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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管平潮     仙路烟尘txt下载     仙路烟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一章 清襟凝远,当大计而扬眉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佚名

    在罗浮山抱霞峰这个人迹罕至的千鸟崖上“清修”了这么多天这位原本惯于奔走于市井之间的少年似乎也受了这天地灵气的浸润涤去那原本浸渍于骨髓之中的烟尘之气。

    只是在这个月柔如水的夜晚见到这一身风烟之色的琼肜小女娃醒言那深埋于血液之中的豪侠之气却又不可抑止的爆出来。

    “我这四海堂主便要收下第一个弟子!”

    这铿锵有力的话语撞在这山屋石壁之上嗡嗡作响!

    “从现在起你便不是一个妖怪!”

    少年俯身对这眼前的小女娃一字一顿的认真说道。

    “嗯!哥哥说琼肜不是妖怪那琼肜就一定不是妖怪~”

    “好!明天我便带你一起去禀明掌门让你成为这四海堂中的一名弟子。”

    “嗯!只是……为什么要做弟子呢?我只要能天天夜里来看见哥哥就行了~”

    “因为我要我兄妹二人都堂堂正正留在这上清门中!”

    而那琼肜小姑娘却不甚明了少年这话中的涵义。对她来说只要知道自己喜欢的大哥哥真心要自己留在身边便什么都满足了。

    现在琼肜已经在醒言那张床上睡着而少年则在旁边一张竹榻上躺下。

    石床之上这位心思单纯的小小少女便像往日在山野之中那样觉着已经找到一个最为安全的睡处很快便沉入香甜的梦乡。

    几缕银洁的月辉从窗棱中漏了进来正涂在她那犹带浅浅笑容的面庞上。

    琼肜睡得香甜那边少年却难以入眠。躺在这清凉的竹榻上醒言却睁着双眼盯着那幽暗的屋顶。在他的心中现在正在紧张的筹划着明日该如何与那灵虚掌门应对。

    身在上清宫这么多天对这个天下第一教门的风气也已算是颇为谙熟。虽然方才经过一番筹谋拟了一个还算合理的说辞但醒言深知明日自己要面对的可是那高深莫测的灵虚真人——明日之行可谓是一分一毫的把握都没有!

    想到此处醒言转脸看了看那正自熟睡的琼肜——小女娃那张稚气未脱的俏靥上现在正带着一丝甜美的笑容。这丝浅浅的甜笑看在醒言的眼中却觉得是那样的恬静、安详;看着这样无忧无虑的笑颜醒言那颗紧张不安的心也似乎随着那平和的呼吸之声渐渐安宁下来。

    “嗯明日便顺其自然吧。”

    这样想着这位四海堂的少年堂主也慢慢沉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洗漱完毕醒言便带着琼肜准备去那飞云顶上的上清殿拜见上清掌门灵虚子。

    不过琼肜小姑娘有些奇怪的是她这位大哥哥却忙活着在怀中揣上几本书册又将一支白石头笛儿别入腰间。最后还拿起一把不起眼的钝钝的大剑紧紧握住闭目念念有词了几句说了些奇怪的话儿然后便将它斜背在身后。

    “醒言哥哥那掌门离这儿很远吗?”

    琼肜觉得她的大哥哥似乎要出远门的样子带上好多东西就觉得有些奇怪。刚才在那冷泉边洗脸的时候醒言已将自己的名姓告诉了琼肜。

    “嗯倒不是很远。不过哥哥喜欢把这些东西都带在身上。”

    少年答道。

    待嘱托过琼肜几句要紧的话儿便要启程——只不过临出门时醒言倒是迟疑了一下:

    “要不要先跟那陈子平说一声?毕竟他知道这琼肜的本相。”

    略一思忖少年还是决定:不用了。

    “今日这个‘妖怪’弟子我是收定了。或早或迟知会那陈道兄又有什么分别?还是得先得到那灵虚掌门的肯。行便行;不行便罢了!”

    于是醒言便在前面引路琼肜跟在后面形影相随;这一大一小两个少年男女便往那会仙桥迤逦而去。

    在途中山道上正在少年左右周遭蹦跳不停的小姑娘琼肜忽的扑闪着那双大眼睛向醒言问道:

    “醒言哥哥为什么一定要去开了那个什么掌门琼肜才能当你的徒弟呢?”

    “……”

    正在少年跟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娃费力的解释着此行目的之时那前面狭窄的山道上正走来两位上清宫女弟子。

    “呃……怎么又会遇上她!”

    原来那远远走来的两名女弟子为一人正是那几日前害得自己跌了一跤的杜紫蘅!

    正待牵着琼肜避在道旁却不防那杜紫蘅二人已来到了面前。

    “咦?这是谁家的孩子?却为何跟你在一起?!”

    现在这位面貌娇俏的女弟子脸上正是冷若冰霜一脸怀疑的看着醒言。

    “呵~她是我昨日在罗浮山下遇到的一个孤儿。她现在孤苦无依正要入我四海堂门下。”

    “真的?”

    杜紫蘅这简短的两个字却似在那怀疑之水中腌过好几年那脸上更是写满“不信”二字!

    这位素来为长辈所喜、为同辈所尊的灵真子得意女徒看着琼肜那身醒言特意保留的褴褛衣物还有她那一看便知不谙世途险恶的面容便不得不让这杜紫蘅认为:

    这个可怜的小女孩一定是被这位曾在妓楼中做事的不端之人给哄骗了。

    什么“加入四海堂”那只不过是幌子;以后还不知道要用什么龌龊的法儿来害这个可怜的小姑娘呢!

    这位向来心气甚高的杜紫蘅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推想合理;当下她便沉下脸来毫不客气的冲醒言说道:

    “且不管原先这女娃从哪里来现在你又要带她到哪里去——既然让我遇到便先让她跟我回那紫云殿去。待禀过灵真师尊后再行论处。”

    说完她便伸手去拉琼肜的手臂要将这位落入虎口的小女娃从眼前这个危险的男子身边给解救出来!

    “晦气!”

    醒言心中暗叫倒霉心说怎么一大早便让他碰上这位难缠的人物!

    见杜紫蘅要将琼肜拉走醒言当然不允——若是这个心地单纯的小女娃被弄到那紫云殿中去还不知道会露出什么马脚、惹出什么乱子来呢!

    当即醒言便将琼肜护在身后对眼前这位正义感十足的女门徒说道:

    “请你相信这女娃确实是自愿要加入我四海堂中!现在我正要带她去禀过掌门师尊。”

    很可惜这位张堂主完全合理的解释听在那位已经先入为主的杜姑娘耳里却只觉得通篇都是谎言。

    “嗯!这位大姐姐醒言哥哥从来不骗人的!”

    大致明白了怎么回事儿、正极力藏在醒言身后的琼肜现在也开口为少年说话。

    同样这小女娃情真意切的证言却更让这位自信的女弟子相信正有一桩坏人哄骗小女孩轻信上当的悲惨事件真真切切的生在自己的眼前!

    当即便听这位杜姑娘招呼道:

    “黄苒师妹~帮我一起来把这小女孩带走!”

    ……

    “这位杜道友请住手。我说的都是真的!”

    醒言一边护在琼肜的身前一边再次请求杜紫蘅相信他的话。而那位琼肜小姑娘也非常机灵乖巧在少年身后不住的闪躲腾挪只让那杜紫蘅抓不着。

    不过这位自以为已经抓住事实真相的杜紫蘅却将自己抓不到那小女孩全都归咎于醒言故意阻挠。当下便见这位一向少有挫折的上清翘楚停下手来脸上似笑非笑冲醒言说道:

    “难道张堂主还要跌上一跤不成?”

    也不待醒言答话便见她嘴角嗫嚅就要再次施展上次那“旋风咒”将眼前这可恶之人就此刮跑!

    正在这时她旁边那位黄苒师妹却突然惊恐的现只见眼前寒光一闪其后就看到她这位杜师姐便突然全身抽搐脸色青白那两弯原本淡若春山的青黛之眉现在也突然覆上一层雪白的冰霜!

    还没等她怎么反应过来便看到她这突然出现异状的杜师姐已经停住了颤抖——

    现在这位紫云殿法力高强的杜紫蘅脸上正闪着一层冰光浑身一动不动僵在这山道之上静若泥雕木塑!

    虽然现在正是初夏天气这山道上也是阳光灿烂但现在站在杜紫蘅身旁的这位紫云殿女弟子却觉得有一股寒气腾的从脚底冒了上来全身都似堕入那三九冰窟之中!

    “你、你……你用妖术!”

    这一声打着颤的惊呼正是从这浑身打着冷战的黄苒口中出——这位紫云殿弟子也与那杜紫蘅一样先入为主的认为这出身妓楼的少年正是不学无术;但现在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却突然见他瞬息之间便让自己这位法力高强的杜师姐冻得如同冰人一般——如此迅如鬼魅的施法如何不让她认为杜师姐是中了这少年的妖术?

    此时这位法力也不弱的上清女弟子在那惊恐之下竟根本忘记要攻击这施展“妖术”之人!

    听得黄苒这声惊呼眼前这少年却是哈哈一笑然后朗声说道:

    “黄苒师侄方才莫不是我听错了?”

    “怎么似乎有人在说我这堂堂的上清宫四海堂堂主竟是在施用妖术?”

第二十二章 英风涤荡,消散一天云霞

    醒言这话说得字字清晰听在黄苒耳中这位紫云殿女弟子这时才突然意识到眼前这原本毫不起眼的新入门弟子却还是那四海堂的堂主!

    虽然现在这天下道门之中对辈分之类的等级在称呼上并不十分讲究;毕竟在追求天道的道路上道家讲求万法自然清静修行那尊卑高下的观念并不十分强烈。比如在这上清宫中这后辈弟子黄苒叫醒言、甚至叫灵庭子一声道友都没多大关系——可是这上清宫虽然是那天下清修教门之冠但再怎么说却还是身在人间。受了那尘世习俗的浸染这教门之中的长幼之序还是非常讲究;方才杜紫蘅这攻击戏弄尊长之举无论如何都是万万不合礼法的——看着眼前这位突然一扫颓气一脸古怪笑容的少年黄苒心中蓦的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这个才入道门不久的山野少年难免戾气犹存这次会不会借机便将杜师姐……

    大难临头这黄苒却反而镇定了下来急促但清晰的跟眼前少年求道:

    “张堂主请手下留情放过……”

    刚说到这儿却突然换成惊叫:

    “你要干什么?!”

