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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酒徒     烽烟尽处txt下载     烽烟尽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章 誓言 拢

    第二章誓言(二下)

    他的刀挂在马鞍下,他的盒子炮也挂在那,就这样整个人赤手空拳,笑呵呵地迎了上来,仿佛对面骑在马背上的是自己就别重逢的亲兄弟。这个热情得有些出格的举动,无疑再一次超出了周黑碳的意料,整个人差点没僵在马鞍子上,直到眼睛里已经能看到入云龙脸上深深隐藏着的骄傲,才像受了刺激一般朝子身后的卫兵们喊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给我下马!难道等着红胡子亲自出来为你们拉缰绳么?!”

    “是!”不小心受了无妄之灾的警卫们委委屈屈地答应了一声,纷纷蹁腿儿从马背上跳下来,在距离周黑碳两米远的左右两侧位置整队成列。仿佛要跟张松龄所带的游击队战士较劲儿一般,个个都将身体挺的笔直。

    借着呵斥手下的机会,周黑碳脸上也迅速堆起一团微笑。一边跳下马背快步迎向赵天龙,一边在嘴里大声打着哈哈:“哎呀,龙哥,你这是太客气了,咱们兄弟谁跟谁啊,还用摆这阵仗迎接么?”

    “应该的,应该的,交情归交情,应该的礼数却不能少。再说,黑子你现在也不比从前了,堂堂政府军大营长,却不顾身份顶风冒雪来看我这老朋友,我要是一点儿表示都没有,还算事么?”赵天龙一把将周黑碳拉入怀中,狠狠抱了抱,热烈欢迎。

    周黑碳被勒得差点喘不过气来,但是更令他堵得难受的,却是赵天龙话语里边冷冰冰的尊敬。二人以前虽然一见面总免不了唇枪舌剑,但那都属于好朋友之间的感情交流,彼此之间并没什么真正的隔阂。而现在,赵天龙的礼貌却如同冰块一样,横亘在了两个人之间,虽然此刻两人的胳膊都紧紧抱着对方的肩膀。

    “龙哥,你再这样说,我可真生气了!”周黑碳用力挣扎了一下,从赵天龙的怀抱中脱身出来,皱着眉头抗议。

    “别,可真别!我今天特地在红队面前请了将令出来接你,如果你连游击队的大门都不进转身就走的话,你让入云龙这张脸往哪搁!上马,上马,上马,红队他们这会儿估计把酒都烫上了,咱们哥俩回去好好喝几碗!”赵天龙甭看先前跟张松龄商量的挺好,真正开始执行时,心里却也觉得说不出得别扭。僵硬地堆着假笑,搂紧周黑碳的肩膀,将他朝战马旁边推。

    周黑碳憋得两眼冒火,偏偏心里头装着事情,不能现在就将脸撕破。只好喘着粗气重新跳上了坐骑,临催动战马前,却又突然计上心来,耸耸肩膀,冷笑着说道:“酒我今天肯定是要跟你喝上一顿的,不过,我身后可不止眼前这几十个人。还有两百多弟兄在后边的,都敞开了肚子喝,你入云龙招待得起么?”

    “既然来了,就都是朋友!”赵天龙装得太难受,索性不装了。双手抱在胸前,冲着周黑碳身后的警卫大咧咧地作揖,“咱游击队虽然穷,几百斤酒还是供得起的。都里边请,赶紧营地里边请。待会儿我们红队会亲自举杯,给大伙接风洗尘!”

    这一下,效果居然比先前装腔作势还要好。周黑碳身边的警卫们虽然个个军装笔挺,骨子里的江湖气却依旧没能完全脱除。见入云龙居然折节向自己作揖,连忙收起架势,在马背上抱拳相还。“不敢,不敢,哪敢劳动龙爷和红爷!”“折杀了,折杀了,龙爷您真的折杀我们了!”

    一片客套声中,周黑碳悄悄地皱了下眉头,催动坐骑,缓缓走向带队迎接自己的张松龄。从双方碰面到现在,一直是赵天龙出面招呼他,张松龄和他身边的两小队骑兵,就像被风雪冻僵了般,保持着敬礼的姿势一动未动。这让他心里觉得非常别扭,同时又觉得好生羡慕。同样是当兵的,人家张松龄带出来的这些就像木头做的人偶一般,上司要怎么动就怎么动,从来不会自己擅作主张。而自己身边的那些笨家伙,才装了一小会儿人样就装不下去了,居然敢当着自己这个营长的面儿,跟赵天龙嘘寒问暖了起来。就好像他们还是一群快意恩仇的江湖马贼,根本没受过任何正规训练一般。

    带着几分较劲儿的心思,周黑炭也将套着黑皮手套的双手抱在了胸前,大笑着朝张松龄和他身体两侧列队的游击队员们致意,“哎呀,这大冷天的,可真辛苦弟兄们了!张老弟,你也真是,出来接我就接我了,何必搞这么大阵仗?!”

    没有人回应他的问候,游击队员们依旧稳稳地将马刀举在胸前,刀尖与鼻尖持平,用目光向远道而来的贵宾致敬。人和马都沉稳如山,任外边多大的风暴都无法吹动分毫。

    周黑碳的笑容立刻就僵在了脸上,继续向前走也不是,停下来等着入云龙帮忙解围也不是,一时间,从头到脚写满了尴尬。

    “礼毕!”直到周黑碳的脸的笑疼了,耳畔终于传来了张松龄的大喝。紧跟着,众游击战士齐刷刷将哥萨克军刀压低,冲着周黑碳的脚边用力指了两指,然后才用统一的步调插回了马鞍下,挺着胸等待自家队长的下一个命令。

    “给周营长带路,欢迎他来游击队做客!”张松龄满意地点点头,冲队员们大声吩咐。然后换了幅面孔,热情地向周黑碳打起了招呼,“黑子,你可来了。我一直盼着你来呢!怎么样,路上还算顺利么?”

    “来晚了,来晚了!老哥我真的来晚了!”被赵天龙捧上天去风言风语地给“刮”了这么长时间,周黑碳总算听到了一句真正的暖和话,脸上的表情立刻生动了起来,在马背上拱着手回应。

    “不晚,不晚,你只要心里还装着我们这些朋友,什么时候来都不晚!”张松龄笑了笑,侧身避开周黑碳的揖,顺便做了个请的手势,“来,让我给你带路。红队原本要亲自出门来迎接你的,但是考虑到他老人家年纪大了,我跟龙哥两个就.......”

    “接什么接,咱们兄弟谁到谁那,还不跟进了自己家一般!一起走,一起走,已经有些日子没在碰面儿了,说实话,我还真挺惦记你们的!”周黑碳摆摆手,笑着呼应。双腿再度催动坐骑,与张松龄并辔而行。

    “我也一直记得去年跟你周黑炭并肩而战的那些日子!”张松龄回过头看了一眼后面跟上来的入云龙,然后笑呵呵地寒暄。

    “是啊,那几仗,打得可真叫刺激!”周黑碳的脸上立刻涌现了几分留恋的表情,叹了口气,回应的话语里带着难掩的失落,“只可惜后来咱们两方都忙着各自的事情,走动就越来越少了。直到你们游击队遇上那么大的事情,我,唉,我居然阴差阳错的成了旁观者,连半点儿忙都没帮上!唉!”

    “今后合作的日子不是长着呢么?!再说了,你那么大的基业,还能保证没个大事小情的。”听周黑碳这么快就主动提起了夏末时的失约,张松龄微微觉得有些意外,笑了笑,低声安慰。

    “是啊,原来天天盼着谋个出身,连做梦都是光宗耀祖。现在终于安顿下来了,呵呵,这手边的事情呢,却又乱得像锅粥一般!比起没安顿下来之前,半点儿都没少!”听张松龄如此通情达理,周黑碳心里的感慨愈发多了起来,摇了摇头,悻然说道。

    “那是你老哥还没习惯!”张松龄原本就不擅长绕着弯说话,此刻感觉到周黑炭的情绪,便愈发直来直去,“有婆婆和没婆婆管的日子,当然不一样。以前你是自己一拍脑袋就能做出决定,现在却要考虑各方的反应。不过呢,这话又说回来,有个人管着,总比继续当绿林豪杰强。至少粮草弹药方面,解决起来相对容易些不是!”

    “那倒是,端谁的碗,受谁的制,古往今来,到哪都这样!”周黑碳再度轻轻点头,深以张松龄的话为然。

    “你就别装了!”赵天龙策马从背后追上来,看着周黑碳笔挺的将校呢军装连连摇头,“这么漂亮的少校军装都穿身上了,还装什么孙子!怎么样,现在你周黑子那,媒人都把营门给挤爆了吧?!娶了几房姨太太了,什么时候抱着儿子给你爹去烧香去!”

    “你!”周黑炭的脸色又难看了起来,瞪着入云龙,两眼冒火,“你嘴里能不能吐出颗象牙来给我看看啊,我怎么得罪你了,见了面儿连句话都不肯好好说!”

    “吐不出来,真的吐不出来!”赵天龙耸肩冷笑,满脸嘲讽,“象牙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嘴里可是没有。要不,你周营长先吐一根出来给我看看?!”

    “你....”周黑炭气得转过身去,不肯再与赵天龙的目光想接。张松龄见状,赶紧出面替双方打圆场,“龙哥是很久不见你,想得厉害了!所以说话才没边没沿的!黑子,你别往心里头去!”

    “我不跟这糙人一般见识!”周黑碳地朝地上吐了口吐沫,很恨地回应。

    “这就对了!朋友么,谁还能跟谁较真儿!”张松龄笑了笑,继续出言缓和双方之间的关系。

    这与事先他跟赵天龙商定的角色,相差甚远。事实上,由于做戏能力有限,即便是赵天龙本人,也没能完全按照商定的剧本来表演。然而在无意之间,兄弟两个却一个变成了大半个白脸,一个做了小半个的红脸,却也配合得严丝合缝。

    三人谈谈说说,不知不觉中,就来到了营地入口。红胡子早就带人在里边点起了几十堆篝火,将整个营地烤得雾气蒸腾,暖风拂面,宛若是一个世外桃源。

    见到带着游击队骨干亲自接到门口的红胡子,周黑碳脸上刚刚舒缓的表情,顷刻间又变得不自然了起来。没等对方开口说话,立刻滚鞍下马,快走几步,冲着红胡子就是一个长揖,“红爷,周黑碳家里头出了事情,上次战斗未能及时赶过来支援你。现在,向你登门请罪来了!”

    “请什么罪,黑子,你这话从何说起?”这回,轮到红胡子脑子发懵了。满脸错愕地看着在自己面前躬着身子不肯直腰的周黑碳,一时间,竟然忘了伸手将搀扶起来。

    “黑子,你这么说,可就真是见外了啊!”还是张松龄反应快,紧跟着周黑碳的身影跳下坐骑,快步追上来,双手将他后腰搂住,“在接你的路上,龙哥早就替你辩解过了,说你可能是另有苦衷!”

    “我不是另有苦衷,我是,我是被小人所害啊!”周黑碳挣扎了两下没挣开,只好顺势直起腰,满脸痛苦地向红胡子解释,“龙哥他今天为什么这样对我,其实我自己心里头跟明镜似的。这事,这事儿要说怪不得别人,要怪,就怪我周黑碳瞎了眼睛!”

    “怎么,赵天龙刚才故意招惹你了?”红胡子的眼睛一竖,把头转向赵天龙,就要开口呵斥。

    周黑碳见状,赶紧用身体将他的目光挡住,然后一边摆着手,一边继续补充,“不怪龙哥,不怪龙哥,是我失约在先。他看不起我,也是应该的。红爷,废话我就不多说了。我带来了一样东西,看了你就知道了!”

    说罢,一把推开身边张松龄,扭头就往自己的坐骑旁走。三步两步来到马鞍旁边,伸手马鞍后扯下来一个包了铁皮的盒子,“嘭!”地一声打开,双手捧着重新返回到红胡子面前,“龙爷,你给我发的求援电报,我根本没收到!这小子先跟我说是电台出了问题,我一个大老粗,也整不明白电台怎么早不出毛病,晚不出毛病,偏偏那几天就拉了稀。后来又接连发生了好几桩怪事,自己暗中查探,才发现这小子早就跟日本鬼子搭上了线。他的人头我已经替你砍下来了,至于我自己,是该按江湖规矩三刀六洞,还是按军中规矩绑起来枪毙,红爷你说了算,我周黑碳绝不皱一下眉头!!”

    “啊!”这番话,再度出乎所有人意料。非但红胡子被打了措手不及,就连一向对周黑碳最有信心的赵天龙,也愣在了当场。

    张松龄也被突然发生的变故震得眼前金星乱冒,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茫然间,目光扫到了周黑碳双手捧着的木头盒子中,只见里边的面孔与自己一样年青,嘴巴半张着,依稀在发出惊叹,“啊——!”

第二章 誓言

    第二章誓言(三上)

    那张面孔看上去很熟悉,张松龄隐约记得上次自己与周黑碳等人结伴护送斯琴去傅作义处之前,就曾经在独立营中跟此人碰过面。当时小伙子对他和彭学文都很尊敬,一口一个前辈叫着,脸上的表情还略带一点点拘束。明显是个刚刚放下笔墨没多久的学子,身上的书卷气浓得扑鼻。

    既然主动放弃安稳的生活投笔从戎,准备把血肉之躯献给国家了,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就变成了日本人的奸细?并且周黑碳的反应也太慢了些!从夏末时电报被此人私自扣留到现在提着此人的头颅跑来谢罪,前后足足过去了三个多月?游击队和独立营之间的距离虽然远,却也不是隔着千山万水。电报机不能用了,听到游击队老营被小鬼子攻占的消息后,难道他就不能派个信使过来表达一下关心么?

    如是种种,无数处疑点同时在张松龄的眼前浮现,令他根本无法相信周黑碳的解释。然而没等他想清楚自己该如何在不令双方立刻翻脸的情况下揭穿这个谎言,红胡子已经抢先一步恢复了心神,双手托起周黑碳的胳膊,大笑着摇头:“周老弟,你这是哪里的话来?!小鬼子指使奸细私自扣下了我给你的求援电报,目的不就是挑拨咱们两家之间的关系么?!我若是按照江湖规矩把你给三刀六洞,岂不是正合了小鬼子的意?!拉倒吧,我红胡子虽然老了点,却还没老到连是非黑白都分不清楚的地步!赶紧起来,起来!跟我进去好好喝一杯!这有人越不希望咱们两个联手呢,咱们两个就越要勾肩搭背地一个锅里搅马勺,气死他,让他干瞪眼却没办法!”

    他最近虽然一直缠绵病榻,今晚却突然像服用了什么仙丹一般,枯木逢春。双臂稍稍一用力,便将周黑炭低垂在身前胳膊从地面上托了起来。随即腾出一只大手在对方身后轻轻拍打了几下,笑呵呵地补充,“把这个脑袋瓜子扔野地里喂狼算了,别让他扫了大伙的酒兴!来,你现在就跟我进去,我特意让人热好了从夏天时从商贩手里换到的老白干,就等着你周黑子来鉴定一下味道了!”

    “既然红爷都这么说了,我再纠缠此事,就显得太矫情了!”看到红胡子如此反应,周黑碳一直僵硬着的肩膀明显松弛了下来。笑呵呵地答应了一句,然后迅速转过身,将装着人头的盒子丢给跟在身边的警卫,“去,远远地扔到沙漠里头喂狼,别让了脏了游击队的地儿!顺便告诉所有弟兄,都给我到三里外找合适地方扎营去,今晚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靠近游击队的营盘给人家增添麻烦!”

    “扯淡,这是什么话!”没等警卫员答应,红胡子已经勃然变色,“人都到了家门口了,你周黑碳给我往三里地外撵,不是打我红胡子的脸么?要进就一起进,要滚就你周黑子就跟着他们一起滚远远的!别他娘的蹲在我家门口,就跟一群讨债鬼似的让人看着心烦!”

    “老哥,老哥,您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那个意思!”周黑碳被骂得脸上发烧,赶紧又拱起手来解释,“我,我怕路上再跟去年冬天时那样,遇到小鬼子的偷袭。所以就带了整整两个连的弟兄,连同给你拉礼物的牲口,全进来,恐怕得把你们游击队的营地占去一大半儿!”

    “全占了又怎么样!”红胡子白了他一眼,脸上的怒气依旧不肯轻易消除,“这么大一片绿洲呢,我手下的战士们难道就不会换个地方去扎营?!况且我红胡子的营地又不是这一个,把这里腾给你,让他们到别处再挤挤就是了!总好过让独立营的弟兄这么大老远跑来了,却要在野外挨冻是不?”

    说着话,他有意无意间大咧咧地朝营地左右一指。周黑碳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果然在眼前的这座营地右侧周围五、六里远的位置,又发现了两三簇灯火。看情形,绝对不是三两户人家所能聚集起来的规模,每座营地至少还隐藏着十几座毡包,即便按每个毡包住五个人算,几处营地的人马全加起来也有两三百,至少不低于于自己这次所携带的骑兵!

    “嗖”地一声,有股冷气就从周黑碳的靴子底儿直冲脑瓜们儿,“坑死老子了,这该死的吴参谋长,还黄埔毕业的小诸葛呢,小猪哥还差不多!”

    “这一带是我三年前发现的,估计地下埋着条大河,所以附近共有五片绿洲,都不算大,但夏天时养一两千头羊应该没什么问题。”红胡子的声音继续传来,隐隐透着几分得意,“你这次来的不是时候,如果夏天时找到这儿,我还可以请你吃沙泡子里的白鱼,随便捞一条上来就有二三十斤重,也不知道活了多久,差一点儿就成精了!”

    “我哪知道您红爷手里还捏着这样一块风水宝地啊!要知道,我早就过来吃大户了!”毕竟也是成名已久的江湖大豪,周黑碳心里头虽然惊雷滚滚,脸上的表情却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外边传言您被小鬼子打得元气大伤,我还一直替您老揪着心呢!哪成想,您老人家只是不想跟小鬼子争一时意气,早就在沙漠里寻好了去路!”

    “元气肯定是伤了一些的,毕竟小鬼子和伪军加在一起有两千多号呢!上次来得又非常突然。我们游击队要是连根毫毛都没被伤到,那就成神仙了!”红胡子摇摇头,笑着谦虚,“但被打得躺在炕上再也爬不来,却还不至于。人家黄胡子被咱俩联手收拾了那么多回,躲进沙漠里头都能很快再拉起一票人马来。我好歹也是四大胡子之一,总不能lang得了虚名!”

    “那是,那是,无论红黄白黑,还是红白黑黄,您老的名字一直排在头一位。他黄胡子能做到的事情,没理由您老反而做不到!”周黑碳信服地笑着,脸上的表情愈发轻松。内心深处,却再度把上头派给自己的参谋长,据说是黄埔军校毕业的高材生吴天赐的祖宗八代骂了遍!“他奶奶的,老子这回,可真是曹操倒霉遇上蒋干了!还据可靠情报才得出的结论,我呸!连人家红胡子的老窝有几处都没整明白,可靠个屁!”

    “把我们红队的名字跟黄胡子那厮往一处编排,简直是给我们红队丢人!”一直傻坐在马背上看红胡子像换了人般跟周黑碳谈笑风生,赵天龙终于也开了窍,跳下坐骑,走到周黑碳身边,拉住对方一条胳膊,“咱不提那没用的窝囊废,走了,先进去了。顶风冒雪的,在门口冻着干什么?!”

    “走了,走了,你先进去,弟兄们交给我跟龙哥招呼!”张松龄也像做梦般回过味道来,伸手拉住周黑碳的另外一条胳膊。

    周黑碳原本就是被人撺掇不过,才试图把游击队置于自己羽翼之下的。他自己内心其实很不屑于这种趁火打劫的行为。此刻见红胡子这边好像实力保存颇为完整,愈发不想跟对方撕破脸。于是便假装耐不过赵天龙和张松龄两个的拉扯,踉跄着向营内走了十几步。然后才又回过头来,冲着自己的警卫排长,本家侄儿周宝瑞喊道,“小瑞子,你去通知老九和吴参谋,让他们带领大伙,把我给游击队准备的礼物送进来。顺便在营地里叨扰红胡子老哥一顿,都给我涨点儿脸,悠着点劲喝!谁要是敢喝多了撒酒疯,老子就扒了他的衣服,把他扔雪地里头去!”

    “是!”周瑞生这两年耳朵里天天灌的就是红胡子、入云龙等英雄豪杰的大名,比周黑碳更不愿意接受吴参谋长的馊主意。此刻听出自家族叔有改弦易张的暗示,立刻挺起腰来,回答的声音格外响亮。

    周黑碳身体停了停,非常轻微,除了他自己之外几乎没人能觉察得到。目光迅速从自家最信任的那些心腹侍卫身上扫过,在每个人的肩头,他几乎都能看到重负解除后的轻松。“你们几个,都给我下马,牵着牲口排队走进来!”脸上带着笑,他大声朝心腹们发号施令,“一个挨一个。一群生瓜蛋子,现在还赖在马鞍子上,难道还等着红爷亲自给你们拉缰绳么?!”

