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花雨零乱,最是幽情难吐
对着眼前这挤满石坪的山间走兽看着它们幽幽闪动着的兽目醒言不自觉便有些惊慌失措那腹中早已反复斟酌好的说辞一时竟是无法说出口来。
“果然大有演练必要!”
看这情形若是自己不经过这样的演练则即使那讲经内容准备得再好恐怕真到了那讲经会上众目睽睽之下其结果也和这样差不多。这恐怕便是那所谓的“知易行难”吧。
“好那就从现在开始正式演练!”
少年心中给自己暗暗打着气儿。
深深吸了口气定了定神醒言便朝自己身前这一大群坐伏于地的山兽看去。特别的少年逼着自己的目光对上这些听众灼灼的兽目。
“唔那只老虎浑身雪白应该就是古籍中所记载的‘甝兽’吧?”
“嗯还要角落里那只狐狸也是通体雪白确切的叫法应该是‘貔’。”
“想不到这儿白色皮毛的山兽倒还不少。那儿蹲着的白豹则更是少见。白豹确切叫什么来着……对了应是‘貘’!”
“这些雪白毛色的山兽他处倒不多见。看来这罗浮洞天果然是神仙洞府珍禽异兽还真个不少!”
“呵~这小女娃儿本来应该是什么呢?”
眼光略低扫到正端坐在众兽之前的小琼肜醒言心中忍不住顺便起了这个念头。只可惜在他以前所读的那些诸子百家的典籍之中似乎并无这样的记载。
这一番浮想联翩倒让这讲经之人镇定不少。少年开始立于众兽之前的慌乱现在已经平息了许多。
“咳咳!”
清了清嗓子安定下心神醒言终于开始讲演起他预先思量好的道家经义来。
初时当醒言眼光与面前这些山兽相对之时还颇为不自然那讲演也自是结结巴巴、磕磕绊绊。不过待过了一阵子他便摸到一些窍门。
现在醒言故意将那目光上移不再对上山兽们的眼眸而只是盯着它们头顶的皮毛。这样一来果然心中便少了许多旁骛之虑可以专心致志于口中的演讲。
于是这位讲经之人后来的讲演便越来越顺畅渐渐进入那旁若无人的境地;那口中的道家经义也似那流水一般毫无阻滞的宣讲出来。
少年此时所讲演的经义主要是他平时在这千鸟崖上所研习的道家经典。在宣讲之中还带上些《上清经》之中所记载的炼气法门;这上清经是上清宫的基本教典到那讲经会上少不得要提上几句。
而在醒言讲到那兴起之时又忍不住将他上回悟得的那“阴之混沌”、“负之混沌”的想头滔滔不绝的演说出来。这个想法向来只是在他脑海中盘旋还从不曾说出口过;这还是他第一次有机会大声宣讲出来自是让这少年觉得舒畅无比不免就有些手舞足蹈。这一通讲下来真可谓是绘声绘色!
在醒言讲演之时那端坐在他面前的小琼肜也不管听懂听不懂只在那儿仰着脸儿一双明眸忽闪忽闪目不转睛的专心望着自己这位正自滔滔不绝的醒言哥哥。
而她这位只管看着她身后那些走兽头顶皮毛的醒言哥哥却没注意到这些本应该懵懂无知的听众里竟有不少眼眸之中正闪动着奇异的神采竟似是若有所思!
于是在这僻静的千鸟崖上、袖云亭旁便出现了如此奇异的情景:
在这银色月辉的笼罩下正有一个清俊少年面对着百十只静静蹲伏的野兽傲然伫立朗声宣讲着道家的真义。而那些原本桀骜不逊的凶猛山兽现在却变得安静无比匍匐在少年的面前似乎都成了他专心听讲的学徒。
此时高天月挂如弓四壑风吹叶响……
正在醒言讲演到那兴头之处兽群后部却有一只豺狗许是维持同一个坐姿的时间太久便有些不耐忍不住躁动起来当即“桀桀”怪叫了几声。
在醒言那清朗的宣讲声中这几声豺吠听起来端的是刺耳无比。
乍听到这几声怪叫少年略有诧愕便停了下来。
不过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是何事时便见那怪叫声响起之处正有几只虎豹之类的猛兽倏的立起身形口中低低咆哮在石坪地上磨动着爪牙一齐朝那只豺狗逼去!
而这只扰乱讲堂秩序的豺狗被如此阵势逼得不住的往后退却口中哀哀低鸣;偶然觑得一个空处便一转身朝那崖下山野间落荒而逃。
见豺狗已逃这几只虎豹熊罴也不追赶只是又一声不吭的回到各自先前的位置。
见此情形醒言倒是大为诧异:
“想不到这些野兽竟是大通人性!”
这个念头一起醒言便再不能将这完全只当成自己的讲经演习。看着眼前这多为猛兽的听众醒言思量了一下便又将那道家以外的一些天人教化之理略略演说了一番。
不知不觉中已是月移中天。
见时候不早这位上清宫四海堂堂主便结束了这场奇异的讲经预备会。
在兽群散去之时那位琼肜小女娃儿却在崖口不住逡巡便似在那儿送客一般。
瞧着小女孩儿兴高采烈的身形醒言心中忍不住猜道:
“小琼肜这个样子倒和每次飞鸟散去之时一样……这小女孩儿不会又在那儿提醒那些山兽说什么‘记得下次再来和琼肜一起听经’的话儿吧?”
“呣今日讲演倒还真是意犹未尽;在那讲经会之前也不妨再演练几番力求精熟为好。”
心中正自散漫的思量着耳边却忽听得一个声音幽幽的问道:
“张堂主为何要将上清门中的道家经义讲与这些野兽听?”
醒言闻声转现这说话之人正是那寇雪宜寇姑娘。现在在那月辉笼罩下醒言瞧得分明这寇雪宜正自秀眉紧蹙柔美的面庞上正涂满疑惑不解的神情。
“哈~不瞒寇姑娘说这正是我为那下月初的讲经会所准备的讲经演练啊!”
说这话时醒言倒有些洋洋自得之色;显见是他为自己能想出如此有效的变通法儿感到颇为得意。
只不过他这简明扼要的解释却似乎还未解得那寇姑娘的疑惑。只听寇雪宜继续说道:
“这些上清教义在小女子听来实在是精妙非常、宝贵非常——堂主为何将自己门中的道经义理轻易便讲给这些野兽听?它们可是那异类之物啊……”
问这话时这寇雪宜身形微微颤动竟似是颇为激动。
不过醒言倒没注意到这些;听得寇雪宜如此说辞他只是微微一笑道:
“所谓‘道’乃天之道而非人之道。醒言又何须顾忌那山兽非我族类便要藏私耶?”
醒言这样的念头已是在心中酝酿了许久。自从他在那罗阳山道上与琼肜无奈分别之后这位上清宫四海堂新任堂主便对那些个人妖之分、异类之论很是不以为然。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还有些深恶痛绝。
而现在他与那琼肜朝夕相对这么久已是打心眼儿里疼爱这个异类小妹妹更是早将那“非我族类”云云抛到那爪哇国里。因此对于今晚将这道家天道之理、道家炼气之法讲与这些个异类山兽听醒言着实不太在意。甚至在他决定如此演练讲经之时根本便没考虑过这一点。现在听得雪宜问起醒言才想起这一节。
至于这讲经的内容醒言觉着今晚所说似乎也不是什么上清宫需要秘藏之技大多数都是他自己对那道家典籍的理解讲出来也没甚不妥。
正在这位刚刚结束“讲经”的少年堂主跟这位疑惑不已的寇雪宜解释完准备去招呼那琼肜返屋之时却冷不防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他脸上竟已是挨了重重一掌!
事如此突然少年开始竟没反应过来。等过了小半晌待感觉到右面颊上一股火辣辣的疼痛之感正在脸上蔓延开来醒言这才意识到:
眼前这寇雪宜方才竟是扬手在他脸上重重击了一掌!
只不过在他反应过来之后却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这事实。因为平时这位寇雪宜寇姑娘全都是一副娇柔之态平素对自己又确实是恭敬非常!
“为什么寇雪宜竟会突然掴我?我刚才有说错话么?”
正在这位兀自懵懂的四海堂主存着好大惊疑准备开口问询时却见眼前这位打人之人竟已是泪流满面……
月光映照下清楚见得这位流泪之人虽然哭得无声无息但相比那寻常嚎啕之状却似是哭泣得还要厉害。清冷月辉中寇雪宜泪水肆溢漫布靥颊全身更是微微抽*动不住。
且不提这少女泪眼滂沱、那少年莫名其妙却说那位刚送完听经众兽的小琼肜听得这边响动有些异常便赶紧跑过来看倒底生了何事。
只是到达事现场这小姑娘却不问话只管手指抵腮绕着这两人走上好几圈儿细细打量眼前正一手捂着腮帮子的醒言哥哥还有那双眸泪水如注的雪宜姐姐——瞧她这样式似乎心中正在紧张的评估着眼前的情状尽力推断出事实的真相。
正在那位捂着腮帮子熬痛的被评估之人被小女娃儿瞅得有些不自在想要开口说话之时却见这围着转圈儿的小女娃儿终于停了下来用那脆生生的清嫩嗓音一本正经的宣布:
“哥哥!一定是你轻薄雪宜姐姐了!”
说到那“轻薄”二字之时这小女娃儿还特别加强了语气。
“我没有!”
这位刚被小琼肜法眼如炬鉴定出来的轻薄之徒马上便忍不住言为自己辩护。
——但不幸的是少年今晚的运道着实不济;今晚他的所有这些短促有力的解释却似乎都起到了负面的作用;在他话音刚落之时便见得这眼前的琼肜小女娃儿拍手笑道:
“嘻嘻~那就是了。以前那些街边轻薄过女孩子的人事后都会这么说!”
“^#*a^★#!*☆~a!”
第十四章 清夜闻笛,梦随三更花落
“雪宜姑娘不知何故气恼?”
见寇雪宜哭得如此厉害醒言倒顾不上和琼肜纠缠当即小心翼翼的出言相问。
只不过听得问那寇雪宜并不作答却哭得更厉害了;现在在她那无声流泪之时又间隔着嘤嘤的抽泣。
“为何这寇雪宜突然变得如此悲戚?”
“是了一定是因为这个缘故!唉我怎么就忘了这茬儿!”
醒言心中略一思量便觉着自己已经推知事情的真实缘故。
“看她这样情形我得劝上一劝。”
当下醒言便用着自己最和蔼的口气向寇雪宜耐心的劝解道:
“雪宜姑娘我知道你因为家中不幸便对那些异类妖物存着痛恨因此见着我今晚跟那些山间走兽讲经便有些不愉。这也是人之常情。”
说到这儿醒言又感觉到自己那右脸颊上正火辣辣的疼痛。心中苦笑一声口中继续说道:
“虽说这是人之常情但若依俺看来姑娘这般想法其实也是有些失之偏颇。照我来看在那山野江湖之间修炼成形的精灵之中真正为恶的恐怕也只是少数。”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心理作用此时醒言偷偷注意了一下雪宜的神情现这个泪眼迷蒙的少女那哭泣之状似已有收敛之势。
当即这劝解之人士气大振赶紧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继续往下娓娓说道:
“正因如此我觉着似乎不能因为我们见着几个作恶的妖物便以为那些世间的所有异类精灵个个都是那妖邪之物。正好比在我辈之中又何尝没有那品行不端之徒?若以此推论那世上便没有好人了。”
说到这儿醒言心中一动想到这寇雪宜平日习文练字之时对他在那些经史子集上的学问颇为羡慕……想到这茬儿少年便赶紧引经据典摆出几个典籍上记载的事儿来增强自己的说服力:
“先圣经卷中有言那上古之时的圣皇伏羲氏、女娲氏、神农氏、夏后氏不是那蛇身人面就是那牛虎鼻尽皆非人之状但却都有那大圣之德受我们后世万民景仰。而那夏桀、殷纣、鲁桓、楚穆之流虽生着一张人面却有那禽兽之心。可见这善恶正邪之分倒并不在于外貌形状如何!”
说到这儿这位正自侃侃而谈的少年欣喜的觉眼前这位刚刚哭得如雨打梨花的少女现在竟渐渐止住了悲泣慢慢平静下来听似乎正专心听自己说话。脸上泪痕依旧但只间隔着偶尔哽咽上一两声。
“哈~看来俺这番肺腑之言已快要完全解开这寇姑娘的心结!嗯我再加把劲儿争取将寇姑娘心中的郁结从此彻底的消除!”
受了鼓舞的少年浑忘了脸上的疼痛准备以自己这个活生生的示例来彻底打消雪宜心中的执念。只听得醒言情辞恳切的继续说道:
“因此虽然俺上次险些命丧那蛇妖之口但并不等于说从此我就要与那所有的山间兽禽精灵为敌所以今晚——”
刚说到这儿这位正以为就要大功告成的少年却惊愕的现眼前这位本已止住悲哭的少女却猛然又是哭声大作接着便双手捂面转身疾冲而去!
“呀!不好!莫不是要去撞崖?!”
想不到这外表清柔的寇姑娘力气竟似不弱醒言瘁不及防之下一个没拉住便眼见着这已哭得如同泪人一般的寇雪宜从自己眼前转身疾奔离!
不过让这担着好大心思的少年心下稍微宽慰的是这寇姑娘并不是要去投壁跳崖而只是奔回她自己的石屋中去。
耳中听得门扉“砰”的一声响动醒言面露苦笑心中悔叹不已:
“罢了真是不小心!为何偏偏提起那‘蛇妖’二字以致又勾起寇姑娘心中的痛楚之情。”
“本来都已经差不多将她说服……唉!都是自己得意忘形忘了避讳。”
“也罢先让她好好哭一场等日后慢慢思量我方才的劝解相信过一段时日这寇姑娘定可消解心中的郁结。”
只是虽然少年如此宽慰自己但不免还是颇为沮丧。正在他垂头丧气的转过身去眼光不经意的扫过身旁却又是吓了一跳:
原来那位一直立在自己身旁的小琼肜现在正两眼一瞬不瞬的望着自己。
而让少年吃惊的是这小女娃儿一对明眸之中现在正蓄积起两汪水泽借着天上星月的光华正在那儿盈盈闪动。
“唉我说琼肜妹妹啊怎么你也来学你雪宜姐?”
似乎今晚这麻烦事儿都赶到一块儿来了;顿时这位原本意气风的四海堂少年堂主
不光觉着自己脸上隐隐作痛这脑袋也似乎有些嗡嗡作响起来!
正在醒言晕头转向之时却见这小女娃儿眼中蓄积的泪水一下子便决了口子淌满那她那娇俏的面容。还没等少年反应过来便见他这琼肜小妹妹一头冲了过来扑到少年身上那头脸只管在他布衫上乱蹭;一边磨蹭一边口齿不清的哽咽道:
“呜呜呜~原来哥哥是真的不嫌弃我!”
“……”
听了琼肜这话儿醒言倒真有些哭笑不得。想不到这心地纯真的小丫头心里竟是一直担着这个完全不必要的心思。
看来他方才那番用在雪宜身上并告失败的劝解话语却无意中解了这“妖怪”小丫头的心结。
“呣!看来方才那一番良苦用心倒也没完全白费!”
当下少年颇觉着找回几分宽慰。
“琼肜啊哥哥从来就没嫌弃过你呀!咳咳我说妹妹啊你就别在哥哥身上乱蹭了——你把那鼻涕眼泪都涂在哥哥衣服上了吧?”
听了他这话那位正埋头在醒言衣襟之间的小女娃儿顿时止住呜呜之声然后便将脑袋从少年身上移开。
现在这琼肜小姑娘已然破涕为笑;听了哥哥的话儿她那沾满泪痕的笑靥上神色忸怩颇有些不好意思:
“嘻嘻~哥哥啊明日雪宜姐姐不帮哥哥洗衣服的话琼肜一个人帮你洗!”
“……”
提到这“雪宜”二字醒言便有些黯然。
而那琼肜小女娃儿却不大懂得察言观色心中想到啥就说啥。这时略定了定心神这小女孩儿又想起开始的疑问便开口问道:
“哥哥你是怎么轻薄雪宜姐姐的呀?”
“……我没有啊!”
“嘻~哥哥还这么说!”
看来和这小女孩儿实在有些夹缠不清醒言觉得比较郁闷。
不过似乎想到了什么少年便有些怀疑的问道:
“妹妹啊你真的知道什么是轻薄?”
此话一出却似乎正戳到那琼肜的痛处当下这小姑娘竟有些愤愤不平起来:
“说起来就气人——哥哥你不知道每次有人轻薄等我赶过去却都轻薄过了。问他们怎么轻薄的却都不告诉我!真个气人也!”
“呵呵是吗?”
瞅着这小小少女义愤填膺的模样醒言心下暗自好笑:
看你这样的小小女孩儿家人家当然不会告诉你!
正自暗笑之时却冷不防听到那小琼肜充满希冀的话语正钻入自己耳中:
“哥哥啊看来你知道如何轻薄就你来告诉琼肜吧!”
“咳咳!”
小琼肜这话一出少年当即就好像喝水突然被呛着一般!
不去看小丫头那扬起的小脸儿上满含期待的神色醒言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跟这位好奇的小姑娘摆出哥哥的威严:
“琼肜妹妹你还小。这轻薄的事儿小孩子却不应该知道!”
“……哥哥啊琼肜真的不是小孩子~”
虽然这丫头小声抗议但明显底气不足。
“好了好了时候不早了琼肜你也该睡觉去了。”
正是醒言觉着这话题不应该跟这样的小女孩儿多谈便赶这小丫头回屋睡觉去。
“好吧。不过哥哥啊等琼肜长大了你要记得告诉我什么是轻薄哦!”
“好的好的。”
“还有那房中术!”
“……琼肜啊看来你记性真的很好。明天我要多教些字儿给你认了!”
就在醒言目送着小女娃儿回屋之时却见这小丫头走到她那小窝门扉之处忽的停住;正在少年诧异之时却见这小小少女转身回眸对着他冁然一笑认真的说道:
“哥哥你不要再轻薄雪宜姐姐了她好像不喜欢。等琼肜长大哥哥便来轻薄。琼肜最多轻轻打你一下只装装样子。”
说完这句话这小女娃儿便似放下了整付心思推门进屋睡觉去了。
“谢谢你琼肜等你长大再说吧。”
顺着小女娃的话儿今晚已有些晕头转向的少年口中自然而然的溜出这么一句。
……
俄顷便听得这石坪上回荡起一个无比郁闷的悲屈之声:
“我、我倒底轻薄谁了?”
——千鸟崖上明月之下正有一个满面悲愤的少年在那儿直欲仰天长啸……
第十五章 何物动人?人影柳浪衣香
……热腾腾的水汽氤氲弥漫空气中酝酿着一股米粉特有的清香。
终于又盼到一个蒸米糕的年关!
醒言瞅着眼前棕叶蒸笼上那一小块又白又糯的粘糕注目良久才小心翼翼将它揭起来捧在手心:
“是一次就吃光还是先吃一半?”
正在他犹豫不决之时他手中这块白粘糕似乎等得不耐烦竟一下子飞了起来“啪”的一声贴到他脸上。顿时醒言只觉得脸颊上一阵温温热热——被这温湿的年糕包住面颊他倒觉得暖洋洋的挺舒服。
只过了一小会儿这正自陶醉的少年便觉得有些不对劲:
“记得现在还是夏天家中哪来的年糕?”
于是这个正自酣睡的少年便一下子惊醒。撑开眼皮看到石屋顶上那熟悉的斑斑痕迹醒言终于确认刚才只不过是南柯一梦。
不过……怎么刚才梦里那湿湿热热的感觉现在还有?而且这股温热之感好像还在自己面颊上不住蠕动!
待这位睡眼惺忪的少年转过脸去想看看是怎么回事时却猛然觉着有一样柔软湿热的物事正从自己鼻尖上扫过!
这一下倒把醒言吓了一跳那朦胧的睡意顿时一扫而空。待他定神一瞧却现那琼肜小女娃儿正趴在自己身旁。
“咦?琼肜你在这里做什么?”
“嘻~哥哥醒啦?我正在给你疗伤呢!”
“疗伤?!”
“是啊哥哥忘了么?昨天你被雪宜姐打了一下现在这边脸上都鼓起来啦!”
“哦!原来如此。”
经琼肜这么一提醒醒言才完全记起昨天晚上的事儿来。
摸着右边脸上肿起来的面颊醒言露出一丝苦笑心说道:
“没想到那看上去娇娇柔柔的寇姑娘手底力气竟是不小!呃?怎么右脸上湿漉漉的?刚才梦里那……”
想到这儿醒言有些迟疑的问道:
“琼肜妹妹你刚才是怎么替我‘疗伤’的呀?”
“嘻~拿舌头舔啊!”
“……拿舌头舔?!”
“是啊以前小狐狸腿在石头上撞肿了他娘亲就用舌头替他舔撞伤的地方。舔过之后没多久就变好啦很灵验的!”
“来哥哥再靠近一点我来继续帮你疗伤~”
一边说着这小丫头一边便又趴过来极力伸出她那软软的香舌只管往醒言脸上乱凑。
“哎呀!妹妹啊别胡闹啦~”
这位疗伤对象正手忙脚乱的推挡这救人心切的小姑娘。
“哥哥不要只管躲呀!别误了疗伤~”
现在醒言一只手正使劲抵住小琼肜的腮帮子不让她再凑上来;而那小丫头也不退让一心只想要过来替哥哥“疗伤”。于是小琼肜近来被养得有些鼓起来的面颊正被少年推挤成可笑的模样那小嘴儿也被挤得嘟了起来。
正在这兄妹俩笑闹推拒间忽听得门扉一响正有人推门进来。
“是雪宜姐姐呀!”
那推门进屋之人正是昨晚那泪雨滂沱的寇雪宜。现在寇雪宜似已经恢复了正常手中正端着一只陶碗小心翼翼的捧进屋来。醒言正趁着小丫头这抬头一分神一骨碌便从床上爬起来找着鞋子以最快的度下得地来。
现在虽是夏日但石屋清凉醒言一向都是和衣而睡。也正因为如此这寇雪宜才会直接推门而入。
醒言略整了整衣襟见到雪宜手中所捧陶碗之中正盛着一汪泛着深碧色的汁液觉着有些奇怪便出言问道:
“寇姑娘这碗中盛的是……”
“禀过堂主这是罪奴今早煎熬的汤药正要献给堂主饮服。”
说罢寇雪宜便双手微往前伸将这盛药的汤碗递在少年面前。
“呵~雪宜姑娘有心了。多谢!”