    原来眼前这个张堂主似乎根本便没听到她说话旁若无人的将双手抚上杜师姐那如覆冰雪的额头!

    还没等黄苒反应过来却见那已被冻得脸色青白、僵硬不动的杜师姐突然间“嘤咛”一声然后便软软的慵倒在道旁!

    “你对她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你杜师姐现在很冷你最好将她移到太阳底下去。”

    醒言方才双手抚上杜紫蘅的额头却是运转那体内的太华道力将这“冰心结”的法咒解除——这个夜捉吕县宰、吓退胡世安的饶州张醒言又岂是那只知逞一己之力的莽夫!

    方才出手固然迫不得已但也是仗着自个儿会这冰心结的化解之术才敢放手施为。

    醒言刚才这瞬间冻结杜紫蘅的法术正是他来罗浮山前得那龙女灵漪儿所传——平时在千鸟崖上如此无聊少年仅会的这几种法术还不大练特练!他那屋旁千鸟岩间的冷泉之水早已不知道被这位张堂主冻过多少次!

    不过那灵漪当时授法倒并未教他化解之法——因为她本来便没学!以灵漪那四渎龙女的公主脾性将人冻就冻了怎还会劳神费力去想那破解之法?倒是这张醒言在崖上“清修”万般无聊之际偶然一运太华道力那刚被自己冻结成晶莹剔透的冷泉冰柱居然便似那雪渥沸汤竟应手而化!

    当时少年觉得大为新奇赶紧大试特试将这一手化冰之术早已是练得炉火纯青。只不过虽然熟练无比但一直倒也没机会在别人身上练手;今日这杜紫蘅便恰好触了霉头。

    不过初见这“冰心结”的巨大威力醒言心中也是颇为凛然:

    “没想这法术用在人身上威力竟是如此之大——那灵漪小丫头居然还担心这法术不灵!不过以后倒也不可掉以轻心方才或许是这杜紫蘅未曾料得俺竟会抢先动手!”

    “嗯以后如有必要定要记得先下手为强!”

    且不说醒言心中转念不止那位与杜紫蘅交好的黄苒现在也明白过来方才这张堂主举手之间又是解了师姐所中的法术。听了醒言的话她便赶紧将这兀自浑浑噩噩的杜师姐半扶半拽挪到道旁让她倚在一块夏阳照耀的青石之畔自己则在一旁紧紧搀护——触手传来那阵阵冰寒让这位向来在法术上也是自视颇高的上清弟子惊心不已!

    看到这情形醒言现在倒也有几分歉意。看来以后这冰心结的法术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尽量少施用为妙!

    醒言这么想着正准备与琼肜一起上路之时却突然听得有人急急叫道:

    “蘅妹你这是怎么了?”

    醒言赶紧回头去看却见一面容俊朗的年轻道人正奔到那二女之旁急切的询问那杜紫蘅出了什么事。

    醒言抬眼仔细观瞧却见这年轻道士一身月白道袍纤尘不染生得俊眉朗目——这个俊雅的上清弟子不是旁人正是那陈子平素来景仰的大师兄华飘尘。

    这华飘尘正是那弘法殿主持清溟子的徒资质出众一身艺业据称已得那清溟子的真传。这个华飘尘不仅一身修为甚得众人敬仰更兼得他这姿容俊秀更是颇受那些紫云殿女弟子的诸般青睐。现在这位清溟子的大弟子正与这紫云殿的出众人物杜紫蘅走得颇近正是那上清宫中公认的一对般配的道侣。

    现在这华飘尘见得自己心上人面色苍白精神委顿浑身软靠在这青石之上如何叫他不急?

    看得有旁人到来醒言也倒没一走了事而是拉着琼肜来到这三人之前。还未等华飘尘开口醒言便以目示意让黄苒告诉他方才倒底生何事。

    说起来这黄苒面貌生得也颇姣好天资也算颖慧虽然没有她杜师姐出众但也是深得她那紫云殿的师尊灵真子的喜爱。杜紫蘅与她交好也算是惺惺相惜。只不过现在这位心气儿颇高的修道之人方才见了醒言那雷霆手段却让她那原本满腔的轻蔑现在却全都化成了一个“怕”字!

    当下虽然有些吞吞吐吐但还是将方才的冲突前因后果如实说与这弘法殿大师兄听。听她说话的同时醒言却隐隐将那琼肜护在身后身体里那股似乎可以消化万力的“太华道力”已暗暗在体内流转不息。

    正在黄苒叙述完醒言暗自防备之时却见那华飘尘听罢黄苒所言蓦然站起转身与少年直面相对——

    那一瞬间他体内这股太华道力虽然还按照那原来的轨迹不紧不慢的悠然流动;但它的主人却已将那警戒之心提到了最高界限。

    正在少年暗防这与杜紫蘅相好之人暴起难之时却看到这华飘尘竟是儒雅的深深一揖卑声说道:

    “方才却是紫蘅师妹不对不合冒犯阁下之威——还望张堂主宽宏大量不要让她灵真师尊知晓。”

    这话一出醒言倒有些讶异;而那已然恢复过神志的杜紫蘅还有那黄苒却从这向来老成持重的华师兄话语中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若是这年轻气盛的张堂主真告到自己那灵真师尊处即使她再是喜爱这得意女徒恐怕为了那众人面上也少不得要惩处两人一番——到那时这张薄面却要往何处搁!

    倒底还是这华飘尘大师兄心思敏捷一眼便瞧到这关窍之处——虽然醒言从未起那衅事之心但这几个“后辈”弟子现在却必须要虑到此节。

    醒言也是那心思玲珑之人一听华飘尘这话顿时明白他话中之意。刚要习惯性的谦声作答话到嘴边但转念一想却还是淡淡然说道:

    “嗯华道友不必多虑本堂主岂是那斤斤计较之人。现在我正有些事要去见过那灵虚掌门。不便多叙这就告辞。”

    说罢便袍袖一拂携着那琼肜的小手飘然而去。

    “恭送张堂主!”

    这是华飘尘在二人身后执弟子礼谦恭的送别。

    ……

    见华飘尘如此谦恭倒让这位表面上看似淡淡然的少年心中有些不安之感。

    只不过分开缥缈的云气走过会仙桥之后醒言转念一想:

    “呵~想我张醒言虽然没甚本事但于这些个剑走偏锋的歪门邪道却也是见得太多——于这上又惧得何人?……何况今日下午不知道自个儿还是不是这上清之人!”

    这么一想这位久践于烟尘、受这道门教化没多时的饶州少年又是豪气满怀望着这迎面而来的巍峨山石对身旁的小女娃大声说道:

    “琼肜妹妹咱这便一起去打开那道掌‘门’!”

    “不对哦哥哥~”

    “呣?”

    “哥哥那掌门不是能打开的房门啦;掌门是我们上清宫里最厉害的人只有他喜欢琼肜才能留在哥哥身边!”

    这个天真无暇的小小少女正一本正经的纠正着哥哥的错误。

    “……”

    “琼肜越来越懂事了!”

    少年也一本正经的回答。

    一路行走没过多时这两人便登上飞云顶。

    这飞云顶琼肜却是初来。乍登上这绝顶之峰看到这么大一片广场饶是她喜欢玩闹却也被眼前这接天绝地的气势给震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醒言又何尝不是呢?在走向上清殿的途中经过广场中央戊己方位那硕大的太极石盘之时望着太极阴面那似乎永远流转不息的流水醒言心中忽有所感便立定下来。

    现在自己所立这飞云顶似与那天顶的苍穹竟是如此的接近;那天幕上乱云飞动便如那万马奔腾。但在这看似近得逼人而来的天际云端又高翔着几点几乎看不清的飞鸟正傲然俯视着这苍茫的大地。

    仰头看着这浩荡无涯的云天这位似乎从来无所畏惧的少年第一次感觉到在这亘古不变的悠悠天地面前他这一个小小的少年是何等的渺小……

    “罢了我等尘世之人也只不过是那朝不知夕的蜉蝣罢了!”

    仰望这高高在上的云天飞鸟自感那天地无穷的少年一时间竟有些心灰意冷。

    正在醒言被天地威压、恍恍乎不知其所已之时却忽听得耳边一声轻唤:

    “哥哥你在看什么?”

    原来是琼肜见自己哥哥只是呆呆的看着天上一句话不说便觉得好奇扯了一下少年的衣袖出言相问。

    听得琼肜这一声轻唤如中魔魇的少年这才醒过神来。定了定心神温言说道:

    “哥哥在看天上的鸟儿呢它们飞得真高呢!”

    “嗯~她们真厉害!我也好想有一天能像她们一样飞上天去——便可扯下一段云彩来当被子盖!嘻~”

    说罢这满心憧憬的小女娃嘻嘻一笑。

    正自有些恍惚的少年忽看见这小小少女那一笑之下细细弯成两道新月牙儿一般的眼眉。

    见到这纯真无暇的甜美笑容刚才正有些心气低沉的少年忽又振作起来:

    “便为着这千里来寻我的小女娃方才那盈盈一笑我张醒言今日也是要拼上一拼!”

    便见这已然恢复常态的少年携着这犹自浅笑盈盈的小小少女迈步朝那上清宫深幽的观门走去……

    ……

    在临到观门之前醒言又将那需得注意之处跟琼肜细细交代了一遍。看着他这般郑重的神情再想到一路上听到的言辞这乖巧的小女孩儿也知道这一次关系重大便忽闪着那明亮的大眼睛将少年的话语牢牢记在心中。

    在观门前醒言便请守门的小道士进去通报一声说四海堂堂主有要事求见。

    那位小道士倒是识得醒言当下也不敢怠慢赶紧进去替他通报。

    不一会儿这小道士便走出来跟醒言说道:

    “掌门师尊正在见客——不过他说你现在便可入内去那内殿西侧的澄心堂见他。”

    醒言谢过这小道士便带着琼肜走进这上清观的大门。

    刚进观内不久走在这甬道上醒言便听到前面内殿之中似乎传来阵阵低嗥之声便似有野兽正在低低咆哮。

    “是大老虎!~”

    琼肜一听这声音便兴奋的拍起手来!