    “不敢,不敢!”警卫们讪讪地抓了几下挂满了雪沫的狐狸皮帽子,飞身下马。小心翼翼地把坐骑的缰绳拉在手里,一个挨一个走向营门口。

    “不用排队,不用排队,门宽着呢,并排走也没问题!小赵,你带几个弟兄把牲口牵到地窝子里去,先喂点儿温水,然后再上几斗精饲料。老冯,你带弟兄们去距离我最近的那三个火堆旁边坐,每个火堆先上一头羊让大伙边烤边吃,不够再加!”红胡子客气地让开道路,组织人手,给予警卫人员最热情的接待。(注1)距离红胡子最近的火堆,自然也离着周黑碳最近。万一周围有个身风吹草动,这六十多名身手矫健的警卫人员,就能立刻跳起来,给周黑碳以全方位的保护。相反,作为此间主人的红胡子,身边反而放不下几个警卫人员了。万一客人们包藏了什么祸心,将他和游击队的主要骨干一网打尽都有可能。

    如此坦坦荡荡的安排,愈发让周黑碳心里感到叹服。连最后一丝对游击队的窥探想法都收了起来,笑着向红胡子拱手道谢,“红爷,你跟他们这么客气做什么?不用请他们吃烤羊,每人赏碗酒喝就行了。牲口也不用进地窝子,都是跟当地蒙古马杂交出来的耐寒品种,外边睡一宿冻不死!”

    “那可不行,咱们骑兵的规矩,即便亏了人,也不能亏了马!”红胡子笑着摇头,“况且听说你要来,我已经命人把这座营地里所有给牲口挖的地窝子都专门腾出来了。即便放不下你带过来的所有牲口,将弟兄们的坐骑还是能硬塞进去,就是可能有点儿挤!”

    “有地方避风就成,还挑什么挤不挤!”见红胡子说得肯定,周黑碳便不再推辞,大手一会,示意警卫们接受对方的安排。

    虽然脚下只是个游击队的临时营地,可规模却不算太小。六十几名警卫和他们的战马走进去,一瞬间就融进了暖洋洋的火光当中。紧跟着,周黑碳的主力部队也到了,一个半连的队伍在营门口跳下了坐骑,鱼贯而入。按照此间主人的安排于火堆旁分散开后,依旧显得实力有些单薄,连营地中一半儿的火堆都没用上,更甭说填满整个营盘了。

    倒是独立营随军运送物资的驮马,安置起来略微有些费力气。游击队专门给牲口腾出来的地窝子很快就不够用了,而如此寒冷的天气,放任客人的牲口在外边被风吹,也的确有失礼貌。不过这个问题也很快就得到了解决,炊事班长冯天华带着几名因伤转为后勤人员的老兵主动请缨,赶着牲口去了临近的绿洲。在那边,还有几处规模庞大的地窝子,足够放下这些多出来的牲口。

    站在一座温暖的火堆旁,看着此间主人们井井有条地招呼自己麾下的弟兄,既没表现出半点儿畏惧,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盛气凌人,周黑碳心里再度波涛翻滚。有如此一群训练有素的嫡系在,即便周围那几片绿洲里头都是疑兵,自己能拿人家怎么样呢?!真正翻了脸动起手来,自己这边人数虽然多出了一倍,谁输谁赢,却未必能肯定。况且即便红胡子真的迫于形势带着麾下弟兄投靠了自己,自己有胆子收么?!收下来后,估计用不了半年,整个独立营都得归了人家吧!!

    想到这儿,他再也不愿意搭理正朝自己身边挤过来的参谋长吴天赐。抬起头,冲着正在帮忙赶牲口的心腹一连长李老九喊道,“老九,你他娘的累糊涂了,怎么不把咱们给红爷的礼物先卸下来!还有你们这群吃货,别光顾着围在火堆旁流哈喇子——”挥动胳膊朝距离自己最近的两个火堆一指,他继续大声发号施令,“都起来给我卸礼物去!不把礼物卸完,谁也不准坐下!”

    “是!”从十几岁年纪就追随在周黑碳鞍前马后的李老九先是微微一愣,随即很快就明白了大当家的意思。笑呵呵地拦住冯天华等人,大声招呼,“先别走,先别走,这牲口背上的东西,都是我们大当家专门送给红爷的。一共.......”抬起头,他看了一眼周黑碳的脸色,然后继续补充,“一共五十条步枪,两万发子弹,还有一百只冻羊,六十袋玉米面儿,棉被七十......”

    “行了,别给我丢人了!”周黑碳装模做样地瞪了他一眼,大声打断,“待会重新统计一遍,把路上的损耗扣出去,重新补个礼单子给红爷。这么点小事儿都得我亲自操心,真是洋气了你们这群兔崽子!”

    “哎!”李老九又答应了一声,撅着屁股去清点礼物了。仿佛这才是他们此番前来的真正本意,原先的计划,纯属参谋长吴天赐一个人的白日梦,压根儿没人赞同过。

    周黑碳的参谋长吴天赐在旁边看到了,心疼得肚皮只抽搐。马背上的礼物的确是给游击队预备的不假,可那是红胡子答应接受独立营的整编后,才能给与的甜头。如今看周黑碳的意思,根本不打算提这个茬了。这批自己花了好大力气才协调来的物资和军火,岂不是白白给游击队雪中送了炭么?

    “做善事也没这种做法!”一时间,吴天赐简直恨不能跳起来揪住周黑碳的脖子质问一番,“既狠不下心来,又厚不起脸皮,你这些年到底怎么在草原上活下来的!”然而想到自己初来乍到,在独立营中的脚跟尚未安稳,又不得不将心中的火气强压下去,堆起笑容,主动替周黑碳补充,“我们周营长听说你这老这里遭了难,便念念不忘要施以援手。这不,刚才通过特别渠道弄来的补给,就第一个给游击队送了过来!要说啊......”

    “这位是......?”红胡子目光迅速被这个明显不是草原人模样的军官吸引,笑呵呵地伸出手,同时向周黑碳询问。

    “我的参谋长!姓吴,黄埔军校的高才生!独立营的军队整训工作,全亏了他!”周黑碳回头扫了吴天赐一眼,不得不硬着头皮替双方介绍。

    “失敬,失敬!”红胡子脸上的笑容愈发炽烈,像团遇到大风的野火般,熊熊燃烧。

    “久仰红爷大名,今日有缘得见,乃吴某三生之幸!”吴参谋摘下手套,将仿佛没有骨头的手指放进红胡子的大巴掌中。嘴里吹出的热气,瞬间被夜风冻成白烟!

    注1:地窝子,北方酷寒地区,民间采用的一种过冬手段。找开阔地带挖一条宽阔的深沟,然后在沟壁上开出类似于窑洞的房间,用木料或者土坯在里边做安全支撑。可以供牲口避寒,也可以供人居住。如今已经很难见到。

第一章 誓言 拢

    第一章誓言(三下)

    这两人一个热烈如火,一个阴寒如冰,一相遇,便令现场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偏偏二人表面上都显得极其自然,仿佛彼此间已经打了多年交道的老朋友般,偶尔走到一起只为了喝杯酒聊聊天气。

    周黑碳不想吴天赐自作主张给自己的独立营招惹麻烦,先张开嘴巴打了个巨大的喷嚏,然后一边用力揉着鼻子一边抱怨,“什么鬼天气啊,自打入了冬,雪就下个没完没了。这一路冷风吹得我啊,简直连脊梁骨都给吹透了!”

    “既然如此,那大伙就早点儿进去坐吧!周营长,吴参谋,里边请,里边请!”红胡子迅速接纳了周黑碳释放出来的善意,伸出手,将大伙朝营地内最大的一座毡包里招呼。

    “红爷年纪大,红爷先请!”周黑碳热情地跟红胡子客气着,侧过身体,将跃跃欲试的吴参谋挡在了自己身后。

    其他几名周黑碳麾下的心腹骨干,也早就看这位吴参谋不顺眼了,借着跟赵天龙和张松龄互相谦让的功夫,一道挤至周黑碳身侧,将吴参谋遮了个严严实实。

    吴天赐身材不算太矮,但是跟周黑碳等人比起来,却依旧有着相当大的差距。掂了两次脚尖没能露出脸来,只好悄悄皱了下眉头,跟着大伙一道走进了毡包。

    毡包是按照典型蒙古人风格搭建的,地面呈一个巨大的圆形,直径大约有十四五米。在圆形的四周,则是硬木为骨,柳条为筋,重重叠叠地编织于一起组成了支撑墙,最大纵向高度组有四米余,即便是赵天龙这种身材的人,进去之后都不会觉得压抑。毡包的顶端和支撑墙内外两侧,则都覆盖以加厚的毛毡,难得的是每一片毡子都同等大小,并且颜色非常干净,一看就是用当年的新羊毛新擀制的,绝对没经过翻新和修补。

    光是这个足以容纳百余人同时吃饭的大毡包,造价恐怕就在一千块现大洋之上!独立营的参谋长吴天赐先前虽然认定了红胡子在虚张声势,此刻偷偷观察了周边环境之后,心里也觉得有些动摇了。

    按照他以前的经验,此时的***人是最不讲究排场的,特别是八路军下属的一些地方部队,几乎把每一个铜板都花在了队伍的生存与发展上,从干部到战士个个都像是叫花子,根本没有财力营造像样的办公场所。而眼前这座干净漂亮的毡包,却与他先前认识有着天壤之别。非但一点儿也不显得简陋寒酸,甚至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显得有些过分“奢华”了。至少,目前在独立营中,尚找不出同样规模的一座办公建筑。以营长周黑炭的“抠门儿”性子,也舍不得在办公场地上投入如此大的手笔。

    “连游击队难道真的没有在上次的打击中伤筋动骨?”

    “红胡子既然这么有钱,又何必继续躲在沙漠里边当缩头乌龟?!”

    “有这么多钱的话,为何不花在补充武器弹药和重新扩建队伍上?”

    “他的粮食补给怎么解决?”

    “是谁在沙漠外偷偷给他输送生存物资?!”

    脑门儿上面顶着两个巨大的问号,参谋长吴天赐继续在毡包里东瞅西看,一双三角眼不肯放过任何能显露出游击队衰败的蛛丝马迹。只可惜,令他非常失望的是,不但毡包本身衬托出了此间主人的强大财力,连毡包里的生活物件,包括墙壁上的装饰,火炉上悬挂的纯铜水壶以及地面上的桌椅等物,都显得非常高端、大气、上档次。甚至连毡包里忙来忙去帮着客人安排餐具的勤务兵,腰间都跨着崭新的纯牛皮枪套,那质地,连他这个参谋长看到了都好生羡慕。

    正看得眼晕间,耳畔突然又听见红胡子扯着嗓子大喊道,“怎么这么暗啊,不是让你们开电灯么?负责管发电机的‘礼拜唐’呢,是不是又偷懒了!”

    “马上就开,马上就开!”毡包后头,立刻传来一串带着明显广东一带口音的回应。紧跟着,数道夺目的光芒从半空射下来,刺得大家伙直眯眼睛。周黑碳和他身边的独立营骨干们无法习惯,本能地就去抬手去挡。待把手抬到了额头前,才豁然发现,自己掌心处的几块老茧,都被来自头顶的光芒照了个清清楚楚。

    “发电机,游击队居然还有发电机!”饶是参谋长吴天赐“见多识广”,也被毡包中突然亮起来的灯光给吓了一跳。抬头细看,才发现原来是几盏日式汽车专用的车头灯,被游击队当作照明用品固定在了毡包中央半空处的某几个位置,交叉着照下来,将大伙吃饭的桌面照得比白昼时还要明亮。

    几盏车头灯对吴天赐来说,算不上是什么新鲜玩意。但难得的是,游击队居然有了自己的发电机。并且还能找到足够的汽油,来为小型发电机提供燃料。要知道,在此刻的北方几大黑市上,汽油可是属于绝对的紧俏货。非但价格被炒得高到了离谱的地步,并且还经常有价无市,花了大价钱都未必能买得到。

    接二连三的意外打击,令吴天赐的脑子很快就开始不够用了。两眼直勾勾盯着毡包壁上带有明显辽金风格几件的古代装饰品,耳朵里头轰轰乱响。直到左脚在餐桌下被人狠狠踩了几记,才疼得猛然回过神来,端着不知道什么时候递到自己手里的酒碗,满脸错愕,“啊——,怎么了!该,该谁喝了?!”

    “我说老吴啊,你这身体骨可真不行。才骑了几天马啊,就累得睁着眼睛都能睡着了?!”周黑炭脸上挂不住,赶紧开口替自家参谋长遮羞,“大伙都喝过三轮了,你还不把碗里的酒干掉!”

    “哦!失礼了,失礼了!”吴天赐赶紧把酒碗举到两条扫帚眉毛之间,讪笑着向在座所有人赔罪。“我是那,那个啥!我刚才不是故意的,是,是不小心就睡,睡过去了,该罚,该罚!”

    说着话,将碗里的酒水一饮而尽。立刻,有条**辣的火蛇从嗓子眼儿处,一直钻到了上下丹田之间。“是老白干儿,不是马**!”吴天赐在心里暗暗叫了声苦,脸上却依旧强装出几分豪迈,“好酒!痛快,这酒喝着才算痛快!”

    “来,再给吴参谋满上!”红胡子笑呵呵地点点头,命临时客串勤务兵的小游击队员们,给贵客把眼前的铜碗倒满。

    在没有现代冶炼工业的草原上,铜碗是当地人生活的重要物品,吃饭,喝茶,喝酒,往往都用同一个。大伙手中铜碗装满酒,重量绝对有三到四两。以周黑碳带来的两个连弟兄今晚每人喝掉四碗酒计算,总消耗白酒量肯定在三百斤以上。这对游击队的真实物资储备情况,绝对是个巨大的考验!

    一边捧着刚刚斟满的酒碗“鉴赏”高纯度白酒的清澈色泽,吴天赐一边在心中又打起了小算盘。从碗中的白酒到桌案上的菜肴,又从桌案上的菜肴观察到红胡子和张松龄、赵天龙等人脸上的表情,越看,越不敢再坚持自己先前的想法。

    这样一来,他在酒桌上的表现难免就些反应迟缓。但大伙念在他来到草原时间不长,需要适应当地习惯的份上,也没人愿意跟他认真计较这些小节。倒是周黑碳,心里头越来越不待见上头给自己指派的这位高参,恨不得直接用脚将这厮踢出门外去,以免这厮继续给独立营丢人现眼!

    吴天赐对周黑炭的感受浑然不觉,捧着酒碗偷偷憋了一会儿坏心眼儿,看看红胡子已经接连喝了有两斤多酒了,便站起身,主动向对方发出邀请,“来,龙爷!我敬您老一碗。总是听我们周营长说起您的英雄事迹,吴某心里头佩服得五体投地。今天见到了人,真是,真乃是三生有幸。”

    说着话,也不管红胡子接不接自己的茬,直接把一碗酒闷下了肚子。

    “你才第二碗,红爷都喝了五碗了!”立刻有人看不过眼,主动替红胡子打报不平。

    “是啊,是啊!吴参谋,我们大伙让着你。你可别别总想着捡便宜卖乖!”连周黑碳都不肯主动配合,居然和别人一道站在了红胡子那边。

    倒是红胡子本人,不愿意跟一个后生晚辈计较。笑呵呵捧起了酒碗,端在半空中,对吴天赐说道,“既然吴参谋如此有心,我怎么着也不能不给面子!这样吧,刚才那碗不算,这一碗,咱们两个碰了!”

    早有勤务兵过来,将参谋吴天赐喝空的酒碗斟得满满当当。吴天赐有意借着喝酒套问游击队的虚实,便硬着头皮将酒碗端起来,跟红胡子的酒碗轻轻碰了碰,大声说道:“您老是前辈,您老说得算。来,干掉!”

    嘴里喊得虽然声音响亮,真的把第三碗酒水灌到了嗓子眼儿处,却呛得他几乎流出了眼泪来。一斤老白干,六十多度,也就是三百克纯酒精!以前在中央军熬资历时,他几曾遭过如此大罪?被酒精烧得肚子发热,脑袋发懵,胆气一壮,就把憋在心中多时的话直接问了出来,“我,我在来这边的路上,听,听我们家周营长说,您,您在喇嘛沟的老营,被,被日本人赏给黄,黄胡子了!您,您老既然实力尚在,怎么,怎么能咽下这口气去?!怎么,怎么不早点出去赶,赶走了他?!”

    这已经不是借酒遮脸了,简直就是**裸地挑衅。霎那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他所吸引,整个毡包内,只剩下了发电机的工作时的噪音,“嗡嗡,嗡嗡,嗡嗡嗡”,比几十万只苍蝇还要招人心烦!。

第一章 誓言

    第一章誓言(四上)

    周黑炭即便再投鼠忌器,此刻也忍无可忍了.抢在所有人开口之前,“腾”地一下站起身,指着自家参谋长的鼻子大声喝斥,“姓吴的,你他妈的少说两句会死啊?!游击队什么时候收拾黄胡子是人家自己的事情,还用得着你来操心?!”

    “喝,喝多了!今天,今天真的喝多了!”没想到周黑碳会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儿教训自己,参谋长吴天赐愣了愣,有股委屈立刻涌上了心头。

    不遗余力限制八路军的发展,是当局下达最新指示。傅作义将军因为执行不利,已经受到了中央和他的老上司阎副司令长官的联手打压。你个刚刚接受改编的独立营,到这个时候还不顺应潮流,不是等着找倒霉么?吴某人堂堂黄埔军校毕业的高才生,岂能因为你的优柔寡断误了前程!

    “赶紧给红爷赔罪,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见吴天赐脸色涨得紫红,周黑碳也不敢过分羞辱他,将声音放缓了几分,继续命令。

    毕竟独立营最近一年多来,粮草军械全依赖于吴天赐从上头协调,万一断了这条路,周黑炭这个营长日子也不好过。

    谁料他投鼠忌器,吴天赐反倒变得有恃无恐,把心一横,举起一碗白酒大声说道,“我这个人,喝多了就喜欢说大实话。红,红爷不要见怪,不要见怪!日本人把您的老营赏给了黄胡子,就是为了打您老的脸啊!若是连老营都收复不了,怎么,怎么证明您老的实力啊?!”

    “吴天赐!”猝不及防,周黑炭又被自己人甩了一记耳光,两只眼睛几乎冒出火来。

    “周营长,我,我这可也是为了红爷着想。咱们反正这次已经出来了,顺路把事情替游击队做了,.岂不是一举两得?!红爷,您老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吴天赐毫不畏惧地看着他,继续煽风点火。

    他们两个自己吵得热闹,红胡子却一点儿也不为之所动。像看热闹般笑着摇摇头,淡然回应,“多谢吴参谋厚爱!不过游击队暂时还不需要人帮忙!黄胡子喜欢我们游击队的老营,就让他先占着吧!想收回来时,我自己会派人将它拿回来!”

    “可您一天不拿回来,外人眼里,就等同于游击队被人打残废了!时间越久,越令周围的百姓们寒心。”吴天赐碰了个软钉子,却依旧不愿收敛,继续追着红胡子的话头胡搅蛮缠,“如果需要我们独立营出马的话,您老尽管言语一声。我周营长行事向来是义字为先....”

    “姓吴的,你是存心跟我对着干不是?!”周黑碳被气得脸色发紫,咆哮着打断。绿林道上,最忌讳的就是一座山头上出现两个说话算数的人。万一有了这种苗头,必须下辣手将其扼杀在萌芽状态。否则,大当家早晚会死于非命。就如当年水泊梁山的天王晁盖,若非不小心被宋江和吴用等人联手给架了空,也不至于使出分兵去打曾头市的昏招。最后稀里糊涂的就死在了史文恭手里,偌大的家业转眼就归了别人。

    想到放任吴天赐继续特立独行的后果,他心里也突然发起了狠。好吧,你不是想逼着我跟游击队翻脸么,我偏不!将头突然向红胡子一转,双手抱拳,“红爷,黑子我驭下无方,给您添麻烦了!您老别生气,我不是看轻游击队的实力,而是纯粹地想向您老谢罪。收复喇嘛沟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我不要你派一兵一卒,事后也绝不要游击队任何回报!如果说了话不算数,就让长生天把我周黑子用炸雷轰成碎片!!”

    说罢,再也不看愣在一旁的参谋长吴天赐。抓起面前的酒坛子,嘴对着嘴往喉咙里头狂灌。

    这可是六十多度的老白干,不是草原上常见的马**酒。真的一整坛子灌下肚子里去,铁打的汉子也得醉死!坐在周黑碳旁边负责帮红胡子招呼客人的赵天龙见状,赶紧双手抱住坛子下半部分,用力将其往回抢,“黑子,你这是干什么?!咱们兄弟之间,何必为了一个外人弄到如此份上?!”

    “是啊,大当家,吴参谋喝多了,嘴巴上没把门的,您别跟他一般见识!”李老九等独立营的骨干也站起来,大声苦劝。

    再看始作俑者吴天赐,此刻却像真的喝醉了一般,把头趴在桌子上。嗓子眼里哼哼唧唧,用谁也听不明白的词汇嘟囔个不停,“好酒,仗义....,收拾.....,收拾.......”

    嘴巴在快速地嘟囔,他的耳朵也没闲着。竖起来歪向红胡子那边,想听对方如何被自己逼得方寸大乱。只可惜这个愿望距离现实太远了些,红胡子从一开始起根本就没把他这些的鬼花招当作一回事。轻轻拍了拍桌子,不疾不徐地道:“我说黑子,你好歹也给大伙留点儿是不是!这种高度老白干,只有开了集才有商贩从口里往这边运。眼下大雪封路,你带头把酒给我喝光了,让我老人家以后自己犯了馋虫时,找谁去买去?!”

    一句玩笑话,总算把周黑碳从里外不是人的尴尬境界解脱了出来。先松开手,乖乖让赵天龙把酒坛子从自己嘴巴夺走,然后喘着粗气回应,“既然红爷发话了,这酒,就等我把喇嘛沟后拿下来再喝也行!反正是顺路,我明天一早就带领队伍出发去打黄胡子,不把喇嘛沟给游击队抢回来,绝不罢休!!”