一听这是药汤醒言立时便觉着右脸颊上还真有些火辣辣的;于是便道了声谢赶紧将那药碗接过来毫不犹豫的开始啜饮起来。
少年正喝着的这碗乌碧药汤虽然入口甚苦但却蕴涵着一股特别的清香光闻着那气味儿就让人觉得气爽神清。
而熬药之人也显是十分细心这碗药汤入口清凉估计已用那冷泉之水浸润多时丝毫不带一丝炎气。
因此这三分的清凉再加上那三分的清香让这碗苦口良药并不十分难以下咽。不一会儿醒言便将雪宜呈献的这碗药汤喝完。
将这陶碗随手搁在旁边的石案上醒言便有些好奇的问道:
“这碗药汤果真爽利倒似是那积年的郎中所制——雪宜你这碗药汤是用什么草药熬成?”
听得醒言问起那寇雪宜裣衽答道:
“禀过堂主这汤中有节华。”
“不错!节华味苦平可消皮肤死肌活络血气。”
“还有石鲮草。”
“这味也宜;石鲮可治风热死肌润泽颜色正是对症。”
“还有泽漆。”
“唔泽漆味苦微寒可抚皮肤燥热消弭四肢面目浮肿——不过我可没这么严重啦!还有其他草药否?”
“还有知母草。”
“呣知母味苦微寒无毒可除寒热主治血积惊气。这味更是适宜!说起来昨天我还真被你给惊了一跳。”
醒言这句乐呵呵的无心快语话音刚落便忽见眼前正恭谨答话的寇雪宜“扑通”一声拜倒尘埃以额触地颤声说道:
“昨夜婢子无状忤逆堂主威颜请堂主责罚!”
“唉又来了!”
虽然寇雪宜这番跪拜颇为突然但从她往日种种恭敬情状来判昨晚冲动掌击过后今日做出这样的举动并不奇怪。因此雪宜这突然一跪醒言倒并没再“血积惊气”;随后说出的开导词儿也是讲得心平气和:
“雪宜姑娘昨日之错并不完全在你我也有欠考虑之处;两相抵消这责罚之事便无由提起。”
“况且方才这碗药汤怕是费得你不少心思吧?看你露痕满衫想必一大早便去那山间采摘草药吧?如此有心我又如何忍心再来责罚于你?”
说着醒言便上前将这雪宜搀起。
待寇雪宜在少年搀扶下冉冉立起抬起头来时醒言却见她已是泪流满面。
“雪宜姐姐你怎么又哭了?”
旁边的小女娃儿满脸迷惑正小心翼翼的出声问询。
“琼肜啊你不知道这应该是你爱哭的雪宜姐姐被哥哥刚才的话儿感动得哭了——可不是什么轻薄哦!”
鉴于昨晚后来那番纠缠不清醒言赶紧出言解释。不过他心里还是带着些疑惑:
“这雪宜姑娘还真有些反常……我刚才的话儿有那么感人吗?不至于激动成这样吧!”
且不提醒言心中存着些疑虑他身旁的那位琼肜小妹妹对他这番解释倒是深信不疑;这小女孩儿正拿手指比划着一脸天真的说道:
“嗯!哥哥的话儿就是很喜欢听。雪宜姐姐原来你和我差不多爱哭呀!”
听得小女孩儿这天真的话语那位正自满面泪痕的寇雪宜竟立时云消雨霁还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姐姐以前也没这么爱哭。”
语仍微带哽咽但说话人的心情显然已不再低沉。
寇雪宜脸上这份自内心的笑容虽然淡似无痕但落在醒言的眼里却已放大成无比灿烂的笑颜。因为这恐怕还是寇雪宜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乎自然的笑颜。见到此情此景醒言心中也大感欣慰:
“看来昨天挨的那掌挺值!如此一来这寇姑娘似已完全解开了抑郁已久的心结!”
想起昨晚挨的那掌眼光又不自觉的扫见旁边几案上那只陶碗。瞥到这只喝空的药碗醒言心中倒是一动:
“说来也奇这寇姑娘竟懂得这么多药理。虽说我也从书上知道这些草药之名但毕竟也只认得一些最常见的药草。若让我真的去山中采摘齐全恐怕也大为不易。”
待他将心中疑问跟雪宜说过这寇雪宜便告诉他她家本来便以采药为生自幼耳濡目染之下便对这些药草颇为熟悉。
这说法倒也合情合理;醒言赞叹了几声寇雪宜便暂且告退出屋去打些清冷泉水来给他敷面。
见雪宜出去打水终于让小琼肜寻得一个空隙这小丫头便赶忙凑近热情的建议道:
“哥哥~我再给你舔舔和喝药一样有效哦!~”
“谢了谢了我现在已经觉得好多了下次吧!”
经了这场风波醒言倒没什么心思来教什么功课。于是这日下午他便带着琼肜雪宜去那莲湖游憩。
待到了那莲池边上琼肜贪着这潭清碧的湖水便嚷着要下去泳浴。而在她的鼓动下那四海堂中另一位成员寇雪宜居然也半含羞涩的点头附议。
这样一来这位一向开明的堂主也不好反对只得同意她们下水。而他自己只好留在湖岸上担起那望风的任务——这处四海堂的避暑行乐之所虽然幽静偏僻但也并不是完全没有人迹。在那莲湖西南岸边的柳荫中便系着一只小小的竹筏在水边悠悠荡荡也不知主人是谁。
这样一来四海堂中这两位还是处子之身的少女要去这湖中洗浴戏耍自然少不了那望风之人。虽然琼肜雪宜二人有些浑浑噩噩但醒言心中却是十分清楚便自告奋勇的担当起望风的职责。
现在这位张大堂主正坐在湖岸柳荫之中不时朝四下紧张的探望;不远处二女晾放衣物的苇丛则是他重点关照的地段。
就在少年克尽职守望风之时那远处层层叠叠的青碧荷叶丛中则不时传来阵阵女儿家娇憨的嘻笑。
而这俩女孩儿嬉水之时的娇声笑语顺风传到这位正在闷坐望风的张堂主耳中不免便让他生出几分懊恼:
“罢了!早知我抢先提议恐怕那坐在这儿闷之人便不是我了……说起来俺那‘辟水咒’‘瞬水诀’倒有好长时间没演练过了。”
看着眼前这清碧见底的湖水少年不免便有些眼馋。
坐在湖岸边时间一长便有些无聊。于是醒言便折腾起随身系着的玉佩聊以打时间。拿这挂玉佩在自己右脸上磨蹭一番得出结论:这玉佩不能消肿。
醒言摩挲着手中这块玉石不由自主便想起它原来的主人少女居盈。
只不过对这段只可能存在于过去的朦胧感情少年现在已变得比较坦然。感受着这块温润玉石自手中传来的阵阵凉意醒言在心中对自己说道:
“现在你至少还能常常看看居盈丫头的随身玉佩已经不错了!”
不知不觉中日影渐渐西移;大约又过了大半个时辰那边莲荡之中的嬉声笑语正逐渐平静下来。又过了一会儿醒言便见到那两个丫头已经穿戴整齐正沿着生满芦苇的湖岸朝这边漫步而来。
经过那湖中碧水的浣濯醒言面前这两位韶丽的少女粉靥上犹带着点点晶莹的水珠经这斜阳一照显得格外的明娜娇艳便似那浴水的芙蓉。
正在醒言觉着耳目一新之时却惊奇的现寇雪宜在他略略端详之下那如同湖中粉荷的俏靥上竟正荡漾起一圈羞赧的晕红。
见得此情此景少年大感欣然:
“唔昨晚俺挨那一掌确实很值。这位素来冷如寒梅的寇姑娘居然懂得在我面前害羞了!看来她真的正常了。”
略略替琼肜抹去鼻尖欲滴的水迹醒言便率堂中众人朝那千鸟崖回转而去。
这一行三人刚上得抱霞峰不久便见到对面有几位上清道士正朝这边飘然而来。
第十六章 石上坐客,正倚无心之柳
就在醒言三人转回千鸟崖的途中在那抱霞峰石道上正遇见几位上清宫的年轻道人。
醒言眼力甚佳虽然那几人还未到跟前便看到那四人之中倒有三位是自己熟识:华飘尘、杜紫蘅、黄苒。剩下的那位面目俊雅的年轻道人他倒从未见过。
不一会儿这两拨人便在山道上相遇。
见到熟人醒言脸带笑意准备跟华飘尘几个打个招呼。只不过他却慢了一拍;那个醒言不认识的年轻道人已是抢前一步对自己说道:
“咦?这不是四海堂中的寇姑娘吗?真巧啊竟在这儿碰到!”
呃!看来这道士并不是在跟自己这个为之人说话。
那寇雪宜听得年轻道人的问候却不作答只俛低眉轻嗫樱唇不一言;不仅如此她还往躲在醒言身后的琼肜那儿略靠了靠。
雪宜这番反应对她来说倒是极为正常恰与这年轻道士热络的问候形成鲜明对比。
见雪宜未曾答话这年轻道人倒丝毫不以为意只是微微一笑道:
“雪宜姑娘冰姿倩冷果然是人如其名!”
直到此时醒言才得了个空儿略带迟疑的问华飘尘:
“华道兄这位是……”
这时华飘尘也来到几人跟前听得醒言相问便笑着答道:
“这位正是崇德殿灵庭师伯祖座下弟子赵无尘赵道兄。赵道兄向来风雅自许此时眼中自是只有美人没了旁人啦哈哈~”
看来华飘尘与这位赵无尘甚是厮熟言语间带着不少戏谑之意。
醒言听得华飘尘如此一说再看眼前情状便也哈哈一笑接道:
“这是当然!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与华道兄一道之人自然都是那风雅蕴藉之士啦!”
听得醒言这话除了赵无尘仍有些神思缥缈之外那其余三人脸上俱都露出了一丝笑意。眼前曾与少年有过一番龃龉的杜紫蘅、黄苒二女自然都不是钝人。醒言只需轻轻一句便让杜黄二女知道他已不再计较她们以前对他的无礼之事。
“哈哈张堂主过奖啦!我说赵兄别出神了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便是我常跟你提起的四海堂张堂主清河师伯的得意弟子!”
“原来是张堂主。幸会幸会。我已是久闻道兄大名了!”
与华飘尘眼中那一丝自然流露的热切不同这位赵道兄对清河二字似乎倒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哦?久闻……大名?”
醒言听得赵无尘这一说倒颇感到有些讶异。
“是啊久闻大名!现在上清宫中谁不知道那玉冷冰清的寇雪宜寇姑娘就在四海堂门下!”
“哈哈~赵兄果然风趣!”
原来是这样的“久闻大名”醒言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对了张堂主为什么好些时日都不见你们四海堂中之人来弘法殿中用食?”
“这个、其实是寇姑娘不大习惯在众目睽睽之下用饭所以……”
“哦原来如此。寇姑娘孤芳自赏也正是恰宜。”
这赵无尘果然风雅虽然颇有几分失望但言语间仍是暗暗赞了寇雪宜一句。
见此情景再回想起这些天来的蛛丝马迹醒言心下倒有几分感叹:
“倒是俺懵懂了。对于俺这朝夕相对的寇姑娘连人物如此出众的赵无尘道兄都有这等反应看来寇雪宜的美貌之名早已是名扬我罗浮上清了!”
正这般思忖着忽听得有一人开口说道:
“不能与寇师妹一起用饭真是替赵师兄可惜啊……”
这话幽幽的话语正是从那黄苒唇间飘出。
“呃……苒妹这话从何说起?”
黄苒这话一出赵无尘脸上立时便有些不太自然。而他的“苒妹”现在也是脸现不愉轻哼了一声便不再说话。站在黄苒旁边的杜紫蘅倒不自觉的往华飘尘那边靠了靠。
醒言心思也称玲珑一瞧这眼前众人的反应便知和华飘尘杜紫蘅二人一样这赵无尘与黄苒两个恐怕也是那众人眼中的般配道侣了。只不过现在凭空冒出个寇雪宜就让这眼前的气氛有些尴尬了……
“对了张道兄昨晚是你在吹笛吗?”
正是华飘尘见眼前气氛有些尴尬便有心扯开话题。
醒言会意赶紧对答:
“是啊。昨晚有些睡不着便略吹了几个曲儿解闷。原来俺笛声传得这般远!”
“是啊!往日偶尔听了还有些飘渺;不过昨晚我在前山却听得甚为清晰。只不过昨晚这曲儿听得虽然清楚但怎么总觉得很怪异……”
“嗯?怪异?!”
这时醒言变得有些紧张。
“呵~其实也算不上十分怪异只是觉得你曲调儿起得太高而且听得好生不连贯。两三个高音儿过后要等得许久才出下个音儿倒让我在那儿等得好生着急!哈哈~”
“原来如此!呵呵华兄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昨晚我正是专门练了那笛中的高泛音儿。唉!实在太难所以才让华兄等得焦急哈~”
醒言又用上那随机应变之才把这段说来话长的事儿轻轻松松便掩饰过去。
不过他两人这一番对话听在琼肜耳朵里却让她觉得好生奇怪。因为昨晚哥哥那段笛曲在她耳中却觉得是无比的连贯好听。
只不过虽然琼肜心中犹疑但这小小少女将大哥哥在她刚上罗浮山时嘱咐她的话儿时刻牢记在心里。所以现在见有旁人在场琼肜心中纵然百般奇怪但也忍住不说出口。现在这小女娃儿只管乖巧的挨在少年身后安安静静的一言不。
其实华飘尘与小琼肜听到的那效果截然不同的笛曲实际正是同一。少年昨晚那段召兽曲正是脱胎于神曲『水龍吟』;因此曲中自然有不少音符常人并不能听到。
听得两人谈起吹笛那赵无尘也插进话来称自己对笛艺也颇有研究。
借着这个档儿华飘尘又将那赵无尘夸说了一番。醒言这才知道这赵无尘竟颇是多才不仅在法术上颇有造诣而在那礼乐经文方面更是不凡。
见醒言露出敬佩的神情赵无尘便很热情的提议得空他将专门拜访千鸟崖也好与醒言好好切磋一下笛艺。
听得赵无尘这个提议醒言略想了想便告诉他自己这些天因为要着紧准备下月初的讲经会并无多少空暇此事可等讲经会过后再说。
这几人又略略交谈几句见日头西落天色已是不早便互相道别而去。
这日夜晚又是那明月当空星光点点。
醒言袖着手正在石坪上闲逛。偶然斜眼一看便瞧见那琼肜小丫头正在四海堂石屋门前围着右手那只石鹤不停的转圈儿不知道在干什么。
醒言正觉着有些无聊便踱过去问琼肜道:
“琼肜妹妹你在门口转什么?是不是有啥东西掉了?”
醒言这一问话那小琼肜倒似吓了一跳赶紧直摇手儿着忙说道:
“没、没掉什么!”
然后这小女娃儿便撂下她的醒言哥哥转身跑开了。
见小丫头这副神神秘秘的模样醒言倒有些惊讶。不过转念一想他便觉得也没什么:
像琼肜这样的小小年纪心里有些古古怪怪的天真想法并不足以为奇。
其实醒言并不知道琼肜刚才在他现在站立的地方正是忙活着她的一件大事:
跟那石鹤比照个头看自己长高了没有!
这件事儿对这小女娃来说可是她日常之中的一件非常重要之事。
在琼肜那小小心眼儿里觉着仅仅因为她是小孩子醒言哥哥就藏着很多好玩的事儿不告诉她这让她感觉非常泄气。因此琼肜现在一天之中除了跟哥哥习字、跟鸟儿玩耍、跟雪宜学作杂务剩下的一件事儿便是期望着自己能够快些长大。
只是方才让这小小少女大为失望的是和前几天一样她竟然还是丝毫没有长高——唉~虽然偶尔长高了一两次但小琼肜心里很清楚那只是因为她把脚儿悄悄踮高的缘故……
不过泄气之余这小女娃儿偶尔也会感到很疑惑。因为虽然琼肜能够随心所欲的召唤出清水、烈火等等物事还能变幻出很多东西但只有一样她试了千百遍却始终不能遂她的心意: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将“琼肜”的年纪变得更大。
“唉只有再等上几年哥哥才肯‘轻薄’……”
在这不知轻薄为何物的小女娃儿脑海中又浮现起醒言右脸颊上鼓起的可怜模样心中竟觉得有些难过……
且不提小丫头这天真可笑的心事再说她的那位醒言哥哥此时正在石坪上闲步。这看似恬静的少年心里其实正在不住的斗争着:
“今晚俺该干嘛呢?是依往日行那炼神化虚的功法还是再召集一些走兽来演练三四天之后的演讲?”
而按他的心意昨日那番宣讲其实自己并未纯熟还有诸多需要反复演练的地方。相比之下那炼化天地灵气之事倒也不急在这一两日。目前提防在那讲经会上出丑才是火烧眉毛的大事!
只不过经了昨晚那一场风波醒言现在对演练之事变得颇为踌躇。虽然今日那寇雪宜似乎旧貌换新颜但实在不晓得她这番转变是因为被自己昨晚那番话说服还只是因为心存愧疚的缘故。
正在少年在这石坪上磨蹭拿不定主意之时忽听得一个声音在耳边柔柔的说道:
“堂主今晚不让那些山兽来听你演讲么?”
“呃?”
醒言闻声转头只见那俏立在银色月光之中的寇雪宜一脸的宁静平和……
于是这晚少年又得到一次宣讲演练的机会。
不过与昨晚有些不同的是这次醒言只是稍稍吹了一小段召引百兽之曲便见到昨日那些个珍奇山兽已是衔尾鱼贯而来。顷刻间这千鸟崖袖云亭旁的石坪上便已是济济一堂。
正待醒言准备开讲之时却忽然听到半空中正传来一阵奇怪的破空之声;赶紧抬头一看才现眼前的夜空中竟正有许多禽鸟飞来!
这些翅转如轮的禽鸟顺次降落在这千鸟崖上的松柏枝头。方才那阵奇怪的声音正是这些山鸟翮羽划空之声。
而在这些不请自来的鸟雀之中有些醒言能够叫出名儿比如那鹰、隼、鹫、鹏、鸱、鸮、鹩、鹨;但还有不少奇异羽色奇异神形飘逸饶是醒言熟读古经却还是全然不识。
“哈~咋来了这么多鸟儿?”
看着眼前正纷纷落在松枝上的禽鸟这位四海堂主是又惊又奇。
正自疑惑间无意低头一看却正瞧见自己那正端坐在众兽之前的琼肜妹妹正是一脸得意的嘻笑——
“原来是这小丫头!”
一望琼肜脸上那副熟悉无比的笑容醒言便立即找到山鸟自来的准确答案!
“也罢正所谓有教无类。能在这么多禽鸟走兽面前讲经俺那演练效果定然更好!”
于是这位四海堂少年堂主便转惊为喜略定了定心神清了清嗓子开始讲演起道家经义来——
此时群禽息羽众兽藏牙;整个石坪之上除了少年那如同清泉一般的朗朗话音便再无一丝杂语;
此时小琼肜专注的仰望着神采飞扬的少年;另外一位立在石鹤阴影里的少女同样专注的倾听着少年每一句话语;
此时清风遍地星月满天万壑无声……
立于这神仙洞府的抱霞峰顶可望到那西天上银月如钩;素洁的月辉正涂满整个罗浮洞天。
夜里的罗浮山正氤氲蒸腾起朦胧的岚雾如丝如缕。若有若无的夜岚映着天上素白的月华便幻成千万绺银色的轻纱在万籁俱寂的罗浮诸峰间游移飘荡……
而在这浩大廓寥的罗浮洞天之中在某个不起眼的山崖上正有一位与漫天星月同样清朗的少年睇眄天地意兴遄飞在月光中讲演着天道的秘密。
少年这样的讲演一直持续到讲经会的结束。只不过这样奇特的讲演并没有就此终结。当他在追寻天道的道路上每当有新的领悟之时便会聚起山间的禽鸟兽群将自己的体悟向他们宣讲。
而往往就在这样的大声宣讲之中少年更容易现这些悟想之中的种种不足。
这样奇特的讲经一直持续到少年彻底离开这罗浮山中的千鸟崖。而这少年也从来没想过他这样的无心之举到底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
多年以后就在眼前这纷纷扰扰的天地江湖之间有一个神秘奇异的道家宗门逐渐进入众人视线之中。
这个神秘的宗门号为“玄灵教”。
就是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晋教派门中却似是奇人异士叠出;短短几年之间便做下几件震动四方的斩妖除魔之事。
既然有这样的强大教门崛起江湖自然免不了会让诸多有心之人对它多方打探——而让人惊奇之处正是在此:
就是这样一个实力强大的教门行事却异常低调;门中教众的行踪也大都飘忽不定。正因如此即使是那正邪两道之中消息最为灵通的人士也从不能知道这个道教宗门的真实面目。
因此虽然这江湖之中有心人如此之多但到现在众口流传着的有关这一教门的确切消息也不过只有寥寥两条:
玄灵宗门虽然门规松散但所有教众行事之时都会自称是“四海门下走卒”;
这些道士打扮、相貌奇特不凡的教众除了拜那三清祖师塑像之外还要朝拜两张画像。一张画像之中绘的是一位神色威严无比的道人;另一张则是一位神色同样威严无比的女子。而让人失望的是这两张挂像都画得中规中矩并不能看出这两人的确切面目;只约摸晓得这两幅画像中所绘之人年岁都不甚大特别是那位女子。
对于前一条消息那天下郡县之中倒确实有几个以四海为号的门派不过大都上不了台面没人会相信他们真值得玄灵教众那般尊重。
而后一条消息则据说是江湖中一位强人经历过九死一生之后才得打探回来。他说:
“前面那个道士应该就是玄灵宗门的教主;而另一张画像之中的女子他们都叫她‘大师姐’。”
说完这些之后这位曾经杀人如麻的强横武者便会扯住眼前听者的衣袖开始滔滔不绝的背诵起《道德经》来;并且不等背完绝不撒手——
据说这位好奇心过重的可怜汉子在不幸被玄灵教众看破行藏之后便被撮到一座壁立千仞、四处绝无依靠的孤兀峰顶风餐露宿整整念了十天的《道德经》……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现在这位千鸟崖四海石居之中的少年还不会知道今后即将生的这些个江湖轶事以及对自己的影响。
这位正在竹榻上辗转反侧的少年正陷入他多日未曾遭受的失眠苦恼中:
明日便是那七月初一了。
第十七章 云飞鹤舞,清气吐而成虹
聚羽流之真客将炼气以长生
舐淮南之丹鼎吹子晋之瑶笙
——介休
七月初一这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千鸟崖上这位满腹心思的少年便已经早早的起床。
一阵忙活过后现在醒言已经穿戴整齐换上一身正式的道门装束。自己折腾完便开始忙着催促门下那两位成员让她俩赶紧穿戴上昨天特地领来的正式道服。
好一阵忙乱之后现在再看这四海堂中三人端的是面貌一新:
醒言披一身玄色道氅头戴冲天冠脚踏登云履峨冠博带仙风满袖;若非走近细看还真以为这儿站着哪位道德高深的前辈宿耄。
而那两个女娃儿现在也换上一身素黄的道袍足践莲花屐头上覆一顶雪色逍遥巾。
这一身雅淡的道姑装束丝毫不损二女娇容反让她们更增几分明媚玲珑。
这日卯时正中开始的罗浮山上清宫讲经会在朱明峰上的松风坪举行。现在这位袍袖飘飘的四海堂主正一马当先率领着堂中诸人取道向那朱明峰迤逦而去。
松风坪位于朱明峰之阳是一块占地广大的石坪。这片石坪已被打磨得平洁如镜;石坪之南下临一座石势峥嵘的渊崖。石坪四周则为草地所围其上瑶草如茵。
翠碧芳坪之外则生着许多株古松曲干盘枝宛若虬龙。这些老松树冠如盖交错连理;针叶青绿苍碧每经山风吹拂便有一股清气弥于四周。“松风坪”之名正由此而来。
在这些青苍的松木之间偶尔还能见到一两只白鹤在松间漫步。
在松风石坪靠近南面山崖的一边平地又垒起一座高高的四方石台名曰“听景台”。
听景台倒并非取“听经”谐音。这个台名据传来自先汉一位瞽目道士。据说那时崇德殿中有一位盲道人曾在这石台上筑庐而居修真自持。这位盲道士生性豁达并不避讳自己双眼目盲之事还将自己所居草庐命名为“听景庐”。
历经数百年的风雨草庐与道人都已物化只有这石台与“听景”之名流传下来。
现在醒言便和上清宫各殿堂脑一齐列坐在这听景台上。而其他上清宫中前来听经的一众弟子则都盘膝坐在台下松风石坪之上。
讲经会是上清宫一年之中不多的几次盛会之一因此除了那留守殿观或者例行寻山的弟子之外几乎全部上清弟子都来参加声势颇为盛大;从台上放眼望去各辈上清弟子几乎已将这巨大的松风坪坐满连那坪边松树下的绿茵地上也坐了不少上清弟子。不过虽然听经者人数颇多但秩序井然。
而在众人面前的听景高台之上虽然醒言只是叨陪末座但已算得十分的尊荣。因为现在台上端坐之人除了他之外只有灵虚掌门还有那灵庭、灵真、清溟与清云。诸殿之中也各有几位长老在这听景台上只不过都只能立于他们之后。因此在醒言入座之时还好一番推让;虽然现在遵照惯例坐下也还是觉着好生不自在。
在灵虚、灵庭诸人的背后都各自侍立着一对道童手中捧着剑器、拂尘一类的法器。
这也是醒言昨日才被告知的讲经会惯例。
这个惯例常让历届四海堂堂主头疼。这罗浮山上的上清俗家弟子堂本就人烟稀少近些年来都是堂主“独善其身”。每到这讲经会举行之时便不免会有些尴尬。像醒言的前任清柏师伯每到这讲经会之前还得临时去别的殿中暂借得两位道童来充数装门面。
不过幸运的是现任这位张堂主恰能免于这样的尴尬:相对而言现在他这四海堂人丁已旺盛不少现在恰能凑满各殿参与讲经会的基数!
