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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酒徒     烽烟尽处txt下载     烽烟尽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章 人情 (六 中)

    第五章人情(六中)“是啊,你那么着急回口里干什么?”周黑炭本已经放弃了拉张松龄入伙的念头,但刚刚听说此人的中校军衔不过是追赠,未必能到当得了真。心思便立刻又活络了起来,接过红胡子的话茬,大力挽留,“那些狍子啊、鹿啊什么的,吃了整整一夏天的青草,到了秋天,身上长满了肥膘儿。放在火上烤一烤,香得你能把舌头吞下去!”

    “呵呵,反正那些野牲口也打不绝,等赶走了鬼子,我一定回来跟大伙好好聚聚!”张松龄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小心思,笑着摇头。

    “那得儿到什么时候啊?!你们蒋总裁连都跑路了,你一个兵头将尾能干点儿什么?!”周黑炭撇撇嘴,不屑地说道。“留下来,咱们兄弟天不收,地不管。想吃什么拿枪去打,没事儿再找找小鬼子麻烦,多逍遥快活!”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张松龄又笑了笑,将头转向红胡子,“洪爷在路上说,您这里有一些战报曾经提到过我们二十六路,不知道方便不方便借给我看看!”

    “方便,有什么不方便的!”红胡子点点头,非常爽快地答应,“你先坐着喝茶,我这就去给你找。大周,替我招呼客人!”

    “嗯!”机枪手大周闷闷答应一声,拎起铜壶给大伙的木碗里续奶茶。红胡子则起身走了出去,径直奔向后院专门用来存放资料和文件的屋子。

    喇嘛沟地处偏僻,所有文件,无论是八路军内部下发的资料还是油印后转发的国民政府文件,都是通过秘密渠道辗转运送而来,每一份都相当珍贵。因此,红胡子也不能一股脑地将整个文件柜搬给张松龄,而是自己先仔细挑拣一番,将那些需要对外保密的和那些与战事无关的部分挑出来,以免违反游击队的纪律或lang费客人的时间。

    正忙碌着,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红胡子惊诧地扭过头去,恰看见副队长吕风那满是沧桑的面孔。

    “在门口堵到老哈斯了?”他放下手中文件,笑着询问。

    “嗯!”吕风点点头,低声回答,“堵到了。四把椅子折了一头羊钱。另外一头,他也不要满洲卷,让我给他打一个水渠柳的三节柜子,留着明年给他小儿子说媳妇用!”

    “这老东西,可真是个人精!”红胡子低声骂了一句,把头再度转向文件柜。又挑出了几份可能对张松龄有用的文件,正准备拿去交差。猛回头,却发觉吕风还在自己背后喘粗气。愣了愣,笑着问道:“怎么,你找我还有别的事情?!”

    “派到山后牛家营子的工作组昨天送回信来,他们那边遇到了点儿麻烦!”吕风沉吟了一下,小声汇报。

    “有伤亡没有?!你怎么处理的?!”闻听此言,红胡子再也顾不上去给小胖子送文件,转过身来,急切地追问。

    “没!牛家营子的人没有动手。只是请了一个远近闻名的王老善人出面,给了工作组四十块大洋。让他们拿着钱赶紧离开!”

    “这些混球,敢情真把咱们当土匪了!”红胡子皱着眉头大骂,随即又无奈地苦笑,“也不奇怪,咱们这边情况,与口里那边不太一样。村民们几乎全是开荒汉出身,每家多少都有几亩地。虽然日子过得很辛苦,可受剥削的情况也不像口里那么严重。而小鬼子这两年都忙着跟蒙古贵族打交道,暂时也没顾得上把黑手伸向农村,老百姓的利益没受到太多直接损害!!”

    “可不是么,太复杂的的道理,你就是跟他们说,他们一时半会儿也理解不了。比较直观的减租减息,暂时又派不上用场!而那些所谓的善人,平时又非常会收买人心。婚丧嫁娶,盖房子起坟头,凡是需要组织人力的,就没有他们不插手的地方!”吕风咧了一下嘴,苦着脸抱怨。

    “也不算收买人心了!”红胡子笑着摇头,“自打辛亥革命起来,草原上就一直处于半无政府状态。那些汉人聚居区的豪绅,需要普通村民们的支持,才有胆量跟蒙古贵族们讨价还价。而那些普通村民们,也只有跟地方豪绅团结在一起,才能不受蒙古贵族们的欺负。双方谁都离不开谁,天长地久,一种简单的依附关系就慢慢形成了!”

    “那怎么办,命令工作组先撤回来?!”吕风听得似懂非懂,想了想,试探着询问。

    红胡子摇头沉吟,“嗯,你让我再想想。嗯,这样,你通知工作组先别忙着往回撤!有游击队在,那些豪绅轻易不敢动武。让工作组不要急于求成,静下心来,慢慢想办法。不要老想着照搬口里那边的经验,既然情况不一样,工作方式方法,也得跟着做一些改变!”

    “知道了!”吕风答应着,抬腿向屋外走。一只脚已经迈过了门槛儿,却又迟疑着转过头来,望向红胡子,欲言又止。

    “还有别的事情?!赶紧说,别跟个大姑娘似的!客人都在会议室等着我呢!”红胡子瞪了他一眼,大声命令。

    “那我可就说了!”吕风咬了下牙,快速收回已经迈出屋外的那一条腿,“王队长,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把入云龙、黑胡子和那个姓张的小胖子给领了回来?!能出手救他们脱离险境,咱们已经做得仁至义尽了,没必要……”

    “不是领他们回来!”红胡子王洪笑着打断,“是请他们帮我做一件事情。斯琴女士不是希望咱们帮她摆脱白音的纠缠么?我仔细考虑了一下,这种蒙古贵族之间的纠纷,咱们游击队目前还不适宜介入太深。而入云龙他们三个出面就不同了,他们可以算做斯琴女士重金礼聘来的帮手,即便有些事情做得出格了些,也能让其他蒙古贵族找不到发难的借口!”

    “可他们一个是独行大盗,一个是马贼头子,还有一个是军统特务!”见队长王洪根本没把自己的想法当一回事儿,副队长吕风提高了声音,怒气冲冲地抗议。

    “你小点儿声,怕外人听不见么!”王洪收起笑容,低声呵斥。快步走到窗前向外看了看,然后又转过身来,看着吕风的眼睛说道,“你啊,能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儿,但看问题不能浮于表面。我刚才跟你说过,这边的情况,与口里那边不一样。独行侠也好,马贼头目也好,在这边未必都是坏人。他们本质上其实都是苦哈哈,无产者,旧秩序的自发反抗者。只是他们并不清楚打碎了眼前的旧世界之后,需要建立一个什么样的新秩序而已。如同能拉他们一把,给他们指一条明路,他们就极可能成为一个真正革命者,成为最勇敢最真诚的革命战士。你就拿那个入云龙来说吧,他劫富济贫,行侠仗义,专门跟小鬼子和蒙古贵族做对,却从不欺负普通百姓和过往商贩。在黑石寨这一带的名气和影响力,丝毫不亚于我这个游击队长。如果我们能把他留下,帮助他,教育他,让他明白怎样做才能彻底改变这个世界,明白为什么要革命。日后他回报给我们的,必将远远超过我们在帮助他时所付出的十倍,甚至百倍!”

    “道理的确是这么个道理!那个入云龙的确也非常受百姓们的推崇!”吕风心中的困惑被解开了一大半儿,但另外一小半儿却始终无法消退,“您如果只把他一个人领回来,我根本不会提反对意见。我刚才的意见,主要是针对黑胡子和那个姓张的小胖子。特别是小胖子,虽然目前国民党跟咱们***是合作关系,可把一个军统特务主动领到家中,也不是什么妥当举动。稍不留神,就可能引狼入室!”

    “引狼入室?!”红胡子笑得直揉眼泪,“我说老吕啊,你别先忙着下结论好不好?他是军统特务,你见过哪个特务的眼睛,能象他的那么单纯?!”

    “那可不一定,特务都是受过专门训练的,一举一动,都受过专门指导!”吕风被笑得有些尴尬,却坚持不肯认输。小胖子的确看上去更像一个刚出校门没多久的学生娃,可人不可貌相。如果他是军统从学生中招募的爪牙呢?游击队好不容易才在草原上立住脚跟,怎能对潜在的破坏分子掉以轻心?!

    “我拿脑袋担保,他不特务!”红胡子收起笑容,正色解释,“军统今年春天才仓促成立,而他去年秋天,已经在娘子关跟小鬼子拼命了。你仔细闻闻,他那一身硝烟味儿,可不是找个屋子随便练练就能练出来的。那是在枪林弹雨里打滚打出来的味道,绝对假不了。我已经让小贾把他自己说的个人履历给偷偷记录下来了,你如果还不放心,可以请娘子关附近的同志们帮忙核实,结果绝对不会跟他自己说的有什么太大出入!”

    “一来一去,需要很长时间!”吕风还是不服气,板着脸低声嘟囔。“等身份核实了,损失早就造成了!”

    “我的老吕啊,现在情况不是人家找上门来祸害咱们,而是我想把人家留下,人家却未必肯留下,好不?!”红胡子长叹一声,连连摇头,,“即便他是军统特务,又能怎样呢?把他留在咱们眼皮底下看着,也总比让他在草原上到处游荡好,至少我们能在第一时间知道他在做什么!能在第一时间补救!这个道理,你说是不?”

第五章 人情 拢

    第五章人情(六下)“那倒也是!”吕风默默地想了一会儿,紧板着的面孔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如果小黑胖子真的是一名军统特务的话,放任他在黑石寨附近游荡,等同于放任不可预知的危险四下蔓延。还不如把他留在游击队里,至少能把他的一举一动看个清楚。

    万一小黑胖子像王队长判断的那样,根本与军统没有任何关系,对喇嘛沟游击队来说,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这年头读书人金贵,非但国民党嫡系和***八路军两家在使出浑身解数吸引年青学生入伍,就连阎锡山、宋哲元这些地方军阀,也都把众学子们视若珍宝。青年学子脑子灵,接受新鲜事物快,在重武器应用和战斗指挥方面,具备其他人无法相比的优势。作为一个整体,他们身上唯一的缺点就是思维活跃,不容易被上司控制,但***人最不怕的就是思维活跃,当今中国,也最需要这种活跃!

    “他是二十六路特务团的人,那个特务团也称教导团,培养的不是特务,是整个二十六路的军官种子!”见吕风还是没有完全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游击队长王洪继续低声补充,“老二十六路在新兵训练、军官培养和以弱抗强方面,都很有一套。而咱们喇嘛沟游击队,眼下最缺的就是这些经验。况且你和我年龄都不小了,体力和精力都会越来越差。以眼下晋察冀军区的情况,短时间内又不可能给咱们派一些年青的骨干过来。所以咱们只能一边努力发掘培养游击队内部的优秀种子,一边敞开大门,接纳各方英才。只有这样,咱们才能把革命的火种一代代传承下去,才能保住晋察冀军区北上草原的这个前哨不丢!”

    “那个入云龙看上去是个很直爽的人,又没有什么特殊背景,应该能留得住!可那个张小胖子,我看有点儿悬!”副队长吕风一边说,一边轻轻摇头。

    “刚才也不是谁,恨不得立刻赶人家走!”王洪看了他一眼,笑着数落,“行了,能不能留住他,以后再说。先跟我一起出去招呼客人去,跟你掰扯了这么久,估计奶茶早就凉了!”

    “我帮你拿!我帮你拿!”带着几分歉意,吕风伸手抢过王洪搜捡出来的资料,“这是,你既然想把他留下,怎么还替他找二十六的消息!”

    “我答应过他的!”王洪一把抢回资料,迈动双腿,大步流星,“江湖上讲究言而有信,咱们***游击队,不能连江湖好汉都不如!”

    “我差点忘了你是红胡子!”吕风摇了摇头,快步跟上。他今年已经五十二岁了,的确如王洪先前所说得那样,体力和精力都在大幅度退步。从后院的资料室到前院的会议室,不过是百十来米的距离,居然走得气喘吁吁。进了屋,重新跟客人们打过了招呼,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喝茶。一碗奶茶刚刚落肚,就闻见一股浓郁的油脂香味随风荡漾。

    “羊肉已经烤上了,我出去给老胡打个下手!”轻轻放下喝空了的木碗,吕风又起身向外走。

    “我去吧,你歇一会儿!”机枪手大周尊敬老人,主动站起来替吕风分担工作。

    “我去吧,你跑了好几天了!”吕风心疼下属,摇头拒绝。

    “要我说啊,咱们不如一起过去。就在院子头吃!找个树荫坐下,保准比屋子里头凉快!”听见两人的争执,游击队长王洪缓缓站起身,手扶着桌案大声提议。

    “好啊!”赵天龙和周黑炭两**声响应。作为江湖汉子,他们也不喜欢坐在桌案边文绉绉地细嚼慢咽。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才更附和他们的身份。

    只有张松龄没有回应,双手捧着王洪刚刚找来的资料,物我两忘。资料上有关二十六路的内容所占篇幅其实非常小,有时甚至只用短短几行字便一笔带过。但就这几行字,也让他感觉到激动不已。比起报纸和传言中的扑风捉影,军队内部传阅的资料虽然简略,却胜在真实。只是寥寥数篇,就将二十六路最近半年来的动向,在张松龄脑海里面绘制了个清清楚楚。

    打完了娘子关,二十六路又参加了太原保卫战。太原保卫战结束之后,紧跟着就参加了台儿庄战役。然后是峰县追敌,然后是泥沟庄阻击战,然后是徐州断后,这支部队还是象去年时一样英勇,还是象去年一样,取得了一个又一个局部胜利,却无法扭转整个国民革命军的颓势,眼睁睁地看着战机一个接一个流失,眼睁睁地看着日本鬼子将弟兄们用性命堆下来的阵地,一个又一个重新抢了回去……

    “一会儿有时间再慢慢看吧,开饭了,大伙都等着你呢!”赵天龙不愿看着好朋友失礼,走过去,轻轻推了下张松龄的肩膀。

    “呃!”张松龄本能地用胳膊将资料死死压住,然后愕然抬头。看到他那魂不守舍模样,游击队长王洪摆了摆手,大度地说道:“不用紧张,这些资料都送给你了!你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

    “送给我?”张松龄好像没听懂对方的话般,将资料按在胸口处,两眼一片茫然。

    除了有关二十六路的内容,资料中涉及更多的是八路军晋察冀军区自己的动向。眼下虽然是国共合作时期,可他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拿一堆八路军的文件走。

    “送你了!”王洪大声肯定,“都是几个月前发生的事情了,用不着再保密。况且我也没必要跟你保密!”

    “谢,谢谢您,真的谢谢您!我一会儿找几张纸,把有关二十六的内容总结一下就行。不会带着这些文件下山!”张松龄感动得有些语无伦次,站起来,大声向对方表态。

    “走啦,走啦,吃肉去了。再不去,肉就烤老了!”王洪和蔼地笑了笑,带头走出了会议室。从小黑胖子的表现上看,留下此人的难度的确不小。可越是这样,王洪对此人越感兴趣。革命者大公无私,但革命者并非无情无义。越是有情有义的汉子,成为革命者之后,信仰越是坚定。相反,那些表面上为了**理想可以牺牲一切,甚至骨肉亲情的人,往往都是投机者,骗子。一旦遇到危险,他们心中的自私和冷血立刻曝露无遗!

    奶茶有很好的消食化脂作用,在会议室里坐了这么久,大伙也的确有些饿了。跟在王洪和吕风两个身后,快步走向游击队的伙房。两只收拾干净了全羊,就架在伙房门前的碳堆正上方。幽兰色的火苗tian着羊脂,不断发出“滋滋”的声音。刚刚结束了训练的游击队员们都被羊肉的香味给吸引了过来,在烤架旁边围了满满一大圈儿。每个人都轻轻地抽动鼻翼,嘴角的涎水光泽隐约可见!

    “你们这些馋鬼,就知道吃!”大概是觉得战士们的表现实在有点儿给游击队丢人,副队长吕风快步走过去,伸手给了两名小队长每人一个脖搂,“带几个人去摘点儿新鲜蔬菜来,荤素搭配!然后再去地窖里把咱们去年自己酿的野果子酒搬十坛子出来,大伙都可以整一点儿!”

    “好嘞!”听闻还有酒可以喝,游击队员们欢声雷动。吕风见状,赶紧大声补充,“每人只能喝一碗,别耽误了下午的训练。还有,今天值日的都不准喝,我会让人把酒给你们留着,等换完了岗后下来再过瘾!”

    “谢谢副队!”“谢谢副队!”只要有酒可喝,大伙也不在乎晚上几个小时。一边道着谢,一边匆匆跑去采摘蔬菜。吕风冲着大伙的背影摇了摇头,然后快步走进伙房内,用力搬出一张大圆桌,“谁能过来搭一把手,这桌子是榆木打的,死沉死沉!”

    赵天龙和周黑碳两个抢上去,从吕风手中接过桌子。然后按照此老的指挥,将桌子抬到一棵合抱粗的大树下摆开。机枪手大周带着另外几名游击队战士搬出了数张长条凳,围着大圆桌拼成了一个圈。游击队长王洪一手拉住赵天龙,一手拉住周黑炭,将他们两个硬拉到上风口位置就坐。随即又拉起张松龄,笑呵呵地询问,“小伙子,你能陪我整两盅不?!”

    “能,能喝一点点!”张松龄无法拒绝一个长者的邀请,略作犹豫,笑着点头。

    “那咱们四个就挨着坐,老吕酒量不行,让他去招呼别人!”王洪笑呵呵地挨着赵天龙坐好,然后示意大周给客人倒酒,“周队长,你从伙房把白酒拎一坛子出来。咱们这桌先整点儿白的。”

    “嗯!”大周答应一声,手脚麻利地从伙房里拎出一个大酒坛子,给本桌上每个人满了一木碗。

    高粱酒的味道立刻压住了烤肉香,不断地刺激着人的鼻孔。游击队长王洪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火堆,大声招呼,“老胡,捡烤好的先切几块过来,让客人尝尝你的手艺!”

    “唉,这就来,这就来!”炊事员老胡擦了把脸上的油汗,举起刀,从正在烤着的羊背部片下两块最肥最嫩肥的长条,每一条都有三、四两重,一面颜色金黄,另外一面却呈淡淡的粉色,摆在一个长条形木头盘子上,与酱料一道端上了桌。

    “来,尝尝老胡的手艺!山里头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硬菜,大伙凑合着吃!”游击队长王洪也拿起一把游击队自己打造的小短刀,将大木盘上的肉条切成一两左右的小块,热情地布到客人们面前的小木盘内。

    他本来长得就像个农家老汉,再配上满嘴的大实话,更令人无法将他的身份与传说中那个红胡子联系到一起。赵天龙等人道了声谢,用短刀扎起肉块,慢慢放到嘴边。牙齿轻轻一碰,一股又浓又热的汁水立刻滚进了喉咙。

    “地道!”周黑炭大声夸赞,三下五除二,将自己盘子里的肉吞了个干净,“地道!比山下那些蒙古蛋子烤得都地道!我从小长这么大,头一回吃到这么好吃的烤肉!”(注1)“我本来就是蒙古人!”正在火堆旁转动肉羊架子的炊事员老胡闷声闷气回应。“我叫胡嗒嘎,老胡只是大伙图方便!”