    “对,吴参谋刚才说得虽然都是醉话。但我们独立营却不能当他放了屁!明天就兵发喇嘛沟,把黄胡子的头砍下来给红爷您下酒!”独立营的骨干军官们也怀着各种目的站起来,扯着嗓子在周黑碳身后附和。

    “诸位的好意,游击队记下了!”一片乱纷纷的醉话当中,红胡子的声音显得格外沉静。听在参谋长吴天赐耳朵里,字字都如同响雷,“但是对付黄胡子这种宵小之徒,还犯不着劳动独立营出马。胖子,老赵,你们两个明天各带一个中队到喇嘛沟走一趟,替我把老营清理出来,大伙也好回山上过年!”

    “是!”张松龄和赵天龙双双站起身,向红胡子敬以军礼。

    周黑炭见到此景,刚刚恢复了正常的黑脸,瞬间又变成了茄子色。拱起双手,大声抗议,“红爷,您这样做就是看不起黑子了!事情是我手下的人挑起来的,自然由我这个当营长的负责替他擦屁股。您派龙哥和胖子.......”

    “你先别忙着争竟!”红胡子笑着冲周黑碳摆摆手,示意对方稍安勿躁,“即便今天没你的参谋长提起这事,我也不会留着黄胡子在我的老营里继续瞎折腾了。只不过没跟你取得联系之前,心里头多少对日本人的反应有些忌惮罢了。如今你周黑炭亲自找上门来说明情况了,这点最后的忌惮也就烟消云散了。所以干脆早点把事情办了,也省得时间拖得太久,又生出什么没必要的是非来!”

    一番话说得有情有理,严丝合缝。既给周黑碳留了面子,又婉拒了对方代为捉刀的要求。后者听在耳朵里,舒服于心中。想了想,终于轻轻点头,“那我,我带着独立营的弟兄跟龙哥他们一道去,咱们两家联起手来,像去年收拾白胡子那样,彻底解决了黄胡子这个祸害!”

    “就那么一头臭鱼烂虾,咱们两家联手,就太给他面子了!万一被他逃走,到日本鬼子那边,反而能要上更大的价钱!”红胡子摇摇头,再次婉拒了周黑碳的善意。

    不待对方反对,他又迅速补充,“这样吧,你带着独立营跟在后边掠阵。距离喇嘛沟稍微远一点儿,省得把黄胡子给吓跑了。这样,万一胖子他们需要帮忙,你再带着麾下弟兄们直接压上去也不算晚!”

    “那.....”周黑炭还想再争一争,却被赵天龙用眼神给瞪了回来。“怎么,黑子,瞧不起我跟胖子是不?不服咱们现在就出去玩几手,马上步下,长枪短枪,哥哥我随便你挑!”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周黑碳才不跟赵天龙比枪法和武艺呢!他现在是正规军的营长了,不是什么江湖豪客,要随时维护自己的光辉形象。更关键一点是,以前跟赵天龙较量中,他就根本没占到过上风。如今又在对方的主场上,实在没必要硬起头皮找虐。

    既然周黑碳松了口,剩下的事情就容易解决了。大伙在红胡子的招呼下重新落座,一边慢慢喝着酒,一边将明天出兵时细节给敲定了下来。再也没人多看装醉假寐的吴天赐一眼,仿佛他这个上头钦点的参谋长是纸糊的牌位一般。

    吴天赐试探游击队根底的目的已经基本达到了,也乐得不再给自己找麻烦。趴在桌子上,一边听着红胡子和周黑碳等人的对话,一边偷偷地撇嘴冷笑,“哼,什么成名多年的老八路,还不一样着了吴某人的道?!那黄胡子手里有日本人给的重机枪和小钢炮,又占着地利之便。凭着两个中队就想把喇嘛沟拿下来,你当你手下都是小日本儿的关东军呢?!哼,不过这样也好,省了吴某人的事儿!等你这两个中队拼得血本无归时,老子再找机会提收编的茬,看看他周黑炭还能不能把持得住!”

第一章 誓言 拢

    第一章誓言(四下)

    苦心积虑设计的阴谋终于得逞了,吴天赐得意之余,全身上下的神经都松懈了下来。听着,听着,就迷迷糊糊的进入了梦想。连最后酒宴什么时候结束,是谁把自己抗进了游击队用来招待贵客的毡包的,都不清楚。隐约只记得在后半夜,好像有人把自己的贴身警卫员小孙和勤务兵小王都叫了出去,然后又有人进来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壶据说是可以解酒的热奶茶。等到真正清醒过来时,却已经坐在了一个带着棚子的马车上。寒风从车门缝隙吹进来,冻得两只鼻子眼儿里一片冰凉。

    “小孙,咱们这是要去哪?”吴天赐猛一个翻身坐起来,习惯性地向自己的贴身警卫员询问。这个警卫员是他从原先的老部队带过来的,忠诚度非常可靠。吴天赐只要外出,一定会带上他,从不肯让此人与自己之间的距离超过十步。

    但是今天,向来认真负责的心腹卫士小孙却不知道跑哪里去了,马车里只有勤务兵小王。殷勤地从安置在马车中的铜火盆儿旁解下块热乎毛巾,一边替他擦脸,一边小心翼翼地回应道:“孙哥刚才被营长叫去问话了,这会儿还没回来。咱们现在要去喇嘛沟,今天早晨出发时,营长见您睡得熟,就直接让人把您抬进了马车里头!”

    “喇嘛沟?红胡子不是不需要咱们帮忙么?怎么咱们还要上赶着去惹讨人嫌?!”吴天赐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紧皱着眉头追问。昨天晚上为了逼红胡子上套,酒喝得远远超过了他自己所能承受的最大极限,故而此刻脑袋瓜子疼得像被斧子劈了般,稍微一动,就有裂成两瓣的趋势!

    “红爷的说过不准咱们帮忙,可营长说要跟着过去看游击队怎么收拾黄胡子的!所以今天早晨游击队出发时,咱们也跟着拔营了。”勤务兵小王是当地农民家的孩子,手脚非常利落,但肠子却有些直。根本没听出吴天赐话语里的抱怨之意,只管实话实说。

    “嗯———!”吴天赐觉得胸口好生憋闷,把额头上的毛巾连同小王抓毛巾的手用力推到一边,不高兴地呵斥:“行了,别擦了,毛巾早就凉得像冰坨子一般了!”

    “凉了?!”小王把毛巾拿回来在自己脸上贴了贴,迟疑着回应,“没有啊?我刚刚在火盆儿旁拿过来的!不过您是南方人,可能感觉跟我们不太一样。没事儿,我再帮您烤烤。等把手也擦干净了,就给您弄早餐!”

    “行了,行了!”吴天赐无可奈何的摇头,“把毛巾给我吧,我自己对付着再把手擦擦就行了!早餐吃什么?一大早就爬起来行军,炊事员有时间弄饭么?”

    “没有,但咱们营长想了个好办法!”勤务兵小王把毛巾递还给吴天赐,转过身,从铁筷子在铜火盆里搅了搅,从火盆底部厚厚的炭灰下,夹出一个烤得金黄金黄的大土豆。放在膝盖上用手拍了拍皮上的灰,然后献宝般将其捧给吴天赐,“山药蛋!香着呢!是昨天半夜从游击队的菜窖里拿出来的,一点儿都没冻坏。”

    “你就给我吃这个?”吴天赐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恨不能立刻拿脚直接将小王踢到车下去。“没别的了?别人呢,别人吃什么?”

    勤务员小王咽了口吐沫,老老实实地回答,“没了!这个,这个也是专门给您,还有昨天喝酒过量的弟兄们专供的。其他的弟兄,每人发了两块奶豆腐,一边骑着马赶路,一边嚼就行了。”

    闻听此言,吴天赐愈发感觉眼前暗无天日。丢下毛巾,大声抱怨:“胡闹,周营长怎么能这么对待弟兄们!他们马上要上战场跟敌人拼命啊,两块奶豆腐,用两块奶豆腐当早餐,怎么可能保证体力?不行,我现在就去找他。让他把队伍停下来生火做饭!”

    说着话,他伸手就要去拉车门。却被没眼色的勤务兵小王用胸口把手给挡了回来,“营长不在外边!我是说,营长没跟咱们走一起。咱们的马车走得太慢,被留作后队了。营长他们早就不知道跑出多远了!眼下外边的风刮得跟小刀子似的,您刚醒了就出去,非冻块了不可!”

    “后队?!”吴天赐愣了愣,手停在了半空中。他倒不相信自己的身体会像小王说得那样差,风一吹就感冒。他是奇怪周黑碳把队伍分成了后队和前军两大块,居然没跟自己商量一声。这可是自打今年就职以来,从没有出现过的怪现象。不由得人不提高警惕!

    “是啊,后队!”勤务兵小王脑子里根本没有吴天赐那么多弯弯绕,见对方满脸迷惑,便微笑着解释道,“咱们自己这回没带马车,是红胡子怕打仗时出现彩号,才特地找了五辆有棚子的马车让咱们帮忙带上!营长嫌马车走得慢,就把昨天晚上喝酒过量导致今天早上还骑不了马的,还有身体条件比较差的,都留作后队了。他们是六、七个人挤一辆马车,您是参谋长,所以这辆马车上归您专用,我留在车上伺候您!”

    “后队?我在后队!周营长,周营长自己带人先走了。把我,把我留在了后队的马车里头?!”吴天赐只觉得耳畔惊雷滚滚,根本没听清勤务兵小王在说什么。周黑炭把部队调走了,只给他留了几个老弱病残。包括他的贴身警卫员,也被周黑炭找借口调到了别处。周黑碳到底想干什么?他到底在防备什么?吴某人这一年来做的事情,哪点儿对不起他姓周的?!让他突然下如此重手?!

    “您不用担心弟兄们!”老实孩子小王根本不懂得察言观色,兀自对着吴天赐喋喋不休,“大伙吃奶豆腐早就吃习惯了,那东西又解饿又有嚼头,吃上一块能顶大半天的劲儿。在您没来咱们独立营之前,几乎每次来不及准备饭菜的时候,大伙都是嚼两块奶豆腐顶着!”

    “行了,我知道了!”吴天赐恶狠狠地瞪了小王一眼,不耐烦地打断。“吃,你就知道个吃!除了奶豆腐,你还能知道个什么?!”

    勤务兵小王被骂得晕头转向,红着眼圈,缩进了马车的角落里。原本能躺下四个成年人的车厢内,立刻显得有些空荡了起来。吴天赐孤零零地坐在马车中央的碳盆旁,两只通红的眼睛瞪着同样发红的木炭火,雕像般一动不动。

    周黑碳在变着法子敲打他,这点吴天赐几乎可以肯定。自己昨天晚上的擅作主张行为,超出了周黑炭的容忍底限,所以他要以这种方式来重申营长的权威!真是他妈的可笑,他也不照照镜子,自己算个什么东西?!要文凭没文凭,要实力没实力,要靠山没靠山,就仗着国民政府眼下没余力顾及草原这边,不得不拉他进来当个楔子使,他就真以为自己成了香饽饽了!狗屁,像这种由地方军头招安进来的独立营,连旁系中的旁系都算不上,不知道哪天连队伍带番号就划归了别人,还他妈的蹲在井里做美梦呢!真是一头不知道死活的癞蛤蟆!

    想起自己在这一年当中在独立营发展建设上付出的辛苦,吴天赐心里头更加愤怒和委屈。别的参谋长派到部队中,都会被当爷爷供起来。他这个参谋长可好,被大字都不识几个的周黑碳天天当作驴子使唤,还动不动就不给好脸色。都下到部队快一年了,能指挥动的人,除了自己的警卫员之外,全部加起来一只巴掌都能数清楚,并且级别最高止步于排长一级。这哪里是参谋长,这分明是营长大人的书童,还是从小买下来的,一辈子不发工钱的那种!

    越想越生气,越想越伤心,吴天赐恨不得立刻跳下马车,挂冠而去,从此不再受这窝囊气。然而胳膊举了又举,他却最终没有舍得去拉车门。最后无可奈何地发出一声长叹,指了指已经被风吹冷了的烤土豆,低声命令:“把它给我再热一下吧,我饿了!”

    “哎!”勤务员小王如蒙大赦般手脚并用爬上前,用火筷子夹起土豆,再次放到碳火上烘。不一会儿,便有股甜甜的香味儿飘满了整个马车,引诱得吴天赐肚子里的肠子来回翻动,咕咕作响。

    “给您!”小王听到了吴天赐肚子里的动静,赶紧把已经烤热的部分掰下来,双手捧给了参谋长大人。此刻的吴天赐也顾不上嫌弃烤土豆粗劣了,一把抢过去,三下两下全塞进了嘴里。

    他光想着解决肚子里头的抗议声,却忘记了淀粉类食物遭遇口水后的膨胀问题。被土豆泥卡在了喉咙处,噎得白眼直翻。多亏了小王手快,赶紧端了一碗冷水给灌进了嘴里。才勉强没被噎死。一边捶打着自己的胸口,一边喘着粗气呻吟道:“可,可憋死我了。这什么东西,看来都不能吃得太心急了啊!我说小王啊,咱们出发时,红胡子出来送了么?他身边还剩下多少人啊?!”

第一章 誓言

    第一章誓言(五上)

    “红胡子?他出来送人?他老人家跟咱们营长一起出发的啊!”勤务兵小王不明白吴天赐的意思,瞪圆了一双茫然的大眼睛,低声回应。

    车厢中的炭炉有点小,里边的木炭发着幽幽蓝光,努力向外输送着热量,却抵挡不住从车厢缝隙处钻进来的寒风。整个车厢内的温度越来越低,越来越低,连刚刚烤热的土豆也被迅速吹冷了下来,再也冒不出任何蒸汽。

    “红胡子,他跟周营长在一起?!你看清楚了?!他怎么会跟周营长在一起!”吴天赐却顾不上再吃烤土豆,双手按在身前,呼吸急促得像二十几个风箱在同时拉,装在肚子里的花花肠子,也开始“稀里哗啦”地狂狂转个不停。

    “当然,出发前,他老人家还专程到马车里看望过您呢!不过那时您睡得正香,根本没有感觉!”勤务兵小王瞅了疯疯癫癫的吴天赐一眼,脸上的表情愈发迷惑,“他原本想让咱们营长跟他一道留在在绿洲里龙爷的等消息,可咱们营长非要去替龙爷掠阵。然后两人不知道怎么着,干脆就一起走了!”

    “那,那他,他身边带了多少人?我是说,他身边带了多少警卫!”吴天赐惊喜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手在火盆的支架上慢慢撑直,全身的肌肉紧绷,就像一头随时会跳起来择人而噬的疯狗。

    “也就是五六个人吧!或者七八个,我没仔细瞅!反正在咱们独立营里,他还用带几个警卫不都一个样?!咱们营长是个有头脸的人,怎么也不能让坏蛋算计了他老人家去!”小王被吴天赐脸上的狰狞表情吓得心里直哆嗦,将身体向后挪了挪,尽量与疯子拉开距离。

    “那营地里呢?我是说游击队现在的营地,还有人留守么?咱们这几辆马车上呢,到底有多少人?能凑够一个排么?”吴天赐压根儿不体谅别人的感受,脊背拱起,手指关节处隐隐发白。天赐良机,这简直是天赐良机!游击队的主力去跟黄胡子拼命了,红胡子本人也远离了他们的临时营地。如果现在有一支队伍突然掉头杀向昨晚大伙被当做贵客招待的那片绿洲,很可能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游击队的临时老巢连根拔起。而失去存放在绿洲中的粮草弹药,游击队就彻底成了无本之木,无根之萍。在这冷得能让狗熊呲牙的天气里,如果他们还是顽固地不肯接受独立营的整编,等待他们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俗话说相由心生,他心里对游击队起了歹念,脸上自然会有所表现。况且他虽然号称是黄埔军校毕业的高材生,实际上却是速成班都没读完就托关系进了军队谋出身的早产儿,加上进入军队后又一直从事的是文职,从没在枪林弹雨中打过滚儿,因此根本做不到得失不惊于心,喜怒不形于色。

    恶意已经表露到了如此明显的地步,勤务兵小王即便再没心机,也清晰地感觉到了里边杀气。被吓得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手扶着车厢板拼命把身体往角落里缩。一边躲避着吴天赐刀子一样的目光,一边带着哭腔回应,“我不知道,您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外边弟兄们也不会听您的!”

    “你怎么知道他们不会听我的!”吴天赐“蹭!”地一下跳了起来,试图去抓小王的脖领子。头却不小心撞到了车厢顶部的横梁上,又是“咚”地一声,被撞得眼前金星乱冒。

    “哎呀!”他捂着脑袋以更快速度蹲了下去,鼻涕眼泪同时往外淌。“你个小兔崽子,让你做点儿事情你就躲,还企图谋害上司。看等一会儿队伍停下来,我让人怎么揭你的皮!”

    “我,我是负责伺候你吃饭睡觉的,不是负责帮你干坏事的!”俗话说,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勤务兵小王被他欺负得退无可退,眼睛一下子就红了起来,“你昨天晚上刚吃完人家红胡子的烤羊腿儿,今天就想去掏人家老营。弟兄们但凡还有一点儿良心,也不会跟你去!”

    “我呸!”吴天赐被小王的幼稚言语给气乐了,捂着脑袋蹲在车厢中大吐口水,“良心,你们从前不是马贼么,怎么当马贼的也讲起良心来了?”

    “我们以前是马贼不假,但是那是被生活逼得没办法。现在是政府军,不能连马贼都不如!”勤务兵小王急得都哭了起来,一边用手抹泪,一边大声反驳。

    被指派给吴天赐当勤务兵,本来已经让他觉得很憋屈了。更憋屈的是,这个看上去文绉绉的长官做事根本不靠谱。自打来到独立营之后,整天就忽悠着大伙和红胡子划清界限,根本没心思去打日本鬼子。现在好了,此人居然还想趁着人家游击队主力跟黄胡子拼命的时候,带着人马去抄人家的后路。这是人干的事情么?独立营真的要是这么做了,以后还怎么在草原上立足?!不但周大当家会被父老乡亲从背后戳脊梁骨,就是他们这些当小兵的,今后出门的时候也再抬不起头来!

    “吆喝,你的嘴巴还挺会说的!”吴天赐诧异地看了小王一眼,捂着被撞青的脑袋慢慢往车门附近挪动,“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机灵过?是故意跟我装傻呢吧?!红胡子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处处替他说话?!”

    “不是我变机灵了,是你自己变蠢了!”已经把吴天赐得罪到了如此地步,勤务兵小王索性也豁出去了,抹了把鼻涕眼泪,继续大声驳斥,“是你被猪油蒙了心,尽想干些缺德事情,所以眼睛窝子才越来越浅。你以为就你自己能看出这时候红胡子的营地空虚了么?咱们大当家就看不到?九爷和十一爷他们就看不到?!都在江湖上混这么多年了,哪个比你姓吴的傻多少啊?!人家之所以不肯趁这个机会向红胡子下黑手,就是明白这种没良心的事情做不得。做了,以后独立营的名声就臭大街了,从此好人再也不敢来了。留下的全是有奶就是娘的孬种王八蛋!”

    “你说什么?”吴天赐的手本来已经握住了铜制的车门把手,听到小王的最后几句话,却犹豫着停了下来,“你再说一遍,谁是好人,谁是孬种王八蛋?”

    “打鬼子的是好人,帮着小鬼子打好人的,肯定是孬种王八蛋。你可以不让我说,你可以枪毙我。但你枪毙不了这天下所有人!”小王抬起头,咬牙切齿地瞪着他,身体因为害怕而哆嗦个不停。右手则因为习惯而不自觉地往腰间枪柄上摸。

    “你要干什么?!”吴天赐吓了一大跳,赶紧把身体往车厢板上贴,右手迅速去腰间掏枪。手指落处,却是空荡荡什么都没掏到。在他昨夜醉的不省人事时,手枪和腰带早就小王帮忙给收拾起来,挂在车厢另外一侧的钉子上了。距离他现在的位置足足有四、五尺多远,不移动身体根本不可能够得到。

    而移动身体去够,则等于给了勤务兵小王朝自己背后瞄准的机会。刹那间,吴天赐额头上冷汗滚滚,连游击队的主意也顾不上打了,“你想干什么?你要以下犯上么?按照军法,按照绿林规矩,被抓到后会千刀万剐,连家人都会受你的拖累。”

    “我没有,呜呜!”小王赶紧将右手从枪柄处挪开,一边哭,一边大声自辩,“我没有想拿枪打你,是你自己瞎想的!我被安排给你当勤务兵,当然要听你的话。可你老逼着我做坏事情,呜呜,大当家知道后,肯定,呜呜,肯定不会放过咱们。即便大当家不敢杀你,入云龙,入云龙和张胖子,也不会放过咱们两个!”

    “冷静,你冷静,千万冷静!”吴天赐将手放在身体前,慢慢下压,唯恐一不小心刺激自己的勤务兵,还得对方再把手掌压到枪柄上,“你听我说,我做的不是坏事!游击队,游击队以前是叛匪你知道么?他们趁着抗日的机会,偷偷发展壮大,早晚会有一天,将成为国民政府的致命威胁!”

    “我不听,不听!”小王挥舞着胳膊,一边哭,一边反驳,“游击队都是好人,我们大当家也是好人。好人不打好人!只有坏蛋,才老撺掇着好人去打好人!”