    “咦?”

    按照那守门弟子的指引醒言奇怪的现自己这一路向澄心堂行去那先前听到的低低虎嗥之声现在竟越来越响!

    等到了那挂着“澄心堂”匾额的堂舍进去之后却看到那灵虚掌门正与一位袍袖飘飘的老道人交谈;而这位红脸膛、络腮胡的高大道人身旁正半伏着一只白额吊睛猛虎潜伏着爪牙正在烦躁不安的低低咆哮!

    看掌门跟这红脸道人说话的口气这老道大概并非上清之人。见有客在醒言便知趣的避在一旁暂不上前行礼说话——

    却忘了他身旁还有个好奇的小女娃!

    只见这个小琼肜一见到这只大老虎便忍不住滑出少年的手掌欢呼一声竟朝那只一直低嗥不止的猛兽便此冲了过去!

    “呀!”

    一个不察便眼睁睁看着这粉妆玉琢的小女娃一路朝那头凶猛的野兽雀跃而去!

    却说正在那两位道人愕然、而这少年又要施那冰心结之时却见那只一直低嗥的兽中之王在小女娃靠近之时竟是突然停了口中的咆哮止住了挠地的爪牙变得像一只温良的猫儿一样眯缝起一双虎目任这天真烂漫的小女娃将那只皙如琼玉的小手抚上它一身威风凛凛的皮毛!

    “哈哈!~”

    正在醒言松了一口气之时却听得那高大道人突地哈哈大笑。只听他对着面前的灵虚子夸道:

    “灵虚真人!方才你还不甚相信——你看俺这三天前刚收服的虎儿是多么的驯良!过不多久俺便要将它当坐骑!”

    “哼哼俺这‘伏虎道人’的称号可不是贫道信口胡吹的!”

    “……赵真人果然道法高强居然有这般伏虎之能真叫贫道佩服佩服!”

    “咳咳请叫我‘伏虎道人’!”

    “……”

    正在这两位相熟的高人对答之间醒言这位四海堂堂主在一旁却有些心急火燎——虽然看起来琼肜似与这些禽鸟走兽甚是厮熟;但万一这头老虎突然凶性大那也真个不是耍子。当下醒言便顾不得是否失礼赶紧上前将这位兀自依依不舍的小女娃从老虎旁边拉回——

    谁也没注意到就在这少年趋近那猛虎之时这头桀骜不逊的万兽之王竟是悄悄往后瑟缩了一下!

    “哈哈~看来今日倒颇宜驯兽——那老道便就此告辞!”

    “赵真人——”

    “请叫我‘伏虎道人’!”

    “呃!伏虎真人莫忘了贫道相托之事!”

    “那是自然!俺伏虎道人却也要看看倒底是哪路神圣敢来这罗浮山示威!”

    “那就多劳费心!”

    “哪里话告辞!”

    说罢这位红脸道人便喝起他那头正乖若猫儿的猛虎就此飘然而去……

    “想不到赵道兄已能在短短几日内降服猛虎看来道行又是精进不少了!”

    “掌门所言甚是。”

    醒言在一旁附和——却在心中想到昨日自己筹划这收留琼肜之事是不是忘了还有另外一个法儿。

    正在灵虚口中称赞醒言心中思量琼肜咬着指头怅望门外之时却忽听得那上清观外突然传来一阵咆哮叱骂之声……

    堂内之人面面相觑俱都不明所以。

    倒是灵虚掌门先开口问醒言道:

    “道友此来有何事相告?”

    “禀过掌门弟子昨日下山巡查田亩在乡间现这个孤苦无依的女娃。弟子见她无所依附又颇有慧根愿入我道门修行——弟子斗胆请掌门师尊示下准许我将她收入四海堂中。”

    字斟句酌的说完醒言紧张的留意着灵虚的反应一时竟不敢与他直面相视。

    ……

    “就这事?”

    “呃?”

    听得掌门师尊这句话醒言大讶抬头望向这位上清宫的灵虚真人一时竟不知他这话是何用意!

    “我是说醒言你是我上清宫俗家弟子堂一堂之主那收录门徒之事便只要你这堂主自己决定便行。却不必来问我。”

    “呃?!”

    正准备担下一天风波的少年听得掌门这一席话那脑子都似乎打起结来!

    倒是那琼肜小女娃正是天真烂漫听了灵虚子这一席话当即便拍手雀跃道:

    “太好了那便让他收琼肜作妹妹吧~”

    听得这小女娃天真的话语又见这少年目瞪口呆这位上清宫掌教真人灵虚子却似是看透他心中所想一般微微一笑道:

    “醒言啊既然我上清宫委你任这四海堂堂主这堂主之位便绝不是一个虚职。你既是堂主便与那灵庭灵真诸位道友一样在自己职司范围之内都有那专断之权!”

    “只不过我上清宫向来择徒甚严除了入门弟子家世必须清白那本人的资质也需上乘——以后四海堂中若是再入新人张堂主你可要严加考察……”

    只不过灵虚真人这后半句话却似是白说了——这位大喜若狂的张堂主后面的话儿早已听不清了只在那儿不住点头称是!

    “嗯本来这女弟子都要去那紫云殿中去……”

    刚说到这儿那琼肜就嚷了起来:

    “我却只要跟哥哥在一起~”

    “呃也好反正现在你还小便先留在四海堂中吧。张堂主现在便可去擅事堂清云那儿将她登记在卷。顺便也领些银钱给这位小道友买两身衣服……”

    “好的好的!”

    现在这位少年堂主已经不知道说别的词儿了。

    “嗯如果没有其他事那张堂主便带这位小道友去那擅事堂登录去吧。”

    “好的好的!”

    正在这位张堂主如在云里雾里脚似踩在棉花堆上正要出得这澄心堂之时——却忽听得身后那灵虚掌门突然沉声说道:

    “张堂主!”

    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低沉声音这个张堂主的第一反应便是假装没听见赶紧拉着琼肜飞逃出这上清观门!

    只是醒言却还是停了下来定了定心神回身缓缓说道:

    “弟子正要遵照掌门所言去那擅事堂办事——不知还有何事?”

    “你……曾跟清河学过道法?”

    “……”

    许是这几个转折都来得太快这位原本神思淡定的少年一时竟怔仲在那儿只在那儿思索:“青河?清河?清河是什么?怎么觉得说得这般顺口?”

    稍停了一会儿这少年才终于反应过来:

    “哦!原来便是那个专来俺家骗酒喝的惫懒老头儿啊!”

    “……这位灵虚掌门却似乎对那清河老头儿颇有成见——他现在如此问我却不知是何用意?”

    虽然心中担着忧虑但面对灵虚这样的问醒言还是毫不犹豫的回答:

    “是的清河道长曾传过我一些道法。我上清典籍《上清经》便是蒙他所传。”

    瞧灵虚掌门先前那个声气清河老头儿曾给少年的那个什么『镇宅驱邪符箓经』自然是略去不提!

    “唔……不过道法并非术法那你便好好研习吧。”

    “这个小道友灵气逼人以后崇德殿讲经之时醒言便可多带她前去听听。”

    淡淡的说完这几句那灵虚掌门便不再说话竟开始闭目养神起来。

    “多谢掌门教诲!今日多有搅扰弟子这便告辞!”

    却是醒言惟恐夜长梦多赶紧告了一声辞便拉着犹在兴味盎然观察灵虚胡须的琼肜急急走出门去——

    “唔……”

    身后传来一声迟到的应答听在醒言耳中却似乎有些虚无缥缈直让他一路不住的思索刚才这一声是不是只是自己的错觉……

    待出得这上清殿的大门又来到这飞云顶的阔大广场上时这两个少女男女却现那头顶天穹之上金色的阳光已经刺透了云层将几道金辉缭绕的光柱正投在这二人身上。醒言与琼肜的衣襟被染得流光溢彩便似那天上的金霞已然飘落在二人身上。

    而与这飞云顶遥遥相对的那抱霞三峰现在也被这几道通天彻地的金色光华映照得通体灵明浮动于奔腾涌流的山间云岚之上便似那鎏金翠玉堆成的仙岛一样。

    看着眼见这造化非凡的天地奇景想着方才那喜出望外的赏心乐事四海堂主少年张醒言顿时意气风对身边这个正如玉女金童一般的琼肜女娃大声说道:

    “走咱回家去!”

    “嗯~”

    正是:

    朝对妖娆友

    夕观浩渺霞

    天真长乐道

    便是神仙家!

    『仙路烟尘』第四卷“游仙一梦到罗浮”完。

    敬请关注本书第五卷:“酒酣拔剑斫地歌”。

卷首词 酹烟霞

    ˇ

    有酒陪云醉︶

    ˇ壶空伴剑眠︷

    ˇ欹枕烟霞日

    ˇ不忍算流年

    ︶

    管平潮圝

第一章 飞鸟忘机,暂安陶然之乐

    且说那少年醒言担着天大的心思做好诀别上清宫的准备跑去请求掌门灵虚真人准许他收留那琼肜小女娃——谁知道正是那世事难料那灵虚掌门竟是一口应承!

    现在得了这好信的少年真个是大喜若狂一踏出那上清观的大门便兴奋的对琼肜叫道:

    “走!咱回家去!”

    “嗯!”

    少年说得轻快女孩儿回答得也干脆跟着自己那快步奔前的醒言哥哥一个劲儿的往那山下冲去。现在这琼肜也很高兴脸蛋儿上红通通的几绺泛着金泽的丝被迎面而来的风儿一吹只在那脸前不住的飘动。

    只是刚刚跑到那离开飞云顶的石径入口少年却突然一下子停住拍着脑袋说道:

    “呃!~俺都乐糊涂了!倒忘了还要去那擅事堂登录入册!”

    “琼肜我们先去擅事堂!”

    “好!”

