先又没做任何准备,此刻根本没时间去安装三棱式刺刀。眼看着前面的队友被土八路一个接一个像杀猪一样捅翻在地,下一个就要轮到自己,好不容易才鼓起来的士气迅速崩溃,惨叫一声,撒腿就逃。

    “刺刀,刺刀!”哭喊着从战壕旁逃走的伪军们,与第三波冲上来的队友迎面撞在了一起,你推我,我推你,迅速挤成了一个巨大的肉疙瘩。几名负责给伪军提供火力掩护的鬼子机枪手,视线中能看到一团团晃动的‘自己人’,根本找不到单独对土八路的开火的机会。而在距离肉疙瘩稍远的位置,还有第四波、第五波不明所以的伪军继续向前涌,将鬼子机枪手的视野挡得更加严丝合缝!

    “一、二,刺!”游击队员们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因为伪军混乱而受到影响。单调而清晰的命令下,继续机械地向前。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就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杀人机器,将挡在自己前面的伪军一排排放倒,一排排向远方平推下去!

    近距离交手,刺刀的杀伤效果,远远高于单发式步枪。特别是在敌我双方勇气和训练度都相差非常悬殊的情况下,效果几乎成了单方面的屠杀。游击队员们将一名伪军捅死之后,根本不用lang费时间拉动枪栓,直接从尸体上将滚烫的刺刀拔出来,就能继续捅向下一名敌人。眨眼间,就又有超过三十名伪军在自家同伙的眼皮底下成了刀下之鬼,一个个浑身是血,痛苦得两眼圆睁,面孔变形,临终的悲鸣比被杀的家猪还要凄厉。

    近距离交手,白刃战对士气的打击效果,也远远超过了步枪射击。当游击队员们第三次从尸体上拔出刺刀,对面挤成一团的伪军已经彻底土崩瓦解。无论是最前面两波冲上来伪军当中的漏网之鱼,还是只遭受了轻微损失的第三波和几乎没遭受丝毫损失的第四、第五波,都齐齐地转过头,丢下步枪,加入逃命大军,以比进攻时快三倍的速度,向后逃去。

    “分散开,分散开,别挡了太君的路!”小喇嘛被伪军们协裹在人群里,跌跌撞撞地后撤。一边跑,一边挥舞着王八盒子大声叫嚷。鼓舞身边的伪军回过头去与土八路拼刺刀?类似的勇气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敢有的,也没那份能力。但提醒爪牙们向后逃跑时主动分散开,别挡了“日本太君”的路,他基本上还能做到。那些“日本太君”,发起怒来可是不管警备旅是不是他们的同伙,敢主动冲击他们进攻队列的人,肯定会被当场用机枪打成筛子,事后连冤都没地方喊!

    “向两边,向两边撤,把战场给太君让开!”小喇嘛临时提拔起来的亲信们,也都是些机灵鬼。知道此刻没可能重新收拢队伍,干脆退而求其次。以不招惹日本人发怒为第一目标,跑动中,纷纷扯开嗓子将团长大人的指示一遍遍重复。。

    在他们的提醒下,仓惶后退的伪军们终于恢复了一点神智。纷纷偏转身体,让开正在快速向前推进的儿玉中队,主动撤向战场两侧。

    “轰!”“轰!”“轰!”几枚事先部署在战场两翼的诡雷,被伪军们不小心拉了弦。陆续炸起,将数具尸体抛向半空。逃命中的伪军们愣了愣,在战场两翼再度拥挤成两个疙瘩。既不敢继续闯入“雷区”深处,也不敢挡在狭窄的战场正面影响小鬼子,一个个如没有灵魂的僵尸,瞪着空洞的眼睛原地徘徊。

    令伪军们庆幸而又惊诧的是,这一回,早已预料到他们会以这种方式退下来的儿玉末次,没有命令麾下的鬼子兵进行无差别屠杀。而是彻底忽略了他们的存在,把目标直接对准了已经停止追杀伪军的游击战士。“一小队,加速冲上去,冲上去,别给土八路退回战壕的机会!”一片混乱当中,儿玉末次那纯正的东京腔日语显得格外刺耳。接到命令的日军小队长三宅安直皱了下眉头,立刻带领五十余名鬼子兵开始加速,逆着伪军的人流扑向战壕。

    “乒、乒、乒!”三八枪的击发声此起彼伏。为了保证推进速度,儿玉中队第一小队的鬼子兵们,并没有停下来朝着游击队员瞄准射击,而是在跑动中连续开火。这样的射击方式,令步枪打出的子弹大失准头,一轮射击过后,只有两、三名游击队员中弹,血洒疆场。其余的游击队员则迅速就近寻找伪军的尸体做掩护,卧在地上拉动枪栓,对冲上来的鬼子兵进行拦截射击。

    “乒、乒、乒!”子弹带着仇恨射入小鬼子身体,将他们一个接一个送回老家。即便是在仓促之间做出的反应,游击队依旧打得很有章法。六、七名冲在最前方的日本鬼子被日本造的子弹打了个对穿,带着满脸的不甘踉跄着倒下。其余鬼子兵则迅速分散成簇,三两个一组,在奔跑中拉动熟练地复位枪栓,对准同一个目标扣动扳机。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已经推进到距离阵地只有一百多米的几挺歪把子机枪,透过伪军的人流间隙,朝着游击队员们的藏身处喷吐出一串串火蛇。两名正在朝鬼子瞄准的游击队战士不幸被机枪扫中,整个人被子弹推着从地上跳起来,像提线木偶一样在半空中抖动。“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更远的地方,鬼子的重机枪也终于找到机会,打出成排的子弹,将两名已经失去知觉的游击队员,凌空撕扯成一团团血肉。

    游击队的火力迅速被压制住了,战士们趴在临时找到的血肉掩体后,被机枪和步枪子弹压得无法抬头。张松龄放下三八大盖儿,从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小巴图手里接过掷弹筒,试图打小鬼子个出其不意。然而他的几次尝试,都迅速以失败告终。训练有素的鬼子兵们根本不给他出手机会,只要看到有人影从尸体后冒头,几杆步枪就同时瞄了过来!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小鬼子的轻机枪手,仿佛也看出了张松龄所在的位置隐藏着威胁。调转枪口,对着他的头顶反复点射。张松龄被逼无奈,只好趴在地上,向距离自己不远处一匹死马的尸体匍匐前进。试图换个方位,重新发起反击。人刚刚爬到半路,“轰隆!”一声,有枚四十八瓣手榴弹近距离爆炸,将他吞没在一片硝烟当中。

    “胖子——!”“胖队——!”游击战士们立刻红了眼睛,冒着被机枪扫中的危险,从临时掩体后探出头来,乱枪将两名偷偷潜伏靠近的鬼子掷弹筒手打得满身都是窟窿。“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小鬼子的挺轻重机枪同时展开报复,将三名躲藏不及游击队员同时射杀。

    剧烈的机枪声中,张松龄从两只紧贴地面的胳膊之间,缓慢地抬起半个脑袋。头被爆炸声刺激得有点儿晕,但身体上好像没缺什么零件。死神再一次与他擦肩而过,除了胳膊上的几片血肉之外,其他什么都没有带走。

    强忍着伤口处传来的阵痛,张松龄一只手拎着掷弹筒,迅速打滚儿。连续几个轱辘,翻进了死马的尸骸后。随即探头向外迅速扫了一眼,迅速架起掷弹筒,以七十度角将一枚四十八瓣手雷发射了出去。“嗖——”专门为掷弹筒设计的九二式手雷迅速掠过一百多米距离,砸于一挺正在射击中的轻机枪旁,“轰隆”一声炸响,将轻机枪和小鬼子主副机枪射手,同时分解成了碎片。

    “掷弹筒,小心掷弹筒!”其他几名正在疯狂扫射的鬼子轻机枪手,赶紧拖着机枪转移阵地。趁着这个难得的间隙,张松龄大声命令,“手榴弹,第二姿势,投!”

    “手榴弹,胖队命令,以第二姿势,投手榴弹!”游击队员们又惊又喜,重复着张松龄的命令,以俯卧的姿势甩动胳膊,将拉了弦的手榴弹投向越来越近的鬼子兵。这么低的姿势投掷,手榴弹的准头和距离都很难得到保证,但晋造手榴弹的先天不足,再一次被巧妙地化作了优势。“轰隆!”“轰隆!”“轰隆!”爆炸声在距离游击队员们不到二十米的位置,此起彼伏,接连成线。没伤到几名鬼子,腾空而起的滚滚浓烟,却将整个阵地吞没在一团迷雾中。

    唯恐误伤了自己人,小鬼子的重机枪和轻机枪都主动停止了射击。游击战士们却迅速抬起头,用手中的三八大盖儿,瞄准烟雾里冲过来的魔鬼影子,“乒乒乓,乒乒乓,乒乒乓”,将距离自己只有十七八米的鬼子兵挨个放倒。

    “乒乒乓,乒乒乓,乒乒乓”前冲过来的鬼子兵乱枪齐射,向游击队员们发出反击。这一轮子弹击发完毕之后,他们距离张松龄等人已经不足十米。谁也不继续拉动枪栓,而是不约而同地拔出刺刀,装在了枪管前方。

    “退子弹!让土八路见识见识真正的白刃战!”在小队长三宅安直傲慢的叫嚷声中,儿玉中队第一小队剩下三十四名鬼子兵,干净利落地将子弹退出弹仓。白刃战,是儿玉中队的成名绝技。想当年,打光了子弹的儿玉中队,就是端着刺刀冲进了中国的旅顺港,将里边的沙俄士兵统统赶下了大海。

    小鬼子已经近在咫尺,刚刚击发过的三八步枪来不及再拉动枪栓,游击队员们不甘心躺在地上做待宰羔羊,那不是他们的传统。渐渐飘散的硝烟当中,他们一个个接一个站了起来,紧握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大盖儿,汇聚成一个小小的圆阵,彼此用身体,保护住袍泽的要害。年青的面孔上,无惧,亦无悔!

    注1:步枪刺刀安装时与枪管有部分长度重叠,所以不能只做简单的数字相加。

第五章 赤子 (十五 中)

    第五章赤子(十五中)

    张松龄斜端着一把带血的刺刀,站在圆阵的最前点。掷弹筒和装四十八瓣手雷的帆布包都被他藏在了死马的尸体后,暂时已经没机会使用了。隔着晋造手榴弹爆炸的硝烟,他同样看不清敌军机枪手的具体位置,而已经冲到眼前的小鬼子们,也绝不可能再给他从容瞄准的机会。

    其他游击队员们,也学着张松龄同样的模样,微拧着身子斜立。一只手握在枪管下的护木上,另外一只手握在枪托的前三分之一段。这是进行白刃战的经典起手姿势,完全脱胎于日本陆军学堂的白刃战教程。当年于老二十六路特务团里,老苟团长手把手教会了张松龄,张松龄在喇嘛沟又将其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游击队员们。并且亲手替每名队员做出过矫正,最大程度上确保了动作的标准。此刻突然间施展出来,登时,令对面的鬼子兵们愣了愣,脸上的狂傲一扫而空。

    在关东军内部流传的经验故事里,中**人最怕,也最不擅长的就是刺刀突击。相比之下,机枪大炮对他们的打击,反而不像白刃战这样立竿见影。华北地区的很多场恶战,据说最后都是大日本帝国的勇士们用刺刀拿下来的。只要大日本皇军冲到战壕前,将刺刀往枪头上一套,先前还在负隅顽抗的国民革命军战士要么被杀得血流成河,要么被赶鸭子一样赶出阵地,落荒而逃。

    然而今天,土八路表现出来的勇气和对白刃刺杀的熟悉,却有点儿颠覆小鬼子对中**人的认知。大日本皇军已经冲到近前对他们亮出了刺刀了,他们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畏惧!他们的人数分明只有大日本皇军的一半儿,却坚定地挡在战壕前,半步都不退缩!

    是什么原因令他们有恃无恐?难道这些平素连肉都吃不起的土八路,身体素质比大日本帝国的武士们还要强么?还是他们对自己的刺杀技艺拥有无比的自信,认为以一敌二,照样能像对付皇协军一般赢得轻轻松松?!本着小心驶得万年船的原则,带队冲锋的鬼子中尉三宅安直没有命令麾下的士兵自由突击,而是谨慎地喝令众人注意队形,按照训练时的标准将三十四人的队伍分成了七个刺杀小组,正面拖后,两侧前出,以剪刀阵缓缓压向对手。

    不管对面的鬼子做什么调整,游击队的小圆阵都纹丝不动。作为阵眼的张松龄的刺刀斜向上指,与自己的眉梢齐平,队员们手中的刺刀也一样斜指向上,由下巴伸至各自的眉梢。张松龄用恒定的节奏缓缓地调整呼吸,众游击队员们胸口也以同样的频率起起伏伏。在血与火的战斗中,他们仿佛已经被铸造成了一个整体,每个人都像机器上的零件般坚固而精密。作为士兵,他们原本就是一个整体,在中华民族漫长的文明史中,彼此荣辱与共,血脉相连。

    “啪——啪——啪!”小鬼子们迈着整齐的步伐,缓缓向前推进,每个人都故意将脚步跺得特别大声。短短的十来米距离,他们却好像走了一个世纪般漫长。每名鬼子脸上都挂着狰狞的冷笑,每名鬼子的眼睛里都写满了恶意的期待。他们期待着,土八路的小圆阵承受不住压力自行崩溃的那个瞬间,他们将像扑食的饿狼一般扑过去,从背后捅倒这些装模做样的中国人,让这些土八路后悔没有早点儿选择逃走。

    “杀给给!”在一百五六十米外指挥作战的儿玉末次中佐一举指挥刀,命令麾下其他两个小队的日寇全军压上。不用再等了,三十四对十七,还是白刃战,作为前锋的三宅小队没有拿不下来的道理!

    “天皇陛下万岁!”

    “天皇陛下万岁!”距离儿玉末次不远的机枪阵地上,小鬼子轻重机枪手们松开扳机,用呐喊声替三宅安直助威。手榴弹爆炸的硝烟此刻已经被夜风吹散,借助照明弹的光亮,他们能清楚地看到战场上的形势。正在以燕尾状阵列前压的三宅小队,已经将土八路的圆阵咬在了两只燕尾中间,就像一个巨大的钳子,随时都可以将对方夹得粉身碎骨。

    不需要lang费机枪子弹了,自成名的那一刻起,儿玉中队在白刃战中就没输过。况且敌我双方距离如此之近,机枪也容易造成误伤。不如瞪圆了眼睛为三宅小队欢呼,看他们到底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将土八路彻底压垮!

    无论是第冲在第一线的三宅安直,还是远方替他摇旗呐喊的机枪手,都坚定不移地相信,土八路的勇气不可能持久。也许在下一秒钟,他们将在压力下自行崩溃。一直在施展攻心战术的三宅小队,就可以从背后追上他们,将他们一个刺翻,同时自身损失降低到最小,甚至毫发无伤!

    然而,眼前的事实却再次毫不留情地打击了他们。面对四、五米外从三个方向挤压过来的鬼子兵,面对更远处蜂拥而上的日寇,游击队的小圆阵依旧坚若磐石。哪怕是小鬼子们的刺刀已经近在咫尺,哪怕是光滑刀刃侧面上已经能照出游击队员们年青的面孔。他们依旧稳稳地站在那里,彼此保护住战友的身侧和后背,不离不弃!