    “他们是好人不假,但好人和好人有时候却也会打仗!”吴天赐想了想,尽量把语气放得更加舒缓。对方手离开了枪柄,但他自己手中却还是没有武器。所以,必须先取得自保能力,然后才有机会进一步考虑其他,“三国演义,你看过没有?刘备是好人吧?孙权也不是坏人吧。可刘备和孙权,最后还是打了起来!”

    “那是因为吕蒙偷袭了关羽在先!”小王毕竟还没成年,注意力很快就被吴天赐调进了故事当中。

    “可刘备也没还孙权的荆州啊。那可是他说好了从孙权手里借的,取了西川就归还给人家!”吴天赐继续把小吴的注意力往三国故事里头引,同时慢慢挪动身体,去抹车厢另外一侧挂着的皮带和手枪。

    “那,那诸葛亮也借,借了东风给孙权!”年青幼稚的小王果然上当,皱着眉头努力回忆评书中关于三国演义的内容,喃喃地替自己心目中的好人刘备辩解。

    三国演义的故事,在民间深入人心。非但说书先生会以此谋生,村子里的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也会通过演义中的故事,像后生晚辈们灌输做人的道理。所以小王对其中的每个段子几乎都耳熟能详,甚至能发挥一下,说出自己的看法。

    他这里光顾着跟吴天赐讨论古人,却没想到对方心思全放在车厢另外一侧的手枪上。后者先是一寸一寸偷偷挪动,后来发现小王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吸引开,便开始慢慢加快挪动速度,慢慢接近挂手枪的车厢壁。

    “可鲁肃也帮诸葛亮修了祭坛!”吴天赐小腿蓄力,身体和手掌慢慢抬高。近了,近了,只要把枪摸在手,就不怕对付不了一个毛孩子了。然后以这个毛孩子的脑袋吓唬外边那些小兵,逼着他们服从自己的命令。眼看着他的阴谋就要得逞,却不料小王突然一拍车厢,大声喊道,“所以才让曹操占了便宜,最后蜀国和吴国都被人家给灭了,谁也没捞到好处!还有,还有那个吕蒙,也被关羽的鬼魂给追死了!”

    “呸,呸,你这个小乌鸦!就不想让我落个好!”吴天赐吓了一哆嗦,差点没又撞到车厢顶梁。迅速将枪抓在掌心,大拇指挑动保险,把子弹推入枪膛。他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瞄向勤务兵小王,准备给对方致命一击。

    勤务兵小王浑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鬼门关前,兀自激动得大声嚷嚷,“我不是不想让你好,我是真心为了你。那赵天龙和张胖子两个,都是百发百中的神枪手。如果得罪了他们,即便您上头有人护着,也难逃被他们俩打冷枪!”

    “那我岂不是成了吕蒙第二?!”最后一句话才真正说到了要害处,吴天赐原本狂热的大脑瞬间开始发凉。扭头又看了勤务兵小王那单纯的面孔,他略作犹豫,慢慢又把保险用右手大拇指推回了原处,“他们两个为什么要杀我?如果游击队合并入独立营中,对他们两个只有好处,没任何坏处!”

    “张胖子原来就是政府军的人,龙爷也只服红胡子一个。您即便吞并了游击队,他们两个也不可能留下!”小王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从鬼门前前打了个圈儿,听吴天赐说话的语气开始变软,便非常认真地帮他分析形势。“如果留不下他们俩,您吞并了游击队,只相当于得到了一批老兵。而同时跟他们俩成了仇家,随时都可能被他们干掉!”

    “如果我逼着他们留下呢?!或者......”吴天赐把手枪插回枪套里,和皮带一同系到腰间。

    “我们大当家不会同意您!”勤务兵小王想了想,最后决定实话实说,“大当家跟龙哥是过命的交情,以前龙哥一个人的时候,他都从没逼过龙哥入伙。至于张胖子,人家从前是中校军衔,比你还高。真的留下了,要么当营长,要么改天就打报告调走。”

    “这......?”当头脑渐渐冷下来之后,吴天赐才终于发现自己先前的计划存在多大的漏洞。第三次上上下下打量勤务兵小王,再也不敢过分小瞧了年青人。

    慢慢将身体在火盆旁重新坐稳,换了更缓和的语气,他用咨询的口吻像小王提问,“照你这么说,他的那个中校军衔是还真的l?那他怎么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非跑到草原上来?居然还跑去给游击队打下手?”

    见吴天赐好像暂时把坏心思收起来了,小王心中暗喜,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对方的问题,“张胖子为什么来草原上,我也不知道。但他的中校军衔肯定是真的。以前咱们这边还有个军统局的彭站长,也一直抱怨张胖子不知道好歹,放着堂堂正规军的中校不干,跑到游击队去当什么中队长。”

    “噢!”吴天赐轻声沉吟。军统局的彭学文站长他是听说过,虽然既跟他不是同一个部门,又不是他的顶头上司,可级别却比他高了不止一点半点。另外,后者的靠山也非常硬,远非他背后那个靠钱砸出来的关系能比。

    “不过我听人说......”小王抬起眼皮,悄悄地观察了一下吴天赐的脸色,继续给对方敲警钟,“我听人说,黑石寨的前任县长朱二,就是在口里那边什么地方得罪了张胖子,所以才花钱疏通关系,躲到了咱们偏僻地方。谁料到张胖子却前后脚追了过来,隔着两百多米远,“呯”地一枪打爆了他的脑袋瓜子!”

    “嗯!”吴天赐猛地打了个冷战,脖子不知不觉地往领口中缩了好一大截。两百米远一枪爆头,这也算得上是狙击手水准了吧。即便扣掉小王话里的水分,那一百二三十米也是有的。隔着一百二三十米远,谁能防得住别人的冷枪?!即便是蒋总统出行,也不能把街道两旁的百姓却给隔离起来,不准他们夹道欢迎吧?!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悄悄擦了下自己的额头。心中再也兴不起打游击队临时营地的主意了。不合算,里里外外都不合算!即便成功了,也是便宜了没良心的周黑碳!他自己则少不得要做那个吕蒙。要么是死于孙权的毒酒,要么是死于某个“关羽”之手。反正没落到善终!

    “呼!”车厢外,一直扬鞭赶车的李老九,也悄悄擦了一把自己的额头,同时用力吐出了一口浊气,缓缓地把按在腰间的左手,从枪套上挪开。被寒风冻得发紫的脸肿肿的,看不出半点杀机!

第一章 誓言 拢

    第一章誓言(五下)

    参谋长吴天赐之所以教唆独立营去吞并游击队,是为了给他自己积攒日后高升的资本,而不是真的跟八路军有什么化解不开的血海深仇。故而当他发觉这样做可能得不偿失,甚至弄不好还会搭上自家小命时,心中的所有激情立刻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则是,谨慎、谨慎再谨慎。

    将自家防身用的马牌撸子连同枪套一并在腰带上挂好,伸手拿起已经被风吹冷了的大半个土豆,一边探到火盆旁重新熏烤,他一边和颜悦色地问道:“张胖子狙杀汉奸朱二的故事,以前其实我也听人说起过,只是没你今天说得这样详细。如此看来,他的枪法真是不一般的好!估计咱们营长可能都比不上他!”

    “那当然!我们大当家曾经亲口承认承认过,如果论枪法,他这辈子只服气两个人,一个是龙爷,另外一个就是张胖子!”勤务兵小王虽然不明白吴天赐说这些话的用意,却也知道对方至少今天不会再去打游击队的临时营地主意了。偷偷松了口气,强笑着点头。

    “还有这事儿?”吴天赐装作很非常惊诧的模样,眼睛瞬间瞪得老大。“我还以为咱们营长从来不会佩服别人呢?对了,你刚才还说,张胖子在两军阵前一枪蹦掉了白胡子的二当家,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你当时在场么,能不能把详细经过跟我讲讲!”

    “那是去年秋天的事情,当时我刚正给九爷做小跟班儿.......”只要不是去给游击队使坏,勤务兵小王不介意多回答参谋长的一些问题,即便这些问题明显带着套取有用情报的痕迹。“红队和咱们营长、龙哥他们几个,顾忌白胡子麾下的人多,就决定先去敌营中......”

    他的口才远远称不上便给,然而在吴天赐这头小狐狸面前,越是把话说得简单直白,反而越显得切实可信。听着,听着,吴天赐就觉得自己的脊梁骨又开始发凉,有股冷汗顺着发梢一滴一滴淌了下来,将白衬衫的领子转眼润了个湿透。

    先以强大的攻击力挫其锐气,然后又以单刀赴会的方式瓦解其军心,接着亮出毒气弹乱其方寸,最后则趁着白胡子队伍当中发生了火并,一举将这支东蒙草原上实力最强的马贼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所有计谋环环相扣,一招比一招凶狠。这哪里是张胖子的两颗子弹建立了奇功?!当时即便没有他出场,白胡子匪帮也没变不成翻身的咸鱼。差别只是覆亡的速度快慢!而红胡子、黑胡子和赵天龙等人在其中所起到的最用,其实一点儿都不比张松龄小。只是他们的表现,不像张松龄那般抢眼而已!

    在喜欢玩弄阴谋诡计者的眼睛里,阴谋诡计无时无处不在。越是对红胡子、黑胡子、赵天龙等人的过往了解得多,吴天赐越觉得心里头发虚!这哪里是一帮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土豹子啊,分明是一群已经成了精的老狼,个个都吃人不吐骨头!可笑的是,自己刚才居然还想着趁着狼王疏忽大意的时候剥它的皮换钱!亏得及时被小王给拦住了,没机会真的出去召集人手,否则,恐怕用不到张松龄和赵天龙两个追杀,自己的尸体就已经躺在草原上某个不知名的所在了吧!

    抬手在汗津津的额头上蹭了蹭,他继续跟小王套问对自己今后有用的情报,“那个,那个他们联手攻破黑石寨又是怎么一回事情。我记得黑石寨的城墙全是大块石头垒的,咱们独立营当时也没有火炮......”

    “当时是这样.......”勤务兵小王想了想,继续耐心地解答,“日本鬼子和伪军都去攻打游击队的营地了,留守在城里头的都是些老弱病残。而军统局的彭站长.......”

    二人一个有心听,一个愿意说。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当中就忘记了时间。当天中午,车队在沙漠中的一处咸水湖旁停下来打尖,。简单地用过一顿午饭之后,继续追赶大部队。傍晚时分则在靠近沙漠入口处的某片戈壁滩上扎营休息。第二天又起了大早,冒着风雪赶路,终于在下一个傍晚来临的时候,赶上了周黑碳等人的队伍。

    头顶上的乌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散去,阳光从西面的地平线上射过来,将雪后的世界照得一片嫣红姹紫,分外妖娆。

    天是蓝的,地是白的,夹在坦坦荡荡的蓝与平平整整的白之间,则是一粒粒沙硕般的人影。每个人影在这片纯净的天地之间,都显得无比的渺小。同时每个人影在这片寂寥的天地之间,又显得无比的亲切。他们是千里雪域中难得的活物,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落在这纯白的大地上,成为其他人眼里的风景。或精彩,或普通,或绚丽,或平淡,或干净,或龌龊,真真实实,无遮无挡!雪地将完完整整地留下他们走过的每一步,既不刻意修饰,也不刻意缩小。宛若冥冥中默默翻动的青史!

    吴天赐没心思欣赏这在其关内难得一见的雪域风光,刚刚在勤务兵小王的搀扶下活动开因为长时间坐车而发僵的筋骨,就三步并作两步朝独立营的指挥帐篷扑过去,喘息的声音比铁匠铺子里的风箱还急。

    “周营长,我想明白了,这件事......”没等门帘被当值的哨兵掀开,他就大声高喊,唯恐周围有人会没意识到自己的出现一般。

    “吴参谋,你这么快就赶过来了?!”周黑炭愣了愣,带着几分意外打断,“赶紧进来,赶紧进来烤烤火。我还以为你怎么着也得后半夜才能追上队伍呢,没想到你们的马车居然走得这么快!”

    “我是心急如焚呐!”吴天赐用手拍了下胸口,非常夸张的回应,“游击队的弟兄们已经跟黄胡子交上手了么?我建议,咱们独立营绝对不能袖手旁观。要全力支持游击队........”

    “坐下说,坐下说!你先把气喘均匀了,这仗啊,真正打起来还早着呢!”没想到只是两天不见,自家参谋长前后变化就偌判两人,周黑碳明显有些不适应。拉着吴天赐的胳膊,强行将其按进为军官们准备的座位,有意无意间,再度将他的话头拦腰打断为两截。

    “那,那我就放心了!”吴天赐继续拍打自己的胸口,旋即,原本不算大的眼睛就瞪成了两个灯泡,“怎么还没打起来,这里不是早就进入喇嘛沟的地界了么?黄胡子难道连外围流动哨都没派出一个来?!”

    “派了,全吓得缩回麒麟岭,也就是游击队原来的老营里头去了!”原本在黑狼帮中坐第十把交椅,现在做了独立营三连连长的杨三凯闷声闷气地回应。“连他放在外围拱卫老营的几支小部队,也一溜烟全跑回了山上。眼下除了麒麟岭之外,四周已经没有了任何敌人。就等明天一早游击队恢复了体力,强行攻山了!”

    “怎么会这样?”吴天赐事先准备好的一大套说辞全落了空,瞪着两只小眼睛,茫然地嘟囔。但是很快,他就意识到问题所在,鼻子和上嘴唇抽搐在一起,嗓子眼里一阵阵发苦。

    上当了,又上当了。自己千方百计给红胡子下套,没想到不知不觉间,又上了老狐狸的当!说是让独立营观战,不准插手游击队和黄胡子匪帮之间的争斗。这边两家私下里达成的协议,黄胡子本人可能清楚么?看到游击队和独立营一前一后向自己开了过来,以他手中刚刚恢复了不到全盛时期三成的实力,怎么可能还有勇气把兵力分散开,在野外等着给游击队和独立营的联军当开胃小菜吃?

    这就叫借势,借得不知不觉,堂堂正正,让被借的人根本说不出任何话来!终于看破了红胡子的神来之笔,吴天赐佩服得好想找地方大哭一场。老狐狸,在油锅里炸了三遍浑身上下都被油炸透了的老狐狸!你既然有这本领,干嘛不早点儿表现出来。故意装笨糊弄几个小字辈玩儿,难道非常过瘾么?!

    然而木已成舟,吴天赐想搞破坏也找不到下手机会了。况且他现在最着急的不是继续对付红胡子,而是如何才能补救自己跟周黑碳两人之间的关系。目光迅速在帐篷里扫了扫,他又看到了如老僧入定般闭目养神的红胡子,赶紧将肚子里的其他杂念暂且抛在脑后,轻轻嗓子,第三次大声提议:“营长,各位同仁,游击队的王老前辈,本人在马车上突然想通透了。这为国锄奸么,原本就不该分你的事情,我的事情,谁帮谁的忙!收拾黄胡子,是咱们大家的事情。与其让他凭险拒守,跟游击队拼得两败俱伤。不如咱们两家联袂而上,一下子就将其打懵了,避免那些没必要的损失!!”

    “这个.......”周黑碳眉头皱了皱,脸上的表情很是犹豫。在吴天赐到达之前,关于明天早上如何攻山,他已经跟红胡子达成了初步共识。如今被后来者横插一杠子,无论是出于一番好心,还是虚情假意,都有些让人心里头不舒服。

    倒是红胡子,对外边任何变化都能做到波澜不惊。慢慢地抬了下眼皮,用昏黄的目光扫了吴天赐一眼,点点头,笑着说道:“怎么,吴参谋怎么又想两家联手了。我记得前天晚上,你不是还希望我们游击队证明自己的实力么?”

    “醉话,都是醉话。我这人酒量浅,不喝正好,一喝就高。您老如果不信,尽管问问周营长,问问其他弟兄!他们都知道,我吴某人酒后的话不能算数,所以从来不跟我较真儿!”吴天赐连连摆手,一边低声替自己前倨后恭的行为辩解,一边用眼神向周黑碳求援。

    对周黑碳而言,留着这么一个活宝参谋长向上头替独立营争取粮饷补给,远比抛弃他再换另外一个人来有利。当然,前提是此人不能老想着跟自己争权,不再公开跟自己唱反调。因此,念在吴天赐今晚的特殊表现上,轻轻皱了皱眉头,笑着附和道:“是啊,红爷,他就是这么一个妄人,您老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说实话,上头派他到我们独立营来,也只是为了方便联络,并没要求他过多参与营内的各项决策!”

    “是啊,是啊!我初来乍到,对情况了解得少,原本就不该多嘴多。前天是真的喝高了,就瞎嚷嚷了几句。酒醒后一直非常后悔,所以才让马车一路不停地追了上来,就是为了弥补一下酒后所犯的过失!”明知道周黑碳在借机收自己的权,吴天赐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头吞。对此刻的他来说,有明着服软的机会,总比稀里糊涂死于非命的好。要不然哪天挨了枪籽儿,是战斗中以身殉国,还是被土匪余孽冷枪所杀,还不由周黑碳随便向上头报?!

    “我本来也没打算当真啊!”红胡子轻轻眨了眨眼睛,双目中露出几分顽皮。“当真的话,我早就跟黑子你翻脸了,又何必跟着你一起过来给弟兄们观敌掠阵?!不过.....”

    将声音慢慢拉长,他笑呵呵地继续说道:“你们也仔细看看麒麟岭的地形,就这么一条上山的道路,即便咱们两家同时全军压上,最后能排开几个人啊?结果还不是一样的么?!”

    “这个.....”周黑炭搔搔头皮,尴尬地苦笑。刚才光顾着替吴天赐擦屁股,却忘了游击队老营周围地形非常特殊这个茬。喇嘛沟从整体上而言,是个巨大的天然塌陷。但深坑内部,却又别有一番风景。其中以麒麟岭的地形最为怪异,远看平淡无奇,走到近处,才能发现这是一座拔地而起的高山。从狭窄的山道向上仰攻,无论投入多少人,都得排着队慢慢来。而防守一方只要在关键处架上两挺机枪,就足以将上山的道路封得滴水不漏。

    “咱们可以从独立营抽调精锐,跟游击队的精锐合编成一个小分队,头前替大伙开路!”好歹也是个过几天军校的人,吴天赐没有并红胡子提出的问题难住,很快,就想到了个合适的解决办法。

    “对啊,不能光让游击队自己拼命,咱们一起上,损失两家一块扛!”老十,老十一等原本黑狼帮的头目,也纷纷撸胳膊挽袖子,誓言要跟游击队有难同当。

    一片热情的请求声中,红胡子却继续笑着摇头。“不用,牛刀杀鸡。实在lang费材料。对付区区黄胡子,有赵天龙一个中队足够。我派出两个中队已经是过分抬举他。如果再把独立营的好手也抽出来,这仗啊,赢下来也没什么意思了!!诸位明天早晨只管给游击队掠阵便是!两个小时之内,我红胡子定会在山顶上摆酒重新为大伙接风!”

第一章 誓言

    第一章誓言(六上)

    说话间,红胡子身上的谦和之态尽去,重新变成了传说中那个风云叱咤的草原绿林大豪。浑身上下,从头到脚,每个毛孔,每寸肌肤都透出咄咄逼人的英气。

    独立营二连长储宝贵坐得距离红胡子最近,第一个感觉到了这种变化,愣了愣,双目不知不觉间就变成仰视。在场其他人的感触虽然不像储宝贵那样强烈,却也同样被红胡子身上散发出来的英气所迫,争论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任由红胡子把自己的想法变成了最后决议。

    当会议结束之后很久,参谋长吴天赐才从红胡子给自己的震惊中缓过神来。私下里溜进周黑碳的寝帐,带着几分讨好的口吻跟后者商量道:“两个小时,就凭他手中那六十来号弟兄?!营长,你觉得红胡子今天晚上说的话靠谱么?他不会就为了争一口气,把最后的老本儿也全拼光了吧!”

    “那岂不是更遂了你的意?”周黑炭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没好气的反问,“我说老吴啊!你这人有点儿准脾气行不行啊。前两天还巴不得将游击队连根儿给拔了呢,现在怎么又替人家担起心来了?!”

    “我那,我那是......”吴天赐当然不肯说自己是怕被周黑碳用过之后当作替罪羊杀掉,讪讪笑了笑,小声解释,“我那不是一时糊涂了么?再说了,防范游击队坐大,也是上头的意思,我多少也得做出点样子给人家看吧?!但是过后冷静下来一想,咱们、游击队和小鬼子,就好比是当初的三国。小鬼子是魏,游击队是蜀,咱们是吴。蜀国虽然很**,可缺了蜀国,剩下的那个吴国也不可能独存!”

    “你能够这么想就好!”周黑碳轻轻吐了口浊气,低声说道:“上边是上边,咱们是咱们。上面也许看得长远,却不能替咱们对付小鬼子。倒是游击队,有他们在一天,小鬼子的注意力都不会放在咱们独立营身上!”

    “营长高明!”吴天赐高高地挑起大拇指,对周黑碳的远见卓识大加赞赏。“所以您就宁可丧失扩充队伍的机会,也要给游击队雪中送炭......”

    “狗屁!”周黑碳不客气的打断,“我说老吴啊,你这人别老这么虚伪好不好。我大老远跑到人家营地里头了,总得有个说道吧。把羊肉和军火留下,那是维持个面子。你当红胡子不清楚咱们当时怎么想的么?我告诉你吧,人家其实心里头明镜似的,就是不想当场戳破,多少咱们留了点儿脸罢了!”

