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群英 (十 中)
第四章群英(十中)“鬼子!鬼子!”正在打扫战场的十几名马贼轻伤员惊慌失措,想要冲上去给周黑炭帮忙又不知道如何下手,将头转向张松龄,大声嚷嚷。
“老九,还有你,留下来帮我装子弹!”强压住心中慌乱,张松龄冲着大伙发号施令,“其他人,抄家伙,冲着鬼子开枪。把鬼子的注意力吸引过来,顺便提醒周当家他们往这边跑!”
“是!”轻伤号们本能地答应着,从血泊中随便捡起不知道是谁丢下的枪支,一边冲着鬼子的大部队开火,一边向张松龄和老九等人藏身的马车旁靠拢。大当家和入云龙都不在身边,小黑胖子理所当然地就成了众人的唯一主心骨。虽然在几分钟之前,他们还于心中偷偷嘀咕此人脸大手长,居然乱管黑狼帮的闲事!
躺在干净处的重伤号们,只要能动,也都捡了枪支朝鬼子开火。不求能打中,只求能让追兵有所忌惮,不敢咬周黑炭等人太紧。“乒乒、乓,乒乒乓…….”凌乱的枪声果然吸引了对面注意力。赵天龙和周黑炭两人一拉坐骑,带着黑狼帮残部向马车逃了过来。在他们身后那些的金鹰帮匪徒,居然也毫不客气,乱哄哄地跟了个马头衔马尾!
“开枪,扫了他们,开枪,扫了他们。张兄弟,张爷,子弹都装好了,你赶紧开枪啊!”老九急得满头是汗,趴在临时充当掩体马车后不停地催促。如果不是心里头实在没把握,他都想抱起另外一挺轻机枪自己开火,亲手将金鹰帮那群王八蛋送入地狱!
张松龄将歪把子稳稳架在车辕上,却没有立刻扣动扳机。前方的情况很乱,那些金鹰帮的马贼明显也成了追兵的诛杀对象。他刚才亲眼看见几个跑得稍慢的家伙,被小鬼子从背后砍下了坐骑,然后被战马踏成了数团肉泥。如果贸然向他们开火的话,有可能正遂了鬼子的愿。平白消耗了子弹不说,还让自己这边失去了一群潜在的帮手。
“你别多嘴,该怎么打,张先生肯定比咱们清楚!”马头琴的心思转得远比老九快,一眨眼,就发现了问题所在,“黄胡子的人跟鬼子好像不是一伙!他们不是在追大当家,他们自己也在逃命!哎呀,我明白了,小鬼子太缺德了,先骗着蒋葫芦跟咱们拼命,然后又偷偷地跟了上来,想把金鹰帮和咱们一网打尽!”
毫无疑问,这个答案是正解。张松龄眼前豁然开朗,稍稍调整枪口,对准追在金鹰帮马贼身后的日本鬼子和蒙古骑兵。这两支敌军距离被他临时当作掩体马车还有六百多米,并非歪把子的最佳射程。必须把他们放得近一些,再近一些……
“轰轰轰……”数百匹战马飞奔,宛若山洪爆发般,席卷过绿色的原野。所过之处,野草瞬间被踏得粉身碎骨,暗黄色的烟尘从草根上腾了起来,遮天蔽日。
张松龄稳稳架着机枪,用准星套住追在第一排的日本骑兵,五百米,四百米,三百五十米,“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长短点射交替,子弹均匀分布成一个三角形切面。凡是冲进这个切面儿的战马,全都被子弹击中。悲嘶着倒下,马背上的小鬼子摔下来,被他们自己的后续战马踩成肉泥。
“乒、乒、乒、乒……”有了机枪壮声势,其他靠拢在张松龄身边的马贼们,开火时也从容了许多。一整排子弹飞过去,咬中冲过来的蒙古骑兵,将他们一个个推下坐骑。
骤然遇袭,日本鬼子和蒙古骑兵都有些慌乱。但慌乱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很快,他们就踩着自家袍泽的尸体冲了过来,径直冲向张松龄等人仓促组成的防线,试图凭着浩大的声势,直接将防线后的众人压垮。
只可惜,这一招对张松龄根本无效。几度经历过生死的人,心理承受能力远非普通马贼能比。只见他稍稍调整了一下枪口角度,继续有条不紊地扣动扳机,“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几个长短点射交替,又将四五匹战马打死,成为其他追兵的障碍。
第一挺机枪里的子弹很快打完,他又抄起第二挺机枪。“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还是同样节奏分明的点射,杀死更多的战马,制造更大的伤亡,更多的血肉障碍。冲在前方的鬼子和新来的蒙古骑兵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马贼当中,居然还有人能把轻机枪使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顿时头脑开始发懵,本能地就放慢了追击速度,同时尽量避免从自己人身体上踩过。而后续部队却还没意识到前方发生了什么事情,兀自全力冲刺,跟已经减慢速度那些家伙撞在一起,筋断骨折。
当第二挺机枪里的子弹被打空之后,机枪声出现了停顿。老九和马头琴两个装填速度太慢,无法及时恢复机枪火力。但这个耽搁,只是非常短的一瞬。还没等鬼子们做出正确反应,张松龄已经将只装了一半儿子弹的机枪架起,打出又一排点射,“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人仰马翻,鬼子和新来的陌生队伍乱成了一团。前者属于留守部队,远非精锐。后者则根本没上过正经战场,毫无对付机枪的经验。而张松龄和老九等人之间的配合,却越来越熟。在张松龄的刻意迁就下,点射的间歇与换枪的间歇几乎等距。逼得日本鬼子和蒙古帮凶们不得不停止追击,端着骑铳与机枪展开对射。
趁着追击发生停滞的功夫,赵天龙、周黑炭带着黑狼帮的残部跳下坐骑,一同跑到张松龄身边帮忙巩固防线。那些里外不是人的金鹰帮匪徒也腆着脸跑到队伍侧翼,抓起半新的辽十三,冲着鬼子和鬼子的帮凶开火。
“乒、乒、乒、乒……”两支半个小时之前还杀得你死我活的马贼们加在一起,人枪过百。几排乱射打出去,将对面的追兵硬生生又给逼退了数十米。
“蒋葫芦丢下队伍自己跑了!”赵天龙从马车后探出半个身子,一边向敌人开枪,一边快速向张松龄介绍情况,“藤田老鬼子想把所有马贼一网打尽。先骗他和独眼龙等人跟咱们拼命,然后又在他们身后悄悄地布置了陷阱……”
这些话跟张松龄自己的判断大致相似,所以他也没必要听得太仔细。想了想,大声追问,“对面那支蒙古骑兵是谁的?怎么比昨天那支规模还大?还有其他敌人么?你刚才看没看清楚?”
“是左旗小王爷的私兵!白音那厮不知道什么时候跟日本鬼子勾搭上了!我们没看到其他人,这附近能拿出上百私兵的,除了前旗的国公之外,也就是左右两旗的王爷和后旗的小贝勒。右旗现在女人当家,不愿意招惹咱们。至于后旗的小贝勒,他一向胆子小,轻易不会出头!”没等赵天龙开口,周黑炭抢着回答。情况不妙,他希望张松龄还能象昨天一样想出一条妙计,让大伙能彻底摆脱追兵,逃出生天。
“斯琴不会跟日本人合作!”入云龙突然非常有把握地说道,仿佛对方的一举一动都曾经征求过自己同意般,“那个小贝勒,唯一爱好就是抽大烟,眼下还能不能骑马都得另说!”
一百对三百,自己这方还是两支残兵临时捏在一起的乌合之众,获胜的希望非常渺茫。张松龄皱着眉头想了想,低声做出决定,“趁着鬼子的机枪还没跟上来,大伙赶紧进树林。然后就地寻找掩体,组建防线。黑炭哥带着你的弟兄跟我在一起,顶在前面。龙哥去带领金鹰帮的人,做第二排。如果有人不肯听从命令,你就直接毙了他,千万别手软!”
“这……”周黑炭有些犹豫,不愿让自己的人顶在第一线。但想到大伙已经人困马乏,如果不令追兵知难而退的话,绝无从容脱身的可能。只好强压着心中不快点点头,起身收拢队伍,“老九,你带几个人留在这儿打阻击,其他弟兄,跟我进树林!”
“把伤兵都抬进去,我用机枪盯着鬼子,他们暂时冲不上来!”张松龄不放心地提醒了一句,然后继续用机枪在追兵身前画出一条生死线。凡是敢于踏过子弹打出的横线者,当场击毙,绝不犹豫!
鬼子们气得两眼冒火,却拿他毫无办法。能用子弹在地上画横线的人,即便放在关东军中,也是罕见的射击高手。没有任何掩护的情况下贸然向其发起攻击,后果基本与自杀无异。唯一能打开僵局的办法,就是用机枪压制机枪。对面的射手虽然本领高,毕竟只有一个,子弹最多也只有三箱。而正在向这边赶来的马车上,却有五挺轻机枪,数以万计的子弹!
第四章 群英 拢
第四章群英(十下)鬼子军官珍惜士兵的性命,自家机枪没跟上来之前不愿意发起冲锋.赵天龙和周黑炭等人筋疲力尽,也无力组织人手趁机反攻。一时间,双方谁也奈何不了谁,隔着四百多米的距离,开始为下一步战斗做最后的准备。。
时间过得飞快,当赵天龙和周黑炭两人将残兵和伤员们都撤进了树林。藤田纯二带着鬼子的机枪分队也乘马车赶到了。发现麾下士兵和重金礼聘来的盟友都停在树林外泡蘑菇,皱了皱眉头,沉声问道:“大仓君,怎么回事?黑胡子和入云龙两个跑到哪里去了?你是否抓到了他们?”
“报告!”被藤田纯二点了名的鬼子中队长大仓太郎用战马挡住自己的身体,大声汇报,。“黑胡子在树林边安排了一挺机枪,主射手作战经验非常丰富。强攻的话,我怕损失太大,所以……”
话没等说完,藤田纯二的手臂已经高高地扬起,狠狠地抽了他一个大耳光,“八嘎!居然一挺机枪就把你吓破了胆子!你可是带着整整三百人,数量超过敌军的五倍!”
“长官教训的是,大仓知错了!”大仓太郎并拢双腿,尽力将身体站直,“请长官给我一个洗刷耻辱的机会,我这就带队冲进树林里,把入云龙和黑胡子给揪出来!”
“怎么揪,人已经退到暗处了,你主动去送死么?!”藤田纯二又是一个大耳光,打得大仓太郎晕头转向,“懦夫,你这个彻头彻尾的懦夫!如果帝**人都象你,怎么征服满蒙,怎么征服亚洲乃至整个世界?!”
“长官教训的是,长官教训的是!”大仓太郎不敢还嘴,老实地挺着脑袋挨打。
他们两个一个愿打一个愿捱,旁边的乌旗叶特左旗王爷白音脸上可就挂不住了。用力咳嗽了几声,讪讪地说道:“藤田顾问息怒,大仓队长的话其实未必没有道理。既然咱们手中的机枪比黑胡子那边多,何必非要拿人命往上填?!况且多等这么几分钟,黑胡子和入云龙两个又逃不远?!”
藤田纯二当众教训下属的举动,本来就是做给乌旗叶特左旗王爷白音看的。听对方替大仓太郎讲情,收起怒容,冷笑着说道:“我不是生气他举措失当,我是生气他愧对帝**人的荣誉。要知道,当年在满洲,我们军中先辈曾经硬顶着俄国人的机枪大炮发起了冲锋,用刺刀将他们一个一个赶下了大海!”
那场两支列强队伍在中国土地上的恶战,虽然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如今提起来,依旧让闻听者脊背凛然生寒。当时的中国政府将脑袋缩起来,一厢情愿地宣布“中立”!而世代生活在辽东大地上的满人、蒙古人和汉人,则成为日军和俄军轮番屠戮的对象,没有能力抵抗,也没有勇气抵抗!
白音曾经从自家长辈口中听闻过那场战争。虽然他现在与藤田纯二做了朋友,却无法分享对方的“光荣”!眉头用力皱了皱,低声道:“我佩服你们的勇气,但没有必要的牺牲还是少做为妙。毕竟你我手中都没多少人,兵力很难得到及时补充!”
“没有付出,就没有收获!”藤田纯二耸了耸肩膀,一语双关。“我们今天的目标是将草原上几支为非作歹的马贼一网打尽,只要能达到目的,任何代价都可以考虑!”
‘只怕还想把老子的队伍也一并给收拾掉吧!’白音看了他一眼,心中悄悄嘀咕。嘴巴上,却不得不表示服软,“那就请藤田顾问调整战术吧,我带队配合就是!”
“放心,我不会让朋友吃亏!”藤田纯二也懂得见好就收,翘起脚尖儿拍了下白音的肩膀,笑着表态。
转过头,他又迅速板起脸,“大仓中尉,你带第一小队下马,做步战准备。我让机枪分队掩护你们!”
“嗨依!”大仓太郎答应一声,小跑着去整理。
抓起望远镜向树林方向瞅了瞅,藤田纯二继续调整部署,“小鹿君,你带一个机枪组去左边,就是那丛刺柳附近,压制树林中的火力。鬼头君,你带一个机枪组去右边。山木君,你带一个掷弹筒组……”
“嗨依!”“嗨依!”“嗨依!”……,鬼子兵们大声答应着,抓起轻机枪和掷弹筒,抬着子弹箱子,跑向藤田纯二给他们指定的位置。大仓太郎也迅速将第一小队展开,按照步兵基本战术,正对着树林摆出一个扇形攻击阵列。
打阵地战,对于鬼子们来说远比骑在马背上冲锋容易。很快,各攻击小组就纷纷到位。战场上的气氛骤然紧张了起来,连扫过地面的风,都带上了几分萧杀味道。巨大了压力,令树林中的马贼们额头冒汗,一个个纷纷将头转向张松龄,期待他能根据形势最新变化想出相应的破解之策。
张松龄心里也直敲小鼓,从藤田纯二的部署上来看,此人也是个经验丰富的沙场老手。如果继续留下来跟他硬拼的话,自己这边未必能讨到什么好处。可马贼们从清晨到现在都没做任何休息,人和坐骑都早已经是强弩之末。立刻撤离战场的话,走不了多远,就会被蒙古骑兵追上,从背后一个挨一个砍死。
见张松龄迟迟不说话,周黑炭站起来,以马贼的行规,做出壮士断腕的部署,“老九带伤兵留下打阻击,其他人跟着……”
后半句话被张松龄用手拍回了肚子里,“先不要急,至少不能现在就撤!”。
“再不走,谁都走不了!”周黑炭将肩膀从张松龄的巴掌下挣脱出来,大声嚷嚷,“你没看见么?蒙古人已经开始向侧面迂回了,一旦让他们绕到林子后面堵住咱们的退路…….”
对面的蒙古骑兵的确已经开始移动,速度还没加起来,但下一步作战意图表露得非常明显。张松龄眉头皱出了几道深沟,却根本想不出比壮士断腕更好方法。
不是他应变能力太差,而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对面的敌人太多,武器也比自己这边精良数倍。而自己这边,两支残兵临时组合在一起,互相之间谁都不会相信谁,更甭提为曾经的仇家做出一些牺牲了!