    那位已经冲到前面的小女娃听得醒言这么一说又是一声清脆的应答转过身来便继续跟着哥哥往前直冲~

    这担心夜长梦多的少年将琼肜领去那擅事堂心急火燎的找到清云道长将掌门的意思一说便请他把琼肜登录在册。不过登录之时倒并未指明琼肜是他这四海堂主的弟子——说实在的醒言再是那一堂之主但也委实太年轻;在他还没显示出什么“灵根天赋”、“百年一遇”等等的旷世奇能来之前要说什么开门收徒不仅少年自个儿说不出口便连那负责登录的清云道长也觉得实在别扭。

    因此再考虑到琼肜在一旁“哥哥”“哥哥”的叫个不住最后所有人达成一致意见:只将这小女娃算为四海堂中新入职司。

    在填到那具体职责一栏时清云道长很客气的征询眼前这少年堂主的意见结果醒言想了半天只憋出一句“洒扫清洁”来!

    这倒不能怪他心思迟钝——难道那千鸟石崖上的四海堂中除了这事儿还勉强说得过去之外还有别的工作需要这小女娃来分担?

    当然那清云道长是不能按照少年所言那样写的。等他落笔之时却已变成了“协管文册协察田产”……

    当下少年心下大为叹服:

    “倒底那生姜还是老的辣!清云道长这话写出来就是和常人不一样!”

    登录之事已定又略微寒暄几句这少年堂主便赶紧拉着琼肜急急离开这飞云顶向那抱霞峰千鸟崖而去!

    ——琼肜意外寻来之事到此便尘埃落定。

    现在已是入夏时节;醒言便在四海堂侧屋之中安了一张竹榻便成了琼肜的居室。

    虽然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娃曾强烈要求要住到哥哥房中。但她这醒言哥哥毕竟也有十七岁的年纪于那男女方面的世情也是颇为了解。虽然这小女娃也说不清楚自己多大但瞧她模样约摸也应该有十一二岁了。俗话说“七岁不同席”;虽然这少年素行无忌对琼肜也着实喜爱但在这个问题上却还是不能依着她——当下便将这个只管腻着自己的小姑娘好说歹说哄到那侧堂之中睡下。

    第二天清早在那冷泉之处洗漱过后醒言便咳嗽一声一本正经的对这脸上还湿漉漉的小女娃说道:

    “咳咳琼肜啊今个儿便是你正式加入俺这四海堂的第一天——唔本堂主今日便先来教你一样法术也省得以后出去行走之时被别人欺负!”

    “好啊好啊!——堂主哥哥要教琼肜什么法术呢?”

    “这法术嘛、你却曾亲眼见过——”

    “咦?亲眼见过?……”

    小女娃稍一思忖便叫了出来:

    “呀~哥哥是不是要教我那冻人的法儿?”

    “哈哈正是!不过那却不叫冻人的法儿它叫——”

    刚要说出来那“冰心结”三字之时醒言却见这眼前的小女孩儿将臂一挥然后仰着小脸儿对醒言问道:

    “堂主哥哥是这个法术吗?”

    “……”

    醒言一时没有应答。因为他突然看到眼前这刚刚还在汩汩流动的冷泉现在已经被冻成了几柱冰棱。而那岩间后续的泉水顺着这片冰棱淌下来很快便被这寒气所凝又在上面结成晶莹剔透的冰柱。

    “是这样的吗?”

    “呃……好像是的。原来琼肜已经会了啊?哈~”

    没能当成师傅的少年正尴尬的打着哈哈。蓦的他又想起往日那个在罗阳街头被淋成落汤鸡一般的赵一棍便问这个正兴高采烈的小女娃:

    “琼肜那日在罗阳街上淋得那舞棍之人一身的水渍——却也是使了法术吧?”

    “嘻嘻……是啊!原来都被哥哥看到了呀?”

    小女娃有些不好意思一脸嘻笑那双眼睛又笑成两弯细细的新月牙。

    “你是怎么做的呢?”

    “怎么做的……嗯!好像我眯着眼睛想一下就可以了!”

    “就这样?”

    醒言颇有些怀疑。

    “是呀!不信我想给你看~”

    见堂主哥哥有些不相信这琼肜便有些着急。然后——

    便在这小女娃话音刚落之时醒言便突然听得身后“轰”的一声;回头一看就看到那石坪之上凭空便腾起一大片火焰在那儿正烧得旺盛!这火势甚烈火舌熊熊喷射倒把醒言吓得往旁边跳了一跳!

    “呀!快灭掉小心烧进旁边林子里!”

    “嗯好呀~”

    正在醒言赶紧驱动那太华道力着忙融那被冻成冰块的泉水之时却见这放火之人眨了眨眼睛——于是那片烧得正欢的火场上方便突然毫无征兆的望空里浇出一大团清水来!

    只听“哗啦”一声便将那正烧得旺盛的火舌给一下子浇熄!

    见此情景少年突然间恍然大悟:

    “呃……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天那位在一旁帮着数数的裁判之人却也被浇得像那落汤鸡一般——这调皮小丫头真正泼出去的清水却大都被反弹在那位帮闲之人身上!”

    “这么看来那个‘水泼不进’赵一棍倒真有一身不俗的功夫——只是不太走运偏偏遇上这顽皮的小琼肜!”

    想到这儿醒言倒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这位天真烂漫的小姑娘。醒言认真的跟琼肜交待嘱咐她以后在这上清宫中不要轻易使出那些个奇奇怪怪的法术来。若实在有必要施法便尽量只用方才那一招“冻人术”好了。这样的话若是事后有人问起也好有个说辞——

    这个叮嘱话儿却和昨天去见那灵虚掌门之前跟琼肜交待的差不多。只不过却不是什么法术都不能使。以后在这罗浮山中还指不定遇上什么麻烦事儿到时候也不能坐以待毙。一两样防身法术却还是要的。

    至于那要与人为善不要只为着好玩儿便拆人台——这些个世故的话儿以后倒可以再来慢慢熏陶。

    交待过这些以后这位四海堂堂主便又虚心的跟小姑娘请教起来问她方才那些个神奇的生水引火法儿倒底是怎么施展出来——

    很可惜虽然这琼肜小女娃觉得好不容易有个事儿可以帮着哥哥便在那儿努力的讲授自己的施法心得;但待她这位用心听讲的堂主哥哥聚精会神的听了好半天之后才无奈的现琼肜开始说的却都是实话——这琼肜小女娃真的便只是稍微凝神想一想便想出那真真切切的一大团水、一大片火来。而至于具体如何施法这小女孩儿却始终说不清楚。

    在跟着这小女娃练习了半天如何正确眯眼之后醒言终于清醒的认识到:

    这琼肜真个是天赋异秉。就自己这资质看来是拍马难及了!

    想通此节这位虚心的求教者便很坦然的接受了这个事实承认了自己的学习失败——但他万万料不到的是他这自认驽钝的学生倒无所谓但那个敬业的“授业老师”却是一时接受不了这个现实那一双明眸之中竟是盈满了汪汪的泪水便似乎快要哭出声来!

    见此情形醒言只好又使出那浑身解数好不容易又哄得这小姑娘开心起来。嗣后他便让琼肜在这千鸟崖上玩着自己则换了一身便装急急赶到那传罗集镇上买了几件女孩儿的衣物——琼肜原来那身衣裳因为昼夜行走于那山林之间早就褴褛不堪已是不能再穿了。

    现在醒言的“清修”之地千鸟崖风景还与往日一样的清幽。但自从琼肜意外寻来之后这儿便热闹了许多。原先醒言在这袖云亭旁吹笛解闷之时也就只有那鸟雀相伴;而现在在这少年左右飞舞的鸟雀之中却又多了一个琼肜!

    说起来虽然醒言现在对那神曲『水龍吟』还是心有余悸不敢轻易相试;但毕竟曾经奏出过这样的绝世神曲后来又反复研习过那本灵漪儿相赠的『风水引』现在醒言对这五音五行之理已算得颇有认识。这位四海堂主隐隐的感觉到这两份曲谱若要引动那法术效果并不在谱儿如何具体排列;更重要的、更起作用的却是内里蕴涵的五行之意。

    本来为了谋求衣食醒言便谙熟那吹笛之术;现在有了这样的认识又有那玉笛“神雪”襄助这个目前吹曲儿只为解闷的少年已能抽取这两神曲曲中之意吹出那自己想要的效果来!

    于是每至那夕阳西下漫天的霞彩正映在这千鸟崖上之时醒言便会立在这石坪之上和着这高崖上的清风随心所欲的吹上一阵婉转悠扬的笛曲。仿那『风水引』他将自己吹的这个曲儿称作『百鸟引』。这“百鸟引”从无确定的曲谱只有确定的曲意。但只要是这“百鸟引”吹出来便会引得那附近山野间本应归林的鸟雀来他身周盘旋飞舞!

    远远望去便见罗浮洞天中这许多的奇禽异鸟在这千鸟崖上的霞光中翂翍旋舞且翔且集真似那传说中的“百鸟朝凤”一般。

    而在这群翩跹翔聚的鸟雀之中现在又多出了一个灵动的身影——每当醒言吹笛之时琼肜便等到她一天之中最为开心的时刻;这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娃总会随着这漫天翔翥的夕鸟和着少年的笛音一起嬉戏、追逐……

    每当这时这个岩身被夕霞映成彤黄之色的“千鸟崖”便真的名副其实为千鸟之崖了。

    而在那明月当空之时少年也不忘运转自己那“炼神化虚”之法充实他那似乎毫无进展的太华道力。这时候爱玩闹的小姑娘便会静静的陪在一旁也学着哥哥的样子在那儿趺足而坐——只是虽然少年也曾跟她解释了半天什么是炼神化虚但这小女孩儿与他哥哥几天前的反应一样还是那全然懵懂……

    山中的日子便这样一天天热闹而又悠然的流逝。

    这一天正在醒言看着琼肜在这堂前石坪上玩耍之时却见那崖前林间石道上正远远的走来一人。

第二章 杯酒凭栏,检点浮生闲话

    这天下午醒言和琼肜看到从那崖前蜿蜒上山的林荫夹道上正在有一人远远的朝这千鸟崖走来。

    “怪了这大热天的会有谁会来这四海堂呢?陈子平?不过看走路的样子不像。”

    因为隔得颇远醒言一时也认不清来人倒底是谁。

    又过了一小会儿等那来人又走近了些醒言才瞧清楚原来这位千鸟崖的访客却正是上次那杜紫蘅的要好之人弘法殿清溟道长的大弟子华飘尘!