    “嘿嘿,嘿嘿.....”吴天赐被说得脸上发烫,只好用讪笑来化解尴尬。

    “所以人家游击队要凭着自己的力量收拾黄胡子,就是给你老吴,给我周黑子,提个醒。人家红胡子还没老得不能动弹呢,咱们就别老惦记着人家的那点家产了!”周黑炭狠狠瞪了他一眼,继续低声敲打。

    ‘嘿嘿,嘿嘿,.我还以为你周黑子真的讲道义呢!原来你周黑子也不是不惦记,只是没那个胆儿啊!’吴天赐心里偷偷嘀咕,嘴巴上却赶紧将话头往别处岔,“不惦记,不惦记了,我发誓!撑死了六七十条人枪,咱们犯不着大动干戈!我刚才是想啊,那个红胡子会不会在山上留了一条密道。除了他们游击队自己人,外边谁也不知道那种。要不然,这么老高的山,就是前头没有机枪和小钢炮堵着,想一口气攀到顶,他至少也得爬一个半钟头儿啊!”

    “我哪知道?我又不是红胡子的人。况且他在喇嘛沟一带经营了这么多年,怎么着对道路也比黄胡子熟!”周黑碳耸了耸肩,苦笑着回应。当头脑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后,他也不相信游击队能在两个小时内收复麒麟岭。然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已经跟红胡子达成了做壁上观的协议了。他也不好立刻反悔,只能躲进寝帐里,满头雾水地来回踱步。

    “我觉得八成就是这样的!”吴天赐想像力非常出色,参照评书上的情节,继续天马行空,“表面上是让您带着独立营在山下观战,实际上,却是让您为他吸引黄胡子的注意力。然后借着这个机会,赵天龙和张胖子两个,带领六十多名游击队员从密道直插山顶,突然间在黄胡子的身后头某处钻出来......”

    “对,然后大喝一声‘贼子受死’,从背后给黄胡子当头一棒!那是钻地鼠,不是入云龙!”周黑碳在他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以发泄心中的不满,“赶紧滚被窝里继续做梦去吧!明天早晨记得按时爬起来,看游击队如何炫耀武力。为了给你擦屁股,老子这几天都快给累死了!”

    “唉,唉!”吴天赐捂着屁股,晃晃悠悠地跑回去睡觉了。一整晚上要么梦见自己被张胖子打了冷枪,要么梦见周黑炭吞并了游击队之后拿自己的脑袋安抚人心。几度被吓得从行军床上翻身而起,脊背处冷汗滚滚。好不容易挨到了天色放明,在起床号响后的第一时间就冲出了帐篷,抓了把雪在脸上擦了擦,便去指挥部与周黑碳等人汇合,准备跟大伙一道替游击队呐喊助威。

    他自以为动作足够利落,待走到了临时指挥部门口,才发现独立营的其他军官早已经到齐了,正跟周黑碳一道陪着红胡子,对着张松龄和赵天龙等人的背影指指点点。

    “您老真的就让龙哥他们从正面直接往上杀?!真不需要我的人帮忙么?我可是让重机枪排后半夜就爬起来活动身体了,绝对不会拖龙哥他们的后腿!”很显然,周黑碳的思维受到了吴天赐很大影响,一直以为红胡子手中掌握着某条不为外人所知的上山密道,可以绕过敌军的阻截,直扑黄胡子的指挥部。

    “是啊,红爷,反正重机枪都是现成的,不用白不用。咱们两家,还分什么彼此啊!”

    “是啊,红爷!我们几个本事虽然差劲了点儿,带几个人上去,总也能给龙哥他们壮壮声势!”

    ......

    当发现红胡子打算让游击队从正面强攻麒麟岭之后,李老九等人也坐不住了。纷纷凑上前,愿意助赵天龙和张胖子两个一臂之力。

    上边的人花花肠子多,他们这些基层军官,却都还保持着原来的真性情。不忍看着赵天龙带领人马去堵黄胡子的枪口,希望这一仗结束之后,游击队还能保存几分元气。

    然而此刻的红胡子却像个犯了倔脾气的糊涂老汉一般,谢绝了所有人的好意。耸耸肩,冷笑着回应,“你们就这么不相信我麾下的弟兄?!想当年我老人家当山大王跟别人抢地盘的时候,你们这些小东西还都吃奶呢!慢慢看,一会儿你们就能看出名堂!”

    众人被他噎得直喘粗气,无可奈何,只能继续站在指挥部门口用目光给张松龄和赵天龙等人送行。只见二人和他们麾下的游击队员们,不知道什么时候都换了一身极为怪异的装束。上衣和裤子都为最廉价的当地土布所做,根本就没舍得染色。,头顶皮帽子也用土布牢牢地套住,身后还披着一幅同样没有染色的土布单子做披风!从临时指挥部这边看过去,要多寒碜有多寒碜,如果把手里的武器再换成瓦盆和哭丧棒,活脱就是一群正在出殡的孝子贤孙!

    “红胡子这是唱哪一出,缟素出征,不死不归么?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整十五世纪那一套?!”吴天赐看得眼睛阵阵发晕,皱着眉头在肚子里头悄悄嘀咕。

    其他独立营将士也看得五迷三道,心中的直觉告诉他们自己,以红胡子他老人家的名头和身份,绝对不会做任何没有意义的事情。可脑子却无论如何都跟不上趟,猜不到游击队员们身上那一整套孝服般的打扮,到底能起到什么作用?!

    直到游击队员的身影走出了一百五六十米之外,大伙的眼前才豁然开朗。一个个悄悄地回头偷偷打量红胡子,心中对此老顶礼膜拜。

    到底姜是老得辣!红胡子不愧为成名多年人物,随便一出手,就技惊四座。游击队员身上那套没染色的行头,虽然在近处看上去极其丑陋。但是走到远处后被头顶上的朝阳一照,就立刻变成了亮白色。与四周平坦无际的雪野不知不觉间融为了一个整体,站在大伙这个位置看过去,随着距离的增加,人体的轮廓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甭说端着枪向他们当中的某一个去瞄准,就是仔细观察整支队伍的动向,都变得非常艰难。

    偏偏初升的旭日,又极其明亮。照在雪地上再反射进人的眼睛,刺激得人双目发涩,眼泪不受控制就往外淌。很快,大伙的视野里就再也分不清具体人影,只能看见隐隐一条雪线,被晨风轻轻托住,逆着山坡向上滚动,滚动,不断滚动。一直滚过山道转弯处,在大伙眼前消失得无声无息!

    “我让人在前面用木头打了临时瞭望台,大伙上去看!”红胡子非常贴心挥了下胳膊,大声提议。

    “呼啦啦!”站在指挥部门口的军官们轰然而散,跟在老人的身后,快步朝营地门口处两个连夜支起木头台子前,轮流交换着,用两架苏联人支援的望远镜捕捉赵天龙等人的身影。

    比起这个时代的中国和日本,苏联的制造业无疑是非常强悍的。两架足足有三斤沉的军用望远镜折转光线,很快,就将张松龄和赵天龙等人的身影,重新送到了观战者们的眼睛里。

    前后不过两三分钟的功夫,游击队员们已经变换成了另外一种队形。彼此之间距离拉得很开,但是每相邻的三到五个人,却又默契的组合在一起,成为一个相互照应的战斗小组。每两到三个战斗小组,则尽量保持同样的步调,在一名游击小队长指挥下,继续向山头登攀。

    张松龄那又高又胖的身影,走在了整个队伍的最前方。左侧是一名身材同样高大轻机枪手,肩膀上扛着压满了子弹的歪把子机枪。右侧稍微拖后一点儿位置,则是一名掷弹兵,将短短的掷弹筒夹在腋窝下,以防它的入口处灌进风雪,影响武器性能。

    紧跟在这个尖兵战斗小组之后,则是一个火力支援小组。共五个人,却带着一挺重机枪和一挺轻机枪,以及相应的弹药补给。再往后,则依次是赵天龙、老郑、小列昂和小邹,也各自带领一个战斗小组,在山路两侧缓缓展开,随时准备给前面的人提供必要的支援。

    雪地很滑,即便鞋子上绑了树皮,依旧不断有人跌倒,顺着山坡滚成一个大雪球。但是每当前面空出来一个位子,就会迅速被跟在后边的其他小组成员补上。而摔倒者重新恢复平衡之后,则自动补进最后一个战斗小组,成为整个队伍的末尾。如此循环往复,虽然看上去有些令人眼花缭乱,但整个队伍的推进速度,却很受到摔倒者的影响。

    推进,推进,他们踩着厚厚的积雪,继续向前推进。仿佛是在屋子里住得闷了随便出来欣赏雪景一般,不疾不徐,不慌不忙。走着,走着,前方的山势突然转陡,脚下的道路也迅速回收,两侧都出现了深谷,前方二百多米远的位置,却出现了数块突兀的石块。仿佛大门般,将游击队员们的去路,挡了个结结实实。

    “小许,开道!”张松龄猛然停住脚步,半蹲下去,用手指着距离自己足足有二百米远,看上去空无一人的石块,大声命令。

    “哎!”走在他身侧的机枪手小许答应一声,双手抱着歪把子,朝岩石顶部打出了几个点射。“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子弹掀开岩石表面的积雪,溅起一团团粉红色的迷雾。

    迷雾后,立刻响起了凌乱的枪声,歪把子,三八大盖儿,盒子炮,还有老掉牙的汉阳造,过年般放得好生一个热闹。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紧跟在尖兵小组后的火力支援小组迅速展开,朝着土匪们藏身的位置射出几道火蛇。大部分子弹都被石头挡住了,除了溅起了大团大团的雪雾之外,没收到任何实际效果。从下向上仰攻,地形对游击队非常不利。

    然而土匪们的训练程度实在太差了些,之前又在石块后挨足了冻,根本没时间活动身体。虽然占据了地利之便,仓促射出来的子弹却根本没有什么准头,大部分都打到张松龄等人前方的空地上,只有少数几颗与他们擦肩而过,于身侧和身后溅起一团团雪花。

    张松龄却不想再给土匪们调整适应的机会,一个原地侧滚,来到紧跟在自己右侧的掷弹兵身旁。从后者手里接过掷弹筒,竖起大拇指瞄了瞄,迅速调整射角,将一枚四十八瓣射了出去。

    “嗖!”日制手榴弹拖着尖啸落在岩石后,轰然炸开,将数根残破的肢体送上了天空。

    天空中,朝阳愈发明亮,将雪后的世界,照得红装素裹,无比妖娆。

第一章 誓言 拢

    第一章誓言(六下)

    潋滟的晨光中,十几名土匪像受惊的兔子一样从岩石后蹦了起来,撒腿就往后跑。张松龄用手指迅速朝他们的背影点了点,“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两挺轻机枪轮番发出点射,子弹从背后追上这些人,将他们逐一推倒在后撤途中。

    血带着雾气从死者的后背喷涌而出,在洁白的山坡上留下数串扎眼的红。正在拿着望远镜观战的吴天赐身体猛地一颤,有股冷飕飕的感觉从脚跟直冲头皮。整个人呆立了足足有一分多钟,才在李老九在大声催促下回过神来,讪讪地将苏制望远镜传递给了后者。

    李老九虽然已经用肉眼将战场上的情况看了个大概,架起望远镜之后,手臂也不受控制地僵硬了一下。随即,又像想起什么事情来一般,轻轻叹了口气,把望远镜缓缓递给了下一个等待者。

    又过了一分钟之后,两架望远镜已经在独立营的军官们手里转了一个整圈。所有目睹了战场上惨烈景象的人,脸色都或多或少变得有些不太自然,看向远处的目光,也越来越变得凝重!

    太狠了,这个张胖子出手太狠了。居然下令从背后开枪,将已经撒腿逃命的马贼全部射杀!这根本不符合游击队的作风!在大伙的印象里,红胡子向来是个忠厚长者,即便受到了冒犯,也不会将敌人赶尽杀绝。而换了张胖子来指挥,黑石游击队就变成了一群凶神恶煞。不出手则已,出手便不留任何余地,不让对手血溅当场绝不罢休!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张松龄率领两个中队的游击战士,已经翻过了上山的第一道关卡,继续不疾不徐地向不远处的第二道关卡迫近。前后一共用了三分半钟,真正交火时间只有区区几十秒。

    如此强悍的战斗力,显然把驻守在第二道关卡的马贼们给吓坏了。这回,他们不再妄图像前面的同伙一样,躲在岩石组成的天然掩体之后,打游击队个措手不及。而是没等尖刀小分队进入最佳射程,就抢先开了火!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轻机枪子弹在距离张松龄身侧两三米的位置,打出了一条斜线。雪沫飞溅,将望远镜里头的视野变得一片模糊。随即,是一排嘈杂的步枪射击声。有三八大盖儿,有水连珠,还有独立营将士们原本最为熟悉的辽十三。正好轮到拿着望远镜观战的两名排长立刻将手指握了个死死,虽然这会儿他们什么都看不见。正在排队等待的人则大声催促,“快点,快点,时间到了!时间到了!有人受伤么?张胖子怎么还没反击?快拿小钢炮轰啊,快点轰啊!=姓刘的,你他妈的到底有完没完?!”

    “雪,我只看到了雪沫子!”两名排长被逼不过,一边拖拖拉拉交出望远镜,一边大声叫屈。没人再搭理他们两个,大伙把注意力立刻都转移到新拿到望远镜者手上,眼巴巴地看着他们,继续大声催促,“快点,快点!张胖子呢,张胖子开炮没有。你到底看到什么了?赶紧给我们通报一声啊!”

    手里拿着望远镜的李老九和杨三凯两个对周围的叫嚣声置若罔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战场上的雪雾,努力从雾后边寻找熟悉的身影。他们看到游击队中有人受了伤,将身边的雪地染得一片通红。又看到重机枪喷出的火蛇,将土匪们藏身的岩石打得一片狼藉。他们看到有名土匪被重机枪子弹直接从岩石后打飞起来,在半空中洒下鲜红的一片。最后,他们看到张松龄胖胖的身体在山道旁的某处晃了晃,旋即又被白色和红色的雾气吞没,消失得无影无踪。

    望远镜被别人抢走,李老九和杨三凯大声抗议,却没有人理睬他们。独立营的骨干在望远镜旁挤成两团,唯恐错过战场上每一个瞬间。

    周黑碳没有参加哄抢,借助自己营长的身份,他得以跟红胡子共用一台后者带来的日制十三年式望远镜。虽然效果比苏制望远镜稍逊,但好在没人敢过来争抢,倒也把战场上的最新情况看了个完全。

    他看到张松龄受到了黄胡子匪帮的重点关注,被迫离开山路躲避子弹追杀。他看到入云龙带着一个战斗小组上前补位,组织机枪对防守方进行火力压制。他看到小列昂端起步枪,以半跪姿势将土匪的一个火力点打成了哑巴。他看到土匪手中的另外一挺轻机枪被迫终止射击,快速向左侧另外一个藏身处转移。然后,他看到张松龄的身影突然跳进了望远镜的镜头中,将一枚四十八瓣手雷从掷弹筒口推入,随即,他看到土匪们藏身的岩石后炸开一团烈焰,红色血浆和白色的血块同时飞起,将望远镜的中的世界再度变得无比璀璨!

    枪声瞬间消失,光阴的脚步也突然变得无比缓慢。被手雷炸飞的肢体像没有任何重量一样一寸寸往下降,侥幸没有被手雷轰中的土匪们纷纷从藏身处跳起来,转头向后逃窜。子弹从游击队员的枪口追过去,一个接一个将他们推翻。赵天龙带着一个小组向前发起冲锋,火力支援小组用机枪为之掩护。第二道防线处的土匪们已经崩溃了,张松龄兀自不肯罢手,将另外一枚四十八瓣推进掷弹筒口.......

    “轰!”声音突然再度出现,冲击着周黑碳的耳膜。他听见自己的部下在大声替张胖子叫好,还有人在兴高采烈地替入云龙助威。至于被杀死的那些土匪,则没有任何人同情。仿佛他们跟独立营也有血海深仇一般,死得越惨越令大伙觉得过瘾。

    “打得好,早就该这样打!”

    “轰,继续拿小钢炮轰。轰飞他们!”

    观战台下,也有大批的独立营士兵在为游击队加油鼓劲儿,虽然他们的叫喊声,根本不可能被张胖子和入云龙等人听见。倒是参谋长吴天赐,被来自脚下的呐喊声吵得有些心神不宁,偷偷往下看了看,脸上写满了惶恐与苦涩。

    “活该!谁叫黄胡子占了游击队的老营!”

    “这就叫自己作死,怪不得别人!”

    ........

    有几声叫喊也传进了周黑碳耳朵里,让他心中也颇不是滋味儿。该死的张胖子是故意的,他绝对是故意的。他知道自己在后面看,所以,他才故意要拿黄胡子麾下的土匪立威。他想告诉旁观者,千万别打游击队的主意。否则,就得随时为这份妄想付出代价!

    而这份代价,惨重程度绝对超过了周围任何势力的承受底限。周黑碳粗略估算了一下,从战斗正式开始到现在,黄胡子那边至少有一个排的人马被无情地推进了地狱。而由于山道狭窄的关系,真正能在战斗中发挥作用的游击队员,却不足两个班!也就是说,只要有二十名游击队员肯留下来跟游击队共存亡,张胖子和入云龙就足以带领他们,让窥探游击队的那股势力得不偿失。如果他们执意要走的话,挡在面前的即便是小鬼子的关东军,恐怕也得被他们从队伍中间杀开一条血淋淋的通道,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扬长而去!

    什么时候游击队的战斗力变得如此强悍了?黄胡子的人怎么又变得如此不堪一击?!带着无尽的惊诧与迷惑,周黑碳继续举着望远镜观看。压根儿忘记了手中的望远镜原本不属于自己。

    红胡子却既不提醒,也不催促。像早就知道战局的发展一样,斜倚在观战台的栏杆上,脸上写满了轻松与惬意。此战是张松龄就任游击队副大队长后的第一仗,除了在地形地貌方面给予了一些帮助之外,他这个大队长完全做了甩手掌柜。事实证明,自己的选择没有错。小胖子无论在战场指挥能力方面,还是应对复杂形势能力方面,都足以担当大任。黑石游击队在他手里,必然会重新恢复全盛时期的强大实力,并且很可能走得更远,在抗日战争中创造更大的辉煌!

    “哒哒哒,哒哒哒......”在清脆的机枪声中,第三道入山的关卡又像纸糊的一般,被游击队瞬间凿穿。驻守在后面的土匪都沉不住气了,他们不甘心像待宰的羔羊般留在原地等着游击队来杀,一**从藏身处钻出来,向第四道关卡处驰援。第四道关卡处的土匪们也被游击队的恐怖战斗力给吓得发了疯,跟游击队还隔着几百米,就将子弹不要钱般打过来,仿佛这样就能将对方的脚步吓住一般。

    “啾——!”一枚炮弹拖着尖啸飞上天空,直奔游击队的头顶。正在指挥队伍向前推进的张松龄猛地向旁边跳开,顺势将自己的一名组员压到的身下。“轰!”九七式81毫米步兵炮弹砸在距离张松龄原来所处位置将近二十米的地方,炸起一团浓烟。黄胡子手下的喽啰们空有利器在手,却根本发挥不出它的真正威力。反倒令游击队员们的士气大受鼓舞,顶着炮火拦截,向第四道防线发起了冲锋!

    子弹打在第四道防线前方的石头上,雪沫夹着火星四下乱溅。土匪机枪手的视线被遮挡住,愤怒地跳起来,抱着歪把子向游击队员扫射。赵天龙毫不犹豫地举起三八大盖儿,“呯!”地一枪将此人揭了瓢。小列昂用水连珠瞄准了另外一名跳出来找死的土匪,将此人胸前掏出一个血窟窿!

    “轰!”“轰!”土匪们手中的九七式81毫米步兵炮继续轰击,却再也吓不到任何人。游击队员们在前冲的路上,半跪于地,用步枪朝着目标激烈的攒射。他们几乎完全照搬了日本人的战术,两三个一组,瞄准同一个目标开枪。虽然看上去攻击范围大大缩小,但实际效果却比自由寻找目标射击提高了无数倍。几乎每一轮开火,都有好几名身体探出过高的土匪被子弹打中,惨叫着向后翻倒。将身边的同伙吓得脸色煞白,枪法愈发没有准头。

    一名土匪头目飞快地跑到第四道关卡,探出半个身子,用盒子炮朝着游击队员们扫射。有名游击队员肩膀上飘出血雾,却没有停止前进的脚步。另外两名游击队员举枪还击,迅速将这名头目杀死,将后边陆续冲过来的土匪们吓得缩进石块后,轻易不敢抬头。

    “手榴弹!”张松龄拖着掷弹筒,冲所有人高呼。正在攻击前进的游击队员们从腰间拔出早已拧松保险盖儿的晋造手榴弹,拉燃引火弦,迅速朝前方丢去。逆着山势,他们不可能丢得太远。但二十余米的距离连续爆炸,却恰恰能给投弹者提供有效的掩护。黑火药爆炸的浓烟,迅速升上天空,将土匪们原本就不怎么清晰的视线,遮挡得严严实实。张松龄借着手榴弹炸起的烟雾迅速向前跑了十几步,找了个步兵炮弹炸出的弹坑跳进去,将掷弹筒架在了弹坑的边缘。

    同一战斗小组的蒙古族战士小巴图迅速从背包中取出日制手雷,填入掷弹筒口。这几个月来他一直跟在张松龄身边学习掷弹筒的操作技巧,与师父配合得非常默契。“嗖——”手雷飞起的尖啸声不大,却恐怖异常。驻守在第四道关口的几名土匪抢先一步跳起来逃走,然后被爆炸的弹片波及,倒在地上,翻滚哭号。

    又一伙土匪快速跑入阵地,还没等举起枪,就被第二枚凌空而至的手雷轰翻。第三波已经赶到关口附近的土匪们被眼前的凄惨景象吓得士气全无,愣在原地不知道该继续前进还是转身向后。游击队手中的重机枪很快找上了他们,将他们全钉死在山道上。

    “轰!”“轰!”四十八瓣手雷继续爆炸,将第四道关口附近炸得浓烟滚滚。实际操作掷弹筒的,却换成了蒙古族战士巴图。他训练时间不足三个月,还达不到张松龄的准头。却凭着一双放羊娃的眼睛,将手雷抛得一颗比一颗接近目标。关口后的土匪们受不了光挨炸不能还手的压力,哭喊着呼叫支援。藏在第四道关口后一百多米某个位置的九七式步兵炮组不得不调整射角,硬着头皮向小巴图藏身的弹坑进行重点压制。

    隔着将近三百米远,炮弹很难打得像步枪一样准。况且这些土匪们平素根本舍不得lang费炮弹进行必要的训练,关键时刻,更是手忙脚乱,能将炮弹顺利打出去就已经是超水平发挥,至于打得中打不中完全靠运气。

    显然,运气不在他们这边。接连两发炮弹都射得不知去向,甭说炸到隐藏在弹坑中的小巴图了,连其他游击队员的寒毛没碰倒一根儿。“笨蛋,你出生时脑袋被夹过啊,长了一双斜眼儿!下次.....”负责指挥炮兵的土匪头目气得直跳脚,用王八盒子指着麾下喽啰破口大骂!忽然间,他感觉脖颈后一阵发毛,扭过头去,看到在距离自己不到两百米的位置,突然出现了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呯!”张松龄果断扣动扳机,将正在调整射击角度的炮长打了个脑袋开花。紧跟在他身边的轻机枪手小许转动歪把子,“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一串长点射,将土匪头目和步兵炮附近的小喽啰们全部送上了西天!