“要不,我带着金鹰帮的兄弟,冲那些蒙古骑兵一下!”入云龙也有些着急了,凑上前,小声提议。“就像咱们昨天冲保力格老家伙一样,打他个措手不及!”
办法的确很好,可金鹰帮的残兵未必肯全力拼命。一旦攻击失败,赵天龙肯定无法再活着回来!
张松龄在心中快速盘算着,权衡着,推翻一个又一个临时想出来对策。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冒了出来,顺着眉梢滴答滴答地滚落。眼看着敌军就要发起总攻,突然间,在蒙古骑兵的侧面,露出了一支陌生的队伍。于战场外侧三、四百米处停住马车,跳下坐骑,从容地开始整理队形。
“什么人?”张松龄又惊又喜,大声发问。
赵天龙和周黑炭双双手搭凉棚,努力观看。却又双双摇头,“不知道,距离太远,看不清楚!反正不像是来给小鬼子帮忙的。小心!他奶奶的,白音的人冲过去了,他们要打新来的人一个措手不及!”
惊呼声中,蒙古骑兵临时改变了攻击目标,掉头扑向新来的队伍。他们要凭借人数和马速的优势,将新来的人消灭,至少,要将这伙人驱离战场。
新来的队伍规模远远小于白音王爷麾下的骑兵队,但他们却丝毫没有畏惧。迅速从马车上抄起步枪,机枪,冲着白音的骑兵队开火。
“乒、乓、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步枪和机枪声响成了一片。特别是那挺歪把子轻机枪,居然使得比张松龄毫不逊色,几个点射,就将冲在第一排的蒙古骑兵统统扫落于马下。
“打,给我狠狠地打日本鬼子!”张松龄毫不犹豫地发布攻击命令,同时扣动扳机,冲着距离自己最近的鬼子的机枪阵地来了一通狂扫。赵天龙、周黑炭等人也纷纷举枪,带领着两伙马贼,抢先向敌人发起了攻击。
战场上的形势登时一片混乱,鬼子轻机枪手和掷弹筒手纷纷掉过头来,对树林中的马贼们进行火力压制。但他们视线被树干和青草遮挡得厉害,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收到明显成效。反而耽搁了为蒙古私兵提供火力支援的时间,令后者独自面对新来那支队伍的火力,被打得狼狈后退。
堪堪将蒙古骑兵重新逼退到三百米之外,新来那支队伍猛然又停止了射击。继续从容地布置防线,同时从马车上一件接一件地卸下作战物资。
蒙古王爷白音看得满头雾水,挥动手臂,命令自己的人不准再主动向新来的队伍开枪。正在指挥士兵对马贼进行火力压制的藤田纯二也愕然地向新来的队伍看了看,然后也迅速停止了lang费弹药。
超过三百米的距离,子弹已经很难命中目标。张松龄先前开火的目的就是为了吸引鬼子的注意力,让他们无法给蒙古骑兵提供支援。此刻既然目的已经达到,更舍不得lang费宝贵的弹药。放下机枪,然后大声提醒周围的马贼主意节省。
马贼们哄笑着停止了射击,从各自藏身的树干后探出半个脑袋,好奇地观望树林外的动静。刚才那轮短促的交火中,共有十几发手榴弹被鬼子的掷弹筒手射进了树林。炸起了几处火头,弄得整个树林乌烟瘴气。但实际上,给马贼们带来的伤害微不足道。只有几个倒霉的家伙被弹片擦伤了胳膊,其余的人,基本都是毫发无损。
四支队伍,分在三个方向,三个阵营,互相打量。仿佛都不明白对方为何而来,不明白自己下一步该如何打算。战场上登时变得非常安静,安静得有点儿不像人间。没有蝉声,没有鸟鸣,只有滚烫的风,从天空中呼呼啦啦扫过来,将硝烟和鲜血的味道送进人的鼻孔。
几个倒在血泊中的蒙古骑兵突然动了动,然后缓缓地爬起来,连滚带爬地朝自家队伍跑去。紧跟着,是更多的蒙古骑兵,从战马的尸体旁爬起,稀里糊涂地四下看了几眼,然后仓皇逃命。
他们完全将自己的后背卖给了新来的那支队伍,后者只要扣动扳机,就可以轻松将他们挨个点杀。但那群不速之客的首领却没有兴趣下令射杀他们,而是抓起一个硕大的铁皮喇叭,放在嘴边,冲着白音大声喊道:“小王爷,你这可就不地道了。老子跟你无冤无仇,怎么一见面就想拿马刀打招呼?!”
他的声音很沙哑,但吐字却非常清晰。乌旗叶特小王爷白音被问得耳朵发红,策动胯下的胭脂宝马,带领几个亲兵上前回应,“不知是哪位英雄驾到?请恕小王我眼拙!刚才我正在率兵堵截黑胡子,不知道您老的来意,所以才发生了一些误会!”
“英雄就免了吧,老夫姓王,单名一个洪字。听说这附近有场大热闹,所以才赶过来开开眼界!”不速之客首领笑了笑,非常诙谐地回答。
“您老莫非就是红胡子?!大名鼎鼎的红胡子!”白音大吃一惊,追问的话脱口而出。
“别人乱起的绰号而已,事实上,我长了一下巴白胡子!”王洪点点头,笑着承认。
“您老,您老……”小王爷白音瞪圆了一双虎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在刚才短暂的冲突当中,红胡子的人肯定大部分时间都是冲着马腿开的火,否则自己这边现在也不会有那么多弟兄能从战马的血泊中重新爬起来归队。可对方无论怎么主动示好,也改变不了他是马贼的事实。而现在自己正和日本人联手剿杀各路草原马贼!
“我想找你讨个人情!”不愧为大名鼎鼎的红胡子,不速之客首领王洪大咧咧地挥了下手,主动表明来意,“我跟周黑炭那小家伙的父亲有点儿交情,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把他抓起来砍脑袋。小王爷给我个面子,今天暂且放他一马,如何?”
第四章 群英
第四章群英(十一上)“什么?”虽然感念对方刚才手下留情,小王爷白音也不可能答应如此荒唐的要求。尴尬地笑了笑,以极低的声音敷衍,“您老没跟我开玩笑吧!那黑胡子,可是远近闻名的惯匪。我花了好大力气才把他堵在了树林里……”
“我知道小王爷花了好大力气,所以才跟小王爷来讨个人情!”红胡子模样与其说是个马贼,不如说是个生意人,丝毫不因为白音的敷衍而感到恼怒,继续笑呵呵跟后者讨价还价,“四大胡子,红白黄黑,我今天要是没路过这里,肯定不会主动管这份闲事。可既然我路过了,总不能对黑胡子见死不救。否则日后有人将今天的事情传扬开,这草原上哪还有我王某人的立足之地?!”
鬼才相信你是碰巧路过!小王爷白音心中暗骂,却不敢将红胡子的谎言直接戳破。后者麾下的喽数量虽然远远少于他,但战斗力却不可小瞧。倘若双方立刻翻了脸,红胡子的人绝不会象先前一样尽量朝着战马开枪!而一旦他的实力折损过重,藤田老鬼子也绝对不会像现在一样尊重他。镇国公保力格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白音可不想步那老家伙的后尘。
想到这儿,乌旗叶特前旗王爷白音摇摇头,非常不情愿地解释:“您老是远近闻名的大侠,黑胡子怎配跟您老两个相提并论?!况且今天的事情,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做得了主。黑石寨的藤田顾问已经追了黑胡子一天一夜,他绝对不肯让已经煮熟的鸭子再从锅里飞走!”
“你是说日本鬼子?!”红胡子眉头一皱,说话的声音陡然转冷,“他们有什么资格管草原上的事情?!小王爷莫非也准备学保力格那贱种,非请一个干爹回来压在自己头上么?”
他身材不高,勉强只能与白音的肩膀齐平。然而说话之十,却象脚下踩了云彩一般,从上往下俯视对方的眼睛。小王爷白音被那道充满鄙夷的目光看得心里发虚,悄悄向后退了半步,讪讪地说道:“说笑了,说笑了!我跟藤田顾问,只是泛泛之交而已。他请我帮忙打马贼,我也一直想将这群无恶不作的家伙收拾掉,所以就暂时合作一回!绝不会象镇国公那样,事事都得问问日本人的意见!”
“真的只是暂时合作?”红胡子撇了撇嘴,继续冷笑。
“当然!”白音急匆匆地强调,根本没想到对方有没有资格管他的闲事。
“你有绝对把握控制住分寸?”红胡子倚老卖老,继续追问。
“我,我应该有,应该有的吧!”白音越说心越虚,额头上不断向外渗冷汗。正尴尬豫间,忽然听背后传来一个破锣般的声音,“寿王爷,对面这位英雄是谁?能不能帮我引荐一二?!”
“啊!”白音惊慌地回头,看到藤田纯二那张充满不耐烦的面孔。他这才意识到,这是在两军阵前,自己不该跟敌人没完没了地闲扯,“他,他是红胡子。草原上大名鼎鼎的红胡子,他说他只是路过,碰巧听见了枪声,就过来看看!”
“噢!幸会,幸会!”藤田纯二也根本不相信红胡子是路过,却和白音一样心存忌惮,在马背上欠了欠身体,主动跟红胡子打招呼。
甭看红胡子刚才跟白音客气,换了日本人,却立刻板起了面孔,“原来是太上皇在后面督战,怪不得白音兄弟连句痛快话都不肯给我!行了,我干脆敞开了窗户说吧!树林里的那些人我都要接走,小王爷你今天务必给我这个面子!”
“你……”白音又气又急,真后悔不该出来跟红胡子碰面。这下好了,对方把最后通牒都亮出来了,根本不给自己留讨价还价余地。而日本人那边,。却肯定会以为自己跟对方有什么瓜葛,本来就很薄弱的互信登时荡然无存!
“你,你不过是个马贼,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藤田老鬼子也没想到对方的气焰居然如此嚣张,瞪着一双肉眼泡,厉声质问。
“我是在跟乌旗叶特左旗的小王爷说话,没你这个日本人什么事情?!”红胡子轻蔑地看了看他,大声呵斥,“至于你,如果不愿意交人的话,尽管放马过来。老子今天正愁没机会活动筋骨呢,你可千万别让老子失望!”
“八嘎!”藤田老鬼子火冒三丈,抽出指挥刀,就想跟红胡子拼命。但看到对方身后那群严阵以待的马贼,又咬了咬牙,强行拉住了战马的缰绳,“你不要挑拨离间,寿王爷不会上你的当!”
“上当?!我只是不想让日本鬼子坐收渔翁之利而已!”红胡子冷笑着挥手,“真要动手的话,你以为我红胡子会怕了谁?!”
说罢,他迅速回头,冲着自家弟兄喊道:“老赵,把咱们的家底儿亮一亮,让寿王爷看看,咱们到底有没有分量做这个和事佬!”
“好嘞!”身后的队伍中,有**声答应。随即用力扯开一张漆布,露出某件油腻腻的铁家伙。
“嘶!”白音和藤田纯二同时倒吸一口冷气,身体本能地就往后退。
红胡子将他们两个表现全看在了眼里,笑了笑,大声命令,“打两枪,别让寿王爷以为咱们拿假的东西咋呼他!”
“好嘞!”老赵答应着,从地上拎起一个水壶,灌进铁家伙自带的水箱里边。然后趴在铁家伙之后,轻轻一搂扳机,“当当当--------”有串火蛇咆哮着飞出,在半空中画出一道狂野的横线!
“机关炮!”树林里的黑胡子惊呼出声。
“马克沁!天哪,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一向镇定的张松龄也倒吸冷气。由于距离太远的缘故,他一直没听清楚来人跟白音在说些什么。但现在林子外的枪声,却令他感到熟悉无比。
马克沁重机枪采用弹链供弹,水循环冷却枪管,精确射程超过六百米,标尺射程高达两千五百米。理论性上,只要射手不主动停止,就可持续不断地向外喷射子弹。凭借每分钟六百发的射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敢于向自己冲锋的活物。
对于骑兵来说,这种枪简直是他们的天然克星。任何战术和队形变化,都改变不了他们被马克沁扫中的命运。并且只要挨上一颗子弹,无论是人还是战马,基本上就失去了生还的可能!
如此威力强大的怪物,即便国民革命军整编师当中,每个连也只配备一到两挺。一些杂牌师,甚至连一辆马克沁的影子都看不到。谁也不曾料想,他居然会在某支草原马贼手里,大摇大摆地登场!
“怎么回事儿?怎么回事儿,那东西难道比歪把子还厉害?!”黑狼帮的老九从来都没见过马克沁,凑到张松龄面前,虚心求教。
“鬼子那五挺轻机枪绑在一起,都比不上人家一挺!”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远处的马克沁重机枪,张松龄顺口回应,“这回,咱们的人情可是欠大了!”
第四章 群英 拢
第四章群英(十一下)施恩务求回报,欠情必做偿还。这是草原马贼行的传统规则,所以黑胡子在拒绝了日本鬼子的交人要求之后,会理直气壮地命令入云龙带队去踏黄胡子的机枪;所以入云龙在受到了黑胡子的庇护之后,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对方的要求!如果今天这伙不速之客能凭着一挺马克沁逼退日本鬼子和白音王爷的话,那就等同于救了树林中的所有人。按照草原马贼行的传统规则……
“如果他真是红胡子的话,我就把整个黑狼帮都交给他!”望着树林外那个五短身材的不速之客首领,周黑炭以极低的声音许诺。像是在回应张松龄,又像是说给自己。
“如果他真是红胡子的话,你要入伙,人家还未必要你呢!”赵天龙看了他一眼,笑着打趣。“你看看人家刚才开枪时的阵势,才五十来号人,就把两百骑兵逼得不得不退避三舍。你再看看你这边,让白音给撵得连气都顾不上喘!”
“弟兄们刚刚跟黄胡子拼完!”周黑炭不服气地嘟囔。但是在内心深处却不得不承认,入云龙说得话有一点儿道理。红胡子那边刚才开枪的场景他也看到了,不但声音很齐整,而且节奏很鲜明。开枪者就像根本没看见已经快冲到眼前的马队一般,或者说,根本就没将两百多名蒙古骑兵放在眼里!
这需要怎样勇敢和骄傲才能做得到?!能带领这样一支队伍的大当家,又是何等的勇敢与骄傲?!扪心自问,周黑炭觉得自己这辈子也炼不出同样一支强军,这辈子,恐怕也难以与林子外那个五短身材的不速之客首领比肩!
‘那个人到底是不是红胡子?!’隔得距离太远,他听不见五短身材老人都跟白音说了些什么,也看不清楚老人的面孔。潜意识里,却万分希望此人就是红胡子,是自己在草原上的同行。红白黄黑,能和红胡子的名字被一起传颂,自己这辈子活得也没什么遗憾了!