    “咦?他来做什么?”

    醒言心中暗自警惕便小声提醒了琼肜一下。

    不过等那华飘尘上得石坪跟这两人表明来意醒言才知道自己完全多虑了。

    原来这位弘法殿的大弟子这番提着一篓酒菜前来竟是要替他那位紫蘅师妹来向醒言赔礼道歉!

    只见这位一身素衫依旧一尘不染的华飘尘在这袖云亭中一边在石桌上摆下几小碟花生香豆之类的下酒菜一边笑着跟醒言说明来意:

    “张堂主有所不知那次紫蘅师妹回去后经我一番劝导也颇是后悔。但那女孩儿家脸皮就是薄虽然明知自个儿做得不妥可就是不好意思来开口相认。这几天她越琢磨越觉得自己鲁莽——这不便央我过来跟张堂主说个道歉话儿。”

    “哈哈哪用如此多礼——那事我便一直没放在心上!”

    醒言闻言爽朗一笑表示自己并不介怀。

    说起来这张醒言曾在那市井烟尘中混得许久可谓是识人无数。这些年历练下来于那人情交接之上也是颇为通达。正可谓是“闻弦歌而知雅意”待听得华飘尘这几句言辞恳切的话儿醒言便知他这番前来替他心上人道歉并非作伪确实是出于真心。

    其实自那日醒言不得已出手教训过那杜紫蘅之后这个清溟徒华飘尘便一直成了少年心中的一个疙瘩。虽然自己向来是无所畏惧但现在这千鸟崖上自己的身边多了琼肜这个来历特殊的小女娃;为她着想多一个交恶之人总不是好事。

    现在看来这个自己一直担心的人物却也是那通情达理之人。晓得这点醒言也甚是高兴当下便帮着华飘尘铺排酒菜并吩咐身旁的小女娃一声:

    “琼肜去帮哥哥拿两只陶碗来。今日我要与这华道兄好好喝上一回!”

    “嗯!”

    小女娃儿应声而去颠颠的跑到那石屋之中拿出两只陶碗来。

    于是这醒言、华飘尘二人便在这袖云凉亭中对着眼前绿意盎然的青山翠谷听着对面无名山上流瀑的水声潺潺开始喝起酒来。那琼肜小女娃则端着一小碟香豆乖乖的坐在哥哥旁边吃着零嘴。

    华飘尘带来的这一小坛水酒与当时大多数坊间所售米酒一样并不甚浓烈清醇爽滑正好喝来消暑——喝着清酒吹着山风真是好不快意!

    推杯换盏几番之后醒言便听那华飘尘问道:

    “张道兄听说你曾跟那清河师伯学过法术?”

    “嗯是啊!”

    少年顺口答道。

    “果然!”

    听得醒言这随便一答那华飘尘却似是恍然大悟又喝了一大口酒。

    “咦?华兄此话确是何意?”

    醒言倒有些摸不着头脑。

    “愚意是说既然张堂主曾跟那清河师伯学过法术那紫蘅师妹败在道兄手下也真是不枉了!”

    听得华飘尘这回答醒言心下倒是蓦的一动又想起当日灵庭子的一番话——当即醒言便停下碗盏认真的问道:

    “那清河道长法力真个高强?”

    “那是自然!道兄也不必替自己的授业师傅谦虚——是不是清河前辈没跟堂主讲过?唔也有可能毕竟经过那场变故……”

    现在这位已有几分酒意的弘法殿大弟子一脸崇敬的说道:

    “清河师伯灵虚掌门徒为人清狂不羁当年号称‘上清狂徒’;但又极有天资修炼得一身高强的道法连续三届在那嘉元会上独占鳌头——以至于在第四届上经三教长老一致议定三次嘉元斗法冠压同侪的弟子将不必再参加道法比较……唉!如此想来那清河前辈的道法又岂只是‘高强’二字可以形容!”

    言语之间这弘法殿大弟子大有恨不相逢之意。

    这位华飘尘也是颇为豪爽;但一待他提到心目中的偶像便忍不住开始絮絮叨叨一边饮酒一边叙说多年搜集来的清河事迹。

    于是这位听众的脑海中便有两个截然不同的形象直如走马灯一般在眼前不停更替交换:

    一会儿是饶州善缘处那个清河老头儿数年如一的嬉皮笑脸猥琐模样;一会儿又变成那月圆之夜万山之巅白衣胜雪剑气飘风的世外高人……

    华飘尘这一通话下来直把少年的脑袋灌得晕晕乎乎倒真要以为自个儿已经醉了!

    从这华飘尘散散碎碎的话里醒言还知道那个老道清河却还有一个外号便是那“天一酒徒”正说他极为嗜酒——这事儿醒言倒是深信不疑。

    说起来这次华飘尘提着一坛酒来便是推此及彼料定这四海堂主定然也是喜欢喝上一口!

    不过虽然相对于那陈子平来说这华飘尘从长辈那儿听来的前尘往事要多上许多;但醒言听了一会儿却现其实这位清溟徒对那老道之事也是知之不详;很多事儿在少年听来倒颇似那无稽的传言。于是待过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话头少年便插上一句问了一个自己最为想不通的问题:

    “我说华道兄方才听你说起那位清河道长竟然是灵虚掌门的徒——可为何会被遣去饶州善缘处?”

    少年心中才不信清河老头儿那冠冕堂皇的“入世修行”说法!

    “这个……”

    正自滔滔不绝的华飘尘却似是一时被问住;皱着眉头细细思忖了一会儿才说道:

    “这事倒不大听师伯们提起;只隐约记得清溟师尊曾偶尔跟我提过他那位清河师兄被委以看守天一藏经阁的重任却不知怎地有一天竟将一个本门圣物给弄丢!所以即使那灵虚掌门极为喜爱清河前辈但也是大为震怒;虽然当时教中前辈多有说情但灵虚师尊还是重重责罚了清河前辈禁锢了前辈一身道力给遣出了罗浮山。”

    “不过幸好最近听说清河前辈因引荐堂主有功那一身禁制已被消除真是天大幸事!”

    说到此处华飘尘以手加额长长的嘘了口气倒似那解脱苦难之人正是他自己。

    “圣物?”

    一听这词儿醒言却立马竖起耳朵试探着问道:

    “这圣物……是不是那藏经阁中的什么珍异秘笈?”

    长久以来老道神神叨叨传给醒言的这本『上清经』对其来历少年私底下已经设想过多种可能……甚至包括那坑蒙拐骗。这次听华飘尘一提“圣物”二字醒言立马便留起神来——却听那华飘尘迟疑的说道:

    “呃、好像不是什么经书。听传言说倒似是清河前辈冬天里温酒误拿了那圣物当柴……这个说法真是荒唐!不过门中长辈对于此事一般都不再提起所以我也不甚清楚。”

    “哦原来如此。真是世事难料啊!”

    想起往日那清河老头儿的脾性对于华飘尘认为是无稽之谈的说法醒言倒真有几分相信——只不过却不敢直说出来省得伤了席间和气~

    当然不管怎么说华飘尘这番话倒是解了少年心中的疑惑:

    “难怪那天灵庭子提出让清河回山那灵虚掌门甚不高兴。原来这清河老头儿当年竟还闯出这样的祸端来!”

    这一番谈话下来倒让醒言知道难怪那陈子平对他这个大师兄如此崇敬。这个清溟徒华飘尘果然是个大好男儿谈吐之间甚为磊落洒脱。虽然带着酒意但说话还是非常得体。

    看来这华飘尘对这上清宫中的事体倒是知道得不少。醒言便借着这机会又小心翼翼的问了句:

    “华道兄有件事也不知当问不当问。”

    “何事?尽管说来便是。”

    “我上清宫中是否对那异类灵物一概视为寇仇?”

    说到这儿醒言怕华飘尘起疑又添了一句:

    “前些日在上清宫中看到有位赵真人竟是与一头猛虎相伴。似乎掌门师尊也并不如何在意……所以我心中甚是疑惑!”

    “哈~原来是此事——可能张堂主来得这罗浮山不久对本门还不是十分熟悉。我罗浮山上清宫在天下道门中能占得一席之地便要归功于谨遵那上清教祖的教诲讲求海纳百川兼收并蓄。我上清教门之中对这天地万物的理解并不拘泥于一途。”

    “就说那异类妖怪我上清宫中向来便有好几种看法。只不过我清溟师尊倒是对那些个异类精灵颇不以为然。”

    “原来如此!”

    听得华飘尘这番解释醒言心下顿时大宽赶紧又替这位华道兄斟满一碗米酒。

    那华飘尘也是谈得兴起接着又说道:

    “说起这兼收并蓄在我上清宫中虽然对于那修炼天道以清心炼气、静养存神为主但其他途径也并无特别拘束。比如那‘玄素之道’的房中术也并不禁止。只是这房中之术现在在我上清门中已基本无人再修习了。”

    “哦?这是为何?”

    “因为门中曾有位灵初前辈一心推崇玄素之道谨遵那阴阳炉鼎之法——只是数十年修炼下来不仅道法进展甚微而且还……”

    原来这上清宫中与灵虚灵成相同辈分的却还有位灵初道长。只不过这位灵初前辈向来只信奉以房中之术来修合天道。很可惜他以此法修行不仅那道法未有大成还因那些个炉鼎女子俱都慕他人材再加上灵初前辈心软这多年下来那些个本只是买来修合道法的女子竟都成了他的妻妾!

    现在这位灵初前辈已是儿孙满堂;山上住不得便去那罗浮山下做了个儿孙绕膝的田舍翁。这飞云顶上清宫灵初道长已是不常来了。

    有了他这个前车之鉴现在上清宫中一心只为修得天道的后辈弟子俱都是暗自警醒已没谁再热衷于那“玄素之道”了!

    倒想不到这上清宫中竟还有这等趣人!听华飘尘略微一说醒言当下便有些忍不住笑意——

    却不防少年身旁那位一直安安静静的小琼肜突然稚声稚气的问道:

    “醒言哥哥那房中之术是什么?”