第一章 誓言

    第一章誓言(七上)

    这下,趴在岩石后的土匪们立刻炸了锅,调转枪口,冲着张松龄和小许两个就是一通乱打。“乒乒乓......当当当.....”,子弹打得二人身畔火星四溅,雪雾翻滚,很快就再看不到人体的轮廓。

    “机枪原地掩护!”赵天龙的两只眼睛几乎冒出火来,丢下步枪,从腰间掏出盒子炮,振臂高呼,“其他人,上刺刀!”

    “上刺刀,捅了他们!”位置相对靠前的几个战斗小组,快速打空步枪中的子弹,将刺刀套上枪管。撒开双腿,朝着第四道关卡发起了锋!

    没有人犹豫,大伙也没有时间犹豫。先前为了敲掉土匪手中的九二式,张队长跟小许两个冒着被摔下山谷的风险远离了道路,悄悄爬到了距离第四道关卡只有七八十米处一块突兀的大石头上。此刻,二人身侧根本没有躲避空间,只能趴在原地咬牙苦捱。大伙这边的冲锋晚发起一秒,他们两个被土匪乱枪射杀的概率就会增加一倍!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通通通,通通通,通通通通......”火力支援小组的弟兄也明白战斗到了最关键时刻,再也顾不上节约弹药。轻重机枪来回横扫,将土匪们藏身处的岩石表面打得一片狼藉。几名土匪的注意力明显受到了干扰。再度掉转枪口,试图对赵天龙等人进行火力阻拦。脑袋刚刚从岩石后探出一个边缘,就被机枪直接掀飞了头盖骨,红的白的淌了满地。

    借着土匪们注意力受到干扰的机会,张松龄将步枪放下,双手慢慢发力,鼻子尖贴着石块上的雪壳子,一寸寸往后挪动身体。土布军装和白色披风非常出色混淆了身体和周边环境的差别,让他看上去跟冻在石块表面的雪壳子没什么两样。土匪们攒射过来的子弹大部分都打在岩石正前方,没给他和小许造成任何伤害。但是也有两颗撞了大运的,一颗擦着他的右肩膀穿了过去,将棉袄烫出了个大洞。另外一颗则打中了机枪手小许的左胳膊,令伤口前后两个方向都冒出了血花。

    “嘶——嘶——”机枪手小许疼得直吸凉气,将受伤的胳膊压在身体下,以免血迹替土匪指引目标。正在慢慢向后挪动的张松龄敏锐地察觉到了同伴的异常,将头侧过来,耳朵贴着积雪,用目光表达关切。小许轻轻摇了摇头,竖起右手的一根手指,指指自己,又指了指架在身前的轻机枪。

    张松龄的眉毛轻轻一跳,不太赞同小许的提议。按照他事先的规划,二人敲掉土匪手中的九二式步兵炮之后,便要在第一时间脱离险地,绝不留下来做无谓的牺牲。然而小许眼中闪耀的坚毅,又令他有些迟疑了起来。

    山道上向前冲锋的游击队员们,却没有任何停顿。脚下的路很滑,一不小心,他们就可能被摔进山谷。眼前的山坡很陡,让他们竭尽全力,速度却慢得像蜗牛在爬。而更多的土匪,却开始意识到真正的危险所在,纷纷将枪口对准他们,扣动扳机,射出一颗颗罪恶的子弹。

    有名游击队员受伤了,血顺着小腹喷涌而出,将棉袄棉裤染得通红。然而他却不肯倒下去挡住狭窄的山路,努力用步枪支撑住身体,站在半山腰一动不动。有颜色的静止的目标远比与雪地同色的移动目标容易瞄准,立刻有更多子弹打过来,将他的身体打得红烟乱冒。但是他却依旧倔强地站立着,站立着,如同一尊石块刻成的雕像。直到身体内最后一滴鲜血流干,始终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拄着一把步枪,身体微微前倾........

    “给小李报仇——!”赵天龙的声音又传过来,透过子弹的呼啸,清晰地钻进张松龄的耳朵。轻轻咬了咬牙,他从腰间扯出一枚晋造手榴弹。用身体压着,拧开,拉弦,紧跟着突然用左臂支撑起上身,右臂抓住手榴弹迅速前甩.......

    “乒乒乓,乒乒乓......”数颗等待已久的子弹攒射过来,打得他身边白雾四起。随即,手榴弹爆炸的硝烟,将他和小许所在的位置彻底遮挡了个严严实实。机枪手小许迅速爬起来,用下巴压住枪柄,右手扣动扳机。凭着先前的记忆,朝土匪们藏身的位置打出一道火蛇。“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两名正在撅着屁股开枪的土匪被打得原地跳了起来,全身上下布满了弹孔。

    “轰!”“轰!”“轰!”其他游击队员们在冲锋途中投出的手榴弹,接连爆炸。虽然没能给土匪造成任何杀伤,腾空而起的浓烟和雪雾,却有效地替他们自己提供了掩护。土匪们再也看不到任何目标,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瞄准。还没等他们从困惑中回过神来,赵天龙的身影已经穿过了烟雾,盒子炮左右开弓,在不到五十米的距离上,将挡在自己前方三名土匪全打成了滚地葫芦。

    “杀,给小李报仇!”游击队员们端着明晃晃的刺刀,一个接一个从烟雾中出现,仿佛凶神恶煞。双方距离还有四十米,雪地光滑难行,有游击队冲到近前的时间,土匪们手中的三八大盖儿足够开五、六枪,轻机枪至少可以打空两个弹斗!但是,第四道关口的土匪们却胆寒了,一个接一个迅速从藏身处跳起来,狼奔豚突。

    “你留在这等待救援!”张松龄擦了把脸上的血,挺身从岩石上站起,踩着积雪重新冲上山道。“不要追,夺炮!把火炮夺下来,这一仗咱们就赢定了!”

    最后一句话,他是冲游击队员们喊的。已经冲上关口的游击队员们愣了愣,果断放弃了对逃命者的追杀,迅速朝九二步兵炮靠拢。

    一伙从其他关口冲上前增援的土匪理智尚存,也发现了潜在的致命威胁。撒开双腿,拼命往步兵炮附近冲。他们试图在游击队到达之前,炸毁这门平素视为宝贝的火炮。然而,这个想法注定没有实现的机会,明晃晃的刺刀迎面找上了他们,将他们陆续捅翻在地,一双双眼睛瞪得老大!

    酒徒注:有个活动,请大伙,有人的捧个人场,有钱的捧个前场。酒徒这厢多谢了!hi./market/hi/?spm=&pid=34

第一章 誓言拢

    第一章誓言(七下)

    游击队自己手里也有一门九七式步兵曲射炮,但是鉴于其便携性和山地战中的灵活性远不如掷弹筒,弹药供应又十分困难,所以就被留在了临时营地里,没有安排在本次战斗中投入使用。然而现在有人把现成的迫击炮和成箱的弹药送货上门,张松龄当然也不会矫情。立刻调整战术,命令弟兄们停止队后撤土匪的尾随追杀,在第四道关卡处蓄养体力,处理伤口,等待更好的进攻时机。

    “是!”弟兄们对自家这位年纪轻轻,却智勇双全的副大队长都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答应着在山道两旁分散开,养精蓄锐。张松龄抬头朝第五道关口处看了看,又叫过赵天龙,命令他带领两个火力支援小组建立机枪阵地,以免土匪被打急了眼后亡命反扑。然后才不慌不忙地走到九七式步兵曲射炮前,在郑小宝等人帮助下搬动底座,调整炮口方向。

    把步兵炮方向调正了一百八十度后,才发现迫击炮的射向调节托架是坏的,射击标尺也早已锈蚀得模糊不清。怪不得黑石寨中的小鬼子居然变大方了,把连皇协军手中都没能装备到位的“重武器”赏给了黄胡子!(注1)不过这些小缺陷都难不住张松龄。他的数学底子很扎实,又曾经在老二十六路特务团里操作过好几种不同型号的迫击炮,对这种最常见的前线步兵火力支援武器的射击原理早已了熟于心。皱着眉头琢磨了几秒钟,就指挥着郑小宝等人从附近搬了数块大小厚薄都不同的石头片过来,逐一垫在炮身之下。然后又从弹药箱里选了一枚普通榴弹,迅速从炮口塞了进去。

    “嗖!”九七式步兵曲射炮的发射声音很轻微,然而炮弹的初速却非常快。只见火光在炮口处轻轻炮一闪,远在三百多米外的第五道关口后,已经腾起了一股惨白色的雪雾。只是雪雾的位置距离土匪们的藏身处稍微远了些,没奈何到这些家伙分毫。

    “再来!”张松龄又调整了一下石块的厚度,从炮口填入第二枚榴弹。“嗖!”又是轻轻的一声呼啸,炮弹落在第五道关口前方十多米位置,炸起一堆碎石残雪。

    “乒乒乓......”“哒哒哒,哒哒哒”“乒乒乓,乒乒乓....”原本躲在第五道关口后的瑟瑟发抖的土匪们立刻兴奋了起来,用指着九七式步兵曲射炮的位置一通乱打。玩不转!非但山寨中的自己人玩不转,原来土八路也玩不转日本人给的这种高档货!前后两枚炮弹都距离大伙头上甚远,根本没必要再提心吊胆地怕炮弹砸到自己头上!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通通通,通通通,通通通......”赵天龙指挥着两个火力小组立刻发起了反击,隔着三百多米远,用轻、重机枪将土匪们打得趴在岩石后再也不敢抬头。张松龄在战友们的掩护下,从容地调整炮口角度,将第三枚榴弹再度塞进炮口!

    “嗖!”炮弹呼啸而出,一头扎进土匪们的藏身处,炸起无数残肢碎肉。没被弹片波及的土匪们像蚂蚱一样跳起来,抱着脑袋四下乱跑。

    张松龄连看都不看,指挥郑小宝等人帮忙稳定炮身,再度从炮口处填入弹药。这次,他选择的是一枚纵火弹。爆炸声响处,烈焰腾空而起,四、五名躲避不及的土匪浑身冒着火苗四下乱窜,惨叫声在山谷里来回荡漾,连绵不绝。

    紧跟着,第五道关卡后的所有土匪都跳了起来。或者端着长枪短枪,不要命地朝张松龄等人射击。或者调转屁股,撒腿就跑。赵天龙指挥的机枪手们迅速盯上了他们,“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通通通,通通通,通通通.....”,两轮扫射过后,大部分将身体暴露在外的土匪都被打成了筛子。只有两三名反应足够机敏的,在枪声响起的瞬间就重新趴到了地上,才侥幸逃过了一劫,鼻子尖扎进雪里,眼泪和尿水一起不受控制地往外流。

    游击队员们懒得再搭理这些吓破了胆子的家伙,在张松龄的指挥下,迅速朝第五道关卡发起了冲锋。没付出任何伤亡,就将这道非常重要的关口拿了下来。随即继续抬着刚刚缴获来的九七式步兵曲射炮和宝贵的炮弹,向下一道关口迫近。

    还没等张松龄把迫击炮重新架起来,第六道关口的土匪们就发了疯。纷纷从藏身的岩石后跳起,在一名络腮胡子的指挥下向游击队发起了反冲锋。赵天龙从队友手中抢过一条三八大盖儿,调整标尺,瞄准络腮胡子胸口扣动了扳机。“呯!”子弹打在此人的下巴上,将半张脸给撕飞出去。络腮胡子的身体踉跄了几步,一头栽进了山路旁的深谷。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游击队中的几挺轻机枪也迅速开火,子弹一排排扫过去,将亡命反扑的土匪射翻在地。狭窄的山路限制了进攻方方的队形展开,同时也限制了土匪们反扑时的兵力投入。他们几乎是排着队沿着狭窄的山路向前跑,排着队将自己的胸膛送上赵天龙等人的枪口。

    一名脑门上扎着红绸子的家伙见势不妙,踉跄着脱离队伍,试图从山路旁的陡坡上另辟蹊径,迂回到张松龄等人的身侧,打游击队一个措手不及。他的大脚刚刚踏上山路旁的碎石片,身体就彻底失去了控制。整个人张牙舞爪地顺着陡坡斜冲了数步,一个跟斗,惨叫着滚了下去,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注1:九七式81毫米步兵曲射炮,分为炮身、炮座、瞄准系统和支架四部分。通常在支架上有个圆形调节盘,用来调整射击角度。借助刻度尺和简易光学瞄准镜来瞄准目标。但是优秀的炮手可以单凭一个炮筒打击敌军。如八路中的神炮手赵成章,在没有任何瞄准器具的情况下,依旧能做到第一发炮弹直接轰掉日军机枪。

    注2:酒徒在写上一节疏忽,将九七式写成了九二式。特此更正。

第一章 誓言

    第一章誓言(八上)

    “啊——!”人都摔得找不到尸体了,依旧有惨叫声从山谷里返回,荡漾着,一遍又一遍刺激土匪们的耳朵。

    几名同样心里打着迂回包抄主意的悍匪被吓得魂飞魄散,愣在原地,既不前进也不后退。这种行为在战场上等同于自己找死。游击队的机枪毫不客气扫射过去,将他们齐齐推下了山谷。

    所谓悍不畏死,都是在一定限度之内的。看到同伙中最“勇敢”的几个都一一毙命,其他冲下来的土匪们立刻士气全无,转过头,撒腿往回逃去,将自己的后背直接暴露到游击队的枪口下。

    赵天龙等人当然不会跟土匪客气,架起机枪、步枪,从容瞄准,将这批胆敢冲出关卡反扑的土匪全部射翻在地。转眼间,狭窄山路上,就躺满了土匪的尸体。红的血和白得雪相互掩映,在初升的朝阳下显得格外夺目。

    接下来的战斗简直可以用摧枯拉朽四个字来形容。躲在关卡后的土匪再也不敢主动发起反扑,意外缴获了一门九七式步兵曲射炮的游击队,则通过张松龄的手,把这门迫击炮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按照先前调整好的射角,将刚刚缴获来的各种炮弹一枚接一枚地砸到第六道关卡后,把躲在岩石后负隅顽抗的土匪炸得人仰马翻。

    很快,关卡后就再没有了任何活物。余下的土匪要么被炸死,要么冒着被游击队打靶的危险,连滚带爬地逃向下一道阵地。那边还有一挺轻机枪和几十名生力军,也许还能继续坚持。实在坚持不住,至少里边的人能死得稍微晚一些,说不定还有机会看到奇迹!

    没等张松龄带领游击队向下一道关卡发起进攻,红胡子已经失去了继续炫耀武力的兴趣。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说道:“走吧,大伙可以一块上山了。仗打到这个份上,黄胡子即便还藏着杀手锏没使出来,也不可能翻盘了!”

    “是啊,是啊!黄胡子这回死定了!”独立营的军官们摇着头,意兴阑珊地陆续往观战台下走。本来以为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攻坚战,谁知道却被游击队打成了一场示威游行。黄胡子匪帮的表现拙劣得出乎所有人意料,游击队的攻击力强悍,也令所有旁观者震撼莫名。如果那天晚上大伙真的跟游击队火并......?有人猛然想到此番沙漠之行的最初目的,立刻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豆大的汗珠顺着两鬓滚滚而下。

    没希望,根本没有任何获胜的希望。哪怕眼前这些游击队员,已经是红胡子所能拿出来的全部兵力,独立营也没任何希望一口吞下他们。相反,还极有可能被张胖子打个尸横遍野,最后连活着回到自家老窝都彻底成了奢求!

    其中感触最深最复杂的,莫过于周黑碳本人。自打去年混上了独立营番号和相对稳定的补给,他就一直在全力扩充队伍。短短十几个月,已经将麾下弟兄的总人数扩充了两倍有余,武器装备也从汉阳造、水连珠、辽十三换成了三八大盖儿、中正式和捷克式。本以为自家实力已经傲视周边群雄了,跟红胡子手中这伙“残兵败将”一比较,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是在坐井观天。

    兵力规模翻倍了,不等于实力也跟着翻倍。武器装备水平提高了,也与战斗力提高没必然联系。同样的一门迫击炮,在黄胡子匪帮手中就是一件摆设。而到了游击队的张胖子手里,就成了无敌神兵。指哪打哪,弹无虚发。打得防守一方连半点儿反抗之力都没有!

    “光是埋头训练,不会练出一支强军来!”仿佛猜到了周黑碳的心事,红胡子一边带领众人慢吞吞朝山上走,一边低声自言自语。“黄胡子以为他凭着日本人的支持,随便招募一些地痞流氓,强盗无赖入伙,就能迅速发展壮大。实际上,他是自己给自己挖坑往里头跳。我们黑石游击队前几个月的确遭受了严重打击,然而剩下的,却全都是战场上打过滚的精兵。双方交手时,一个打他三个都如小鸡吃蚂蚱!”

    “那是,那是,见过血的兵,和没见过血的兵,就是不一样!”吴天赐此刻心里的震动,丝毫不亚于周黑碳。擦着脸上的汗,一连声地附和。

    “另外,心里头如果没有对光明的向往,勇气便不可能持久!我跟你们打个赌,一会在路上看到土匪的尸体,肯定背后中枪的比前胸中枪的还多!”红胡子笑着看了他一眼,继续低声教诲。

    这句话,独立营中谁也没勇气接。红胡子口中的光明指的是什么,大伙心里头都非常清楚。但大伙现在好歹也挂了个晋绥军独立营的招牌,不能公然附和***的那一套说辞。虽然在没当马贼前,大伙也都是穷苦出身,心中一直盼着能杀出个公平世道!

    一片粗重的喘息当中,入山的第一道关卡很快就出现在众人眼前了。的确如红胡子说的那样,大部分死去的土匪都是后背中枪。真正在战斗中身亡的,还不足总死亡人数的三分之一。

    越往山上走,这种情况愈发明显。等大伙过了第五道关卡,连尸体都比前几道关卡少了许多。相反,倒是有成股成股的土匪,被一、两名游击战士指着,双手抱头蹲在地上等候处理。根本生不起半点儿反抗之心。虽然他们武器就堆放在距离身体不到三米远的位置,他们的人数也是看守的十好几倍。

    “就是一群绵羊,也不至于这样伸长脖子等着挨宰!”周黑碳心里偷偷地骂,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可以预见,这仗打完之后,黄胡子即便侥幸逃离生天,也被从东蒙草原上彻底除名了。今后此人见了游击队只有躲着走的份,再也鼓不起跟后者一战的勇气。

    而他周黑碳呢,今后将何去何从?手底下没有张胖子这种人才,即便能得到晋绥军的武器供应,独立营跟游击队之间的实力差距,也将被拉得越来越大。而谁知道国共合作还能坚持多久?哪天万一上头豁出脸皮去,强行下令他进攻喇嘛沟,他又该做如何选择?!

    “轰!轰!”半山腰零星有炮击声传来,一声声继续刺激着周黑碳的心脏。游击队不知道已经攻至了第几个关口?反正站在山脚下,即便借助望远镜,也全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了。但是独立营营长周黑碳心里却非常清楚,黄胡子今天使尽全身解数,也不可能挡得住张胖子的前进脚步。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属于白搭。而今天游击队和黄胡子匪帮之间的实力对比,就是铁锤和鸡蛋的区别。无论怎么砸,谁占了先手,鸡蛋的下场永远是粉身碎骨!