于是那琼肜、寇雪宜二女便责无旁贷的担当起随侍道童的角色来。现在琼肜手中正捧着白玉笛寇雪宜则执着无名剑侍立在醒言身后。
她们手中这两件四海堂的“法器”那白玉笛固然是实至名归但另外一件便有些卖相不佳只是醒言已经找不出比它更像法器的物事了。
今日上清宫这场讲经听经之会着实让这位入上清宫不久的少年大开眼界。
待到卯时正中便见灵虚掌门振袖离座立到台前正中用低沉清晰的话音宣告罗浮山上清宫讲经会正式开始。
然后列于听景台下左侧的道乐场中便撞响起三四声幽幽的钟鸣。在最后一声钟鸣余韵将尽之时便听得一阵丝竹之声悠然而起开始齐奏那道门开坛乐曲“迎仙客”。
清越悠扬的丝竹管弦与醇厚的编钟互相鸣和让这开坛道曲听起来格外的幽雅从容。
随着这清静出尘的乐意松风坪上的上清弟子似乎都有些神游物外彷佛感觉到东边云天外熹微的晨光之中正有瑶裳羽衣的仙人足踏祥云而来……正是:
诸天花雨笑瑶台月露清;仙旆离玉阙云幢降驾来。
一曲奏罢经义宣讲便正式开始。
四海堂的宣讲被安排在最后估计是那位负责安排讲经事宜的灵庭道长特意做的安排好让这位次参加讲经会的少年堂主能有充裕的时间观摩一下前面诸位长老如何宣讲。
所谓“盛名之下无虚士”上清宫这天下公推的道门领袖果然并非浪得虚名。在醒言之前讲解经义的那些上清长老真可谓是舌粲莲花将那幽微玄奥的道家经义讲得精妙透彻;无论是就句论句的诠解经义还是从前人经典中向外推演尽皆说得脉络分明饶有新意。
在醒言前面讲演的这些上清前辈之中不消说那位向来以精研道典著称的灵庭道长自然是飞花粲齿妙句连珠。而在他之外便连那整日耽于俗务的擅事堂堂主清云道长也是表现不凡在台上结合着平日堂中俗事诠释着南华真君有关天道“每下愈况”的典义。
清云这番讲演语言事例尽皆平实自然但却同样人深省。当下醒言便对这位貌似市井掌柜的老头儿刮目相看。
而在这些讲演之中给醒言印象最深的便是那弘法殿清溟道长的讲演。清溟道长是罗浮山上清宫候补着的“上清四子”一身道术修为极为精湛自然与那清云道长以身说法类似在清溟讲演提到“虚实互化”之理时便举那以气御剑为例——
当即只见清溟道长朝这边一招手醒言便看到身边不远处正有一把湛蓝宝剑腾空而起朝那清溟道长飞舞而去。
让少年大为称奇的是清溟道长这把飞剑虽然绕空舞动的范围极小只在清溟身周上下飞动但那舞动的度却是极快。饶是醒言离得并不算远也几乎只能看到一道蓝色的电光在那里盘旋飞蹿。而最让醒言惊叹之处便是眼前这道宛如游龙一样的疾剑光飞舞之间无声无息竟是丝毫没有任何破空的声响!
“妙哉!”
清溟如此精妙的操控飞剑之术瞧在台上台下众人眼中俱都是叹服不已。
醒言在心中大赞特赞之余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寇雪宜手中自己那把剑器——却见自己这件法器仍旧是一副黯淡无光的驽钝模样与台上那道动若龙蛇的蓝色剑光一比显得是那么的没精打采。
“唉~得空俺得再去一下藏经阁或者拜访一下清溟道兄……”
眼前这道飞舞的剑光实在神奇不得不让他对自己那把古怪剑器生出几分幻想来。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终于轮到他这最后一个讲经者了。
听灵庭道长宣布过后这位抱霞峰四海堂堂主便硬着头皮起身来到这听景台的正中准备开始他生平第一次正式讲演。
在走到这听景台正中之前醒言还觉着颇为自信:
经过这几天突击演练只要心中的腹稿中规中矩的宣讲出来那纵然不出彩也总不会出甚大丑。
这种隐隐约约的自信一直维持到他走到这听景台中央之前。而当真正站在这讲经石台正中之时醒言才突然觉有些不妙:
刚才置身一旁还没什么感觉;而等他真正成为这松风坪上所有人瞩目的焦点时竟觉得连说话都有些困难。
现在从这高高在上的听景台朝下望去只见这阔大的松风坪上乌压压坐满上清宫中的各辈弟子。眼光略一扫去顿时只觉得人人都在紧紧盯着自己。当即醒言便觉着一阵头晕目眩甭说是开口讲演现在便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起来!
当然其实此时的实际情况并没有醒言想象得那么糟糕。因为此时至少有一大半的青年弟子目光都不在他身上:
在醒言从坐处离开之后他们终于可以看全寇雪宜那秀曼袅娜的娉婷身姿了!
不过呆立在台中的少年却丝毫没能察觉这样的有利态势。这位四个多月前还是市井小厮的少年现在正是心乱如麻心中不住哀叹:
“罢了!今日才知啥是真正的众目睽睽……”
不过这样尴尬的沉默也并未持续多久。在台上愣了这一阵已算是进退失矩大出其丑。察觉到这一点醒言反倒开始镇定下来心想着反正这丑已经出过何不就此豁出去?
于是在台上长老开始摇头琼肜雪宜开始着急台下众人开始暗笑越来越多人将注意力转移到讲经者门下弟子身上时这位上清宫新晋少年堂主终于开始声讲演了!
只不过虽然醒言开始宣讲但也是说得结结巴巴那心中原本打好的腹稿早已寻不着去处。现在这位四海堂主口中的宣讲若是认真听一下简直便是言辞散漫毫无章法。
只是醒言相对如此劣质的讲演此时反倒无人在意。台上台下的宽厚长者们见这个只因机缘巧合才当上堂主的市井少年在上清宫数百弟子面前居然还能说出这么多句话来已让他们大感宽慰。众人心中只想着只要这少年堂主开始说话然后到某处嘎然而至那今日这场讲经会也就算圆满结束了。
而场中那些个年轻弟子大多数男弟子早已是心不在焉而在台上那位仙子;为数不多的女弟子则或者暗嗔旁边师兄师弟不专心听讲道心不专或者索性也跟着他们遥望台上那位四海堂的妙龄女子暗暗将她相貌的各部分跟自己做着详细的比较……
总而言之现在这松风坪上的所有人都已不关心台上少年实际在说什么。基本上在几乎所有人心目中今日这场讲经会到此已算完结了。
但台上这位额头冒汗的少年却不这么想。口里说着自己平日最熟溜、同时也是最浅显的经句醒言心中却开始想到:
“不对我是这讲经会最后一个宣讲之人若是照现在这种情形那简直便是坏了这一整场精妙无比的讲经盛会!”
大事当前醒言终于又开始回复他那往日惯有的镇定。
“如何才能让俺这一塌糊涂的讲演大为改观?”
醒言口中继续不知所云心中却在不住紧张的思索。
蓦的一个时辰之前清溟道人那道激闪的剑光便似突然化作一道灵光在少年脑海中一闪而过!
“对了!何不如此行事?!”
“反正瞧这情势也不可能更坏;何不就试试平日所悟之技?虽然只是偶一为之还不娴熟但好歹也要试上一试说不定便能起死回生!”
经过这一番思忖此时醒言的心神已完全安定下来。
当即这松风坪上原本满耳的松涛之声却突然被一阵清亮的声音盖过:
“清云堂主今日曾诠那‘每下愈况’之理醒言听来甚觉精妙。天道无私每下愈况;愈是到那低下细微之处便愈能领悟得天道的奥妙。此理清云道兄已然讲得十分透彻精到我便不再重复。”
说到此处醒言这忽变得清朗无比的话语终于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台上那琼肜小女娃儿倒没什么感觉但寇雪宜却知道现在自己这位少年堂主终于又回复了往日应有的神采。
只听这位四海堂主继续说道:
“其理不再多言;今日我只以身示范。在我入得道门之前曾做过那俗世间最为低下的妓楼乐工;但就是这等低下之事我却体味印证到一些道家的义理。请容我略略演练给诸位道友观看。”
台上这位捐山入教的四海堂主以前曾做过不入“士农工商”之流的妓楼乐工此事倒是众所周知;醒言此番宣讲出来倒没引起太大动静。众人好奇的是这位口才突然改观的少年倒底要示范什么。
“我于笛中悟得一些道家真义。”
哦!原来是要吹笛。台下诸位弟子瞅瞅台上那位小女娃手中正捧着的玉笛俱都恍然大悟。
只是醒言接下来的举动却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包括那位正准备上前将笛儿递给哥哥的小琼肜:
只见这位说要表演笛艺的少年却未曾返身去取那小女娃儿手中的玉笛。现在这位少年堂主双手举于脸侧手指在那虚空之中凭空指点便似手中擎着笛儿一般。
而离他较近的灵虚、灵庭诸人则奇怪的见到这位举止古怪的少年闭目瞑神口角微动似乎正在朝那并不存在的笛孔中嘘气。
“这位刚刚镇定下来的张堂主怎么又……”
正在所有人都不明所以之时却俱都清楚的听到就在那松风声中忽有一声清泠婉转的笛音正在悠然而起。
“这、这是……?!”
不约而同的这松风坪上所有讶异惊奇的目光全都汇聚到那位伫立高台的少年身上:
飘入耳中的这缕悠扬笛音竟正是从他悬在虚空之中的手指之间如行云流水一般流泻而出!
而这缕不徐不疾的笛音宛若琳琅玉鸣;在那委婉飘逸之余说不出的平和宁静恰似那随风潜入的春雨淅沥不知不觉间便让听者气柔息定心静神清。
许是醒言前后表现优劣差异太大现在不仅台下那些年轻弟子看得目瞪口呆便连场中许多见过诸般大场面的前辈长老此时也被醒言这虚空幻出的笛音震住。
所有人都在心中对本门这位少年堂主重新评价。仰望着山风中醒言那清逸飘洒的身形此时几乎已无人再有闲暇去对他那位女弟子浮想联翩。
可以说醒言这段凭空奏出的笛曲效果绝不亚于先前那道激扬的飞剑电光。
而这位四海堂堂主的示演似乎还未结束。就在众人都被这笛声吸引之时忽听见几声清亮的鹤唳便见到数只丹顶雪羽的白鹤或从云天而下或从松林中出翩翩降落到少年的面前。
笛声缥缈鹤影翩跹在四海堂外所有上清道人惊奇的目光中这些个笛声邀来的人间仙禽羽翼舒展张歙随着那清灵出尘的笛音徘徊舞蹈;笛步之间说不出的优雅从容。
此时正是天高云淡;在台下众人的眼中那位立在高台之上的少年峨冠博带袍袖飘飘身周仙禽环舞身后云天高渺再加上那一缕清逸遐畅的空明笛音一时间只觉得在今日所有宣讲之中这最后一场才最为精彩——已有一些弟子在心中开始暗赞起那负责筹划经会的灵庭师伯如此用心良苦的安排下这一场出人意料的压轴……
正在这些人神思缥缈浮想联翩之时这场中“压轴”的少年已经停住那虚空中的吹奏。
待最后一缕余音消散醒言便迎着台下所有向自己望来的目光平心静气的说道:
“诸位道友这便是我在市井之中悟得的真义:有无相生音声相和高下相盈。”
“今日我四海堂的讲演便至此结束;在此谢过诸位道友的耐心!”
说罢醒言躬身一揖然后便袍袖飘拂迎着两朵如花的笑靥归入座位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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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庭空鸟语,溪山梦里游踪
醒言这次登台讲经真可谓是先抑后扬奇峰突起;现在已有不少人开始细细打量起这位原本毫不起眼的少年。
就在醒言返身回座之时见到座间的那些上清长老都在朝他微笑致意。而与他同来的琼肜雪宜二女不消说更是面露欣容由衷的为他高兴。
只是谁都没注意到现在这位归入座中、已是正襟危坐的四海堂堂主身躯竟正在微微颤抖个不停!
原来方才那一番凭空奏笛正是他运转太华道力驱动气流在指间激荡声。刚才醒言沉浸于笛音之中一口气坚持下来倒还没觉着有什么异样。但一俟事情完毕醒言却只觉着气短力竭手臂竟似有痉挛之意。再加上几日来成天担着的心思一朝完结这心里也甚是激动因而醒言现在只觉着自己胸膛之中一颗心怦怦直跳那身躯也震个不停。
尤其糟糕的是醒言越想止住震颤就越震得厉害!
不过幸好今日所着袍袖颇为宽大一时倒也没人瞧出他的异状。现在灵虚掌门正立于听景台正中之前诵读着经会最后的祷祝之词。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位掌门师尊的身上。即使偶尔有人向醒言注目也只当这是风吹袍动绝想不到这位面容恬淡的四海堂主内里竟正是浑身抖个不停!
说起来醒言方才这番虚空奏笛之技原本只是他无聊之时偶然悟得。话说某次琼肜雪宜二人抛下自己的堂主径去山野之中采摘果实。恰好那天醒言又是无心读经百无聊赖之际便起兴研究了一番玉笛声之理。一阵折腾似有所悟然后他便试着驱用太华道力在指间模拟玉管之中的气息振荡;几经失败之后最后竟让他一试成功。
虽然这样空手鸣出的笛音没有玉笛神雪那般天然的神韵但也已得上差强人意。只不过往日他只把这当作一个有些趣味的小把戏当时试演成功之后便就此撂下;却没想到这个原本心目中的雕虫小技今日竟起到救场之用。这么一想醒言不免便有些感恩戴德开始琢磨起它的重要意义来:
“呣此技甚妙!以后急切之间倒可省得去拿笛儿……”
正在醒言胡思乱想之时听到那台下的道乐班儿又开始奏起乐曲来。这时奏的正是道门功课结束时的乐曲:“送天尊”。
这“送天尊”属广成韵用于道教法事功德圆满后道众们感谢诸天神真的福庇祈求普天黎庶无灾无障的赞韵。
在这中正平和的道曲声中列在听景台上的诸位上清长老和着音韵节拍开始齐声吟唱起道曲相应的经咒来。
清静幽缓的丝竹钟磬再加上带着几分苍凉的道唱玄声终于让醒言身上这阵不合时宜的颤抖渐渐的趋于平息……
现在平静下来的四海堂主也按着节拍随着众人曼声吟唱起来。
在道曲即将结束之时只见立于听景台正中的上清宫掌门灵虚真人随着编钟击出的浑厚音节足踏九宫禹步高声颂祝:
“巍巍道德功德圆成;永度三清长辞五浊……”
随着掌门这一声颂唱台上台下所有上清弟子齐声念诵道:
“无量天尊!”
随着这一声直冲云霄的道号宣诵上清宫七月初一的讲经盛会便功德圆满正式结束。
讲经会结束之后松风坪上的上清弟子并未完全散去。不少弟子从崇德殿中领来草席酒蔬在这松风坪上铺排开四五成群结伴而坐开始饮酒畅谈起来。
这般做法正是罗浮山上清宫一个历史悠久的传统。每次讲经会结束之后这些禀修逍遥的上清羽士便会在这松风坪石台草茵之上幕天席地呼朋引伴或在松间饮酒或在石上谈玄即可交流修行心得又可增进同门友谊正可谓是一举两得。
自然现在那些紫云殿中的一众女弟子便大受欢迎一人常得多处相邀。
醒言现在正跟灵虚、灵庭等上清宫中各殿座一起在听景台西南侧的松荫之下饮酒;与他同来的琼肜、寇雪宜二人便被托在相熟的陈子平、华飘尘等人的席间。
许是今日表现出人意料现在这位年未弱冠的少年列于这些名动道门的宿耄之间一时竟没人再觉得有啥不恰宜。免不了自会被问起今日演讲之事醒言便拣着些恰宜之处说了一番酬答倒也应对得体。
饮过几巡淡酒忽听得灵虚掌门说道:
“今日诸位道兄正好都在我正一事要跟各位商议。”
“哦?请掌门师兄示下。”
“也不是如何大事。前日南海郡太守遣来文书言他辖下的揭阳县中山匪猖獗屡剿不灭现在那些匪徒声势愈壮大扰境劫民祸害甚大。”
听灵虚说到此处那位盘膝坐在一旁的灵庭道人有些疑惑的问道。
“师兄这剿匪一事本是官家之责却与我上清有何关系?”
“本来也并无干系;只是那段太守说原本这些山匪也不足为虑只是最近不知怎地每次郡兵前去剿匪衔尾追击之时在那些匪人身后总是平地生出火焰如壁如墙阻住官兵去路每每就眼睁睁看那些山匪扬长而去。”
“这么说有术士妖人暗中协助匪孽?”
“正是。所以段太守忧心忡忡只好向本门求援。诸位道兄现在便可小议一下看看有无合适人选去协助官兵剿匪。”
灵虚子话音刚落便听到清溟道人心直口快的话语:
“禀过掌门师尊这斩妖除魔之事本教自然义不容辞。只是贫道觉得官家常常夸大其词说不定只是匪人施用火计而已。即使真如公文中所说恐怕也只是疥藓小妖实在无须大动干戈。”
些些小事便要来惊动上清掌门清溟颇觉着有些不耐。
不过对于他这种不以为然那位喜怒不轻易形诸颜色的灵虚掌门却少有的沉下脸来沉声说道:
“清溟啊官府之事从无小事。我上清宫虽然修的是天道慕的是仙法但毕竟这殿庙观堂还在人间。诸般事宜有赖朝廷之处颇多又如何能对官府忽忽视之?”
“师尊教训得是。”
见灵虚不悦清溟赶紧起身称歉。
正在席间气氛有些尴尬之时忽听得有人插话道:
“既然是疥藓小妖却又扰动黎民何不就让小子前去历练一番?”
众人循声瞧去那位毛遂自荐之人正是今日表现不凡的四海堂少年堂主。
原来听得灵虚、灵庭、清溟一番对答醒言便又动了那路见不平的心思。这位久在市井中行走的少年深悉那匪患的害处。在鄱阳大孤山中出没的那些匪寇向来都是顶着替天行道之名干着伤天害理之事。这些好汉视人命如草芥劫道时一有不趁意便挥刀屠戮随便抛尸于道旁。
因此一听是匪祸连接再听得清溟分析只是小妖作怪估计自己也能对付醒言便借着几分酒意来跟掌门主动请缨。
呆在抱霞峰千鸟崖这几个月醒言也颇有些静极思动之意。
见醒言主动请缨那灵虚掌门沉吟了一下跟少年认真的说道:
“张堂主有这份除妖爱民之心固然很好只不知可曾想好应对之策?”
“禀过掌门我曾学过一些符箓之术可在兵士身上绘那避火的符咒。”
醒言小心的略过传授符箓之人不提。
“呣这倒也不失为一个有效之方。但醒言你若与那施术之人狭路相逢又准备如何应对?”
“好教掌门得知我曾在饶州习过一门冰冻之术;按五行冰水克火之说想来定能破解那人的法术。”
“哦?”
听少年如此说席间众人都有些惊讶。见旁人面色迟疑醒言便有心试演一下。微一凝神便只见眼前青光一闪摆在他面前的那杯水酒已然是冰霜浮动寒气袭人。
见得这杯冰酒看来他所言非虚灵虚当即便应允了醒言的请求:
“好这次襄助官府之事便由你一力主持。明日你便来飞云顶澄心堂中我好跟你交待一些必要的事宜。”
醒言称谢过后却听得灵虚掌门身旁的那位灵庭道人含笑问道:
“不知醒言跟清河师侄习得的冰冻之术已达几分火候?”