    “呃、”小女娃这问却难不倒醒言。这些天少年常在四海堂中研阅经书那本专讲玄素之道的《纯阳真经》也是大致览过现在还留有些印象:

    “这房中之术也称玄素之道它是循那……”

    刚说到这儿少年的解说却嘎然而止!然后这位刚刚还在认真解答的醒言哥哥便对面前这位一脸好奇的小小少女正色说道:

    “琼肜妹妹你还小。这房中之术小孩子却不应该知道!”

    “为什么我不应该知道?——呃~哥哥啊都说人家不是小孩子了!”

    这小女娃儿嘟着嘴儿抗议。

    “这个……呀!哥哥现在恐怕有点儿醉了咋觉得有些难受~嗯琼肜你去帮哥哥拿杯凉茶来让我醒醒酒。”

    “好的!”

    听得哥哥有些难受琼肜便赶紧朝那石屋一路小跑而去。

    只不过经过石屋门侧的那只石鹤时这小女娃儿却是偷偷停了一下立定身子跟石鹤比了一下——却有些沮丧的自言自语道:

    “唉和前天一样还是没长高……”

    “哥哥他什么都好——但如果不总把琼肜当小孩子那就更好了!”

    “唉~真是世事难料啊~~”

    小女娃儿学着醒言刚才在凉亭中的口气在那里幽幽的喟叹了一下。

    经了这个插曲后不多久那袖云亭中喝酒之人也差不多酒兴阑珊华飘尘便告辞下崖而去。看着这位华道兄有些歪斜的下山背影醒言心中颇为感慨:

    “今日这一叙也真值得——原来却不知那位总是嬉皮笑脸的老道清河当年竟还是这等杰出人物!”

    “当真是世事难料!”

    正在少年出神之时却忽听得身旁“嚯啦”一声——回头看去原来是那位正在勤快收拾着碗筷的小琼肜却不小心将一只陶碗扫落在青石地上。当下那陶碗便摔得四分五裂。

    ……

    看着这散落一地的陶片少年却突然如遭雷殛一时竟怔在那里说不得半句话来!

第三章 福至心灵,参幽微以通玄

    盯着这碎了一地的陶片这位微有酒意的少年竟是突然起呆来。

    那个扫落陶碗的小女孩儿见醒言如此反应立时便满面惶恐:

    “哥哥你生气了吗?……都怪琼肜笨手笨脚打破哥哥的心爱之物。”

    琼肜在一旁自怨自艾眼中又是蓄起一汪泪水边说边蹲下去一片一片的将那陶片捡起来。

    虽然琼肜正说话但醒言却似是充耳不闻只在那儿呆呆的出神。直到琼肜蹲下身去捡拾挡住他的视线时才突然回过神来。而现在这个琼肜小妹妹竟是语带哭腔泫然欲泣——醒言一下子慌了手脚赶紧也蹲下来和她一起捡拾这碎碗片好言慰解这个伤心的小小少女:

    “呵~这陶碗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只碗啦哪里会是哥哥的心爱之物摔烂一点也不可惜!”

    “哦?那哥哥为什么要生琼肜的气呢?”

    “咳咳那是因为——呃!根本就没生气啦!只是哥哥突然想到一个很头疼的事儿。”

    原来这少年自入得这罗浮山以来便常常研读道家经典。在那个月圆之夜又受了那把怪剑的点化晓得那萃取天地元灵的法儿自此以后他便对这修道一途也从以前的混口饭吃逐渐变得颇感兴趣。在那无聊之际醒言也会琢磨琢磨那些道家经义。在琼肜来这千鸟崖前他还会常常思索一些别人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儿来打时间或者助以入眠。

    虽然这些天来多了琼肜这个天真可爱的小女娃儿陪在身边这千鸟崖上的清幽日子不再显得那么闲闷;但他那研修道家经义的心思却一直都没放下。

    方才正是这碎得一地的陶碗残片猛的触动了醒言的心思让这位习得“炼神化虚”的法门觉得那天道也并非不可期的少年突然间就变得呆若木鸡——

    《道德真经》、《南华真经》等诸多道家典籍都说那天地本原皆是混沌“有物混成先天地生”“混兮其若浊”“沌沌兮如婴儿之未孩”这天地万物的本原正是那毫无义理规律可循的散乱无常。而刚才这些个散落的碎片却突然让醒言惊觉:

    这世间似乎欣欣向荣、秩序有常的万物却都是在朝着那混沌、破灭的方向运行。

    陶碗落地支离破碎;草木柔条死也枯槁;人生百年尽归尘土;即使那似乎是亘古不变的山川河流却也免不了会沧海桑田。这世间的事物生灵似乎最终的结局只有一个便是回归天地的本原重归那枯寂破灭的混沌。

    虽然先贤有“思劳於万几神驰於宇宙”的意气风但这个天地宇宙的真相却是:

    生长孕化并不是宇宙的方向;而寂灭、混沌、死亡才是宇宙间的永恒……

    如果这样那现在这天下的道家千百年来孜孜以求的“长生久视”岂不只是那缘木求鱼全都是妄谈?

    方才醒言那一瞬间的失神倒不是为自己不能修道长生而沮丧而是从这散落一地的碎片突然现这大行于天下的道家其最终追求的很可能根本便是个绝无可能实现的虚无之物——

    在当时来说他这个念头也实在过于惊世骇俗因此刚才才会突然怔立当场嗒然若丧!

    现在蹲在他身边的这个小女孩儿听了劝慰知道哥哥并不是生气已然破涕为笑却也忘了问这位醒言哥哥为何呆。而她身旁这位心中刚刚经过一场大混乱的少年一边拾捡着陶碗碎片一边自言自语道:

    “唉原来这陶碗摔成碎片容易却不能自个儿复原成陶碗啊!”

    “嘻~那是自然啦!哥哥今天怎么也变得笨笨的了?”

    这个心思单纯的小女娃又怎会知道她这醒言哥哥方才心中掀起的那番惊涛骇浪!

    不过听得琼肜这恰似新鸟娇啼的话儿醒言倒真个顿时释然开怀一笑道:

    “哈~妹妹说的也是。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顺其自然便可。又何必想那么多呢!”

    “嗯!”

    这一场不是风波的风波就被小姑娘这么一个简单的鼻音儿给结束了。

    现在琼肜开始忙活起她一天中最重要的工作来:趁太阳还没下山前用清水冲一下这块石坪。一来可以洗去石坪上的树叶灰尘;二来也可以消去这盛夏石坪上炎炎的暑气。这样晚上堂主哥哥便可以有个清凉干净的地方好专心吸那天上的彩光了!

    说起来在醒言眼中那毫无颜色的天地灵气在这个小琼肜的眼中却是映成了漫天扭曲流转的绚色光流。看来这个异兽化成的小女娃儿确实不可以常理度之。

    当然她这细心的堂主哥哥又是一番叮嘱让她不可以将此事告诉别人。而这琼肜知道自己看到的与哥哥所见不同却又是一阵伤心觉得因为自己是妖怪才有这样的不同那小小心眼儿里只觉得好生难过。结果为哄她破涕为笑又费得少年好半天时光——与琼肜相处的这段日子醒言的口才又是大为精进了!

    现在机灵的小女孩往四处瞅瞅瞧着并无旁人便又施展开前些日罗阳街头的把戏从半空中突然招出一团清水然后将它哗啦一声砸在石坪上这凉凉的水儿便四处流溢。

    在琼肜清洗石坪之时醒言便立在那冷泉旁边看着清水漫过那被日光晒得泛着白光的石坪。

    瞧着这四处漫流的清水少年心中不免又是一番感叹:

    “唉!就瞧这水也总是趋向那无所定行啊!”

    回头看看这冷泉那岩间水气凝成的圆润水滴正从那倒垂的石笋尖上滴落下来在底下光滑的青石上面撞碎向四处飞溅起晶莹的水花。

    正是心中有感便触目成情。现在醒言脑子里总是萦绕着那万物皆归混沌的念头看着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循着这个理儿一番联想。

    正在少年心中感慨之时却突然觉得面前寒气一现然后便看到眼前石笋上那颗正自悠悠然然、便快要落下的水滴却忽的凝住不动滞锢在那里便似那鲛人的眼泪一般已是凝成了一颗晶莹剔透的冰珠!

    “咦?”

    回头一看却是那琼肜小女娃儿正对着自己扮着鬼脸嘻嘻笑道:

    “又见哥哥呆便来吓吓你!”

    原来是琼肜刚才施了冰冻之术。明白了原委醒言倒也不以为意。回头看看这颗晶莹小冰珠似滴非滴、将滴未滴的模样倒觉得甚是有趣——

    蓦的这原本悠悠闲闲的少年却突然猛一回身一把拢住正在那儿嘻笑的琼肜兴奋的大叫起来: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突然见哥哥这如颠似狂的模样这位正被不住摇动的娇小女娃顾不得双肩吃疼只在那儿连声问道:

    “哥哥你怎么了?”

    见堂主哥哥自方才自己打碎一只陶碗之后似乎便有些怪怪的;现在见他又是这副模样琼肜心中倒甚是担心不知道出了啥事儿便在那里急声问询。

    “呃!”

    这个乐而忘形的少年听得少女这一连串急促的问话这才醒悟过来赶紧松开双手跟琼肜不住的道歉并解释了方才失态的缘故。

    原来这事儿还真算得上是起因于琼肜、又得益于琼肜。初见那只碎陶碗醒言便忧那人力有穷万物总归于混沌;方才突见琼肜这小小恶作剧少年脑海里却又是灵光一闪——

    刹那间便似那万里的乌云尽皆消散满天又是那星月交辉!

    少年现在正是如此想法:既然那水滴可以滴落成散碎的水花也可以凝成静滞不动的冰珠这么说来那向来被认作天地之母、万物本原的纯一混沌是不是也应该有对应的相反之物?或者说若以“混沌”为正那是不是也存在着一个“负”的混沌?若以“混沌”为阳那应不应该还有一个“阴”之混沌?

    正所谓福至心灵现在醒言便自然而然的联想起这些天来一直困扰着自己的问题:

    “天地灵气是什么?日月菁华是什么?自己那炼神化虚又是什么?”