正目不转睛地看着,突然发现几名小鬼子拖着小炮,分成三个方向,悄悄朝不速之客方向靠拢。“小心鬼子使诈!”本能地扯开嗓子,周黑炭大声提醒,不管林子外的不速之客能否听得见!
“掷弹筒,小心鬼子的掷弹筒!”张松龄也不顾一切地大声示警,随即从身边抄起三八大盖儿,冲着一名鬼子的掷弹筒手的后心就是一枪。
“乒!”仓促飞出的子弹掠过五百余米的距离,在掷弹筒手身边打出一串淡绿色的轻烟。小鬼子的掷弹筒手吓得向前一扑,趴在草地上再也不敢挪动分毫。就在此时,林子外的马克沁也再度咆哮了起来,“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连续三次点射,将另外几个掷弹筒组打得抱头鼠窜!
“瞧你那点儿出息!”红胡子鄙夷地看了看藤田纯二,连声冷笑,“除了下黑手,就是下黑手,举国上下,就没一个人懂得什么叫做光明正大!”
“你,你,你……”藤田纯二又羞又急,连话都说不利落了。“你手里有重机枪,我,我这边当然得提前做,做一些准,准备!”
这个解释很牵强,连他自己都骗不过。但睁着眼睛说瞎话,却是日本民族的‘光荣’传统。从唐代开始就如此,几百年后恐怕还是如此。
看到藤田纯二如此胡搅蛮缠,乌旗叶特左旗王爷白音下意识地将坐骑向外扯了扯,与此人拉开了一点儿距离。
打着结识英雄的幌子,暗中却布置小炮偷袭,此等手段着实下作了些。倘若偷袭成功还好,至少能让红胡子元气大伤。可万一偷袭失败,或者炮弹打得歪了些,他白音就得跟红胡子同归于尽!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可有可无的棋子么?”一道看不见的怒火,迅速涌上白音的心头。与日本人合作的种种经历,也同时在眼前蜂涌而至。
他跟日本人的合作,其实早在数月之前就开始了。起初只是接受了日本人馈赠的一批骑铳,然后又因为卫队的训练问题,接受了日本人派来的练兵顾问。再往后,日本人的丝绸,香皂,还有各式各样的日用品也成了家中女眷们的追逐首选。再往后,日本人还提出给左旗修建一所医院,条件‘仅仅’是画出几十顷荒地来,供远道而来的日本农民开辟农场,以便为他们自己的军队提供补给…….
“真的只是暂时合作?”“你有绝对把握控制住分寸?”红胡子刚才说过的话一遍遍在白音脑海里重复。类似的话,他也曾从麾下幕僚的嘴里听到过,但当时根本没往心里头去。今天却好像被红胡子当头泼了一盆冰水,从脑门凉到了脚底。
“我今天是怎么了?!”白音用力摇摇头,想把那些乱七八糟地东西驱逐出脑海。但越是试图逃避,有一个声音在耳畔响得清晰,“你控制不住,控制不住!今天一点,明天再来一点,早晚,你得对藤田老鬼子有求必应…….”
正迷茫间,又听见红胡子傲然的声音,“小王爷,我敬你是个英雄,所以才跟你讨个人情。如果你今天非要给日本人当狗的话,咱们也别lang费时间了。赶紧各自回去整队,待会儿堂堂正正地打上一场。也免得在这里聊着聊着,突然头顶上就落下一堆废铜烂铁来,到时候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我,我……”乌旗叶特左旗王爷白音犹豫着回头张望,刚好看见麾下弟兄们涨红的面孔。他们也将日本鬼子玩的那些花样看在了眼里,也同样因为与这种卑鄙无耻的家伙为伍而感觉无法抬起头来!
“仅凭着一两件先进武器,决定不了战争的胜负!”抢在白音说出退兵的命令之前,藤田纯二大声咆哮,“红胡子,今天你可以带黑胡子他们离开。但你将来必定会为今天的鲁莽而后悔!大日本帝国恢复草原安宁的决心不容置疑。你们这些马贼,生存的空间只会越来越窄!”
“是么?”红胡子耸耸肩,对藤田纯二的豪言壮语不屑一顾,“那我等着你来抓我了?或者今天咱俩请白音小王爷当个裁判,立刻来一场生死对决?!赢了的接收黑石寨,输了的从此再也不在草原上出现!这个主意,你觉得如何?”
“你,你……”藤田纯二又给气哆嗦了,结结巴巴说不出完整话来。此刻帝国的作战重心在南中国,他这边只是一支留守部队。非但士兵和基层军官的素质没法跟一线部队比,连武器配备,都差了一线作战部队好几大截。
没有野战火炮,没有远程压制武器,光凭着几挺轻机枪和几门落后的大正十年式掷弹筒,根本不可能对付得下红胡子手中的马克沁。况且红胡子身边那些马贼,一个个也堪称精锐。打起枪来不慌不忙,冰冷的眼神如同刀子般直戳人的心脏。(注1)硬拼拼不过,盟友又明显不愿意再替自己火中取栗。严酷的现实面前,藤田纯二不得不暂时退让,“你,你…….,你是个不可理喻的赌徒!我今天且放过你和黑胡子。早晚咱们还有再见面的那一天!”
说罢,也不理睬愣在一旁的小王爷白音,拨马而去。
“那就,撒油哪啦了!”红胡子根本没有见好就收的觉悟,继续往藤田纯二的伤口上撒盐。“咱们两个也算不打不相识!说不定哪天我就去黑石寨看你去,你可得好酒好菜招待我啊!小王爷,你呢,是继续追杀黑胡子我们俩,还是跟我们交个朋友?!”
后半句话,是针对白音说的。对方闻听此言,忍不住摇头苦笑,“洪爷你就别寒碜我了!今天这跟头,我认栽!你日后若是想到我的毡包里吃羊肉,我肯定举双手欢迎。可黑胡子,他要是敢来,我就让他永远甭想再回去!”
“那是你们两个的私人恩怨,我不插手!”红胡子笑着摇摇头,转身走向自家队伍。刚刚迈了几步,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事情一般,笑着将头转了回来,“今天算我欠了你一个人情,日后小王爷有用得到我王某人的地方,尽管给喇嘛沟那边送封信。只要力所能及,我绝不会推辞!”
“会的,我一定不会客气!”虽然在对方手里吃了鳖,白音心中却一点也恨意都生不起来,笑了笑,以江湖礼节与红胡子拱手作别。
还没等他返回自家队伍,又看到黑石寨保安队长阎福泉骑着一匹暗红色的东洋马,手里拉着另外一匹毛色纯白的,匆匆忙忙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大声招呼,“红爷,红爷,别着急走。太君托我送一份礼物给你!”
“哦?!”红胡子愣了愣,徒步迎上。
光是这份胆气,就让阎福泉佩服得五体投地。为了不引起没必要的误会,他远远地跳下坐骑,单手拉着那匹毛色纯白的东洋高头大马,缓缓往前走,“太君说,虽然你做事鲁莽。但他依旧很欣赏你。所以想把这匹‘富士之雪’送给你,彼此交个朋友!”
乌旗叶特小王爷立刻将耳朵竖了起来,仔细倾听红胡子如何回答。要知道那匹名为‘富士之雪’的东洋马,是藤田纯二的珍爱之物。平素自己都舍不得怎么骑,今天却眼巴巴地托人将此马送给了红胡子!
“交朋友?!”来自背后的声音里头带着惊讶,显然,红胡子对藤田纯二的举动深感意外,“那我可就不客气了。不过我可是没东西回敬给他,希望他别怪我失礼!”
“哪能呢,哪能呢!”阎福泉抬起没受伤的那支胳膊,恭恭敬敬地将马缰绳递给红胡子,“相处久了您老就会知道,太君不是那种小气人!”
“呵呵!”红胡子拉起马缰绳,飞身而上。自以为血统高贵的东洋马很不愿意被一个邋邋遢遢的小糟老头骑在自己背上,抬起前蹄,大声嘶鸣,“唏”
叫声只发出一半儿,就被红胡子用巴掌给拍了回去。他根本不懂得心疼牲口,抬起手来照着马脖子又是狠狠几下,打得白马前窜后跳,最后乖乖地垂下了头颅。
阎福泉看得暗暗纳罕,讪笑着向白马身边凑了凑,压低了嗓音说道:“太君还说,他最近准备组建一支骑兵团,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出任团长一职?!”
“团长?!”小王爷白音的耳朵动了动,心里头震撼莫名。藤田纯二给的待遇不可谓不厚,那意味着红胡子马贼将彻底成为正规军,所有枪支弹药和粮草战马,都由日本人直接供应。
这几乎是天上掉下来的好机会,白音相信红胡子没理由拒绝。却不料对方只是哈哈大笑,笑够了,才擦了把眼泪,气喘吁吁的回应,“哈,哈哈,藤田老鬼子真有心胸啊,居然丝毫不计较老子刚给他吃了一个憋!”
“那是,那是!”阎福泉擦着汗赔笑,“太君向来识英雄,重英雄。他刚才亲口跟我说,如果您肯答应出任团长,他可以保证不派任何人擎肘。任由您老按照自己的想法打造这支骑兵!”
如此优厚的条件,再拒绝就是不理智了!白音迅速地回过头,带着几分羡慕看向红胡子。只见后者又是一阵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真他娘的有趣,老子平素行事低调,低调,居然低调到了要被小鬼子招安的地步。哈哈,哈哈,巴图,小刘,把咱们旗子亮出来!别低调了,再低调,就没人认识咱们了!”
“是!”他身后的队伍里,有人答应着取出两面旗帜。迎风晃了晃,呼啦啦展开。一面是青天白日满地红,另外一面,却是交叉的镰刀斧头!
注1:大正十年式掷弹筒,日军早期配备的掷弹筒型号,射程只有二百米,精度也远不如后来的八+九式。但它因为造价低,重量轻,在日军中得以广泛保留。一直到二战结束前,还大量使用于中国战场。
第五章 人情
第五章人情(一上)看到两面熟悉的战旗,张松龄恍然如梦。
从良乡、邯郸到娘子关,那面青天白日满地红一直陪伴着他。几经生死,早已成为他灵魂上一道不可磨灭的印记。而那面镰刀斧头,则从娘子关开始,在他的视野里出现得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清晰。
毫无疑问,苏醒是这面镰刀斧头的拥蹩者,与他有很多共同语言的伍楠也是。在同一面旗帜下,还有死板且傲慢的李国栋,诚实且狭隘的大牛。在来草原路上遇到的那个神秘旅伴吴云起,虽然一直没有主动表明身份。但据张松龄过后推测,此人十有七八,也是镰刀斧头下的一员。这面旗帜就像被风吹起的蒲公英种子般,落到哪里,就在哪里迅速生根、发芽、长大。从中原到塞外,不计气候,不择土壤。
相对于张松龄的茫然,赵天龙和周黑炭两人的反应则轻松得多。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草原人,对外边的世界所知甚少,不怎么了解青天白日满地红和镰刀斧头之间的恩恩怨怨。即便了解,他们也不会太在意。在过去的二十余年里,中央政府走马灯似的换。无论是先前的北京政府还是后来的南京政府,对草原的控制力都无限接近于零。发出的政令等同于一纸空文,基本上没有人看,也不需要遵守。而各届民国政府,无论合法和还是非法的,也都没多余的精力lang费在塞外这片人烟稀少的蛮荒之所,任由其一天天被时代遗忘。
甚至连黑石寨这座方圆几百里唯一的城镇,也是张作霖张大帅派人在一座不知什么年代的城市废墟上建造起来的。因为就地取材用了废墟里的黑石大石块,所以直接被命名为黑石寨。至于那座废墟原本叫什么名字,属于哪个朝代,根本没人花心思去考证!
所以,赵天龙和周黑炭两个,压根儿都不觉得青天白日满地红和镰刀斧头由同一支队伍打起,有什么别扭的地方。他们不在乎被谁所救,他们在乎的是如何报答救命之恩。所以他们两个不待日本鬼子的马队去远,就空着双手走出了树林。遥遥地冲着不速之客的首领抱拳躬身,大声问候:“今天若不是恩公仗义援手,我等肯定死无葬身之地了!敢请恩公赐知姓名,让我等也好佛前焚香,求佛祖保佑恩公长命百岁,富贵永享!”
一连串江湖套话说出来,中间几乎没有任何停顿。不速之客的首领先是愣了一愣,然后哈哈大笑,“什么援手不援手的,我只是看不惯小鬼子嚣张罢了!至于我的姓名,王洪,三横一竖那个王,洪水的洪。还有个上不得台面的绰号叫红胡子,两位当家呢,是不是也报上名姓来!”
“在下赵天龙,拜谢洪爷的救命之恩!日后洪爷但有差遣,无论风里火里,赵某绝不会皱一下眉头!”赵天龙长揖及地,按照江湖礼节向王洪致谢。
“在下周黑炭,江湖人称,大伙都叫我黑胡子!不过我这胡子,跟您那胡子可是没法比!”周黑炭也上前两步,学着赵天龙的模样,自报家门。“您救了我和我手下兄弟的命,我们黑狼帮,从此就听您的调遣了!哪怕您老命令我们明天就去攻打黑石寨,我们也绝不会推脱!”
“言重了,言重了!”王洪连忙侧身还礼,不肯接受赵天龙和周黑炭的感谢,“今天即便我不插手,小日本估计也奈何不了你们两个。顶多就是需要多消耗一些时间和弹药罢了!你们两个要真想跟我交朋友,就别说这么多客气话!大伙都是中国人,联手对付小鬼子,还不是天经地义么?!”
“能跟大名鼎鼎的红胡子交朋友,我赵天龙求之不得!”见红胡子说得坦诚,入云龙心里头愈发觉得这位老人家可敬,连带着对方头顶上的战旗,都生出一股亲近之意。
“洪爷看得起我,这个面子我得兜着!”听出对方没有趁机吞并黑狼帮的念头,周黑炭心中的石头轰然落地。也抱了一下拳,大声说道:“大恩不言谢。这份人情,周某人记在心里头了。无论什么时候洪爷有用到我周某人出力的地方,尽管送一封信到黑狼帮来。周某一定有多大力气使多大力气,绝不藏私!”
“好,就这么说定了!需要周当家出手的时候,我不会客气!”王洪点点头,笑呵呵地冲周黑炭表态。随即,他把目光完全转向了赵天龙,“刺杀朱成壁的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天了,你怎么才跑出这么几步路程?小鬼子的通缉告示上,不说你还有一个同伙么?他呢,怎么没看到他的人影?”
“我那兄弟估计是累坏了,所以才没立刻出来向洪爷您致谢”赵天龙尴尬地朝树林回了一下头,然后讪笑着替张松龄的失礼举动找借口,“您老别跟他一般见识,我马上派人去喊他过来!”
红胡子笑了笑,大度地摆手,“不用喊,让他先歇一会儿吧。咱们今后打交道的机会多着呢,不在乎这一时半刻!我只是奇怪,鬼子为什么开出那么高的赏格买他的人头?要说草原上跟日本鬼子对着干的豪杰可不止他一个,但除了你入云龙,其他人谁的脑袋也没有他的脑袋值钱!”