    “哦?!”周黑碳咧了一下嘴,脸上不觉有些尴尬。赵天龙见状,立刻毫不犹豫地“落井下石”,“让你嘴巴没把门的,这回,出洋相了吧?!罚酒,罚酒,自己先整一碗,算是给老胡道歉!”

    “该罚,该罚!”周黑炭端起酒碗,向老胡举了举,一饮而尽。

    “叫就叫了,我又不会少块肉!”炊事员老胡原本就没生气,见周黑炭喝得痛快,立刻憨憨地笑了起来,“算了,我陪你喝一碗,咱们俩交个朋友!”

    说罢,快步走向圆桌,把大周面前的酒碗抢了,也一口闷了个精光。

    江湖人最欣赏直爽汉子,见老胡如此豪气,周黑炭立刻端起了第二碗,“行,以后你老胡就是我周黑炭的大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打声招呼!”

    “好说,好说!”老胡给自己又倒了一碗酒,一边喝着,一边慢慢走向火堆,“你们继续,我得看着羊肉。这东西,烤小了发酸,烤大了就立刻变老!”

    一场因为口不择言而差点引发的误会,在当事双方的刻意退让下,顺利消解于无形。酒桌上的气氛立刻变得更加活跃。游击队长王洪起身又给客人们布了一回羊肉,然后举起酒碗,以此间主人的身份相劝。赵天龙、周黑炭和张松龄三位客人举碗回应,大口喝酒,大块吃肉,酣畅淋漓。

    片刻后,去摘菜与搬果酒的游击队员们也纷纷返回,在另外几棵大树下围成七、八个大圈子,开始用餐。待给队员们都安排好了吃喝,副队长吕风又端着一碗果酒走向了赵天龙,笑呵呵地向对方发出邀请,“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却一直没见到过真人。今天难得碰上,来,让我敬你一碗!”

    “吕队长客气了!”赵天龙端起酒碗跟吕风碰了碰,鲸吞虹吸。

    吕风冲他笑着点头,随即将目光转向了周黑炭和张松龄,与后两者也各自碰了一回,喝下了大半碗酒,笑呵呵地离去。

    紧跟着,又有两名游击队的干部走过来,依次向赵天龙、周黑炭和张松龄敬酒。宾主双方谈笑炎炎,喝得十分舒畅。再接着,第三波敬酒的人上前,却是昨天曾经并肩作战的游击队员,赵天龙等三人没理由拒绝,又端起酒碗喝了个痛快。

    转眼酒过三巡,宾主俱眼花耳热。信口聊起草原上最近发生的一些大事,皆对日本鬼子恨得咬牙切齿。

    “那帮王八蛋甭看表面上客客气气的,其实根本没拿咱们中国人当人。偏偏有一帮孬种自己犯贱,伸着舌头去tian人家的屁股沟。转过头来,还好像得了多少好处般,趾高气扬….”赵天龙拍着桌案,愤恨不已。

    “就是,咱们这里,不争气家伙太多。才一百多小鬼子,就愣是把黑石寨方圆几百里全给管得死死。那些狗屁王爷,国公,欺负老百姓时有种着呢,见到日本鬼子,立刻就像断了脊梁骨的狗一般,尾巴摇得那叫一个欢实!”

    “他们被满清驯服的时间太长了,向强者低头,早已经成了习惯!”一碗白酒和大半碗果酒陆续下肚,张松龄的话也开始变多。根据自己最近一段时间的见闻,大声总结。“不光是那些蒙古贵族如此,其他人,也未必好哪里去。就拿咱们昨天遇到的那个黄胡子来说吧,红、白、黄、黑,既然能跟王队长和周老哥齐名,按理儿应该算个豪杰。实际上呢,根本就是一……”

    “别提他,老子才不跟他齐名!”没等张松龄说完,周黑炭大声打断,“丢死人了,马贼的脸,都被蒋葫芦那孬种给丢尽了。先给藤田老鬼子当枪使,跟我拼了个两败俱伤。然后又被老鬼子收拾,拿机枪扫掉了几十名弟兄。就这样,他都没敢冲藤田老鬼子哼哼一声,丢下弟兄,自己一个人跑了!”

    “孬种!”赵天龙接过话头,继续大骂,“还有保安队,也是一群孬种。心甘情愿地给日本人当奴才,也不怕自己的老祖宗在地下气得翻跟头!”

    “的确是这样,这一带的汉奸蒙奸,比日本鬼子还多,杀起自己的同胞来,也丝毫不亚于日本鬼子!”听大伙骂得痛快,红胡子想了想,笑呵呵地接口,“可三位想过没有,为什么汉奸蒙奸会那么多?!”

    “这…..”非但赵天龙和周黑炭被问住了,连张松龄这个读书人,也被问得张目结舌。事实上,岂止是草原,中原地区的汉奸数量一样是鬼子好几倍。他们争相出卖自己的同胞,出卖自己的祖国,并且还以此为荣,没有半点儿负疚的感觉。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种情况,为什么那些汉奸出卖同胞和祖国出卖得如此理直气壮。张松龄早就在想这个问题,却始终没有找到一个确定答案。

    正搜肠刮肚地想着,附近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中队长回来了!”“中队长,这边坐。”“中队长,坐我这边,还给你留着一块羊肉呢,赶紧趁热吃了它!”

    在游击队战士们的热情邀请声中,一名身材匀称地汉子走了进来。先冲着大伙打了声招呼,然后快步走向游击队长王洪,“大队长……”

    “回来了!路上还顺利吧。这边来,我先给你介绍几个客人,这位是大名鼎鼎的入云龙,这位,就是我的中队长赵小栓。他刚从斯琴那边…….”

    介绍的话,被赵天龙刀子一样的目光打断。紧紧盯着赵中队长的眼睛,赵天龙脸上的肌肉不断抽搐,“你,你也好意思姓赵?!滚犊子!咱姓赵的人里头,没你这种断脊梁的东西!”

    注1:蒙古蛋子,底层百姓对蒙古人的戏称,不是很尊重,但并非故意蔑视。在双方不是很熟的情况下,这样叫很容易引发矛盾。

第五章 人情

    第五章人情(七上)事发突然,在座众人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眼睁睁地看着中队长赵小栓脸上的笑容变成了惊诧,然后又迅速从惊诧变成了羞愧和委屈,“我,我当时,当时是上了王爷的当。不是,不是故意要给他们带路!过,过后,我一直努力想找到你们,努力想给你们报仇!”

    “报仇?!”赵天龙大声冷笑,“你怎么报仇?你杀了右旗的老王爷,还是行刺了李守信!师父一直把你当亲儿子看!没想到最后却死在了你手里!”

    “不是,不是!你冤枉我,你不能冤枉我。我不是要出卖师父,我……”中队长赵小栓以手掩面,身体颤抖得如同秋风中的树叶,“我当时年纪小,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他跟我打赌说谁的枪法也比不过他,我不想丢了师父的脸,所以……”

    “所以你就带着他们去抓师父和我们。所以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放火把整座山都烧成了白地!所以你几成了王府的贵宾,每天好吃好喝,还能有零花钱拿?!”赵天龙食指如刀,直戳中队长赵小栓的脑门。

    赵小栓被戳得接连后退,一不留神绊在了酒坛子上,仰面栽倒!顾不得擦身上的酒水,他迅速翻身跪坐起来,用膝盖挪着向赵天龙身前蹭,“大哥,你听我说,听我说啊。我真的没有拿王爷的好处!我被他关在……”

    赵天龙厌恶地抬起腿,将其再度踹翻于地,“别叫我大哥,我赵天龙认不起你这种兄弟。你要是真的是个男人,就到地下亲自跟师父解释去!他的坟就在当年教你骑马的地方,你去了一眼就能看到!”

    “我,我…….”赵小栓双手捂脸,泣不成声。他现在是喇嘛沟游击队的顶梁柱,肯定不能到师父的坟前去自杀谢罪。可如果不给赵天龙一个交待的话,以他记忆中对方的性子,兄弟两个必将反目成仇,弄不好,对方会找个时机直接用枪解决了自己。

    “孬种!没勇气了是不?!十三条人命,师父他们十三条人命,难道就比不上你小栓子一条命金贵?!”赵天龙上前几步,抬脚对着赵小栓的大腿猛踹,“既然你没种对自己开枪,我帮你动手。我帮你,不准躲,不准躲,有把枪拔出来,赶紧拔枪给我拔……”

    .“入云龙!”游击队长王洪终于做出了反应,用力拍了下桌案,长身而起,“你想干什么?!在老子的地盘上撒野,你当老子是泥捏的么?!”

    “龙哥,龙哥消消火,消消火!”周黑炭和张松龄两个也赶紧跳起来,一左一右死死架住赵天龙,“有什么话咱们坐下来慢慢说,这是洪爷的游击队,你得给他留点儿面子!”

    “我想干什么,你怎么不问问他都干过些什么事情?!”赵天龙抬起通红的眼睛,望着游击队长王洪大声咆哮,“你问问他,他有没有脸继续活在世上?他该不该撒泡尿把自己给淹死?!”

    “大队长!”缓过一口气来的中队长赵小栓,抱着脑袋放声嚎啕,“是我对不起小龙哥,是我对不起师父。是我,是我对不起他们!”

    “谁是谁非,以后咱们慢慢再说!”明知道其中必有一段隐情,游击队长王洪还是毫不犹豫地决定一管到底,“你现在是我游击队的中队长,谁也没资格在我面前对你动手!”

    转过头,他又对赵天龙大声说道,“入云龙,我的话撂到这儿了。赵小栓是我的人,只要他在游击队一天,我王洪就替他扛一天。你要是想找他麻烦的话,就直接冲着我来!无论是枪是刀,我都接着。绝不拿人多欺负你们人少!”

    “你,你敢!”赵天龙死死盯着王洪的眼睛,就像一头发了疯的狮子。后者毫不畏惧地用眼睛跟他对视,矮小的身体坚若磐石。

    其他游击队员们也纷纷围拢了过来,有人上前扶住了满身泥浆的赵小栓,有人则对赵天龙怒目而视。周黑炭不想令冲突继续扩大,赶紧出头替双方打圆场,“龙哥,龙哥,打狗还得看主人呢。洪爷对咱们可是有救命之恩,咱们不能当着他的面收拾他的弟兄。”

    “洪爷,洪爷,您老也别生气!龙哥已经连续好几天没睡觉了,酒力上头,酒力上头!”

    “黑子说得对,今天的确不是翻旧账的时候!”站在赵天龙身边,张松龄能清晰感受着后者胸膛里岩浆般的愤怒,但于情于理,他都必须让今天的冲突到此为止,“龙哥,你喝得太多了,咱们先下去醒醒酒,然后再跟洪爷把事情掰扯明白。相信以他老人家的为人,肯定会给你一个交待!”

    也不知道他和周黑炭两个的哪一句话起了作用,赵天龙喘息了片刻,终于主动把目光从王洪脸上挪开,“今天的事情得罪了。但赵某绝非酒后撒疯!”

    转过头,他又迅速将目光扫向中队长赵小栓,“你不配姓赵,不配!”

    说罢,推开周黑炭和张松龄两个,扬长而去。

    “龙哥,龙哥!”周黑炭怕赵天龙再惹出更大祸事来,赶紧拔腿追上。张松龄比他稍微沉稳一些,冲着王洪等人拱了拱手,低声说道:“今天的事情对不住了!我会尽快让龙哥给大伙一个解释。王队长,吕队长,感谢款待,我等就此告辞!”

    撂下几句场面话之后,他也分开人群,快步去追赶赵天龙。才追了几步,却看见对方推开周黑炭,雄赳赳地走了回来。远远地冲着王洪等人抱了下拳,大声道:“洪爷,答应过你的事情,赵某肯定会做到。这几天,我们兄弟几个就在山下找个人家借宿,等你做好了准备,立刻就可以出发!”

    闹出这么一档子事情,游击队长王洪也没心思继续挽留对方喝酒,按江湖礼节拱了拱手,大声回应,“多谢龙哥仗义。我这就着手准备给斯琴女士的生日贺礼。大周,帮我送龙哥他们下山,顺便请老哈斯给他们安排个毡包!”

    “哎!”大周很不情愿地答应一声,快步追上赵天龙。后者咬着牙犹豫了片刻,想提醒王洪几件事,却最终没有说出来。肚子里的所有忠告都化作了一声长叹,转身离开!

    望着他的背影去远,游击队长王洪挥了下手,意兴阑珊,“都站着干什么,继续喝酒吃饭。羊肉这么贵,谁也不准糟践了!”

    “早就吃得只剩下骨头架子了,哪还有肉啊!”副队长吕风摇了摇头,用俏皮话调节气氛。“要不咱们今天就lang费一点儿,到山下再买两头去?!”

    “对啊,对啊,这么点儿肉,连塞牙缝都不够!”其他几个干部们纷纷笑着附和。**十名大小伙子,只有两头羊可分。摊到每个人头上能有几两?况且其中一头还要留出来招待入云龙这些贵客,根本分不到大伙的嘴里!

    “滚!还过不过日子了?!现在花钱买肉,冬天咱们喝西北风活着?!”游击队长王洪竖起眼睛,冲着大伙笑骂。“谁想多吃肉,就咬自己腮帮子。保证比羊肉还细嫩!老胡,这桌剩下那半头羊收了,咱们晚上吃羊汤荞面片儿!”

    “!”游击队员们咧了下嘴,悻然散开。王洪就着桌子上的新鲜蔬菜啃了两个糜子面儿窝头,又喝了一碗游击队自己酿的野果子酒。心满意足地拍了下隆起来的肚子,迈着四方步回房间休息。

    副队长吕风向几个主要干部使了个眼色,也慢慢地走向了后院。其他几名干部互相看了看,各自找机会跟上。中队长赵小栓低头耷拉着脑袋走了队伍最后,一边走,一边不停地用手揉眼睛,泪水像春天的溪流般淌个不断。

    待大伙都进了后院小会议室,游击队长王洪收起笑容,低声追问:“栓子,今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赵天龙跟你早就认识?他为什么不准你姓赵?!”

    “我跟他其实都不姓赵,我们是随的我师父的姓。我,我跟他都是师父收养的孤儿!”中队长赵小栓蹲在地上,双肩不断抽动,“师父跟嘎哒梅林是安达,嘎达梅林起义时,就带着我们去投奔他。后来嘎哒梅林被达尔罕王爷出卖,惨死在新开河畔。师父就带着我们和几个起义军的遗孤,到处躲避追兵……”

    这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往事,一直象座山一样压在心窝子上。今天被赵天龙给揭了老底,痛苦之余,反而感觉了几分轻松。因此,不用大队长多问,就竹筒倒豆子般全给说了出来。

    “当时右旗的老王爷还活着,他跟我师父有交情,就对师父和我们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但是李守信不知道从哪听说了师父领养的是嘎达梅林的儿子,就派兵到右旗,要求老王爷配合他斩草除根。碰巧我偷偷跑下山来玩,被李守信的部下给捉到了。他们先是狠狠地打我,让我给他们带路。后来看到我不肯屈服,就使了个诡计。找个人来跟我比枪法,说如果我打得比他们准,就放过师父…….”

    结果,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自然输给了一群心怀叵测的成年人。一群心怀叵测的成年人则宣称,草原上没有比他们更好的猎手,即便嘎达梅林亲自来了都不行。孩子争强好胜,便骑马回家找自己最崇拜的大哥帮忙出头,人没等进山,李守信和王爷已经带着骑兵追了上来!

    没有人愿意跟神枪手在山林中周旋,于是,一把大火烧毁了整座山林,一把大火烧红了整个天空。

    那跳跃的火焰印在了赵小栓的记忆里,永生难忘!

第五章 人情 (七 中)

    第五章人情(七中)烛光跳动,将家具的影子投在墙壁上,忽短忽长。

    黑石寨保安队长枯坐在摆放着烛台的桌案边,两只眼睛就像腌坏了的鸭蛋黄,不带任何光泽。几只夜行的昆虫飞来,绕着他的脑袋嘤嘤嗡嗡地不停兜圈子,他却连挥手打一下的心情都没有,兀自对着蜡烛枯坐,仿佛能从火焰里能悟出什么禅机来一般。

    比阎福泉小了足足二十岁的姨太太朱小曼端着双手托着一副茶具,袅袅婷婷地走进屋子。她是戏子出身,因为试图嫁入汝南某个据说传承了千年的豪门,被对方的原配雇人敲了闷棍。然后用麻袋装着直接卖到千里之外的草原上。后来又几经转手,才被某家商贩当作礼物送给了阎福泉。虽然一路上吃了不少苦,但毕竟骨架和脸盘没有受到任何损伤。稍加调养,便恢复了原来的七八分风韵。举手投足间媚态尽现,连路上拉着大车的骟马,看到后都会竖起耳朵,两眼放光。

    平素这个时间只要她打扮好了往阎福泉身边一凑,后者肯定会丢下手头所有事情,见了了鱼肉的苍蝇一般扑将过来。但是今天,这份妩媚却尽数做给了瞎子看,老**阎福泉非但没有急吼吼地脱她的旗袍,并且连她故意多洒了好几倍的东洋香水味道都没闻见,继续盯着烛火目不转睛。

    “老爷”朱小曼自尊心有些受伤,放下茶盘,拖长了声音呼唤。短短两个字,被她用训练多年的唱功硬生生拖出七八个高低不同的音符,酥得蜡烛旁飞旋的昆虫都浑身发麻,一头栽下来,砸得桌案“啪啪”作响。

    但是这份努力依旧不见任何成效,阎福泉连眼皮都没眨一下,继续发呆发傻。“老爷,您喝一口茶嘛,人家刚才亲手给你煮的茶汤!”朱小曼丝毫不觉得气馁,将胸前两团肉压到阎福泉的肩膀上,对着后者耳朵轻轻吐气。

    这是她用来对付男人的必杀绝技之一,通常只要使出来,十个阎福泉也要丢盔卸甲。但奇怪的是,今天这一招也失去了效果,除了让阎福泉闷哼了一声外,别无所获。

    “老爷,您怎么了?!”朱小曼心里立刻发了虚,伸出又细又长的手指,轻轻去扒阎福泉的衬衣,“是不是伤口发炎了,赶紧让我看一看。天这么热……”

    “啪!”一番好心却换回了个大耳光,阎福泉一巴掌将她扇了个跟头,大声咆哮,“发炎,发炎,你就盼着我死是不是?!看上哪个小白脸了你就直说,老子立刻成全你们!”

    “老爷,您说什么呢?!我冤枉,冤枉!”朱小曼吓得魂飞天外,顾不上哭,双膝着地爬过来,伸手抱住阎福泉的大腿,“我的命都是老爷给的,哪敢做对不起您的事情?!您要是不信,就派人去我房间里搜。能找出任何证据,我宁愿被您活活打死!”