    现在他认为自己已经找到了答案:

    那天地灵气、那日月菁华那道家认为的“仙灵之气”便是那负的“混沌”、阴的“混沌”!而那炼神化虚便是将充盈于这天地之间的负之混沌炼化成能够存在于自己身体之里、能够为自己所用的负之混沌——也就是那“太华道力”!

    现在一连串的想法便像走马灯一般在少年的脑海中不住的闪过:

    “天地之母万物之原为何一定只能是单一的混沌?也许那一正一负、一阴一阳才是那完整的天地本原!”

    “也许并不必拘泥于天地本原的数目——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是一是二其实都无所谓真正的本原还是那天地运行之‘道’啊!”

    “虽然那生命最后必将终结但为何我辈生灵仍能存之于世上?究其本因应该便是在那性命完结之前世上生灵都在不停摄入那负的混沌!无论是千年老椿还是那转瞬蜉蝣都是因为摄入那负的混沌才能存活于世上啊!”

    “草木之荣枯乃草木摄入负之混沌之法;时人之饮啄乃我辈摄入负之混沌之法;凤凰之涅磐乃仙禽摄入负之混沌之法。而天下修仙求道的教门究其本原也都是要寻那吸纳负之混沌之法越生死将人生匆匆百年变成千年、万年!”

    现在醒言的灵台之中前所未有的清睿空明:

    “现在终于懂了原来那‘炼神化虚’所强调的‘有心无为’不仅是召唤‘太华道力’的法门还是那天下修道的至理。若止无为则最多减缓混沌的到来并不能真正‘无不为’。清静无为只可养生而已并不能长生不老。”

    “只有循那‘有心无为’主动炼化那‘负之混沌’才真正有可能达到我教道门所追求的最高境地:长生久视!”

    ……

    “呃?!”

    却说正在醒言瞑目凝思、为自己的现兴奋不止时却突然觉着眼帘前一阵晦暗明灭——这位正沉浸于凝思天地义理之中的少年顿时便惊得失声叫道:

    “不好!难道真让俺悟得天道便要为老天不容要将天谴来灭我?!”

    惶恐之下赶紧睁眼一瞧——却见那琼肜小女娃正伸着一只宛如脂玉的小手在自己眼皮前不住的摇动!

    还没等醒言说话却见这琼肜讶道:

    “咦?哥哥却没睡着?”

    “……”

    “唉~正所谓‘道可道非常道’至道则无言——那真正厉害的天道又岂能让俺随随便便就给悟出来?呵~哪还用担心遭什么天谴哦!”

    只不过经得这不到半个时辰的思潮起伏却更加坚定了他每晚坚持炼化那天地元灵的决心!

    千鸟崖上的日子就这样波澜不惊的流逝。似乎这山中的岁月就会这样一直平淡无奇的继续下去。直到有一天在这位四海堂主下山巡察上清宫田产之时却是听得农人说起在这上清宫所在的罗浮山脚下近来竟是有蛇妖出没!

    ※※※

    【注】:在老子、庄子、张醒言所在年代的近两千年之后才有西人提出与“混沌”相近的理论“熵”学;

    中国古代哲学之灯照亮了华夏千年的岁月其光芒至今仍璀璨夺目不可逼视。在哲学范畴我等炎黄子孙似已是锢步已久。

    此是本书中第二次集中论道。

第四章 冰光幻灭,转瞬妖魂之影

    这一天又到了醒言该下山巡察田产的日子。

    说起来这罗浮山下的千顷良田对上清宫来说颇为重要。但上清宫与它的佃户关系向来不错这个巡察田产的差事其实基本无事可做。

    现在为了避那盛夏的日头醒言便寻得一处树荫坐下半倚在树干上歇息。虽然间有那斑驳的日影透过枝叶映在他身上但在这绿荫里经那田野间的清风一吹着实惬意。

    醒言在这树底下纳凉那位跟他而来的琼肜小姑娘却一时闲不下来正在那田间地头玩得起劲一会儿采采那田埂边的野花一会儿又蹦蹦跳跳的去追逐蝴蝶——在那追跑之时小琼肜头上扎着的两条鲜红丝带不住的随风飘飞本身便宛若那蹁跹的彩蝶在这片浓绿之中盘桓、飞舞。

    奔舞之间小姑娘那红扑扑的嫩脸上沁出点点汗珠便似那粉荷上的晶莹露珠一般。

    看着琼肜那无忧无虑的活泼身姿醒言脸上也不觉现出一丝笑意心中想道:

    “这小女娃儿倒是精神十足也不怕这天气炎热。”

    正在他看着琼肜玩耍享受着绿野凉风无比闲适之时忽听得有人在耳畔说道:

    “唉真是怪事!竟有妖怪敢来这罗浮山下作乱!”

    醒言闻声转头见说话之人是一个年纪不甚大的农人也来这四五棵大树遮成的绿荫下歇脚。一把铁锸正搁在他身旁旁。

    “妖怪?”

    正自无聊的少年听得农夫这么一说立马儿便来了兴趣。

    “是啊!这位小道爷还没听到风声?”

    “还没听说。”

    现在已将近正午虽然天上有片片缕缕的流云但这头顶的日头还是颇烈这农人便安心在这儿歇脚。现在见有人搭茬自然是有问必答将这近来村中的大事一五一十的说与醒言听。

    原来因为上清宫的缘故这罗浮山脚下向来便是景气清和从无妖怪作乱。近日不知怎的竟有一只蛇妖在附近出没据说还伤了几个人。这妖怪来这罗浮山下捣乱倒真些太岁头上动土的意思了。

    刚听这农人说起时醒言还以为这只不过是乡间捕风捉影的传闻罢了。但这农人言之凿凿说他们村中已有好几人遭那蛇妖袭击并且还受伤不轻。然后便向醒言描述那蛇妖的可怕样貌说它眼若铜铃身如巨木长得无比的吓人——那诸般景象虽是旁人见得但他说得绘声绘色倒似是亲见一般。

    虽然听他说得活灵活现言语间又常常赌咒誓但醒言心中却还存着些疑虑问道:

    “既然有这蛇妖伤人但你们为何没请我上清宫的道人来降服妖怪?我上清宫中可是有不少法力高强之人哦!”

    “唉这个俺们也想到了也曾央得贵教的几位道爷来过!”

    “哦?那结果如何?”

    “唉!”

    只听他重重叹了一声道:

    “一样没用。没成想那蛇妖竟如此狡猾见有上清宫道人在此便只晓得躲在自家洞里再也不肯出来!”

    “是吗?呵~这些成精之物倒是蛮有灵性!”

    听得农人的叙说醒言又想起数月前那饶州祝宅之中的榆木凳妖来。

    “看来今天那蛇妖也不会出来了。”

    这位上清宫的少年道长随便的说了一句。

    “那可说不定。”

    旁边这农人也是无心的应了一声。

    “……”

    待两人都反应过来时那农夫倒有几分尴尬讪讪道:

    “虽说道爷您年纪不大但毕竟也是那罗浮山上下来的;有您稳坐在此那妖物自然是不敢……”

    话刚说到这儿却突然停住——因为此时两人都听到在那时鸣时歇的夏蝉叫声中竟隐隐听得有女子呼救之声传来:

    “蛇妖……救命……”

    这断断续续的呼救声顺着风声清晰的传到这两位闲扯之人耳中。

    听得这呼救声醒言猛然一惊抬头一看却见那原本在附近嬉玩的琼肜现在已是不见踪影!

    霎时少年便似被蝎子蜇了一般一下子便跳了起来攫起农夫那把铁锸便朝那呼救声传来之处风一般的冲了过去!

    “琼肜素有异能应该不会轻易就被蛇妖伤到吧?”

    一边力急奔一边安慰自己。

    虽然极力让自己宽心但离得那断续呼救声越来越近醒言那颗心也揪得越来越紧浑没心思去细细察堪那呼救之声倒底是不是琼肜传来。

    等奔得近了这个心急火燎的少年才觉前面不远处那个呼救之人并不是自己那琼肜妹妹——距自己大约数十步开外的一片林边空地上正有一个荆钗布裙的年轻女子在不停的挣扎呼救;而在她的身上正盘踞着一条胳膊粗的黑色蟒蛇在不停的收缩绞动着!

    见此情景少年这颗高悬的心倒反而放了下来。虽然这蟒蛇看起来块头不小但对于醒言这个山里出身的少年来说这样的大蟒并不罕见。

    “惭愧!倒虚惊了一场还真以为是啥蛇妖。原来只是这样的蛇虫!”

    醒言他家便是猎户出身;这种捕蛇事体自是颇为熟谙。当即他便将手中那把铁锸搁在一旁然后便专捡那被日光晒得滚热的地面不动声色的一步一步挪了过去。

    而那条大蛇在醒言靠近之时似乎毫无察觉只顾在那里死缠着那个女子。

    在离那蛇约摸还有四五步远正在轻轻靠近的少年便停了下来略略打量了一下眼前蟒蛇的方位——然后便见他突然起步一个箭步急蹿了上去手掌戟张一下子便准确的掐在那蟒蛇的七寸之处!

    虽然也许在旁人眼中少年这番举动似有些惊险莽撞。但正所谓会者不难醒言方才这一连串动作有惊无险诸般行动尽皆拿捏得恰到好处分毫不差。

    现在他的右手掌正死死扼住那大蟒的七寸左手则紧紧抓住圆滚滚的蛇身一起使力将它从女子的身上剥离。

    这条浑身黑鳞的大蟒虽然百般作势回头张嘴要咬醒言以摆脱眼前的困境。但很不幸的是它那最紧要的颌根七寸之处已被这大力少年死死的掐住任他如何扭摆却也是伤不得少年分毫。

    眼见这条大蟒被自己牢牢擒住醒言也安下心来。回头看看那个满面灰渍的女子现在似乎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来少年便以格外温和的语气婉言宽慰道:

    “这位大姐现在已没事了。这条大蟒已被俺擒住。你没有受伤吧?”

    刚说到这儿却见那个已被惊呆的女子似乎突然醒悟过来然后便在少年惊讶的目光中一下子跪倒尘埃悲凄的说道:

    “多谢道长相救!小女子家中之人都已被这蛇妖害死;妾身现已是无依无靠想求道长再善心……”

    “蛇妖?”