于是接下来席间众人口中饮的都已是清凉爽寒的冰酒。
啜饮之间那位清溟道长心下却又是另一番心思。
看过醒言上午那番别出心裁的演讲现在在这位道法精湛的清溟道人心目之中已真正将少年视为本门之中的一堂堂主。因此一想到醒言下山要用到符箓之法这位行事端方的清溟道长便觉着有些堕了上清宫正职堂主的声名。
于是待略略饮过两三盅之后清溟便寻得一个机会跟醒言说道:
“贫道瞧张堂主也有一把剑器不知可曾学过本门驭剑之术?”
“呃?!驭剑、之术?!咳咳!”
清溟突然这么一问倒让这位正在抿酒的少年差点被酒水呛着!
“驭剑之术?是不是就是您今日示演之术?”
“不错!‘驭剑诀’正是我上清门中的飞剑法门与天师教门之中的‘飞剑术’妙华宫中的‘飘刃舞’正是天下道门中三大飞剑之术。”
“我上清门中的驭剑诀不知张堂主可曾研习过?若有闲暇贫道可以与堂主切磋一二。”
“……”
听清溟道长这么一说醒言顿时激动得都有些说不出话来。上午他才刚刚想起要学这飞剑之术前后还不到两个时辰的功夫便有此中的高手主动跟自己提及——难道今日这时辰真的是宜出行、宜饮宴?
大喜之下醒言张口结舌一时都忘了回答。稍待片刻醒言才醒悟过来慌忙答道:
“其实我对道门飞剑之术早已是倾慕已久只是入门时日尚短一直无缘习得。若能得清溟道兄指点那自然是小子天大的福分!”
“好说。清溟在弘法殿中随时恭候堂主——最好是在下山除妖之前!”
“好!醒言在此谢过!”
听清溟道人如此爽快的答应醒言当即便起身离席恭恭敬敬的对清溟深施一礼。当下清溟也起身回礼。
见得两人这番举动席间其他道人俱都微笑不已。
待兴尽散席醒言便携琼肜、雪宜离了这朱明峰回转抱霞峰千鸟崖而去。
今日这场讲经会对醒言来说真可谓是收获颇丰。
记着清溟之约这日下午醒言便拖着自己那把无名钝剑兴冲冲去前山拜访清溟道人请教驭剑之术。见醒言依约来访清溟也甚是高兴;略作寒暄之后便开始跟少年讲解驭剑之理。
原来这上清宫的飞剑之术“驭剑诀”分为“培灵”、“驭剑”两个步骤。
培灵便是通过特定之法培生剑中之灵。驭剑归根结底便是剑主与剑中之灵感应之法。心意想通才能使动飞剑法门才有可能将剑器驾驭得宛如手指臂使。
而“驭剑诀”又是上清宫御剑飞行的基础。
清溟道长这一番前所未闻的话儿直听得醒言心花怒放当下便支起两只耳朵仔细聆听生怕漏掉一个字儿。
有名家讲解示范学生又颇为聪慧通达不多时醒言便将这颇为复杂的“驭剑诀”以及清溟道人的驭剑心得一字不拉的记在心中。
在醒言告辞出门之前又请清溟道长鉴定了一番他这把得自马蹄山中的古剑看能否用来作飞驭之剑。在得到清溟道长肯定的答复之后醒言这才放下心来跟清溟道长道谢辞别欢欣鼓舞的回那千鸟崖而去。
乍习得这样神奇的飞剑之术这位少年堂主便和他那位琼肜小妹妹得了一件新玩具一样正是心痒难熬只想着如何早日练成此术。当晚醒言便按清溟所授法门开始在袖云亭旁折腾起来。
只是让他有些泄气的是无论怎么折腾眼前这把古剑还是毫无动静。这时醒言才想起清溟说过的话:
“驭剑诀”与其他法术不同并非一朝一夕可以练成。光是那剑中之灵的培生便至少要花上一年半载。而若是剑器天生剑质不佳或是剑主道力不济甚至只是因为修炼者运道不好说不定过上十年八载“驭剑诀”的修炼也还是一无所成。
而上清宫现在这数百弟子之中真正熟谙驭剑诀之人也不过寥寥数十之数。
想起清溟这话这位心急火燎的剑主终于静下心来乖乖的开始按部就班修炼起来。
也许这日经的事儿太多这位正瞑目凝神的少年堂主倒忘记一件事:他这把怪剑可能本就有灵。
第二天上午醒言便去飞云顶上的澄心堂面见灵虚掌门。灵虚子跟他交待过一些必要的事宜便嘱他尽快出不可让太守久等。
于是翌日清晨这千鸟崖上的四海堂一大早便开始热闹起来。
炊烟袅袅正是寇雪宜开始炊煮早粥并为醒言煎炸路上的干粮。琼肜也早早的起来满屋奔跑按她自己的理解从墙根屋角搜罗着哥哥出门应备之物。
这小丫头昨日听说醒言要出远门便嚷着也要同去。不过醒言觉着此行并非是游山玩水而是要协助官家做事很可能会遇上凶险。何况军兵行旅之间若带上这个小女娃儿无论少年怎么想象总觉着有些不伦不类。
因此昨晚任凭琼肜腻在身旁百般游说醒言也只是不松口——
见堂主哥哥态度坚决在所有可以想象的招术都宣告无效之后小丫头也只好乖乖的松开小手溜下地去到一边玩耍去了。
揉着酸的脖子醒言满意的忖道:
“唔琼肜真听话!”
终于到了要出的时候了。
现在只见这位即将踏上除妖卫道之途的少年身后斜背古剑腰间系挂玉笛一身紧凑的青色道装全身上下被薄薄的山间晨雾一绕正显得英气勃勃。
接过雪宜递来的褡裢行囊醒言又跟二女略略交待了几句便道了一声别转身下山而去。
豪情满怀的少年身后在千鸟崖清凉微润的晨风中正有两位衣飘飘的少女伫立在那儿目送少年的远去一直看着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宛如幻梦的山岚晨雾之中……
正是:
小女情娇
少年气豪
轻离云府
足践尘嚣
回望来路
水渺山遥
…………
『仙路烟尘』第五卷完。
敬请关注本书第六卷:
“云飞剑舞雄千里”
卷首词 临江仙-偶争锋
临江仙
月冷星沉埋剑处
惊起旧国征鸿
旌麾同向乱山丛
雄戈连云寨
霜刃吼天风.
弹剑长歌谁顾盼
归燕几度帘栊
翩翩忽忆旧颜容
清笛吹北调
冰枕梦南泓
管平潮.圝
第一章 三生系梦,徘徊芳路烟尘
顺着石径拾阶而下离了罗浮山麓醒言便沿着山下官道朝揭阳县城的方向迤逦而去。
出了罗浮山醒言这才现在现在这七月天里山里山外简直就如同两个世界一般:山里是清凉界山外是热火炉;即使偶尔有风吹来也像是蒸笼气儿一般吹在脸上都觉得热烘烘的。
不过幸好他现在行走的这官道两边植着不少树木。醒言便只挑在绿荫之中行走才不觉得十分爊热难熬。
瞅瞅天上的日头再看看眼前泛着白光的官道醒言思忖再三最后决定还是不要省了这笔脚力钱。进了附近的传罗县城醒言便赶去城南的骡马市集给自己挑选合适的脚力。
一番交谈挑选之后醒言便买下一头瘦驴。这驴虽然瘦了点但价格委实便宜据说还能在山路上奔跑。
“哈这便是俺此去剿匪的战骑了!”
虽然这头坐骑卖相并不甚佳瘦骨嶙峋两胁肋骨根根可数;但听那驴贩说正因为这驴皮骨清瘦才能在那些崎岖不平的山道上跳踉无碍。
不过对醒言来说更重要的是这头能跑山路的好驴价钱并不算高正与他那并不丰盛的钱囊相称。两下一凑合醒言便很爽快和这头瘦驴的主人做成了这笔交易。
将驴贩附赠的那条麻布片做成的鞍具在驴背上搁好醒言便翻身上驴骑着这头用作出征的战驴在这传罗县城街上招摇过市往县城西门而去。
经得一处铁器铺忽听得有人大声向他吆喝:
“这位斩妖除魔的小道爷快来看一看呐!本铺正有今天早上刚刚出炉的新鲜刀剑种类繁多价格公道保证质量您不过来看看?”
听得这一声吆喝醒言不禁有些忍俊不禁;吁住胯下毛驴回头跟那位刀剑铺老板笑道:
“掌柜的您原来莫不是卖菜的?还是做点心生意的?”
听他这么一说那位掌柜倒吃了一惊:
“看不出这位道爷年纪不大神通倒不小!俺原来正是城边种菜的菜农后来才改行做这铁器生意。”
“哈哈倒不是俺神通广大——从您那句‘今天早上刚刚出炉’便知道掌柜您一定不曾做过酿酒生意。”
闻听此言那位刀剑铺的老板也醒悟过来跟着醒言一起笑起来。
不过说笑归说笑少年倒是有些疑惑:
“我说掌柜的您怎么会招呼我来买剑?你没见我背后正背着一把剑器?”
“呵~道爷您还真会说笑——那分明只是一根陈年的铁棒啊!依我看道爷您还是来俺铺子里挑一把趁手的利剑这样才更方便道爷您去斩妖除魔!”
听了掌柜这番话醒言在讪笑之余倒也颇有些心动:
“此去剿匪差不多便要与那些亡命之徒生死相博到时免不了要用件趁手的兵器。但现在背后这位剑兄倒似那琼肜小女娃儿一样果是调皮自从一个多月前在罗浮上空遛过一圈儿之后便又是这副驽钝的模样——若是这样到那两军阵前又如何与人交锋?”
念及此处这位热血沸腾的小道爷便下得驴来进了这铁器铺开始打量起铺子里的各式刀剑来。而那位成功招揽生意上门的掌柜自然在一旁热心的跟少年介绍推荐着自家的刀剑。
不过在挑选之间醒言突然想到此去本来便是要与郡兵一起去剿匪。到了那军营之中刀剑还不多得是?到那时自己随便挑一把就是又何必把银子白白花在这儿!
想到这一点这位正在左顾右盼察看刀剑的少年便忽的停下来跟掌柜的道了声歉转身骑驴继续赶路。
离了传罗县城这官家驿道两旁的树木便渐渐变得稀疏起来。抹着额头上不时沁出的汗珠听着驴儿在黄土道上单调的蹄声渐渐的醒言便觉得有些无聊起来。为了打时间他便开始数起道旁的树木来。
正数到大约四百来株琢磨着刚才倒底是数到四百三十、还是四百四十时醒言那灵敏异常的耳朵里忽听到路左灌木丛中正微有唏嗦之声传来。几近于无意识的转眼一瞥却恰好看见那绿树丛中正有一抹红影一闪而没。
“咦?莫不是那儿藏了只山鸡?”
甫念及此正数数数得有些昏昏欲睡的少年立时便精神一振:
“哈哈~运气不错!若猎得这只送上门来的野雉俺今晚这顿饭食便可以丰盛不少啦!”
不愧是出身于猎户之家醒言对这些山禽的习性着实熟悉。来在这官道附近游荡的野雉一定是机警异常稍有惊动便可能立即飞起逃去。
虽说这野雉飞不甚高也飞不太远但若想凭着自己这两条腿要在旁边这灌木横生的野地里追上逮住它几乎就不可能。再说在眼前这七月大热天里若跟着它在野地里跑上一圈儿则即使最后能够逮到却也是大大的不值!
因此虽然现在醒言昏沉之意一扫而空但并没敢弄出多大声响。现在醒言只是不动声色的将驴儿驱到官道的右边然后轻轻的滑下驴背将缰绳系在旁边树木上——一切准备完毕便悄悄的从旁边绕着向那丛灌木掩去……
哈~那抹红影还在!
醒言弓着腰从那绿木草叶缝中依稀瞧见那雉鸟的红羽还在不禁大乐脑海中已开始构想一副美妙的图景:
在那暑气消退、清风初起的黄昏入得某处酒铺一进门便将一只肥硕的野鸡砰一声掷在柜台上招呼店家用心炒来;之后过不多久自己便就着香喷喷的鸡子肉悠闲的啜着店家的黄酒……
不过正所谓“成大事以小心”这位机敏非常的四海堂堂主抹去口边欲滴的口水猫着腰儿更加机警的朝那猎物所在之处潜去——
就在离那红影绰绰之处还有半丈之遥时一直静静前行的少年突然暴起从那已经堪察好枝蔓较少的路线朝那野雉出没之处疾冲而去……
只是与想象中鸡飞狗跳羽毛四散的情景截然相反的是正在朝那“雉鸟”扑去的少年却忽听得前面树木丛中竟传来一声女孩儿带着几分不甘的惊讶话语:
“哎呀哥哥!怎么又被你捉到了~”
这声突如其来的话语倒把这位一心猎捕野味的少年给吓了一跳。
“咦?这话儿怎么听起来这么熟悉?似乎在哪儿听过……”
还别说前面灌木丛中打横儿冒出来的这句话语还真像自己在千鸟崖上无聊之时陪那琼肜小女娃儿玩捉迷藏时常听到的一句话儿。
“琼肜?!”
脑海中刚闪现出这俩字儿这位目瞪口呆的少年便看到从他面前的那丛绿树之中忽然冒出一只脑袋来——这张现在正一脸嘻笑的俏靥不正是自己那位琼肜小女娃?
一瞧见小女娃儿脸上那副熟悉的笑容醒言便大致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顿时便见他趺足悔叹不已:
“罢了!我怎么又忘了这小女孩儿能一路嗅出我的‘味道’来!……怪不得昨晚她会这么乖!”
想通此节的少年便苦着脸儿跟这位正嘻嘻而笑的少女问道:
“我说琼肜啊哥哥现在这一身汗味儿你竟还能辨得出来?”
“嘻~那当然!这是哥哥夏天的味道啊!琼肜也很喜欢~”
“……”
听了这话醒言一时无言。
待琼肜乖乖的跟在身后来到驿路树荫下醒言便对她语气凝重的说道:
“你这次偷偷溜出来你雪宜姐突然看你不见了一定会很担心啊!”
醒言想通过这一点动之以情来说服小琼肜赶紧原路返回——却听得琼肜立即答道:
“不怕!我都有写一张字儿告诉雪宜姐姐我出来寻你跟你一起去打败那些山里的坏蛋!雪宜姐姐看到我留的字儿便不会再担心啦!”
“哦?你还留了一张字笺?”
想想最近二女学文习字的进展醒言便对琼肜这句话大感惊奇。
“当然!”
琼肜自豪的回答。不过接下来的话儿却变得不那么自信:
“醒言哥哥琼肜也不知道写得好不好就一下子写了两张一张给雪宜姐姐一张留给哥哥看!”
说着琼肜便掏出一张写着字儿的竹纸小心翼翼的捧给醒言。
满含惊奇的少年待接过小琼肜郑重其事递过来的这张纸笺定睛一看却忍不住哑然失笑:
原来这一大张竹纸上就写了三个歪歪扭扭的字儿——
“我也去”!
这张纸笺的作者现在正满含期待的仰着脸儿问道:
“哥哥我写得对吗?”
“……对对很简洁!嗯虽然字儿少了点但你雪宜姐姐应该能明白你的意思。”
“嘻!太好了!”
瞧着笑逐颜开的小女娃儿醒言心中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便点着她的鼻头说道:
“琼肜啊你这次出来准备很充分啊——是不是一早就打定主意要偷偷跟来?”
听了少年的问询小琼肜却不答话只在那儿嘻嘻笑个不住。
瞧着她那一脸的笑容醒言的脸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对她说道:
“琼肜哥哥这次去是要跟坏人打仗比上次打那蛇妖还要危险你真的不应该跟来——”
刚说到这儿便奇怪的见到琼肜双手朝背后探去——然后只听“唰唰”两声眼前一阵明光闪烁醒言便见到小女娃儿的双手之中已是多了两把薄薄的短刀片!
“我会帮哥哥一起打坏蛋!”
小琼肜双手舞动着这一对刀片语气坚定的对哥哥说道。
“咳咳!”
看来这小女孩儿心里倒底在想什么还真让人琢磨不透。
半晌无言之后醒言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便有些迟疑的问道:
“琼肜你手里这两把刀片多少银子买的?”
听醒言这么一问这位正自兴奋不已的小女娃儿倒一时愣住。待歪着脸儿想了半天才惊呼一声:
“呀!才想起来好像买东西还要给钱——这次我又忘了……”
原来这位偷溜下山的少女偷偷跟在哥哥身后见他在那家刀剑铺子里停留了片刻便记起自己这次是要跟哥哥一起去打坏人也要买一把合适的兵器。于是稍一打量小琼肜便决定了要“买”的刀剑;于是双手一招两把新鲜出炉的短刀片儿就神不知鬼不觉的飞到她的手中……
听得琼肜这一番话醒言这才有些明白为什么那罗阳市集之中的民众要称她为“小狐仙”——现在这民间里都传说着狐仙有凭空摄物之能若是谁家莫名其妙失却什么物事便往往归到那狐仙的头上。看来这小琼肜被误当成狐仙倒也不完全是平白无故。
瞧着眼前这位明珑可爱的小女娃儿一脸不好意思的神色醒言倒有些哭笑不得。
也罢现在离那罗浮山已颇为遥远不妨便带着这小女娃儿一起上路也去见见世面省得这些人情世故一无所知。这笔买刀钱还是等下次回来再顺便算了。
想到这儿醒言便对琼肜说道:
“这次既然你已经跟来便随哥哥一起去那揭阳县城吧。不过”
见眼前小女娃儿闻言雀跃醒言话语一转变得十分严肃起来:
“哥哥此去是要和坏人打仗十分危险。到了揭阳琼肜你一定要听话乖乖呆在县城里不许再偷偷跟着哥哥!”
话音刚落便已听得眼前的小女娃儿毫不犹豫的答道:
“哥哥琼肜还是会偷偷跟去。”
“呃?”
见得醒言疑惑小小少女正是笑语嫣然:
“因为琼肜已经想过了其他事儿都会很乖都听哥哥的话。只有不让琼肜跟在醒言哥哥身边却谁说也不听。”
听了她这语气平静如常的话语少年却半晌无言。移时才抬头看看天上缓缓说道:
“琼肜你真是哥哥的福星。你看现在天上云彩多起来变得凉快多了……”
“真的呀?”
——瞧着眼前抬头看天的小女孩儿、那一脸兴奋欣喜的模样这位向无多少心事的随和少年却已在心中暗暗立下一个誓言:
“无论何时我都要让她永葆这样开心的笑颜!”
……
漫漫黄土道上正有一位斜背古剑的少年骑着驴儿朝那无尽的远方迤逦而行。身后一位明妍娇娜的小小少女正倚在他的背上双睫闭阖已然静静的睡着;微翘的嘴角犹挂着一丝甜甜的浅笑想来正是美梦香甜……
驴蹄“笃笃”向前正溅起一路的烟尘。
第二章 抑巧扬拙,消馁英雄豪气
许是之前一路颇为辛苦琼肜攀着驴尾巴跃坐到醒言身后不一会儿便在驴步颠簸之中枕在醒言背上睡着。
原本醒言对琼肜的到来并没什么心理准备开始还觉着有些别扭。不过等过得一时小女娃儿从瞌睡中醒来开始向他叙述起自己种种古怪可笑的想法时醒言便突然觉这看似没有尽头的驿路行旅似乎也并不是那么枯燥无聊。
现在唯一不太欢迎小琼肜到来的便是这头外表羸弱的瘦驴。
借着这次赶长路的机会醒言就开始跟琼肜灌输起各种生活常识来。而不通世务的小姑娘往往冒出些奇怪而可爱的问题让醒言几乎笑了一路以致到最后嘴巴还没说累两侧面颊倒快要抽筋了。
当然除了聊聊这些世俗话儿醒言免不了还要跟这位的琼肜小妹妹大谈这次前往揭阳协助剿匪应该注意的事项。虽然未曾亲历过这种军旅剿匪之事但百变不离其中一些基本的要点醒言还是可以想象得到的。
就在这样的口头军训快要结束时这位少年教官特别加重语气对身后正接受培训的新丁说道:
“琼肜啊在和那些坏蛋打仗的时候一定有很多人到处乱跑。到时候你一定要记得紧紧跟在我身边不要跑散。”
“嗯!那当然我本来便要紧紧跟着哥哥~”
“很好!还有如果有人靠近攻击你你一定要狠狠的打还千万不能手软!因为那可不是和哥哥游戏玩耍。”
“嗯!我就拿刀戳他还用法术冻他就是不让他打到!”
“不错!就该这样。对了那些坏人被你打到可能会流血;你害怕吗?”
“不怕!——最多只把眼睛闭上。”
“……千万不能闭眼!那些人都很凶恶的即使流血也会扑上来杀你。你合上眼睛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啊~那我就把眼睛睁得大大的!”
“嗯这么做才对!到了揭阳县城我就去买只鸡来琼肜你帮着杀一下先习惯习惯流血是怎么回事——也不知怎的哥哥现在特想吃鸡子肉。”
“好~”
跟这么一位花骨朵般纯稚的小姑娘说这番血腥味十足的话儿并不是件愉快的事。可是这些话儿醒言又不能不说。因为这小丫头鼻有异能自己又身带莫名其妙的“异味”无论如何都阻挡不了这固执的丫头跟自己一起出征。一想到这点醒言便决定还是把该交待的都交待了不可有丝毫文饰含糊之处——
“兵者凶也。”一到战场上便是你死我活的事儿丝毫来不得半点心慈手软!
混迹市井烟尘多年醒言深知这些山匪的穷凶极恶;在他心里对这些匪人并无多少恻隐之心。若是换了另外一位上清宫青年弟子情况便恐怕大大不同。除去四海堂中现在这三位其他上清宫年轻一辈之中绝大多数都是名门望族的子弟自幼在锦绣堆中长大然后便来罗浮山中修习清净之道对那些落草山中的好汉并没多少概念——若是让他们下山协助剿除这些并非妖魔外道的匪徒时说不定便会束手束脚最后反而坏事。
而现在对于这位入教不久的少年堂主来说却丝毫不存在这样的问题。这位修过三四月清净教理的少年现在仍然深信:
“杀得人者方能生人。”
“越名教而任自然。”
这两句话正是他的启蒙老师季老学究在清谈中不知道从哪位玄友那儿听来就顺便在塾课上传授了。
在离开罗浮山的第四日下午醒言与琼肜二人终于赶到南海郡揭阳县城。
揭阳县此时还属南海郡辖属山丘遍布面积广大。揭阳县城与其他南越城镇一样多植竹木民居也多为吊脚竹楼。虽然揭阳市集要比罗浮山下的传罗县繁华不少但此时岭南之地还未如何开化即使像揭阳这样的大县还是不如醒言家乡的饶州诸县来得繁华。
因此与饶州郡县不同的是现在来揭阳剿匪的南海郡郡兵就驻扎在揭阳县衙旁——城中民房并不稠密即使县衙左右也都留着好大一片空地足够让郡里来的军兵安营扎寨。刚踏上揭阳街道不久醒言便远远望到郡兵驻扎的营寨。
直到此时似乎一切都很顺利。但接下来这位壮志满怀的少年就遇到一些意料之外的麻烦。
现在在郡兵营寨的大帐之中主持这次剿匪事宜的郡都尉鲍楚雄正一脸怀疑的看着面前这两位自称是上清弟子的少年男女。
接过醒言递上的印信书文鲍都尉便开始细细检查。在堪辨书文印鉴真假的同时鲍都尉还不时抬头打量少年两眼。
将这上清宫的书文颠来倒去鉴定过几遍之后这位满脸络腮胡须、长相壮实粗豪的鲍都尉终于确认:这上清宫的印信文书都是真的。
虽然确认信物是真但还是没能打消鲍都尉的疑虑。在他等待上清宫高人的这几天中早已将来人想象成一位仙风道骨的老道人。而现在立在眼前的这两位实在与想象中的形象相差太大:
“这两位男女分明就是双双小了一号儿!”