    “证据,你当然不会让我抓到证据。你机灵得象只鬼一样,又识文断字儿,有什么东西藏不起来?!”阎福泉用力抽回大腿,继续大声咆哮。

    “我冤枉,冤枉!我可以对天发誓,如果我有半点儿对不起老爷的心思,就天打雷劈,下辈子还托生成戏子!”朱小曼吓得脸色煞白,膝行半步,死抱着阎福泉的大腿不放。这个男人虽然又老又粗鲁,但至少懂得隔三差五洗一次澡。如果被他从家中赶出去,或者转手送给某个当地大户。甭说吃苦受罪,就那身羊膻汗臭味儿,就能把她朱小曼活活熏死。(注1)“你就是个戏子!上辈子、这辈子和下辈子,都是戏子!”阎福泉一边骂,一边用力想把朱小曼踢开。但对方却象喇叭花一样紧紧的缠住了他,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挣脱。

    “我是戏子,上辈子这辈子下辈子,都是老爷养的戏子!我只给您一个人当戏子,给您一个人当!您别赶我走,求求您,千万别赶我走!”如同抱着最后的救命稻草般,朱小曼哭得稀里哗啦。

    “贱!”阎福泉低声唾骂,心里终究是发了软,不再试图将喇叭花般的女人踢开。朱小曼知道自己终于逃过了一劫,跪在阎福泉的脚边,哭得如梨花带雨。

    这份柔柔弱弱模样,让人无法不怜惜。阎福泉坐在椅子上又看了一会儿烛火,长长喘了口气,叹息着命令,“你起来吧!我相信你没胆子背叛我!去给老爷我找点儿吃的东西来,饿了!”

    “我这就去,这就去!菜已经准备齐了,下锅就好!”朱小曼如蒙大赦,飞快地擦了把眼泪,小跑着去厨房准备吃食。片刻之后,两凉两热的四色荤素菜肴和一壶烧酒,被她领着一名丫鬟端上了桌案。

    毕竟是在欢场上打过滚的,见识比黑石寨的乡野厨子高明了不止一筹半筹。阎福泉只动了几下筷子,就开始后悔自己刚才一时邪火没地方发,拿朱小曼出气的举动了。但他又拉不下脸来给一个别人送进门的“礼物”道歉,用筷子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低声命令,“你也坐下吃点儿吧!

    “嗯!”朱小曼欠着半边屁股坐下,伸手抓起酒壶,给阎福泉斟了满满一盅,“老爷喝点儿,活血的呢!”

    阎福泉抬头看了她一眼,用两根手指捏起酒盅。放在嘴边慢慢品了品,又叹息着放了下去,“算了,心情不好,喝了肯定上头!你要想喝,就自己喝点儿吧,不用专门照顾我!”

    “老爷不喝,我也不喝!”朱小曼摇摇头,抓起筷子替阎福泉布菜。论伺候人的本事,她也远超草原上土生土长的女子,往往阎福泉刚把目光挪到某样菜上,她手中的筷子已经伸到。只要阎福泉脸上稍微露出一丝满意之色,她就会再多夹几筷子送将过来,并且小心翼翼地放在嘴边吹凉。

    如此善解人意的举动,令阎福泉愈发感到懊悔。想了想,故意寻找话题,“你姐姐呢,她又跑哪去了?!”

    “大姐的娘家今天套车来接她,过了晌午就走了。她没跟您说么?要不要我明天去把她请回来?!”朱小曼低下头,柔柔地回应。

    所谓大姐,指的是阎福泉的原配。此女是汉人聚居地带的一名豪绅的掌上明珠,人长得高高大大,脾气也非常硬。因为阎福泉过分宠爱朱小曼的事情,平素没少跟他斗气。最近更是变本加厉,干脆一拍屁股回了娘家,眼不见为净!

    此事如果放在一个月之前,阎福泉肯定会大声回答:不准去!反正他现在身居要职,已经不必再考虑岳父一家的影响力。况且没有黄脸婆在旁边碍眼,他跟朱小曼两个会过得更滋润。

    但今天,他却象突然改了性子般,皱了皱眉头,叹息着道:“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吧,你替我去,未必能请得动她这尊活菩萨。我也有些日子没跟老泰山坐一起喝酒了,正好顺便去看看他老人家!”

    “噢!”朱小曼心中约略有些失望,脸上却依旧绽满了妩媚,“那我跟你一起去,省得大姐不肯给你面子。大不了被她打几巴掌,反正我身子骨结实,怎么打也打不坏!”

    “小狐狸精,怕是巴不得她当众撒泼吧!”阎福泉一眼就看穿了朱小曼的险恶用心,抿着嘴笑骂,“以后把这些小心眼收起来,你大姐是个实诚人,你尊敬她,她也不会老是针对你!”

    “人家哪有?你净冤枉人家!”朱小曼红着脸扑到阎福泉怀里,撒娇耍赖。阎福泉麻利地将她的衣襟解开,顺手往里边掏了几把,然后又将她放下去,笑着命令,“别不承认!老爷我最恨死不认账的。”

    “人家以后会改嘛,以后就会改嘛!”朱小曼拉着阎福泉的胳膊,不停地晃动。待将对方脸上晃得已经不见半丝烦恼了,才退回自己的椅子,继续斟酒布菜。

    阎福泉依旧提不起酒性,喝了小半盅,就又宣告放弃。吃菜的**,也不象刚拿起筷子那般强烈。

    朱小曼察言观色,猜到阎福泉有心事,拖长了声音,努力开解,“老爷,您到底怎么了嘛?!如果有不开心的事情,干脆就说出来。别老是憋在肚子里,让人家一直替你担心!”

    “红胡子是***!”阎福泉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惆怅迅速又涌了满脸。

    “***怎么了?不都是造太君的反么?跟原来的红胡子有什么区别?!”除了唱戏和哄男人高兴之外,朱小曼对外界的事情几乎一无所知。愣了愣,毫不犹豫地反问。

    “区别可就大了!”阎福泉摆出一幅高深莫测的模样,继续摇头叹气,“如果他们只是一伙马贼,即便规模再大,我都不会着急。反正谁也不敢打到黑石寨城里头来,不会真碍着我们保安队什么事情!可那***不一样啊,他们都是属蒲公英的,无论落到哪,都能迅速长成一大片。藤田太君麾下又只有一百来号皇军,万一哪天***游击队主动打上门,谁替皇军城墙上当炮灰啊?!”

    注1:当时艺人的社会地位很低,即便是非常红的名角,在很多人眼里也都属于玩物,不会给与任何尊重。

第五章 人情 拢

    第五章人情(七下)“那日本人干嘛不趁着红胡子的队伍还没发展起来,尽早出兵剿灭了他!”在朱小曼这种戏子眼里,最重要的是谁能满足自己吃穿享受,满足自己的虚荣心。至于什么国家民族、党派政府,皆可以抛在九霄云外。因此想都不想,一个恶毒的主意脱口而出,“你去跟藤田太君说,让他及早动手,以免养虎为患。等剿灭了红胡子,说不定藤田太君一高兴,就直接提拔你当县长呢!”

    “放屁!”阎福泉突然又变了脸色,一把将朱小曼推了个趔趄。

    “啊!”朱小曼向外冲了几步,侧着身子跌到。一双妩媚的大眼睛兀自望着阎福泉,里边写满了委屈。

    “唉!”看到对方眼睛里清水乱冒,阎福泉无可奈何叹了口气,低声呵斥,“你以后少搀和官场上的事情!县城里抱日本人粗腿的,哪个不比你一个女人家精明?!他们都没敢提出兵进剿这个茬,还用得着你来献宝?!”

    听出阎福泉话里的回护之意思,朱小曼擦了把眼泪,怯怯地解释:“人家不是想让你开心点儿吗?我又不认识藤田太君,怎么可能当面给他出主意?”

    “这些话,在马太太,刘太太她们面前也不要提起。女人家都藏不住话,你一说了,转头就得传到日本人耳朵里头去!”阎福泉看了她一眼,不放心地叮嘱。

    “嗯!”朱小曼连连点头,慢慢地爬起来,走上前继续伺候阎福泉吃喝。过了一会儿,看看对方脸上的怒气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好奇心又悄悄地长大,犹豫了一下,弱弱地问道:“老爷,为什么没人提醒日本太君及早下手?他们不都明白‘养虎为患’这个道理么!”

    “你打听这些干什么?!”阎福泉不耐烦地教训,却奈不住女人的温存,又长长地叹了口气,用极低的声音解释,“日本人,日本人根本没把握打得赢。红胡子不知道从哪弄到了一挺马克沁重机枪。眼下藤田太君手里却连门大炮都没有。如果进山剿匪的话,红胡子只要拿重机枪把路一封,大伙就得拿命往上填!”

    唯恐朱小曼不明白,顿了顿,他又迅速补充,“日本人性命金贵,当然不会拿自己人去堵机枪眼。到时候,冲在最前方的,肯定又是你老爷我的保安队。而你老爷我有伤在身,一时半会儿未必能恢复得过来。万一藤田太君想考验考验底下人的忠心,你说给他出主意进山剿匪的那个家伙,是带头往上冲了,还是不带这个头呢?”

    “那,那当然应该是带头往……”朱小曼稍作犹豫,大声回应。话说到一半儿,猛然又想到挨了枪子会死人,耷拉下脑袋,小声嘀咕,“怎么会这样?日本人不是很有钱么?怎么会连门大炮都没配上!”

    “摊子铺得太大,必然到处都是窟窿!”提起这个茬来,阎福泉就愈发为自家的前途感到担心。“咱们这边还算好的,好歹驻扎了一个半小队。兴城那边,据说整个县就只派了十三名皇军。好在巴拉根仓贝勒对日本人一直忠心耿耿,带着他的卫队常年驻扎在城里。否则,都不用红胡子,随便一股马贼,就能把兴城给挑了!”

    一个县,只有十三名日本兵。要知道草原上的一个县的所辖地域,可比长城以南一个县大得多,情况也更为复杂。蒙古贵族从祖辈传承下来的部落,汉人拓荒者偷偷建立的村庄,东一个西一个,夺得象阴雨天冒出来的蘑菇。如果日本兵想把所有部落和村寨都纳入统治,恐怕每名日本兵至少要负责上百里方圆,就是把全身都零拆了散用,恐怕也张罗不过来!

    “那,那可怎么办?!”眨巴着刚刚哭过的大眼睛,朱小曼的话语里充满了对阎福泉的关心,“那你可怎么办?大伙都不开口出主意,藤田太君早晚还会主动找到你头上。万一他命令你……”

    “只能拖一天算一天了!”阎福泉苦笑着咧了下嘴,把刚才对着蜡烛参禅想起的主意拿出来,与朱小曼一道参详,“估计藤田太君这时候心里也发虚,所以只要没人提议他去进剿红胡子,他就可以装作想不起来!同时再偷偷地跟上头打报告,请求上头派兵支援或者调几门山炮过来!在援兵和大炮都没运到地方之前,嗯,嘶…….”

    狠狠咬了一下牙,阎福泉抓起一双干净筷子,隔着衣服戳在了自己肩头的伤口上。已经结了痂的伤口,立刻别他重新戳破。一丝血迹顺着包裹伤口的纱布透出,慢慢透过衣服,将他的一整只衣袖染得斑斑驳驳。

    “你,你干什么啊,你不要命了!”朱小曼先是被吓得两眼发直,过了好一会儿,才突然尖叫着跳起来,双手去抢阎福泉的筷子,“快放下,快放下,血,流血了,流了好多血!”

    “别捣乱!”阎福泉疼得额头直冒汗,却死活不肯把筷子交给朱小曼,“别捣乱,听话!真的别捣乱,你听我说,现在流点儿血,总比明天带队去堵机枪眼儿强!”

    “你,你不能这么作害自己!”朱小曼愣了愣,抽泣着松开手,“我不许你作害自己!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叫我和姐姐可怎么办?!”

    “离心远着呢!”阎福泉又狠狠冲着伤口捣了几筷子,看看血已经湿透了半截衣袖,喘息着说道。“总好过带领保安队去当炮灰!入云龙和那个一枪崩掉了朱县长的军统特务也去了红胡子那边,还有黑胡子,他也欠了红胡子好大一个人情。在加上黄胡子麾下那些残兵败将……”

    猛然间,他又放下了筷子,一张蛤蟆脸上阴晴不定,“黄胡子,奶奶的,我怎么把这杂碎给忘了。有办法了!有办法了!这回炮灰不用我来当了。我这就去找太君,这就去找太君。他听了我的主意,今天晚上一定会高兴得连觉都睡不着!”

第六章 碰撞

    第六章碰撞(一上)想到今后可能捞到的好处,阎福泉便再也坐不住。撂下筷子,拔腿就朝屋子外走。一边走,一边还念念不忘对朱小曼吩咐,“今晚不要睡得太早,点着灯等我回来!说不准我有好消息会告诉你!”

    “那您一定要早点啊,人家都快困死了!”朱小曼猫一样伸了个拦腰,两只眼睛风情万种。

    阎福泉被勾得心中火起,伸手往她胸前掏了两把。朱小曼欲拒还迎,欲拒还迎,待阎福泉带着满足的微笑离开,立刻将门关好,冲着墙角轻轻撇嘴,“德行,每次连三分钟都坚持不到,还不如一根小黄瓜!”

    骂过了,又哀哀地感慨起自己的命运来。坐在蜡烛前,好一阵长吁短叹。

    阎福泉可不知道自己在女人心中形象如此不堪,心中兀自盘算着补了县长的空缺之后,要怎样振作夫纲,让自家大小两个夫人彼此之间相敬如宾,对自己能齐眉举案。正兴冲冲地想着,忽然听自己的勤务兵李三低声说道:“队长,太君的住处到了!”

    “啊,到了,这么快!”阎福泉从美梦中惊醒,慌慌张张地滚下马背,将缰绳丢给勤务兵李三,整顿衣衫,先冲着藤田纯二家门口站岗的小鬼子鞠了半个躬,然后用日语大声说道:“加藤君,佐佐木君,晚上好啊!两位忙什么呢?藤田顾问睡下了么?”

    虽然职务比阎福泉低甚多,两名站岗的鬼子兵却对阎福泉没有半分尊重之意,撇着嘴扫了他一眼,用日语冷笑着回应:“藤田长官睡没睡我们两个怎么会知道!这么晚了,你不带人去巡夜,跑到藤田长官家里来做什么?你不知道晚上打扰别人,是一件非常失礼的事情么?!”

    阎福泉的日语学得非常一般,对两个鬼子的话大部分都没听懂,但从这两人的脸色上,知道应该不是在欢迎自己,连忙又鞠了个九十度的躬,用日语大声补充:“急事,真的是急事。我想出了一个对付***游击队的办法,请两位务必帮我通禀藤田顾问一声!”

    “你就不会明天早晨再来?!游击队又不会立刻搬家!”两名鬼子兵狠狠地瞪了他几眼,非常不高兴的数落。但不高兴归不高兴,他们两个却没有胆子耽误了剿灭***游击队的大事,指了指门口的拴马石,沉着脸命令,“站那里等,我们去看看长官有没有时间见你!”

    说罢,留下姓佐佐木的鬼子看着阎福泉。另外一名姓加藤的鬼子推开门,大步流星跑进去通报。片刻之后,又捂着被打肿了的脸跑了出来,看向阎福泉的目光宛若两把匕首,“长官说,让你立刻进去。没礼貌的东西,害得我跟着吃耳光!”

    “唉,多谢两位,多谢两位!”阎福泉从口袋里摸出两包未拆封的‘虢国夫人’牌儿香烟,轻轻推进两门日本鬼子手中,“拿去解解乏,我上个月托人从赤峰带过来的,保证是真货!”

    身处二线部队的最底层,两名鬼子兵无论是军饷还是外快,都远远比不上阎福泉这个伪保安队长。一看到烟盒上的美女图案,眼睛立刻直了。刚刚挨了耳光的加藤再顾不上抱怨,抚摸着美女,用汉语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怎么好意思?什么什么夫人,一看就知道是上等货!”

    “虢国夫人!”另外一名小鬼子佐佐木大声补充。他来中国时间较长,认识的汉字也比加藤多,冲着着大门口一伸手,“阎君,请里边走。长官正在等你!”

    “那咱们兄弟改天再聊!”阎福泉满脸堆笑,施施然进了院门。三步两步走向藤田老鬼子的房间。

    藤田老鬼子听到外边的脚步声,亲自迎了出来。阎福泉见状,赶紧又将脚步的速度加快了几分,抢到藤田老鬼子身前,一躬到地,“这么晚了来打扰您,给您添麻烦了!”

    “嗳,阎君既然是为公务而来,又何必如此客气!”藤田老鬼子笑呵呵地伸出手,托起阎福泉的胳膊,顺带在后者的手背上轻拍了几下,笑着叮嘱:“以后为了公事来找我,无论多晚,都可以直接进来!刚才那个拦着你的笨蛋已经被我教训过了,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这几句话,却是如假包换的汉语,虽然带着很浓的东北口音。把个阎福泉听得心里头直发热,身子骨登时就轻了好几十斤,双手捧着老鬼子的手,声音哽咽,“太君,太君以国士待我,阎某纵使,纵使粉身碎骨,也难以……!”

    “嗳,都跟你说不要客气了!”老鬼子抽出手,笑呵呵地打断,“里边坐,我已经命人去准备茶点了,咱们两个边吃边聊!”

    “属下遵命!”阎福泉又是鞠了一个大躬,跟在藤田老鬼子的身后进了屋。不敢抬头四下乱看,两只眼睛只是盯着脚下干净整齐的木地板。

    “随便坐吧,今天家里没有外人!”老鬼子藤田走到屋子中央的茶几旁,席地跪坐。然后微笑着示意阎福泉可以坐在自己对面!

    “这,这,谢谢太君!谢谢太君!”阎福泉受宠若惊,脱掉鞋子和袜子丢在门口,光着脚爬过去,身体跪得笔直。

    “阎君不必这么拘谨!”藤田老鬼子看了看阎福泉,笑着叮嘱。

    “不拘谨,不拘谨!”阎福泉抬手紧抹额头上的汗水,不小心带动了伤口,疼得呲牙咧嘴。

    藤田老鬼子敏锐地看到了衣袖上的殷红,愣了愣,大声追问:“怎么回事,怎么又出血了?!我不是让人帮你将伤口缝合了么?”

    “没事,没事!”阎福泉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摇了几下头,非常坚强地回应,“今天训练的时候,动作稍微大了一些。已经让高仓队医帮忙换过药了,应该不打紧!”

    “你啊,既然受了伤,就不要训练得那么拼命么?!”藤田老鬼子非常感动,摇了摇头,以长者的口吻叮嘱,“这几天的操练,你就不必亲自盯着了!让刘队副……”

    话说了一半儿,他又猛然意识到副队长刘文忠已经死掉好几天了。想了想,继续补充,“你自己推荐个队副上来,让他承你的情。以后在你忙的时候,也好有个人替你顶班!”

    “嗨依!太君,我回去后立刻从保安队里头挑选合适人手!”阎福泉高兴得心花怒放,站起身,大声回应。

    由自己挑选副手和由藤田纯二指定副手,意义完全不同。那代表着他已经完全获得了藤田纯二的信任,今后在保安队里头可以随意施为。而一个保安队副队长的空缺,少说也能卖出两百块大洋。如果再暗中挑动几个小队长互相竞价的话……

    “坐,坐!”藤田纯二不知道阎福泉的心思转得如此快,摆了摆手,示意后者坐下说话,“你刚才托卫兵向我汇报,说找到了对付***的办法。到底是什么办法,说出来让我听听!”