“我那兄弟是个神枪手!”赵天龙虽然心高气傲,却是个能为朋友的出色而感到自豪的人,听红胡子发问,立刻毫不犹豫地向对方介绍起张松龄的英雄事迹来,“刺杀汉奸朱城壁的行动,其实是他一个人做的。我只是路过,顺手帮他赶走了几个烦人的狗腿子而已!““他还是二十六军的少校。为了给朋友报仇,才千里迢迢来到了咱们这儿穷旮旯。如果这次能平安回去,至少得弄个团长当!”周黑炭心里头有愧,巴不得红胡子将注意力放在别人身上,所以一听见对方发问,就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所知道的有关张松龄的情况都交待了个清清楚楚。并且还不忘了根据自己的理解涂脂抹粉,以期红胡子听了后会对大伙都高看一眼!
“少校,二十六军?是二十六路军吧?!”红胡子不费吹灰之力就了结到了张松龄的根底,笑得愈发和气,“这支队伍很能打,从北平到保定,然后再到娘子关,跟日本鬼子硬碰硬了好几回,从没有主动认过耸!”
“您老也知道二十六路军?”周黑炭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满足,故意追问。他现在巴不得张小胖子留在黑狼帮永远不要离开,那样的话,每时每刻他都能分享到别人对小胖子的钦佩和景仰!
“伪满洲国的报纸,都一再地提起他们,我可能不知道么?!虽然报纸上说的都是他们的坏话,但如果小鬼子没有在他们手底下吃了大亏,报纸上又何必揪住他们二十六路军一家不放!!”王洪想了想,笑着点头。
“那是!我兄弟说过,他这样的在二十六路军特务团那边,只能算很平常!全团都是神枪手,我的乖乖…….”周黑炭越聊越得意,连整理队伍的事情,都顾不上去管了。好在黑狼帮的几个副帮主都很得力,知道大当家正对救命恩人表示感谢,主动承揽了所有任务。
他们分头去忙碌,就再也没人陪着张松龄发呆。后者独自在树林里坐了一小会儿,心里明白一味的逃避不是办法。叹了口气,收拾起纷乱的思绪,大步走向了林子外的战旗。
周黑炭正和红胡子两个聊得投机,看到张松龄终于肯出来与救命恩人打招呼了,立刻主动帮忙引荐,“张兄弟,这就是我跟你提起过的那个,大名鼎鼎的红胡子。红黄白黑,我们四大胡子里边,无论怎么排,他都稳居第一!”
第五章 人情 拢
第五章人情(一下)“久仰,久仰!”张松龄紧走几步,以江湖之礼跟对方寒暄。这是他根据双方切实情况,反复斟酌之后才做出的选择,可以免除彼此间很多尴尬。因为如果按照军中规矩,此刻主动敬礼的人,应该是红胡子!毕竟八路军的一个地方游击队长,军衔肯定不会比中校更高。虽然他这个中校属于“死”后追赠,如果活着归队的话,会不会被收回去还要两说。
“张兄弟别听这小子瞎说,他是再往我脸上贴金子呢!我这个红胡子,是别人硬拉上去凑数的。无论名气和实力,都跟另外三家没法比!”红会子王洪笑着迎上前,也以江湖礼节相还。
“我哪里是瞎说,您老人家的名号,这方圆百里哪个提起来不挑一下大拇指?!”一转眼,周黑炭又把王洪给捧上了天,唯恐在张松龄这个外人面前,坠了草原马贼的威风。
“那是大伙以讹传讹!”红胡子微笑着摇头,“当不得真。当不得真!若说名气,还得数入云龙兄弟,北到锡林郭勒南到张家口,只要长着眼睛和耳朵…”
“前辈过奖了,真的过奖了!”赵天龙被夸得满脸通红,赶紧出言打断。“我要是真那么有本事,就不会被小鬼子追得钻树林子了!要不是您老及时赶到,说不定今天我们这些人全得被鬼子割了脑袋,哪还有资格吹什么名头不名头?!”
红胡子摆了摆手,笑着打断,“胡扯!今天如果我不来,难道小鬼子还真有本事捉了你入云龙去?!就凭着咱们爷们对地形的熟悉,也得把他活活遛趴了蛋!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们今天这仗打得可真不怎么样?从最开始,就没弄清楚敌人是谁!白白地替藤田老鬼子当了一把杀人的刀!”
“嗯!”
“嘿嘿!”
赵天龙和周黑炭两个都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讪笑着回应。最开始,他们都以为黄胡子才是追击大伙的主力。谁曾想到,日本人打得是借刀杀人的主意?先用他们拼掉了黄胡子的大部分力量。然后又将两家一并当作了追杀对象,撵得像只兔子一般东躲西藏!
红胡子却不肯立刻住嘴,继续低声数落,“还有这战术,明知道实力不如人家,居然还硬着头皮打阵地战。这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么?这么厚一片林子,你往里多退几百米,还能委屈死啊?!把小鬼子放进林子里头来,大伙都骑不得马,也用不了机枪和小炮,谁还用怕谁?!兜着圈子互相打冷枪,那些私兵和鬼子,又怎会是咱们这些绿林人的对手?!用不了一个小时,他就得自己主动退走,根本不敢再动追剿你的念头!”
这回,轮到张松龄感到尴尬了!当时情况紧急,他只想到以防御战打掉追兵的气焰,为所有人创造从容撤离的机会!却没想到防御战除了固守阵地消耗敌军有生力量之外,还有另外一种打法。而后一种打法,简直是为马贼们量身订造。这些既没有什么组织性又不懂战术配合的家伙,跟正规军打阵地战肯定占不到什么便宜。可若论放冷枪、打闷棍、背后下黑手这些招数,却是他们赖以吃饭的手艺。不能说每个人都精通此道,至少比那个什么王爷麾下的私兵和日本鬼子强得多!
“不要老想着自己是贱命一条,杀一个够本儿,杀俩赚一个!那是狗屁!”看了三个被自己说得哑口无言的后生晚辈一眼,红胡子耐心教诲,“咱们中国人活得虽然清苦一点儿,可既没有侵略别人的国家,又没有掠夺别人的财富,吃苦耐劳,尊老爱幼,乃世界上最本份,最高贵不过。跟小鬼子那种禽兽不如的东西交换,甭说一个换一个不够本,哪怕是一条命换十个鬼子,也照样是吃了大亏!你们仔细数数,黑石寨这嘎哒,敢跟小鬼子动枪的,总共能都有多少人?就咱们这几百号!如果咱们这几百号人都拼光了,这片土地也就完蛋了!剩下一群胆小鬼加势利眼,用不了多久,就全得改了日本姓!”
居然,居然还有这种说法?!张松龄瞪圆了眼睛,心里头翻起一阵阵惊涛骇lang。红胡子今天说的话,是他以前闻所未闻。无论做进步学生、民团会计,还是做二十六路战士的时候,都没从任何人嘴里听说过类似的内容。那时候,大伙公认的信条差不多都是:中国人多,三个换一个,也能将小日本赶出去;只要我们都不怕牺牲,敢于跟日本人拼命,就一定能赢得最后的胜利!
但红胡子的观点,却将上述说法贬得一钱不值!而红胡子本人,偏偏又来自最强调勇气,最无惧牺牲的八路军!望着老人脸上那一道道纵横交错的皱纹,张松龄好生困惑?此人真的是八路军干部么?他的做事风格和说话内容,怎么和其他八路军的干部一点儿都不一样?可如果不是八路军干部的话,他公然打出镰刀斧头旗来,又能得到什么好处?要知道,小鬼子今天虽然迫于形势而不得不选择了主动撤退,可从此之后,就会以红胡子为重点打击目标。毕竟马贼们都是松散的土匪团伙,即便闹得再凶,也不会对日本人的统治造成什么根本性的伤害。而同时打着青天白日旗和镰刀斧头旗的八路军游击队,却完全是另外一种情况。只要剿灭得稍不及时,就会形成燎原之势!
反复偷偷打量红胡子,张松龄越想,越觉得此人是个冒牌货。他从前接触过不少八路军的人,可无论是正规军的政委苏醒,还是游击队的队长伍楠,都与眼前这位红胡子有着巨大的差别。前两者表面上或敦厚或热忱,但骨子里却都带着难以掩饰的严谨,生为军人严谨。而后者,则从表到里都透出一股浓烈的江湖气息,与其说是一位八路军军官,不如说是一位绿林大豪。并且还是那种辈分高,资格老,徒子徒孙满地跑的老瓢把子!
“你们这些后生啊!唉!”一边语重心长地教诲,红胡子一边偷偷打量对面三个年青人的反应。他是昨天下午才由潜伏在黑石寨中的内线那里,得到日本鬼子的具体作战意图和作战方案的。为了避免黑石寨周边各地所有抵抗力量都被小鬼子一网打尽,当晚,就动员了游击队的大部分骨干,匆匆忙忙上马出发。一路上紧赶慢赶,终于抢在最后的对决到来之前,来到了战场。本以为,自己到达之后,顶多能救下很少一部分被打散了的马贼。却万万没想到,在敌我双方实力极其悬殊的情况下,黑狼帮非但没有全军覆没,而且凭着地利与追杀自己的人展开了僵持。
这一切,都因为黑狼帮里多了一个人。不是草原上大名鼎鼎的入云龙,而是那个姓张的小黑胖子,前二十六路军军官,据说还是军统特工,潜入草原负有极其神秘的使命!
第五章 人情
第五章人情(二上)可是红胡子却从对面那个小黑胖子身上,看不出半点儿军统特工的潜质。那张被太阳晒黑的脸很年青,充其量也就是十八、九岁的模样。作为一个普通战士来说,这样的面孔显得朝气蓬勃。但无论作为一个中校军官,还是作为一个肩负秘密使命潜入草原的特工,这样的面孔都太稚嫩了一些。更有趣的是,在自己当面点出此人在战术上安排上的的缺陷之后,他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跳起来反驳,而是红着脸低头!如此心思单纯的特工,可真是世上少有!红胡子以前在东北军中没见过,来到草原上之后更没见过!
这样一个毫无心机的年轻人,怎么可能担负起什么秘密使命?几乎在第一时间,红胡子就否定了有关张松龄是军统特工的传说。既然此人不是军统特工,双方的关系就比较容易摆放了。作为东北军的前军官,**信仰的半路出家者,红胡子才不在乎眼前这个似乎很有本事的小胖子曾经在哪支队伍里头扛过枪!
“如果把他和赵天龙都拉进游击队里头…….”想到黑石寨周围最近发生的几件大事,红胡子忍不住就动了爱才之心。正想着如何跟对方开口,却看见有一名黑狼帮的小头目快步走了过来。先冲着大伙团团做了个揖,然后将一张脏兮兮的纸片递给了周黑炭,“大当家,战场清理得差不多了。这是……”
“念!”周黑炭犹豫了一下,大声命令。
“是!”小头目将纸片举到眼前,大声汇报,“除了咱们自己弟兄先前丢下枪支以外,还一共收集到长短家伙共七十三条,子弹四千二百七十六发,其中有两千多发是三八大盖儿子弹,剩下的全是辽十三专用口径。此外,弟兄们还收集到马刀一百二十七把,牲口六十四多头。还有,还有,金鹰帮的那些弟兄,现在没地方去了,想问问大当家能不能赏他们口饭吃!”
“把缴获的枪捡好的,给洪爷挑五十支。子弹、马刀和牲口,也给洪爷分一半儿出来!”为了表达感谢之意,周黑炭毫不犹豫地将大部分战利品赠给了红胡子。
“周当家不必客气!”红胡子赶紧摆手,笑着表示谢绝。“你刚刚打了一场硬仗,正需要这些补给呢。我今天又没受到什么损失,怎么好意思向你伸手!”
“那就让金鹰帮那些人,一会儿跟着洪爷走。你去告诉他们,如果他们敢不服从洪爷的命令,无论跑到哪里,我也要把他们抓回来,剥皮剜心!”第一波礼物没送出去,周黑炭又慷慨地奉上第二波。反正那些金鹰帮的喽也是白捡来的,无论送出多少去都不心疼。
“我自己那点儿弟兄还养活不过来呢,哪还有多余的粮食给他们吃!”红胡子摆了摆手,再度谢绝了周黑炭的好意。
感于对方赤诚,他迅速往战场上扫了几眼,笑呵呵地要求,“你要真想谢我的话,就把歪把子分我一挺好了。那东西威力大,我刚好拿来守寨子!”
“那,那就把歪把子给洪爷搬一挺过来!”周黑炭心疼得脸上的肌肉直抽,却不能食言而肥,只好点点头,强笑着吩咐,“还有机枪子弹,也分一半儿给洪爷!”
“谢周当家慷慨!”红胡子客气地冲周黑炭抱拳,“我这里也有一份礼物,给周当家。老赵,把手榴弹搬四箱过来!”
“嗳!”几名游击队员迅速抬着四箱子长柄手榴弹,送到周黑炭面前。顺便从老九手中接过一挺轻机枪和半箱子子弹。
“这,这……”周黑炭笑着摆手,两眼眯成了一条细线,“洪爷您太客气了,真的太客气了!这叫我怎么好意思,怎么好意思?!”
“赶紧收起来吧,说不定哪天就能用得上!”红胡子笑了笑,低声叮嘱,“小鬼子的心眼比针鼻儿大不了多少。今天虽然被咱们两家联手逼退,但肯定咽不下这口气去。用不了多久,就会上门去找场子!”
“啊!”周黑炭愣了愣,笑容迅速在脸上凝固。接连两天的苦战,令他麾下的弟兄折损过半。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恢复元气。如果小鬼子很快就打上门来报复,恐怕只有逃进大漠这一条出路了。
“怎么,应付不过来是么?!”红胡子察言观色,热心地提出建议,“要不,你带着弟兄们到喇嘛沟那边躲躲?!小鬼子如果打上门来,咱们两家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我,呵呵,我……”闻听此言,周黑炭赶紧拱手致谢,“可是不敢给洪爷添更多的麻烦了!我,我在小青山那边还有点儿家当,回去收拾收拾,就到西拉木伦河下游去休整!趁着这功夫也能再招一些弟兄入伙,今后继续回来跟小鬼子折腾!”
“噢!既然周爷早有安排,我就不再多操心了!”作为一名**湖,红胡子能猜得出周黑炭心里头那些弯弯绕,点了点头,笑着将目光转向赵天龙和张松龄,“你们两个呢,最近可有什么安排?!”
“我答应过张兄弟,护送他回口里!”赵天龙偷偷地扫了周黑炭一眼,笑着耸肩,“等送走了张兄弟之后,如果您老人家有空,我想到您那边讨碗酒喝!”
“那我就提前准备好了烧刀子,咱们到时候一醉方休!”红胡子拍着巴掌,向赵天龙表示欢迎。随即,又迅速将头转向张松龄,“张兄弟呢,怎么这么着急就要回去了?!在这里的事情都办完了么?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本来就没什么事情要办!”张松龄笑着向红胡子致谢,“不过还是谢谢您老的好意。我是为了追杀一个仇人,才来到黑石寨。现在仇已经报了,就该回去干正经事情了!”