瞧这位“堂主”的年纪只合是上清宫的道童。而另外那位据说是他随身道童的小女娃儿现在更是一身“童装”一副粉雕玉琢、皮娇肉贵的模样在那儿不停的东张西望——无论怎么瞅都觉得这小丫头是从哪户富贵人家偷跑出来的小儿女。
“这位小道爷你说你是上清宫的四海堂堂主?”
“正是!”
醒言一边回答一边上前递上自己的堂主令牌。
鲍楚雄举着这块令牌瞧了一阵又掂了掂分量现自己居然看不出这令牌的材质。看来这令牌也是真的了。将令牌递还醒言鲍楚雄随口问了一句:
“四海堂堂主不应该是刘宗松刘道爷吗?”
“回将军四海堂前任堂主是刘宗柏刘道兄。现在他已去弘法殿中修行道号清柏。因机缘凑巧我于四月之前入得上清门中并被委任为四海堂堂主。”
醒言回答得分外仔细。
“原来如此。”
鲍楚雄口中故作惊讶的回答着但心里却仍有些嘀咕:
“看这道装少年对答之间风度俨然还真有几分修真羽士的气度。不过也指不定是哪户士族人家偷跑出来的兄妹半道捡到这令牌文书便扮成道士模样冒名来俺军营玩耍!”
只是怀疑归怀疑也不好公然审问。命手下给醒言看座之后这位粗中有细的鲍都尉便在接下来的寒暄中对上清教门表现得十分仰慕开始跟醒言打听起上清宫诸般事宜来。
所谓“闻弦歌而知雅意”一见这位相貌粗豪的鲍都尉对上清宫的鸡毛蒜皮变得如此感兴趣醒言当即便有问必答能说多详尽就说多详尽。这么一来鲍楚雄倒不太好意思再继续盘问下去。
见差不多取得了鲍都尉的信任醒言正暗自高兴却忽听得鲍楚雄又出声问道:
“看张堂主背后这把剑器样貌奇特定是一件宝物——想必张堂主一定熟谙贵门的飞剑术吧?”
已差不多相信了来人身份的鲍楚雄现在又把注意力转移到他的道法上来。按他的想法正所谓真人不露相眼前这位少年既然能被名动天下的上清宫委以堂主之职又派他来独当一面那这少年定是有一身惊人的艺业了——
很可惜这位都尉大人的幻想再次破灭;听他问起飞剑术那位张堂主脸上正微现酒意尴尬的答道:
“不瞒都尉大人说我上清门中的‘驭剑诀’俺前天方才习得……这飞剑之术在下其实不知。”
“呃?那不知张堂主准备如何帮我对付那些会放火的妖人?”
今日已是第二次出乎意料之外的鲍楚雄现在说话语气也变得急促起来。
“这个……”
经得这一番折腾这位趁兴而来的少年堂主气势已经弱了许多。略略沉吟了一下醒言才得将心中反复斟酌过的想法说出来:
“禀过都尉大人其实我对符箓之术颇为熟谙。等到大人率麾下兵马出征之时我就预先在兵士衣甲上绘好避火符咒。有了这些避火符兵士们就能穿火而过将逃窜的匪寇一网打尽。若是遇到那放火的妖人我便……”
说到一半之后醒言的言语重又活泛起来;但在他刚要将法术“冰心结”搬出来时却被一个报事的兵丁打断:
“禀都尉大人辕门外正有十几位天师教的道人求见说是听闻大人追剿妖匪之事特地前来助阵!”
“哦?!”
“快快有请天师教的诸位道爷进帐相谈!”
正有些泄气的鲍楚雄忽听得这一声禀报顿时精神大振眉间积攒的晦气一扫而空!
第三章 大巧无巧,闲看幻剑灵符
这次揭阳之行醒言可谓是趁兴而来只想着如何灭匪锄妖。但始料未及的是光是自己这上清弟子的身份就让这位郡都尉鲍大人给鉴定了半天。
醒言心中自然有些郁闷鲍楚雄在那儿也不快活。瞧着眼前这俩道童鲍都尉不免就生出些腹诽来:
“这上清宫……莫不是自恃身份不把咱太守大人的求援文书放在心上?怎么就派俩道童来俺这儿敷衍了事?俺与俺麾下儿郎可不是去郊游踏青而是要厮杀拚命去的!”
心中正自烦恼忽听传报说有天师教之人求见当即便似久旱逢了甘霖鲍楚雄赶紧叫兵士传话让天师教诸位道爷进帐相见。
不一会儿便见有十一二人鱼贯而入。走在最前面的竟是一位妙龄女子正姗姗而来。
立定之后只见这位素衣少女微微一福然后轻启樱唇婉声告道:
“民女天师宗弟子张云儿领家严之命与盛林二位师兄下山游历。途径贵境听闻妖匪作乱便特来助都尉大人一臂之力。”
“哈哈!难得各位道长如此有心鲍楚雄在此谢过!这几位是……?”
接下来其他天师教诸人一一跟鲍楚雄见过大致做了一下自我介绍。
原来在这十一二人之中直接从天师教道坛所在之地鹤鸣山而来的只有张云儿和她的两位师兄——瞧样貌大致在而立之年的那个红脸道人名叫盛横唐;另外那位叫作林旭的便年轻许多大约二十出头一身玄色劲装面容俊朗轮廓分明两道剑眉斜飞入鬓正显得英气勃勃。
而其余诸人则都是左近的天师教教徒;无论醒言怎么看都觉得他们像刚从田间归来的农夫。
在这些人中也只有那位盛师兄穿着道服其他人都着便装。这天师教诸人包括为三人所有人穿着的都是粗布衣裳虽然也是干净清爽但无论做工还是质地都远不及醒言身上这套青色道服来得精致透气。不过这些打扮俭朴的天师教众腰间俱都系着一只铁铸的小葫芦不知用来盛放何物。
听说那为女子姓张又言“领家严之命”醒言心中似有所动就对她多打量了几眼。只见这位云儿姑娘荆钗布裙打扮朴素唯一一个引人注目的装饰便是胸前挂着一只淡黄虹贝做成的链坠。
乍看之下张云儿虽然眉目楚楚秀丽婉然但并不能让人心生惊艳之感。不过待醒言再多看两眼便觉她唇眼眉目之间似乎内蕴着一团喜气让人觉着分外的可亲眼光一经落在她脸上就似乎再也不愿离开。
且不说醒言在一旁打量这些主动上门的天师教教徒再说这位郡都尉大人。有了刚才的教训现在鲍楚雄很快就直奔主题:
“能得诸位道长襄助末将心下甚是感激。只不知各位准备如何助我对付那放火的妖人?”
——虽然天师教诸人对张云儿如众星捧月但似乎这交际之事还是以那位青年道人林旭为。听得鲍楚雄相问就见林旭朝前一步昂朗声答道:
“对付妖人自然是要用我天师宗正一天罡符法。”
“口说无凭眼见为实我等几人便来献丑给大人演练一下我天师宗灭妖之术!——此处有些狭小请大人移步去帐外观看我等施法!”
一听此言鲍楚雄顿时眉开眼笑赶紧随林旭等人来到帐外那片军马日常操练的宽敞空地上。
听得这些天师教道人要施展道法醒言自然不会放过这大开眼界的机会当即便拉着琼肜跟在众人之后一起出来瞧热闹。
而天师教法师要施展法术的消息在郡兵军营中也是不胫而走不多时这片空地上就围上几堆看热闹的郡兵。
先施法的是那位盛横唐盛师兄。这位年纪最大的盛师兄似乎颇为内向也没交待啥过场话儿便紧走几步来到空地中央。
在众人注目之下盛横唐先将腰间那只葫芦摇了几摇然后捻开竹塞将葫芦口儿小心的对着右手食指指头磕了几下。
在一旁观看的醒言正不知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见盛横唐已将葫芦收好左手在胸前一划便已从怀中拈出一张黄纸然后便用指头开始在纸上涂抹起来。
虽然这位盛师兄看似比较木讷但方才这几个动作却是一气呵成毫无滞碍端的如行云流水一般。
直到此时醒言才弄明白这些天师教铁葫芦的作用:原来这些葫芦之中都盛着画符所需的墨汁!
当即醒言便被这个小小的细节给折服:
“惭愧!这等妙法我却没能想到。难怪天师教符法闻名天下今日一见果然别具一格!——虽然这磨墨的事儿最近有雪宜、琼肜代劳但哪及他们这般快捷方便!”
“不错不错!得空得让琼肜帮我去山中寻只葫芦来~”
正想着却见盛横唐已将符箓画好。然后也未见他如何念诵咒语便见手中那张轻飘飘的黄纸突然就似离弦利箭一般“唰”的一声脱手疾飞而去——
很难相信瞧如此凛然迅疾的声势竟是由一张轻若鸿毛的符纸出!
光这一手就把在场这些靠兵械吃饭的军兵给震住。
等众人稍稍反应过来再朝那符纸飞去的方向看去时却现那张符箓已牢牢贴在三四丈开外的那只麻石磨盘壁上——
有了刚才那般威势现在所有围观众人包括醒言琼肜在内全都屏住呼吸目不转睛的等待那磨盘生惊人的变化。
只是有些出乎众人意料与方才那等夺人的声势截然相反现在那张泛黄的符纸却没再有丝毫动静只和那只蠢头蠢脑的石磨一起静静的呆在那儿晒着太阳。
正在场中陷入一阵出人意料的宁静之时却听那盛横唐忽然大喝一声:
“破!”
洪钟般的话音刚刚落地众人耳中便听得忽有“啪”、“啪啪”前后三声清脆的鸣响;再去看时那块众人瞩目的石磨已然裂成四爿!
而这四爿石磨残块大小几乎一样恰似从磨盘表面精心丈量好一个等分的“十”字然后用神兵鬼斧从中划开!
“好!想不到盛师兄的寒冰神符已练到如此地步!”
说话之人正是林旭。这位英气逼人的年轻道人在对师兄符法赞叹之余顺便将他没说出的法术之名给众人作了交待。只听他继续说道:
“师兄既已施术我也不便藏拙。就请都尉大人与各位军爷看看小道的‘爆炎飞剑’!”
说着林旭就将手中已制好的符箓啪一声贴在他那把铁剑上;然后将手一扬奋力一掷便见这剑符合一化作一溜黄光直奔方才的石磨碎块而去。
正在众人准备慢慢细看法术效果之时却已听得“轰隆”一声巨响那符剑落处已腾起熊熊的火焰。火光之中那把掷出的铁剑忽又倒飞而回重新回到林旭的手中。
待火焰散尽再去看时现刚才那四块磨盘碎块之中有一块已粉身碎骨化成一堆石子齑粉!在那石屑飞散之时有一些甚至溅到站得稍近的兵丁身上。与此同时众人鼻中忽闻到一股浓重的焦炙之味。
而在这一堆碎石之旁其他三只磨盘残块在刚才这道犹如雷轰的爆炎飞击之下却是丝毫无损!
见林旭露了这一手场中顿时彩声雷动。且不说那鲍楚雄看得红光满面便连醒言这位精晓符术的上清弟子看得也是目眩神驰:
“想不到天师教符法竟有如斯威力!其他不论光是这份出神入化的操控之能便非常人所能企及。”
此时醒言忽记起前天清溟道长跟他说起的一句话:
“飞剑之威在灵准而不在气势。喉头轻击之力远甚于离身三丈以外的霹雳雷霆。”
如此推及看来这两位天师教弟子的符法修为已臻登堂入室之境。
现在在醒言心目之中已经把师尊这次交待的任务自行调整成从旁协助这些天师宗的道友并顺便学习观摩……
正在醒言心中起了些自菲之意时那位外表柔婉的张云儿款款说道:
“两位师兄符法威力强大小妹万万不及。云儿还是来将裂损的石磨移掉吧。这是爹爹教我的‘千幻丝萝’。”
说话之时便见一张符纸从张云儿掌中脱手而出御风飞去飘飘飖飖转眼已飞落到一块磨盘残片之上。甫一触到石磨异变陡生:
便似藤萝生长一般以符纸作根由一而二由二而四迅生出许多藤蔓来。
这些藤蔓越蘖越多扭曲蜿蜒迅疾向四处延伸。眨眼功夫在张云儿喃喃的咒语声中这些凭空生出的藤蔓便织成一张密网将三爿石磨残块牢牢裹住。
然后只听张云儿娇喝一声:
“去!”
便见那三块分量不轻的石块冉冉升起在离地三尺之处略略悬停了一下然后便悠悠的朝左前方飞去——便似在那空明之中从天降下黄巾力士将这些石块拎起。
与盛林二人施法有所不同的是现在张云儿十指正拈作奇异的姿势在空中缓缓的抹动。
此时众人的目光全都随着远处那无翅而飞的石磨移动看着它飞到附近一道水渠的上方。然后便见这石磨如同中箭的鹞子一般倏然掉落“哗啦”一声砸入水中。
“好!”
震天介的叫好声里郡都尉鲍大人尤其叫得响亮。因为他似乎已经看到那位暗中煽风点火的无耻妖人已被狠狠的丢到臭水沟中!
待喝彩之声渐渐平息便听林旭向鲍楚雄朗声说道:
“都尉大人我等天师教人众届时倾力对付那放火的妖徒。其余的匪寇还要多赖诸位军爷的勇力;我等修道之人实不便与之厮杀。”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至于火阻官兵一事则可让我盛师兄在大人军马出战之前于兵丁衣甲上绘好避火符追击之时就不必再惧那妖人的雕虫小术了。”
“哈哈好!”
“早就听闻天师教的符法独步天下今日果然让鲍某大开眼界。这次能得天师教诸位道长相助定可马到成功!”
林旭这番气势十足的豪言壮语顿时将都尉大人胸中所剩无几的烦忧彻底扫除干净:
“哈~等这次擒住那可恶的妖人定要将他在南海郡各县之中游街枷号一个月以消吾心头之恨!”
“不过……”
鲍楚雄转念一想又有些迟疑:
“让这么多法力高强之人去对付那个跳梁小丑是不是太夸张啦?”
正在鲍都尉心情大好之时耳边忽听得张云儿略带迟疑的问话:
“鲍大人那位道兄是……?”
在这场热闹即将接近尾声之时终于有人注意到那位混在人群当中正乐呵呵看热闹的道装少年。
“他?”
鲍楚雄顺眼瞧过去——
“哦!他啊。他是俺们太守大人专门从罗浮山上清宫求来帮俺剿匪的四海堂张堂主。”
“四海堂……张堂主?!”
此言一出就如同风过平湖这天师宗为三人脸上顿时有些变了颜色。
第四章 气结烟霞,胸中自无冰炭
现在这天师宗三位法师正是众人瞩目的焦点连醒言也不例外。张云儿与鲍楚雄这一番对答自然便落在他眼里。
这时醒言才省起自己的身份赶紧拉着琼肜从人堆之中钻出来来到这几人面前。
走到近前醒言一揖为礼:
“上清宫张醒言见过天师宗诸位道友。方才目睹诸位的符法果然神妙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见醒言行礼林旭三人略略也还了一礼。不过与醒言这份热络相比林旭几人的反应相对就有些冷淡。只听林旭说道:
“张堂主过奖了。其实我应该恭喜堂主才是。”
“为何?”
“张堂主入得上清宫区区三四个月便受如此重用被派来独当一面自然是要恭喜的。”
“呵~哪里哪里让林道兄见笑了。”
嘴上客套着醒言心里却有些奇怪:
自己与林旭几人并不相熟但听他这说话的意思怎么似乎对自己竟颇为了解。
正疑惑间听得那林旭又接着说道:
“张堂主三月入得上清宫三月底离开马蹄山前往罗浮山赴四海堂堂主之职。除去路上一个月算起来张堂主只在上清宫待了区区两个多月。如此短暂时日便被派来担此重任想必一定是习得上清精妙的道法了?”
略顿了顿刚才还没啥表情的林旭现在脸上已是浮现出一丝笑意:
“不知张堂主能否也让我等开开眼界?”
林旭这提议话音刚落周围便响起一片叫好声催促这位张堂主也赶快来演练一下神奇的道法——
武人本色正喜热闹刚才林旭等人那番轰轰烈烈的符法直看得他们目瞪口呆。正在意犹未尽之时忽听说刚才混杂他们当中一起看热闹的道童竟是上清宫的什么堂主当即这些军汉便高声喝起采来催促醒言赶快上场!
现在这所有军士之中只有鲍楚雄的情绪并不那么高涨。听过林旭这一席话鲍都尉几乎对醒言彻底丧失了信心。
林旭忽然如此提议醒言倒有些措手不及。不过听得这番说辞醒言已大致猜到这几位天师教道友神色古怪的原因:
大抵便是因为四个多月前自己拒绝了他们宗主张盛天师收他为嫡传弟子的美意而转投入上清宫门下。
不过虽然想通此节但醒言觉着这疙瘩现在不便解释也不必解释。现在他琢磨的是:
“瞧场中这气氛看来今天必须得露一手了。嗯就示演一下自己最为娴熟的攻击法术:‘冰心结’!”
打定主意醒言便转身朝四下一抱拳朗声说道:
“好既然盛情难却那今日我便来献丑一番!”
听得少年答应示演周围的人声顿时平息下去。所有人都开始专心致志的盯着这少年道士的一举一动。
走到校场之中醒言往四下看了看却现附近到处都是光洁溜溜的黄泥地并没啥合适的施术对象——总不能把这威力不小的“冰心结”随便施展在哪位军汉身上吧?
不过眼光扫处恰瞥见一只拴马的木桩正孤零零的树在不远处。这段三四尺高的木桩微呈枯褐之色显已是饱经风吹日晒。
“诸位看好我将把‘冰心结’之术施用在那木桩身上!”
话音刚落醒言略一凝念一道冰心结的法术便瞬即闪落到拴马桩上。
如此快捷的施术自然显示出施法者对法术精湛的理解以及高妙的道力来。
可惜的是醒言这法术施展风格与那几位天师教弟子大相径庭快是快但围观众人却更看不出什么门道来还在注意观察着醒言看他准备如何施法。
见众人没有反应醒言只好出声提醒;此时众人才知原来这少年道士已经施法完毕。
见众人脸上大都现出懵懂迷惑之色醒言便请得附近一位军汉让他去检查一下那段木桩。
在所有人好奇的目光中那位军士走到木桩之前战战兢兢的伸手去摸……
让众人感到有些奇怪的是那位开始还有些瑟缩的弟兄现在却将手一直贴在木桩上再也不肯挪开。
“有古怪!”
众人更是期待。
醒言在一旁也热切的问道:
“怎么样?感觉如何?”
“不错挺冷很凉快!”
“……”
“哈哈~”
在众人还没怎么反应过来时便忽听得一声大笑从人群中传出。
这声大笑正是从林旭口中出:
“哈哈!张堂主这招法术果然有趣。夏日炎炎正好用来纳凉!”
听得林旭这话满场军士顿时明白过来也跟着哄笑起来。此时便连那位颇为庄矜的张云儿听师兄说得有趣也忍不住掩口而笑。
而那位琼肜小丫头以为林旭正在夸她哥哥便也开心的笑了起来。
“呵!见笑了啊~”
见自个儿的法术取得这样意想不到的效果醒言也颇觉有些尴尬摸着脑袋跟着呵呵笑了两声。
“其实张堂主能施出这样的法术已经很不错了。毕竟张堂主只在罗浮山上呆了短短两月时间。”
见醒言尴尬那位盛横唐盛师兄忍不住出言宽慰。
而那位鲍楚雄鲍都尉现在对醒言的印象也改观了不少。刚才听林旭说起这少年只在罗浮山上待了俩月鲍楚雄便有恍然大悟之感。再一想其实自己也不能怨这少年要怪也只能怪罗浮山上那些眼高于顶的前辈掌门是他们做出这样赶鸭子上架之事。
这么一想鲍都尉对醒言的态度变得宽和了许多。见醒言尴尬鲍楚雄也跟着打起圆场:
“盛道长说得是短短两月能有这样的法术也很不容易了!其实张堂主的见识也是不凡在如何对付妖人放火之事上和天师宗的道长想到一块儿去啦!”
“哦?”
林旭三人全都露出好奇之色。
“张堂主也曾提过要在我麾下儿郎衣甲上绘上避火符咒那样便可将妖匪一网打尽!”
“避火、符咒?”
一听此言那素以符箓自负的天师宗林旭又有些忍不住笑意。
稍微正了正神色林旭便对鲍都尉一抱拳说道:
“张堂主见识果然卓绝。鲍大人我突然想到既然这次出征剿匪主要还赖大人军马拼杀这避火符咒自然极为重要。不如就和刚才一样让张堂主和盛师兄预先也来试演一番看一下避火符的确切效果。大人以为如何?”
“好!这个提议正合我意。征战之事并非儿戏这避火符咒可容不得半点闪失。盛道长、张堂主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周围军士一听这番对答自然鼓噪之声又起——刚才看醒言示演冰心结瞧得不明所以甚不爽利。现在听得林道长言下之意要让这天师教和上清宫的弟子门人比试一番自然是群情汹涌鼓动之声分外响亮。
“嗯也好;预演一下也好在临阵之时让各位军爷更加放心大胆的穿火追击。”
盛横唐略一沉吟便同意了师弟和鲍都尉的提议。与血气方刚的林旭不同盛横唐倒并不是想与上清宫之人争强斗胜。
听三人说得都挺有道理醒言便也点头应允:
“好那就试一下。”
顾不得别人怎么想现在醒言心里还有些高兴:
看来这次剿匪他倒也并非完全出不上力。
“张堂主要不要用我这特制的符墨?”
盛横唐打量了醒言一番没看到他身上有啥瓶瓶罐罐便好心的提议。
“特制符墨?”
“正是这是本教用秘法制成的墨汁灵气内蕴久而不凝倍增符箓威力。张堂主要不要试试?”