    “嗨依!”阎福泉答应一声,重新跪倒于茶几旁。“卑职这几天琢磨着如何尽快剿灭***游击队,一直睡不安稳。今天临睡觉时,突然觉得眼前一亮…..”

    “嗯!”藤田老鬼子皱了下眉头,很不喜欢阎福泉这种没完没了的表功行为。

    阎福泉心里头立刻打了突,赶紧长话短说,“卑职打探过喇嘛沟一带的地形,发现那里易守难攻。如果强行攻打的话,我军恐怕会付出很大代价!”

    “嗯,的确如此。你接着说!”藤田纯二这几天也在反复权衡去喇嘛沟一带剿共的利弊。心中明白阎福泉并非满口胡言乱语,点点头,笑着催促。

    “所以属下就想出一条计策,叫做驱虎吞狼!”阎福泉偷偷看了看藤田纯二的脸色,继续说道:“就是扶植另外一伙马贼,让他们去红胡子的老巢附近抢劫。红胡子既然已经变成了***游击队,肯定不能地眼睁睁看着马贼在自己身边祸害老百姓。只要他们下了山,就失去了地利优势。待马贼们和他拼得两败俱伤,咱们再趁机杀过去,将红胡子和他手底的游击队员一网打尽!”

    “这个…….”藤田纯二紧皱着眉头,目光游移不定。他回到黑石寨后,没有立刻整理兵马杀向喇嘛沟,其中原因有二。第一,手中缺乏攻坚利器,在丘陵地带与红胡子作战,未必能讨到便宜。第二,他手中的日本兵实在太少,短时间内也不可能从关东军总部那边得到补充,轻易不敢lang费。

    而阎福泉所献的计策,则完全避免上述两条麻烦。唯一需要考虑的是,有哪支马贼能跟红胡子有一拼之力?即便拼不过红胡子,至少也要有勇气到红胡子的老巢边去抢掠一番。

    “这只是我的初步想法,还请太君不吝指点!”阎福泉明显会错了意,低下头,讪讪说道。

    “很好,很好,阎君,我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藤田纯二冲他笑了笑,目光中充满了鼓励,“但是,我不知道该扶植那路马贼。阎君,你心中是否有好的选择可以推荐给我?!”

    注1:新京,即长春,当时是伪满洲国“首都”。虢国夫人牌儿香烟,上世纪三十年代启东烟草有限公司出品,厂子为英国人寇斯控股,质量高于日本烟厂的产品。

第六章 碰撞 拢

    第六章碰撞(一下)“这个……”阎福泉犹豫了片刻,故意绕开了自己原本想说的黄胡子,“红、白、黄、黑,这是商贩们按照四大胡子的名头给他们几个排的顺序。但是如果说起具体实力,却是白胡子排第一,不但人多势众,打仗的经验也最丰富!”

    “你是说让我武装那些流亡的俄罗斯人?!”藤田纯二愣了愣,眉头迅速皱紧。白胡子的主要成员为内战失败后逃入中国境内的俄罗斯人和他们的后裔,在草原上一直靠劫掠和当雇佣军为生。只要给的价钱合适,他们肯定愿意帮黑石县解决掉游击队这个心腹大患。但万一为他们提供军火的事情传到苏联政府耳朵里,恐怕那些一直对东北虎视眈眈的大鼻子们立刻会象蚂蚁涌过来。届时苏日两国即便不起武装冲突,一场外交碰撞也在所难免。碰撞的后果,非但自己承受不起,大日本帝国也未必承受得起!

    “这只是属下想出来的一个不成熟建议,具体如何决断,还请太君来做主!”阎福泉快速鞠了个躬,跪直身体,等候藤田纯二继续训话。

    连黑石寨周围出现了一支***游击队的事情,藤田纯二都不想让自己的上峰知晓。当然更没勇气去承担挑起日苏两国争端的后果。轻轻叹了口气,他低声吩咐,“再说吧,俄罗斯人都是虎狼之性,非常难以控制。关东军本部那边,也一直想把满蒙境内的各支白俄叛匪消灭干净,只是眼下主要精力都放在对付抗联上,暂时还腾不出手来而已。”

    “卑职鲁莽了!”阎福泉像个磕头虫般,躬身道歉。

    “无妨,你也是一心为了帝国的事业!”藤田纯二大度地摆摆手,笑着说道。“只有这一个选择么?我记得黑石寨周围的马贼,可不只是四大胡子!”

    “大大小小有好几十支,但能跟红胡子掰一掰手腕的,恐怕只有白、黄、黑三家!而黑胡子最近又欠了红胡子一份人情,按照马贼们的规矩,他在短时间内肯定不会跟红胡子做对!”阎福泉想了想,很认真地分析。

    “哦”藤田纯二紧皱眉头,眼睛转个不停。

    阎福泉偷偷看了一下他的脸色,低声试探,“除了黑胡子之外,就只剩黄胡子了。他曾经在奉军那边做过连长,能力应该不会太差!”

    “他?”藤田纯二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还肯跟咱们合作?你最近跟他通过消息?!”

    “没有,太君千万不要误会,千万不要误会!”阎福泉吓得身体直往后缩,一边摆手,一边大声解释,“没有您老的命令,卑职哪敢跟马贼交往?卑职只是觉得,黄胡子那人还可以利用一番,所以才,才斗胆给您老提了这么一条建议!”

    “他的队伍可是刚刚挨过咱们的机枪!”藤田纯二不认为天底下还有这么贱的人,刚刚被自己利用并陷害过一次,转头又会忠心耿耿地替自己卖命。

    “他是个很现实的人!”阎福泉非常肯定地解释,“那一仗打得他伤筋动骨,如果不接受任何外来援助,他只会沦为老欢子那种三流角色。而黑胡子跟他有杀父之仇,说不定哪天就会堵上门去报复……”

    “所以他只能选择接受咱们的帮助!”藤田纯二迅速插了一句,然后连连摇头,“他可真够现实的!不过他的队伍既然已经伤筋动骨,怎么可能很快就恢复到能跟红胡子一拼的规模呢?!”

    “蛇有蛇道,狗有狗道!”听出藤田纯二基本上已经采纳了自己的建议,阎福泉非常细心地补充,“草原上还有很多股不入流的马贼,黄胡子可以打着咱们的名义去招募或者吞并他们。这样,用不了两个月,他就能再拉出一支几百人的队伍来!”

    如此东拼西凑起来的乌合之众,战斗力肯定堪忧。但藤田纯二需要的是诱饵和炮灰,倒也不必太在意黄胡子匪帮的具体战斗力。将阎福泉的话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他郑重点头,“好,此事就全权交给你去办。你要花费多长时间才能联系到他?他在黑石寨里头有朋友么?”

    “卑职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联系!”为了防止藤田纯二怀疑自己的忠诚,阎福泉连忙出言表白,“但卑职可以去找老疤瘌,此人治枪伤很有一手,各路马贼受了伤之后,都喜欢去找他。”

    “就那个上次卖给你入云龙消息的老家伙?”藤田纯二再度皱眉,很是为老疤瘌的为人感到不耻,“他的手伸得可真够宽的!我早就该让他尝尝大日本皇军皮鞭的滋味!”

    “别,别,太君千万别冲动!”阎福泉吓得连连摆手,“留着他,千万要留着他!虽然他是个人渣,但是他好歹做了一辈子情报生意,留着他,咱们今后想打听谁的消息都方便!”

    “那就留着他!”藤田纯二非常痛快的点头,“只要他不出卖咱们的利益,咱们就留他一条老命。你让他带话给黄胡子,就说前几天的事情是个误会。只要黄胡子肯继续跟咱们合作,枪支弹药,我可以敞开了供应。保安团长的职位……”

    略作沉吟,藤田纯二撇嘴冷笑,“保安团长的职位,暂时就不能给他了。我得看看他今后的表现,才能决定给他什么样的待遇。基本上就这么多,具体怎么说才能让黄胡子动心,你可以酌情处理!”

    “嗨依!卑职今天连夜出发,争取尽快找到黄胡子!”阎福泉躬身领命。

    “辛苦你了!”藤田纯二看了阎福泉血迹斑斑的衣袖一眼,嘉许地点头,“不必这么急,休息一晚上,明天换过药之后,再去找老疤瘌也不算迟。反正即便老疤瘌把咱们的意思转达过去了,黄胡子也不可能立刻就重新拉起队伍!你我也需要一点时间,将各自麾下的弟兄重新整顿一番!”

    “嗨依!多谢太君关心。明天早晨,卑职保证马不停蹄地跑到老疤瘌那边。”阎福泉象磕头虫一样弯腰,然后抬起头,非常诚恳地向藤田纯二提议,“保安队的训练的确需要加强。但,但是,太君如果有可能的,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调,调几门大炮过来?!”

    “大炮?!你要大炮做什么?”藤田纯二看了阎福泉一眼,迟疑着追问。

    “不是那种野山炮,小一些的,迫击炮,新式掷弹筒都行!只要有效射程能超过红胡子手中的那挺马克沁!”阎福泉赶紧大声解释,“待红胡子被黄胡子从山上引下来之后,咱们就可以四下围拢过去。先用炮兵敲掉那挺重机枪,然后将他们一网打尽!”

    “迫击炮的话,恐怕一时半会儿很难调过来!”藤田纯二轻轻摇头。红胡子是***这件事,他一直没敢上报。因为消息汇报上去之后,关东军本部那边肯定会发电来问,为什么他会让***游击队在眼皮底下潜伏了这么久都没有察觉?!牵连着今年的考绩肯定会非常难看,日后的升迁也会大受影响。

    这些埋在心底的秘密,他当然不会直接跟阎福泉交待。想了片刻,又继续补充,“帝国的战略重点在南边,咱们不应该因为一点儿小事儿,就打扰将军阁下的工作。并且最近傅作义的队伍在绥远附近,又有不安稳迹象。咱们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再给帝国添麻烦!”

    阎福泉心里头有些失望,但是却不敢流露在脸上。想了想,继续问道:“那掷弹筒呢,卑职听人说,帝国最新式掷弹筒有效射程是五百米。关东军那边已经装备到了小分队一级!”

    “你说是**式掷弹筒啊!”藤田纯二想了想,脸上突然露出几丝得意,“最大射程可不止五百米,并且可以配备决胜弹,在南方战场上,最近可是屡立奇功。这样吧,我跟上头打个剿匪报告,希望能要到两门**式掷弹筒来。如果能得到几枚决胜弹的话,即便没有黄胡子帮忙,扫平喇嘛沟也不成问题了!”(注1,注2)所谓决胜弹,就是日本鬼子开发的化学武器。在合适的天气里发射,只要两到三枚就能使一个连的守军失去战斗力。阎福泉从私人渠道,隐约听说过化学武器的杀伤效果,心中猛然打了个哆嗦,低下头,小声回应,“那当然是好,早日荡平了红胡子,黑石寨附近的百姓们,也能早日把心思安定下来!”

    藤田纯二用力摆手,“关于决胜弹的话,不准跟任何人提起!”

    “嗨依!卑职一定让它烂在肚子里!”阎福泉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大声保证。

    藤田纯二叹了口气,满脸慈悲,“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愿意用这种东西。但红胡子不比别人,他带的是***游击队。晋中一带的消息,想必你已经听说过了。早在去年冬天,华中派遣军司令部还没注意到那边有***游击队的存在,如今,却不得不调遣很大一部分兵力去剿灭他们!”

    “所以卑职才这么晚了还过来打扰您!”阎福泉心有戚戚,“***游击队就像蒲公英一样,如果铲除得不够及时,转眼就能蔓延出一大片!”

    “嗯!”藤田纯二满脸忧虑地点头,“他们和国民政府的正规军不一样,几乎不需要任何补给,就能在地方上扎根。黑石县的那些蒙古贵族,表面上已经答应向德王效忠,暗地里却各自怀着各自的心思。万一他们也和红胡子勾勾搭搭,咱们两个可就麻烦了!”

    难得被藤田老鬼子推心置腹一回,阎福泉感动得眼眶发红,急匆匆地表态,“卑职知道!卑职这就调派人手,盯紧那些蒙古贵族!”

    “拜托你了!”藤田纯二意兴阑珊地挥手,“黑石寨的县长人选,按规矩应该由德王那边决定。我不方便插手太多。但是如果保安队能升格为保安团的话,团长职位我只会给你一个人留着。”

    “谢谢太君栽培!”阎福泉喜出望外,含着泪鞠躬。

    “不必谢我,帝国不会亏待任何全心全意为他效忠的人!!”藤田纯二很满意阎福泉的态度,笑着表示嘉许,“你多带几个人去老疤瘌那边,以免路上出现什么意外。等从老疤瘌那边回来,我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去做!”

    “嗨依!”

    “你做事,我一向放心!”藤田纯二频频点头,“所以才敢把大事都交给你。乌旗叶特右旗的斯琴女士马上要过十八岁生日了,我准备了一份薄礼,你代表我给她送过去。顺便看看有没有机会,助白音王爷一臂之力。”

    “白音王爷?”阎福泉不明所以,抬起头,满脸雾水。

    “白音王爷想把斯琴女士和她名下的右旗,一并娶回家!这对帝国的草原计划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所以我乐意玉成此事。”藤田纯二想了想,耐心地解释,“我已经下令给保力格,让他全力推动此事了。但光保力格一个,分量未必够!”

    “按辈分,镇国公保力格是白音和斯琴两个的叔叔。但斯琴女士和白音都是王爷,级别比镇国公高。虽然早就不继续册封了,但牧民们依旧相信这一套!”

    “是啊,当年康熙皇帝厉害,就凭着几百顶王爷帽子和几十个喇嘛,就把整个蒙古草原控制得滴水不漏!”藤田纯二抬起手,用力按摩自己的左右两个太阳穴,“大清朝都灭亡多少年了,草原上居然还奉行着同样一套规矩。不过这样也好,康德陛下是大清朝的正宗传承者,他的旨意,对草原上各家王公很有用途!”

    “卑职一定不辜负您的信任!”阎福泉非常有眼色的起身,弯着腰向藤田纯二告辞。

    “据说斯琴手下,有几个梅林一直阻挠她接受白音的追求!”藤田纯二起身送他出门,贴着耳朵低声叮嘱,“如果情况属实的话,你可以采取任何措施!”

    “嗨依!”阎福泉心里猛地一哆嗦,站直身体,大声回应。

    注1:**式掷弹筒,日军针对大正十年式掷弹筒射程不足的情况,专门研发的兵器。重量低于轻机枪,有效射程却高达五百米。配上九一式手榴弹,在战场上完全可以当做一门小炮用。

    注2:决胜弹,即化学武器。侵华战争中,日军曾经大量使用。导致中国方面超过百分之二十的伤亡,都来自日军的化学武器。

第六章 碰撞

    第六章碰撞(二上)有着挂在鼻子上的大胡萝卜为激励,阎福泉做事极其上心。很快就去老疤瘌处跑了个来回,然后从保安队中挑选了几名得力属下,赶着一大车礼物,兴冲冲往乌旗叶特右旗而去。

    那斯琴郡主长相清丽,性情柔中有刚,又是乌旗叶特右旗王位的唯一直系继承人。因此自老王爷在世时起,就有无数草原上的少年才俊试图摘走这朵纯金打造的雪莲,把斯琴郡主和整个右旗一并娶回家。只是斯琴郡主眼界颇高,而老王爷又对膝下这个唯一平安长大的女儿视为无价珍宝,所以一来二去,直到老王爷驾鹤西行,也没决定到底花落谁家!

    拜康熙爷的德政和喇嘛教所赐,老王爷的几个亲兄弟都自幼便入了僧门,仓促间来不及还俗。而斯琴的一些远房叔伯兄弟,能力和人脉都非常有限,在老王爷去世之后这两年尽管一直试图谋夺他的家业,却被斯琴郡主联络父亲留下的几个老臣子揍了个鼻青脸肿,再也生不起窥探之心。只是如此一来,斯琴的婚事就又被耽搁了。从十五虚岁一直推延到了十八岁整生日,也没挑到一个“真命天子”。

    眼看着郡主殿下就要成为老姑娘,几个右旗的章京、梅林们自觉愧对已故的老王爷,情急之下,便于几个月前偷偷放出风声,说准备在郡主殿下十八岁生日那天举办一场“那达慕”大会,在道贺的来宾当中替他挑选一位乘龙快婿。那些一直想把美人与草场一起抱回家的草原才俊听了,立刻擦拳磨掌地准备了起来,欲在生日宴会上力压群英,以博郡主殿下倾城一回眸!(注1)阎福泉和他的几个得力爪牙都出生于普通人家,自然也不会去做娶郡主的美梦。因此,他们虽然肩负“重要”使命而来,到的却有些晚了。旗王府门前送礼的队伍已经排出了一里多地,陆续还有沉重的马车驶近,将旗王府前面的草场压出一道又一道深深的车辙。

    好歹也算黑石寨一带数得着的“大人物”,阎福泉当然不会屈尊和赶车的管家、牧民们一道去排队,掏出事先准备好的名帖递给得力属下许浩达,低声命令:“去,到王府的侧门把帖子和礼单一道递进去,就说咱们是替藤田太君来给斯琴郡主祝贺生日的,让王府管事儿的人给行个方便!”

    “是,长官!”小队长许浩达敬了个日本军礼,跳下马,大步流星地奔王府的侧门去了。须臾之后,便领着一名满脸皱纹的蒙古族老汉赶了回来。远远地冲阎福泉汇报,“郡主殿下不在,这位是王府管家巴雅尔,他听说您老到了,专门迎了出来!”

    “怪不得今天一早老汉我就听见喜鹊叫,原来是阎长官亲自登门了。真是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巴雅尔在王府管家位置上一坐二十余年,前后辅佐父女两代旗主,自然早已人老成精。不待阎福泉回应,就踉跄着跑到他的马前,躬身行礼。

    见对方待自己如此客气,阎福泉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翻身跳下坐骑,伸手搀扶,“老人家何必客气,郡主殿下凤诞,阎某作为一地治安长官,自然有责任到场帮忙维护一番。郡主殿下呢,怎么生日当天还要出门?!”

    “不是出门,是怕客人太多,王府招待不开,所以把会场布置在了月牙湖畔。所有客人在这边登记了之后,会有专人带过去!”巴雅尔又躬了一下身,非常认真的解释。

    “那达慕?!你家郡主要举办一场那达慕?”阎福泉知道那达慕是蒙古人的传统狂欢节,却不太清楚其具体规矩,愣了愣,皱着眉头追问。

    巴雅尔点点头,笑呵呵地补充,“哈哈,不是我家郡主的意思。是我们几个老东西,想让郡主的生日过得热闹一些,才自作主张把那达慕大会挪到了跟她生日的同一天!”

    “各旗都可以举办那达慕,也可以象三年前那样,几个旗凑起来一块儿办。这类聚会的日期向来不固定,只要是入了秋便可!”见阎福泉眼神还是有点儿发木,许浩达凑到他耳边,小声嘀咕。

    “噢!”阎福泉终于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沉吟着点头。“那么说,我们几个岂不是正好可以大饱眼福?!”

    “都是些传统项目,没什么新鲜的,对您这种见过大场面的人来说,也就是瞧个热闹而已!”。巴雅尔的三句话中,倒有两句是在拍马屁。把阎福泉舒服得如同吃了两吨人参果般,晕乎乎浑然不知道身在何处!