“正经事情?!”红胡子仔细打量张松龄,目光很是令人玩味,“是去追二十六路么?可能会有一些麻烦,我听人说,他们最近退向了大别山区!”
第五章 人情 拢
第五章人情(二下)“大别山,大别山什么位置?!您老知道他们在大别山的具体哪一段么?”张松龄一把拉住红胡子的衣袖,大声追问。半年多来,他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老部队的消息,可除了知道弟兄们在台儿庄又跟小鬼子硬拼了一场之外,其他方面一无所获!好像打完了台儿庄战役之后,老二十六路就彻底从中**队的建制里消失了。连同其麾下最精锐的第二十七师,都再也找不到半点踪影。
“我也不太清楚!”对着小黑胖子那急切的目光,红胡子非常不忍心地给出了一个令人失望的答案。“我是从上面转发下来的战报上看到的,最近一次应该是两个月前。”
张松龄轻轻叹了口气,慢慢松开了红胡子的衣袖。大别山横跨鄂豫皖三省,绵延七百余里。如果不打听清楚了老部队的具体位置,胡乱找进山里去的话。恐怕没等跟弟兄们碰面,自己就已经成了野狼嘴里的一根烂骨头了!
“不过你也别太着急,战报上说,冯安邦将军在淮阴一带重创鬼子追兵,然后断然向大别山转进!既然他在淮阴附近跟小鬼子打过一仗,想必入山的位置,距离淮阴不会太远吧!”实在不愿意看到小黑胖子那失魂落魄的模样,红胡子小声出言安慰。“嘶,如果有一份全国地图就好了。我当年没机会读书,根本不知道淮阴距离大别山有多远!”
“淮阴隶属于江苏省,距离大别山东段还隔着半个安徽!”张松龄苦笑着接过他的话头,满脸沮丧。
“噢!那可真麻烦了!”红胡子同情地看了张松龄一眼,叹息着说道。“我还以为大别山距离淮阴很近呢,没想到居然差了这么远!”
“那就多找些人打听呗!”赵天龙也不忍心继续看张松龄发愁的模样,也在一旁小声安慰,“你别着急,慢慢找,只要多花点儿心思,总有打听得到的一天!”
“是啊,实在不行,我跟龙爷两个陪着你去找!”为了拉近与赵天龙的关系,周黑炭也上前好声安慰。
张松龄却不甘心就这样失去寻找老部队踪迹的机会,抬起头,满怀希望地看着红胡子追问,“您老还记得战报上都写了些什么么?有关我们老二十六路军的?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跟我往细了说说!如果不方便就算了,我可以自己从汉奸的报纸上慢慢翻!”
“方便!都是两个多月前的战报了,有什么不方便的?!”红胡子点点头,非常爽快的答应,“我记得好像是说,你们二十六路在台儿庄打得很勇猛。有两个师伤亡过重来不及补充兵力,被上头划给了张自忠的第三十三集团军。冯安邦将军带着另外一个师,掩护大部队撤退。多次重创追兵,战功赫赫……”
“咯!”无意识间,张松龄紧握在一起的手指关键,发出了刺耳的声音。什么来不及补充兵力,分明是不想再给补充。如果换了那些嫡系部队,还不是损失多少就立刻补充多少?!如果上头做事总这样凉薄,日后再遇到娘子关、台儿庄那样的恶战,还有谁肯再象二十六路一样奋不顾身地跟小鬼子拼命?
有些事情,他一直不愿意往深里头想。包括在娘子关战场上亲眼目睹的种种怪异现象。可越是努力逃避,心中的答案越是清晰。“咱们管不了别人,咱们至少能管好自己!”老苟长官的教诲,又开始在他耳边回荡。可老苟长官自杀了,一个曾经多次在鬼门关前打过滚的人,最后居然对着他自己的脑袋开了一枪!
愤怒、失望、无可奈何,一时间,种种负面情绪交织在张松龄心头,令他几乎无法正常呼吸。好在八路军的内部战报上头,涉及到老二十六路军的内容非常有限。红胡子很快就结束了回忆,并且非常诚恳地向张松龄提出忠告,“我觉得,如果找不到老部队的具体位置,你还是先别忙着去大别山区吧!毕竟那边已经是敌我对峙的第一线,鬼子们对过往行人,搜查得会非常紧。万一被他们看到你脖领子下的伤疤,你即便枪法再好,能同时对付得了几个?!”
“谢谢,我,我会尽量小心些!”张松龄点点头,双眼里流露出一片茫然。正因为无法找到老部队,他才千里迢迢赶到草原来找汉奸朱二报仇。如今仇已经报完了,如果不立刻赶回去归队的话,他根本不知道眼下的究竟自己还能做点儿什么事情来填补空空荡荡的身体与疲惫不堪的内心?!
“要不然,你和龙爷先去我那边小住几天?”看了看张松龄的脸色,红胡子试探着提议。“我那里每隔一段时间,就能收到一部分战报。有我们八路军自己的,也有从中央军发给八路军总部,再由那边层层转发下来的。仔细翻一翻,说不定能翻到更多对你有用的消息!”
“您老的好意,晚辈心领了。但晚辈急着赶路,还是不去给您老添麻烦了吧!”张松龄想都不想,习惯性地就选择了拒绝。
“有什么麻烦的,不就是添两双筷子的事情么?!”也不知道是没有听懂张松龄的话,还是故意装作不懂,红胡子笑呵呵的摆手,“你们两个如果觉得过意不去,就也帮我一个忙。刚好有一件事情我不方便出头,如果龙爷和你两个接了,可以帮我解决很多麻烦!”
“嗯…….?!”张松龄皱起眉头,低声沉吟。红胡子今天逼走了追兵,按照草原马贼的规矩,理所当然地可以要他还一份人情。可红胡子他老人家根本不是马贼,如果跟他纠缠不清的话…….
还没等张松龄将其中利害想清楚,入云龙已经抢先做出了回应,“什么事情还能难得住龙爷?!方便的话,您老现在就跟我们说说,如果能做得到,我跟张兄弟两个绝不敢推辞!”
“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儿!”红胡子迅速将目光转向入云龙,从张松龄这个角度,怎么看,怎么象是一头刚偷到鸡的狐狸,“乌旗叶特右旗的女郡主斯琴这个月十五要过十八岁生日。据说届时左旗的白音王爷会当场求婚。可人家斯琴郡主压根儿不想嫁给他,又怕他恼羞成怒大打出手,所以就托人找到我这里,请我出面去镇一下场子。而我老人家今天又欠了白音王爷一个人情,不适合再去搅了他的姻缘。如果你们两个……”
“去,一定去!”没等红胡子把话说完,赵天龙已经跳了起来,迫不及待地打断“洪爷放心,这件事情,包在我们兄弟两个身上了!”
第五章 人情
第五章人情(三上)“也算上我一个,算上我一个!”听说要去找小王爷白音的麻烦,周黑炭立刻兴高采烈地请缨。
“哪都有你?!”被两个愣头青弄得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找到,张松龄狠狠瞪了周黑炭一眼,气哼哼地数落,“你刚才不是说要带着队伍去西拉木伦河下游去休整么?怎么才一眨眼睛功夫,就把自己刚说的话给忘到脑门子后头去了?!”
“休整队伍的事情,哪用得着本当家亲自出马!”周黑炭贱贱地笑了几声,迅速将头转向自己麾下的一众爪牙,“老九,你过来一下,我有件要紧事要交待给你!”
“哎!”正在抱着另外一挺歪把子机枪努力研究的九当家李祥答应一声,晃着屁股跑上前,“老大,您找我?!”
“其他几个当家升天的升天,受伤的受伤,不找你我还能找谁?!”周黑炭瞪了他一眼,大声吩咐,“一会你找几个人去趟小黑山营地,把咱们藏在那边的粮食和物资都起出来,然后带着大伙到西拉木伦河跟老哈河交汇处避避风头。如果日本鬼子还敢死追着大伙不放,你就把他们引到沼泽地里去喂王八!”
“嗯!”九当家李祥点头答应,看向周黑炭的目光中却充满了迷惑,“老大,您这是……”
“我要去洪爷那边玩几天!”周黑炭笑呵呵地补充,“顺便给龙哥打几天下手。我不在这段时间,弟兄们就交给你来带。如果你把队伍给我弄散了秧子,看我回来之后怎么收拾你!”
“哎!知道了,老大您就放心吧!”九当家李翔一缩脖子,拖着长声回应。
“知道了就赶紧去收拾摊子!”周黑炭飞起一脚,踢走九当家李翔。然后看着红胡子的眼睛,笑着询问,“洪爷,可以算我一个么?我今天被白音那小兔崽子撵得差点儿连蛋都从裤裆里头掉出来了,不给他点儿颜色看看,我咽不下这口气!”
“当然是举双手欢迎!”红胡子一眼就能看出周黑炭肚子里打得是什么小九九,却懒得去戳破。拉起对方的手,笑着表态。“有你黑胡子在旁边帮衬,这件事肯定能办得妥妥的。唉!要说斯琴那女娃子也真不容易,既要拉扯弟弟妹妹,还要当整个乌旗叶特右旗的家。外边还有无数双眼睛成天盯着,想把她连人带地盘一块弄到手!”
“那是,那是!斯琴王爷是个女中豪杰,咱们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外人赶上门去欺负她!”周黑炭心愿达成,笑呵呵在旁边捧哏儿。
先前他之所以拒绝带领残部去红胡子的老巢休整,是怕被八路军游击队趁机吞并。而现在他自己单枪匹马的去做客,就属于另外一回事情了。以红胡子的侠义之名,肯定不会把他给扣在寨子里。而只要与赵天龙、张松龄两个破坏了小王爷白音的求婚,就等同于还清了今天欠红胡子的人情。日后与对方互不相干,不必担心红胡子哪天走了背运,非拉着他和黑狼帮众弟兄一道去鬼门关前晃悠!
“不光是因为斯琴女士仗义,咱们才出手帮她!”红胡子笑了笑,慢慢将自己出手破坏他人姻缘的理由说给张松龄、赵天龙和周黑炭三人听,“她是咱们黑石寨这嘎哒唯一一个坚决不跟日本人交往的蒙古贵族。如果嫁给了白音,少不得左右两旗就要暂时合二为一。而白音那厮又太聪明了,总想着借日本人的势整合东蒙草原。他把斯琴连人带地盘都给娶回了家之后,凭着左右两旗的实力和日本人的支持,很容易就能将周边各家王公贵胄压服。真的到了那时,无论是我这个红胡子,还是你黑胡子、入云龙,恐怕都再难于黑石寨一带立足!”
到那时候,恐怕整个黑石寨及其周围方圆数百里的广袤原野,就都成了日本鬼子和汉奸们的天下。什么红胡子、黄胡子、黑胡子,无论打的哪家旗号,恐怕都要暂且避一避白音锋缨。而日本鬼子也顺利在东部草原上扎下了根,哪怕是多花上一百倍力气,都难将他们给彻底驱逐!
“那咱们就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白音的如意算盘得逞!”张松龄扫了一眼赵天龙因为焦急和愤怒而变成了黑色的面孔,大声插了一句。不用红胡子讲后面那些大道理,他其实都无法拒绝对方的邀请。因为他清楚的知道,斯琴郡主为什么会拒绝白音小王爷的求婚!
那个女人心里早已被另外一个人的影子填满了,没有白音小王爷的位置。至于占满了她心脏的是谁的影子,红胡子不清楚,黑胡子也不清楚,而张松龄却早就用自己的眼睛看了个明明白白!
“那是自然!”听张松龄终于松口,红胡子悬在心眼里的石头轰然落地。“今天是阴历初九,距离十五还有六天。咱们先到我的寨子里,商量一个具体办法。”
“商量什么呀!要我说,把白音那小子一枪嘣了,才能永绝后患!”周黑炭唯恐天下不乱,挥着胳膊在大伙面前叫嚣。“否则,他这回求不成,还可以下回再求。实在不行,还刻还可以想办法抢亲!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咱们既然答应帮人家,就索性干脆到底。先做掉白音,然后再搭伙杀到左旗的寿王府去,斩草除根!”
话音未落,红胡子立刻出言否决,“那可不行!这一带的蒙古贵胄们彼此之间都打断骨头连着筋,为长远计,咱们在能不动武的情况下,尽量不要动武。想办法扫了白音的面子,让他没脸将求婚的话当众说出来,也就行了!别给斯琴添麻烦,也别给自己找麻烦!”
“有什么麻烦的?!”周黑炭七个不服,八个不忿,“你洪爷和龙哥、我,还有小胖子四个联手,还用怕谁找麻烦?即便日本鬼子倾巢出动,也能让他们来得回不得!”
“你别忘了蒙古人的规矩!!”赵天龙忍无可忍,皱着眉头,在旁边大声提醒,“白音小王爷到了斯琴郡主的家,无论抱着什么目的而来,他都是斯琴郡主的客人。按照蒙古人的规矩,如果客人在主人家的酒宴上受到了伤害,草原上所有蒙古贵胄当共同讨伐她!”(注1)注1:非但蒙古族,很多游牧民族,在古代都有保护客人的规矩。而蒙古族传说,成吉思汗的父亲在做客时,死于主人的投毒。所以对保护客人的规矩尤为看重!
第五章 人情 拢
第五章人情(三下)“这是哪辈子传下来的狗屁规矩,都什么时代了,傻瓜才总抱着不放!”周黑炭又急怒,扯开嗓子大声嚷嚷。
虽然叫得凶,他却不敢再提于酒宴前伏击白音这个茬。作为一名马贼,他惹了祸后可以撒腿远遁。即便把老窝丢了也么关系,反正家里头没什么值钱玩意,大不了从别处再抢一些回来。但斯琴郡主却是整个乌旗叶特右旗的名义统治者,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一旦遭到其他蒙古贵族的联手进攻,只能与自己的“子民”同生共死!
事实上,即便是马贼,做事也不能随心所欲。他们也有很多不知道从哪一辈人开始约定俗成的规矩。比如不能加害已经交过“保护费”的车队,不能骚扰或者绑架敌对马贼势力的家眷,不能欠了同行的人情不还,不能对已经宣布金盆洗手的绿林前辈动刀子等等。象黄胡子蒋葫芦那种无法无天的家伙,乃几百年都难得出现的一个奇葩。非但各类白道势力,官府和蒙古贵族们会将他当作重点打击目标,连草原上的马贼同行也都很瞧他不起,一有机会,便试图将其彻底从队伍中剔除!
“再烂的规矩,也好过没有规矩!”见周黑炭气急败坏,红胡子笑呵呵地出言安慰。“你要往好的地方看。白音小王爷是斯琴郡主的客人,咱们不能在主人的地盘上对他下手。而咱们也同样是斯琴郡主的贵客,白音和那些蒙古贵胄即便再恨咱们,也不敢公然破坏他们自己的传统。等搅黄了这场姻缘,你们几个刚好可以从容撤退,不用担心有人含恨报复!”