“呀!这么厉害!那我就来试一下多谢盛兄!”
“不客气。不知哪位军爷愿意来一试贫道的避火符?”
盛横唐话音一落立时就有好几个军士奔出。盛横唐就挑了最先奔来的那位。
虽然应征盛横唐符箓试演的士兵如此踊跃但轮到醒言吆喝之时却个个都推耳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没一个人愿意主动上前相试。
正尴尬间忽见有一军士越众而出冲到醒言的跟前——
见到终于有人愿意挺身而出醒言不禁大为感动赶紧扶住那位冲撞而来的军汉感激道:
“勇士啊~多谢!”
谁知那人一时不及答话只顾回头望去破口大骂道:
“赵老六你这混蛋竟敢跟俺开这玩笑!”
“冤枉啊!是钱大毛这贼娃推你……”
人群中响起赵老六的叫屈声。
正歪缠间忽听得鲍都尉一声断喝:
“都给我闭上鸟嘴!在各位高人面前你们这样子乱嚷嚷成何体统?!”
见都尉怒这几个军汉赶紧噤口不言。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醒言盛横唐二人终于开始准备在这俩兵士的轻甲上画起符咒来。
只是提心吊胆的等了一阵那位让醒言画符的兵士孙小乙见旁边那盛道长已开始画起符咒来自己背上却没啥动静便觉着有些奇怪。
越是这样安静孙小乙心里便越是毛。当即他就转过脸去看看那位小道爷倒底在干嘛:
“哦~原来在看书。”
他见到醒言正摊开一本画满奇怪线条的经书在那儿认真的研读。
“道爷您这是在?”
孙小乙有些好奇。
“呵~我在复看符谱。”
“不瞒这位军爷说平时我画符不多。虽然这避火符的符谱俺下山前早已背熟但临提笔为了保险俺还是再看一遍为妙。”
“哦有道理。这和俺们临阵磨枪差不多……呃?!”
“^#*a^★#!*☆~a!”
——虽然现在天上流云朵朵地上清风阵阵但这位孙小乙突然觉着一阵头晕目眩觉得自己似乎就要中暑晕倒了……
幸运的是醒言之后的手脚还算麻利就在孙小乙真正晕过去之前终于在他背后轻甲上画好一道避火符。
见二人都已画符完毕那林旭便从怀中掏出一张预先制好的符箓往远处无人空地上一掷。立时那片空地上便腾起熊熊的火焰烧成一片火海。
不消说林旭造出这片火海自然是要孙小乙二人去那儿赴汤蹈火了。
见醒言也准备妥当盛横唐便说道:
“现在就请两位军爷从前面那片火中穿过——不要怕避火符会保你们无事。”
“好!”
不多时那位勇敢的军士就从容趟过那片火海然后又折回到众人面前:
“哇!太神奇了!真的没事也。”
现在那个军士骄傲得就像凯旋归来的英雄在围观弟兄面前逡巡一周让他们瞅瞅自己走过火海后安然无事的样子。
虽然这位英雄脸上衣上还是横七竖八的画着些烟熏火燎的炭痕;但俗话说“水火无情”刚才毕竟是在旺火里走过一遭能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咦?孙小乙你咋还在原地?”
检查过法术效果鲍都尉兴奋之余却看到醒言跟前的那个兵丁就像那根拴马木桩一般钉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时林旭那片符箓造成的火场已渐渐弱了下去。
“咳咳!孙小乙你这厮再不过去的话我就命人臭揍你二十大杖!”
见孙小乙那厮如此胆小鲍楚雄便开始恐吓起来。
被鲍楚雄这么一吓孙小乙无可奈何只好磨磨蹭蹭的朝前面那片恐怖的火焰走去。一边挪步一边在心里不停祷告希望天上地下各个路经此地的神仙能大显威灵保佑自己背上这道学徒画成的避火符真能让自个儿夹生着回来!
不过孙小乙略感安慰的是眼前那片火苗经自己这一顿磨蹭声势已是弱了不少。
“嗯果然做人还是不要事事争先为好;瞧这火候最多也就能三分熟……”
这般胡思乱想之时转眼就挨进了这片火场。
谁知就在这位心存侥幸的孙小乙进得火场开始使出吃奶的气力拔足狂奔之时只听“轰”一声他四周那原本声势已经弱下去的火苗忽然又蓬勃而起火舌吐动光焰熏天甚至比原来烧得更旺!
“呃?难道俺制符的功力又进了一层?”
目睹此情此景林旭心下是又惊又喜。
——却没人注意到那个上清宫张堂主随身小女童正在那儿小声嘀咕:
“奇怪哦~醒言哥哥的纸符最灵为什么那个大哥哥老不肯往前走呢?那火儿都快熄啦~”
“不过没关系我再把它烧热!”
小琼肜这一热心不要紧却听得那冲天的火海之中顿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坏了!定那小乙哥被烧坏了!”
正在众人惊惧之间却忽看得一个人影正从那片蒸腾旺盛的火海之中跌跌撞撞的冲了出来!
定睛一看此人正是那位已疑似殉职了的兵卒孙小乙!
此刻这孙小乙正呲牙咧嘴扯着脖子出阵阵恐怖的惨叫。听得这叫声如此凄惨醒言不禁心里一凉:
“罢了还是功力不够——想不到俺这道用心绘制的避火符今日竟会失灵……”
“不过幸好这位小兵哥还是冲出来了还有得医救。若真是闹出人命来我就万死莫赎了!”
正在惶恐无措之时已有好几位军卒冲了上去齐齐扶住孙小乙准备将他往远处水渠那儿拖。
“有军医吗?离这儿最近的烧伤大夫在哪条街?”
正是醒言在那儿大叫。
“咦?你身上咋不见伤痕?”
一片混乱中正有一位扶着孙小乙的军士突然注意到他身上毫无异状就连被烧焦的火痕也没有当即就出言相问。
“……呃?是啊我、我好像真没死!”
听得弟兄相问一直鬼哭狼嚎的孙小乙这时也停住叫唤挣脱众人开始手忙脚乱的检视起全身上下来。
“呵呵呵呵呵真的是啥事儿都没有!”
一番仔细检查之后孙小乙开始傻笑起来。
“会不会是内伤?有没有觉着胸腹哪处痛?”
另一位军士关心的问道。
“嗯?!”
听他这么一提醒孙小乙忽然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
“不好!我怎么觉着两腿软这心也狂跳不停啊?!”
“闭嘴!你这是被吓的。”
这时鲍楚雄也凑过来一听孙小乙这话顿时一顿笑骂。
“呵呵呵大人教训得是是被吓的——小人还真的啥事儿都没有!”
“那你刚才鬼叫个啥?!”
“也是吓的……”
“去你的!”
鲍楚雄闻言又好气又好笑一脚横踢在孙小乙屁股上让他又是一阵呲牙咧嘴。不过这次他却再也没敢叫出来。
“妙哉!想不到张堂主于这符法也有如此精深的造诣。上清倒不以符法为长张堂主可算得上贵门中的一个异数!有机会一定要好好切磋一下。”
说话的正是盛横唐。
这位天师教的盛师兄正是内行只看这只小小的避火符便知眼前这少年符法修为绝不在自己之下。当即这位醉心于符法修炼的盛横唐便对醒言起了结交之心。
如此结果倒是大出那位等着看笑话的林旭意料之外。不过刚才亲睹了醒言的符箓之效现在林旭也略略收起了轻视之心跟少年赞得几句。
而他身旁那位张云儿则一脸微笑的看着醒言心中忖道:
“难怪爹爹那次自马蹄山回来之后将这少年在嘴边挂了好几天。这般看来这少年还真有些不简单。”
正想着耳边又回荡起鲍楚雄那有如洪钟一样的粗豪声音:
“各位弟兄听了!咱这次有天师教诸位高人相助还有上清宫的张堂主帮着画符此次剿匪定能马到成功!”
“事不宜迟现在各位就回营着紧整饬兵械。明日鸡啼之时我就带各位弟兄出去剿灭那躲在火云山中不敢出来的无耻寇贼!”
郡都尉命令一下满场将士震天介的应了一声然后便各自归营准备去了。
跟手下军卒交待完毕鲍楚雄便转过身来对林旭、醒言等人和声说道:
“现在就请诸位道长跟我到大帐一叙。在出征之前跟各位聊聊火云山的匪情。”
“好!大人先请。”
林旭代表众人应了一声这一群人便要归入大帐中去。
就在此时忽听得远处传来一阵急急的马蹄。听得蹄声如此急促众人都抬头向蹄声来处望去——落日斜照之中正见那揭阳街道上有一骑由远及近朝军营这边疾奔来;快马身后掀起一路滚滚的烟尘。
“这不是太守大人的随身家仆段安吗?他来有何事?”
那马脚力很快眨眼功夫就来到近前;鲍楚雄一看马上骑士正是熟人。
待那段安勒住坐骑翻身落马鲍楚雄赶紧迎上去问道:
“段安你为何如此匆急?是不是段大人有紧急军情传达?”
那段安却并未直接回答喘着粗气说道:
“鲍大人见到你就太好了!我家大人就怕你们已经出征。”
“哦?莫非匪情有变?”
鲍楚雄闻言变色顿时把心提到嗓子眼儿。
“那倒不是。”
段安略略一顿然后便急急问道:
“鲍大人那上清宫的张堂主、他到了么?”
第五章 倩语无心,遂啸不鸣之剑
眼瞅这段安快马加鞭急吼吼而来就好似身负十万火急的军情。但等他一开口却在那儿只顾着打听上清宫的道士来了没有——饶是段安问得这般清楚鲍楚雄还是觉着自己刚才没听明白忍不住要确认一下:
“张堂主?你说哪个张堂主?”
“咳咳…就是上清宫掌门灵虚真人派来、协助大人剿匪的上清宫、四海堂张醒言、张堂主……”
喘着粗气儿的段安将这句说得支离破碎。
“哦是他啊。张堂主他已经来了!”
鲍楚雄一指站在旁边的醒言。
醒言这时也过来见礼:
“在下便是张醒言。不知您找我有何贵干?”
话还没说完那段安便抢着说道:
“谢天谢地!可让俺赶上了呼~”
略喘了喘段安续道:
“我家大人就怕你们已经出征了!”
一听这话那鲍楚雄顿时紧张起来急急问道:
“莫不是匪情有变?!”
“不是。其实是段大人要亲来送诸位出征。他怕你们已经出便让俺先骑快马奔过来招呼一声。”
“哦原来如此。”
鲍楚雄一听此言顿时把心放回肚里;他心说:
“这才对嘛。这些时日俺每天都派有斥候在火云山那边刺探也没见回禀说那块儿有啥异动。”
刚想到这儿鲍楚雄却似忽然记起什么有些奇怪的问段安:
“我说段安太守大人不是跟俺说过只要上清宫道长一到我就要立即率部出不得延误吗?怎么老大人又改主意了?”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不过依小的看段大人他这次也是临时起意。”
那段安现在也是一脸苦笑:
“两三天前段大人就接到上清的飞鸽传书好像也没怎地只是挺高兴。昨个儿俺还见大人悠悠闲闲白天和一班文友论诗品茗;晚上就在府衙酒宴招待了几位访客好像也没什么事。可今个儿一大早就来把俺从床上拖起着俺快马奔来叫你们且慢出征还要好生招待张堂主千万不可怠慢——”
段安说到这儿包括他自己在内顿时所有人的目光“唰”的一下全都望向醒言——
鲍楚雄琢磨道:
“这少年莫不是有啥天大来头?否则怎会让太守大人如此眷顾?”
“唔……想起来了林道长刚才说其实这张堂主入上清宫并没多久三四月前才离得马蹄山什么的——难道马蹄山马爷、他是朝中哪位大员?奇怪我可从不曾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人物。不过我认识的大官也不多……”
鲍楚雄在这边疑神疑鬼林旭那几位天师宗弟子则想到:
“难怪天师真人提过罗浮山上清宫和朝廷联系甚是紧密。想不到就这么一个小小年纪的少年堂主竟让一郡之的太守大人专门赶远路跑来交纳。如此看来上清宫在朝中的势力已是越来越大。唉!”
再想起自己天师宗的教民往日所受的那些官府憋屈顿时这几位天师宗弟子脸色都有些不自然起来。
且不提这几人各怀心事只听那段安顿了顿之后接着交待道:
“段太守明日一早便能赶到揭阳。小的就请鲍大人、张堂主先耐心等一晚上。”
“对了都尉大人能不能给小的先饮口水?这一路急赶直把我给渴死了!”
一听此言鲍楚雄赶紧安排段安到一处营帐中歇下并命人送上一大瓢清水。
虽然段安只是一家仆但却是段太守的心腹对他鲍楚雄也不敢怠慢。
一郡都尉对太守家奴如此恭敬自有其原因。本来都尉这一军职品级在当时并不算低。但此时天下稍安武人地位已下降不少。在那中原之地不少郡中的郡兵甚至都已被撤销;即使仍然保留这都尉一职也往往由太守一人兼任。只有像南海郡这样未开化的岭南蛮疆因为民风彪悍盗匪滋生才原班保留下郡兵编制用以保境安民。
不过虽然岭南诸郡的郡都尉仍由武人担任但却受太守节制。所以虽然现在郡都尉鲍楚雄对太守大人这般忽然起兴似的折腾大感不满但他仍然保持着一脸的笑容安排好段安与诸位道长的住宿。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用过早饭之后醒言便与鲍楚雄、林旭等人一起在中军帐中等候太守的到来。
鲍都尉手下三百名郡兵人马此时也都在准备着出战前的诸般事宜只等太守、都尉大人一声令下便即开赴火云山征剿匪贼。
现在天光尚早也就刚过鸡啼二遍。借着这空儿鲍楚雄便跟醒言、林旭等人细细介绍了一下这次所剿贼寇的具体情况。
原来这股得妖人暗中相助的匪徒老巢在揭阳县西南与龙川县接壤的火云山上据险结营号为大风寨。大风寨寨主名叫焦旺只因毛枯黄便得匪号“金毛虎”。
这匪焦旺虽然绰号威猛但手底下功夫其实一般。只不过焦旺其人虽长得五大三粗但却正属于粗中有细一类的人物。与他打过交道之人全都说他外憨内猾着实是诡计多端。
正因为如此这金毛虎焦旺才能领着手底下的匪徒躲过县兵一次次追剿并且还有余裕吞并附近山头的草寇以致大风寨的人数越剿越多最后几有二三百人的规模。
这些匪徒来去如风劫掠如火直让附近几县民众苦不堪言。火云山群寇遂成揭阳几县的心腹大患。
不过正应了那句俗语:“人怕出名猪怕壮”。这大风寨众匪风头渐劲为患渐烈逐渐便引起南海郡各级官员的注意。终于在三个多月前大风寨在龙川某处劫掠时因村民反抗便将村中十几户尽数屠戮酿成滔天血案合郡为之震动。此事传开州牧大为震怒严责南海郡太守倾尽全力剿除凶徒;否则就要申告朝廷将他免官治罪。
如此一来南海太守段宣怀自然被搞得焦头烂额;在上下催逼、群情汹涌之下更是严令郡都尉鲍楚雄全力清剿大风寨贼徒。于是在鲍楚雄领着郡兵一阵狠打之下大风寨匪众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小最后龟缩到老巢火云山中。同时匪寨人数也越来越少现在估摸着只剩下百来号人。
大风寨众匪盘踞的火云山说起来也是揭阳县一景。正是山如其名火云山石岩皆呈火红色。远远望去整座赭红的山体矗立在蓝天之下就像是座火焰山一般;连那飞过山顶的白云也都被映成红彤之色正如火烧红霞。
而火云山不仅山色似火就连山上的草木其枝叶也都呈现出一片火红之色。关于火云山当地人还有一个传说说这山曾是那灭亡已久的南越国王室狩猎御苑之所。不过这说法也就火云山附近山民说说而已其他人只要见到这山的怪异模样便不大肯相信这处山场真有啥狩猎的价值。
不过虽然这火云山外貌奇特但山势并不险峻;这些暂时遁入山中的匪徒被这些了狠的郡兵剿灭只是早晚间的事。
只可惜就在鲍都尉一路穷追猛打意图一鼓作气攻下大风匪寨时那个放火捣乱的妖人出现了。每次郡兵攻上山去便会被平地冒出的熊熊火焰阻住去路。而在追击小股下山觅取水食的匪队时每每在快要得手之时又会被一片火海挡住去路。
几次攻击全都无功而返。没办法鲍楚雄只好率部怏怏而回请太守延请得道高人来协助他锄妖破匪。
说到这儿鲍楚雄拳掌狠狠相击跟眼前这几位正听得入神的道门弟子说道:
“大风寨匪寇实在可恶!这次能得天师宗几位道长帮忙又有张堂主相助一定能将这些鼠辈一网打尽!”
听得鲍楚雄这番绘声绘色的介绍醒言几人也是感同身受直听得热血沸腾恨不得马上就随大军出。
就在众人摩拳擦掌之时大约卯时将尽忽听得帐外原本军士往来喧哗的声音一下子归于沉寂。然后就有位传令军士进帐禀报:
“太守大人来了!”
一听这话帐内几人都是弹身而起赶紧走出大帐去迎接太守大人。
来到帐外醒言便看到一位冠服俨然的官员正从一辆马车中走下。晨光中醒言看得分明这位鲍楚雄口中的段宣怀段太守大约五十开外身形偏瘦面相方正态度威严颔下蓄有一绺胡须正随风拂摆。
段太守下了马车便举步朝这边走来。鲍楚雄见状赶忙迎上去说道:
“大人足下小心——天气炎炎何劳段大人亲来送军出征?”
“呵呵楚雄你有所不知。这次老夫来到揭阳一来是送师出征二来则是备得两件小小礼物要送给上清宫的张堂主聊表我南海郡对他鼎力相助的谢意。张堂主在哪儿?快快带我与他相见!”
段太守这前半句话还说得四平八稳但到了最末语气却变得颇为急促直看得鲍楚雄目瞪口呆不知所以。
见太守大人提到自己也毋须等鲍楚雄指引醒言便赶紧上前一步深深一揖道:
“小民张醒言拜见太守大人。”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你就是张堂主?”
“正是。”
听得确认段大人便开始上下仔细打量起醒言来。
正在醒言被瞧得莫名其妙之时便见段太守拈起颔下胡须连声笑道:
“果然果然!”
“呣?”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
“太守大人过奖啦!”
“张堂主不必自谦老夫这句话你是当之无愧。”
这位原本官威甚重的段太守此刻却似已完全忘记鲍楚雄等人的存在只管满脸堆笑一心跟醒言说话:
“这次老夫前来正有两样东西要送给张堂主。来人!”
一声召唤旁边一位典吏应声上前手中正捧着一只红漆托盘盘中叠着一方水蓝色的丝绸织物旁边搁着两条饰着羽毛的旄尾全都染成金黄色。
“这是?”
“此去剿匪张堂主正是主力岂可没旐旆旌旗助其威势?这方水蓝玄鸟飘金旗正是老夫命人连夜赶制现赠与堂主祝张堂主此去旗开得胜!”
说这话时旁边已有一随从军卒取来一根青竹竿段太守亲手将那旗帜展开套在竿接着又将那两条旄羽在竿头系牢。
太守大人这番举动更把旁边那位剿匪主将鲍楚雄看得直咧嘴。
此时这竿旌旗已在清凉的晨风中展开。众人抬仰望只见在那飒飒作响的深水蓝旗帜上正绘着一只金色的朱雀神鸟。神鸟图案造型简洁但极为传神就像只活物一般。
众人仰望去只见旗上那只金色玄雀在晨光辉影中随风飘飞羽扬翼张傲然睥睨恍惚间就似要从半空中飞扑而下。
“听说堂主静室筑于罗浮山千鸟崖上想来珍禽异鸟必多;而玄鸟朱雀又是守护南方的圣灵主太平老夫便自作主张命画师绘此图案不知张堂主满意否?”
“当然!当然!”
醒言现已是如堕云雾之中哪有说不好之理。而他身旁的琼肜看着旗上那只栩栩如生的金色鸟儿更是蠢蠢欲动;若不是面前有这么多生人说不定早就飞身跳上去仔细看个究竟。
这事似乎还没完。又听那段太守接着说道:
“不知张堂主此次出征有没有合适的坐骑?”
“禀过大人坐骑我有;我曾在传罗县城买得一驴虽然瘦了点但脚力还不错!”
“哈~张堂主说笑了出征斗法如何能骑蹇驴?来人!”
段太守又是一声喝令便见马车后面转出一位马夫手中牵着一头姿态神骏的白马朝这边“踢踏”而来。
“这匹白马名为‘飞雪’是我府衙中最为雄健的骏马。现在就讲‘飞雪’赠与张堂主祝张堂主此次出征马到成功!”
“这个……太守大人实在太过盛情晚辈恐怕承受不起。”
此时不光鲍楚雄直咧嘴醒言也觉着有些不合适起来赶紧出言推辞。
“哈哈贤侄说得哪里话来~”
见醒言自称“晚辈”现在这段太守的称呼也变了;只听他说道:
“贤侄奔波数百里都是为我治下子民谋福。老夫这两样薄礼只取个口彩贤侄不必推辞!”
“好那就恭敬不如从命等此战归来再作论处。”
醒言见段太守神色坚决知道一时也不好推辞便暂且收下他这份厚礼。
而他从段太守方才这句话中也终于有些明白太守大人为何对他如此礼遇:
“原来都是为了治下子民啊!——段大人真是位爱民如子、礼贤下士的贤明好官!”
心中正佩服着忽听那段宣怀段大人讶道:
“咦?贤侄背后这把宝剑倒是颇为奇特。可否借予老夫一观?”
原来正是段太守看见醒言那把毫无修饰的无名古剑从他背后露出黝黑粗简的剑柄。
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醒言还是赶紧将无名剑取下递与段太守。
段太守将这钝剑在手中略略翻动了一下便笑道:
“醒言贤侄这剑颇为沉重怕是不甚趁手;看这锋刃无光似乎还没开锋又如何能在阵前防身对敌?不如贤侄就先用着老夫的佩剑吧。”
说着段太守就将钝剑递还醒言待他重新背好之后便解下腰间佩剑连鞘递给醒言说道:
“贤侄可拔剑一观。老夫虽是文官这把随身佩剑也非名剑但总还算轻便锋利。”
醒言此时已抽出鞘中宝剑放在眼前观瞧——只见这剑刃口锋芒毕露寒光闪烁果然是把利器!