    “热闹好,热闹好,我最喜欢看热闹!”许浩达顺着巴雅尔的话茬,大声说道。“礼物都装在后面的马车上,麻烦您老派个人接收一下。队长临来之前,藤田太君曾经亲口叮嘱过,一定要把他的祝福当面带给斯琴郡主!”

    “是啊,是啊!”阎福泉瞬间想起自己还有重任在肩,大笑着补充,“算起来我跟斯琴郡主也是老相识了,即便没有太君的托付,也理应当面向她道贺!”

    “您能列席,肯定会让这次那达慕变得非同一般!”巴雅尔笑了笑,痛快地发出邀请,“几位请跟我来,马车就放在这儿,我转头都派人过来卸车。有一些右旗的特产,还得麻烦阎队长顺路捎回城里去,让保安队的弟兄们也分享一点儿我家郡主的喜气儿!”

    “好说,好说!”听闻还有好回礼赠送,阎福泉高兴得心花怒放。翻身上马,毫不客气地跟在了巴雅尔身后。

    “这边,这边。”巴雅尔主动拉起阎福泉的马缰绳,一边走,一边冲着几个蒙古汉子发号施令,“斯日古楞,你找几个人把阎队长的马车给卸了。再装一车干货上去,要挑第一等的,阎队长是贵客!”

    沿着王府的围墙绕了半个圈子,他将阎福泉等人带到了一支即将出发的队伍前。“本来该小老儿我亲自带您过去,但今天的客人实在太多,孩子们没经历过这种大场面,怕是照顾不过来。所以就只能让阿拉坦带您去了,他是我的远房侄子,做事最是用心。失礼之处,还请阎队长多多包涵!”

    “好说,好说!客随主便!客随主便!”阎福泉信口回应,回头看了看排在王府门口长长的送礼人群,又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他们一会儿也都去么?我是说门口排队的那些人!”

    “都是旗下的牧民,还有几个汉人垦荒村的村长。”巴雅尔笑呵呵地解释,“我们家郡主心肠好,这几年结了不少善缘。听说她过生日,很多不是本旗的牧民也来了。按照我们蒙古人的规矩,既然来了,就是郡主的客人。虽然坐不得主席台,在旁边看看热闹,顺便喝几碗马**,却是举双手欢迎的!不过您尽可以放心,来的都是知根知底儿的好人家。那些可能惹麻烦的,我们连眼儿都不会让他扒!”(注2)“噢!”阎福泉也知道蒙古人向来有好客之名,微笑着点头。

    巴雅尔又叫过自家侄儿阿拉坦,叮嘱他一定要招呼好贵客。然后笑着把手中缰绳递给了后者,笑着跟贵客们告别。

    阿拉坦自幼就被巴雅尔接到身边当继承人培养,待人接物非常老到。接过马缰绳之后,几句恭维话,便令阎福泉等人有了宾至如归的感觉。与其他几名蒙古族贵宾一起,策马且行且聊,不多时,便来到了月牙湖畔,整个黑石县境内风光最秀美之所在。

    立刻有几名负责接待客人的幕僚带着数名盛装少女迎出,向阎福泉等人献歌献酒。待把一顿下马酒喝完了,此间主人斯琴也弄清楚了来客的具体身份,少不得要亲自迎上前,将阎福泉等引向最适合看热闹的贵宾席位。

    由于来的比较晚了,贵宾席几乎已经被先到的客人坐满。只在中央距离斯琴最近处还留着两三个空位,不知道在等待哪位贵客的光临。阎福泉是黑石寨的保安队长,又兼着藤田老鬼子的私人代表,理所当然被斯琴接到了自己左侧一个距离非常近的席位。许浩达等保安队的小芝麻官儿,则只能坐了稍微靠后的地方,由斯琴的幕僚负责招呼。

    白音小王爷和镇国公保力格等蒙古贵族早已到来多时,见到了阎福泉,纷纷起身寒暄,“这不是阎队长么?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斯琴郡主凤诞,阎某岂有不登门道贺之理?!”阎福泉得意洋洋地冲大伙抱拳,“另外,藤田太君也送了一份礼物,让阎某负责带了过来!”

    “太客气了,太客气了,藤田先生和阎队长真是太客气了!”保力格和白音等人一边跟阎福泉打着哈哈,一边替他介绍附近的其他宾客。都是些世袭的蒙古贵胄,虽然领地不像乌旗叶特四旗那么广阔,有的甚至只是一个村子大小,但爵位却不低。其中有三个人王爷,五个是国公,还有十几名贝勒、贝子。大体上都住在乌旗叶特四旗附近,祖辈在康熙年间就被赐予了封号,已经传承了两百余年。民国之后的历届中国政府没能力进行调整,众贵族们自然也乐得将爵位继续父子相承下去。(注3)阎福泉知道要想保证黑石寨附近太平无事,就不能招惹这些世袭的地头蛇。所以很客气地跟众位王爷、贝子们打起了招呼。众蒙古贵胄见他年龄已经超过了四十岁,长得又尖嘴猴腮,相信对自己构不成挑战,所以也非常热情地跟他一一见礼如此忙碌了一大圈子下来,阎福泉头上就见了汗。早有细心的侍女端上奶茶,伺候他一边喝,一边看场下的热闹。

    正在进行的是一场多人对摔。属于暖场或者表演性质,对抗并不是非常激烈。阎福泉眯缝着眼睛看了一小会儿,没觉得有什么意思,便侧转了头,对白音低声问道:“小王爷什么时候到的?最近旗务忙么?临来之前,太君特别叮嘱过我,让我一定要跟您多多亲近!”

    “先生有心了!”白音偷偷向斯琴看了一眼,将说话声音压得极低,“我一大早上就过来了,最近我的旗没什么事情,所以我这个王爷清闲得很!如果阎队有空,一定到我那边坐坐。我拿最顶级的马**招待你!”

    从白音小心翼翼的模样,阎福泉猜到他可能不想过多提及跟日本人有合作的事情,笑了笑,也将声音压得很低,“一定会去,一定会去!我正惦记左旗的羊肉呢!对了,今天好像有很多亲朋到场,好像个个都跟王爷一样年青有为呢!”

    “还不是都惦记着右旗的土地和草场?!”白音小王爷不屑地撇嘴,好像他只是为了爱情而来一般,“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还以为随便哪只蛤蟆都能吃到天鹅肉呢!”

    “如果有需要阎某出力的地方,小王爷尽管说!”以只能两人听见的声音,阎福泉跟白音交头接耳。

    “暂时还用不到!”白音非常自信的笑了笑,把目光转向场内,“现在只是暖身,出场的全是右旗自己的勇士。等一会儿还有几场对抗赛,来宾都可派人下场,说好了一定要分出高下的,输赢都不伤和气!”

    “不伤和气”四个字,被他咬得极重。好马、好射手和好摔跤手,都需要大量投入。放眼整个漠东,白音还没看出来,谁比自己更有本钱,更有实力。

    那百年不遇的人生大奖,他志在必得!

    注1:那达慕,蒙古语,娱乐,游戏。是蒙古族传统的节日,类似于西方的狂欢节。通常在每年夏末秋初举行。规模有大有小,里边设有射箭,赛马,摔跤等传统项目。胜者会得到奖励,并被牧民们当作英雄崇拜。

    注2:扒眼儿,地方俚语,凑热闹的意思。

    注3:清代为了瓦解蒙古人的抵抗力量,进行了非常复杂的分封。以科尔沁旗为例子,该旗被一分为六,设亲王四人,郡王四人,贝勒二人,贝子一人,镇国公二人,辅国公六人;如果仔细介绍,足够专门写一篇论文。小说限于篇幅,就简而化之,行家勿笑。

第六章 碰撞 拢

    第六章碰撞(六下)对大奖志在必得的,今天可不止白音一个。坐在附近的几名蒙古贵胄见阎福泉一上来就跟白音嘀咕个没完,心中不觉火起,互相看了看,小声议论道:“那姓阎的家伙是怎么回事?好像专门为白音小子站擂来了一般。除了他一个,其余谁都不搭理!”

    “还不是白音小子又傍上了日本人?以他那个精明劲儿,难道还嫩看不见日本人已经伸到鼻子底下的大粗腿么?!”

    “那倒是,他就靠这一招起的家!”

    说着说着,几个人就起了同仇敌忾之心,偷偷向场下看了一眼,继续低声商量,“白音小子仗着有日本人撑腰,不把咱们哥儿几个放在眼里。咱们哥儿几个自己可不能认耸,该互相拉一把就互相拉一把,那朵金莲花最后无论落在谁手里,肯定都比落在白音小子手里强!”

    “那是,他白音名下的草场本来就靠着河,家里头还守着一座金山,如果再把月牙湖这一片也吞了下去,用不了十年,咱们哥几个就都得替他放羊了!”

    “想得美,他也不怕撑死!待会儿赛马,我的骑手冲在前面替大伙开道,不为后半段留任何体力了,剩下的事情,就看你们!”乌良哈贝勒皱着眉头,郑重承诺。

    蒙古人赛马,路程设置都比较长,骑手必须均匀分配战马的体能,以免开始时冲得太急,导致后继乏力的现象。乌良哈贝勒这个提议,等同于主动放弃了争夺第一名的机会,令其他几个少年贵胄大为感动,纷纷凑过半个脑袋,低声表态,“我也不争什么第一了,我让我的骑手死盯住白音那些爪牙,绝不给他们提速的机会!”

    “对,咱们合伙卡位,气死他!”

    “那可不容易,白音的马都是花重金从西洋人手里买的良种!骑手也是特别请名师指点过的!”

    “大不了直接把他们撞下马来!”呼啦哈赤王子咬牙切齿。

    正商量得热闹间,忽然听身后传来一通迎宾号角声。“呜呜呜呜”,紧跟着,有名身穿节日盛装的中年男子跑向斯琴,弯下腰汇报:“郡主,扎噶尔王爷的特使代表王爷前来道贺!”(注1)“扎嘎尔王爷的特使?!”在场当中,不少人惊呼出声,看向斯琴的目光充满了羡慕。

    那扎嘎尔王爷乃是草原上老一辈中的人杰,曾经历任昭乌达盟长,民国政府参议,“满洲国”兴安省省长,如今“贵”为“满洲国”兴安局总裁,位高权重。能在百忙之中派遣特使前来祝贺一名后生晚辈的寿诞,着实给足了斯琴郡主面子。(注2)谁料斯琴却非常不领情,抬头看了一眼中年男子,懒懒地吩咐,“乌恩大叔,我刚才走路把脚脖子扭了,现在疼得厉害,真的没法出去迎接他!干脆你替我跟特使大人解释一下吧,别让他觉得咱们失了礼数!”

    “啊嗷,那,那,好吧,那就我去,郡主您仔细些!”中年男子明显愣了一下,犹豫再三才领命而去。

    一众少年才俊见状,心中暗自佩服斯琴够胆,连老不死的扎嘎尔王爷的颜面都敢扫。私底下愈发坚定了要联手把白音挤掉,以免一朵鲜花插到了牛粪上。

    片刻之后,乌恩领着一名满脸阴云的白胡子老汉而来,安排其坐在了斯琴左侧,与阎福泉为邻。斯琴右侧最靠近她的座位却依然空着,不知道专门留给哪位尊贵的客人?

    众少年才俊看得暗暗纳罕,纷纷猜测最后一名贵客的身份。但猜来猜去却始终不得要领,也始终没有见到陆续被领进来的宾客当中,有谁被安排到了那个位置。

    眼看着太阳已经爬到了头顶,几名乌旗叶特右旗的头面人物知道不能再由着自家郡主的性子胡闹了,一齐走上前,俯在斯琴身侧低声耳语:“时间差不多了,再不开始,恐怕就怠慢了所有客人!”

    “那,那好吧!”斯琴郡主脸上的表情好生失望,却不能不照顾几位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宿老的面子,点点头,低声道,“那就正式开始吧,请贵宾们的随便讲几句,然后进行赛马!”

    “是!”几位宿老答应着,命人去来一个接了电线的铁皮喇叭,恭恭敬敬地递给了扎嘎尔王爷的特使,请他第一个祝贺词。

    “特使先生”的虚荣心终于得到了满足,拿出一张事先不知道改了多少遍的讲稿,抑扬顿挫的读了起来。整篇文章写得极为顺畅,字里行间充满了长者对晚辈的期冀,只是会场上唯一的,也是整个乌旗叶特右旗唯一的小柴油发电机太老旧了,发出来的电流时强时弱,导致“特使先生”的大部分发言只有他自己和身边的少数几个人能听见,其余宾客都如坠云雾。

    好不容易等“特使先生”讲完了废话,几位宿老把电喇叭捧给了保安队长阎福泉。有前车之鉴在,阎福泉也不敢过多嗦,代表藤田老鬼子和他自己各说了几句祝福的话,就草草结束了发言。

    第三个拿到电喇叭的是白音小王爷,为了博斯琴一笑,他倒是很用心的送上了一首七律。可惜在场众人文学鉴赏能力有限,根本听不明白七律中的那些典故,故而也想不起来喝彩。倒是斯琴,终于回过头对他淡淡的笑了笑,让他心情激动,许久都难以平静。

    紧跟着,几个地位与白音不相上下的蒙古少年,也各自送上了几句祝福。因为自知文彩方面绝对比不上扎嘎尔王爷和白音两个的花钱买通的枪手,所以大伙都说得非常简短。即便如此,一整个圈子轮下来,也花去了足足一个钟头时间。

    好不容易有资格当众送上祝福的人,都把祝福送过了。马术比赛终于开始,按照那达慕大会的传统,与会各方豪杰都派了麾下最得力的骑手乘着最好的马匹参赛,再加上乌旗叶特右旗自己的骑手,一共是三十人,于赛场上由外往内,错落拉成一条斜线,待发令枪一响,立刻齐齐向前冲去。

    按照事先的约定,乌良哈贝勒麾下的骑手一开始就尽了全力,带动所有参赛者都无法控制马速,不得不硬着头皮紧紧跟上。

    呼啦哈赤王子和另外两名少年才俊麾下的骑手互相用眼神打了个招呼,分左右夹住了白音派出的骑手艾岩,令后者骑着一匹赤红色骏马左冲右突,却始终无法从包围中脱困而出。

    眼看着已经被冲在最前方的骑手落下的两三个马身,艾岩忍无可忍,猛地用腿一夹马肚子。其胯下的红马四蹄腾空,就像一条火龙般高高地跃起,直接自临近三匹马的脖子上跳了过去。

    “呀!好啊,好一匹火龙驹!”赛道两旁的众百姓先是被吓了一跳,旋即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喝彩声。

    呼啦哈赤王子等人却急得连连扼腕,恨不得地上突然裂开一道缝隙,将已经杀出重围的大红马给吞进去。见到几名潜在的对手那幅沮丧模样,小王爷白音哈哈大笑,“阎队长,我的这匹火龙驹怎么样?!它可是我花了足足七年时间,用阿哈尔捷金马和顿河马交配出来的良种,无论父系还是母系,都是这世界上一等一的高贵血统!”

    “阿哈尔捷金马?”阎福泉对这个名字很陌生,本能地顺嘴发问。

    “就是汗血宝马,汉武帝为它不惜发起一场灭国之战的那个!”唯恐几个竞争者们听不见,白音将声音陡然提得老高,“你看它的背上汗珠,现在看不清楚,等第二圈兜回来再看!”

    “乖乖,那得花多少钱啊!”过度震惊之下,阎福泉很俗气地把宝马和金钱扯到了一起。

    其他几名少年才俊气得两眼冒火,遥遥地盯着火龙驹,看它到底能够有多嚣张?!仿佛感觉到了来自贵宾席的毒辣目光,火龙驹继续加速,三两下就超过了临近的对手,与冲在第一位的乌良哈旗的大黑马追了个马头衔马尾。

    来自乌良哈旗的赛手根本不知道自己背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兀自俯着身体拼命压榨坐骑体能。火龙驹背上的赛手却不肯上他的当,悄悄地命令坐骑放缓了速度,不疾不徐地跟在后面,任由大黑马傻傻地在头前为自己挡风。

    看到火龙驹背上的骑手如此机智,众牧民们的喝彩愈发大声,遥遥地传了开去,震得月牙湖上都起了一层层波lang。

    第一圈才只跑了一小半儿,比赛的胜负基本上已经毫无悬念。除了白音本人之外,众少年才俊都垂头丧气地坐回了各自的位置,准备接受此轮比赛失败的结果。就在此时,赛道起点附近的人群背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咆哮,紧跟着,有匹空着鞍子的黄骠马凌空越过大伙的头顶,稳稳地落进了场内。还没等负责维护比赛秩序的牧民们动用套索清场,黄骠马又是一声骄傲地咆哮,张开四蹄,风驰电掣地向前追去!

    “让它追,让它追!”观看比赛的牧民们从没见过如此骄傲,又如此有灵性的良驹,扯开嗓子,大声呼吁。

    “让它追,让它追!”已经绝望的乌良哈王子等人也再度从座位上跳起来,举着胳膊起哄。

    “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黄骠马仿佛能听懂观众们的话语般,一边躲闪着从赛道两边不断飞来的套索,一边左顾右盼,目光中充满了调皮。

    这下,牧民们再也顾不上给已经胜券在握的火龙驹喝彩了,纷纷将目光转过来,替新下场参赛的黄骠马加油。尽管大伙心里头都清楚,已经落后了前面那些骏马如此之远,黄骠马不太可能追上去夺魁。

    从比赛一开始就心事重重的斯琴郡主,好像也被黄骠马的顽皮举动逗得不断莞尔。先低头抹了把笑出来的眼泪,然后转身征求白音的意见,“表哥,你的意思呢。你怕不怕它抢了那匹火龙驹的风头?!”

    “就凭它?!”白音非常自信地撇嘴,对黄骠马的表现不屑一顾,“难得大伙那么喜欢,就让它继续跑呗!看看它到底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斯琴郡主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刻转身向几名宿老挥手,“让苏和他们几个别干扰那匹黄马,反正它也影响不了比赛结果!”