    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没有半点错误。连续丢失六道入山的关卡之后,土匪们的士气已经彻底崩溃。在第七道关卡附近,周黑碳等人只看到了四具被炮弹炸烂的尸体,背后中枪者和俘虏则一个都没看到,很显然,防御一方在这里只挨了几发炮弹就主动放弃了阵地。

    第八道关卡则连尸首都没有,石块后,被丢得七零八落的枪支弹药,生动说明了土匪们在逃走时的内心恐慌。第九道关卡附近的炮弹坑多了一些,因为黄胡子在附近又挖了几处暗堡。但是除了关卡左侧的一座暗堡被炮弹炸坏之外,另外两座都相当完整。里边的土匪没等炮弹砸到自己头上就跑光了,把成箱成箱的子弹留给了进攻方。

    第十道关卡,也是入山的最后一道,位于游击队老营的大门口。由两座石头炮楼和几处沙包堆建的半圆形阵地组成。周黑碳和李老九等人很早以前就看到过关卡的全貌,如果由他们两个带着独立营的弟兄来守的话,即便武器装备远不如对方,至少也能坚持半个小时以上。然而映入大伙眼帘的,却是一个完完整整的防御体系。没有弹坑,也没有血迹,只有两面临时用衣服做成的白旗插在沙包上,被山风吹得呼呼啦啦,往来招展!仿佛在对“客人们”表示欢迎!

    被堵在老营中的土匪们,则全都蹲在前营的雪地里,一个个垂头丧气,如同斗败了的公鸡。听到周黑碳等人的脚步声,茫然抬起眼睛,偷偷观望。待看到红胡子那布满皱纹的面孔时,又深深地将脑袋扎进积雪当中,谁也没勇气开口求饶。

    “我认识你!你叫铁狼,是科尔沁那边铁鹰铁老当家的儿子!”红胡子却敏锐地从俘虏中找出了几个熟悉的身影,快步走上前,拉起其中一人的胳膊,大声问道,“你怎么好好的人不做,给日本鬼子当起狗来了?难道日本鬼子给的骨头,就那么好吃么?!”

    “我,我......”被他拉住的土匪头目挣扎了两下没能挣脱,突然扬起胳膊,噼里啪啦地打起了自己的耳光,“红爷,红爷,您杀了我吧!我没脸跟您说,我给我们老铁家丢人了!”

第一章 誓言 (八 中)

    第一章誓言(八中)

    “怎么回事?”红胡子愣了愣,大声追问。还没跟张松龄碰面儿,他原本不该把时间lang费在俘虏身上。然而眼前的情景却多少有些出乎他的预料,因为在俘虏队伍里头,至少有七、八个人原本属于其他民间抗日武装。并且后者的活动范围跟黑石游击队没任何重叠之处,按常理,无论如何都不该跟黄胡子搅合到一起!

    “我,我没脸跟您说啊,您老枪毙我吧,枪毙我吧!”马贼之子铁鹰双手掩面,鼻涕眼泪顺着指头缝不断往外淌。

    “你他娘的给我把手放下,把头抬起来!”红胡子飞起一脚,将比自己高了足足一头的铁鹰踹出三尺多远,“枪毙你很简单,不过是一颗子弹的事情!可你得把话给我说清楚!铁老当家硬气了一辈子,怎么回养出个汉奸儿子来?!”

    “是啊,你爹呢?看着你给小鬼子当狗,他还不得活活气死?!”作为一方绿林大豪,周黑碳对科尔沁的铁氏父子也不陌生。上上下来打量着痛不欲生的铁鹰,满脸狐疑。

    “我,呜呜.....”听红胡子和周黑碳两个提到自己的父亲,铁鹰更愈发觉得没脸见人,蹲在地上,放声嚎啕,“我爹,我爹前些日子被小鬼子打死了!我被炮弹炸晕,然后就做了俘虏!黄胡子向日本人求情,保住了我的命。我,我为了报恩,就,就只好跟了他!”

    最后一句话,引起了很多俘虏的共鸣。纷纷以手掩面,哭泣着附和:“我们,我们也是黄胡子从日本人手里保下来的,我们也不是真心要做汉奸的。可救命之恩不能不报,不能不报啊!您老也知道,咱们江湖人......”

    “放你娘的屁!”红胡子把眼睛一瞪,厉声打断,“那是救你们的命么?他黄胡子算老几?小鬼子凭什么给他面子!分明是他跟小鬼子商量好了唱双簧,骗你们跟他一块儿给小鬼子当奴才!你们自己也贪生怕死,顺着坡就爬了下来!”

    “呜呜,呜呜——!”俘虏们心里早就知道事实真相,只是欺骗自己不要往那方面想罢了。如今被红胡子一语道破,顿时全臊红了脸,蹲在地上继续放声痛哭。

    “都给我把嘴堵上!”红胡子被哭得心烦,挥了下胳膊,大声断喝,“谁再哭,我马上成全了他!都他娘的给日本人当了走狗了,我就不信你们身背后还有脊梁骨!”

    除了以铁鹰为首的个别人外,大多数俘虏都乖乖地闭上了嘴巴,不敢再做痛不欲生状。红胡子是有名的忠厚长者不假,他麾下的张胖子和入云龙,可都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特别是那个入云龙,刚才杀进营地里来时,几乎拿着盒子炮将俘虏挨个点了一遍,脸上只要还带着丝毫不忿之色的,就当场枪毙。连个求饶的机会都不给!

    见到俘虏们唯唯诺诺的样子,红胡子心里愈发觉得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皱了下眉头,继续追问道:“你们都是什么时候被小鬼子抓的俘虏?铁鹰,你们不是一直在科尔沁北边儿活动么?呼和奥拉,我记得你脊梁骨没被人打断之前,一直在小天池那边找食儿?还有你,赵四眼儿,你不是金盆洗手了么,这回怎么又重操旧业了?!”

    “我,呜呜,我们......”马贼之子铁鹰抹了把泪,低声回应,“今年秋天,有一大大队鬼子突然就找上了门。我爹和几位叔叔猝不及防,被鬼子直接堵在了老营里头.....”

    “我们也是!是黄胡子给小鬼子带路,突然杀到我们营地门口的.....”呼和奥拉紧随其后,以头跄地。“我们大当家被小鬼子用机枪打成了两段,我,我当时本想一死了之,后来又想留着条命,将来找机会好给大当家报仇,所以....”

    “小鬼子在您老这边没占到便宜,就把火气全撒到了我们身上。我们本来就提前避开了,结果还被鬼子开着汽车追了上来......”

    “小鬼子不敢去招惹**子,就故意在路上找事情做。我们已经尽力不招惹他们了,结果他们却说我们是赤色份子......”

    俘虏们你一句,我一句,总算把事情大致说了个轮廓。原来儿玉末次在黑石寨没有完成关东军本部交代的任务,却令助战的兴安警备旅损兵折将,他害怕向上头没法交差,就在黄胡子的指引下,转头杀到了科尔沁地区,把那一带有名有姓的马贼给抄了个遍!准备用那些家伙的人头,去蒙混过关。

    谁料刚刚把科尔沁地区扫荡完,他又听说关东军在跟苏联人的战斗中,被对方杀了个落花流水,便愈发不想遵从既定计划绕路赶往战场。干脆又借着追杀“赤色份子”的借口,第二度来了个大调头,把锡林郭勒一带,也像篦子一样梳理了个来回!

    这下,在黑石游击脚下积攒的恶气总算出透了,可哈拉哈河战役也基本上宣告进入尾声。日本鬼子和苏联人各退半步,握手言和。眼下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谈判工作,估计差不多等明年开了春就能签订合约!

    “你们是说,儿玉末次因为没胆子赶赴诺门罕战场,所以才故意在路上耽误时间?!”没等其他人把俘虏的口供消化完整,独立营参谋吴天赐已经抢先发出了质疑。拜电报之便,诺门罕战役的结果他很清楚,可日本军队当中居然也有将领找借口消极避战,就有点儿令他无法置信了。要知道,在中原战场上,每次对上到国民革命军,小鬼子都是嗷嗷叫着往前冲!怎么轮到跟苏联人交手之时,却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模样?!(注1)“嗯,就是这样!”被叫做赵四眼儿的土匪一边擦着厚厚的近视镜片,一边大声回答,“苏联人光坦克车就集中了好几百辆,表面包裹着二尺厚的钢壳子,重机枪子弹打上去只能落下的白点儿!日本人没那么多坦克,只能拿人命往上添。所以儿玉末次听说之后,就故意在路上找事情拖延时间了!!”

    “好几百辆坦克,这怎么可能?你又没跟着小鬼子上战场,你怎么知道苏联人光坦克车就出动了好几百辆?!”吴天赐依旧不愿意相信,继续在细枝末节上纠缠。

    他本以为自己捉到了一个大漏洞,结果赵四眼儿却扁了扁嘴巴,带着几分哭腔解释,“是,是小喇嘛告诉我的。小喇嘛是兴安警备旅的营长。儿玉末次自己不愿意去哈拉哈河畔去送死,却逼着兴安警备旅必须按期抵达。小喇嘛气愤不过,就半路带着一伙人造了反。我本来都不问江湖事好多年了,却被他强拉了去当向导。结果第一个月军饷还没拿到手呢,就被日本人打上门来给俘虏了!”

    居然还有这事儿!吴天赐没法再质疑了,根据军统内部的情报,兴安警备旅里边,的确有一个绰号叫小喇嘛的营长,在协助日本鬼子进攻黑石游击队时,临危受命出过死力。并且此人在伪警备旅的队伍中间,也颇负声望。如果是他见势不妙带头开了小差儿,的确可带走日苏之战中很多不为别人知道的秘密!

    如果把小喇嘛和他手下的弟兄拉入军统麾下......?突然间,一个大胆的计划出现于吴天赐的脑海。那可是足以惊动高层的功劳,说不定会凭此进入戴局长的眼睛!想到能早日脱离这个鸟不拉屎又危险重重的地方,他的心里头便是一片滚烫。正准备详细向赵四眼追问小喇嘛等人的下落,耳畔却听到红胡子那沙哑且浑厚的声音,“儿玉末次呢?他现在跑到哪里去了?!”

    “我不知道!”赵四眼偷偷看了看红胡子的脸色,怯怯地回应,“上个月,他还指挥着日本兵在锡林郭勒南部追杀小喇嘛。我就是那个时候被小鬼子俘虏的,然后不由分说就给绑着押到了黄胡子的老营里!”

    “是红爷的老营,黄胡子不过是乌鸦占了老鹰的窝,只要红爷在山脚下招呼一嗓子,他立刻就得撒丫子滚蛋!”几名脸皮较厚的俘虏抓住赵四眼话语里的疏漏,趴在地上大声驳斥。

    “是红爷的老营,是红爷的老营,黄胡子他不过是替红爷看几天家!”赵四眼立刻改口,唯恐因此惹恼了红胡子,得不到对方的宽恕。

    红胡子却没心思计较这些细枝末节,他的眉头一下子皱得紧紧,耳畔此刻响得全是儿玉末次这个名字。因为这厮的突然出现,导致游击队的战斗骨干们损失了三分之二。这个仇,早晚都得让这厮血债血偿!

    “我,我真的上个月刚被押上山的!”赵四眼见红胡子满脸阴云,以为对方因为自己刚才话语中的错误生了气,赶紧小心翼翼地补充,“我,我在黄胡子手下,什么坏事都没,什么坏事都没来得及干。不信红爷您可以派人到山下查访,我,我这次真的是被逼无奈,才重新操了旧业!”

    “我们,我们也什么坏事,什么坏事都没来得及干啊!包括刚才您老攻山,我们连枪都没敢放,就直接投降了啊!”其他俘虏得到启发,纷纷开始自证清白。

    “我们全都是被迫的,被迫的。明知道黄胡子和小鬼子在唱红白脸儿,但是没有别的路可选啊!”

    “我们,我们知道错了!我们有罪。求红爷给个重新做人的机会,求红爷给个机会!”

    一瞬间,除了铁鹰和少数两三名土匪之外,其他俘虏都变成了无辜者。全都是被日本人拿枪逼着成为黄胡子的手下,全都心不甘,情不愿,只要找到机会就会立刻逃走!

    “你们到底该怎么处置,我要问问周围的父老乡亲!”红胡子没心思再于一伙鼻涕虫身上耽误时间,转过身,继续往老营深处走去。张松龄和赵天龙两人现在还没回来缴令,显然是在肃清残匪时遇到了一些麻烦。他想亲自过去处理一下,免得弟兄们最后关头,在周黑碳等人眼里失了分,遭到对方的小视。

    “红爷等等,红爷等等,我有话说,我还有一些重要的事情向您汇报!!”赵四眼等人却不愿把自己的命运交到黑石寨周围的老百姓手中,手足并用追了几米,大声嚷嚷。

    虽然在上一次战斗中,这一带的百姓大部分都跟着游击队提前转移了,但是在小鬼子走了之后,依旧有不少人放不下地里庄稼,又偷偷跑了回来。黄胡子对这些曾经跟土八路有过牵扯的百姓,敲诈勒索起来当然要变本加厉。作为黄胡子的喽啰,众俘虏的手上,当然也不可能半点儿无辜者的血迹都没沾!

    “什么事情?!”闻听此言,红胡子只好耐着回过头,看着俘虏们的眼睛追问。

    “我们,我们都是.....”赵四眼先是想强调自己的无辜,突然间,脑海里灵光乍现,扑上前,一把抱住红胡子的大腿,“我知道黄胡子在哪里!我知道黄胡子在哪里!求红爷饶我一命,我立刻就把他的去向告诉您老人家知晓!”

    “黄胡子没在山上,他四天前接到了小鬼子派人送来的的紧急通知,立刻就起身去黑石寨了!”马贼之子铁鹰轻蔑地看了赵四眼一眼,直接道出了后者口中所谓的秘密。

    “当真?!”红胡子将目光转向他,诧异地追问。

    “当真,十足的真!我们开始还以为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原来是听说您老要攻山,提前跑路了!”其他土匪不甘落于同伴之后,七嘴八舌地回应。

    听到这个消息,红胡子脸上没有露出丝毫失望。对他来说,黄胡子已经没资格再被当成对手。然而同样的消息听在周黑碳耳朵里,却如炸响了万道惊雷!四天前,也就是他正赶往游击队在沙漠中临时营地的路上!再加上从黑石寨骑马跑到喇嘛沟的耽搁,很显然,早在六天之前,川田国昭对独立营这次的整个行动计划,已经了如指掌!

    无论独立营吞下了游击队,还是跟游击队重新结成了同盟,下一个目标,必定是黄胡子!只要是有头脑的人,知晓独立营的行动计划后,必然会得出类似结论。这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问题是,是谁把独立营的计划,偷偷送给了川田国昭?!川田国昭知道独立营的老巢空虚,又岂会坐失良机?!

    想到自己身边就藏着一个日本鬼子的奸细,并且此刻有可能正准备跟前来偷袭的鬼子兵里应外合,周黑碳全身上下立刻一片冰冷。顾不上再跟红胡子喝酒,拱拱手,直接向对方辞行,“既然这里已经没什么事情了,兄弟我就放心了。红爷,您继续忙着,我这次出来得时间不短了,想早点儿回去看看!”

    “现在就走?!”红胡子的绝大部分精力,都集中在周黑碳和吴天赐等少数几个人身上,听对方突然提出告辞,立刻猜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但是在这么多人面前,他还需要给周黑碳留点儿颜面,想了想,继续说道:“那我就不强留你了。反正咱们之间的交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在这一顿饭上。我一会就用电台给你营地那边送给信儿,通知他们你马上就回去了!另外,我的电台二十四小时开着,无论大事儿还是小事儿,常联系。咱们两家只要齐心协力,就不怕小鬼子玩什么花样!”

    “是啊,是啊!”吴天赐的反应比周黑碳和红胡子两个慢了半拍儿,但是从周黑碳突兀的举动,感觉到了一丝丝不祥,抱着双拳,在旁边帮忙敲砖钉脚。“这方圆百里,谁不知道红爷您义薄云天。我们营长如果有需要,第一个想到的,肯定就是您老人家!”

    “行了,别说废话了,就你话多!”周黑碳不高兴地呵斥了他一句,随即冲红胡子抱了下拳,长揖及地,“我走了,其他事情,多谢红爷!”

    红胡子立刻派人去架设电台,随即带领警卫员将周黑碳送出了山外。直到周黑碳再三催促,才跳上战马,笑呵呵地挥手跟众人挥手告别,“好了,我老头就不再啰嗦了。总之,一句话,黑子,游击队上下一直都拿你当兄弟,有需要时,你千万别见外!”

    “知道!”周黑碳明白这句话的份量,重重点头。随即,飞身跳上坐骑,带领大队人马,风驰电掣而去。

    红胡子向目送自家晚辈外出求学一般,站在雪地里目送周黑碳等人骑着马越走越远,越走越远。直到人和马背影都消失不见,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才突然松弛了下来。转头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赶过来接应自己的张松龄,疲倦地笑了笑,冲后者轻轻颔首。然后身子猛然一晃,从马背上慢慢坠了下去!

    “红队——!”刹那间,惊呼声盖过了风雪的呼啸,在东蒙草原上四下回荡,回荡!

    注1:诺门罕战役,发生于1939年5月至9月,内外蒙古边境哈拉哈河一带(今呼伦贝尔西部)。当时中方称其哈拉哈河战役,苏方称为诺门罕战役。

第一章 誓言 拢

    第一章誓言(八下)

    在老疤瘌的全力施救之下,红胡子在第二天中午时分终于恢复了清醒。老人家不顾众人劝阻,立刻从病床上爬起来,让张松龄搀扶着自己出去巡视营地。待发现所有一切都在正常运转,游击队的军心也还算稳定之后,才终于长长地吐了口气,蹒跚着回到卧室里继续休息!

    随后的日子里,老人家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营地和队伍的恢复建设当中,动作如同年青人一样矫健,思维的敏捷程度,也丝毫不逊于张松龄等后生晚辈。但是大伙却都清晰地看到,老人家的身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枯萎。陪着独立营将士做的那场周旋,耗空了老人体内最后一点力量。接下来的任何消耗,都是以燃烧生命作为代价。然而大伙却谁都无法成功地劝说老人家停下来休息,与以往从谏如流不同,此刻的红胡子根本听不进任何劝告。他仿佛已经预料到自己留在世上的日子不多了,所以不敢lang费每一分钟。他要把黑石游击队收拾得齐齐整整,然后才将它放心地交给自己的继任者!他宁愿把自己烧成灰,也不肯给后人留下半点儿麻烦!

    几度苦劝无果之后,张松龄和赵天龙等人只好振作精神,抢在红胡子亲自动手之前先把工作完成,以便让老人家少操一些心。但是红胡子每次遇到这种情况,却不肯马上离开。而是站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看着张松龄等人忙前忙后。等年青人们把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完毕,才将他们拉到一边,耐心地指出哪些地方里处理得不符合八路军的规矩,哪些地方处理得还有完善的空间。手把手教导他们改正每一个错误,弥补不足。并且将自己多年来积累的队伍管理与群众工作经验,毫无保留地地填进年青人脑子里,也不管后者能不能记住,记住之后究竟能领悟多少!

    张松龄是个聪明人,又非常虚心好学。赵天龙的领悟力虽然比张松龄稍差了一些,但是却比前者更舍得下辛苦。两兄弟边学边干,不懂就问,在一中队长老郑、炊事班长老冯等游击队骨干的全力协助下,进步非常神速。特别是前者,才接手各自的工作半个多月,就已经完全进入了角色。几乎每一项日常工作都处理的井井有条,几乎每一道行政命令都颁布的有模有样,让人不刻意去想,几乎觉察不到他加入游击队才一年多,更注意不到他的真实年龄。

    看到此景,红胡子非常欣慰。当二人工作之时,便不再继续于旁边手把手地教导。而是到了晚上听取汇报时发现了问题,才给予后者必要的点拨。当手头抢不到任何事情可做时,老人家就杵着一根拐杖,在营前营后四处转悠。看到某个记忆深刻的地方就停下来,这敲敲,那摸摸,好像能从石头上的积雪中,找到自己当年的忙碌过的身影。

    而这些年来曾经跟他并肩忙碌过的战友们,却往往都已经不在了,那些深藏于记忆中的面孔,也被时间洗得越来越模糊。

    “那是大周跟我刚刚进山时,开凿的第一处暗堡。他当年是个属耗子的,胆子特别小,没事最喜欢在地上挖洞。总觉得把身体缩进山洞里,才最安全。”怀旧怀到激动处,红胡子就喜欢自言自语,也不管旁边有没有人在听。这时候,他和山下村子里其他已经到了垂暮之年的老人没任何差别。偶尔还会颠三倒四,令听者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时空错乱的感觉,“我跟他说,有本事你就把整座山都挖成空的,否则难免有一天被小鬼子堵在山洞里瓮中捉鳖。他就给当了真,到处去淘弄炸药......”

    至于机枪手大周最后如何走出心理阴影的,红胡子没说,队伍中也没有其他人知晓。随着营地规模的不断扩大,当年的山洞失去了扼守要害和藏身的双重作用,蜕化成了游击队的储物窖,里边的空间非常庞大,如果堆满粮食和蔬菜的话,足足够上百个人吃十年!只可惜游击队从来没能收集到足够的粮草辎重,将整个储物窖填满。

    “那个亭子是老吕带人搭的,他嫌夏天时在屋子里开会太闷,不能敞开了抽旱烟,就特意在外边搭了个亭子。你看那柱子,还有椽子,连接处没用一颗铁钉。这是传统木匠手艺,跟斯琴家王府主楼一模一样。修好之后,能挺立上百年.....”