正看时只听那段太守谆谆教诲道:
“俗语云‘工欲利其事必先利其器’;临阵杀敌非同儿戏兵刃锋利与否实在不可轻忽视之。”
“这……”
“已受大人旗马又如何再敢觊觎大人的随身佩剑?晚辈万万不敢从命。”
虽知段大人这番美意是出于勤政爱民之心但醒言还是觉着有些承受不起连声称辞不受。
而旁边林旭等人目睹这一幕正是张口结舌心情复杂;那位鲍楚雄鲍都尉则又开始扩大考虑范围努力回想朝廷中有没有叫“马蹄山”的高官显吏。
见醒言推辞这位文士出身的郡守说道:
“正所谓‘宝剑赠英雄’张贤侄英雄年少老夫赠剑也是理所……啊!”
刚说到这儿附近几人却突然只觉眼前乌光一闪然后便见醒言背后那把不起眼的铁剑现在竟冲天而起宛如游龙一般在众人头顶飞舞一圈嗡然作响然后便一头扎下!
只听“喀”一声轻响就如斧入腐竹这飞剑已将醒言手中那把太守佩剑轻轻割成两截;然后便是“仓啷”一声铁器堕地之响传来。
还没等众人来得及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却又见刚才那把飞斩而下的铁剑“唰”的一声已不偏不倚的钻入少年左手剑鞘之中!
现在这把肇事的无名剑正从太守那把黄金虎吞口暗绿鲨皮剑鞘中露出仍旧平凡无奇的剑把来。只是这时再没人觉得这把剑驽钝简陋。
“完了这剑不早不晚偏在这时候赌气捣乱这下可闯了大祸了!”
醒言心中哀叹正要称罪之时却现那太守段大人虽见自己佩剑被斩断却不仅没生气相反的看那神色似乎他对自己佩剑折断一事还觉着挺高兴:
“原想不到贤侄宝剑竟是如此利器!贤侄你瞧老夫这把剑鞘正合剑意。既然贵剑已择其居所贤侄就不要再推辞了。”
段太守只想着赠出剑鞘但林旭、张云儿、盛横唐几人尽皆对醒言方才那灵动无比的飞剑之术震惊不已。正在众人脸上变色之时那位同样惊奇的鲍楚雄鲍都尉开口问道:
“张堂主你昨日不是说你不会贵派的飞剑术来着?”
“呵~不瞒鲍都尉我真不会本门驭剑诀。只是俺这剑有些古怪常常不待驱使便自个儿飞到空中实在让人头疼!”
“原来是件通灵的宝物!”
众人顿时恍然大悟同时也都羡慕不已。同属道门的天师教三人目睹醒言的神剑现在也是别有心思——
张云儿一脸欣羡:
“哇!想不到张道兄的宝剑竟如此神奇~上清宫的宝物真多也!”
林旭则暗自不平:
“想不到那上清宫为争得马蹄山福地不仅给这少年许下堂主之职还送他如此宝器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盛横唐却有些摇头:
“唉宝物归宝物只是这少年还不懂驱用。真可惜了……”
且不提众人各样心思。在段太守将这几样物事送与醒言之后便着鲍楚雄点齐兵马他在点兵高台上说了一番鼓舞士气的话儿然后便命郡都尉鲍楚雄正式率军出征。
少年醒言终于要踏上未知的征程。
第六章 枰上演棋,岂悟生杀之机
在随南海郡郡兵出征路上醒言并没骑上那匹太守大人盛情相赠的白马“飞雪”。虽然他也很想试试在这匹高头大马上威风凛凛的感觉但一注意鲍都尉、林旭等人的神色醒言还是生生将这个念头给压了下去。
当然这匹脚力也不能白白空着;思量一番醒言便将“身小力弱”的琼肜给推上马去自己则在一旁牵着缰绳充当马夫与林旭等人一起步行。
南海郡郡兵大都为步卒只有主将鲍楚雄和少数几位校官、传令兵骑马其他人大都持械步行。因此在这条宛若长蛇的队伍中那匹神骏白马上的红裳女娃儿此刻就显得格外的显眼。
现在这位初次骑马的小丫头正摇晃着脑袋不住朝四下张望瞧新鲜就好似正踏青郊游一般。在她马后跟着一位掌旗军卒手中执着那竿水蓝玄鸟飘金旗。鲜色的旌旗在野风中猎猎作响金色的旄羽随风飘卷金蓝辉映煞是好看。
若只瞧这面大旗倒也觉着威势十足。
此去目的地火云山虽然在揭阳境内但因揭阳地域广大那火云山又在与邻县交界处因此离县城也将近有二百里之遥。
刚从揭阳县城开拔出来这行军队伍还算齐整排成一溜长蛇顺着官道迤逦而行。但过得一个多时辰这队列就有些散乱起来。头顶着骄阳行进军卒们全都是汗流浃背便不免有些懈怠起来。
这情形落到鲍楚雄眼里自然是大为不满;不过这鲍都尉也是带兵的积年老手思摸着现下离火云山还远顶上这日头也着实灼烈若就此呵责军卒恐怕会影响士气。这么一想鲍楚雄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暂且随他们去了。
漫漫长路颇为枯寂免不了便要让人寻些话儿。正行走间醒言便听得天师教的那位盛横唐盛师兄开口跟他说话:
“张堂主昨日见你演练符法确实不凡。不过恕我直言贵教似乎并不以符法见长。不知张道兄最擅长何样法术?若能惠告我等几位法师也可心中有数此去与妖人斗法之时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盛师兄所言甚是。要说我最拿手的嘛应该便是……”
说到这儿醒言却卡了壳——要说自己最擅长的法术当然便得数灵漪教的那招“冰心结”。只可惜昨日那场演示颇为失败这法术显然已被问话之人自动忽略掉。又或是“水无痕”?“辟水咒”?“瞬水诀”?可这些法术在自己上得千鸟崖后就有些疏于练习。
正在醒言左右为难之时旁边忽响起一个脆生生的声音:
“哥哥最拿手的一定就是吹笛啦!”
“吹笛?”
一听此言众皆愕然。
“是啊!”
小琼肜满怀热情的为醒言做着推介:
“堂主哥哥吹笛最拿手有时不用笛儿都能吹响~”
“不用笛都能吹响……口哨?!”
瞧着琼肜那稚气未脱的娇俏面容附近几人立时都忍俊不禁。便连前面那位端坐在黄骠马上正虎着一张黑脸的鲍楚雄都没把这突如其来的笑意给憋住:
“哈!~这小女娃子说话好生有趣!”
不过醒言倒没觉着琼肜这话有啥好笑;当即他便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
“哎呀~我咋没想到。琼肜谢谢你提醒!”
“盛兄啊我最拿手的正是吹笛!各位要不要听我吹曲子?”
说着醒言便伸手要去取腰间那管神雪玉笛。
“咳咳!”
鲍楚雄闻言赶紧回头将手一摆拦阻道:
“张堂主!我看还是不必了。行军途中吹曲儿恐怕会扰了士气!”
“呃这倒是……”
醒言这才想到此举不妥只好讪讪笑了两声继续专心当好他的马夫。
见这情形盛横唐便好心叮嘱道:
“张道兄如此看来到那与妖徒斗法之时你便可让我等打前阵。你只需在这玄鸟旗下居中策应便可。”
“……谢谢盛兄美意!”
这番对答之后倒是张云儿见着琼肜神态可爱便开始逗她说话。只是此后无论她怎么逗引这马上的小女娃儿却再也不肯多说话只在那儿看着她嘻嘻笑个不住一双眉眼弯成两道可爱的新月牙儿。
鲍楚雄这队郡兵行到离火云山大约还有十里之外的一处凹地便收勒部曲暂作修整。除了整顿队形、派出斥候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工作便是由盛横唐、张醒言二人给士兵衣甲绘上避火符。
这类符咒大都有时效限制;为挥最大效用两人在快接近战场之时才开始为士兵描绘符箓。
此时大约午时将尽日头已从正南略略偏西军兵腹中大多饥馁顺便也借着这机会就着皮囊中的清水啃食干粮。
等斥候跟鲍楚雄回禀匪情无变时醒言二人已在所有兵甲上绘好避火符纹。鲍楚雄一声令下这队约略三百人的兵卒便军容整齐的朝火云山开拔而去。这之后再无一人随便交头接耳又或拖后前。
不到半盏茶功夫醒言便清楚看到在数里外的湛蓝天空下正盘踞着一座遍体赤红的山峘。之前鲍都尉曾提过火云山并不险峻醒言便在心目中将火云山想象成一个秃平的山丘。直到这时亲眼一瞧才现心中预想大为谬误:
远远望去火云山山势雄峨峰峦奇峻。山上石岩或呈赤赭或显紫红如染嫣霞之色;坡上林木虽正在七月夏时却已似被三秋霜染漫山红遍;偶有热风吹来便掀起红涛阵阵。
放眼眺去在七月烈阳照耀下整座火云山红光灼灼焰气蒸天就像支硕大无朋的火炬正在天穹下熊熊燃烧。而峰顶上空聚敛的云朵形状奇特似舟似崖被赤色山峦一映如若彤色棉绒。正是:
火云满天凝未开飞鸟千里不敢来!
正在醒言惊叹天工造化神奇之时那马上的小琼肜忽的探身跟他小声说道:
“哥哥那山好奇怪哦~”
“是啊!我也头一次见到这样奇怪的红石头山。不过挺好看的。”
“嗯!不光好看也很好闻呢~”
说着琼肜便皱了皱鼻头使劲嗅了起来。
“呃?”
“……琼肜妹妹啊我看你这鼻子真灵都快赶上狗鼻啦!不如下次和哥一起去打猎?哈!”
“好啊好啊!一定不要忘记带上我哦~”
正在醒言跟琼肜逗笑之时那位沉默已久的盛横唐忽然大声说道:
“恭喜都尉大人!”
盛横唐这句话着实没头没脑鲍楚雄觉着有些奇怪便回头问道:
“盛道长尚未开战喜从何来?”
“大人且容我细禀。贫道曾跟天师真人习过观气之术可测军战利负。”
“哦?快快讲来!”
一听有关胜负之事鲍楚雄立马便大感兴趣。
“大战之前战场上方常有云气凝结。若云气如堤如坂则为军胜之气。若如覆舟赤白相随则主将士精勇。大人请看、”
盛横唐抬手向远处火云山一指说道:
“此刻四方云气正在向火云山聚集或如巨舟或如堤坂流转变幻红白相间正是主我方大胜之气!”
鲍楚雄闻言大喜立命身旁小校骑快马往复奔驰将盛横唐之言遍传军中。兵丁听得传报顿时欢声大作此起彼伏尽皆加快步伐恨不得立即便扑上大风寨厮杀。
鲍楚雄见郡兵士气高涨心中大乐向盛横唐谢道:
“其实能得阁下几位高强法师相助那些鼠辈怎还不束手就擒?”
不多久这支士气高昂的剿匪军伍便行进到火云山下。
到达目的地鲍楚雄勒住战马略略整顿队形便要下令兵士一起向火云山上冲击。正要扬臂喝令之时忽见马前闪出一人拱手禀道:
“不知将军预备如何破敌?”
定睛看去说话之人正是天师弟子林旭。鲍楚雄现在对这几位天师宗弟子正是倚重见他问便和声答道:
“既得几位相助麾下儿郎又不惧火气楚雄预备就此一鼓作气攻上山去将那大风匪寨一举荡平!”
“将军此法虽然甚妙但也许还有更好的破敌之方。”
“哦?愿闻其详。”
见鲍楚雄感兴趣林旭便将自己一路筹划的计策娓娓道来:
“那些贼徒虽然不敌将军勇力但正所谓‘穷寇莫迫’这些草寇都身负血债到了穷途末路之时定然会死力抵抗。并且这些亡命之徒还有地利之便比你我更熟谙火云山地形;若他们据险而守负隅顽抗恐怕将军一时也是难以攻下。”
听林旭说得有理鲍楚雄不住点头。
“还有一点也颇为可虑。军士身上的避火符过得两三个时辰效果便要打上折扣;再加上厮杀间难免浸染血迹符力恐怕更难持久。若到两军胶着之际那鼠辈妖人再躲在暗陬趁便向在狭窄处拼杀的郡兵放火恐怕那时就……”
虽然林旭并没再说下去但鲍楚雄已知其意。本来他还信心满满但现在听林旭这么一分析也变得有些迟疑起来:
“如此说来若径直杀上山去恐怕又要演那赤壁旧事……不知林道长有何良策?”
“大人可用‘抛砖引玉’之计。兵经有云‘抛砖引玉类以诱之击其蒙也。’”
“道长的意思是将那些山匪诱下山来然后一举歼灭?”
“正是!蒙者下坎上艮之卦。上艮为山下坎为水;山下有水险也。若大风寨匪寇在山下平处与将军兵马对敌则敌寇大险将军必胜。到那时若那鼠辈妖人不知机敢再出来捣乱则我等几位师兄弟定叫那厮有来无回!”
“果然妙计!”
听得林旭这一番高谈阔论鲍楚雄鼓掌赞道:
“想不到天师教诸位道长不仅法术了得于兵法也是这般娴熟着实让楚雄佩服!”
“我这便命人准备些金鼓旌旗去那火云峰大风寨前鼓噪诱敌!”
“呃……请恕在下直言此种诱敌之法效果未必就好。”
“哦?”
“旌旗金鼓只疑似也;兵经‘类以诱之’之语意指需用类同之物诱敌这样才可以假乱真。大人可分出七八十名兵士让军中校官带领去那大风寨前攻击喊杀如此那些匪寇才能深信不疑。否则那些贼寇龟缩已久不一定会上当。”
说话之时林旭神采飞扬言语间充满着强大的自信。
“哈哈!林道长果然是年少多智算无遗策真不愧为人中俊杰!难怪你师兄之前看出军胜之气——有林兄弟相助楚雄何愁不胜?这次若得凯旋第一份功劳非阁下莫属!”
“不敢当不敢当!”
林旭口头虽然谦逊有礼但脸上还是掩不住一丝喜色:
“在下只是略尽绵力全仗大人将士骁勇而已。”
略顿了顿林旭谦恭的请求道:
“此战得胜之后不知都尉大人能否帮我教一个小忙?”
“哦?有用得上鲍某之处只管说来!”
“其实也不是甚大事。番禺地方我教几位教民先前因些琐事而遭官府缧绁至今仍在囹圄之中。只望都尉大人凯旋之后替咱在太守面前美言几句……”
“哈小事一桩包在鲍某身上!”
鲍楚雄拍着胸脯大打包票然后便依林旭方才所献计策安排去了。
现在不仅鲍楚雄一众将士眼中只有林旭几位天师教弟子便连这位上清堂主张醒言自己在耳闻目睹了林旭整个献计过程之后心中也是叹服不已:
“天师宗这几位道友真个是人中龙凤!特别是这位年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林旭林道兄于战阵兵法竟是如此精熟!虽然俺也曾读过一些兵书战策可就是不曾想过要来将它们用到实处。”
赞叹之余醒言打定主意决定开战之后定要为林旭等人马是瞻从旁尽心协助。
现在的火云山脚下所有人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战斗进行着最后的准备。
不知不觉间众人头顶的天空中已是彤云密布。
千里云阵下的火云山偶被骄阳一映便呈现出血一样的猩红。
第七章 红烟射日,一炬便成焦土
听了林旭计策鲍楚雄大赞神妙立命手下孙校官率一彪人马鼓噪杀上山去务必将大风寨群寇引到眼前空地上来。
待孙校官点齐人马领命而去鲍楚雄便带着余下的约二百多名兵卒潜藏到附近山林中只等那些匪徒过来便一齐杀出。
瞧着眼前这万无一失的布置鲍楚雄心下颇有几分得意:
“这些个无谋草寇用上这等计策对付是不是有些抬举它?”
“此战胜负已定!”
一想到即将到来的合围战鲍楚雄便兴奋不已反复在那儿检查明光铠的环扣将手中大环刀在甲衣上反复磨蹭一刻也静不下来。折腾了一会儿这求战心切的鲍都尉便开始不停的从树缝中向林外踅摸只等孙校官将那些匪人引来。
大风寨的匪徒并没让鲍都尉久等。就在那诱敌之兵派出去还不到半盏茶功夫林中伏兵便听到林外一阵叫嚷喧哗之声传来——
只见那孙校官正领着五六十残兵慌慌张张的退了过来。身后一群匪徒正狂呼乱嚷的紧追不舍。前面这群官府败兵若从背影看过去似乎正狼狈不堪慌不择路;但醒言鲍楚雄等人在正面看得分明这些南海郡的残兵败将脸上个个都是神态自如。
“好小子真有两下子!不愧是跟了俺鲍楚雄多年的老部下!”
暗赞之余鲍楚雄做了个手势让弓箭手准备放箭。
片刻之后待那些山匪再迫近了些鲍楚雄瞧得清楚那群匪寨追兵也不过就五六十人的样子。
“嗯?好像少了点。莫不是剩下的都饿得走不动道儿了?还是……”
正在鲍楚雄狐疑之际忽望见那匪群之中堕后一人正是他朝思暮想、直欲擒之而后快的大风寨寨主、“金毛虎”焦旺!
此刻焦旺这厮正在那儿狂呼乱喊不断催促手下加快步伐。
一瞅这厮鲍楚雄疑虑全消一股怒火直往上蹿。再细细一打量焦旺身边这股贼人数目委实不多。
“哈哈!焦贼这次看你往哪儿跑!”
当即鲍楚雄便大吼一声:
“儿郎们莫忙放箭且跟我冲!”
“今个老子要抓活的!活捉匪金毛虎者重重有赏!”
说完这鲍楚雄就一马当先从林中蹿了出去。见都尉大人冲出林中伏兵尽起一声喊跟在后面疾冲而出。
醒言、林旭等人待兵丁悉数冲出之后也跟着出得林去随时警戒准备对付那暗中放火的妖人。
林中伏兵一出那些正在逃跑的郡兵立时也返身杀了回去。身后迫得较近的匪徒措手不及之下顿时便有十几人横尸当场。
正一心追敌的金毛虎焦旺忽见那死对头鲍楚雄正率标下军马从旁边树林中席卷而出顿时大惊失色。这等情形下稍一迟疑便是灭顶之灾。
不过值此危急关头也不用劳烦焦旺招呼他手下这帮兄弟就已经裹挟着他往回飞跑那架势奔得比兔子还快。
乱军之中这位形容彪悍脸上遍布刀痕的焦大寨主还不忘回头破口大骂:
“鲍楚雄你这杀千刀!敢用这等下三滥手段暗算你焦爷爷!”
“哈哈!你这中计的蠢货还敢自称爷爷?今日鲍某就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嘴里回骂着鲍楚雄紧催胯下战马在其后紧追不舍。不过这山地多坑洼骑着战马奔跑反倒不快。鲍楚雄追得甚不爽利便立即翻身下马提着大刀迈开大步就和手下兵卒一起向前追去。
此时醒言林旭等人也跟在郡兵后面向前行进时刻搜寻左右提防妖人暗中施法。心中担心贼人流矢醒言便将琼肜从白马上抱下来让她紧随在自己身后。
大风寨的匪贼南海郡的郡兵就这样一前一后追跑下去。
“晦气!这帮贼徒看似没吃饱饭的样子可跑起来还真叫快!”
眼见兵匪之间一直若即若离鲍楚雄不免就有些焦躁起来。
现在他前面这些大风寨的匪人屁股上就像点着火一样两腿奔得飞快在郡兵前面不知疲倦的疯跑。
不过让鲍都尉颇感欣慰的是这次一路追去并没再出现阻住官军去路的火焰。
“哈~看来这妖人也挺知趣晓得有天师宗高人坐镇便不敢出来触霉头!”
鲍楚雄心情大好脚下步子也加快了不少。
不过那位方才负责诱敌的孙校官现在却觉着有些奇怪起来:
刚才他在半山道上遇着的这些山匪现在并没照原路逃回山寨而是绕着山坡朝火云山深处跑去。
不过现在前面这群匪人队形散乱不堪应该已是慌不择路了。
“呣想来应是山匪不想把官兵引进老巢去。不过焦旺这厮这次可就是插翅难飞了!”
不知不觉间这一路追兵就来得一处三面环山的坳地之中。
这处山坳由三面平缓的山坡围成正面对着高耸的火云山峰。周围山坡上长满叶色嫣红的林木枝桠交错密不透风;脚下则是遍地的红褐茅草兵卒齐膝以下尽没草中。自高山上吹下的风息带来一丝让人压抑的炎气。
身处这围赤色的山坳就好似站在一片燃烧着的阔大火场上。天空中笼罩的彤色云团正给这片火场投下巨大的阴影。
见着这奇特的地形再看到前面那些正忙着朝林中散去的匪人醒言心中忽然一动:
“奇怪这景况怎么这么熟悉?就好似刚有人跟自己提起过一样……”
“不好!——这、这不就是林旭那招‘抛砖引玉’?!”
就在醒言突觉不妙刚要大叫提醒鲍都尉之时已见那一直忙着逃蹿的金毛虎焦旺忽在山坡林前停住回身阴阴一笑朝这边好整以暇的说道:
“鲍大人啊鲍大人谁不知俺金毛虎智勇双全?敢在俺面前玩这种把戏!好老子今天倒要瞧瞧倒底是谁死无葬身之地!”
那焦旺话音刚落便听一声梆响一阵箭雨从林中应声飞出!
这通暗箭来得如此突然冲在前面的郡兵不及用盾牌遮挡立时便应声倒下十几人便连那鲍楚雄铁铠遮护不到的左臂上也被蹭上一箭顿时便血流如注。
见主将受伤那些兵丁立即举盾冲上来将鲍楚雄护下阵去。
此刻醒言忍不住朝那位天师宗弟子瞧去——正见他那张白脸上已现出几分赧色显然正羞惭不已!
不过虽然南海郡兵被贼徒出其不意的迎头一击打蒙折损了些人手但这些经常剿匪的兵丁也是经验丰富待最初的慌乱过去后立即反应过来围成一尾兼顾的圆形大阵阵中所有人都举起盾牌护住头脸;最外侧的军卒则单膝跪地矛刃向前用盾牌护住整个身形。
在这样严密的防护之下此后郡兵便再无多少损伤。与此同时贼寇从林中射出的箭矢也渐渐稀疏起来。不一会儿密林中便不再有箭羽射出。看来匪人的箭矢存量不多此时已经告罄。
见此情形鲍楚雄忍着痛高声喝骂道:
“焦旺你这卑鄙贼子只凭这就想暗算到你鲍爷?若让俺逮住定将你碎尸万段!”
“哈!好好好那俺就等着!不过可别让老子等得太久!”
回敬了一句那焦旺就在箭矢及身之前哧溜一下闪进林去。
见瓮中捉鳖不成还被王八反咬一口顿时就把这鲍楚雄气得七窍生烟决定再也不管啥劳什子“逢林莫入”——气急败坏的郡都尉一把将臂上射入不深的箭矢拔出狠狠折断摔在地上便举刀向前就要下令追击。
就在鲍楚雄那刀还停在半空中众人耳中忽听得“轰隆”一声;再去看时便见阵前草地上已燃起冲天大火!