    圆形枪阵,古代步兵标准防御阵列。可大可小,人数不限。从秦汉时期开始,华夏儿郎就用此阵抗击过胡虏,抗击过匈奴。如今,又结成同样的阵列来对抗训练有素的小鬼子。

    他们单独拉出来,体质未必比得上日寇。刺杀技术也远远不如敌人熟练。但是他们集结成阵,却能自家长处发挥到最大,将自家短板修补到最小。

    他们不会后退,也不敢后退。

    因为他们知道,在每个人的身侧和身后,却都站着一个自家袍泽。

    我护住你的背,直到我的血将其染成红色,因为你是我的战友。

    我护住你的背,直到我失去呼吸,因为我是你的兄弟。

    .......

    年青的游击队员们静静地站着,稳稳地站着,头顶苍天,脚踏大地。身体笔直如松,脊梁坚硬如铁。

    夜风从草原深处吹过来,吹动他们占满血迹的衣衫,吹动他们身后那面已经分不出颜色的战旗。千疮百孔的旗面随风招展,不断发出“猎猎”,“猎猎”的声响。隐约似有古意,从先秦响到南宋,从邺城响到崖山。(注1)从古至今,每当华夏遭逢劫难,总有一群男儿会站出来,成为文明的守护者,用身体挡住敌人的刀锋。

    他们守护的不是一家一姓,也不是哪个帝王,哪个政治派系,而整个中华文明。

    这是华夏延续千年根本,也是中华文明永不消亡的基石。

    风声呜咽,战旗如歌,天地之间,男儿永远屹立。

    听着夜风中猎猎的旌旗飞舞声,原本想制造心理压力令游击队自行崩溃的鬼子兵们自己先撑不住了。猛地发出一声野兽般叫嚷,齐齐将刺刀向各自面对的游击队员们捅了过去。早有准备的游击队员们按照平时训练中的套路,迅速甩刀下压,挺身突刺,“噗”地一声,将四、五名鬼子同时捅了个对穿。

    也有三名游击队员因为下压动作稍慢,被鬼子兵用刺刀捅入了胸口。他们背靠着自家弟兄,用最后的力气抓住身体内的刺刀,死死不肯松开。鬼子兵不想失去兵器,大叫将步枪向回夺。用力稍微大了些,立刻被突然气绝放手的游击队员闪了个踉跄。

    由五个人组成的刺杀小分队立刻走形,里边鬼子兵失去同伴的保护,各自为战。反击得手或者没有与鬼子兵放对的游击队员们迅速侧转身体,拧枪旋刺,“噗!”“噗!”“噗!”数声,将欠了无数血债的鬼子兵送进十八层地狱。

    “噗!”“噗!”刺刀入肉的声音不绝于耳。要么是游击队员被小鬼子刺倒,要么是小鬼子被游击队员刺倒,白刃肉搏战中,几乎不可能出现第三种结果。短短不到一分钟时间,张松龄身边的十六名游击队员迅速缩减成了九人,圆阵的直径也被压缩小了将近半米。组成燕尾阵试图将圆阵从正当中剪开的鬼子兵们,也倒下了八个,先前的七组刺杀小分队都无法再保持完整,每一名鬼子兵脸上都写满了不可思议。

    七比八,双方第一轮白刃战基本上打了个平手。这种结果对于以白刃战成名的儿玉中队来言,简直是奇耻大辱。鬼子中尉三宅安直怒不可遏,带着剩余的鬼子兵稍稍后撤了几步,与游击队员们拉开一个可以加速前突的距离,然后大喝一声,带着爪牙们再度扑上。从正前、前左、前右三个方向同时突进,宛若饿狼合拢的血盆大口。

    “杀!”张松龄以怒喝相回应,举起刺刀,拨开三宅安直的必中一击。肩膀上的伤口传来一阵刺痛,鲜血淋漓而下。他疼得眼角抽了抽,手中的刺刀却毫无停滞,径直刺向三宅安直的梗嗓。

    三宅安直身高一米六五,在日寇当中算得上是难得的大高个。但是跟不小心长到了一米**的张松龄比起来,就彻底变成了东瀛矮子。对着居高临下刺过来的一刀,居然有了力不从心之感。接连用枪身拨了两次,才面前将刀尖拨离了脖颈处的要害。但是肩膀边缘却被三零式刺刀的下刃蹭了一下,连同军服一道被切出了条两寸长的大口子。(注2)“嗯!”三宅安直也疼得发出一声闷哼,手中的刺刀微微一顿,随即又像毒蛇一般朝张松龄的小腹捅来。

    “杀!”张松龄依旧以一声断喝做回应,已经回撤到位的步枪猛然前挑,凭着比小鬼子长出半截的手臂和躯干,以更快的速度向三宅安直的眼睛扎了过去。

    此招不在小鬼子的拼刺教材记载之内,而是一名百战老兵的直接反应。狭路相逢勇者胜,白刃战比拼得不光是技巧,还有彼此心中的勇气。三宅安直的刺刀继续前捅的话,肯定能捅穿张松龄的肚皮。然而他的眼睛却提醒他,必须立刻撤刀回防,否则自家脑袋就成了中国人冬天时常吃的糖葫芦。

    眼睛距离大脑比手近,头部受到威胁时的反应也比人的思维反应快。几乎是出于本能,三直安宅的脚步就踉跄着向后退去,手中的步枪也由平刺改成了上扫。这个本能反应足以致命,张松龄的刺刀只是在三宅安直的两眼间晃了一晃,就果断迅速下压。压住三宅安直仓促上扫的枪身,贴着冰冷的枪管滑向此人的胸口。

    抽屉刺,又名金鸡三点头。相传为北宋岳飞所创,实际上则是二十六路的老兵们在跟小鬼子交手时用性命为代价总结出来的杀招。三宅安直没想到张松龄的变招居然有这么快,脸色瞬间被吓得惨白。拼命举起枪身,试图将刺向自己的刀锋推开。张松龄的步枪则继续贴着三宅安直的步枪向前推,克服两支枪杆间的摩擦力,发出刺耳的“嘎嘎”声。一寸接一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捅进三宅安直的胸口。

    “啊——”在刀尖刺破军装与胸口的肌肤发生接触的瞬间,三宅安直的勇气就彻底崩溃了。举着步枪,两条小粗腿儿拼命朝后捣腾。跟他同组的几名鬼子被撞得左歪右晃,原本取得的先手也接连失去。反倒被张松龄身边的游击队员追着倒刺回来,身上瞬间多出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杀!”张松龄嘴里再度爆发出一声断喝,左腿用力前跨,弓步前推。雪亮的刺刀追着三宅安直不断后缩的胸口捅进去,捅穿此人的胸前剑骨,捅破此人的肺叶儿,背肌,从身体另外一侧露出小半截!

    “啊——!”在刺刀抽出的瞬间,鬼子中尉三宅安直丢下武器。双手张开,原地开始转起了圈子。一圈儿,两圈儿,三圈儿,他试图抱住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能抱到,一边陀螺般旋转,一边喷出血,软软地栽倒。

    “噗!”“噗!”“噗!”冷酷的响声这才传入张松龄的耳朵,以他为阵眼的小圆阵向内凹出了一个缺口。三名游击队员为国捐躯,同时也为身边的袍泽争取到了机会,利用圆阵换回了四名鬼子兵的性命。

    三比五,交换率接近一比二,其中包括一名鬼子中尉。

    总兵力七比二十一,小鬼子全面占优。然而人数方面的优势瞬间由二倍扩大到了三倍,却没有给剩余的鬼子兵们带来任何鼓舞,相反,失去的指挥者的他们却再也没勇气发起第三轮冲锋,踉跄着向后退去,一个个眼睛瞪得老大,脸色惨绿,比看到鬼怪还要惊恐。

    “杀给给!”第二支鬼子小队和第三支鬼子小队先后杀到,堵住三宅小队的退路,在距离张松龄等人十五米左右的位置,纷纷安装刺刀,将子弹退出枪膛。

    哪里失败哪里找回来,儿玉中队的旗帜不容侮辱。他们要用白刃战,将眼前这伙冥顽不灵的中**人杀死,用中**人的血,洗刷旗帜上的污点。

    令他们惊诧的是,对面那名又高又胖的中**官居然在关键时刻丢下了步枪,转身举起了残破不堪的军旗。

    “开火!”张松龄摇着红色战旗,大声命令。

    赵天龙端着先前缴获的轻机枪从战壕里跳了起来,冲着排成密集队列准备用白刃讨回尊严的日本鬼子,喷出一串串滚烫的子弹。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注1:邺城之战,武威天王冉闵以一万步兵硬憾鲜卑人十四万铁骑,力竭被擒,不屈而死。

    注2:三零式刺刀,是三八枪的标准配置,扁平形,单面开刃。

第五章 赤子 拢

    第五章赤子(十五下)

    轻机枪?土八路怎么会有轻机枪?他们带了轻机枪,为什么在先前的战斗中始终藏着不使?!正在准备发起白刃突击的小鬼子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间,居然忘记了卧倒躲避,一个个眼睁睁地看着突然从战壕里冒出来的轻机枪对准自己的胸口喷出数道火蛇,然后带着满脸的难以置信栽倒。

    “呯!”“呯!”“呯!”早就在战壕里急红了眼睛的第二战斗小组成员,也纷纷端起三八大盖儿,快速射出一整排复仇的子弹。如此近的距离,小鬼子的队形又站得如此之密,大伙根本不用瞄准。只要把枪口对向人群,就能保证弹无虚发。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呯!”“呯!”“呯!”“呯!”“呯!”“呯!”,在轻机枪和三八大盖儿的攒射下,只是两三秒的功夫,排成密集白刃进攻阵形的小鬼子,就被子弹削去了整整一横排。位置不在队伍最前方的鬼子兵们这才明白自己又掉进了陷阱当中,嘴里发出一声凄厉的惊呼,转过身,狼奔豚突。

    “杀给给!”“杀给给!”鬼子的第三小队的最高指挥官,陆军中尉南次道武举起刀,接连砍翻了四名鬼子兵,都无法遏制整个冲锋队伍的溃败。受武士道精神的熏陶,鬼子兵们可以轻松地面对手持单发步枪的中**人发起白刃突击,也不会畏惧跟土八路进行贴身肉搏。可是你让他们以血肉之躯去堵轻机枪的抢眼,还是有些过于强人所难了。侥幸没被子弹追上,也没被当场执行了军法的鬼子兵们尖叫一声,迅速改变后退路线,避开指挥刀的攻击范围,绕着儿玉末次向后继续狂奔,谁也不肯继续留在原地等死。

    继续留在原地有什么意义?!为了避免贯穿力强大的三八枪误伤自己人,大家伙儿在开战白刃战之前,都按照规矩退掉了枪膛里头的子弹!而一直隐藏在战壕里的土八路,却是每个人都将弹仓压了个满满。土八路一拉枪栓就能将将这边一个人放倒,而大伙们想要将刺刀捅进土八路的胸膛,至少还得跑上三到四秒钟,有这三、四秒的耽搁,谁知道还会被多少支步枪瞄上?!

    鬼子兵们无法从夜空中俯览整个战场,当然判断不出赵天龙所带领的第二战斗小组,满打满算只有二十来人,也想不到正在对着他们的背影疯狂喷吐火蛇的轻机枪只有一挺。他们只是凭借本能远离死亡的陷阱,凭借本能想先退到安全区域,将子弹重新装入枪膛之后,再由大炮和机枪掩护着重新向游击队的阵地发起进攻,谁也不肯停下来做无谓的牺牲。

    不但准备进行白刃战的鬼子兵们被打懵了,就连在远处替同伙呐喊助威的鬼子机枪手们,也都被战场上突然发生的巨变惊了个目瞪口呆。他们同样没想到,游击队手里居然还有一挺歪把子。他们更没想到,掌握歪把子的那名游击队干部,居然能挺到战壕外的袍泽几乎被杀光时,才突然跳出来发起了偷袭!这需要多残忍的心肠,才会眼睁睁地看自家袍泽一个个倒在血泊当中,却强撑着不施以援手?!这需要多疯狂的头脑,才会制定出如此残酷绝伦的陷阱?!

    “开火啊,你们开火啊,赶紧开火,把土八路的轻机枪给我压下去!”整个第一线战场中,儿玉末次恐怕是最快恢复冷静的人。三两步冲到一名傻愣愣的重机枪手身边,抬腿将他踹翻在地,“开火,把土八路的轻机枪给我压住。把弟兄们都给我接回来!”

    “开火,开火!”机枪手们生硬地重复着,重新调整射击标尺,准备为正在仓惶后退的强盗们提供必要的掩护。然而,令他们非常尴尬的是,平素训练中非常强调与机枪手彼此配合的鬼子兵们,居然在关键时刻忘记了给机枪让开射角。如同一窝被端了巢穴的蚂蚁般乱哄哄向下撤,完全失去的组织秩序。机枪手们如果仓促扣动扳机的话,首先打死的不会是游击队员,而是成批成批的自己人!

    “不要慌,不要慌,大正十一式一次只能装六个弹夹,总计才只有三十发子弹!”乱哄哄的“蚁群”内,陆军中尉南次道武还在做最后的努力。前后不过是两三秒钟时间,他的位置就已经从队伍的最后一排,变成了整个队伍的最突前一排了。但是他却不想随波逐流,依旧试图将惊慌失措的手下们收拢起来,亲手洗刷这次因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而蒙受的耻辱。

    “呯!”一颗迎面飞来的子弹彻底结束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梦想,从他的脑门正中央打进去,带着白花花的脑浆从颈窝深处钻了出来。南次中尉的身体僵了僵,嘴里发出一声解脱般的叹息,仰面朝天栽倒。

    “呯!”张松龄快速将枪栓复位,瞄准另外一名身穿中尉服色的小鬼子,果断地扣动扳机。子弹从背后追上去,将这名鬼子基层军官的身体打了个对穿。此人周围的其他鬼子兵愈发惊慌失措,连声惨叫着,抱头鼠窜。

    “咔——!”一声熟悉的脆响从歪把子上发出。赵天龙手中的轻机枪这时才将三十发子弹射光了,前后持续了大概十一、二秒,总计不过才杀死了七、八名鬼子兵,却令小鬼子的这次倾力一击,彻底变成了笑话。

    “手榴弹,扔手榴弹!”唯恐被远处的其他鬼子兵找到机会报复,张松龄丢掉枪膛里已经没有了子弹的四四式步枪,同时扯开嗓子大声提醒。随即一弯腰,将一名被刺伤小腹的战友扛上肩膀。

    “手榴弹,手榴弹,胖队说用手榴弹!”打光了枪膛内子弹的游击队员们互相提醒着,将手榴弹拧盖儿拉弦,从背后丢进逃命的鬼子兵队伍。霎那间,爆炸声又成了战场上的主旋律,“轰轰轰,轰轰,轰,轰!”晋造手榴弹威力差,破片少,然而二十几枚同时炸开,声势依旧大得惊人。又有十几名逃跑得太慢或者不够坚决的鬼子兵被送回了老家,浓黑色的硝烟腾空而起,遮天蔽日。

    “撤!”张松龄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几分沙哑。快跑几步,他又是一个弯腰,从战马的尸体后捡回了掷弹筒和手榴弹背包,带头向第二道战壕方向撤去。

    “撤,胖队命令,撤!”游击队员们大声将命令重复,低头从距离自己最近的血泊中抄起一名兄弟,扛在肩膀上,抢在鬼子的炮兵做出报复性狂轰烂炸之前,潮水一般退走。

    被他们扛起来的那些袍泽大多数已经陷入弥留状态,少数几个嘴里还能发出呻吟的,以游击队目前的医疗条件,也很难将他们再从阎王爷面前抢回来。但是扛着他们的那些游击队员,谁也没有选择放弃。大伙都清楚的知道,如果不是这些受伤者刚才用身体挡住了小鬼子的刺刀,眼下躺在血泊中的,便是他们自己。

    我护住你的背,直到我的血将其染成红色,因为你是我的战友。

    我护住你的背,直到我失去呼吸,因为我是你的兄弟。

    我做到了,我没有放弃承诺,我永远不会后悔。

    我是你的兄弟!