    已故的副大队长吕风是个木匠出身,平素最喜欢打东西。当年游击队经济情况窘迫时,硬是靠着一身精湛木匠手艺养活了大半支队伍。方圆百十里内生活的牧民和汉民,也都喜欢拿着粮食和牲口来找老吕以物易物。一则老吕用传统手艺打出来的东西确实美观耐用,二来老吕做生意的水平也实在太差了点。一套结婚时用的榆木箱柜,往往只换两头羊。同样的价钱,去黑石城里连四把新椅子都换不到。

    “那边的树,是栓子带人种的。他说砍树容易,种树难。咱们游击队得给后人留点儿家底......”偷偷转过头,趁着警卫员不注意的时候,老人迅速擦干了眼角。当理智突然恢复,他就又立刻变成了那个泰山崩于面前都不变色的红胡子,举手投足间,都令周围的人感到安静平和。

    张松龄从红胡子的警卫员口里得知了老人的最新情况,当工作不太忙的时候,也会尽量抽空着老人四下走走。一老一少像自家人般相跟着在雪地里踱步,脚印踩遍了营地内每一个角落。

    在自己亲手挑选的继任者面前,红胡子的精神格外放松。思维的跳跃性也愈发剧烈,往往一个话题刚刚开始,就突然跳到另外一个话题。有的话题张松龄根本不太了解,甚至跟他没任何关系。但老人也毫无察觉地说了起来,并且往往一开了头,思维就不知道跑到了什么地方。

    “哪天你们把小鬼子赶走了,一定记得到我坟头烧张纸告诉我一声!”有一次经过营后老吕等烈士的衣冠冢,红胡子突然正色请求。

    “哪用得着啊,您老一定能亲眼看到小鬼子投降的那一天!”张松龄心里头像针刺一样疼,脸上却装出一幅天真的笑容。“到时候您就领着大伙在这里举行公祭,用小鬼子的投降书,告慰老吕他们的在天之灵!”

    “我恐怕已经坚持不到那一天了!”红胡子看了张松龄一眼,非常平静地摇头。“我自己是个什么情况,其实我心里头很清楚!之所以赖着不肯闭眼,就是想看看小鬼子是个什么下场!”

    “您一定能坚持到!”张松龄看着红胡子的眼睛,大声强调,“疤瘌叔已经说了,他有办法让您恢复得比当年还结实。他老人家的医术水平您也清楚,连肚子上中了枪的人,他都能从阎王爷那里给抢回来!”

    “我尽量吧!”仿佛哄孩子一般,红胡子笑着回应。他不想在这个没意义的话题上lang费太多时间,趁着自己今天头脑清醒,他跟张松龄一道处理更重要的事情。

    “别说丧气话,我还等着跟您老一道跃马东京呢?!”张松龄却不肯放弃,继续大声给老人加油鼓劲。

    “跃马东京?!”老人的脸上瞬间明亮了起来,仿佛被风吹红的炭火,“这不可能!”一边摇头,他一边大笑,“咱们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就是死了,也得从棺材里笑出声来!”

    “怎么不可能!”感觉到老人精神上的变化,张松龄继续在同一个话题上努力,“兴他小鬼子在中国烧杀抢掠,就不行咱爷们到东京去骑一回马?!”

    “不可能!”红胡子的笑容慢慢收起,脸上隐隐涌现几分无奈,“即便打赢了,也不可能!上头.....”他指指头顶的天空,继续轻轻摇头,“总有那么一批人,对自己人严苛,对外国人宽容。你看着吧,到时候最大的可能是,小鬼子只要肯认个错,就什么都不想计较了!”

    “这种事情可不会由着他们国民党一家说得算!”张松龄在老二十六路时,已经受够了国民政府高层的无能,听了红胡子的话,忍不住义愤填膺。

    “呵呵......”红胡子又是轻轻一笑,也不跟张松龄争辩。四下看了看,把话头转向另外一个主题,“我给你的缩略版资本论和**者宣言,你现在读懂了么?”

    “没有!”张松龄立刻惭愧了起来,红着脸,低声承认。眼前这位老人家对他期待很深,但是他因为理解力有限,实在无法达到老人的要求。

    “其实我自己也没读懂!”看到张松龄满脸惶恐的模样,老人突然笑得像个孩子一样调皮,“我文化水平低,甚至连资本论第一卷里边很多词是什么意思,到现在都没整明白!”

第一章 誓言 (九 )

    第一章誓言(九)

    “啊!那,那您....”虽然曾经从红胡子嘴里听到过一次类似的话,张松龄依旧被老人的坦诚弄了个有些措手不及,瞪圆了眼睛,结结巴巴地回应,“您,您说过,读不懂**者宣言没关系,看看身边的***员什么样,就知道这个党什么模样了!”

    “是啊,我跟你说过!”红胡子笑了笑,慢慢将目光转向身后的坟茔。那一排排简陋的坟茔里边,长眠着的都是他曾经的战友。他们的英魂在天空看着他,看着他的所作所为。他们不会做任何评价,只是默默地看着,看着,然后默默地分享他所有苦难与辉煌。

    冬日的阳光透过云层,从天空中照下来,隐隐已经有了几丝暖意。坟茔上厚厚的积雪将阳光从各种角度反射回天空,又被天空中的水汽折射,堆叠,一瞬间,嫣红姹紫,瑞彩流苏,竟然令整个墓园变得如同一座庄严的圣殿。

    红胡子全身披着流苏,在圣殿中缓缓移动,每一步,都在身后的雪地上留下一个坚实的足迹。“当年老子被张海鹏的骑兵旅给赶了丫子。打打不过,跑跑不过,马上就要归位了。眼镜突然扯开嗓子喊了一句,***员,跟我上!然后掉头就向伪军的马队冲了过去!”

    他的思维再度穿越了时空,来到了数年前那个惨烈的战场,“五个人,上次背着老子凑一起开小会儿的五个人,一个没少,都跟着眼镜冲了出去!老子那一瞬间就明白了,到底什么是***!”

    张松龄有过同样的经历,去年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大周和老吕等人为了掩护他这个病号,先后慨然赴死。从那时起,他才彻底融入了黑石游击队。才真正感觉到了这支队伍的与众不同。

    默默地伸出手去,他准备擦掉大周墓碑上的残雪。却不料红胡子突然将身体转了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急促而郑重地说道:“当年我是看到身边的***人什么模样,才决定加入这个党的。我虽然读不懂***宣言,却自问没有给这个党抹过黑!胖子,以后,别人眼里***人是什么样,就要看你了!”

    “啊?!”事先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张松龄觉得自己肩膀上瞬间有一座大山直接压了下来,压得他简直无法站稳身体。沉重之处,远远超过了他被选举为黑石游击队副大队长的那一刻。然而,他又根本无法拒绝红胡子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更不忍拒绝。老人不仅仅是他的救命恩人,他的上司。还是他的老师,他的长辈,他的挚友!他不能让老人家失望。

    用力咬了咬牙,正准备说几句豪言壮语让老人放心。突然间,红胡子又松开了他的手,像个孩子般的笑了起来,“你什么都不用说!嘴巴上说出来的,十有八++九都是假的。特别是被人逼着起誓的时候,更是没一句真话!”

    “红队.......”墓园里庄严肃穆的气氛被红胡子神叨叨的举动瞬间破坏殆尽,张松龄忍不住咧开嘴巴,哭笑不得,“您老人家今天......”

    “嘘——!”红胡子把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张松龄稍安勿躁,“你不要说话,先听我把话说完。胖子,你不用表态,我也相信你会跟我一样,绝不可能玷污这面旗帜。我老人家相信我自己的眼光,也相信你的品行。一个口不对心,满肚子花花肠子的家伙,长不出你这样的眼睛!”

    张松龄只好顺从的闭上嘴巴,继续洗耳恭听。红胡子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几遍,满脸得意,“我老人家相信,再好的经文,也不能让歪嘴和尚来念。否则,嘴巴上再吹得天花乱坠,带来的也必将是灾难!我之所以坚持要把队伍交给你带,不仅仅是因为你会打仗,而是相信你是个好人。一个队伍里头好人多了,走的路必然堂堂正正。如果一支队伍里头全是歪瓜裂枣,嘴巴上法螺吹得再响,也早晚会走到阴沟里头去!”

    没等张松龄的思路跟上来,他的话头又进行了第二次跳跃,“但是,一棵树长大了,难免就有几片叶子被是被虫子咬过的。家大了也一样,一个妈生的孩子,还有愚有贤呢!你以后如果遇到不成器的,要记得把眼睛睁大些,别因为个别人的行为,就对整个组织失望!”

    “嗯!”张松龄低低的回应了一声,且不管红胡子指的到底是谁。

    “要学会容人,不能苛求于完美。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用人的长处,忽略人的短处。是不是人才,很大程度在于你怎么用!”红胡子想了想,话题第三度发生变换。“当了队长,一举一动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做事就要考虑长远后果。当年张少帅要不是一时冲动,杀了杨宇霆和老常,东北军也不至于变成一盘散沙!”

    后半句话,距离张松龄有些过于遥远了,令他听起来难免满头雾水。红胡子也许没看出来,也许看出来了却不想过多讨论这个话题。一边继续慢慢向前走,一边任由自己的思维继续做无规则跳跃运动,“当年小鬼子突然进攻东北军大营,我们上万人,被五百小鬼子给赶了羊!丢人啊,真是丢死人了!”

    “那不是您的错,你当时不才是个小连长么?”见红胡子的情绪有些激动,张松龄赶紧出言安慰。

    “怎么不是?!”红胡子额头上青筋直冒,咬牙切齿,“当年老子要不是贪生怕死,怎么会一枪没放,乖乖地带着弟兄们离开沈阳城?整整一个连的弟兄啊,当时沈阳城里头,军人加起来好几万!”

    “老子那时也真他奶奶的孬种,孬种透了!想当年老子给土匪当小跟班儿时,都不怕死。嘿嘿,当了连长,反而命金贵了!”

    也许是心中始终无法原谅自己,说着说着,几颗粗大的青筋就从他的额头上跳了起来,牙齿也咬得咯咯作响。张松龄在旁边又是难过,又是担心,此刻却找不到任何恰当的言语来宽慰。只能一遍遍地反复强调,九一八事变都已经过很多年了,老人后来的作为,足以洗刷当初的一时软弱。但是老人思维却又彻底陷入了时空混乱状态,仿佛就是身处沈阳城外,回头看看拱手交出去的家园,痛心疾首得无以复加。

    “丢人啊,丢死人了。上百架飞机,上千门大炮,还有咱们东北军自己的兵工厂,只要机器一开,子弹就能成箱子地往外拉!都说东北虎西北狼,狗屁,整个东三省,当年就没一个带把的!”

    “张少帅忙着在北京城轧姘头,蒋总司令忙着剿灭***。嘿嘿,老帅拎着脑袋跟人斗了一辈子,积攒下来一点儿家底儿,一宿之间,就全归了日本人!顾问是日本人,教官是日本人,几位军中老大,家里养的小妾还是日本人。”

    “儿子在东洋念书,女儿女婿在东洋人的公司当襄理,从里到外,早都烂得全是窟窿了。这打起来,能不输才怪!”

    “地盘儿都丢光了,还告诉大伙不要还手,要相信国联。国联,狗屁!你自己不他奶奶的争气,神仙都救不了。还扯什么国联!人家会为了一群窝囊废,得罪......嗯!谁?!”

    直到腰部被张松龄死死搂住,老人才终于又恢复了理智。回头看了看满脸担心的张松龄,诧异地追问,“你在这儿干什么?今天的事情忙活完了么?”

    “忙完了,听说您老在外边遛弯,就过来看看!”强忍心中悲痛,张松龄笑着安慰。刚才的疯狂状态,老人自己根本没有察觉。所以他干脆就不提了,以免再刺激到对方,加重老人的精神负担。

    “赵天龙呢,怎么没看见他?我好像有些日子没见到他了。你把他派下山干什么去了?”重新恢复理智的瞬间,老人头脑突然又变得格外清醒。看着张松龄红红的眼睛,连声追问。

    “您问赵队长啊?他,他去斯琴的王府了!这不快过年了么,他去王府那边联络一下感情!顺便看看有没有斯琴的消息!”张松龄犹豫了一下,开始信口扯谎。

    事实上,赵天龙前天就和郑小宝一起下了山,带着他师父留给他的全部积蓄,前往日本人控制的长春,去黑市上淘弄老百年老参。按照疤瘌叔的说法,那是唯一能让红胡子保住性命的药物。否则,照目前这种情况继续燃烧下去,不出三个月,红胡子必将油尽灯枯。

    谎言虽然说得看似天衣无缝,却根本瞒不过**湖的眼睛。红胡子眉头一皱,脸上迅速涌起一片黑云,“不对!去王府,也应该过了年才去。他算是王府的毛脚女婿,按照这边规矩,年前一个月,毛脚女婿不准进女方的家门儿!他到底干什么去了?你们几个到底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

    “他,他....”张松龄不敢惹老人发怒,只好吐露了一部分实情,“他和小郑两个,下山去买药了。王府是其中一站。”

    “给谁买药?我不是跟你们说过么?不准在往我身上lang费钱了?!”闻听此言,红胡子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继续皱着眉头,低声质问。

    “不光你您老人家调养身体的药,还有一些伤药,也得去黑市上淘弄!酒井高明现在不知道是否还活着,咱们跟他那边的联系早就断了。眼下再买西药,得去日本人控制的大城市。通过黑市商人之手收购!”

    “哦!”听完张松龄精心组织的谎言,红胡子终于放心地点头,“那就去吧!赵队长江湖经验丰富,只要他自己不冲动,就应该不会遇到危险。以后记得别再专门给我买药了,纯属lang费。有那个钱,不如去买几口猪,快过年了,也好给弟兄们改善一下伙食!”

    “您老想吃猪肉了么?地窖里还冻着几扇子,咱们今晚就让伙房炖了,给大家一块儿打牙祭!”张松龄终于蒙混过关,赶紧主动转移话题。

    “你说起来,我还真有点儿馋了!”红胡子笑着点头,“那就猪肉炖粉条吧!好久没吃了,这种天气,来碗猪肉炖粉条子,再喝上两口酒,神仙都不做!”

    下一个瞬间,他又变成了个普通东北老汉。嘴角亮晶晶的,脸上写满了对美味的憧憬。

    草原上肉食以牛羊为主,猪肉很不常见。原产地为东北的宽粉条子也属于稀罕货,只有在黑石寨内的货栈里才能买得到。但这两点都难不住张松龄,考虑到红胡子的籍贯和口味,他早就悄悄命人从山下百姓手中收购了好几头猪,都宰好了冻在了菜窖里,随时都能清炖红烧。至于粉条子,用土豆泡出来的淀粉,加上些明矾就能现场制作。虽然粗细不容易掌控,长度也短得有些可怜。但对付出一锅猪肉炖粉条,缓解一下老人家的思乡之情却也凑合!

    说干就干,回到营地内后,张松龄立刻亲自下了厨房,指挥着老冯等人准备过小年的“大菜”。红胡子则不甘寂寞地跟了过来,一边坐在灶台旁的**上看热闹,一边跟老冯等人唠嗑。一张皱纹纵横交错的面孔被灶膛里的火焰照得红彤彤的,仿佛冬夜里静静燃烧的蜡烛。

    “好些年没吃这东西了!”看到透明的宽粉从临时赶制的漏勺里被压出,慢慢地落进锅中的沸水中,红胡子笑呵呵地说道。那一刻,从头到脚都散发着满足。“猪肉炖粉条,小鸡儿炖蘑菇,还有杀猪菜炖血肠,我当年做连长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这三样。怎么吃,都没有够!”

    “血肠咱们也有,就是杀猪菜不太好弄。等明天我下山去转转,说不定谁家秋天时晒了,跟他匀上一点儿!”炊事班长老冯背对着红胡子,悄悄擦干眼泪。然后笑呵呵地凑上前,低声答允。

    “不用那么麻烦了,让人家笑话!”红胡子咽了口唾液,讪笑着摇头。“话传出去,说我红胡子英雄了一辈子,临了却被一口杀猪菜给馋死了。多给咱们游击队丢人啊!不能去,你无论如何都不能去!”

    “没事儿,其实咱们队上,很多人都好这一口儿。那东西又不值什么钱,咱们拿山里头的干蘑菇跟他们换!”张松龄从铁锅上抬起头来,伸手抹去满脸的水雾,“今天吃猪肉炖粉条,明天小鸡儿炖蘑菇,后天就整杀猪菜。马上就过年了,总得给弟兄们都打打牙祭!”

    “嗯!”红胡子点点头,不再争论。眼睛继续看着弟兄们忙忙碌碌,将煮熟的粉条用筷子从锅里搭出来,再放进装满冷水的大缸里降温定型。看着,看着,他又突然想到了眼下队伍的经济情况,将目光再度转向张松龄,大声说道:“胖子,这东西,你说能开个作坊不?我记得山南那边,有很多人种土豆。要是秋天时收购一些,制成粉条,咱们游击队的收入来源岂不是又多了一条?”

    “嗯,应该行!”张松龄不敢扫老人的兴,微笑着点头。事实上,除了游击队中有几个东北人外,山前山后的垦荒者,通常都来自山西。平素根本没有吃粉条的嗜好,也未必肯花冤枉钱买这种“奢侈品”。

    “那就好!”红胡子又为游击队出了一份应尽之力,高兴地手舞足蹈,“毡子、肥皂、皮子、粉条,再加上白音那边的精盐和香盐,咱们这边能买到的有用东西比黑石寨里头还多,不愁月牙湖上的集市恢复不起来!”

    “已经派人跟白音联系过了,他答应明年由他出面来组织交易。这样,日本人就找不到借口生事儿,也不会再拿商贩们的性命来要挟咱们!”张松龄想了想,继续低声回应。

    “来了咱们也不怕!儿玉末次不在,光是川田国昭自己,奈何不了咱们!”红胡子用力挥了一下手,很不服气的补充。

    “嗯,的确!”大伙顺着老人家的口风,齐声附和。虽然谁都知道,眼下游击队的实力远未恢复,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再跟黑石寨里的小鬼子硬碰硬。

    “不过也不用太着急报仇,免得打了孩子,再把孩子他娘给招来!”红胡子想了想,又自己否决了自己的说法。“嗯,让白音出面就好。他出面比咱们出面更稳妥。对了,胖子,过年时候,咱们是不是也整点儿节目乐和一下。你以前好像跟我说过,你参加过一个宣传队是吧!能在山上也组织起一个类似的来么?”

    “行!”张松龄用力压着淀粉团子,大声答应。铁锅中腾起的蒸汽吞没了他年青的面孔,也掩盖住了他眼睛里的所有悲伤。红胡子今天的表现很反常,反常到了让他隐隐感觉出几分不祥的地步。所以他不会拒绝老人的任何要求,以免成为永远的遗憾!

    “唱歌要唱喜庆的,哭哭啼啼的就算了。一群大老爷们,别装孙子!”红胡子高兴地拍了下巴掌,继续大声建议。

    “行,就唱高兴的调子。悲伤的不要!”张松龄毫不犹豫地回应,同时指了指另外一个炖着猪肉的灶台,对老冯低声吩咐,“粉条现在就可以下了,记得别煮时间太长了!弄好后咱们先每人盛一碗尝尝味道,然后再准备晚上给大伙吃的那锅!”

    “嗯!”正在烧火的老冯跳起来,踉跄着跑向了灶台。

    厨房里忙碌着的其他人也感觉到了情况不太对劲儿,偷偷地用目光观察红胡子的状态。老人的脸色很红润,两只眼睛充满了生命的光泽,全然不像一个长时间卧床的病号。老人说话的中气很足,头脑极其清楚,好点子也一个接一个从嘴里往外冒,仿佛一晚上,就要把下一年的事情全部安排完,再迟了就来不及了一般。

    “宣传队要成为常设部门,里边的人员可以兼职,但架子要趁早搭建起来!无论日子过得多难,弟兄们的士气不能降下来!”

    “俘虏的马贼里头,如果有在劳动中表现好的,可以考虑提前赦免他们。他们的身手比普通老百姓强,缺乏的就是纪律和信念!”

    “还有,开春后野外训练就抓紧时间展开,依旧以轻骑兵为主。虽然有一种说法是轻骑兵已经过时了,可咱们手中没有汽车和大炮,只能有什么材料做什么菜,别赶时髦!”

    “跟白音交往时,记得要留些心眼儿。此人太聪明,也太狠辣!倒是周黑子,虽然是土匪出身,却良心未泯。只要小心他不被身边那几个南边来的人架空了,就不会对咱们产生太大威胁......”

    “斯琴那边......”

    “保力格是个.......”

    ........

    张松龄大声答应着,将红胡子的每一句叮嘱都牢牢地记在了心底。炊事班长老冯的动作越来越快,越快越快,抢在第一时间,将一碗热气腾腾的猪肉炖粉条端起来,捧到了红胡子的手边。但是红胡子已经没有力气再动筷子了,将身体歪在老郑怀中,满足地闻着猪肉炖粉条的香气,喃喃地提出了最后一个要求:“胖子,唱首歌吧,别,别哭。大老爷们,有点儿出息。我,我不想让你们哭着,哭着送我.....”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张松龄狠狠擦了把泪,抬起头来,引吭高歌。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我的同胞,还有那衰老的爹娘......”

    老冯、老李、小徐、小孙,厨房里的战士们用铁勺和碗筷打着拍子,齐声相和、“九一八,九一八,从那个悲惨的时候,脱离了我的家乡.......”

    无数战士加入进来,将苍凉的歌声唱响在整个营地。慢慢传出去,传出去,传遍原野。

    “呜呜——呜呜——呜呜———”草原上,一群疲惫的野狼侧着耳朵倾听了片刻,突然仰起头,发出悠长的嚎叫。

    “呜呜——呜呜——呜呜———”狼嚎声连绵不绝,无止无休。

    是夜,有巨星坠于野,狼嚎遮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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