带着一丝炎气的山风正顺山坡吹来;这平地暴起的大火借着风势向郡兵圆阵探出凶猛的红舌那火浪铺天盖地而来就似要将这火海中的孤岛一举吞没!
遭此巨变那原本整齐的郡兵圆阵立时便松动散乱起来。这些兵士虽然衣甲上都绘着避火符但在这惊人的火势之前眼见火苗朝自己身上蹿来还是免不了本能的朝旁躲闪。
风助火势郡兵脚下那些红色茅草也渐渐燃烧起来。一时间马嘶人叫沸反盈天乱成一团。
“那放火妖人还是动手了!”
当即这群天师教弟子包括那七八位教民迅即取出清水符箓朝阵前火海掷去。这些天师教秘制的符箓一触火舌喷出的炎气便化作条条水龙朝火焰扑去。
在这些清水符箓连接而成的水幕之中那火场灼燃的势头便渐渐被遏制住。不过这火场面积甚广仍有不少符箓未到之处那火苗便借着风势仍旧向众人袭来。
就在此时只见那天师宗女弟子张云儿从袖中取出一符扬手朝空中掷去;然后口中便飞快的念起咒语来。
在这急急的咒语声中那张飘在半空悠悠荡荡的符箓忽然青光四射出耀眼的光华。待光华稍微淡却众人便见那处正有一青光闪闪、硕大无朋的“凪”字停在半空凝住不动。
顿时便似这凝滞不动的符字一样那原本漫天飘卷的风气一时间也俱都消歇。
随着山风消逝众人脚下正自蔓延的火苗也立时止住了凶猛的势头。
在天师教弟子符箓和小琼肜的泼水法术下这片人造火场的声势终于小了下去只剩有零星的火苗还在不甘的闪动。
“呼!想不到那妖人的放火之术竟有如此厉害!不过幸好我有天师教高人在此。”
虽然遭遇过几次放火术但如此这么凶猛的势头鲍楚雄还是头一次见到。因此在那心有余悸之余也不免暗自庆幸。
“看来这次剿匪也还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
现在鲍楚雄已不似先前那般乐观。
“弟兄们且听清楚!我等暂且向后退避一下眼前地势不利我方作战。”
这一把火终于让鲍都尉回复了冷静瞧出眼前这地形分明就是个合围之势绝非久留之地。
“哈哈想逃?没那么容易!”
正在郡兵有条不紊向后退却之时忽听得坡上密林中又传来一声狂妄的大笑。鲍楚雄听得清楚那说话之人正是贼人头目金毛虎焦旺。
伴随着这一声断喝前面密林中猛然响起一阵奇怪的嗥啸之声有若雷鸣。
正在众人惊疑之间却忽见那密林之中正有成百头凶猛山兽疾奔而出便似了疯一般朝他们冲来!
而在这些恶狼野豕身后那些先前已经逃走的大风寨匪寇重又狂呼乱叫的奔杀出来只等前面这些猛兽冲开一条血路就要跟上来屠戮残兵。
这一次冲杀而来的匪兵足有百多号人看来已是倾巢出动了。
“弟兄们不要慌!拼了命也要给俺顶住!逃都没用转头就是死!”
见着眼前古怪情形鲍楚雄丝毫没有慌乱言简意赅的跟那些已被惊呆的郡兵布着军令。
见情势急转而下那天师教众人赶紧朝阵前施放符箓意图阻住那些疯狂的猛兽。此时林旭、盛横唐、张云儿等天师教主力全都使出看家本领或祭出“爆炎飞剑”或施用“寒冰神符”或展开“千幻丝萝”只想能阻住这些野兽势如山崩的冲击。而醒言见着情况危急也赶紧叫琼肜对那些猛兽落蹄处放出火海意图阻它一阻;他自己则飞快使出“冰心结”远远施放到山兽身上。
在醒言诸人的全力阻挡下那些疾冲而来的兽群势头略缓了一缓但还是义无反顾的朝着这边冲撞过来。眨眼之间便已有郡兵跟野兽厮杀起来喊杀之声呻吟之声响作一团。
“孙校官!给俺带人护住阵后法师!”
现在鲍楚雄看出来了不管先前林旭计策如何但现在这些道教法师已是自己今日全部希望。剿灭匪徒的宏愿已成镜花泡影;现在问题已变成如何才能把尽量多的南海子弟活着带回揭阳去。
正在孙校官带人朝林旭醒言等法师收缩时异变又生!
就在兽群与兵阵接触之时其中一匹身形巨硕、毛色似铁的獒狼身上忽有一人从狼腹下翻身而起跨坐到獒狼背上。这忽然冒出之人面如蓝靛体格伟巨长得就如凶神恶煞一般。
现在这巨汉端坐狼骑仰天狂笑将手中一只赤色葫芦随意点洒——
只见成百上千只火焰身躯的明焰蝗虫从葫芦口蜂涌而出扑闪着火色羽翅朝那些郡兵飞舞而去!
立时不少郡兵衣甲上便爬上这种闪着明耀光焰的渗人火虫;脚下的红草地也重又腾起熏天的火焰。顿时这眼前的战场浓烟迷漫火浪吞天不时响起阵阵凄惨的嚎叫。
虽然所有士兵身上都预先绘着避火符但看妖人这手段恐怕是撑不了多少时候了。
眼见妖人现身林旭、盛横唐、张云儿几人立即擎剑迎上前去各使看家手段敌住这个凶神不让他再有闲暇放火。
而在此之前那鲍楚雄已冲上去一回想与这巨汉一决雌雄——却在一照面之间手中大环刀被那巨汉重斧一下子磕飞两臂也被震得酸麻几不能转动;正在那巨汉暂放下赤色葫芦要来专门对付他时已有鲍都尉的亲兵拼死冲上前来将赤手空拳的鲍楚雄抢了回去。
眼见实力相差太大这位悍不畏死的都尉将军喟叹一声:
“罢了这妖人还是让天师教诸位道长去对付吧。我还是来组织人马抵住兽群匪徒。”
取过手下递过的一把环大砍刀鲍楚雄重新振奋精神率领部下与眼前这些敌寇猛兽苦苦周旋。
有了刚才鲍都尉的教训现在这三位天师门人并不与那巨汉硬拼只围着他如走马灯般来回缠斗确保他无暇再向郡兵放火。开始时林旭等人觑得空处还向这妖汉扔得两三次符箓让这妖汉吃了不少亏。
只不过这巨汉也委实勇猛林旭等人并没多少这样的机会。并且过得一阵即使瞅得空档也不能再腾手施用符箓了——因为他们怀中存货均已告罄又无暇再现场制作。因此现在这四人正战得难解难分一时也难以分出胜负。
就在这烟熏火燎狼奔豕突之际南海郡郡兵渐渐就有些抵挡不住死伤也渐渐多了起来。
再说那位上清宫的少年堂主手底下与那些天师教教民助着郡兵抵挡敌寇脑海中却在紧张思索着一个问题:
“按理说猛兽畏火但为何眼前这些狼彘狰狡见着眼前妖人所放火焰却仍然不管不顾只管冲击?”
用“冰心结”冻结几只狼彘之后离兽群略近了点醒言透过迷蒙的烟火仔细观察起这些不停扑击的猛兽来。
在拼着呛了几口浓烟后终于让他现在这些猛兽的臀背上都有一小块妖异的明火在静静的灼烧。
“咳咳咳咳原来如此!”
一边咳嗽一边紧张的思索着对策:
“怎么办?让琼肜四下泼水?”
“不妥!像这兵慌马乱之际到处是狼豕乱蹿到处是兵匪奔杀以身后这小女娃儿一人之力如何能顾得上这满场飞蹿的野兽?一个不好还很可能会被乱军踩倒!”
此时眼前四处烟火弥漫喊杀之声震耳欲聋;阵阵惨叫嗥哮之声不停的撞击着醒言的耳膜。在眼前这奇异惨烈的战场中人兽交错难分彼此;虽然山兽数目大约也只有百来头但往往要三四个兵丁才能堪堪抵住、杀死一只疯狂的野兽。
呛鼻的硝火烟味中不时飘来阵阵难闻的皮肉焦臭味道。远处那些准备坐收渔利的大风寨匪徒正在林前好整以暇的观战不时爆出无比放肆的狂笑讥骂之声。
就在这漫天纷乱之中少年的心神却无比沉静下来。
只在电光石火之间醒言脑中已是转过无数念头;片刻后做出最终决定却已是经得反复斟酌——这位脸上横竖熏着几道烟痕的少年正露出几分无奈的神色:
“唉不管如何如今也只有这样了!”
“琼肜快跟哥哥一起走!”
打定主意的醒言回身拉住一直倚靠在他背后的少女朝阵后那匹正被火场熏得焦躁不安的白马飞雪奔去。
飞身上马之后醒言又将小琼肜拽上马来。
“哥哥我们要先走吗?”
小女娃在背后疑惑的问道。
只是她哥哥并未回答只往横里一带马缰——只听白马“唏溜溜”一声长啸就此朝战场相反的方向奋蹄而去。
身后正在与师兄妹一齐围攻那巨汉妖人的林旭听见白马这一长声嘶鸣回头一望正瞧见少年打马离去的背影:
“这个懦夫、胆小鬼!”
林旭忍不住骂出声来。就这一分神他手中那把铁剑却差点被妖汉巨斧扫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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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目电声雷,长舒龙吟虎啸
于声如雷如电其为气至大至刚。
——佚名
伴随着“哒哒”马蹄声醒言琼肜二人很快便将喊杀震天的战场抛在身后。待身边迷漫的烟雾逐渐消淡重又能看清眼前的天地云林醒言便勒住白马翻身跳下。见哥哥下马小丫头也轻盈的飘身而下。
回望来路在那烟接云天之处隐隐听得有阵阵马嘶人沸之声传来。可又隔得较远若不仔细分辨还会以为那儿只是处嘈杂的集市。
“嗯此处空气澄净待会儿便不怕浓烟呛着鼻子。”
醒言飞快扫了四周一眼。正准备动手之时忽听得琼肜在身旁迷惑的问道:
“哥哥我们不回去了吗?”
“不把那些坏人打败再回。”
“也好!可琼肜看不到那些坏人呀?”
“呵~没关系哥哥马上就给你变个戏法。不过琼肜你得帮哥一个忙。”
“好!”
小女娃儿闻言立即挺胸抬头只等哥哥交待任务。
“马上我便要吹笛;若有扎着黑头巾的坏蛋来打扰哥哥你便拿刀子把他赶开!”
“好!”
小女娃儿也不问醒言为啥要吹笛只立将手中一对明晃晃的短刀片舞成两朵花儿。
“很好!还有件事琼肜你也一定要记住。”
“如果有一天你找不到哥哥便要去一个叫饶州马蹄山的地方跟人说你是张醒言的妹妹——那样就一定能找到我了!”
“好!可是琼肜为什么会找不到哥哥呢?哥哥身上好闻的味道琼肜一直都在想着不能忘记!”
“呃……这个以后再告诉你。”
醒言柔声答道。
打定主意要以神曲『水龍吟』震退群兽的少年一想起那次在马蹄山试奏神曲时九死一生的情景便禁不住神色黯然。
轻抚了抚身前小小少女柔顺的丝醒言便转身面对家乡饶州方向默默祷祝:
“爹娘如若孩儿陨命于此今后您们就把琼肜当女儿吧!”
祝毕一脸肃然的少年便再无犹豫伸手直奔那把玉笛“神雪”而去。
且略过这二人不提再说那天师宗林旭等人却是越战越心惊——瞅着眼前狼骑上这位上身精赤、肌如虬结的靛面巨汉林旭心中大为惊疑:
“怪哉!这些下三滥的草寇从何处寻来如此勇猛的强人?眼前这厮不惟武力法术俱高还似乎颇有心计显非寻常妖物——却如何会心甘情愿替这帮身负血债的草寇出头?”
当是时也在他身周这片烟雾弥漫的战场里在那凶兽咆哮声中军兵惨叫之声越来越多显见是渐渐抵挡不住。而不远处密林前百来位体力充沛的匪人正作壁上观虎视眈眈只等官军精疲力竭之际便要上来冲杀。
眼前战况已到最坏地步眼见便是个全军覆没之局。
虽然林旭正偕师兄妹极力与那妖汉缠斗但对眼前战局情势心中是一清二楚。这位天师宗的青年俊杰不知怎么脑海中就忽然闪现出那位上清堂主策马逃去的背影。
不过现在林旭心中已是无比平和:
“罢了他才只是一个少年大难临头惊惧而逃也属自然。我也不必笑他。”
一想到这这位天师宗弟子心中一动挡格几下寻得一个空隙便出声对身旁那位正奋力困敌的少女说道:
“云妹今日你便先走吧。”
“不错!”
话音刚落便听那位素来沉默少言的盛师兄接茬厉声喝道:
“云儿你一女孩家留在这反倒碍手碍脚!”
“……”
少女并未回答只把手中三尺青霜舞得更急。
“哈哈!你们汉人说‘鸟为食亡人为财死’——这话太对!今个你们便都去死吧!”
那位一直默不作声的凶狠巨汉忽如雷鸣般吼出一句直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话音一落就见怪汉将左手中赤色葫芦奋力往空中一抛那其中剩下的火虫便随着在空中翻滚的葫芦抛洒出来向战场中四下飞去。
随即正奋力鏖战的军丁们便见身周烟火之势大张只觉着一股强劲的火炎之气扑面而来直迫得人喘不过气来。立时便有几位军汉身上衣甲先是冒起几缕青烟然后便“呼”一声腾起火苗来。
一直身处火场之中的南海郡人众最担心的事儿终于生了:
自己衣甲上的避火符就快要失效了!
对官兵而言战局已到最危险的关头。
就在鲍楚雄等人快要绝望、大风寨匪徒摩拳擦掌之时忽听得那半空云天里似乎正飘来一阵乐曲之声。
这缕只是隐约传来的乐音听来却是如此清泠缥缈淡乎如深渊之静泛乎若不系之舟让这些正陷于酷炎火气的郡兵似嗅到一丝久违的清冷水气。
“这、这是谁在这火云山中吹笛?……莫不是那位上清宫的少年?”
“唉现在甭说这样的小曲即使用那龙钟鼍鼓也无法挽回眼前的败局!”
闻得这缕笛音林旭鲍楚雄等人都是一脸苦笑。不过那些郡兵听了这虚渺飘来的笛声精神倒是振奋了不少又重整旗鼓奋力挡杀起来。
只是渐渐的这战场内外人众忽觉随着那笛声飘飖四周的天地正变得有些异样起来:
现在那天顶的彤云已在不知不觉中暗换了颜色由明火一样的亮红逐渐转变为滞重的墨色。原本轻薄明快的云阵现已渐渐厚重起来铺天盖地便像一口黑锅将整个火云山倒扣其中。而在那黑色云幕之后正有无数个沉重的闷雷在低低的嘶吼咆哮。
现在这火云山坳中熊熊燃烧的焰苗似已变成黑夜中的篝火。正是:
乌云郁而四塞天窈窈而昼阴;
雷殷殷而响起风萧萧而并兴!
见着这古怪的天变无论是蠢蠢欲动的匪徒还是苦苦缠斗的人兽全都不自觉的放缓了动作。
而在这风起云涌、天地变色之际那抹先前影影绰绰的笛声现在却变得无比清晰正伴随着天边的闷雷将每一个跳动的音符传入众人耳廓就好像那吹笛之人正在自己耳旁吐奏——
随着一声飘于云端的笛音流水般急转而下那些正在烟熏火燎中的南海郡兵忽觉得脸上触得几点清凉。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倾盆大雨便已瓢泼而下;千万道粗壮的雨柱就如天河倒挂将天地连接到一处;地上原本四处肆虐的火舌早被这突如其来的天水瞬即浇熄。
“哈哈~真是老天有眼!”
这些眼看着便要遭殛焚之灾的南海郡兵见着这从天而降的雨水顿时都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战场之中处处冒起火苗被雨水浇熄后产生的缕缕青烟;这些带着几分水火腐气的烟味嗅在鲍楚雄等人鼻中却觉得是如此的沁人心脾!
只不过这场于官兵而言不啻是久旱甘霖的暴雨对那些大风寨匪人来说却是大大的不合时宜。那匪金毛虎焦旺正在雨水中大骂老天爷:
“倒霉!晦气!这贼老天!——火云山从来干旱平时攒点水都不舍得大口喝怎么这节骨眼上给俺来场雷雨?!”
不过让这厮略感欣慰的是战场中那些被己方驱策的猛兽虽然身上那朵“神火”已被浇熄但这些畜生仍然按着方才争斗的惯性继续扑击眼前的官兵。
“……不对这笛声有古怪!”
场中诸人只有这巨灵神一般的怪汉觉着眼前这场豪雨与那仍旧飘荡而来的笛声大有干系。
刚一念及却听得、那原本透着一股清灵之气的连绵笛音蓦的嘎然而止就此消逝无踪。
“呼!如此正好。今个老子可没啥心情听小曲!”
虽然只是一支笛曲停歇但这巨汉却忽觉自己顿时轻松了不少。随着笛音消逝这恼人的雷雨也渐渐变小许多只在那儿淅淅沥沥飘洒着些若有若无的雨丝。
正在巨汉与大风寨群匪暗自庆幸之时却猛然又觉着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眼前这原本动荡不安的战场怎么正渐渐变得静止下来?!
觑眼观瞧却现原是那阵中正自不停扑击的山兽突似集体中了魔厣一齐放低身形潜伏爪牙只留兽目仍在云翳阴影中灼灼闪动。
这副场景着实诡异便连那些正跟猛兽搏斗的郡兵也看得懵懂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所有与猛兽邻近的兵卒全都执械小心戒备提防这些似乎正在蓄势的猛兽暴起伤人。
不过那位巨汉此时却有不同的感觉:
他胯下那头獒狼虽然仍在尽力支撑着自己的重量但他很明白这头自己精心训练的凶猛兽骑现在竟正四足颤!
“不好!中了汉人奸计也!”
“这些夺宝贼子果然没这么简单!”
虽然不明白倒底生何事但这位貌似粗莽的怪汉心中很是清楚今日生如此多的古怪一定是眼前这些狡猾的汉人又在暗中施展了某种让人恐怖的诡计招数!
正在这几方各怀鬼胎僵持不下之际却忽听得在那遥远的天际有一声如若春霆般的吟啸正从天外破云而来!
这声突如其来的吟啸横奔直撞惊心动魄恰如苍龙长吟于九霄澎湃崩腾如振如怒从那浩渺的天穹划空而下在这火云山野中振林撼岩震胆摧肝!
自这一声起那威慑人心的磅礴吟啸便时断时续盘桓于苍穹之中撞击着众人的耳膜就似乎在那云天之外正有一条遨游天宇的神龙乘云气御天风睥睨众生鳞爪飞扬向这火云山野中卑微的生灵傲然宣示:
绥我则安抗我则苦;顺则在青云之上逆则堕九渊之下!
在这无上威严的吟啸声中两股战战、心神摇摇的人众只有在声声龙吟间袅袅余音里才能现这样有如神咒般的啸鸣音色竟与方才的笛声如此相似。
很难想象就是这同一支笛管方才还奏出那样轻灵泠冽的柔逸乐曲!
而伴随着这声声有如龙吟一般的笛音在那盘踞在火云山上空的乌黑云阵后低沉的雷声一直滚滚无绝。与刚才略有参差的是现在已不是笛催雷鸣而是雷和笛吟。
与这雷声相伴的是天际不停耀动着龙蛇般的闪电;紫白的电光正无情的撕开黑黝的云幕。从这山坳中向郡兵身后开阔处望去西边那原本被乌云笼盖的下半部天空已被不停闪耀的电光透射成一种惨淡的苍白正在大地邻接的上方如水波般动荡不住。
雷声震野电光激荡在这神鬼莫测的天地异变面前火云山坳中这些素来敬畏天地神明的生灵无论兵匪无论人兽全都如木雕泥塑一般不敢有丝毫异动。
此时这些人才终于明白为何刚才还凶狠无俦的猛兽现在却如膜拜神灵一般匍匐在地一动不动。
与大多数人在心中忙着虔诚祷告不同曾与张醒言同行的那几位心中却正如翻江倒海一般。因为他们脑海之中全都不约而同冒出一个似乎无比荒唐的念头:
“这些催风化雨、震慑万兽、裹挟雷霆的神咒龙吟难道、难道真是那少年奏出?”
鲍楚雄、林旭、张云儿等人心中忽又回响起那个小女娃儿热切的话语:
“哥哥最拿手的就是吹笛啦!”
电闪雷鸣之中却是那南海郡郡都尉最先醒悟过来:
“惭愧!”
“不过正是得道多助。这次鲍某如若活着回去必将那焦贼人头一起带回。”
鲍楚雄这句低沉嘶哑的话语伴着天上滚滚雷声道出却让那位还在七八丈开外的金毛虎焦旺猛然打了个冷战。
正在鲍楚雄要喝令手下军卒越过呆滞不动的猛兽直接向林前匪众攻击之时却听得耳边那段正自长鸣的吟啸竟冷不丁嘎然止住。
然后便见这满场邓邓呆呆的山兽忽如蒙大赦一般朝四下落荒逃去。急急奔踉之间倒撞倒好几位军士。
而这些逃蹿的猛兽大多都朝山坡林中奔去顿时又把林前那些没啥思想准备的山匪直冲得七零八落。
除了这些倒霉的郡兵山匪场中还有一人也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猛兽大逃亡中损失惨重:
此人正是那被林旭几人围在垓心的怪汉。
现在他那头训练有素的狼骑在那笛啸终止之时终于停住四足的震颤重又回复了活力——于是这匹獒狼终于有力气将背上之人颠落尘埃然后便义无反顾的绝尘而去!
颇为可惜的是这怪汉的对头们却一时反应不及又要闪躲那位舍命冲撞突围的獒狼因而并没能把握住这个绝好的机会。
等林旭盛横唐醒悟过来时这位摔得灰头土脸的怪汉已如一座小山般重新站在他们面前。
不过现在这位大风寨山匪的主心骨手中已没了那能放火的赤焰葫芦;光凭他的武勇在这些人数仍然占优、犹有剩勇可贾的郡兵面前已不足为惧;被生擒或被斩杀只是迟早间事。
而那些坏事做尽的匪徒目睹眼前这电闪雷鸣的骇人景况不免就回忆起从前长辈唠叨过的神鬼报应典故——虽然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故事刀头舔血的亡命徒们早已多年没想起过但此时却极不合时宜的蹦到眼前并且那种种恐怖场景还都那样栩栩如生!
现在这些疑神疑鬼、内心恐惧的匪徒再经那逃蹿的猛兽一冲已真正变成一群乌合之众。
这场一波三折的战斗胜券似又重新掌握在得天襄助的剿匪军兵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