“那也是!”周黑炭轻轻点头。
“我估计,白音也不敢将斯琴逼得太狠。毕竟他图的是整个乌旗叶特右旗,而不仅仅是斯琴的身子!”一直在旁边听周黑炭叫嚣的张松龄突然开口,头一句话就戳在了关键处。“所以他想得偿所愿,所用的手段无非是下面几条,第一,利用双方共同的长辈或者至交好友向斯琴施压,逼斯琴仔细考虑婚姻大事!第二…….”
“前旗的镇国公和后旗的小贝勒,都乐于帮白音这个忙。他们几个家族已经联姻了好几百年,彼此间都算是亲戚!”没等张松龄说完,周黑炭抢着打断。
“白音地盘里,有一座金矿。黑石寨周围方圆就几百里,最有钱的人就是他!”带着几分忧虑,赵天龙低声补充。
这正是张松龄想说的,白音小王爷的第二个手段。金砖铺地王爷家!即便其他几个有影响力的蒙古贵胄不看好这桩姻缘,白音只要豁出钱去砸,肯定能砸出一堆盟友。甚至连斯琴麾下的那些幕僚和管家都可以收买。届时斯琴郡主就更形单影只,更无法对抗来自求婚方的压力。
“那狗屁小王爷还多才多艺,吹拉弹唱样样精通。据说还能写一笔好字,连北京的达尔罕王爷都派人登门求他给写过中堂!”周黑炭不甘落后,又迅速补充了另外一个对白音极为有利的条件。只是说话时语气酸酸的,带着许多羡慕和嫉妒!
既然家族富甲一方,小时候肯定请得起名师指导。只要自己肯下功夫,在众多名师的指点下,达到“多才多艺,文武双全”的标准,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这样一来……,偷偷看了一眼满脸忧虑的赵天龙,张松龄对这位老大哥很是同情。据他了解,自己这位刚结识了没几天的好兄长马上功夫绝对是一流,字写得也算端正。只是吹拉弹唱方面,跟拿金子堆出来的小王爷比,恐怕差了不止一条西拉木伦河那么长。
还好在他跟斯琴郡主算得上青梅竹马,感情上占据了先机。否则大伙在斯琴的生日宴上即便搅黄了白音的求婚企图,日后这朵草原上的金莲花,恐怕也落不到他入云龙之手。
但光有感情显然不够,入云龙还需要一个配得上斯琴郡主的身份。否则,将来一个独行侠盗迎娶郡主,怎么看都像是入赘。非但会给斯琴带来很多有形无形的麻烦,入云龙本人的那骄傲的性格,恐怕也接受不了!
“所以此间的事情结束之后,还是得尽早把他拉到傅作义那边去!”比较着赵天龙和白音两个人的长处和短处,张松龄的思维又开始发散。草原上的王爷多,国民革命军里头的军官多。以赵天龙的名气和本领,到了傅作义那边,用不了多久就能崭露头角。要是赶上大的战役,一两场硬仗打下来,就能凭着杀鬼子的功劳升到上尉乃至少校。虽然在眼下的军队中,少校这个级别的军官是一抓一大把,可回到黑石寨附近,却足以让那些蒙古贵胄们掉一地眼镜。即便这片草原暂时名义上还被日本人统治,一个国民革命军少校的身份,也不输给还不知道能世袭多久的蒙古王爷了。再去迎娶斯琴,谁也不能认为是高攀!
正毫无头绪地想着,耳畔突然传来了红胡子的声音,“要我说,知己知彼是好事,但也不能光盯着对手的强项看。白音小王爷想要打动斯琴郡主的芳心,肯定会在酒宴上有所表现。你们三个如果样样都跟他争高下,从兵法角度就落了下乘,即便最后勉强能赢了他,自己也得累个半死!”
“那倒是!”
“洪爷说得对!到底姜是老的辣,我们三个刚才把出发点给想歪了!”
“您老有更好的办法么?”
张松龄、周黑炭和赵天龙三个陆续回应。
“办法就是,以己之长,击人之短。顺带再把白音小王爷试图勾结日本人吞并斯琴的地盘,进而整合其他各路诸侯的险恶用心公之于众。那样的话,非但斯琴有了足够理由不接受他的求婚。其他蒙古贵胄,涉及到自身利益,也不会再一味地帮白音说好话!”
注1:达尔罕王爷,末代达尔罕亲王,民国时期科尔沁旗的实际掌控者。其家族自大玉儿开始,就与满清皇室联姻不断。所以达尔罕亲王的王冠含金量,远远超过了白音这种才掌握了不到四分之一个县地盘的土著王爷。
第五章 人情
第五章人情(四上)有红胡子这老成了精的家伙在旁边出谋划策,众人很快就拿出了一个大致的行动方案。不出意外的话,肯定能让小王爷白音连求婚的话都没勇气当众说出来。只是在具体细节方面,这个方案还需要根据生日宴当天的实际情况做一些调整,但那都是当天才会发生的事情,大伙届时只能随机应变,现在不可能完全预料得到,想得再多也没什么用!
当四人的商议告一段落,李老九那边,也把阵亡的黑狼帮弟兄安葬完毕。周黑炭带领暂且还活着的弟兄,折了些干树枝,点燃后握在手里,冲着刚刚竖立起来的一大片坟茔拜了三拜。然后又叫过几个大小头目,当着所有喽的面,告诉他们自己要去大伙的救命恩人红胡子那里做几天客,在自己没回来之前,帮中的一切事物都交给九当家打理。任何人不得抗命,否则,黑胡子就没这个弟兄!众喽们听了,先是微微一愣,但很快就想起九当家李老九平素的种种好处,便高兴地接受了上述安排!
交代完了黑狼帮的内部事务,周黑炭便跳上了坐骑,与红胡子、赵天龙和张松龄等人一道出发向西。李老九则带着其余弟兄以及刚刚投靠过来的金鹰帮残部,转头向东。两支队伍迅速在草原上拉开距离,越去越远,越去越远,终于彼此之间再看不见对方,只留下两道暗黄色的烟尘。
“那个白音小王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见周黑炭情绪似乎有些低落,张松龄故意找他可能感兴趣的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
果不其然,听到白音的名字,周黑炭原本黯淡的眼神立刻开始发亮,“你说白音啊!呵呵,怎么说呢,他这个人,啧啧,聪明,绝对聪明。聪明得简直都没了边了!”一边回答张松龄的话,他一边挑大拇指。可挂在嘴角边上的笑容里,却充满了不屑意味,“你要说找草原上最聪明的家伙,他自认第二,绝对没人敢称第一!”
“象这种聪明人,世上还是少几个为好!”同样心事重重的赵天龙也从马背上抬起头来,冷笑着着点评。
“其实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草原上这么乱,他们乌旗叶特左旗又守着一座金山。如果白音不够聪明的话,早就被啃得连骨头渣都剩不下了!”虽然已经将此人当作的对手,红胡子王洪倒不愿过分贬低他,想了想,给出了一个比较中肯的评价!
“您老的话不能说没有道理。但我就怕这种聪明人!”周黑炭耸耸肩,撇着嘴补充,“反正跟他打交道,谁都得把眼睛瞪圆了!否则,稍不留神,就不知道被他给卖到什么地方去!”
“还得千恩万谢地帮他数钱!”赵天龙也冷笑着耸肩,眼睛里全是鄙夷。“他第一次害人的时候,才十三岁。当时黑石寨还没被重建,咱们这里所有蒙古人和汉人都归一个姓郭的什么专员管。那个姓郭的专员也知道蒙古王爷根深势大,轻易不敢招惹这群地头蛇。平时躲在兵营里很少露面,只是需要调节各位王爷之间的纠纷时,才勉强出来应个景!就这样一个老好人,也没躲过白音小王爷的算计。趁他外出公干回返的机会,一个人拦车喊冤,要求郭大人替他主持公道!”
“姓郭的一看白音还是个孩子,就起了同情之心。带着卫队到了乌旗叶特左旗,把白音的远房叔叔,当时把持大权的管旗章京卓力克图给抓了,扶持白音接印。白音对姓郭的当然是千恩万谢,每隔几个月,就派人送一大盘子金条过去。姓郭的拿钱拿得手发软,对白音愈发重视,要名分给名分,要枪给枪。然后突然有那么一天,白音就带着自己的卫队,杀进了专员公署。把姓郭的从被窝里绑了出来,献给了东北的吴大舌头……”周黑炭的谈性一被勾起来,嘴巴就闲不住,迅速接过赵天龙的话茬,将白音的“光辉事迹”补充完整。(注1)从他和赵天龙嘴里,张松龄终于知道了自己要面对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敌手。原来这位白音小王爷并非完全是在蜜罐里泡出来的纨绔,其成长过程当中,还有一份相当坎坷,相当离奇的经历。与传说中很多“英雄”一样,在此人幼年之时,他的父亲就早早地离世。留下一个烂摊子,和几个心腹章京、梅林,对他的家业虎视眈眈。但那几个心腹彼此之间也不和睦,都想着独掌大权,以便将来有更大的作为。而当时的北京中央政府,对草原也没什么掌控之力。只求漠南一带不要象漠北那样被苏俄分割出去便罢,不愿做任何“多余”的事情。
如果任由几个章京和梅林折腾下去,白音小王爷肯定活不到成年。所以他就利用了自己的远房叔叔,管旗章京卓力克图的贪婪,拿下了其他几名位高权重的“老臣”。然后又趁着卓力克图疏忽,引北京政府派出的地方专员为助力,一举铲除了管旗章京,顺利拿回了作为一个王爷应有的一切。
中原局势动荡,奉系趁机扩张势力,把触角伸向了草原。一直在等待机会的白音小王爷又搭上了吴大舌头这条线儿,借助奉系的势力驱逐了北京政府派来的专员。被吴大舌头捧为“爱国王爷”的典型,并得到了张作霖的亲自接见。(注2)吴大舌头及其属下将领以屯田为名,在草原上大肆圈地。白音及时地献上数百两黄金,使得他自己的地盘逃脱了一劫。过后,又以帮助军队养马为名,从吴大舌头手里换回了白俄良种骏马三十余对,雇佣摆弄畜生的老手,将白俄良种和当地马匹杂交,使得乌旗叶特左旗的马匹质量一跃成为东部草原之首。
转眼九一八事变,数十万奉军如同绵羊一般被两万日军打得望风而降,白音又联合镇国公等蒙古贵族,响应德王的自治倡议,果断地驱逐了奉系派往黑石寨坐镇的县长。南京国民政府没勇气与日本人全面开战,只好捏着鼻子认下了这个地方自治政权。白音也凭借奔走联络之功,成为德王在东部草原的重要支持者。但他却不肯居功自傲,先后多次拒绝了去“自治政府”任职的邀请,继续守着自己本旗的金山当土皇帝。
日本关东军对德王这个傀儡并不完全放心,“七七事变”之后,大举进驻草原各地,从幕后直接走向前台。白音又开始跟驻扎在黑石寨的鬼子眉来眼去,以期凭借后者的支持,完成祖先们沉积了上百年的夙愿,将乌旗叶特左右前后四旗合并为一,重现木华黎家族的荣光!
如此善变而又不择手段的家伙,凡是稍有些头脑的人,都不愿意与他产生过多瓜葛。也难怪斯琴郡主不肯接受他的求婚!可直接拒绝了他的“好意”,恐怕又会给乌旗叶特右旗带来无法承受的后果。所以斯琴才想了一个“稳妥”办法,请求黑石寨一带最有名望的马贼红胡子出手帮助自己摆脱此人的纠缠!
“我本来想自己带人过去!”待张松龄对白音的基本情况有所了解之后,红胡子王洪带着几分歉意补充,“没想到在战场上遇到了白音。当时我实在没有把握将他和日本鬼子一起打垮,只好…..”
“您老当时真该发一下狠心,直接拿重机枪把他们全“突突”了!”提起红胡子当时的作为,周黑炭就满脸不解,“我就不信,他们还真本事扛得住重机枪的扫射,拎着马刀冲到您老身边来!”
“嘿嘿,人上了年纪,凡事就喜欢求一个“稳”字。”红胡子咧了一下嘴巴,笑呵呵地解释,“毕竟他们那边加在一起有三百多人,而我当时又看不见林子里是个什么情况,不知道你们能不能跟我互相配合!”
“林子里当时加在一起还有八十多呢!”周黑炭非常遗憾地强调,“如果您老人家给我们一个信号,咱们就可以…….”
“行了,别瞎吹了!”张松龄拍了一巴掌,将周黑炭的叫嚣声强行打断。“日本鬼子又不是纸糊的,哪有那么容易被咱们打垮?一旦双方陷入苦战,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
“我,我不是觉得…..”周黑炭还想再嘟囔几句,却看见张松龄偷偷用手指向马车上的重机枪。他诧异地将目光扫过去,正看见两行水渍从枪身下蔓延开来。再仔细看黑洞洞的枪口,发现枪口处的膛线早就磨没了,前半部枪管薄得就像一张纸般,稍不留神就可能断为两截!
注1:章京、梅林,都是蒙古王爷麾下的属吏。其中章京地位类似于大总管,梅林则为军队头目。
注2:吴大舌头,吴俊升,奉系重要将领,张作霖的心腹。1929年在皇姑屯被日本间谍炸死!
注3:蒙古自治政府,九一八事变之后,由云王和德王两人联手泡制,背后则为日本关东军。1934年被南京国民政府承认,1939年与其他几个傀儡政权合并,成为蒙疆联合政府。书中此时为1938年下,伪蒙疆联合政府尚未正式成立。
第五章 人情 拢
第五章人情(四下)啊~~!周黑炭倒吸一口冷气,背后的汗毛根根直竖。
马克沁居然是挺随时都可能散架的破烂货!红胡子先前居然用一挺随时都可能散架的老旧马克沁,硬生生逼退了藤田老鬼子和白音小王爷的三百骑兵!假使当时老鬼子和小王爷两个之中,有一人不计牺牲带队前冲,红胡子和他麾下那些弟兄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嘘!”张松龄将手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个不要声张的手势,“心里明白就行了,不要在跟其他人说!”
‘嗯!”周黑炭轻轻点头。眼前这挺老旧马克沁是红胡子的镇山之宝,有它在,鬼子和伪军就轻易不敢前来报复。如果让藤田老鬼子知道今天早晨将其吓得主动退避的马克沁,其实已经到了寿命的尽头。以老家伙睚眦必报的脾气,肯定会立刻调集手中所有鬼子和伪军来洗血前耻!
他们两个说话的声音虽然低,却没能瞒得住红胡子的耳朵。后者笑呵呵地转过头来,冲着张松龄低声说道:“看出来了?!我就知道蒙不住你!好在藤田老鬼子没你这么厉害的眼神!否则…….”
“大恩不敢言谢!”赵天龙也看到了重机枪下的水渍,愣了愣,大声打断,“以后有用得到赵某人的地方,洪爷尽管吩咐。哪怕是刀山火海,赵某也绝不敢辞!”