    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永远的兄弟!

    .......

    “轰——!”“轰——!”“轰——”沉闷的爆炸声从背后响起来,火光照亮半个天空。出动了一整个中队的关东军,却没能将只有几十名土八路防守阵地拿下来,小鬼子恼羞成怒!将各种炮弹和榴弹不要钱地朝阵地上扔,妄图将整个阵地翻过来,用厚厚的泥土来掩盖住他们刚才的狼狈与耻辱。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曳光弹拖着明亮的轨迹在战场上扫来扫去,穿过炮弹炸起的烟尘,照亮第二道战壕中,游击队员们的身影。十九加八,一共二十七,两个小组剩下的所有还能举得起步枪的弟兄,已经全在这里了。而今天中午从月牙湖出发时,他们的总数是一百二十三人!

    伤亡超过了六分之五,这支队伍居然依旧没有崩溃。相反,每一名尚能站直的游击队员都满脸坚定地望着赵天龙和张松龄两个,期待他们的下一道命令。

    从下午两点多到现在,他们以只有敌军二十分之一的兵力,阻挡了小鬼子和伪军们十多个钟头。这份战绩,足以自傲。哪怕再多坚持三十几分钟,然后就怀着这份骄傲走向死亡,他们也会死得毫不畏惧,了无遗憾。

    但是张松龄却不愿再继续做无谓的牺牲,“我们给红队争取了足够的撤退时间!小鬼子也不是铁打的,他们肯定也需要休息!”望着眼前那一张张年青而又坚毅的面孔,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把已经牺牲的弟兄放在战壕里,把还有呼吸的弟兄都带绑在马背上,趁着小鬼子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咱们走!”

    “走!”好兄弟的决定就是自己的决定,赵天龙挥了挥手臂大声重复,“留下一口气在,咱们今后继续杀小鬼子!”。

    “嗯!”一群人重重点头,然后背起心爱的步枪,安顿好勇士的遗骸,抬起受伤昏迷的袍泽,借着鬼子的炮火“掩护”,悄悄退向更远处的拴马桩。

    众人迅速安顿好伤员,翻身跳上坐骑,双腿轻轻一夹。熟知主人心思的战马嘴里发出轻轻一声回应,撒开四蹄,沿着静静的流花河向西跑去,转眼间,就把洒满鲜血的阵地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轰!”“轰!”“轰!”数枚高爆弹在靠近第二道战壕的位置掀起滚滚烟尘。“轰!轰!轰!”张松龄等人撤退前刻意埋在战壕边缘的两捆晋造手榴弹被炮弹引爆,成吨的泥土呼啸着从战壕边缘滚落,将躺在里边的勇士遗骸彻底掩埋!

    被热血染红的泥土分外肥沃,不出一个月,野草会在崩塌的战壕上重新发芽,让人再也看不到战争的痕迹。

    待到明年五月春来,根植于勇士们身体上怒放的鲜花,将照亮整个原野!

    酒徒注:原本这节是第四卷的终章,但今天没写完,明天还有一段。

第五章 赤子

    第五章赤子(十六上)

    马蹄声的的,在铺天盖地的炮声映衬下,细微得如桑蚕啃叶。张松龄和赵天龙两个带着弟兄们策马飞奔,以最可能快的速度脱离战场。

    当炮声停下来后,小鬼子就会发起今晚的第六次进攻,这一次,川田国昭不可能再妄想利用伪军当炮灰节约兵力。而两人身后的游击队战士们已经筋疲力竭,无论付出多大代价,都不可能再将小鬼子击退一次。

    “如果今晚我选择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反复纠缠,应该同样能达到迟滞鬼子的效果!那样的话,游击队的牺牲可能就不会这么大!”当最后一遍清点人数时,张松龄心里突然涌起几分难过。游击队的损失太惨重了,即便能保住老营和老营周围的产业和百姓,至少在一年之内,很难恢复到昨天阅兵时的状态。而周围的各路“豪杰”发现游击队已经伤筋动骨之后,态度肯定又要发生巨大的改变。

    此战需要总结的地方很多,然而,现在还不是总结检讨战术得失的时候。弟兄们还没完全脱离险境,张松龄无论心里多么难过,都必须先打起全部精神带领大伙从战场上离开。把游击队剩余的这点儿火种传承下去。老队长积攒这点儿家底儿不容易,晋察冀边区能坚持在长城之外如此远的位置打下一颗钉子,也非常不容易。只要这颗钉子还存在一天,小日本就无法宣布他们已经完成了对东蒙草原的同化。而白音、保力格这些习惯了服从强者的地方诸侯,也永远不会把全部赌注都压在小日本这条注定要沉没的破船上。

    “都跟上,注意坐骑的体力,该轮换时不要耽搁!”想到这儿,张松龄轻轻将大白马的缰绳紧了紧,回过头对所有人叮嘱。

    距离阵地已经差不多有一公里远了,小鬼子的炮击还没结束。他们仿佛试图用炮弹将游击队刚才藏身的地方彻底轰平,以此来发泄他们心中的愤怒与不甘。

    “这群疯子!”张松龄皱了皱眉,低声怒骂。猛然间,他觉得自己的头皮一麻,有股森然之意从心底直涌到发根。“呯!呯!呯!”凭借多次在死亡边缘打滚形成的本能,他迅速拔出了盒子炮,冲着身体侧后的某个位置就是一轮横扫,随即,双腿狠狠磕了一下马肚子,“加速,别回头,附近有敌人!”

    “驾!”众游击队员们看不清张松龄射中的位置到底藏着什么东西,却习惯性地选择信赖。纷纷将身体趴在马脖子后,同时两条腿用力狠踹马镫。从中午到现在连口细料都没吃到嘴的战马虽然体力已经下滑得非常厉害,但是在危急关头,依旧不愿辜负主人的信任。四蹄腾空,风一般冲向远处的黑暗。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三八枪子弹拖着尖啸,从游击队员们背后几米外的位置飞过。打得地面上草屑飞溅,却没伤到队员们分毫。太快了,战马冲刺时的速度,每秒钟高达三十余米。从侧后方一百多米的位置仓促开枪,即便是赵天龙和张松龄两个,也不能保证能击中目标。况且此处已经是照明弹的工作范围之外,光凭着头顶的月光和星光,肉眼只能看清楚目标的大致轮廓,根本没有机会进行精确瞄准。

    “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赵天龙怒气冲冲地回过头,与张松龄并肩断后,两支盒子炮左右开弓,冲着隐藏于黑暗中的敌人轮番扫射。距离如此之远,他也完全是在靠着直觉在瞎蒙,根本看不清敌人具体的位置,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是哪路鬼怪。

    “啾——啾——啾——!”“呯!呯!呯!”“啾——啾——啾——!”“呯!呯!呯!”盒子炮和三八枪在黑暗中你来我往,彼此之间的距离迅速扯远。短短五六秒钟之后,双方就都处在了武器的准确射程之外。

    看着对手没有追上来的意思,张松龄和赵天龙两个悄悄地松了一口气,把盒子炮插回腰间。尾随自家队伍扬长而去,留给草丛中敌人的,只有马蹄带起的草屑和烟尘。

    “八嘎特内!”距离游击队刚才经过位置大约一百米左右的草丛中,两名鬼子机枪手一边破口大骂,一边疯狂地扣动了扳机。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子弹冲着游击队已经濒临消失的背影追了过去,具体效果如何,却是谁也看不清楚。“八嘎!打了就跑算什么英雄!”鬼子机枪手又骂了几句,正欲追着马蹄扬起的烟尘继续开火,每个人屁股上,却挨了狠狠一大脚。

    “行了!”满脸悻然的白川四郎从下属屁股上收起穿着皮靴的脚,低声斥骂。“早干什么去了?土八路都跑那么远了,才把机枪准备好?!帝**人如果都像你们两个这样,早被土八路赶回老家去了!”

    “嗨依!长官教训的是,我们训练不精,请长官处置!”两名挨了踢的鬼子机枪主射手不敢狡辩,从武器旁跳起来,腰弓得像煮熟的虾米。黑灯瞎火地摸了半个多小时,付出了淹死好几个人的代价,他们才看到了完成任务的希望。谁料就在此刻,土八路却突然骑着马从阵地上撤了下来,直接从他们眼前不到二百米的位置风驰电掣般跑了过去!

    仓促间,鬼子们根本来不及合理组织火力,完全是靠着平素训练时形成的习惯,胡乱开枪拦截。而偏偏此刻他们随身携带,准备用来封堵游击队退路的两挺轻机枪都空着弹仓,完全没有发挥作用。

    若是换了儿玉末次或者川田国昭两个,肯定要狠狠收拾两个机枪手一顿,至少,也得给他们几个大耳光,让他们长长记性。然而,白川四郎的个人涵养却远非另外两位同僚所能相比。只是摇着头扫了两名忐忑不安的机枪手一眼,便不屑地放过了他们。

    “算了!中国人有句古话,叫做归师勿遏!他们已经骑在马背上了,没必要逼着他们拼命!”一边示意机枪手走开,白川四郎一边继续轻轻摇头,仿佛已经洞悉了麾下这些家伙的真正心思一般,“况且他们已经成强弩之末,即便拼命跑,也跑不了多远了!骑兵终究是落后于时代的兵种。没有精饲料补充,我不信战马能跑得过汽车!”

第五章 赤子 (十六 中)

    第五章赤子(十六中)

    这个帽子扣得可是有点大,话音刚落,两名刚刚挨了飞脚的机枪主射手,立刻同时扯开嗓子喊起了冤来,“白川长官不要误会,我们已经尽力了,尽力了啊!刚才摸黑赶路时,机枪掉进了水塘里,我们是为了保证不出故障,才专门把子弹从弹仓里卸掉的。没想到土八路居然说退就退,事先一点预兆都没有啊!”

    “是啊,是啊!天实在太黑了,我们又摸着黑跑了好几里路,累得厉害,动作难免有些走形!您就是调了专职的狙击手上来,仓促开火,也未必能打得中敌人啊!”,周围所有端着三八枪的二十余名鬼子兵,也急头白脸地强调。

    声音喊得虽然挺大,他们心里头却都约略有些底气不足。因为刚才开火拦截游击队时,这些家伙的确存了应付差事的心思。不是出于对土八路的惺惺相惜,而是出于潜意识里对未知风险的一种本能性的逃避。毕竟当时双方相距只有一百多米远,万一把土八路给逼急了来一个玉石俱焚的心思,就凭白川参谋带着他们这二十几号,即便有轻机枪帮忙,也未必够给对方马蹄踩上一轮的。

    一百米,战马冲刺只需要六秒。每次拉动枪栓都只能单发的三八步枪可以连续开火两次,歪把子轻机枪在弹药齐备的情况下可以扫空五到六个弹夹。如此低的光照条件度下,小鬼子们不敢保证一定能将游击队全们射杀。而只要有两三名战士骑着马冲到了他们身边,等待着他们的就只剩下伸长脖子挨砍的份。今天下午时督战队被土八路驱赶着警备旅杀到身边的悲惨模样依旧历历在目,小鬼子们谁也不愿意重蹈前人的覆辙!

    “是么?!你们说得听起来好像也有一点儿道理。不过都无所谓了,反正他们跑得了今晚,跑不了明天!”白川四郎耸耸肩,对众人的解释不予置评。虽然他一直担任的是参谋职务,但他毕竟出身于将门世家,受父辈的耳濡目染,在统御士卒方面绝对不是外行。稍加琢磨,便明白了今晚的症结所在。

    手底下这些家伙刚才表现出来的水准与平素训练时大相径庭,究其原因,不外是亲眼目睹了土八路的骁勇,心里偷偷地起了怯战之意,所以才巴不得对手跑得越快越好。这令白川四郎在心里愈发赞同川田国昭先前的想法,即不惜任何代价都必须将刚刚溜走的那伙土八路全歼。否则,万一让这二十几粒经受了战场考验的火种回去跟红胡子汇合,早晚会成为关东军的心腹之患。弄不好,大日本帝国在整个东蒙草原上的统治,都会受到极其严重的威胁。

    “那,那要不要给川田长官发个信号,告诉他包抄行动已经失,已经,已经落空了!”被白川四郎的冷淡态度弄得心里发虚,两名鬼子小分队长凑上前,涎着脸提醒。“川田长官那边越早察觉形势的最新变化,也能越早追上来跟咱们汇合,然后一道去追杀游击队!”

    “那就发吧!炮兵们也该炸够了!”白川四郎依旧摆出一幅淡然态度,冷笑着答允。

    “什么东西,不就是仗着运气好,生在了好人家么?”两名鬼子小分队长心中腹诽,手脚上的动作却不敢再做任何耽搁。当即拔出南部式王八盒子,按照事先约定的规则,将“包抄行动”失败的信号朝天上打去!

    “吱——!”“吱——!”“吱——!”三颗鬼火般的信号弹刚一升空,将周围的世界照得一片惨绿。

    远处的炮击声便嘎然而止。对着阵地狂轰滥炸的这么久,望远镜里却没看到游击队的任何反应,川田国昭也隐约感觉到了情况有点脱离的掌控。看到白川四郎等人发出的信号之后,立刻下令停止了炮击,然后点手将主动从战场上退回来领罪伪团长小喇嘛叫到自己身边,竖着眼睛吩咐,“带上你的人,直接上去搜索攻击土八路的阵地。如果这次还敢再擅自后撤,肖君,事后可别怨我没给过你机会!”

    “嗨依,嗨依!”草原上的夜风很凉,警备旅代理一团长肖中堂却“热”得满脑袋是汗,一边连连向川田国昭敬礼,一边大声表态,“太君放心,这次,如果这次还完不成任务,属下,属下不用您动手处置,自己拿枪把自己的脑袋打爆了给您看!”

    “你明白轻重就好!”对于习惯把发誓当放屁的伪军,川田国昭才不会相信他们的保证,摆摆手,继续道,“去吧,别耽误时间!我会命令重机枪跟在后边替你们压阵!”

    “嗨依,属下立刻就走!”小喇嘛知道这一回恐怕重机枪的目标就是自己的后背,脸上的冷汗淅淅沥沥犹如三月的春雨。又向川田国昭敬了个礼,赶紧跑去招呼自家的队伍。一边跑,还一边不停地自己给自己打气,“没事儿,没事儿。那么多炮弹砸下去,土八路的战壕挖得再深,也早就给炸平了。万一能从土里边抓到个被炮弹震晕过去的,说不定这回还能立个大功呢!老天爷,您就看在我当年曾经在庙里念过好些年藏经的份上,可怜可怜我,让土八路赶紧都跑了吧!我可真的怕了他们了!”

    仿佛听到了他的祈祷,这一回警备旅再战战兢兢地靠近阵地,居然没有受到任何攻击。除了两个运气实在太差的家伙不小心趟响了土八路埋在阵地侧面的诡雷外,其他几百号都毫发无伤地冲进了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样子的战壕中。

    顺着被炮弹炸成了锯齿状的交通沟继续又往前摸了好大一段,站在两个比邻而居的巨大弹坑前,小喇嘛伸长脖子,大声宣布胜利的到来,“都把腰直起来吧,不用再小心着了。土八路被全歼了,土八路被全歼了!赶紧回去个人给川田太君报信,就说在咱们的全力配合下,土八路已经都被炮弹给炸......”