    “好嘞!”宿老们答应一声,乐呵呵地去执行命令。很快,便不再有套索干扰黄骠马的疾驰。但是火龙驹已经跑到了临时赛道的拐弯处,斜着身体转过半个圈子,沿着另外一侧赛道冲了回来。

    第一圈后半赛程开始,它不再保留体力。撒开四蹄,超过一直领先的大黑马。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大黑马发觉自己上当,恼羞成怒,猛地一甩头,张嘴咬住了火龙驹的尾巴。

    “稀嘘嘘!”火龙驹吃痛,大声咆哮。仰起后腿,就给了大黑马一蹶子。它背上的艾岩猝不及防,身体向前一倾,差点一头从马脖子处栽下去。

    “吁,吁~!”来自兀良哈的骑手赶紧用力拉缰绳,制止了大黑马的胡闹。用阴招阻止火龙驹夺冠是一回事情,放任坐骑在赛场上行凶则是另外一回事情。两种行为根本不可能相提并论。前者被拆穿后,充其量让别人骂一句阴险,后者,则会令整个部族都跟着蒙羞。

    大黑马不敢违背主人的命令,悻悻地放慢速度,不再与火龙驹纠缠。骑手艾岩也重新调整好坐姿,催动火龙驹继续向第二圈的终点飞奔。

    只是经过这一耽搁,其他落在稍后位置的几匹骏马都追了上来。有意无意间,不断给火龙驹制造一些小麻烦。骑手艾岩唯恐刚才那一幕重演,不得不分出很多心思来对付干扰。与胯下坐骑配合得越来越生疏,越来越笨拙,渐渐地,竟无法发挥出人和马的全部实力。

    “耍赖!”“卑鄙!”从乌旗叶特左旗赶来看热闹的牧民们,纷纷出言指责其他骑手不讲规矩。但更多的观众,目光却全被黄骠马给吸引了过去。只见它像个不服输的孩子般,顺着赛道越追越快,越追越急,很快,就超过了落在最后的几匹骏马。很快,就冲到了第二梯队领先位置。不待被追上的骑手们发出惊呼,它又得意地晃了晃脑袋,撒开四蹄继续飞奔,短短两三分钟内,便与大黑马追了个头并头。

    这回,已经筋疲力尽的大黑马没有主动挑起争斗,而是悄悄地向旁边让了让,给后来者腾出了更宽敞的空间。黄骠马如闪电般从它身边窜过,“的的的的……”追着火龙驹的背影,踏上了第二圈下半段的赛程。

    “追上去,追上去!”

    “超过它,超过它!”再度被黄骠马表现折服,观众们大声为它加油。虽然从目前看来,黄骠马获胜的希望依旧非常渺茫。

    呼啦哈赤王子等青年才俊激动莫名,纷纷从贵宾席跑下,冲到了赛道旁边观战。阎福泉等与输赢都没直接关系的看客们也都纷纷站了起来,为今天的精彩的比赛用力鼓掌。小王爷白音的心脏早已不复象先前那般平静,紧握着双拳,掌心处全是汗水。

    眼看第二圈已经跑了大半,整个赛程也已经过半。火龙驹和后来的黄骠马之间的距离,却只剩下一百米左右。后者空着鞍子,火龙驹背上却驮着一名骑手。

    有负重在身,肯定不如比空着鞍子跑得轻松。但小王爷白音却不敢下令让自己麾下的骑手艾岩也从马背上跳下来。第一,那不符合比赛的规矩,很容易让其他竞争对手借题发挥。第二,火龙驹虽然神骏,却不懂得自己跑圈子,离开了骑手控制,根本无法独立跑完下半段赛程。

    眼看着第三圈已经开始,黄骠马将它自己与火龙驹之间的距离缩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小王爷白音再也无法强装镇定了,站起身,走到斯琴背后,准备提出抗议。话还没说出口,他却突然发现,表妹斯琴仿佛突然间换成了另外一个人,年青面孔上充满了作为一名少女特有的青春颜色。

    那份青春的颜色令他心生愧疚,一时间,抗议的话居然没法说出口。就在此刻,斯琴突然跳了起来,冲着黄骠马大喊大叫,身上不再有半点儿身为郡主的矜持,“追上去,追上去,大黄,追上去,超过它,超过它们!得了第一我请你喝酒!”

    “大黄…..?”小王爷白音紧皱眉头,一股醋意油然而生。懵懵懂懂,他感觉到那匹黄骠马看上去有些眼熟。仿佛最近在哪里见过一般,印象非常奇特。

    “是他的坐骑!”一个高大的身影迅速闪过白音的脑海,“他在这儿,他怎么会到这里来了!”迅速按住腰间手枪,白音举目张望,上万观众当中,哪里能找到黄骠马的主人?

    “追上去,追上去!”

    “追上了,追上了,超过它,超过它!”正惊疑不定间,黄骠马已经冲到了火龙驹的身侧,张开四蹄,抢先半步冲过了终点!

    注1:扎嘎尔,巴林右旗扎萨克多罗郡王,昭乌达盟盟长,国民政府参议。著名蒙奸,长期与日本人勾结,九一八之后更是公然投靠。1944年夏,因为得罪了关东军司令部的某位高官,被日本人在宴会上下毒,暴毙。

    注2:盟,清代和民国期间蒙古地区政府机构,几个旗统归一盟,由盟长负责仲裁彼此之间的冲突,指导大体发展规划。各旗的王爷病故,新王爷继承,也必须到盟长处报备。

第六章 碰撞

    第六章碰撞(三上)“噢!噢!噢……”看了这么多年比赛,现场观众谁也没见过晚出发大半圈,却依旧第一个冲过终点的骏马,更没见过不需要骑手控制,却能独立跑完整整三圈赛程的良驹。一个个兴奋得又跳又叫,把欢呼和赞美毫不吝啬地送给黄骠马。

    听到周围雷鸣般的喝彩声,乌旗叶特左旗的艾岩恼羞成怒,将马鞭狠狠地往地上一丢,骂骂咧咧地带住了火龙驹。已经领先了一整个身体的黄骠马却不知道比赛已经结束,兀自撒开四蹄沿着赛道风驰电掣。足足又冲出了大半个圈子,才猛然发现自己身后没有其他骏马追上来,嘶鸣着放慢速度,仰起硕大的头颅来左顾右盼。

    这幅踌躇满志的模样,令现场气氛愈发热烈。十名观众当中,几乎有九个成了它的铁杆支持者,把血统高贵的火龙驹及其主人远远地忘在了脑门子之后。一干前来求婚的少年才俊也笑得直捂肚子,纷纷用言语夸赞黄骠马神骏,同时用眼角的余光不断扫向小王爷白音,看他今天如何有脸拿去争赛马的第一名!

    小王爷白音心思却已经完全不在比赛上了,按着藏在袍子下的手枪,用胸口挡住斯琴半边身体,“表妹小心,黄骠马的主人是……”

    斯琴明显误会了白音的意思,悄悄地向旁边躲出半步,笑着打断,“表哥不要生气,第一名还是你那匹火龙驹的。黄骠马没有载人,应当按犯规论处!”

    “黄骠马是入云龙的坐骑,他偷偷混进赛场里头来了!”白音王子又羞又急,拉着斯琴的衣袖往贵宾席上躲。

    斯琴用力甩了一下胳膊,将衣袖上的手指甩到了一边,“入云龙是谁?!他既然来参加那达慕,就是我们乌旗叶特右旗的客人啊。哪有客人还没露面,主人先藏起来的道理?!”

    “是啊,是啊。既然来参加那达慕,就是斯琴的客人,这是老辈儿的规矩,白音你是忘了还是故意想让斯琴出丑?!”呼啦哈赤王子、兀良哈贝勒等少年才俊唯恐天下不乱,凑上前,大声给斯琴帮腔。

    质问的话说完了,心里头才猛然觉得好像有些不对劲儿,互相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询问,“入云龙是谁,这个外号怎么听起来好熟悉!好像……,我的天呐,是他!”

    “天呐!!”忽然弄清楚黄骠马主人是谁的少年才俊们大惊失色,一个个将手掌伸向腰间,缓缓后退。

    “哼!”斯琴郡主低声冷笑,将头转向自己的心腹属下乌恩,大声命令,“去,除了黄骠马之外,前三名到达终点的骏马和骑手一并请到贵宾席这边来领奖!”

    “是!郡主殿下!”乌恩答应一声,快步离开。不待他的背影走远,斯琴又迅速将头转向另外一名恭候在身侧的心腹,柔声命令,“莫日根,你帮我去把黄骠马的主人请到贵宾席这边就坐。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吧,他那人架子大!”

    “不能去!”白音抢先一步,挡住斯琴的道路。其他几名少年才俊被斯琴刚才那一声冷笑激得面红耳赤,也纷纷前冲数步,用胸口将斯琴的身体遮挡了个严严实实。

    “你们要干什么,我去接谁,还要你们几个管!”斯琴立刻暴怒,伸出双手,猛推白音的肩膀。

    “我们这是为你好!那入云龙杀人不眨眼睛……”白音和他的众情敌们放弃前嫌,齐心协力做护花使者。

    正纠缠间,却见有一名身材结实的青年男子拉着黄骠马,径直向大伙走了过来。一众少年才俊大惊失色,纷纷侧身拔枪。小王爷白音却知道此人绝非入云龙,抢先几步迎上去,大声质问,“你是谁,怎么拉着入云龙的坐骑?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叫赵小栓,是斯琴郡主的客人。这是请柬!”青年男子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大红色的信封,晃了晃,又慢吞吞地塞了回去。

    还没等白音继续质疑,斯琴已经快步上前拉住了来人的胳膊,“巴根,怎么是你?你跟阿尔斯楞和好了?!”

    “没!”赵小栓平静的面孔上瞬间涌起一抹尴尬,咧了下嘴,苦笑着回应,“他不会原谅我,我也没勇气求他原谅。王队长今天临时有事,所以我就硬拉着我哥替王队长过来给你祝寿。你不会怪我胡乱往你这里领客人吧?!”

    “不会,他,你们两个能来,我,我求之不得!”斯琴突成了一个喜欢害羞的小女生,红着脸,用非常小的声音回应。“阿尔斯楞呢,他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他说他喜欢凑热闹,不喜欢坐在贵宾席上晒一身臭汗!”赵小栓笑了笑,信口解释。“除了我哥之外,我还带了另外一个朋友。你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想把他领过来一起坐!”

    “不介意,不介意。你们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斯琴幸福得心脏都快炸开了,哪还顾得上考虑赵小栓领人来的目的。红着脸,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夺目的光彩。

    见到她如此模样,白音心中突然涌起一阵酸涩。怪不得这些年来表妹对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追求者都不假辞色,原来她的芳心早有所属!可那入云龙分明是个独行大盗,无论当前身份和家族血统,都跟乌旗叶特的郡主无法相提并论,更比不上自己堂堂寿王爷,凭什么,他就能叼到这一只白天鹅走?!

    原来那个座位是留给入云龙的,怪不得宁可空着也不准许别人坐!其他抱着求婚目的而来的贵族少年们嘴里发苦,互相看了看,个个将失落写了满脸。

    他们不再把白音当作情敌,但后者却不想就此罢手。无论是为表妹的终身幸福考虑,还是为自己的宏图大志考虑,白音都不能任由这两人走到一起。回头扫了一眼与自己同样面色灰败的众才俊,笑了笑,沉声说道:“大伙还是把枪先收起来吧!入云龙敢挑着今天来参加那达慕,就是算准了咱们不能违反老祖宗定下的规矩。连他的面儿还没见到呢,咱们却自己先掏了家伙壮胆儿,岂不是白白让人当笑话看!”

    “你刚才不也把手按腰上了!”兀良哈贝勒等人撇着嘴回敬,眼睛里却没有先前那种敌意,纷纷将枪藏回了袍子下!

    白音笑了笑,迅速开始着手组建同盟军,“既然他逼着咱们几个要守规矩,他自己却也不能仗着自己是汉人,就连最最基本的礼数都不讲。待会儿如果见到了他,咱们几个…….”

    “表哥你瞎说什么呢?!”斯琴不肯眼睁睁地看着白音的图谋顺利得逞,笑了笑,大声插言,“阿尔斯楞是蒙古人,他随的是他师父的姓!他师父是嘎达梅林的结拜兄弟!在嘎达梅林兵败后收养了队伍中的所有孤儿!”

    “嘎达梅林!”兀良哈贝勒等人低声惊呼,心中刚刚形成的同仇敌忾之意迅速消融。

    嘎达梅林虽然是个造反者,但他起兵的缘由,却是因为奉军打着屯垦之名对草原进行大肆破坏。所以尽管起义被李守信和蒙古王爷们联手剿杀,但在蒙古人心目中,他却是个大大的英雄。包括一些世袭贵胄,公开场合提起嘎达梅林来都咬牙切齿,私下里却会赞他一声“巴特尔!”,对牧民们偷偷建的梅林庙的事情,也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注1)“谁知道这个身世是不是他自己编造出来的?!”见斯琴现在就开始替入云龙说话,白音气急败坏地冷笑。

    斯琴却没心情跟他继续纠缠,摇了摇头,转身回贵宾席跟特使先生和阎福泉两个商量由二人给马术比赛获胜者颁奖事宜。扎嘎尔王爷的特使与保安队长阎福泉两个早已经从白音等人的叫嚣中弄清楚了黄骠马的主人的真实身份,前者还勉强能笑得出来,后者却急得不停掏出手绢擦汗,一边擦,一边低声说道:“这样,这样不好吧!我知道他是郡主殿下的客人,也不想逼殿下坏了规矩。可是他,可是他毕竟刚刚从藤田太君手底下逃脱,万一他在你这里出现的消息被太君知晓……”

    “知晓又怎么样,规矩是老祖宗定下的,我总不能全旗百姓的面儿,打自家老祖宗的脸!”斯琴笑了笑,随手给了阎福泉一个软钉子,“况且藤田顾问又没事先跟我打过招呼,让我摆一桌鸿门宴来帮他抓一个入云龙!”

    “这个,这个…….”阎福泉继续用湿漉漉的手帕往脸上抹,一股汗水刚刚擦干,另外一股立刻淌了下来,“藤田太君的确没说,但是……”

    “没什么但是!”斯琴的声音慢慢变冷,整个人慢慢从一名怀春少女,变成了一名强势的女旗主,“今天到场的,都是我的客人。都将受传统规矩的保护。如果阎队长执意要抓他,尽管等他离开我旗的地面儿再动手!我绝不会阻拦,同样,在离开我的地盘之前,我保证没人能对阎队长不利!!”

    注1:草原地区只有一少部分适合开垦为农田,其余皆不宜耕种。勉强开垦,只会导致草场变成荒漠。嘎达梅林起义,便是在奉系强行开垦蒙旗草场而引发。所以得到了普通牧民的大力支持,一些蒙古贵族也暗中为起义军提供了帮助。

第六章碰撞 拢

    第六章碰撞(三下)阎福泉本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虽然在大多时候,他会用猥亵和愚蠢来掩饰自己的聪明。这种伪装令他很容易被人轻视,但在需要的时刻,却总能让他规避掉隐藏的风险。

    今天的风险,来自于此间的主人,乌旗叶特右旗的女旗主斯琴。一句“今天到场者都是我的客人!”,已经锋芒毕露。如果再继续坚持那些那些无礼的要求,阎福泉相信,第一个被踢出客人行列,不受传统规矩保护的将是自己,而不是入云龙。即便斯琴畏惧于日本人的事后报复不敢直接调集麾下的私兵对付自己,只要她稍稍给入云龙那边一点儿暗示,就凭自己和自己所带的那几名心腹,恐怕都不够入云龙挥一下巴掌的!

    至于大会之后在途中设伏,更是想都不用去想。死在斯琴的地盘上,事后说不定日本人还会给他阎福泉报仇,如果死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地的荒郊野外,斯琴和她的右旗连责任都不用负,无凭无据,日本人也不能随便处置一个威望颇高的蒙古贵族。

    短短的一瞬间,阎福泉就想清楚了其中利害,淌满油汗的面孔上立刻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那是,那是,谁不知道斯琴郡主是一诺千金的女中豪杰?!既然你坚持不能破了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先前的那些话就当我没说过好了。反正龙爷犯的也不是什么大案,说不定太君也就是气上两天,便会把他给忘了!”

    “能忘掉最好,如果忘不掉,还得麻烦阎队长跟藤田顾问解释一下这里的传统!”斯琴微微一笑,目光明亮得如中秋的满月。

    “一定的,一定的,包在阎某身上!”阎福泉点点头,毫无诚意地大包大揽。

    “如果不是什么大错的话,我家王爷也可以帮忙说说!”扎嘎尔王爷的特使知道今天斯琴郡主铁了心要保入云龙周全,也笑呵呵地送出一个顺水人情,“他老人家在关东军总部那边还有点儿分量,如果亲笔写一封信过来,也许藤田顾问会卖他老人家一个面子!”

    阎福泉正愁回去后如何跟藤田老鬼子交待,见王爷的特使肯顶缸,立刻打蛇随棍儿上,“是啊,是啊!那入云龙在草原上四处飘荡了这么多年,也该找个落脚地儿歇歇了。有扎嘎尔王爷出面做保,以往他做下的那些事情,估计也没人愿意太计较!”

    两个不知道原则为何物的家伙一吹一唱,很快就令入云龙的身份不再成为困扰。小王爷白音在旁边听得两眼冒火,向前挤了一步,冷笑着插嘴:“两位倒是好心,就不知道人家入云龙愿意不愿意领这份人情?!他最近两年可是一直在找日本人的麻烦,你们即便把金盆端给他,他也未必肯把手伸进去洗干净!”(注1)“那就不是表哥你需要操心的了!”斯琴皱起眉头瞪了白音一眼,冷笑着说道,“入云龙不领这个人情,我替他领。阎队长和扎嘎尔王爷日后有用得到我斯琴之处,尽管送封信来!只要没坏了祖宗的规矩,并且力所能及,斯琴绝不敢推辞!”

    “你!”白音被气得脸色发黑,指着斯琴鼻子喝问,“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就不怕毁了祖上辛辛苦苦传下来的家业?!”

    “我一直清楚自己在干什么!”斯琴轻轻推开他的手指,淡然回应,“倒是表哥你,你真的知道自己最近这两年在干什么吗?”

    眼看着这两人就要当众争执起来,扎嘎尔王爷的特使赶紧笑着打圆场,“好了,好了,今天是郡主的生日,谁都不要生气!都是一家人么,有什么话不能心平气和的说。好了,获胜选手已经拉着马过来了,咱们赶紧给他们颁奖!”

    “对,对,小王爷,你跟斯琴是一家人,千万别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弄得彼此生分了!”阎福泉一边出言劝告,一边向白音使眼色。

    女人是需要哄的,你越当众让她感觉到没面子,她越会跟你对着干。作为一个拥有很多姬妾的青年王爷,白音迅速意识到自己今天做事策略失误,想了想,笑着向斯琴道歉:“我刚才是关心则乱,所以说话的语气才冲了些。表妹,你别往心里头去!”

    “谢谢表哥关心!”斯琴顺口敷衍着,拉了特使先生和阎福泉去给优胜者颁奖。

    望着三人分前后走向观礼台,小王爷白音心里好生失落。转过头,却又看见几个先前变着法给自己使绊子的少年们正笑吟吟地看热闹,心里头愈发五味陈杂。咬了咬牙,低声抱怨,“你们几个这回开心了?!弄出个入云龙来,抢走了所有人的风头。他可是光棍一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万一决定入赘王府,相信右旗那些冥顽不化的老家伙们会举双手支持!”

    “我这人心眼儿坏,看着有人吃瘪我就高兴!”兀良哈贝勒丝毫不打算掩饰自己的情绪,笑得脸上的肥肉上下直颤。“更何况这些都是你的猜测,人家入云龙赢下了这么重要一场比赛,却连面儿都没露,摆明了是不想趁机打斯琴的主意!”

    “是啊,刚才我们几个差点儿上了你的当!”呼啦哈赤王子好像也突然变聪明了,看着白音的眼睛不断冷笑,“但今后我们哥几个不会再犯傻了,你想找入云龙麻烦,就自己去找,别指望我们哥几个给你当枪使唤!”