“对!龙爷高义,我周黑子这辈子都不敢忘!”周黑炭双手抱拳,对红胡子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说你们两个小家伙,跟我这么客气做什么?!”红胡子笑了笑,满脸的皱纹都散发出阳光的气息,“先不提咱们是不是同行,就凭你们敢带着队伍跟日本鬼子叫板,我老人家就没有不出手的道理!”
“那也不能让洪爷把自己的命差点儿搭进去!”赵天龙和周黑炭齐齐摇头,坚持要按江湖规矩报答对方的救命之恩。
张松龄心中却没装着那么多江湖规矩,趁着三人客套的时候,从坐骑上跳下来,徒步追上放重机枪的马车,先爬上车辕用力敲了水冷箱几下,接着又用手指将枪管前半部分里里外外摸了一个遍。最后,才对着满脸警惕看向自己的重机枪手们说道:“水箱漏的地方,可以找锡匠补一补。如果找不到锡匠的话,每次使用之前,用胶泥或者臭油也能封上几个小时。这根枪管寿数已经到了,最好立刻换掉。如果找不到备用枪管,把它卸下来,找铁匠重新淬一次火,也能多对付一段时间!”(注1、注2)“你懂修枪?!”红胡子顾不上再跟赵天龙和周黑炭两人客套,追上前,大声问道。
“我以前部队中的也有几挺马克沁,我天天在旁边看老兵们摆弄它!”张松龄点点头,笑着承认,“但我自己没具体操作过,只是纸上谈兵。你老可以派人照我说的方法试试,死马当作活马医。实在不成,我这里还有其他几个办法,但一样是纸上谈兵,具体如何操作,需要您老派人自己摸索!”
“谈,你尽管谈。我回去后马上派人照你说得方法试,不,我自己动手去试验!”红胡子喜出望外,大声催促,“老周,老张,老赵,你们几个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拿本子记,不懂就问,千万比跟小张兄弟客气!”
“哎!”被点到名字的机枪组成员们围拢过来,倾听张松龄的指点。但脸上的表情,却分明带着几分不屑的味道。
张松龄只想报答红胡子的救命之恩,无暇理睬机枪手们的轻视,想了想,继续说道,“我真的只会纸上谈兵!具体对不对,咱们大伙一起参详。重机枪上很多部件,其实是能找其他东西凑合的。比如说这个曲柄,完全可以拆下来用…….”
老二十六路里边,只有一个师及时换装了德械。其他两个师所用武器,则是五花八门。在这里你既能找到苏联人援助的水连珠,也能找到汉阳兵工厂产的老套筒。但最为扎眼的,肯定还是各式各样的改进版马克沁。非但没机会换德械的三十、三十一师拿它们当做宝贝,就连军械粮饷一切从优的特务团,都将马克沁视为神兵。
由于每一挺重机枪都来之不易,所以孙连仲麾下这些“叫花子兵”们,为延长马克沁的使用寿命想尽了一切办法。所谓水箱堵漏、枪管淬火,不过是其中的入门级手段。还有更高深的秘籍,被老兵们总结出来并视为压箱绝活,非本部队的人不传,非信得过的人不传,即便是顶头上司想从他们嘴里挖出来,也要费上九牛二虎之力!
张松龄人聪明,又没什么官架子,在当副连长时,很得弟兄们喜爱。所以一些入门级的摆弄枪支招数,老兵们也不会刻意瞒着他。被他今天问两句,明天问三句,倒也学了个七七八八。
为了报答红胡子的仗义出手,也为了给游击队增加一点生存能力,他今天毫不保留地将学到的知识都倒了出来。马车上的几个重机枪手起初还是板脸皱眉,不相信他能说出什么巧妙主意。到后来,则越听越吃惊,越听越佩服,一个个把脑袋拼命往前凑,唯恐听漏了一句,错过如此好的学艺机会。
红胡子主动拉起张松林的坐骑,跟在了马车之后。年青人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了眼里。这使得他越发相信自己的判断,所谓军统特工,完全是鬼子和汉奸们的误会。那手百步穿杨的枪法,军统的培训部门可以教。都花费一些子弹,也能堆得出来。可如何修理保养重机枪,却是一线老兵们的经验总结。任何培训部门不会教这东西,也没人能写得出一本类似的教材!
“小张兄弟以前跟鬼子交过手?!”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合适机会,红胡子笑呵呵地询问。
“打过!”张松龄合上重机枪复进弹簧护盖,将黑乎乎的手指胡乱在裤子上抹了两把,顺嘴回应。
红胡子手中这挺老旧重机枪应该是民国十年左右从海外运来的德国造,比起后来的民国版马克沁,技术已经相对落后了。但优点在于所用的钢材质量非常好,虽然各个零部件都磨损非常严重,按照老兵们的入门级经验收拾一下,应该还能凑合着再用上十几个小时。特别是枪管,枪机这些关键部件,重新淬火处理过后,坚持完一整场战斗应该没什么问题。
“在哪?跟鬼子的大部队么?!”红胡子突然变成了好奇宝宝,追着张松龄的话头问个没完,“我老人家当年一直想跟小鬼子的正规军面对面地打上一场,可惜,少帅他根本不准我们还手!”
“从良乡、固安,一路打到娘子关!”张松龄正忙着与机枪手们收拾马克沁,想都没想,大声回应。
“啊!”红胡子虽然早有准备,却没想到张松龄的战斗经历如此辉煌,愣了愣,大声夸赞,“怪不得你在那么紧急的情况下,还能摆出个阻击阵地来!原来身经百战,早就熟悉小鬼子那一套了!”
“当然,要不人家怎么年轻轻就成了中校呢!”周黑炭也凑过来,笑呵呵地在旁边搭腔。“洪爷,中校算是什么级别?如果在你们八路军那边,怎么着也能弄个团长当吧!你呢?现在是中校还是上校?”
“我们八路军只有一个集团军的番号,除了总部的几个人之外,都没给授军衔!”红胡子想了想,有些无奈地摇头。“至于我自己,当年在奉军那边,只是个小排长。勉强算个准尉吧,距离校官可有一段距离呢!”(注3)“我这个中校也是追赠的,未必能算得数!”不愿意顶着一个中校的帽子招摇,张松龄笑着跟大伙解释,“当时我受了伤昏迷不醒,部队的后路又被小鬼子抄了。大伙急着从娘子关往太原撤,稀里糊涂,当地百姓就把我给直接抬回了家里。后来上头估计是以为我被鬼子抓去杀掉了,又需要鼓舞士气,所以才给我追赠了好几级,从中尉一下子变成了中校。但等我归队之后,恐怕这个中校就要被收回去了。那么多比我资格老,功劳大的人才熬到上尉,总不能让我一个刚入伍不到两年的,直接爬到他们头顶上去!”
“追赠?!中尉?!”红胡子费了一番力气,才将张松龄的话完全消化干净。年青人的坦诚令他心头好感大增,想了想,笑着说道:“不会吧?已经授下来的军衔,哪还能再收回去?!我要是你们孙长官,就干脆直接给你一个团带。反正像你这样又读过书,又能打仗的人,在你们整个二十六路里也未必能找出多少个来!不留着当军官种子培养,实在可惜!”
“只要能让我打鬼子,带不带兵无所谓了!”张松龄的功利心本来就不太重,经历了几番生死之后,对其看得更开,咧了下嘴,轻轻摇头。
整个特务团只剩下了不到十个人,即便让自己当团长又有什么意思?如果可能的话,他宁愿继续当一个小勤务兵,替老苟管管账本,陪着宫自强练练新兵,听一听老廖说几句下流话。只要他们都还活着,都愤怒而满怀希望地活着!
注1:马克沁发明于1883年,随后被多**械制造部门改进完善。其中最著名的德国造mg08,在索姆河战役中,德军在阵地上每一百米布置一挺马克沁mg08,一天杀伤英法联军6万余,其中尽两万当场战死。马克沁最显著特征,是水冷套筒,俗称水箱。可以装四公斤水,及时冷却枪管。
注2:臭油,煤炭伴生的沥青。有很高的黏性,但遇热容易融化。
注3:抗战时期,为了鼓舞士气,缅怀忠烈。对很多牺牲的中下级军官,都追授了比较高的军衔。团长一级的,就能追授到少将。而八路军那边,只有极少数人被授了军衔。所以比较国共双方在抗战期间各自阵亡了多少将军,是很无知的一种行为。
新年快乐!
注:请大伙支持一下新人,顺手点一点这两本书。《极品皇帝之征战天下》,《大明王》。我做了他们的“导师”,却无法帮他们更多。
第五章 人情
第五章人情(五上)然而,这一切都绝无可能!甚至连特务团,张松龄都不清楚他有没有机会得到重建。迄今为止,他听到所有关于老二十六路的消息,都是在打阻击和殿后,却没听到上头派任何兄弟部队掩护老二十六路一下,让弟兄们也有机会喘口气歇歇!
“想这些没用的干什么?我又当不了上头的家!”悄悄地叹了口气,他苦笑着摇头,将目光再度转向老掉牙的马克沁。忙碌是忘记痛苦的最好办法,特别是忙碌于一些自己非常感兴趣的事情。自从上一次在昏迷中苏醒过来之后,他便经常用这种办法麻醉自己,并且屡试不爽!
马车上的游击队员们非常珍惜这一次难得的学艺机会,立刻围拢过来,继续虚心求教。赵天龙和周黑炭两个也觉得张松龄露这一手修枪的绝活,很给他们涨面子,心满意足地互相看了看,然后举目四望。只有红胡子,年龄比赵天龙和张松龄两个加在一起还大的红胡子,敏锐地注意到了张松龄脸上那一闪即逝的愁苦,愣了愣,心中暗道:“这小家伙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怎么笑得好像已经死过多少回了一般!”
那不该是一个十八岁少年脸上应有的表情。从土匪小头目到奉军底层军官,然后再到八路军游击队长,在跌拓起伏的前半辈子里,红胡子接触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这些人或忠或奸,或智或愚,或善或恶,或少年得志,或者到老一无所成,其中没有一个,在年青的时候,会笑得象张松龄这般苍凉,这般绝望。
“恐怕,他来黑石寨的目的,远非寻仇那么简单!”打量着张松龄忙碌的身影,红胡子在心里迅速修正自己先前的判断。眼前这个年青人不会是军统,但也不只是为了追杀汉奸朱二而来。他一定还怀着其他目的才千里迢迢赶到了草原上。至于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以目前彼此之间的交情,红胡子自问还没有资格打听。
“小鬼子的正规军和留守部队到底有哪些不同的地方?”不想再碰触张松龄内心深处的伤口,红胡子悄悄地将话头往别处引。“我跟藤田老鬼子早晚得干上一场。对付他我倒不怎么怵,但万一打了孩子娘出来,我们恐怕就要遇上点儿麻烦了。你既然跟鬼子的一线部队交过手,能不能给我介绍点儿经验!”
“也没什么好介绍的,所谓一线部队,比起黑石寨这边的留守鬼子来,主要是强在武器、士气和训练度上。他们火炮配置率非常高,通常一个步兵大队下面,就能配备两到三门,不像黑石寨这边,只拿着掷弹筒来对付。另外他们的步炮协同也非常好,通常炮击刚刚结束,人已经把机枪架在你的眼皮底下了……”
张松龄非常擅于总结,短短几句话,便给出了一个非常贴切的答案。红胡子听得心花怒放,赶紧又问起其他一些与作战相关的问题。因为不涉及任何机密,张松龄也都一一地耐心回答了。
他和红胡子两个都有过指挥小股部队的经验,因此把话题展开之后,立刻找到了很多共同语言。很快,赵天龙、周黑炭和其他游击队员们便只有听热闹的份儿了,再也插不进任何话头。
宾主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越聊越热闹,越聊越投机。不知觉间,天色就已经发黑。红胡子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将帐篷搭了起来,邀请客人们一起入内休息。大伙啃着干肉和奶酪对付了一顿晚餐,又闲扯了几句便沉沉睡去。第二天早起继续赶路,没走出多远,就又重演了昨天的故事。红胡子和张松龄这一老一少成了聊天的主角,其他人全变做了听众。听他们两个从战术配合聊到战役指挥,又从战役指挥聊到士兵训练,然后再从士兵训练引申到中日双方的实力对比,以及整个战局可能发生的变化,云里雾里,满眼星星。
直到队伍进入喇嘛沟地界,二人的探讨才暂时宣告一段落。早已把耳朵听出茧子来的周黑炭赶紧找了机会凑上去,大声打岔,“小胖子,你抬头看,前面这座大山,够不够高?!”
“嘶!”张松龄愕然抬头,果然在眼前不远处,发现了几座突兀的高山。从山顶到山脚足有上千米,郁郁葱葱长满了树木和各类荆棘。
“你昨天看到过这座山么?”没等他弄清楚自己究竟到了什么地方,周黑炭又迫不及待地追问。
对啊,我怎么昨天就没看到过这么高一座山?!张松龄困惑地扭头回望,又发现自己身后依旧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蓝天好似一口大锅,倒扣在远方的草尖上。
“怎么样,这山够邪门的吧?!你以前在口里见到过没?”周黑炭非常满意于张松龄脸上的表情,耸耸肩,笑着炫耀。
“没有!”张松龄坦率地承认,但很快,就用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我想起来了,这是一种特殊地形。其实咱们现在处的位置,是一个巨大的深坑底部,比周围地势都低。而前面那几座山,最高处也就跟周围的地势齐平。所有从远处看,才看不到山。只有下了坑底,才能看到山的存在!”
“你,你怎么知道的?”这回,轮到周黑炭吃惊了。瞪圆了牛铃铛般的眼睛看着张松龄,满脸难以置信。
“书上讲过。我读过一篇文章,写的是中原的雁荡山,也属于同样的一种地形!”张松龄笑了笑,很随意地给出了答案。
“你这小子!”周黑炭佩服得五体投地,“不去做学问真的可惜了!我拿这个问题问过很多第一次到喇嘛沟的人,他们谁也答不上来!““那有什么可惜的!”红胡子摇摇头,大声反驳周黑炭的谬论,“没有我们这些拿枪的人,恐怕整个中国都摆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学问可以打走了鬼子再捡起来,可如果让鬼子给灭了国,读的书再多,也只能帮着鬼子欺负咱们中国老百姓!这种书,读了有什么用?!”
第五章 人情 拢
第五章人情(五下)“我,我只是,只是觉得,觉得那个,那个啥…….”周黑炭被驳得理屈词穷,却又不甘心认输,转着脑袋四下张望,“那,那边,呀,好大一群羊!”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果然见有牧民赶着一大群如同白云般的绵羊,缓缓从山坡前的草地上行过。看规模至少有三、四百只,个个吃得膘肥体壮,仪态从容。
“老哈斯,今年的羊膘抓得怎么样啊,到三指厚没有?!”红胡子扯开嗓子,遥遥地跟牧羊老汉打起了招呼。
“早着呢,这才刚过了夏天,哪那么容易抓上膘去!”骑在马背上的放羊老汉举了举鞭子,笑呵呵地回应。“您这是从哪回来?路上还太平么?”