    “啪——!”冷不防一个打耳光从旁边抽过来,抽得他眼前金星直冒。早已等得不耐烦的白川四郎用看不出颜色的手套在手上擦了擦,满脸厌恶,“喊什么喊,你就不知道什么是廉耻么?!土八路再顽固,好歹也是你的同胞!”

    酒徒注:有点卡文,今天就更这些。明天继续努力!

第五章 赤子 拢

    第五章赤子(十六下)

    小喇嘛根本没注意到白川四郎是什么时候走到自己身边的,猝不及防之下,被打得眼前金星乱冒,踉踉跄跄地转了大半个圈子,才勉强将身体重新停稳。手捧着已经肿起来的腮帮子,满脸惊愕,“太,太君.......,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是满洲人!满洲国人!”

    “你还狡辩?!土八路早就跑远了,你却花了足足二十分站才磨蹭到阵地上来!”刚刚打完了小喇嘛耳光的瞬间,白川四郎就意识到自己是把先前受到下属们敷衍的怒火,发泄到了这个倒霉蛋身上。但是他却不打算向小喇嘛道歉,对方也没有接受他道歉的资格。于是便皱着眉头,继续强词夺理,“关东军花了那么多钱养着你们,还替你们从帝国本土请了教官!你们呢?!却连一群刚刚放下锄头的土八路都比不上?还好意思说自己是满洲国人,满洲国有你们这群废物在,国运可能长久得了么?!”

    “太君教训的是,太君教训的是!”小喇嘛没胆子还嘴,用手捂着脸点头哈腰。“属下刚才的动作的确慢了些,慢了些。可属下也是为了保证不再上土八路的当啊!您也知道,他们最喜欢玩阴谋诡计!”

    “你要是能识破土八路的阴谋诡计,就不只是个小小的连长了!”白川四郎撇了撇嘴,越看,越觉得小喇嘛等伪军头目不顺眼。同是中国人,土八路那边个个拉出来都是响当当的好汉子,虽然他们站在了大日本帝国的对立面。而大日本帝国在满洲扶植的这些走狗,则一个赛一个无能,一个赛一个骨头软。如果哪天大日本皇军有事调往他处,指望这些既没本事又没脸皮的家伙实现对新征服地区的统治?这可能么?一群没有骨头的软体动物,怎么可能是老虎和豹子的对手?反过头,给对方做点心还差不多!

    平生第一次,白川四郎有些怀疑军部目前的中国征服目标,有些过于脱离现实了。中国实在太大,太大了。大得远远超过了军部那些制定计划者的想象,复杂程度也远远超过了所有人的预计。那些纸上谈兵的家伙只看到了中国政府军的孱弱,却从没仔细考虑过击败中国政府的军队之后,如何对新征服地区实施统治的问题。如果每个县城都派驻军队的话,就是把大日本帝国的所有军人和预备役都派到中国来,恐怕也不够用。而万一哪里没来得及派遣军队长驻,或者驻军兵力过于单薄,那个地方就会出现红胡子、入云龙、张胖子。形势很快就会变得比中国政府军队被赶走之前还要麻烦!

    ‘唯一的办法,恐怕就是扶植皇协军,利用中国人来打中国人。当年蒙元就是靠着北方汉军的支持消灭的南宋,满清入关时,也得到了吴三桂、尚可喜等一大批汉族将领的支持。这是一条已经被历史证明了的成功之路,理应不是很复杂。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同样是对中华文明的征服,蒙元做到了,满清做到了,轮到了大和民族来做,却走得无比艰难!’‘是杀人杀得不够狠么?满清当年有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日本军队在南京也制造了举世震动的大屠杀。三十万具尸骸,应该足以震慑住全体中国人。为何其他地方的反抗之火却越烧越旺?!’‘是给卖身投靠者的好处太少,起不到千金买马骨的示范效果么?!当年满清入关,才封了几个汉人王爷?而大日本帝国先后扶植了多少人!溥仪、齐燮元、汪精卫,甚至连原本上不了台面的德王,都给了个蒙疆自治政府主席的头衔!为什么拉拢到手的依旧是一群垃圾废物!稍微像点样子人都对大日本帝国给与的好处不屑一顾?’“也许,这个计划一开始,就有很大问题吧!现在的中国,和历史上的中国,毕竟还有些.......”正在郁郁地想着,川田国昭和儿玉末次两个已经乘坐指挥车赶了过来,遥遥地朝他发出了邀请,“白川君,赶紧上车。我们两个一致认为,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这群土八路活着离开!”

    “噢!啊!等等,我马上就来!马上就来!”白川四郎的思路被打断,愣了愣,撒腿跑向指挥车,“追,这回就是追到天边,也不能放过他们!”

    “追,杀光他们!杀光他们给帝国勇士报仇!”重新坐进的汽车里的鬼子兵们抱着步枪、机枪,有气无力地附和。从昨天中午打到现在,已经连续十几个小时没有休息了。他们当中每个人都疲惫到了极点。然而三位长官不肯跟土八路善罢甘休,他们这些当小兵的还能说出什么阻止的话来!只能顺着川田国昭等人的意思叫唤几声,以此来自我麻醉和鼓励!

    同样筋疲力竭却不得不继续咬着牙坚持的,还有兴安警备旅中的伪军们。这些家伙的体力、士气和训练度都远不及关东军士兵,早就累得恨不得立刻找个泥坑滚进去睡个天昏地暗。然而当狗就得有当狗的觉悟,主人还没有休息,他们即便累得吐了血,也必须努力跑在车队的前头努力汪汪,以此来换取一盆残羹冷炙。

    唯一让伪军和小鬼子们庆幸的是,经历了十几个小时的苦战,游击队手中的子弹和手榴弹都消耗得差不多了,没有条件于撤退的途中继续布置太多的诡雷。因此只是付出了七八名伪军和十几匹战马的代价,他们就在靠近河滩的小路上,重新找到了游击队的踪迹。

    “应该刚刚过去十来分钟的样子,他们刚刚在这里喂过马,还给伤员清洗过伤口!!”警备旅临时最高长官,代理一团长小喇嘛从一堆热乎乎的马粪中抽出手指,放在嘴里tian了tian,然后兴高采烈地跑到指挥车前向川田国昭汇报。

    “确定么?你有多大把握?!”川田国昭看得直犯恶心,将身体向后仰了仰,皱着眉头追问。

    “非常确定!沿着这条路再追半个小时,肯定能看到他们的影子。他们胯下的马大多数都是辽马和顿河马的杂交改良品种,虽然个头和冲刺速度都比蒙古马强不少,但对饲料的要求也高,长途奔跑的耐力方面,更是照着传统的蒙古马差得远!”身为骑兵,小喇嘛甭看打仗的本事不怎么样,对畜生的研究却颇有心得,三言两语,便解释清楚了自己做出判断的依据所在。

    “呐呢?!”川田国昭犹豫着,把头转向身边的儿玉末次,试图咨询后者的意见。

    对于儿玉末次来说,能不能将张松龄等人全歼,对他自己的意义不大。反正这次行动的总指挥官是川田国昭,成功与否,责任都不会落到他儿玉末次头上。因此只是稍作迟疑,就迅速给出了答复,“我认为肖团长的判断有道理,马上天就亮了,只要游击队不过河,即便追差了路,咱们也有机会调头!”

    “他们应该不会选择别的路!”没等川田国昭做出决定,作战白川四郎回过头,主动提出自己的意见,“按照地图所示,流花河上只有两道拱桥可以供马匹通过。其中距离咱们最近的一道,在前方四十多里远的地方。如果游击队想摆脱咱们的话,抢先过了桥,然后用手榴弹把桥面炸断,应该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那就赶紧追!无论如何都把他们截杀在河道这边!”川田国昭兴奋地用手狠狠捶了一下驾驶员的座椅靠背,声嘶力竭地命令。

    “轰轰轰!”指挥车咆哮着排出几大团黑烟,沿着流花河畔的小路继续向前追去。跟在后面的运兵卡车迅速跟进,车轮滚滚,将晨曦中草地压出数道丑陋的辙痕。

    “追,追八路。杀光他们,为太君报仇!”小喇嘛骑着一匹青灰色的坐骑,跟在指挥车侧后半米多远,寸步不离。

    昨天的战斗中,警备旅伤亡惨重,因此他倒不愁没有空闲的马匹轮换骑乘。很快,就凭着卖力的表演,再一次吸引到了川田国昭的目光。“肖君,你是蒙古人么,骑术非常不错!”

    “报告太君,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蒙古人。我刚生下来没多久,就被丢在喇嘛庙门口了。所以从小就当了喇嘛,直到我师父坐化之后,才还了俗,到张学良的军队里讨生活!”听日本人主动跟自己说话,小喇嘛全身上下的骨头立刻就轻了几分,斟酌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回应。

    “这就是他们叫你小喇嘛的原因?”川田国昭也需要通过说话来振作精神,扯开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能被对方听见。

    小喇嘛虽然为人势力,身轻骨软,胆色在伪军当中却排得上号。见川田国昭谈性正浓,也将声音提高了数分,以指挥车上每个人都能听清楚的幅度回答道:“不光是这样!是,是因为小人师父姓肖,所以小人也跟着姓肖了。一开始当兵吃粮时,大伙都嫌我嗓门高,所以给我起了诨号叫小喇叭。谁知道叫来叫去,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又变成了小喇嘛。不过这样也好,正应了我原来的老本行!”

    “噢,这个绰号来历倒也有点意思!”川田国昭笑了笑,大声点评。前方的草丛里发现了两匹因为劳累而倒闭的战马,不用细看,就知道是游击队丢下的。这说明小喇嘛先前的判断非常准确,值得他多给一些好脸色作为奖赏。

    “唉,名字么,不过是个代号。反正我连自己应该姓什么都不知道,叫小喇叭和小喇嘛,又有什么分别?!”也看到了草丛中战马尸体的肖代团长晃了晃头,尽量装作一幅云淡风轻的模样回应。

    “你这个人也很有意思!中国人里头,像你这样的,可真不多!”川田国昭又笑了笑,带着几分嘉许的口吻说道。

    “太君,我是满洲人!”几乎是习惯性的,小喇嘛迅速开口矫正。话说完了,才意识到今天矫正的对象是谁。赶紧又堆起媚陷的笑脸,继续大声补充,“以前是中国人,但是现在是满洲人。即便是中国人,我也和其他中国人不一样!”

第五章 赤子

    第五章赤子(十七上)

    太阳慢慢从草海里升了起来,透过乌云,将万道朝霞洒在宽阔的河面上。无数条不知名的鱼儿从睡梦中被惊醒,跳跃着蹦出出面,用身体将整个河道搅得一片沸腾。河面上的霞光瞬间被鱼儿的尾巴搅得粉碎,点点嫣红姹紫随着水波四处荡漾,宛若孟春时节的落花。流花河,这条东蒙草原上最特殊的河流也伸着懒腰从熟睡中醒来了,用粼粼光倒映出河畔上那一个个疲惫而又坚定的影子。

    “再往前走三十里就是断金桥了,咱们再坚持一下,过了河后就能休息!”赵天龙策着黄膘马,从队伍前方跑到最后,又大声叫喊着反折到最前。所有游击队员当中,他永远是体力最充沛的那个,胯下的黄膘马,也永远是模样最神骏的那匹。一人一马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儿般,,从繁星当头忙到天光大亮,片刻也不肯停下来休息。

    “坚持!大伙再坚持一小会儿!”张松龄晃着绑满了绷带的两支胳膊,与赵天龙一道大声鼓动。“过了河把桥炸掉,让小鬼子对着河面哭!”

    “让小鬼子对着河面哭去!”游击队员们从马鞍上抬起头,齐声回应,努力向两位队长展示自己精神抖擞的一面。然而沙哑的嗓音却出卖了他们,暴露出他们已经成为强弩之末的事实。

    张松龄和赵天龙两个装作什么都没听出来的样子,继续带领着所有人马向前驰奔。作为这支队伍的核心,两个人知道自己此刻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哪怕泰山崩于面前,也不能稍微皱一下眉头。弟兄们都在看着他们,已经牺牲的那些英灵也在天空中默默地看着他们,他们没有软弱的资格!

    同样被二人故意忽略的,还有身后越来越清晰的汽车马达声。草原上地形空旷,早在天光还没放亮之前,他们就已经发觉自己被鬼子盯上的事实。川田国昭被彻底打急了眼,居然宁愿放弃踏平游击队老营的机会,也要先他们赶尽杀绝。当然,如果小鬼子按照原来的计划直扑喇嘛沟,结果肯定是一无所获。前后多出了五六个钟头的时间,足够红胡子组织留守老营的弟兄和老营附近的百姓们从容撤离。

    这个新发现让张松龄和游击队员们震惊之余,心中亦充满了骄傲。凭着区区一百二十多,名弟兄,居然让两千多气势汹汹欲将游击队连根拔除的日伪联军,数度改弦易辙。这份战绩,难道还不足以令人自豪么?放眼整个草原,除了黑石游击队之外,还有哪支队伍,能给小鬼子带来如此奇耻大辱?!这简直是在狠狠抽关东军的耳光,并且是抽完了就走,不给对方还手机会的那种。手握着这份荣誉,哪怕是将来把小鬼子赶走后没仗可打了,回家去继续当个农民。闲暇之时,也可以坐在锄头柄上对着周围的晚辈后生们自豪的说,你爷爷我年青的时候,曾经跟小鬼子狠狠干过一架,打得他们哭爹喊娘,满脸桃花开!

    带着这份自豪,游击队员们用力磕打马镫,沿着流花河畔前人踩出来的土路继续飞奔。后的小鬼子们也毫不犹豫地跟了上来,尽管川田国昭等人心里清楚,这和他们的原计划越来越远!