    “你们这些笨蛋,胆小鬼,窝囊废!”没想到众少年们这么快就决定袖手旁观,白音气得直哆嗦,“我怎么会拿你们当枪使?谁说我拿你们当枪使了?!我只是,我只是…….”

    “你只是没勇气跟入云龙公平竞争,所以才气急败坏!”有个声音从“情敌”们背后响起来,如刀子般直戳他的肺尖儿。

    “对,你今天可以跟入云龙公平竞争,用洋人的说法叫什么来着,费厄,费厄泼来!我们哥几个在旁边看热闹,两不相帮!”众贵族少年嬉笑着附和,侧开身,让出一个更年青的身影。

    略黑,微胖,按北方人标准个头不算太高,但看起来非常结实。两只明亮的眼睛毫无畏惧地扫向白音,目光里充满了戏虐。

    “你是谁?!”白音不确定自己曾经见过此人,更不确定此人是不是潜在的竞争者。愣了愣,非常警惕地喝问。

    “张松龄,来草原上做生意的小贩子!听说今天这里有热闹看,特地跑过来瞧瞧!”小黑胖子笑呵呵地向白音拱手,脸上的表情人畜无害!

    注1:金盆洗手,这里是退出江湖的意思。

第六章 碰撞

    第六章碰撞(四上)在前几天的追逐战中,白音并没有跟张松龄两个直接打过照面儿,因此也不可能直接认出张松龄的真实身份。但直觉却告诉他,眼前这个古铜色皮肤的小胖子绝非一个商贩那么简单。继承王位这么多年,他从没来没见过任何一名小贩儿,能在如此轻松自如地跟蒙古王爷、贝勒们谈笑炎炎,更没见过任何一名小贩儿,眼神居然明亮得如同月牙湖上午夜的星斗一般,半点儿市侩之气都不沾。

    莫非他是扎嘎尔王爷的……?人一紧张,就非常容易把事情往歪里头想。白音分明记得在自己追上去跟斯琴交涉之前,这个叫张玄策的小黑胖子还没跟呼啦哈赤王子等人混在一起。而在那一刻,呼啦哈赤王子等人分明已经跟自己起了同仇敌忾之心,准备联手对付入云龙!(注1)只是短短几分钟时间,这个叫张玄策的小黑胖子就成功打入了呼啦哈赤等人的圈子,并且成功瓦解了这几个人对入云龙的敌意。如果什么没什么强大背景,又怎么可能?!而放眼整个东蒙草原,如今配跟他白音小王爷比一比背景的,除了日本人之外,充其量也不超过三个。并且其中两个还跑到了天津租界里去当寓公,这辈子不打算再回到草原上来!

    联想到扎嘎尔王爷派来的那名特使刚才主动替入云龙出头的古怪举止,“真实”的答案呼之欲出。是老不死的扎嘎尔,不想看到黑石寨一带出现一个可以挑战他后起之秀!是老不死的扎嘎尔,明着派人前来替斯琴祝贺生日,暗地里却试图拆散自己和斯琴的好姻缘!

    为“真相”寻找证据,肯定比由证据推测真相更容易,自觉洞悉了扎嘎尔王爷全部阴谋的白音怒火攻心,根本记不起刚才有个蒙古名字叫巴根的家伙曾经跟斯琴说过,他今天还带了另外一名客人。恶狠狠盯住张松龄的眼睛,他不断冷笑,“呵呵呵,张兄弟来得可真是时候,不知道准备买些什么货物回去?有没有兴趣到我的左旗也转上一圈?!“张松龄虽然不知道白音误会了自己的身份,但他今天来得目的就是破坏此人的求婚大计,故而对此人的态度倒也早有准备,淡淡地笑了笑,理直气壮地回应,“所以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么?既然做生意么,自然是什么能赚到钱就买什么,不拘于任何一种。白音王爷家里如果有紧俏货要出手,我倒是不介意顺路去看看!”

    不介意,还顺路?这是可能是一个生意人口吻么?“哈哈哈哈!”白音越笑越大声,宛若保卫领地的野狼露出了牙齿,“哈哈哈,哈哈哈,张兄弟可真够直接的!好,我这个人做事,最喜欢直来直去。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就跟你打个包票。只要这草原上有的东西,没我白音拿不出来的。就怕你本钱没带够,辜负了你家老板的委托!”

    “呵呵,本钱不够我可以跟朋友暂借,反正又不是只做一锤子买卖,这次借了,下次再来时还上便是。只要白音王爷的货够档次,我不介意多跑几趟!”张松龄耸耸肩,不卑不亢地回应。

    两个人心里头想的根本不是一档子事儿,口风却对了个严丝合缝!呼啦哈赤王子等年青才俊在旁边听得满头雾水,瞪着眼睛互相张望:他不是入云龙的结拜兄弟么,怎么一转眼又跟白音做起买卖来了?!并且好像彼此之间还挺谈得拢,甚至连讨价还价的环节都省下了!

    正困惑间,又见白音伸出手来,大度地向张松龄发出邀请,“颁奖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张兄弟不想过去看看么?”

    “当然要过去看看!只可惜那匹黄骠马没来得及赶上比赛。虽然它后来的精彩表现都被大伙看在了眼里,但这比赛头名荣耀,恐怕还是要便宜了那匹火龙驹!”张松龄点点头,笑呵呵地向贵宾席伸手,“白音王爷兄请!”

    “张兄弟远来是客,请走先!”

    “白音王爷是郡主的近亲,理当走在我前头!”

    当年跟廖文化搭档时没少承受后者的口头攻击,不知不觉间,便令张松龄的嘴皮子功夫突飞猛进。此刻发挥出全部火力,居然跟白音斗了个旗鼓相当。

    一边暗地里打着机锋,二人一边走向贵宾席,才走了几步,忽然有两个娇俏的身影雀跃着从贵宾席上冲了下来,一左一右,直扑张松龄,“怎么是你?真的是你,你怎么还没走?我们两个刚才还以为看花了眼,没想到真的是你?!”

    张松龄被吓得连退数步,才勉强摆脱了两人的“追逐”,定下神细看,发现一抹委屈的神态涌在了两张一模一样的精致面孔上,欢呼声也慢慢变成了呜咽,“你,你躲那么远干什么?我们两个又不会吃掉你?!”

    “我,我刚才不是没看清楚么?”甭看对上白音丝毫不落下风,遇到斯琴的双胞胎侍女,张松龄立刻手足无措,“我刚才真的没看清楚,你们,你们两个最近还好吧!”

    “我们两个没病没灾的,当然好得很了!”两个侍女不但长得一模一样,说话的神态和语调也象事先排练过无数次一般,丝毫不差,“不像某些人,整日到处惹是生非!”

    “谁啊?谁惹是生非了,赶紧把他叫出来,咱们三个一起收拾他!”张松龄惹不起两只小辣椒,只好厚着脸皮装傻,“不过今天是你家郡主的生日,咱们三个最好还是低调些,别让外人看了笑话去!”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双胞胎小侍女被逗得哭笑不得,再度凑上来,一左一右将张松龄往贵宾席上拉,“既然来了,就请上座吧!我们家郡主可是天天盼着你跟阿尔斯楞能来呢!”

    “当然要去见见今天的寿星!”张松龄给白音送了个无奈的眼神,被两名侍女押着往斯琴的座位前走。

    “小人得志!”将张松龄的无奈理解成了炫耀,小王爷白音郁闷得几乎吐血,满洲国兴安局总裁扎嘎尔的晚辈,举止大气,长相英俊,又提前走通了斯琴身边亲信的关系,这小黑胖子对自己的威胁,竟然丝毫不亚于入云龙本人!偏偏自己事先根本没得到他要来的消息,偏偏自己事先没做任何应对准备!

    仿佛是故意要让他郁闷,还没等一行人来到主席台,正在准备给获胜者颁奖的斯琴,忽然把奖品塞到了乌恩手里,“你替我颁,我的救命恩人来了,我得下去迎接!”撂下这句话之后,不顾周围人错愕的目光,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张松龄面前,“是你?!天哪,我没想到你也会来这里!那天我被吓坏了,居然连你的名字都没顾得上问,回到家后一直觉得很后悔,你是和…….!”

    她的后半段话被欢呼声吞没,看到三名赛马获胜的骑手上台领奖,牧民们齐声喝彩。只勉强偷听到了前半段的白音灰心欲死,强笑着走上前,大声询问:“表妹,你跟张兄弟以前见过面?我看荷叶跟青莲她们两个,好像跟张兄弟老早就认识一般?!”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斯琴扭头看了他一眼,故意将话说得含糊不清,“荷叶跟青莲她们两个,一直想找机会向他说句谢谢!”

    “恐怕是你自己想跟他说吧!”小王爷白音心里头酸酸地想,“要不然怎么会连奖都顾不上颁,一见到他就急匆匆地从主席台上往下跑?!”

    不愿意再看这两个人在自己面前眉来眼去,他咬了咬牙,大声说道:“表妹,下一场比赛是摔跤,我得抽空去安排一下我的摔跤手。你跟张兄弟慢慢聊着!咱们回头见!”

    “表哥你忙去!”斯琴根本没心思考虑他的感受,取代了双胞胎小侍女,大大方方地牵着张松龄的手往观礼台上走,“这边坐,我专门给你们留着最好的位置。恩人贵姓,这回我可不能再犯糊涂了!”

    “免贵,姓张。你叫我张玄策就行了!”张松龄四下看了看,将声音压得只有斯琴和自己两个人能听见,“是红胡子让我过来的,他说我和龙哥都是在附近没有任何牵扯的人,有些事情做起来比可能他出面更方便!”

    “回头我会亲自登门向王叔致谢!”想到此刻赵天龙就在人群里保护暗中自己,斯琴心里头就被幸福添得满满,低下头,红着脸,回应的声音也小得只有她自己和张松龄两个人能听见,“贵宾席上,还有几个不请自来的客人。我不能赶他们走,一会见到了,你千万别跟他们一般见识,在我的地盘上,他们不敢把你怎么着!!”

    “不妨事!我前几天在黑石寨,用的是另外一个名字!他们都没在近处跟我打过照面!”张松龄笑呵呵地摆手,跟在斯琴身后走上贵宾席。

    已经给选手颁发完了奖品的王府特使和阎福泉正结伴往贵宾席走,猛然看到张松龄,均是微微一愣。阎福泉莫名其妙地就觉得此人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头皮微微发乍。而与张松龄从来没有任何瓜葛的王府特使,居然不小心在地上拌了一下,接连晃出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身形。

    “小心!”荷叶与青莲赶紧跑上去,一左一右搀扶住老人的胳膊。王府特使摇摇头,讪讪地苦笑,“老了,真的老了,才站了这么一小会二,腿脚居然发酸。斯琴啊,这位贵客是谁?能不能给我们介绍一下!”

    说话间,目光象刀子在张松龄身上来回扫视,眼角处,竟隐隐露出一抹泪光。

    注1:上一节发得太匆忙,忘了给张松龄用假名字。本节起,统一更正为张玄策,疏忽之处,还请大伙多多包涵。

第六章 碰撞 拢

    第六章碰撞(四下)这个人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张松龄心里也是微微吃了一惊,但遭受了那么场生离死别之后的他,此刻精神早已坚韧到了几乎水火不侵的地步,脸上和眼睛里半点儿波澜都没显现出来,只是微笑着向所谓的特使先生点了点头,就把目光收了回来。

    短短一瞬间,张松龄眼睛收集到的信息已经足够多。老,瘦,因为长时间动脑子算计人,导致头发白了五分之四以上,虽然梳理得很整齐却缺乏光泽。盖在头发下脑门也生满了纵横交错的皱纹,好像一颗枯树的皮。唯独看起来还有些生机的是此人的眼睛,几乎是纯黑色,深邃而惆怅。

    张松龄翻遍自己的脑海,也没翻出这样一双眼睛。更不记得自己曾经认识过这样一位老人。但老者眼里刚才一闪而逝的泪光,却令他在心里对此人生出一丝亲近之意,就像对着一名老街坊一般,礼貌而又温和。

    “这是张玄策,我的救命恩人。十几天月前我带着荷叶、青莲她们几个出门兜风,不小心遇到了几个白俄,被他们追杀了一路。多亏张先生和阿尔斯楞两个仗义援手,才得以平安回家!”斯琴笑呵呵地走到张松龄和特使中间,以此间主人身份替双方做介绍,“这位是敖汉左旗扎嘎尔王爷的特使,按辈分,我得管扎嘎尔王爷叫一声伯父,所以他专门派了个特使来祝贺我这个远房侄女的生日!”

    “幸会,幸会!”被介绍到的双方客客气气地互相拱手见礼,心中的疑惑却是更多。

    斯琴经历的风lang少,观察力不是很强悍,看不出张松龄和特使两个的笑容其实都不是很自然。将手向阎福泉伸了伸,继续笑着介绍:“这位是黑石县的保安队长阎福泉,阎君,为人最是热心。恩公在城里头如果遇到什么为难的事情,尽管去找他!““久仰,久仰!”张松龄装作第一次见到此人的模样,热情地拱手。

    阎福泉偷偷地看了一眼他的手背和手掌边缘,笑呵呵地以礼相还,“幸会,幸会!阎某枉为黑石县的保安队长,却不知道治下居然出了这样一位见义勇为者的少年英雄,真是糊涂得到了家。张兄弟改天如果有空,务必请往县城里走一趟。阎某将在城中最好的饭馆摆上酒席,感谢你出手为民除害!”

    话说得虽然客气,他的手却始终不离腰周围半尺远的地方。以便万一有个风吹草动,随时能拔出枪来自保。

    张松龄有点儿瞧不起对方这种谨小慎微的做派,嘴角向上挑了挑,笑着回应,“好说,好说,等那达慕大会结束之后,我一定会去登门拜访阎队长,希望届时阎队长别忘记了我这张黑面孔!”

    “哪能呢,瞧你说的,就跟我多不仗义似的!”阎福泉心里暗暗叫苦,嘴巴上却依旧甜得如同抹满了蜂蜜。十多天前正是入云龙和那个军统特工联手杀掉朱县长,然后逃之夭夭的日子。而保安队在追缉这两个人的途中,也的确在草丛里发现了几具被狼咬过的白俄人残骸。把这些消息跟斯琴刚才话两项对证,眼前这位张玄策的真正身份立刻清晰得如秃头上的虱子。

    但是阎福泉却没勇气将秘密当众戳破。此人与斯琴郡主有救命之恩,没离开乌旗叶特右旗的地盘之前,谁动了他便等于主动找斯琴郡主的麻烦。万一把郡主殿下给惹毛了,恐怕他阎福泉有三个脑袋也不够砍。更重要的是,眼前这位小胖子枪法好得出奇,两百米内几乎弹无虚发。万一抓他不住,反到被他给惦记上,阎福泉下半辈子,恐怕每次出门都相当于上了一回刑场!

    聪明人不主动给自己找麻烦,特别是这个麻烦有可能致命的情况下,更是要敬而远之。本着惹不起就躲的原则,阎福泉决定揣着明白继续装糊涂。咧开嘴巴跟张松龄拼命套近乎,三句话当中两句是恭维,就是绝口不往前几天的战事上提。

    既然阎福泉如此知趣,张松龄也不主动挑起事端。一边入座,一边心照不宣地跟阎福泉聊着,从老廖嘴里学来的那些没营养的话,笑呵呵地说个不停。始终在手心里头暗捏了一把汗的斯琴见两位客人都很给自己面子,悄悄地松了口气。刚想帮着几名得力部属组织下一场比赛,却看见乌恩拎着一个信封,再度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有怎么了?你就不能沉稳一些么?!”不满意乌恩三番五次在客人面前丢自己的脸,斯琴皱了下眉头,沉声追问。

    她是已故老王爷的唯一掌上明珠,虽然名义上只是个郡主,实际上在最近几年行使的却是乌旗叶特右旗女王的权力。长时间高高在上,稍不留神,一股隐藏得很深的王霸之气便喷涌而出。

    管军梅林乌恩被质问得心里打了个突,赶紧放缓了脚步,躬身回应,“启禀郡主,白音王爷说,他想临时更改一下摔跤比赛的规则,让比赛的节奏更激烈一些,也更热闹一些。这是他刚刚写好的建议,想请郡主仔细看一下!”

    “多事!”斯琴劈手接过信封,非常不满地回应。“前年在他的地盘上,大伙合力举办那达慕,怎么没见他更改规则?噢,等轮到我这里,就开始指手画脚了!”

    乌恩被骂得脑门上见汗,半弓身体,喃喃回应,“我也觉得他的要求很过分。但他说,郡主可以把这份建议也给特使先生、张先生和入云龙看看,相信三位贵客看了之后,会对他的提议感兴趣!”

    “他人呢?怎么不当面跟我说?反而托你过来当传声筒?!”斯琴根本不想接受白音的提议,将信封按在桌面上,冷着脸问。

    “他下去准备东西了。他跟我说,愿意拿那匹火龙驹和二十根金条,作为获胜者的奖品!”乌恩又擦了把汗,继续低声补充。

    “啪!”斯琴气得脸色煞白,用力猛拍桌案,“一匹火龙驹和二十根金条,真是好大的手笔啊!但是,乌恩梅林,你不觉得你今天管的事情太多了么?不用再说了,比赛立刻开始,所有规则不变!”

    “殿下息怒!”乌恩双膝一弯,直挺挺地跪了下去,“乌恩绝不会出卖殿下,但乌恩更不敢愧对老王爷的嘱托!”

    郡主殿下可能喜欢的人是入云龙,他不是瞎子,当然看得出来。但乌恩和其余几位肱骨老臣却不敢让郡主殿下由着性子胡闹。且不说入云龙的血统低贱,根本配不上斯琴。光是他跟日本人之间的私人恩怨,就足以给乌旗叶特右旗带来灭顶之灾。

    所以尽管知道自己如此维护白音,会令斯琴郡主非常生气。乌恩还是决定冒险一试。这并不违背他在老王爷灵前发下的誓言,尽心保护王爷的家业和唯一的女儿,就应该包括阻止斯琴把右旗往绝路上带。哪怕为此引起斯琴的误会,进而导致自己被驱逐出旗,也在所不惜。

    “怎么了,哎呦,什么事情让表妹发这么大的火啊?!”还没等斯琴继续发作,一个酸酸的声音在观礼台下响起。换了一身便装的白音小王爷迈着四方步,满面春风了走了上来。

    “什么事情你自己明白!”斯琴狠狠瞪了她一眼,面沉似水。转过头,又对着乌恩怒斥,“你下去休息吧,把手头上的所有差事都交给苏德,我这个月不想再看到你!”

    “是!乌恩知错了,请郡主殿下息怒!”被剥夺了全部差事的乌恩委委屈屈地站起来,倒退着走下了观礼台。

    “原来是为了我先前的提议啊!”白音已经豁出去了要放手一搏,便不在乎什么颜面不颜面,“表妹何不看看再说呢?!我只是想给大伙增添点儿乐子而已!说不定这位张先生,还有那个躲在人群里至今都不露面儿入云龙,也巴不得多一点儿新鲜玩法呢!”

    “你到底想怎么样?!”斯琴长身而起,对白音怒目而视。“我都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咱们两个八字不合!你又不是找不到别的女人,何必老死缠着我不放!”