“刚去小松岗那边会了几个老朋友!”像天天碰面的老邻居般,红胡子笑呵呵跟放羊老汉唠起了家常,“路上还算凑合!您呢,最近头疼的毛病好点儿没有?还要不要队上的胡大夫帮你扎扎!”
“算了吧,你们家那胡大夫长了一双纳鞋底子手,我可经不起他老人家折腾!”放羊老汉缩了下脖子,大声调侃,“我还是自己拔火罐吧,好歹死不了人!晚上到我家喝酒去,我家的马**刚刚酿熟,正是杀口的好时候!”
“不啦,不啦,我这边今天有客人!”红胡子笑着拒绝,“您老呆会儿要是有空,就给我送两头羊过去。要肥一点儿的,别总拿老羊耙子糊弄我!”
“夏天才过去几天,这时候怎么会有肥羊?!”放羊老汉白了红胡子一眼,大声反驳,“要不然你自己挑,省得挑走了眼还赖我!”
“自己挑就自己挑!”红胡子凑到羊群前下了马,伸出粗糙干瘦的大手在洁白的羊背上乱按。绵羊们被他笨拙的动作吓得“咩咩”大叫,四散奔逃。放羊老汉看得直摇头,不得不从马背上跳下来,随手拉住两头公羊的犄角,“这个,还有这个。如果杀出一堆骨头架子,你堵上门骂我!”
“看,您老早点儿帮忙,我不就省得费这儿劲了么?行,就这两头了,待会儿麻烦您给我赶山上去!”红胡子用力在羊背上拍了几下,笑着点头。
“还是老价钱,一块五一只。”见红胡子表示满意,老汉立刻开始开口报价。
“这么贵,去年秋天才一块!”红胡子先是愣了愣,然后毫不客气地讨价还价。
“那是去年。刚入冬时,还卖过一块钱两头呢!”放羊老汉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面前站的是谁一般,撇着嘴回应。
“你个老东西,连熟客都敢宰。顶多一块二,否则我去戴钦家买去。他的羊不比你的差!”
“一块三,要大洋,不要满洲卷!”早就算好了红胡子今天要拿羊肉招待贵客,放羊老汉有恃无恐,“戴钦家的羊怎么能跟我家的羊比,他天天睡到大亮,我的羊却能吃到第一口草!”
“我哪有现大洋给你。就满洲卷,不要拉倒!”
“行,行,满洲卷就满洲卷!算我欠你的,还不行么!”
经过一番拉锯,放羊老汉和红胡子终于做成了这笔生意,各自带着笑容挥手告别。在旁边观看了整个过程的周黑炭再度被惊得瞪圆了眼珠,不等放羊老汉走远,就大声冲红胡子问道:“他,他居然,居然敢找你要钱?!”
“羊是他辛辛苦苦放大的,他凭什么不敢找我要钱?”红胡子诧异地看了周黑炭一眼,笑着回应。“再坚持一会儿,咱们再走上半个小时,就能到家了。今天,我请大伙吃烤全羊!”
“噢!”游击队员们兴奋地大叫,声音顺着风传出老远。
“你,你可是红,洪爷!”周黑炭愈发觉得惊奇,望着嘴角处已经开始发亮的红胡子,喃喃提醒。
作为一名与子承父业的马贼头领,他也信奉“兔子不吃窝边草”这个道理。可再不吃窝边草,也改变不了他是黑胡子的事实。那些赶着羊群在他老巢附近放牧的当地人,隔三差五就会主动“赠送”一些年青壮硕的肥羊,以答谢黑狼帮的“保护”之恩。周黑炭每次都拿得心安理得,从没想过要付钱给对方。即便他肯付钱,牧民们也绝对没胆子收!
而名头不知道比他响亮了多少倍的红胡子,居然要花钱才能从牧民手中拿到羊!并且为了节省三毛两毛,还要死乞白赖地跟对方讨价还价好半天!这简直颠覆了周黑炭对马贼行当的认识,令他无论如何无法将眼前这个提到羊肉就会流口水的老家伙,跟大名鼎鼎的红胡子联系到一起。但昨天他和入云龙等人,却又分明为老家伙所救。那挺吓退了三百骑兵的马克沁,此刻就在车上摆着。那匹被藤田老鬼子主动送上来的白马,此刻也拴在队伍最后。每走几步就不安地抬起头来四下张望上几圈,嘴里不断翻出低低的悲鸣,仿佛一时间还无法接受从贵族沦为贫民的命运!
“俗话说,有毛带皮的都不算财!”仿佛猜到了周黑炭心中的困惑,红胡子一边带大伙上山,一边笑呵呵地说道,“你甭看老哈斯有那么多头羊,一场暴雪落下来,他就可能变成穷光蛋!所以我也不忍心白拿他的东西,况且我们八路军的纪律,也不准许我白拿!”
“那…….”周黑炭想了想,欲言又止。马贼不抢不掠,拿什么支持自己生存?!光凭向商队收那点儿保护费?每年春秋往来黑石寨的商队就那么几支,即便把保护费收到五成,又能收到几块大洋?!而手中没有足够的钱财,凭什么要求弟兄们给你卖命?!凭着江湖义气么?那东西支撑得了一时,又怎可能支撑得了一世?!
望着宁静如画的青山和原野,他越想越觉得困惑。但很快,这种困惑就又变成了震惊。在山路两边的缓坡上,有片整整齐齐的农田露了出来。田间大部分作物都是糜子,已经到了收获季节,沉甸甸地弯着腰。还有一些是低矮的荞麦,也已经频临收获,从根到叶透出温润的暗红。在特别平坦的山坡,居然还专门开出了几片菜畦,紫色的茄子、黄色的西红柿和淡黄的烧瓜挂在菜架子上,一个个油光水滑,让人看着就忍不住要流口水。(注1、注2)“这些都是你们自己种的?!”张松龄也被眼前景色惊得两眼发直,愣了好一阵儿,才艰难地向身边的游击队员们询问。
“有一些是王队带人种的,有一些是雇附近的老百姓帮忙种的。山后边地势低,还有一条小河。这两年有很多山西人过来偷偷地垦荒!”机枪手大周想了想,耐心地向比自己小了整整一轮的“师父”解释。
“糜子和荞麦是,菜不是!我们还没学会种菜!”另外一名机枪手利索地跳下马车,顺手从菜架子上摘了一个熟透的西红柿,用衣襟擦了几下,递给张松龄,“您尝尝这个,比外边买的可是好吃多了。”
“到家了,想吃什么,自己摘。带着地气的烧瓜最好吃,咬一口嘎嘣脆!”红胡子也笑呵呵地摘了一根烧瓜,一边啃,一边向客人们献宝。
赶了整整一上午路,赵天龙、周黑炭和张松龄三个又累又渴,毫不客气地抓起游击队员们递过来的西红柿和烧瓜,大吃大嚼。
新鲜的蔬菜汁水顺着喉咙只奔小腹,令大伙浑身上下三百六十个毛孔都觉得舒坦。带着几分好奇继续前行,越往山上走,对红胡子的佩服越深。
一排一排整齐的房舍,虽然是泥土、树干和茅草搭建,却透着勃勃生机。一条条小路将各处房舍彼此相连,简陋却干净漂亮。一棵棵刚刚长到碗口粗细的白杨树象士兵一般站在路边,浓密的枝叶遮挡住正午的阳光。在两排白杨树之间的空地上,则耸立着几个木头做的枪靶子,有伙明显入伍没多久的年青人趴在地上,用破旧的枪支对着五十米外的靶子比比划划。
听到来自背后的脚步声,正在训练的年轻人们纷纷转过头,好奇地打量客人的相貌。负责训练新兵的游击队教官也看见了红胡子的身影,笑着命令新兵们自行练习。紧走几步,冲着红胡子立正敬礼,“报告王队长,新兵小队正在进行步枪卧姿射击训练,请队长指示!”
“继续训练!”红胡子郑重地向教官还礼,然后拉起他的胳膊,笑呵呵地向客人们介绍,“这是我们游击队的吕副队长,吕风!吕队长,今天我可是请来了几个重要客人。这位是大名鼎鼎的入云龙!这位是你经常说起的黑胡子!这位……..”介绍到张松龄,他犹豫了一下,旋即笑意涌了满脸,“这位是爱国学生张松龄,前几天一枪毙了汉奸县长的,就是他!”
注1:糜子,一种高纬度地区农作物。是牧民们的主要食物来源,通常做成炒米食用。产量极低,但生长期非常短,秸秆可以当做马料。
注2:烧瓜,类似于黄瓜。味道微酸。
第五章 人情
第五章人情(六上)“欢迎,欢迎!”副队长吕风伸出长满了老茧的双手,与赵天龙、周黑炭和张松龄三人逐一相握,“大热天的,估计在路上都走累了吧!我刚刚命人烧了奶茶,咱们正好进屋去喝!”
“进屋,进屋!”红胡子热情地伸出胳膊,将客人们领向营地正中央的会议室,“屋子里头凉快!老吕,再帮忙找慕大厨师弄点儿炒米和奶豆腐,走了一上午路,我这肚子里早就敲大鼓了!”
“哎!”副队长吕风痛快地答应一声,转身去找游击队的伙夫安排炒米。才走出几步,却又被红胡子大声叫住,“等等,让慕大厨师一会儿到营房门口,把我刚跟老哈斯买的羊给牵回来宰了。顺便再跟老哈斯把账结掉,我们刚才说好的,一块三一头,用满洲卷结就行!”
“一块三?”吕副队长的脸立刻抽搐了一下,跳着脚大骂,“老东西可真敢张嘴?!他上次欠我的四把椅子钱,到现在还没还上呢!你先跟客人们进去喝奶茶,我自己到营房门口等着他去!”
“还没结,居然连我红胡子的钱都敢欠!都快半年了,你赶紧去门口等着他。告诉他,如果今天不把椅子钱给结清楚了,别指望我以后还买他的羊!”红胡子像个守财奴般,大声替自己的副手出主意。
话都说完了,才意识到身边还有客人在。尴尬地笑了笑,低声解释,“老吕入伍前是个木匠。这一带林子长得厚,所以我们游击队就靠山吃山,打一些家具跟牧民们换东西!”
“洪爷仁义!”
“赵某佩服!”周黑炭和赵天龙两个又敬又叹,冲着红胡子连连拱手。
“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们八路穷,主力部队都拿不到多少补给,更何况我这些儿派在外边打前哨的!”红胡子轻轻叹了口气,笑着摇头,“不说这些了!咱们进屋喝奶茶。我们游击队的大师傅原来在许国公府上掌过勺,茶烧得非常地道!”
“洪爷先请!”张松龄等人客套着,尾随红胡子王洪走进了营地正中央的会议室。这是一栋北方常见的民宅,墙壁皆为泥土板铸,房顶则以树干为檩,木板为椽,上层由内向外依次覆着柳编、泥巴和麦秸。冬暖夏凉,住起来非常舒服。
在南北两侧墙壁上,都并排开着四扇大窗。窗框由松木打造,没有上漆,在山风的吹拂下散发出一股天然的清香。因为是夏末的缘故,窗棱上都没有糊纸,阳光直接从外边照进来,将屋子里头照得很亮。一些不知道名字的小飞虫就借着山风从南侧的窗子飞进屋,然后再地于北侧的窗子飞走,嘤嘤嗡嗡,乐此不疲。偶尔有飞虫玩累了,就一头栽在屋子正中央的松木长条桌上,发出“啪”“啪”的脆响。
“随便坐,随便坐!”红胡子伸开胳膊,将客人们往长条桌的西北角让。
按照草原习俗,那是最尊贵的位置,通常用来供奉佛祖或者款待部族中的宿老。三名客人当然不能失了礼数,笑呵呵地推辞了几句,找了偏北的位置相互挨着坐了下来。机枪手大周拿出干净的木碗,在每名客人和主人的面前摆好。随即,两名比张松龄还年青的游击队战士抬着一个巨大的铜壶入内,将所有木碗都斟了满满。
刚刚熬出来的奶茶,浓香扑鼻。红胡子端起一碗奶茶,冲着大伙热情地招呼,“来,大伙喝几口润润肠胃。这东西甭看油汪汪的,最是解暑!”
说罢,他自己先“咕咚”“咕咚”地喝了大半碗。赵天龙和周黑炭两人也不再客气,各自端起面前的奶茶,鲸吞虹吸。唯有张松龄,被浓郁的**味儿熏得无法张嘴,对着面前的木碗直皱眉头。
“怎么?喝不惯这东西?!”红胡子敏锐地看到张松龄的表情,大声询问。
“以前,以前没怎么喝过!”张松龄不愿意让此间的主人难堪,端起碗,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抿。奶香、茶香、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顺舌头滚过喉咙,让他干渴的肠胃和紧皱的眉头同时慢慢舒展。红胡子在旁边看得有趣,眨了眨眼睛,促狭地说道:“你大点整几口,这东西和酒一样,口越大,味道越好!”
“对,跟酒一样,不信你试试!”周黑炭笑呵呵地在一旁帮腔。
张松龄将信将疑地看了两个人一眼,又偷偷扫了一眼赵天龙。在三者脸上,没看出任何问题。深吸了一口气,将碗中的奶茶直接倒进了嗓子!
热、滑、腻、咸,四种滋味交织在一起,令他肚子里边立刻一阵翻江倒海。闭紧嘴巴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将口中的剩余部分咽下去。瞪起眼睛,冲着赵天龙和周黑炭大声咆哮,“你们两个没义气的家伙!明知道他是在捉弄我,居然也不提醒一声!”
“嘿嘿,嘿嘿!”赵天龙和周黑炭得意洋洋的大笑,“我们不是怕你渴坏了么?怎么样,味道还不错吧!再配上点儿奶豆腐就更地道了!”
“滚!”张松龄将木碗摔在桌案上,瞪圆了眼睛冲着两个同伴喘粗气。几个呼吸之后,却有一股独特的幽香甘甜味道从嗓子眼处慢慢涌起,慢慢窜遍了整个口腔。他诧异地皱了下眉头,伸手取过一片刚端上来的奶豆腐,轻轻咬了一小口。起初只品尝到了酸和膻,但慢慢地,酸和膻就化在了嘴里,变成了奶制品特有的浓香。
先前跟赵天龙一起仓皇逃命时,奶豆腐可是吃不出这种味道来!张松龄诧异地又拿了一片,放在眼前细细研究。很白,很软,很细,与干燥后的奶豆腐简直就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食物。如果光凭着先前的印象,令人很容易就失去品尝的兴趣,当然,也就此错过了一份难得的美味。
“其实草原上好吃的东西很多,就看你有没有耐心一点点去发现!”看着张松龄堆满诧异的面孔,红胡子笑着说道,“蘑菇、金针、红花、地皮,狍子、兔子、獾子、沙半斤儿,这几天咱们反正没事儿,我带着你挨着样去尝个遍,保证你吃过一次之后,就永远忘不掉它们!”(注1)注1:地皮,一种类似于木耳的菌类,雨后在林间空地上生长,味道非常鲜美。但生命期很短,不采集晒干的话,很快就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