    小鬼子的汽车咬着游击队的马蹄烟尘,紧追不舍。伪军们和他们胯下的战马坚持不住,陆续掉队,但是川田国昭已经完全顾不得干涉了,透过笨重的望远镜,他已经看到了游击队员们骄傲的背影,其中有个骑着东洋大白马的黑胖子,格外吸引人的目光。

    那匹大白马是川田国昭的前前任,藤田纯二少佐的心爱之物。为了避免在追杀黑胖子张松龄时遭到红胡子的重击,才忍痛将其作为礼物送给了红胡子。如今大白马在张胖子手里将父系与母系双方血脉中遗传的优势发挥得淋淋尽致,它的原主人藤田纯二却被押上了帝国的军事法庭,并且将带着终生的屈辱到预备役部队中打发日子。

    第二个因为这个张胖子而倒霉的是川田国昭的前任三井橘树,这个倒霉的家伙在任时间之短,估计已经创下了记录。连黑石寨太上皇的椅子都没坐热,就因为追杀游击队不成,反而被对方引进了一个冰湖里冻坏了内脏,在病榻上挣扎了几个月之后含恨而死。

    “其他人可以让他他们逃走,那个骑着白马的胖子今天却无论如何都必须杀掉!”放下望远镜,川田国昭大声宣布自己的最新作战目标。不算不知道,仔细在心里一算,他才发现短短两年时间里,黑石寨的顾问已经因为前面那个骑着白马的黑胖子换了三茬。这种趋势必须在自己手里终结,否则,说不定还要有多少帝国才俊要步藤田纯二后尘。

    “那个黑胖子简直是噩运之星!必须尽早剪除!”无独有偶,刚刚到达草原没几天的儿玉末次,也把张松龄当成了眼中钉。在白刃战当中被游击队给打退了,这简直是儿玉中队成名以来最大的屈辱。只有始作俑者的血,才能将这一屈辱洗刷干净。也只有始作俑者的血,才能让他这个中队长向上头有个过得去的交代。

    “那你们就让汽车的速度再加快些,千万别让他找到机会从容安置爆炸物。横跨河道的那座拱桥的地基是石头的,应该没那么容易炸毁。只要桥面被破坏的不太厉害,游击队即便侥幸抢在咱们前头过了河,也难逃过汽车的追杀!”作战参谋白川四郎头脑远比两位同伙清醒,已经从眼前这步看到了下一步,并且提前给出了应对策略。

    “加速,加速,别管警备旅了。给我把汽车的运动能力全发挥出来!”在这种时候,川田国昭绝对能做到从谏如流。听了白川四郎的话,立刻高高地举起指挥刀,向车队下达了全速冲刺命令。

    “呜呜呜——!轰轰,轰轰!”司机用力将油门踩到了底,把马达的潜力压榨到最大。指挥车如同离弦之箭般向前窜去,像一头饿红了眼睛的野狼。身后整个车队的速度也骤然提高了五分之一,不顾翻车和抛锚的危险,跟着前方的头狼,准备将已经跑了大半宿,早已筋疲力竭的猎物彻底撕成碎片。

    不得不说,小鬼子专门为草原地形而改进过的运兵车,质量着实非常出色。排气口喷出的烟雾已经呈蓝黑色了,汽车发动机居然依旧没有崩溃。很快,就将车队和前方“猎物”之间的距离,从五里多拉进到了三里之内,并且继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这个距离继续缩短。

    张松龄和赵天龙等人也听到了身后已经变得非常刺耳的马达轰鸣声,咬紧牙关,带领弟兄们将战马体内最后的一点能量压榨了出来。两匹由三岔铁蹄马和顿河马杂交改进的良驹跑着跑着,就突然口吐白沫,一头栽倒于地。马背上的游击战士多亏了身手足够灵活,才在坐骑倒下的瞬间甩开了金镫,以双臂为支撑跳起来,落在了另外两匹空着鞍子的战马上,勉强逃过了被坐骑压在身下的横祸。但是他们两个胯下的新坐骑也迅速开始喘粗气,嘴角处流下的唾液也迅速由白转红。奔波了整整一个下午和一个夜晚,却没有任何精饲料补充,队伍中绝大多数战马也都濒临了崩溃的边缘。用不了多久,就会重蹈先前那两匹的后尘!

    如此关键时刻,偏偏前方又出现了新的意外。有伙运贩卖货物的骆驼队恰恰挡在了游击队的道路上。队伍里头的商贩们听到剧烈的马蹄声和轰鸣的汽车声,被吓得手足无措,愣愣地坐在驼峰上,居然忘记了喝令畜生闪开!

    “快走,小鬼子的汽车马上就杀过来了!”不愿意无辜者受到殃及,张松龄一边放缓坐骑,一边扯开嗓子大声提醒。

    “老乡,快把骆驼赶到别处躲一躲,小鬼子车队就在后边!”其他战士也尽量拉紧缰绳,放缓马速,以免直接冲进商队当中,惊到了商贩们赖以谋生的骆驼。

    没想到,他们不提醒还好,一提醒鬼子的汽车即将杀至,商队当中那名脸上蒙着头巾的首领,立刻下定了决心。扯开嗓子用带着东北口音的蒙古话大声招呼几声,居然让回麾下的伙计们将骆驼横了过来,直接挡在了张松龄等人的马前。

    “老乡,你这是干什么?”猝不及防之下,张松龄接连拉了两三次坐骑,才避免了白马与骆驼直接相撞。正准备质问对方到底安得是什么居心,蒙着脸的商队突然一翻腕子,两支盒子炮对准他的胸口扣动扳机。。

    “乒、乒、乓!”一名游击队员全力催动坐骑,用身体挡住了子弹。张松龄和赵天龙暴怒,大喝着端起枪来,冲着黑巾蒙面的“商队首领”和“伙计”展开反击。

    “商队首领”显然在开枪之前,就早已考虑好了退路。居然没等张松龄和赵天龙两个将枪口指向自己,就主动跳到骆驼身侧。一边带领麾下“伙计们”举枪继续向游击队偷袭,一边阴笑着叫嚣:“赵天龙,你也有今天!老子被你们逼得在草原上无法立足,这回,刚好连本带利一并讨回来!”

    “蒋葫芦!你找死!”听见对方那公鸭般的嗓音,赵天龙立刻明白到底整个突发事件的来龙去脉了。正举着长枪短枪向游击队员们射击的根本不是什么商队,而是已经消失多时的黄胡子及其麾下残余马贼。这些家伙先前一直扮作商队在草原上苟且偷生,唯恐被人认出真正身份。此刻却得知游击队正遭到日本鬼子的追杀,所以趁机落井下石!

    “黄胡子!你给小鬼子当狗,难道当上瘾了么?居然死都不知道悔改?!”张松龄也听出了对方身份,两支盒子炮轮流开火,压得黄胡子蒋葫芦在骆驼身后不敢露头。所有子弹都打到了那匹骆驼身上,可怜的畜生却不懂得躲闪,用血肉之躯替阴险的主人挡住了一轮又一轮射击。而黄胡子自己,则利用骆驼的身体为掩护,指挥麾下的大小喽啰们将队形迅速展开,拼死也要替小鬼子拖住游击队的脚步。

    已经半个白天加一整夜没休息,游击队员们的体力和战斗力下降都非常明显。打出的子弹大多数都落在了空处,无法将眼前的土匪迅速击溃。而黄胡子带着马贼们却显得有恃无恐,他们根本不用考虑此场战斗的后果。只要能用子弹封住骆驼队周围一百米左右的范围,逼着游击队绕路而行,就基本上能达到最终目的。小鬼子的汽车距离此地已经不足两里,游击队耽搁的时间越长,绕的路越远,越难以逃脱鬼子伸过来的黑手。

    “拔刀,跟我冲过去!!”危急时刻,赵天龙毅然做出决定。抽出阔背长刀,就准备迎着马贼的子弹从骆驼队中硬砍出一条血路来!

    “冲过去,冲过去!”其他游击队员们也纷纷收起步枪,努力催动胯下筋疲力竭的战马。绕路是死,停留是死,不如直接从马贼们的尸体杀过去,杀出一条活路。游击队的脚步,绝不是几只臭鱼烂虾所能阻挡!

    发觉了游击队的企图,黄胡子心中愈发得意。扯开嗓子,大声招呼周围的马贼们跟自己保持同样的射击节奏。在没有机枪的情况下,排枪齐射是最好的对付战马方法。况且交战双方彼此间的距离还不到五十米,游击队胯下的战马根本冲不起速度来!

    “开火,跟我一道,开火!让入云龙尝尝咱们的厉害!”越喊,他心中越得意,整个人美得几乎从地面上飘起来。正愁没办法跟新来的日本顾问搭上关系,这下好了,见面礼就是入云龙的人头。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的确有人在开火,用的还是轻机枪,不过是在骆驼队的背后。这下,轮到黄胡子被打懵了,诧异地回过头,恰恰看见赵小栓双手离缰,抱着歪把子向骆驼队冲过来的身影。

    一挺轻机枪,四支三八大盖儿。五名游击队员骑在飞驰的战马上,个个英气勃勃,矫若游龙!

第五章 赤子 拢

    第五章赤子(十七下)

    看到赵天龙带领游击队员们高举着钢刀冲了过来,众马贼已经是两股战战,又怎撑得住身背后突然多出来的一挺机枪?登时,惨叫一声,拉起某匹距离自己最近的骆驼,撒腿就跑。连大当家黄胡子的命令也不听了,任由后者一个人在蹲在骆驼群中大骂着放黑枪。

    “回来!你们全给我回来!”“呯呯!”“”咱们这么多人!”“呯呯!”“就是一动不动站在原地让入云龙杀——”“呯呯呯!”“他也得杀上小半个钟头——”“呯呯呯呯!”

    接连射死了好几名带头逃走的马贼,黄胡子也没能阻止住部下的逃窜。眼看着赵天龙的拎着钢刀直奔自己脑袋而来,再也没勇气再坚持,将腰向下一猫,屁股朝上一挺,像只断了尾巴的耗子一样在骆驼群中蹿了几蹿,一头扎进了滚滚流花河中。

    “孬种!你这样也配叫做男人?!”由于骆驼的阻碍,赵天龙没能追上黄胡子。在距离河畔只有半米远的地方拉住了马头,冲着河水中大声喝骂。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学到了一身高明的水性,虽然是穿着衣服跳的河,却一下子就潜入了是水底,任他的眼神再好,也难捕捉到具体隐藏位置。

    “想跑,没那么容易!”赵小栓也恰恰策马冲到,压低枪口,冲着最可疑的一处水花扣动了扳机。“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歪把子喷出数道火蛇,在水面上溅起数团碎琼乱玉。旋即,有股明显的血迹缓缓从水底升了起来,一圈圈向四下扩散。

    “打得好!”赵天龙扭过头,大声称赞。“再补两梭子,省得这王八蛋再从水里钻出来祸害人!”

    “嗯!”赵小栓低声答应,冲着血迹升起的地方又是几个点射,“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子弹唱着欢歌钻入河面,将附近的河水搅动得愈发浑浊。

    “赶紧走!小鬼子已经追上来了!”张松龄带着另外几名游击队员从兄弟两个背后匆匆疾驰而过,同时扯开嗓子大声提醒。

    “走吧!没时间耽搁了!这样如果还不死,就算王八蛋命大!”赵天龙没等到希望的结果,恋恋不舍地从河道上收回目光,冲着赵小栓低声命令。

    “嗯!”赵小栓又低低回应了一声,拉转战马,与自家哥哥并辔而行。动作略微有点僵硬,脸上的表情也怯怯的,仿佛随时等着被对方冷嘲热讽一般。

    在赵天龙看来,此时却是自二人重逢之日起,赵小栓最为顺眼的一刻。一边努力将马速提到最高,一边上上下下打量着对方,大声问道:“你怎么来了?!是红队让你来接应我们的么?红队呢,他已经带着老营转移了么?”

    “昨天下午在湖边接到小郑的送回来的报告之后,红队就立刻带人朝老营方向赶回去了。走在半路上,又忽然安排我带着一个战斗小组过来接应你们。按时间推算,他此刻应该已经回到山上了吧。反正等小鬼子扑过去,保证是连个人影也找不到了!”赵小栓整理了一下思路,小心翼翼地回应。

    “嗯!”赵天龙眉头皱了皱,低声沉吟。这个答案不是他期待中的结果,但也足以令人感到欣慰。

    赵小栓却完全误会了他的想法,赶紧在一边低声补充道:“我没想到你们会挡了日寇这么长时间。我一直带人在断金桥那边埋伏着,准备打小鬼子一个措手不及。等了好几个小时没等到,才又沿着河岸找了过来!!”

    “你怎么知道我们一定会走断金桥?而不是沿着河岸一直向西走!”赵天龙先是微微一愣,然后略带诧异地追问。

    “我,我估摸着,我......”赵小栓登时被问得又紧张了起来,嘴唇濡嗫了好一阵儿,才小心翼翼地给出解释,“我是根据你和张队长两个人的性格和习惯,推测出来这个结果。在没觉得有把握保证老营的人都已经离开之前,你们两个绝对不会主动把小鬼子往喇嘛沟那边引!”

    “算你小子蒙对了一回!”赵天龙点头笑了笑,权做对赵小栓的肯定。“师父说过,领兵打仗,最重要的就是能做到知己知彼,预先估测出敌我双方的动作。嗯!不错,看到你小子能有今天这般出息,他老人家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兄弟两个重逢这一年多来,他每次遇到赵小栓,不是冷嘲热讽,就是怒目相对,从来没像今天这般给予过任何表扬。赵小栓听了,眼眶立刻有点儿发热。低下头,强忍了好半天,直到将眼泪全都憋进了鼻孔里,才借着抹鼻涕的机会试探着叫一声,“哥——!”

    “嗯!”这回,赵天龙没有再给自家弟弟使脸色,而是笑着答应了一声,然后继续追问,“啥事儿!”

    “没事儿!”赵小栓轻轻晃了几下脑袋,仿佛要把这些年来的委屈与思念全部借着几下晃动赶出脑海。

    “没事儿就抓紧时间赶路,小心别掉队被鬼子抓了去!这一次,可是没人能再替你说情!”赵天龙也不太适应重新给赵小栓当大哥,故意板起脸,干巴巴地教训。

    “嗯!”赵小栓讪讪笑了笑,没有言语。赵天龙肯让他重新叫一声大哥,他就已经知足了。至于其他,没有必要计较太多。

    赵天龙也感觉到了自己说话的方式太僵硬,想了想,又继续补充道:“刚才,刚才也多亏了你来得及时,否则,黄胡子真的豁出去了跟我拼命,我未必有机会冲到他面前!”

    “他当时已经准备逃了,我只是让他逃跑的借口更充足了一些而已!”赵小栓摇摇头,低声谦虚。

    这种说话方式,实在不应该发生于师兄弟之间。赵天龙和赵小栓二人都觉得有些尴尬,互相对着笑了笑,将头转开,谁也不再开口。

    闷头又跑了好一阵儿,赵小栓突然又像想起了什么事情般,将头迅速转向自家哥哥,“哥——!”

    “啥事儿!”赵天龙像等了半个世纪般,赶紧将头转向自家弟弟,用尽可能温柔地语气询问。

    “你还有积蓄么?我是说,你以前,以前做,做独行侠时的积蓄,还有么?”赵小栓不敢与自家哥哥目光想接,又低下头,结结巴巴地补充。

    “钱,你要钱做什么?”赵天龙被问得微微一愣,声音陡然提高,“你要娶媳妇么?看上了哪家的姑娘?!对方家里同意了么?需要多少彩礼?我想办法去帮你弄!放心,只要开价不太离谱,我就是借,也能让你把婚结的漂漂亮亮的!”

    “哪跟哪啊!”赵小栓被哥哥天马行空思维逗得哭笑不得,一下子连紧张都忘了,“咱们八路军的规定是二五八团,二十五岁,八年军龄,团级以上,才能考虑个人问题。我除了军龄之外,其他都不够格!”

    “啊,真是这样?这是什么狗屁规定啊!不到团级,还不能娶媳妇了?!”赵天龙还是第一次听说八路军的成亲规定,竖起眼睛,大声发泄自己的不满。

    “哥——!你小点儿声!”赵小栓低声嗔怪,四下看了看,好是为自己哥哥的表现感到丢人。“没规矩不成方圆,要是随便就能结婚,大伙都光顾着回家抱孩子去了,谁上战场还跟小鬼子拼命啊!”

    “那倒也是!”赵天龙是个知错就改的性子,想了想,轻轻点头。“是必须三条都满足,还是任何一条就行啊?你不是军龄已经够了么?”

    “不是,不是我要成亲!”赵小栓又快速向旁边看了看,红着脸解释,“我是想,我是想让你.....”

    将声音迅速压低到只有他和赵天龙和他两人才能听见的幅度,他急切地说道,“想让你筹些钱,去帮咱们红队买根人参。他的病昨天夜里又发作了,喘得像随时都可能断气一样,让人隔着老远听着都觉得难受!”