    “我只是不放心表妹的眼力而已!”白音后退半步,盯着张松龄的眼睛,大声冷笑,“藏头露尾,有什么手段都不敢使到明处来!这种人,又怎配得起咱漠东草原上的明珠!”

    眼看着他们两个就要发生肢体冲突,阎福泉和特使先生两个赶紧起身打圆场。“郡主殿下息怒!白音小王爷也少说两句。不就是个玩么!以往的摔跤比赛咱们看得多了,偶尔换个玩法也未尝不可啊!反正只要规则公平,也未必谁就能提前预订下输赢!”

    “是啊!只要规则公平,谁输谁赢还未必能确定呢!”张松龄虽然猜不到白音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也不惧跟他直接较量,笑了笑,淡然附和。

    既然救命恩人和长辈的特使都发了话,斯琴也不好不给他们面子。强压心头怒火,冷笑着撇嘴,“他能出什么好主意,还不是想露个脸,把赛马时失掉的风头给夺回去!哼,挺大个男人,心眼还没针鼻大!!”

    话虽然这么说,她终究将信打开了,匆匆扫了几眼,然后给张松龄等人传阅。信上的内容的确如乌恩先前汇报的那样,只是建议给接下来的摔跤比赛增添一些乐趣。但是字里行间表现出来的口气,却是骄傲得不可一世。仿佛看到信的人如果不肯答应他的要求,就是怕了他一般。

    “原来是封战书啊!”在座当中年龄最大的是王爷特使,第一个把信看完,摇摇头,脸上的笑容很是令人玩味,“张先生,这事儿我跟阎队长不好做决定。人家是冲着你和那个入云龙来的?怎么样,你有兴趣接招么?”

第六章碰撞

    第六章碰撞(五上)这句话与其说是在征询意见,不如说是在火上浇油,令闻听者无不微微一愣。特别是在心里早已经将他与“张玄策”划归为同伙的小王爷白音,眉头紧皱,看向“特使先生”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他不是来搅局的么?怎么好像又要给我帮忙一般?!”

    也难怪小王爷白音的判断会出现如此巨大的偏差,伪县长朱成壁遇刺一案在草原上虽然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但其中详细情况,却随着时间的推移,与事实越去越远。而藤田老鬼子对白音、保力格这些草原上的“盟友”们虽然于表面上很尊重,内心里却非常地瞧不起,所以断然不会主动将自己掌握到的案情与这些“盟友”们通报!况且即便是藤田老鬼子,所掌握到的“凶手”真实资料也非常有限,即便想跟白音等人分享信息,也拿不出太多“干货”来!

    “他到底想干什么?”张松龄也被特使先生的话弄了个满头雾水,但比起瞬间陷入迷茫状态的白音,他的反应要轻松得多。稍稍愣了一下之后,便笑呵呵地将“战书”接了过去,“让我先瞅瞅,小王爷究竟准备画出什么样的道道来!”

    “战书”上的内容其实很简单,无非是不满于某些人总是使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歪招、邪招,所以要求大伙把力量展示在明处。将马上要进行的摔跤和接下来要进行的射击等项目,改成近似于打擂台形式的对抗赛。失败者主动离开,胜利者留下来继续为斯琴郡主庆贺生日。至于庆贺生日之时会不会再提出什么其他要求,则属于大伙心照不宣范畴了。反正白音在“战书”上没写,也没有必要写得那么清楚。

    “让我也看看!”

    “让我们也看看!”,呼啦哈赤王子、乌良哈贝勒等少年才俊迅速凑在了张松龄身侧,跟他一起研究白音的新花样。

    大伙的年龄都在十七八岁上下,正是最容易热血上头的时刻。才把“战书”上的内容看了一小半儿,就乱纷纷地叫嚷了起来,“比就比,谁怕谁!”“他左旗的摔跤手厉害,我们乌良哈的勇士也不是泥捏的!”“答应他,张兄弟,大不了我退出,把我的摔跤手都借给你!”

    “大伙不要着急,先听我说一句话!”被众人吵得头大,张松龄赶紧将战书交出去,双手用力下压,“这是斯琴郡主的地盘,咱们做客人的,总不能替她做决定!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啊?!”

    “那倒也是!”众少年原本已经发烫的头脑迅速恢复冷静,偷偷将目光转向斯琴,在后者的脸上看到了一片乌云翻滚。

    “其实这个主意,很值得郡主考虑一下。”出人预料,张松龄的第二句话,却是在劝斯琴接受白音的提议。“给大伙一个公平表现自己的机会,免得有人总是心里不服!”

    不待斯琴回应,他又迅速将目光转向白音,说话的语调忽然变得非常诚恳,“但是,如果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不投缘的话,那个男人即便表现得再出色,恐怕也没什么用!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即便勉强走在一起,心里头也不可能痛快。反而不如洒脱些,能放手就放手。这样即便双方做不成夫妻,至少还能做个朋友!”

    道理的确是这个道理,但是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都像是在讽刺。小王爷白音的面孔立刻变成了紫黑色,再顾不上揣摩“特使先生”的真实来意,用手狠狠拍了一下面前桌案,大声喝道:“废话少说,姓张的,你到底敢不敢接招?!不敢的话,从哪里来的趁早给我滚回哪里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什么不敢的!”张松龄耸耸肩,笑呵呵地回应,“不过你整的这些花样实在太复杂了些,不如咱们简单点儿,也别再临时改什么规则了。原来的各场比赛都照旧,省得所有人都跟着受苦受累,也省得斯琴郡主为难。咱们这些人,再单独开个场子,比摔跤也好,比枪法也好,只要小王爷画出道道来,我们几个接着就是!”

    “好!”白音要的就是这样一个力挫群雄机会,想了想,毫不犹豫地答应。

    “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张松龄和赵天龙等人事先准备的预案当中,就包括与白音正面发生冲突的选项,笑了笑,迅速将头转向斯琴,“郡主殿下,你觉得我这个主意如何?”

    斯琴正为白音的反客为主而感到恼火,原本不准备答应他的任何要求。但见救命恩人好像有成竹在胸一般,犹豫了片刻,沉着脸说道:“既然你们想玩点新花样,就随便吧。反正我把丑话说到前头,谁输谁赢,都是你们自己的事情。别把我扯进去。我不是物件,也没兴趣做任何人的赌注!”

    明知道斯琴的后半句话完全是针对自己。白音却丝毫不准备改变主意,撇了撇嘴,冷笑着说道,“我怎么敢拿表妹你做赌注。我只是想让某些人看清楚他自己的斤两而已!毕竟嘴巴上的功夫未必可靠,是骡子是马,总归要拉出来遛遛才行!”

    “是啊,是不是真金,毕竟需要用烈火来炼炼才知道!”张松龄脸上的笑容很和气,语锋却丝毫不弱,随随便便一句,就又把白音挤兑得火冒三丈。

    “大伙换个花样玩一玩,图个新鲜。尽量别伤和气,别伤和气!”阎福泉是奉藤田老鬼子的命令为白音助阵而来,虽然到现在为止还没帮上任何忙,却敏锐地感觉到小王爷白音的今天的举动有些过于鲁莽,想了想,笑着打圆场。

    “是啊,点到为止吧!”已经放完了火,扎嘎尔王爷的特使又笑呵呵地做起了老好人。

    “这个不劳诸位费心,我自有分寸!”白音仿佛算准了自己一定会笑到最后一般,冷冷地回应。随即又把目光看向斯琴,拖着长声喊道,“表妹,能不能借几个人…..”

    “稍等!”斯琴郡主没兴趣陪着他胡闹,叫过几名心腹幕僚,命令其中两个继续组织进行接下来的各项比赛。其余的则去安排人手,到距离赛场不远处去清理出一块新场地,专门留给白音等人去折腾。

    那些幕僚们虽然有的希望白音能娶自家郡主,有的更看好其他人选,却都巴不得能为众多求婚者们找到一个相对公平的淘汰办法。故而手脚非常麻利,接到命令之后才一小会儿功夫,就带着牧民们将新的赛场给收拾了个七七八八!

    “你们几个呢?!现在退出还来得及!”眼看着新的场地已经快准备停当了,小王爷白音扫了一眼呼啦哈赤王子等竞争者,傲然发出邀请。

    “去就去,谁怕谁!”呼啦哈赤王子、乌良哈贝勒等人看不惯他那幅眼高于顶的模样,咬了咬牙,大声回应。

    见到这些家伙不自量力,白音皱了下眉头,冷冷地提醒,“不过是说好了,得自己上,不能请手下人代劳。要是不小心摔断了断胳膊大腿,也千万别喊疼!”

    “哼哼!”呼啦哈赤王子、乌良哈贝勒等以冷笑回应。抬起脚,大步跟在了白音身后。

    注:这两天脖子扭了,更新不正常。非常抱歉。

第六章 碰撞 拢

    第六章碰撞(五下)一群人在观礼台上反复折腾了这么长时间,早就引起了台下百姓们的注意。互相推搡着,交头接耳。

    “怎么回事,怎么摔跤比赛还不开始?!”

    “谁知道呢,好像是有人在搅局!”

    “什么叫搅局啊,人家是有心在郡主面前露一鼻子好不好。没听说么,这回那达慕,原本就是为了给郡主殿下选女婿才办的!”

    “对,那叫什么来着!哪部戏里头演过,好像叫做比武招亲,对,就是比武招亲!”

    草原上经济发展相对中原地区要落后许多,电灯是随着日本顾问到来才出现的新鲜高贵玩意儿,只有在日本顾问的府邸才能看得见。收音机更是顶级奢侈品,除了极少数王公贝勒才之外,没有其他人能消费得起。当地蒙古牧民和前来垦荒汉族、朝鲜族农民们平素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基本上没什么娱乐活动,唯独在春节和一些大型的祭祀活动时,才能看到几场免费的杂戏。而这类由民间流lang艺人表演的杂戏,根本谈不上什么艺术创新,大部分都是从评书段子演绎而来,千变万化,也离不开《响马传》、《杨家将》、《水浒》等传统经典的巢桕,无论脱胎于哪一本,比武招亲,都是百姓们最为喜闻乐见的章节。

    登时,围在观礼台附近的各族百姓“呼啦啦”走了一大片,纷纷向新开设的场地前挤,唯恐去得晚了抢不上好位置,看不到最后是哪位少年技压群雄。

    观礼台附近的百姓一动,周围其他看热闹者自然也会受到影响。有些好事儿的家伙唯恐天下不乱,非但自己急匆匆往新场地附近跑,还忘不了一边跑一边呼朋引伴,“走,别等着看摔跤了。年年都是这么几个人互相抱着摔,输赢能有什么意思。到那边看比武招亲去,白音小王爷和兀良哈贝勒等会儿都要亲自下场,去得晚了就只能看别人的后脑勺了!”

    “你说什么?小王爷和贝勒抱着摔?这怎么可能?!他们可是万金之体!”被喊到的同伴不敢相信,一边去翘着脚往新场地方向看,一边大声反驳。

    “王爷不跟贝勒爷抱着摔,难道还跟你个苦哈哈抱着?比武招亲,比武招亲,象你这样的即便摔赢了,有脸向郡主殿下求婚么?”

    “就跟你比我趁钱似的,也不是谁,今年会费还要拖到羊毛下来才交得上!”互相调侃着,好事者们的脚步越走越快,心里头也像被塞了一百只猫般,从内到外挠个不停。(注1)大部分牧民和农民们都相信最后的胜利属于小王爷白音,毕竟此人年少多金,长相也颇为英俊,与斯琴郡主又是远房表兄妹,完全符合戏文唱的那些什么青梅竹马,天作之合。

    但是,也有不小规模的一群人,支持其他抱着求婚目的前来的王爷,贝勒。期待后者能有所表现,给大伙带来更多的惊喜和谈资。

    还有非常少的一小撮看客,则期待着凭空杀出一匹黑马,踩翻已经对郡主殿下志在必得的白音小王爷,摔趴下其余王公贝勒,最后成功抱得美人归。这样的结果才会让他们已经被生活折腾麻木了的心脏,感受到一点儿人世间的喜悦。这样的结果,才能跟戏台上反复演绎的那些传说比肩,才能让他们能在醉酒之后,把自己也代入故事中,短短地做几分钟美梦。尽管,尽管梦中那个脚踏七彩祥云出现的英雄永远都不可能是他们自己。

    抱着各种各样的目的和期待,新赛场很快就被热心的观众们围了个水泼不透。陆续还有得到了消息的百姓挤过来,在其他人的背后大声叫嚷;“借光,借光,我家贝勒的“昭达格”忘拿了,我得赶紧给他送进去!”(注2)站在前排的观众们果然上当,纷纷侧身让开一条缝隙。待看到后来者手中根本没拿着什么牛皮做的坎肩,打扮也不可能是哪个蒙古贵胄的亲随,气得挥动老拳,冲着“骗子”的脊背乱捶。阴谋得逞的“骗子”们则抱着脑袋,躬起腰,摆出一幅任人宰割的架势,继续拼命名往更前方挤。反正彼此间无冤无仇,其他人不可能下死手,保留了绝大部分力气的拳头打在背上没多疼,反而成了他们大步向前的推动力。

    乱哄哄正闹得起劲儿,忽然听见一阵牛角号声响。紧跟着,十数名旗丁手持长木棒分开人群,在场地内侧四下站成一个圈子,将靠得过近的观众用长木棒向外推。待将场地清理得差不多了,又是一声号角响,小王爷白音身穿一整套金光闪闪传统摔跤手服饰,从旗丁们先前分出的通道,大步走进了场内。

    “好啊!”

    “加油,小王爷好样的!”

    喝彩声立刻在人群中涌起,刹那间盖过周围所有杂音。白音自己带来的旗丁以及他在百姓们中的铁杆拥蹩者,纷纷扯开了嗓子,尽情高呼。

    小王爷白音抱拳四下拱手,昭达格上的镀金铜钉随着肢体的动作烨烨生辉。更衬托得他齿白唇红,面如冠玉。令很多人一见之下,就开始自惭形秽,非但不愿与他当众同场竞技,连暗地里挣扎一下的心思都没有了。

    待周围的喝彩声渐弱,白音站稳身形,朗声说道:“今天是我表妹的寿诞,天南地北,来了不少英雄。表妹是个女子,虽然有心好好招待大伙,毕竟不太那么方便。所以我就主动向表妹请了个令,专门开了块场子陪贵客们活动活动筋骨。”

    “好啊!”“哈哈哈哈”,人群中,喝彩声和哄笑声又响成了一片。谁都知道,白音内心里打的是让其他求婚者知难而退的主意,但草原上的人生性爽直,又在骨子里崇拜英雄。谁也没觉得白音的行为有什么不妥。反而认为他做事光明磊落,给了其余求婚者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

    “大家静一静,大家静一静!听我把话说完!”白音胳膊平伸,用力下按,将众人的欢呼声硬给压了下去,“既然这块场地是专门为了远道而来的贵客所设,就不随便让大伙随便参与了。当然了,要是有谁觉得自己本领大,身份又能配得上咱们郡主,不妨也下来走一走。但咱们把丑话先说到前头,如果你是故意搅局,可不光是跟我白音过不去。呼啦哈赤王子、乌良哈贝勒,还有扎嘎尔王爷的特使,可都在旁边看着呢!”

    “对!小王爷说得对,想下场的,得先掂量掂量自家身份!”白音的亲随们率先开口,大声替自家东主捧场子。

    其余看热闹的百姓原本也没有亲自参与的心思,况且这又涉及到了斯琴郡主的终身大事,所以虽然觉得白音的话说得有些过于冲,也没有提出任何反对意见。

    见没人出言驳斥自己先前的说法,白音笑了笑,继续说道:“其他废话,我就不多说了。咱们蒙古人摔跤的具体规矩,大伙心里头估计比我还清楚。唯一变动就是,咱们今天在这块场地不施行对摔淘汰制,而是打擂台。由一个人守擂,其他人轮番上前挑战。胜者继续守擂,败者到场下去当观众。谁在场地内站到最后,就算谁赢!”

    “好!”

    “好啊,赶紧开始吧!”观众们迫不及待,欢呼声一lang高过一lang。

    无论是蒙古人还是汉人,朝鲜人,只要在草原上生活过几年,无一不懂得蒙古式摔跤的规矩。相对于其他比赛而言,传统的蒙古摔跤项目规则非常简单,所有选手同时登场,两两分组,捉对厮杀,膝盖以上任何部位着地即为落败。第一轮结束,就淘汰掉一半儿选手。然后胜利者继续两两分组,捉对厮杀,胜者留下,败者淘汰。如是循环,直到最后只剩下两名选手对博,角逐最后的胜利果实。

    这种竞赛方式对抗性很强,却不能完全照搬到擂台上。所以,每次只能出动两名选手,只能采取攻擂和守擂的方式,来决定胜负。但擂台式竞技也并非完全公平,很快,就有人发现了漏洞,大声喊道:“那要有人一直赢下去怎么办,大伙总不能轮流上,给他来个车轮战吧?!毕竟只要是人,就总有累趴下的时候?!”

    “这个问题提得好!”白音向声音发起处抱了抱拳,以示感谢,“所以我刚才跟其他几位王子、贝勒们都商量过了,每人每次最多接受三个人的挑战,然后就可以下台休息。当第二个取得三连胜的人出现,并且休息一炷香时间后,就可以挑战第一个取得三连胜的人!”

    这个办法倒是经得起推敲,观众们纷纷点头。于是又有人提出了其他缺陷,白音或者直接给予解释,或者跟张松龄等人商量后找到大伙都认可的解决方案,终归让提出问题者无话可说。

    待所有细节都被完善已毕,白音清了清嗓子,再度四下拱手,“大伙其实都知道,凡是擂台赛,先下场的人肯定会吃点儿小亏。但既然是我主动请缨替表妹招呼远道而来的贵客,这第一个下场的,就不劳烦别人了。小王我做第一任擂主,哪位兄弟不服气,尽管下来赐教啊!”

    最后半句话,他是鼓足了中气喊出,震得听众们的耳朵嗡嗡直响。登时,所有喧闹声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人们纷纷瞪圆了眼睛,踮起了脚尖,等待挑战者的出现。前后还不到五秒钟,圈子外已经响起了一阵爽朗的大笑,“哈哈哈哈,既然先下场的人有可能吃亏,怎么好意思让白音王爷一个人吃。我来跟你伸伸手,你也刚好借机暖暖身体!”

    听他说得有趣,众人纷纷回头。只见来人上穿一件钉满铜饰的昭达格,下穿一件绣着红色花朵的肥大套裤,脚踩一双牛皮靴子,大步而入。露在外边的皮肤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疤,被正午的阳光一照,显得分外狰狞。

    ,注1:昭达格,蒙古式摔跤专用坎肩儿,为牛皮所做,上面装饰着铜钉。方便参赛者手抓使力,也起到一定的保护作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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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烟尽处介绍:
所有发生在过去的事情,无论是非对错,都已经成为历史,无法改变,也不能改变。 所有生活在过去的人,无论贤愚不肖,都已经成为逝者,不必涂抹,也无法涂抹。 历史只是过去留下来的记录,无论后人喜欢与否,都将存在。正如白垩纪的化石,经历数十万年光阴变换,依旧鲜活如生。 谨以本书献给那些曾经为了中华民族不被奴役而战斗过的人,无分信仰。烽烟尽处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烽烟尽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烽烟尽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