    “啊——!”赵天龙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脸上的表情迅速变得无比凝重。红胡子身体情况越来越差,是他和游击队中大部分骨干都清楚的事实。他和张松龄也的确想过去给红胡子淘弄药材治疗。可据方圆几百里最好的医生,已经被他强行抓进游击队服役的老疤瘌所说,红胡子的病,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药石所能化解得了的。那是因为长时间过度劳累并且营养条件过于恶劣导致的生命力透支,就像一根蜡烛,烧得越旺,越容易走向终点。想要挽回,除非能找到什么传说中的天材地宝,比如什么百年以上的老人参,长成了人形的何首乌等。可那些东西即便在过去的王公贵族之家,也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在市场上根本不可能出现,也根本不可能光用钱就买得到。除非,除非他再做一回老本行,听说谁家里有,半夜翻墙进去硬抢!

    “小声,别给大伙听见!影响军心!”赵小栓又低声提醒了一句,然后继续说道:“我托人四处打听过,据说在伪满洲国的新京那边的黑市上,偶尔还能找到卖百年老参的。怕日本人拿了不给钱,都是要先找老熟人介绍,预付一半儿订金,然后才能看到货。验完货后,再付另外一半儿就行!”

    “总计要多少钱?我去想办法!实在不行,就让胖子写信找他家里头要!”赵天龙一听能买到老山参,立刻顾不得考虑其他了,盯着赵小栓的眼睛追问。

    “大概,大概行情是四千多块现大洋吧。我不敢肯定,但基本上就是这样的行情!”赵小栓想了想,迟疑着回应。

    这个数字,在赵天龙没加入游击队之前,的确不算什么。可自打加入游击队之后,他就和别人一样只能领两三块钱的连级干部军饷,并且不是每个月都能足额发放。而他又大手大脚惯,经常主动拿出钱来倒贴给队上改善伙食,手中的积蓄早已被消耗得所剩无几。此刻甭说四千块,就是四百块都不可能凑得齐,哪还有资格大包大揽?!

    然而他又不想让自家弟弟失望,皱着眉头想了好一阵,才低声承诺:“行了,我去想办法!师父当年还留下来几件古物,都是准备给咱们兄弟几个压箱底用的。只有我知道埋在哪儿!回去后找机会挖出来卖掉,应该能凑齐这笔款子!”

    “那我就放心了!”赵小栓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长出一口气,脸上的笑容如同朝霞般灿烂。

    “你小子别美!这是你哥我最后的家底儿。花掉了就没钱帮你说媳妇了!就凭你每月那几块军饷,老婆本不知道得攒到哪天去!”赵天龙也轻松地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数落。

    兄弟两个光顾着想办法筹钱给红胡子治病,不知不觉间,已经跟着大队人马一道跑上了断金桥。马蹄落在桥面上,声音立刻变得明快起来,与先前在沙滩上成为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种韵律,“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

    听到身下清脆的马蹄声,张松龄的眉头瞬间皱得紧紧。以前他在这条不知道修建于哪个年代,一到汛期就完全失去作用的古老拱桥上跑过好几次,但是却从来仔细研究过桥面的材质问题。此刻需要将桥面炸毁来阻止鬼子的追杀了,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先前的脱身计划,出现了一个何等致命的疏漏。

    石头的,马蹄下看起来灰不溜秋,表面一直布满动物粪便和草屑泥浆的古桥,居然是石头材质。除了传说中的赵州桥之外,张松龄在记忆中找不到任何同样材质的桥梁!而这里,是鸟不拉屎的荒原啊!距离最近的一座县城也有好几百里地,历史上是谁他妈的有钱没地方花,居然跑到这里来修一座石头桥?!

    “怎么了?胖队!”周围的游击队员们迅速察觉到了张松龄的情绪怪异,纷纷侧过头,关心地询问。

    “没事儿,大伙赶紧过河。我在河对面找个地方安放手榴弹!”张松龄咬了咬牙,没有把真相告诉任何人。小鬼子的汽车声已经近在咫尺了,只要扭过头去,就能看到架在汽车前那一排黑洞洞的枪口。这个时候,任何耽搁都是给敌人制造机会。

    游击队员们将信将疑,策马从桥面上疾驰而过。马蹄刚一踏上河岸另外一侧的沙地,赵小栓已经带领着他的支援小组飞身而下。一边快速将轻机枪在一座早就准备好的半环形工事上重新架起来,一边大声对所有人喊道:“你们先走,我们留下断后!”

    “胡闹!”赵天龙一把拉住黄膘马的缰绳,冲着赵小栓大声高喊,“你胡闹什么?让胖子把桥炸了不就行了么?赶紧上马,别给我们添乱!”

    “桥是石头的,我昨夜就检查过了。胖子手里,也只有手榴弹!”赵小栓摇摇头,毫不客气地戳破了一个令所有人浑身发冷的事实。“你们打了一整夜,太辛苦了。断后的事情,由我来负责!”

    “扯淡!要断后,也是我来!”赵天龙大怒,指着赵小栓的鼻子骂道,“赶紧起来给我滚,有我跟胖子在,哪里轮得到你!”

    “哥,别闹了!红队的命令就是,我来负责把你们平安接回去!”赵小栓固执地摇了摇头,不再看赵天龙,缓缓蹲在工事内,慢慢调整机枪标尺。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架设在鬼子汽车前的重机枪抢先下了手,子弹打在桥面上,火星飞溅。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赵小栓不客气的还以颜色,轻机枪子弹打中了最前面一辆汽车的驾驶室,将里边的鬼子司机头颅打了个粉碎。

    失去控制的汽车歪歪斜斜向前冲出几十米远,一头扎进了河道当中。趁着小鬼子忙着跳车救人的时候,张松龄先带领游击队员从桥头附近分散开,以免成为鬼子重机枪和掷弹筒的目标。然后跳下白马,快速冲进工事里,“要留也是我留下断后,炸桥的计划是我提出来的,我的错,我自己负责!”

    “不是任何人的错!”赵小栓一把将张松龄推开,继续朝着小鬼子点射,“即便事先准备充足,你也炸不掉这座桥。再说,方圆几百里的人都指望它过河呢,咱们游击队也不能炸它。走吧,你的命是吕队他们拿自己的命换回来的,没资格自己做决定!!”

    张松龄被说得满脸通红,血从心脏里一直涌到了脑门子上。正准备开口再驳斥几句,赵天龙已经冲了过来,一把抓住赵小栓的胳膊,“把机枪给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今天即便是红队亲自在这儿,也轮不到你来断后。论枪法,论刀术,还是论骑术,你哪样能跟我跟胖子两个比。赶紧给我站起来滚蛋,再不滚,我拿大耳刮子抽你!”

    “哥!这是规矩!”赵小栓将机枪推给自己的副射手,转过头,用力将赵天龙的手从自己的胳膊上一点点往下拉扯,“这是规矩,你加入游击队的时间短,还不知道!”

    “什么狗屁规矩,我是你哥!我说得算!”赵天龙又一次没管周围有多少人在听着,扯开嗓子大声抗议。

    “我是***员!”赵小栓的声音很低,听在赵天龙和张松龄的耳朵里,却宛若惊雷。

    “我是***员,有三年正式党龄的***员!你和胖子都不是!”赵小栓镇定的说着,目光看着自家哥哥的眼睛,没有半点局促和紧张。

    “你说什么?”赵天龙被惊雷轰得脑袋有点不够用,握在赵小栓胳膊上的手无意间失去了力道。

    趁着这个机会,赵小栓在自己的怀里掏了掏,拿出一个带着体温的本子,依稀是红色,已经很淡了,淡得几乎看不出来。但上面一个淡黄色的镰刀斧头,却清晰夺目。

    “我是***员!他们几个,也是!”赵小栓用跟家长汇报的语气,强调一个事实。“而你和胖子,目前还不是!所以,留下断后的理应是我们!”

    “我们都是党员!”其他几名主动留下断后的士兵,也从怀里摸出一个带着体温的小本子,骄傲地亮在身前。

    太阳终于穿过云层,投下万道霞光。霎那间,那把交叉子在一起的镰刀斧头被照得如钻石般璀璨,灼伤了张松龄和赵天龙两人的眼睛。

    第四卷尾声那种发自心底的**辣感觉,直到几十年之后回忆起来,依旧令张松龄无法平静。站在早已没有了半点水迹的流花河故道旁,他竟然再也找不到记忆中那座石桥的影子。只看到一座钢筋水泥大桥被超载的运煤车压得颤颤巍巍,仿佛已经在河道上俯卧了数千年一般,随时都可能垮塌。

    “那个,那个赵爷爷后来平安撤离了么?我是说赵小栓,他的战马体力应该还很充沛吧,应该能及时跟日军脱离接触!!”张约翰却没心思陪着爷爷怀古伤今,他更关注的是,这个故事的结局是否完美。虽然自家爷爷一路上说的很多事情,都出离了他以前的认知。比如有一支军队伤亡超过五分之四居然还能保持战斗力,这在美国人的任何一本军事著作中,都认为根本没有可能的事情。比如最早给国民政府提供抗战援助的是**的苏联,而不是美国,也也很少见于中美两国媒体关于抗日战争的回忆。还有***员主动留下来断后这件事,跟他的眼里那些在美国动辄一掷千金,终日声色犬马的红三代,红四代们分明在基因上没有任何共同点。平心而论,在某种程度上,后者更像是前者的敌人或仇家,而不是前者亲生的子孙!

    但是这些并不影响张约翰对爷爷口中故事的兴趣,在他看来,老人一路上絮絮叨叨,更像是一个理想主意者对理想的怀念。哪怕细节跟真实情况有所出入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故事听起来令人心情激荡就好。作为一个善解人意的孩子,他没有必要主动戳破老人的梦想。那是一件残忍的事情。有位哲学家说过,让一个男人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在他在成为垂垂老朽之时,给他看到他年轻时的理想如何破灭。爷爷这辈子已经过得够颠簸了,作为亲人,他没必要再雪上加霜!

    “没有?”站在流花河故道旁的张松龄叹了口气,回答的声音里头充满了忧伤,“他被鬼子的炮弹炸晕后被俘,受尽折磨后,不屈而死。小鬼子佩服他的硬气,专门给他立了块石碑,具体位置,应该,应该就立在那一带!”

    用手朝着记忆的方向指了指,张松龄摇头苦笑,不报任何希望。现代人更看中的是经济利益,连当年小鬼子的开拓团,都有人主动立碑纪念,以吸引日本人的投资了。相反,当年抗联战士的营地遗址址,通常却成了地方政府眼里的财政负担。像赵小栓这种带不来任何经济上好处,又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他的墓碑,更不会有人在乎。估计早就成了老乡家里喂牲口的猪食槽子,不可能再找到任何踪影。

    然而,令祖孙二人惊诧的是,就在张松龄手指方向的不远处,比现今河道土岸略低了一些的位置,居然果真有一座坟墓。虽然是泥土建的,周围却被打扫得很整洁。石头做的墓碑也依旧伫立在那里,上面依稀还有字迹。

    “过去看看,应该就是这儿了!”已经行将就木的张松龄的心脏猛然抽紧,强忍着头晕目眩快步走了过去,手扶在墓碑上,嘴角不断颤动。

    碑文被人重新用漆描过,所以在近距离看起来还算清楚。正面只有八个字,中国武士赵君之墓。背面,则是记述了坟墓的主人如何忍住了严刑拷打,却没有开口吐露任何秘密的经过。最后,则是小鬼子军官鼓励自家部下的话,认为中国人能做到的,大日本帝国武士一样能做到,并且能做得更胜一筹。如此,东亚共荣则指日可待。落款,则为关东军东蒙特遣支队长川田国昭,并且可由以昭和年为纪元的日期。

    这个结果令赵约翰再一次颠覆了赵约翰的认知。按照美国式思维,人在极度痛苦的时候,会说出拷打者想问的事实,根本不可能保得住秘密。而眼前的石碑看上去却的确是货真价实,自家祖父又不可能也没时间跟当地人串通起来故意安排一块石碑立在这里欺骗他。

    “是谁保护了这座石碑?!”看着激动不已的祖父,张约翰故意将话题往别处岔。“按道理,那座石桥应该更具备被保护价值。石头做的古代拱桥,在全世界都不多见!”

    “不知道!”张松龄的情绪已经沉浸在记忆当中难以自拔,摇摇头,用颤抖的声音回应,“应该是当地老百姓吧。当年,也是他们冒险找到游击队的营地,把赵小栓牺牲的消息告诉了我们!”

    “噢!”张约翰轻轻点头。这个答案可以理解,中美两国的民间,都有一些特立独行的家伙。总是会做些没有目的却自认为很高尚,很有意义的事情,比如说寻找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战死者的遗骨重新安葬,或者跑到印第安人聚集地去给代表所有白人去给后者道歉。

    张松龄没有注意到自家孙儿的表情,他的记忆随着墓碑上的文字,又慢慢飞回了那个炮火纷飞的年代。得到赵小栓殉国并被小鬼子立碑祭奠的消息之后,红胡子不顾老疤瘌劝阻,坚持着从病榻上爬了起来,带领所有幸存的游击队员来到了流花河畔,对着墓碑,做出了平生最成功的一次演讲。那次演讲中的某些段落,至今还回荡在张松龄的脑海深处,永远无法忘记。

    “小鬼子军官给赵队长立碑,希望鼓励他手下的士兵像赵队长一样勇敢,一样无惧于死亡。这个想法,注定是白日做梦!他们是侵略者,是为了掠夺而来,他们勇气找不到任何支点。但是我们,却是这里的主人,守护的是自己的家,自己的左邻右舍,父母妻儿!”

    第四卷早春卷终酒徒注:最后一段演讲词出自网络,是历史上一名八路政委在鬼子给八路军战士所立的墓碑前的真实演讲。笔者引用时略做了改动!特此声明并非原创!

第一章 誓言

    第一章誓言(一上)

    “我志愿加入中国***,坚持执行党的纪律,不怕困难,不怕牺牲,为**事业奋斗到底!”三个月后,坐落于绿洲中的一个临时营地里,张松龄和赵天龙两个将右手握拳,举在了各自的肩膀上,对着同一面旗帜郑重发出了毕生的誓言。(注1)沙漠里的夜风很冷,吹透单薄的帐篷,将架子上的火把吹得忽明忽暗,却无法吹冷帐篷里热烈的气氛。入党宣誓刚一结束,中队长老郑、炊事班长冯天华、警卫员小周等一干老党员立刻从纷纷从炭火旁站起身,以热烈的掌声向组织的新成员表示欢迎。

    “张松龄、赵天龙两位同志,你们的入党申请已经被察北军分区组织部门批准。根据赵小栓同志遗愿,由他和我共同做你们两个的入党介绍人!从今天起,你们光荣地成为了一名中国***党员,候补期三个月。我代表军分区党委对你们两个参加党的组织表示欢迎和祝贺!”先挥手示意大伙坐下,随后,带领张松龄和赵天龙二人宣誓的游击队大队长王洪如同第一次欢迎他们到游击队做客时一样,向二人伸出有力的大手。

    张松龄和赵天龙两个快速伸出手去,挨个与老人相握。瘦,手背上已经可以摸到骨头。比起三个月前组织撤退时,老人身体愈发赢弱了。然而掌心处的温度,却依旧带着一股难以抗拒的魔力,令人心里感到舒适而又安宁。

    轻轻握着二人的手依次晃动了几下,老队长以教育自家晚辈的语气,继续说道:“你们两个,是经我介绍入党的,最特殊的两个党员。一个在加入游击队之前,就已经于草原上闯下了赫赫威名;另外一个,则年纪青青就已经有了中校军衔,算得上少年得志。我能猜到是什么原因促使你们下定决心递交入党申请的,也能理解你们当初被我要求思想上更进一步时,心里头的彷徨。所以现在我最后想问一句,加入这个党,随时准备为她牺牲一切,甚至自己的生命,你们真的准备好了么?”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以前大队长您安排任务,咱老赵就没皱过一次眉头。今后您老要是看到咱老赵有孬种的时候,或者给这个党抹了黑,尽管直接拿出盒子炮来,朝这里打!”赵天龙身上依旧带着无法洗脱的江湖习气,手指着自己的脑门儿,大声发誓,“俺老赵要是敢向两边闪,就让天打五雷劈!”

    “我看不了你一辈子!”红胡子将赵天龙的手指从他的脑门处拉开,笑着摇头,“在座的任何同志,都随时可能为国家牺牲,同样谁也不能监督你一辈子。你今后要做的,是自己监督自己。无论什么时候,都别忘了你今天发下的誓言!赵天龙同志,你能做到么?”

    “能!”赵天龙把双腿并拢,腰杆再度挺了个笔直,“苍天大地作证,我赵天龙这辈子永远听党的话,永远不做有损她荣誉的事情,永远都不给她的形象抹黑!哪怕为此献出的生命!也永不后悔!!”

    “我相信你,组织也相信你!赵天龙同志,希望你永远做一个合格的***员!”因为激动,红胡子呼吸又粗重的起来,一边喘息着,一边用双手轻拍赵天龙的肩膀。

    转过头,他又将目光看向早已在一边等候多时的张松龄,笑了笑,继续说道:“张松龄同志,这里头你念书念得最多,想问题也想得最深。所以,除了刚才对赵天龙同志的那些要求之外,我还想再多问你一句,张松龄同志,现在你对***宣言,完全读懂了么?请如实回答我!”

    这个问题,有点超出了张松龄的预先准备范畴。令他不由得微微一愣,但眼前很快就闪过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老吕、大周、小吴,还有三个月前主动留在石桥旁阻挡日军,最后全部以身殉国的那五名***战士。

    “我们都是党员!”张松龄在最近三个月来,几乎每次半夜从睡梦中惊醒,都会想起五个人亮出红本本时,脸上的自豪表情。那种自豪像阳光一样,时时刻刻都照进他的心里,不放过里边的每一寸阴影。

    他们在奉命出发接应自己时,就已经知道此行很大可能要有去无回。但是,他们还是义无反顾地跨上了战马,像赴宴一样谈笑着走向了人生的终点。他们当中随便拉出一个来,军龄都比张松龄长,资格都比张松龄老,他们当中甚至有人还结过婚,家里还有老婆孩子。但是,他们却毫不犹豫地将生存的机会留给了别人,毫不犹豫用自己的死,换回了袍泽们的平安撤离!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有人为他牺牲了,去年冬天他生病昏迷时,老吕、大周等人,也一样是义无反顾。张松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队友的眼里如此重要,但是他却清楚地知道,这份情,这份义,他一辈子也偿还不完。而想要有偿还资格,他就必须成为老吕、大周和赵小栓一样的人,跟他们选择一样的信仰。否则,下次在危机关头,留下来为大伙断后的依旧轮不到他张松龄头上!

    冲锋时,***员最先上。撤退时,***员最后走!这是黑石游击队,也是整个八路军的规矩。张松龄原来不了解,现在,却清楚的知道,如果自己不加入组织的话,就连为留下来为大伙断后的资格都没有!

    所以,为了这个断后的资格,他也必须加入中国***。他知道赵天龙这些日子其实跟自己想得一样,都在争取同样的牺牲资格。哪怕,他心里头对那份***宣言始终迷迷糊糊。

    “不懂!”片刻沉吟之后,当着游击队中所有党员的面,张松龄坦然承认。“每个字我都认得,甚至能背诵里边大部分段落。但是,有些地方,我依旧不能完全理解。不过——”

    将身体迅速转向大伙,他毫无畏惧,并且满脸坦诚地补充,“***员具体是什么样子,我却看得清清楚楚。所以,我愿意做一名***员,愿意随时随地为这个组织牺牲自己的一切,乃至生命!此为誓言,终生无悔!”

    这恐怕是大伙听到了,最具个性的新党员入党后的表态了,令所有老同志们脸上都露出了几分错愕。旋即,这种错愕被理解和感动取代,每个人再度起身,向张松龄和赵天龙两个致以诚恳而又热烈的掌声。

    的确,张松龄说的话,在他们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一点影子。特别是对于那些基本上没读过书,加入游击队之后才得到识字机会的老战士,让他们理解什么是封建社会、什么是资本主义,什么是大工业,都非常困难。他们的脑海里甚至连欧洲、非洲的具体概念都没有,更无法明白开篇处那句关于幽灵的生动比喻。但是,他们却从自己身边的***员身上,知道了***是什么样子。进而以前者作为榜样,一步步成长为一名坚定的**者。宁愿为这个理想而牺牲,此生不渝。

    “好,你是诚实的人!因为你的诚实,让我更加相信你可以做一个合格的党员!一个***员,首先就应该是一个正直的人,一个诚实的人,而不是什么地痞流氓,江湖混混!我们的队伍里,也不需要那些乌七八糟的玩意儿!”大队长王洪再度拉起张松龄的手,握在掌心里轻轻摇晃。

    仿佛又看当年那个毅然做出选择自己,红胡子心里有些激动。一抹血色,也迅速从脖颈处涌向脸膛,染红他憔悴苍老的面孔。一瞬间,青春的光泽重新在他脸上迸发出来,填满脸上所有皱纹,照亮在场每个人的眼睛。

    在大伙惊喜且担忧的目光里,黑石游击队大队长,外界绰号红胡子的王洪挺直身体,郎声说道,“现在,我宣布,张松龄、赵天龙两位同志的入党宣誓仪式,正式结束。下一项,我们进行黑石党小组的本年度第六次全体会议,选举产生一位副大队长,在我生病期间,协助并代替我履行一部分大队长职责!欢迎大家踊跃提出候选者名单,然后大伙举手表决!”

    “啊——!”张松龄和赵天龙两个又愣住了,没想到,自己刚一加入组织,就碰上了如此重要的一个议题。按道理,谁当副队长不是上头一句话的事情么,怎么到了游击队这儿,又换了另外一种规矩?!

    正困惑间,耳畔突然又传来红胡子沙哑而坚定的声音,“不好选是吧?!那我先带个头,大家伙随后补充!根据这一年来对咱们游击队的贡献和个人表现出来的能力,我推荐,张松龄同志来做黑石游击队副大队长的候选人!谁有不同意见,请举手反对,并且说明反对的理由!”

    注1:**的入党誓言,在不同历史时期,有着不同版本。其中以抗日战争时期这个版本最为简单明了,也最为自信。

第一章 誓言 拢

    第一章誓言(一下)

    “不行,不行,我真的不行!”张松龄的脸一下子就涨成了紫茄子色,赶紧摇着手反对,“我何德何能,岂敢.....”

    “张松龄同志!”红胡子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故意板着脸来呵斥,“请注意自觉维护会场纪律。第一,发言之前要举手。第二,提任何意见都必须说出理由!”

    “轰!”帐篷里响起了一阵善意的哄笑,大伙看着满脸尴尬的张胖子,笑容里充满了促狭。特别是几个平素跟他关系走得比较近的年青党员,如小邹、小周等,一边笑还一边向他挤眼睛,仿佛唯恐他洋相出得不够一般。

    “我,反对!”张松龄用目光在人群里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同情者,只要硬着头皮自己先上。

    “好!张松龄同志,请具体陈述你的反对理由!”红胡子点点头,继续公事公办。

    “我,我.....”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自己挑自己的毛病,张松龄觉得更加尴尬了,脸上的血色浓得几乎马上就要滴落下来,结结巴巴了好一阵儿,才以极低的声说道,“我,到加入游击队的时间太短,经验,经验不够丰富。另外,我年纪太轻,做事不够沉稳。”

    “嗯!加入游击队时间短,资历不够。游击战的经验有所欠缺,需要更长时间积累。这是两条!”红胡子竖起两根手指,微笑着统计,“至于年龄,就不用拿出来说了。咱们八路军里边,像你这样年龄的,都有人当旅长了!”

    “还,还有......!”张松龄急得额头见汗,一边搜肠刮肚地从自己身上寻找不堪重任的理由,一边可怜巴巴地将目光转向好朋友赵天龙,请求后者的火力支援。

    这一年来红胡子没少给他肩膀上压担子,他也愿意为游击队的发展壮大出谋划策。然而以得力下属和晚辈的身份替红胡子分忧解难是一回事情,荣任黑石游击队的副大队长,则是另外一回事情!两者在游击队中的地位相差巨大,所面临的压力和挑战,也是一个在地下,一个在天上。特别是在这种非常时期,明眼人不用看都清楚,万一哪天红胡子遭遇不测,现在的副大队长,就将自动成为整个黑石游击队的下一位掌舵人。以他张松龄才一年多的入队资历和短短几天的党龄,怎么可能让所有队员信服?!而老郑、老冯、老马这些在东北军时追随在红胡子身后的游击队元勋,又怎么可能甘心接受他一个外来晚辈的指挥?!

    越往深里头想,张松龄就着急,越着急,话就越不利落。又结结巴巴了好半天,才勉强挤出了第三条,“我,我对游击队战的理解不够深刻,喜欢打硬仗。上次,上次拦截日寇的战斗,本来可以打得更好一些,不必牺牲那么多弟兄。我,我却急于求成,跟小鬼子和伪军打起了阵地战。我,我.......”

    说着说着,他心里头就难过起来。两只眼睛也开始发红。三个月前的那场恶战,将红胡子积攒多年的家底直接填进去了一大半儿。导致黑石游击队的规模战斗力都大幅缩水,到现在,还没能力和信心从沙漠里走出去,返回喇嘛沟麒麟峰上重建老营。而在随后的避难日子里,整个游击队从上到下,却没有任何人对他说过一句指责的话,甚至连私底下的抱怨都没让他听到过。

    这让张松龄心里非常不安,如果红胡子冲他大吼几声,或者当着所有人的面儿斥责他一顿的话,也许他反倒会觉得踏实许多。偏偏红胡子没有那样做,依旧像从前一样对他言听计从,甚至比以前更加信任,更加倚重。

    “第三条不成立!”红胡子伸出手,轻轻按住了张松龄的肩膀,“你先坐下吧!听听别的同志有什么想法。还有,那天的仗,我们在党小组的会议上,已经明确的责任。问题不是出在你头上,是我这个大队长犯了左倾冒进的错误,急于把游击区扩大为根据地,而忽视了日伪方面所能做出的反扑!”

    “这,这不公平!开作坊的建议也是我提出来的,战斗时,您也根本没给我下任何命令!”闻听此言,张松龄立刻顾不上难过了,瞪圆了眼睛,大声替红胡子叫屈。

    “坐下!”红胡子手臂稍稍下压,力道不大,却让张松龄生不起抵抗之心,只能顺势缓缓坐在了摆在帐篷中央的炭盆旁,“你先听我把话说完,这个决定是你入党之前通过的,并且已经报送军分区。如果现在有什么想法的话,会后可以专门写一份报告给我。我会酌情考虑是不是将你的意见提交党小组会议讨论!”

    “既然张松龄同志刚才提到了,我就再向大伙重新说明一下!”将头转向在场所有人,红胡子继续补充,“其实在座的大部分同志都知道了,只有张松龄和赵天龙两位新党员还不太清楚。根据咱们黑石游击队党小组的汇报,上级部门决定给黑石游击队大队长兼政委王洪,也就是我本人,党内警告一次,行政记大过一次的处分。考察期为半年,半年后根据本人表现决定是否撤消处分!”

    “这不公平!”这回,轮不到张松龄抗议,赵天龙抢先跳了起来,“仗是我跟胖子两个指挥的,您当时根本不在现场。要处分也是处分我们俩个,怎么让您替我们俩背黑锅?!”

    “坐下!”红胡子把眼睛一瞪,大声呵斥。

    “这不公平!”赵天龙梗着脖子大声嚷嚷,但是目光却不敢与红胡子的目光想接。后者的目光太纯净了,纯净得像雪山上的千年寒冰一样,让他每看上一眼,底气就至少矮上三分。

    “你忘了你刚才的誓言了么?赵天龙同志?!”红胡子的声音在缓缓下降,但透出来的气势却仿佛泰山压顶。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赵天龙这回却有些无法承受,身体一点点变矮,变矮,最后发出一声长叹,重重地跌坐回了火盆旁。

    “我是整个游击队的掌舵人,也是决策者。游击队遭受了这么严重的损失,责任不由我这个大队长来背,难道还要推到你们这些具体执行人身上么?那将来谁还敢出去做事?都躲到一边看我这个大队长一个人玩算了!!”

    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红胡子的脸上写满了坦诚,“我的理论水平有限,也说不出什么太高深的话来。但是,有了好处,领导们先捞。把事情搞砸了,却是让底下的具体执行者,底下的普通人来承担后果,这种事情,决不是咱们***人所为!因为这样做看似维护了领导的个人威信,实际上,却是在刨整个事业的根。你们将来无论是谁接替了我的岗位,无论是谁来当黑石游击队的家,都不能做这种缺心眼儿的决定。否则,我红胡子即便在九泉之下,也不会放过他!”

    每个被他目光扫过的游击队员,在不知不觉间,都将笑容收了起来,代之的,则是满脸的郑重。他们在心里郑重承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做那种没担当的事情。虽然,他们当中大多数人,可能这辈子都没什么机会走上领导岗位。

    既然红胡子已经通过党小组会议,把上次战斗中游击队损失惨重的责任全都扛在了他自己一个人的肩膀上,就再也没有谁愿意出面指摘张松龄在用兵打仗方面的不足了。况且在大伙看来,能以区区一百二十几人,硬生生阻截了两千多日伪军,完全是创造了奇迹。虽然付出的太大稍嫌巨大了些,可形势那么紧急的情况下,指挥细节上出现一些失误根本就是在所难免。毕竟谁都不是神仙,无法同过掐手指头来推算敌人的下一步动作。而敌我双方之间在武器装备方面的差距,也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我觉得张松龄同志在上次战斗的指挥方面,表现出了一位优秀指挥员的能力!”一中队长老郑的观点,基本上代表了在场所有人,“事后总结时可以检讨战术方面的得失,但临阵之时,哪有功夫给你从容考虑?当时要是换了我在张松龄同志的那个位置上,表现肯定远不如他。弄不好结果就是付出了巨大牺牲,却依旧没能给老营争取到足够的转移时间!所以,我个人意见,张松龄的同志出任游击队的副大队长,能力方面不存在任何问题!”

    “我也这么认为!”早年间因为腿部受伤致残,而转任炊事班长的老党员冯天华也举起手,赞同一中队长老郑的发言。“我私下研究过张松龄同志参与谋划的几次战斗,觉得每次战斗打得都非常高明。至少,比咱们以前在东北军时,跟小鬼子打得那些仗高明!”

    “废话,那时候我也不过是个小连长,还是没打过几次硬仗的二线部队小连长!”红胡子白了冯天华一眼,大声抗议。脸上却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快,“他的长处咱们就不总结了。毕竟这次开的不是表彰会。接下来,回归正题。我推荐张松龄同志来做黑石游击队副大队长的候选人!谁有不同意见,请举手反对,并且说明反对的理由!”

    在座的大多数人都笑着摇头,对张松龄出任游击队的副大队长提不出任何反对意见。偶尔个别在心里头觉得张松龄资历浅,威望不足以服众的,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无法拿到台面上开诚布公地谈,所以干脆选择了观望。所以到最后,这个候选人提名竟然是仅有张松龄一票反对而获得了通过,被红胡子端端正正地写在了他面前的小黑板上。

    “接下来,请大伙推荐其他候选人,然后咱们进行不记名投票表决!”放下手中的白,红胡子主持会议继续进行。

    几名骑兵中队的党员提了赵天龙,有几名老战士推荐了一中队长老郑,还有人推荐了一直负责后勤工作的冯天华。大家伙像刚才讨论张松龄的候选人资格一样,举手发言。或者表示同意,或者表示反对,都开诚布公地拿到台面上来讲。被提了反对意见的人,也谦虚地表示接受,既不做任何辩驳,脸上也没什么羞恼之色。

    很快,推荐票数最高的两位候选人就统计了出来,居然分别落在了张松龄和老郑头上。后者也是只有他自己投了反对票,支持率跟张松龄并列第一。倒是赵天龙,因为平素说话做事约略有些傲气,性子又有那么一点急,居然收到了三张反对票。他为此心里头多少有点儿懊恼,却记得自己现在已经是一名党员了,强装着笑脸接受了批评。

    “好了,现在进入不记名投票阶段!”红胡子不忍看赵天龙装得那么辛苦,憋着笑宣布开始本次会议的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大伙每人到我这里领取一张选票,在选票上面的两个数字下方打勾。选1,是同意张松龄来做副大队长。选2,是同意老郑来做副大队长。两个都不同意的话,就什么都不填,选票作废!听清楚了没有?!”

    “清楚了!”众人齐声回答。除了赵天龙和张松龄两人之外,大伙显然早已习惯了用这种方式来推选出自己信赖得过的领导者,一个个站起来走到红胡子身边,驾轻就熟地拿上一张选票,然后走回原来的位置,相互借着笔在钟意的数字下面打勾。

    最后的计票阶段颇为刺激,两位候选人的票数居然交替领先。直到最后一张票出来,才尘埃落定。张松龄以一票之微弱优势,成了黑石游击队最年青的副大队长。而投了最关键一票的人,不用猜,大伙也知道是大队长红胡子!

    这一幕,没有任何炮火轰鸣,却在张松龄脑海里留下了无法磨灭的记忆。直到很多年后,偶尔想起来,心中依旧有股暖意在慢慢地来回涌动。

    “他们选择了我,他们将自己的性命,和整个游击队的未来,通过这种方式交到了我的手上。而我在那一刻,也终于明白了,我们那一代人,希望建立的是怎样的一个国家。”对着满脸困惑的张约翰,垂暮之年的张松龄微笑着讲。已经被岁月磨成暗黄色的眼睛里,依稀带着泪光。

第一章 誓言

    第一章誓言(二上)

    “本次黑石游击队内部选举,到会者十七人,参加投票者十七人,全部选票为有效票!张松龄同志以一票微弱优势领先于郑觉民同志,当选为.......!”当红胡子大声确定张松龄被大伙推选为黑石寨副大队长时,整个帐篷内立刻响起热烈的掌声。包括刚刚在选举中落败的老郑,也非常大气地带头以掌声向张松龄表示祝贺,丝毫不以自己的落选为意。

    而几个曾经跟张松龄多次同生共死过的弟兄,鼓起掌来分外的卖力。他们都坚信,张松龄甭看年龄小,参加队伍时间短,却更适合接红胡子的班儿,进而带领这支队伍走向胜利的终点。毕竟张松龄到来之后,获取的那些胜利果实大伙都亲口品尝过。而在此之前,游击队虽然也打过很多胜仗,却没一次像张松龄参与指挥的那样,胜得酣畅淋漓。

    “下面,让我们继续以热烈的掌声,欢迎张副大队长给大家讲几句话!”红胡子的手向下轻轻压了压,然后继续大声宣布。。

    “啪啪!啪啪!啪啪!”掌声如雷,每名游击队骨干都把目光投到了张松龄的脸上,眼睛中写满了鼓励与期待!

    “我,我.......”张松龄红着脸向大伙鞠躬,心中又是感激,又是震撼,同时还有另外数种滋味蜂涌而至,在他的胸腔内纠缠翻滚,让他根本想不起该说些什么才好。正在他晕乎乎找不到东南西北的时候,帐篷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紧跟着,有股冷风推门而进,“报告大队长!晋绥军独领营的周营长带着两个连的骑兵奔咱们营地来了,据流动岗哨汇报,目前他的队伍距离这边已经不到五里,二十分钟之内肯定能赶到!”

    “怎么会是他?!哨兵看清楚了么?”“两个连,怎么会这么多人?”“今晚谁负责值班,怎么他自己没过来?!,”众骨干们脸上勃然变色,再顾不上听张松龄的就职演说,不约而同扭过头,大声追问!

    前来汇报的小战士被问得应接不暇,愣了好一阵儿,才结结巴巴地回应,“我,我不知道!是小郑队长让我过来汇报的,他已经带着一个小队的战士迎了上去。估计,估计这会儿已经快跟周营长碰上头了!”

    闻听此言,众人心中愈发着急,嘴里说出的话也愈发地不讲究,“这家伙肯定没怀好意!”“奶奶的,当初咱们遇险,他见死不救!如今居然还想趁火打劫!”

    “大伙静一静,拿出点儿男儿气概来!别让周黑子给小瞧了!”一片纷乱的议论声里,大队长王胡子的话语宛若定海神针一般,让每个人悬在嗓子眼处的心脏瞬间找到了支点。

    “他,他,他恐怕是前来示威的!”众人心中不再向先前一样慌乱,但对周黑碳此番前来的目的,依旧不敢往善良的一面去想。三个多月前,日伪军向游击队发动偷袭。按照黑石游击队和晋绥军独立营之间的守望互助协议,红胡子在得到确切消息之后,立刻向周黑碳发出了求援电报。然而直到游击队被日寇逼得无处安身,不得不躲进沙漠暂避其锋樱的时候,周黑碳的独立营依旧没有任何表示。非但没有按照事先的约定向黑石寨县城发起佯攻牵制日军和伪军,甚至连封答复的电报都没给红胡子回。

    此刻草原上严冬已至,刚刚遭受了一场重大挫折的游击队在寒风和暴雪的夹击中艰难求生,周黑碳却又突然带着比游击队所有兵力一倍还要多的人马赶了过来,若说他只是想向游击队表示一下慰问,凡是智力水平正常的人,有胆子相信么?

    “小郑已经迎上去了,但是到现在还没响枪,说明周黑炭并不没打算跟咱们兵戎相见。既然不打算兵戎相见,无论是他单枪匹马来了,还是带着队伍来了,都是咱们游击队的客人。咱们这些做主人的,都不能失了礼数!”目光迅速从大伙脸上扫过,红胡子继续不疾不徐地说道。

    每一名被他目光扫到的游击队骨干,都默默地点头。是啊,无论周黑碳带多少人前来,只要双方还没动手火并,他就是游击队的“客人”。大伙这些做主人的,就无论如何都没有将客人拒之门外的道理。否则,只会令对方越发看低了游击队的实力,接下来的行为愈发有恃无恐。

    “大队长说得有道理,越是在这种时候,咱们越是得端起几分主人的架子来!”张松龄第一个理清了思路,主动站出来替红胡子分忧。“我看这样吧,由我和赵中队长各自再带一个骑兵小队,到营门口夹道欢迎周黑炭。我们三个算得上是老朋友了,彼此之间有话可以说得更直接些。王队和大伙在营里头该宰羊就宰羊,该烧开水就烧开水。周黑炭大老远顶风冒雪地来看咱们了,咱们怎么着也得给他弄上一口热乎吃的!”

    “大老远”和“顶风冒雪”几个字,他故意咬得非常重。大伙都是老游击了,一听,就知道新任副大队长点明了对方的劣势所在。的确,独立营的人马多是多了些,可大雪天连续赶了几百里的路,此刻肯定已经是强弩之末。真的动起手来,在游击队准备充足的情况下,周黑炭未必能赚到多少便宜走!

    “行!我觉得这样安排挺好!”大队长红胡子嘉许地点点头,对张松龄的提议表示赞赏,“迎接贵客的任务就交给你和老赵了,其他事情我来安排。老郑,你去把所有人都给我叫起来。老冯,你找几个人人,骑着马去给在临近两片绿洲里避难的老乡们也送个信过去。免得等会儿营地里有热闹可看的时候,不小心吓到了他们!小周,你带几个人去抓羊!老张,烧开水的事情交给你,顺便在营地内多点几堆篝火。咱们手头帐篷不够,客**老远来了,烤烤火驱寒的招待总是能做到的!”

    两位正副队长表现越镇定,大家伙心里越觉得踏实。纷纷大声答应着,转身出外去执行命令。

    趁着大伙都忙碌的时候,红胡子起身将赵天龙和张松龄两个送到了帐篷外,一边走,一边低声跟二人商量决定一些具体的细节安排。待将后面二人送到营地门口了,整个“招待”方案也基本完善了起来。除了先前的布置,又多出了几处“体贴”的准备,尽量要让客人感到宾至如归。

    两个骑兵小队早已在门口集结待命,赵天龙和张松龄两个郑重向红胡子敬了个礼,然后纵身跳上了马背。“驾!”随着低低一声催促,二十多匹骏马齐齐张开四蹄,飞一般冲进了漫天风雪当中。

    沙漠地带缺乏山丘和树木遮挡,北风又冷又硬。夹着米粒状的小雪砸在人的脸上,像刀子割得一般疼。然而,张松龄的心里却是烫得厉害,像里边埋着一团烈焰。他是黑石游击队的副大队长了,就在十几分钟之前,弟兄们通过不记名投票的方式,将黑石游击队交到了他的手上。大伙相信他能将这份基业传承下去,相信他能带领整个游击队重新振作起来,再塑辉煌。

    虽然他加入游击队的时间只有短短一年零几个月,可大伙却相信他更甚于已经在游击队中跟大伙并肩战斗了十几年的老郑。他不能,也不敢辜负这份信任,哪怕为之付出自己的一切。

    而如何应对周黑碳的突然到来,便成了他出任副大队长之后的第一脚。踢出去,今后的工作就可能是一帆风顺。如果不小心在这道门槛上崴了腿,恐怕今后即便有红队和赵天龙的全力支持,在大家伙眼里,他说话的效力也会打上一个巨大的折扣。今后的工作也会平添许多变数和困难。

    正乱七八糟地想着,忽然听见赵天龙在耳畔大声说道:“你别太着急了,我了解黑子的为人,他的本性其实并不坏!”

    “啊——!”风太大,张松龄只听到了最后半句,愣了愣,扯开嗓子大声回应,“你说什么?谁的本性并不坏!”

    “我是说周黑碳!他只是不幸做了马贼头的儿子,才不得不继续当马贼。其实,并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不像黄胡子一般!”赵天龙侧过头来,欠着身子冲张松龄的耳朵叫喊。

    “噢——!”这回,张松龄终于听清楚了,同时心里又多出了几分困惑,“那你认为,他干什么来了?总不会是怕咱们队伍损失太大,给咱们送兵源和补给来了吧?!”

    “那倒不会,我估计他是有点儿身不由己!”赵天龙想了想,继续替周黑碳的诡异行为辩解,“你想想,他现在是国民党那边的营长,上头团长,旅长,师长一大堆。万一其中有人起了什么歪心思,他即便不乐意,也少不得要应付一番!”

    “有这种可能!但咱们多做些准备,也没什么坏处!”张松龄点点头,对赵天龙的判断表示部分赞同。跟周黑碳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他对这个人的品性也多少有几分了解。讲义气,重承诺,并且有那么一点点儿胆大妄为。这些在某种程度上而言都可以算做是优点。至于缺点方面,最令人感到别扭,同时也最令人不放心的就是,此人骨子里有些官迷儿。如果晋绥军上层真的有人拿高官厚禄为诱惑,鼓动他在游击队背后捅刀子的话,只要价钱出得足,此人也断然不会手下留情。

    “准备肯定是应该的,草原是哥讲究实力的地方,没有实力,什么都是白扯!但是一会见了面,你先别急着质问他。由我先跟他装一会儿糊涂,把他捧到一个高位上,看他怎么好意思自己打自己嘴巴!!”赵天龙点点头,继续跟张松龄商量。

    “你尽管按自己的想法去做,需要的时候,给我个眼神!”张松龄对好朋友向来是毫无保留地信任,非常爽快地答应了对方的请求。

    兄弟两个边走边商量,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得飞快。一转眼,前方的风雪里,已经有昏黄的灯光闪了起来,紧跟着,几十匹浑身上下挂满了冰瘤子的战马从雪幕中疾驰而出,当先一个穿着黄绿色的将校呢军装,披着猩红色大氅的,正是大名鼎鼎的黑胡子,晋绥军独立营长周黑碳!

    紧跟着,又是十几匹战马飞奔而至。第二中队一小队长郑红旗带着麾下十几名弟兄端坐在马背上,咬紧牙关挺胸抬头,单薄的土布军装被风雪冻得比铁甲还要坚硬。

    “让开道路,欢迎咱们的客人!”张松龄毫不犹豫地扯开嗓子大喊,命令骑兵们向左右两侧闪开,以骑兵之礼,欢迎远道而来的贵客。

    “是!”跟在他和赵天龙两个身后的骑兵,都是游击队中硕果仅存的精锐。扯着嗓子答应一声,立刻将马头拨偏,给“客人”让出一条足够宽阔的通道,然后以赵天龙、张松龄二人为中心,分左右自动形成两条笔直的纵队,伫立在通道两边,恭候“客人”的检阅。

    周黑碳身后的随从们立刻紧张了起来,一个个将带着皮手套的手悄悄按在了腰间,只周黑碳一声令下,就抽出刀来,与游击队员们针锋相对。

    还没等周黑炭做出指示,张松龄又扯着嗓子大喝了一声“敬礼!”,隔着十多米的距离,带头将哥萨克长刀抽了出来,平平地举到身前,刀尖与鼻梁等高。“敬礼!”众骑兵们大声重复,按照自家副大队长的示范,也将哥萨克军刀抽出来,举在面前,顶着漫天的风雪,排出一道钢铁长廊。

    周黑碳显然是第一次受到如此礼遇,脸上的表情登时就不自然起来。赶紧将战马的缰绳用力扯了扯,放慢前进速度,然后双手在胸前作揖,同时大声寒暄:“龙哥,胖子,你们这是干什么?才几天没见,咱们兄弟就这么生分了么?!”

    “不生分!不生分。这么冷的天气,你周黑炭还没忘了过来看看我们。我们两个,哪好意思太怠慢了你!”按照兄弟两个刚才商量的结果,赵天龙收起最具性格的阔背长刀,跳下坐骑,大笑着迎上前去,冲着周黑碳敞开宽阔的怀抱。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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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烟尽处介绍:
所有发生在过去的事情,无论是非对错,都已经成为历史,无法改变,也不能改变。 所有生活在过去的人,无论贤愚不肖,都已经成为逝者,不必涂抹,也无法涂抹。 历史只是过去留下来的记录,无论后人喜欢与否,都将存在。正如白垩纪的化石,经历数十万年光阴变换,依旧鲜活如生。 谨以本书献给那些曾经为了中华民族不被奴役而战斗过的人,无分信仰。烽烟尽处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烽烟尽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烽烟尽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