    正在少年听得这女子突如其来的求恳有些不知所措之时却没注意到他手中那条大蟒死死盯住自己竟似在细细的打量!现在少年这本就清俊的面容上蔼然可亲更是散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温雅冲和之气。

    “……道长大恩小女子无以为报只愿为奴为婢……”

    这女子似乎也有些不谙世情少年手中还擒着那条大蟒她便急于向他谢恩。正有些手足无措的少年却突然觉着手中这条已被自己牢牢擒住的大蟒竟是剧烈颤动起来!

    ——待他低头看时却这大蟒的身躯竟是正在不住的膨大!

    还没等这在场的两人反应过来便见这原本只有胳膊粗的大蟒已然蜕变成一条水桶粗的巨蛇!

    “不好!真是蛇妖!”

    还没等醒言反应过来便见这条巨蟒轻轻一挣便已然脱离了少年的控制。而那原本间杂着白色花纹的黑色蟒头突然间竟化成了一个男子人脸的模样!在那嘴角两边探出两颗闪着白光的尖锐獠牙让蛇妖这苍白的脸面显得无比的妖异恐怖!

    现在便见这突然变异的蛇妖便似狂一般将头乱摆脸上的神色说不出的狰狞可怖正在那儿吐字不清的狂喊道:

    “可恶的人……都给我……去死!”

    然后便张开血色大口扬起两颗锐利的獠牙一口向醒言咬来!

    ——乍逢剧变虽然尽皆震惶但醒言却比那女子更先反应过来。见这蛇妖面目狰狞的咬来醒言赶紧将头一偏避了过去。

    只不过虽然没让这蛇妖伤着脸面但它厮咬的度实在太快醒言也只来得及堪堪一让却被那蛇妖死死的咬在了左肩之上!

    刹那间醒言便觉得左肩上一阵剧痛然后便觉着有一种酥麻之感裹挟着一股异常阴冷冰寒的气息朝全身流去……

    “原来并不是无毒的蟒蛇!”

    虽然剧痛攻心但少年并没有慌乱奋力一掌便拍掉正咬在肩膀上的蛇妖然后迅疾动那“冰心结”的法术朝那蛇妖攻去——

    在那冰气及身之时这蛇妖明显一滞动作也缓慢起来。但与上次那杜紫蘅中法不同这蛇妖端的顽强虽然中了法术但并没立即便被冻结而是奋力将那水桶粗的蛇身死死缠在少年身上并且越勒越紧;而它脸上的神情也是越的狂乱狰狞起来!

    那一刻一股阴冷凶狠的妖异气息便如潮水般涌来似要将这少年灭顶湮没……

    正在这千钧一之时正奋力抗拒那蛇妖缠身的少年却突觉得身体里那股太华道力不待召唤便自行流转起来。

    正如少年每晚在千鸟崖上所做的功课一般这股太华道力正将那潮水般涌来的妖气吸收、炼化……比之吸化那罗浮洞天中的天地元灵这次的炼化却是如此的迅疾一下子便将那汹涌而来的妖气给吸收得一干二净!

    ——这太华道力的炼化并没有就此终结。

    待将那气势汹汹的妖气吸纳殆尽之后这太华道力又倒卷过去开始从那蛇妖身体里将它那些个狂乱之气吸化抽离……

    这一切虽然只是生在一瞬间但对于那正陷于狂乱的蛇妖来说却似乎是那么的漫长。

    不过这样一来被这蛇妖缠身的少年却顿时解脱出来。当即醒言便觉得身上一松似乎身上这个正死力盘缠的蛇妖力道一下子乏了许多。

    醒言心思何等敏捷当即就反应过来;值此性命攸关的紧要关头也顾不得想得太多赶紧便凝神贯注专心运转那“炼神化虚”之术——

    却见这个正自狂乱不已的蛇妖随着少年开始全神运用那“炼神化虚”之术它那脸上原本无比狰狞凶悍的神色却突然转化成万般恐惧的模样;然后便听他喉头荷荷作声只来得及喊得一句:

    “噬魂!……”

    然后便化成一座僵直的冰雕。

    虽然见蛇妖这副样子但醒言吸取方才的教训却仍不敢松懈。还在那儿继续施用那炼神化虚之法。

    正在此时醒言耳中忽听得一声娇喝然后便觉得眼前红光一闪一道影子便如旋风刮过——凝神一瞧却见眼前这原本还有一丝颤动的蛇妖立时便碎成了千块万块……

    待那旋风般的红影落定醒言才看清这击碎蛇妖之人正是那一直在别处玩耍的小琼肜。现在这小女娃儿宛若粉荷的娇靥上竟带着好几分愤怒凶猛之色。

    “呵~”

    见危机已然过去醒言正要说话——却突然只觉得眼前一黑然后便倒落尘埃——

    在那遥远深邃的黑影里似乎正有人在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就要死了吗?”

    带着这最后一个念头少年便堕入那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

第五章 玉魄含情,芳魂清入肌骨

    醒言悠悠的睁开双眼——

    头顶上纯蓝的碧空中漂浮着朵朵白云便似那罗浮山中皑皑的雪峰。

    “好蓝的天空啊!”

    “咦?我刚才睡着了吗?”

    醒言突然现自己正仰面朝天躺在草地上;旁边几株小草草叶正随风拂在自己的面颊上让他觉得痒痒的。这样舒服的躺在草坪上便似刚刚睡醒;似乎还做了一个离奇的梦。

    正在少年呼吸着芳醇的草叶清气之时忽然头顶的蓝天上蓦的探入一个少女的螓正自又惊又喜的对自己说道:

    “醒言哥哥你真的醒了吗?”

    “呵~是琼肜啊。中午好啊!”

    “中午好!——咦?哥哥啊这时候还来逗我~肩膀上还疼么?”

    “肩膀?”

    听琼肜这么一说醒言倒觉得有些奇怪一下子便坐起来转头向自己两侧看看。怪了除了左肩上的薄布坎肩破了一个洞以外其他都没什么异样。前后左右耸了耸肩膀却还是没有丝毫异状。

    “不觉着疼啊~唉真是不小心怎么就挂破了个洞!”

    醒言正自心疼定了定神一看却现在旁边的草丛中还跪着一个不认识的年轻女子正在一动不动的呆呆看着自己。

    “谢天谢地!”

    听得醒言这么一说那还有些惊疑不定的小琼肜立时便笑逐颜开小手儿抚着胸口长长吁了一口气:

    “原来那块好看的石头真的就医好了哥哥中的蛇毒!”

    “那个大蛇妖怪真是可恶!”

    刚刚还欣喜非常的小女娃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又现出一副愤怒的神色。

    “大蛇?妖怪?”

    一听得这两个词儿方才还在浑浑噩噩的少年略微思忖了一下便立时记起了之前所生的一切。

    “我、我刚才不是死了吗?怎么又活过来了?”

    “还有这肩膀上的伤口……怎么不见了?”

    “琼肜是你救了我吗?”

    记起之前事情的少年大为迷惑特别是对他那连个伤疤都没有的左肩更是不能理解正一连声的朝他这琼肜小妹妹问。

    “不是琼肜……是哥哥这块好看的白石头救了哥哥!”

    “呃?石头?!”

    看着少年迷惑不解的神情琼肜便连说带比划的将方才生的事儿跟醒言说了一遍。

    原来在琼肜击碎那蛇妖之后还没来得及问哥哥出了什么事儿便突然看到哥哥一下子就软倒在地上;他那左肩上被蛇妖咬过的地方也开始汩汩的渗出一股黑血来。

    见此情景这小女孩儿顿时惊惶无措赶紧凑近去察看那伤口。靠近这被蛇妖咬中的地方琼肜只觉着一股冰寒阴冷之气袭面而来——正是醒言体内的蛇毒作了!

    虽然这个经历单纯的小女孩儿以前从无任何处理蛇毒的经验;但心急之下琼肜本能的便想用嘴去替哥哥吮吸出那黑色的毒血来——这些黑黑的毒血流干净哥哥也就会没事吧?

    正在琼肜俯下身去之时准备吮吸毒血之时却见异变陡生——

    只见眼前这不省人事的少年怀中突然间便光亮了起来便似她哥哥的怀中正升起一只小小的月轮正熠熠辉耀着乳色的光华。

    当时头顶上正有一块云彩飘过遮住日头;在这暗暗的云影里琼肜看得分明醒言的怀中正有丝丝缕缕的柔和白光从衣衫里透射出来然后一齐汇聚到他左肩上的伤口中去——在那白光触及到伤口之时哥哥那正在不断渗出的黑血中便似有一条条微小的黑气顺着这丝丝缕缕的白色光华被源源不断的吸了出来。

    见此情景琼肜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打扰了那道正在吸出毒气的白光。很显然哥哥怀中一定有什么宝物正在替他疗伤。

    在少女目不转睛的注视中只见醒言伤口中被吸出的黑气由刚开始的浓重深黑逐渐变得稀薄起来。又过了一会儿便见那伤口之上已经不再有黑气冒出。

    就在那黑气完全稀淡消失不见时那个已然只有鲜红血液微微渗出的伤口在那道柔和白光的辉映下竟然自行的愈合了!

    现在少年左肩上那原本深深的蛇齿伤口已经看不出任何受伤的痕迹就连疤痕都没有一个!

    随着伤口的愈合从醒言怀里出的这道白光便在他那已然回复均匀的呼吸声中逐渐暗淡然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待这白光完全看不见琼肜才敢再次摸上少年额头——这时她现哥哥的额头已从之前那如同冰块一样的寒凉重又变得温暖如常。

    就在琼肜跟醒言叙说刚才情景之时这小姑娘仍是心有余悸。当想到哥哥刚才差点就死掉自己却没能帮上什么忙时这位见哥哥转危为安已然高兴起来的琼肜小妹妹突然间又变得莫名的难过起来。说着说着那语调之中竟带了哭腔;而那双眼之中更是一阵波光闪动。

    见此情景醒言赶紧岔开话题问道:

    “你刚才说的那能白光的石头……是这个吗?”

    说话间醒言双指夹起一物向琼肜晃了晃:

    那个琼肜口中替自己吸净毒气的石头不是别的正是半年多前那个少女居盈临别之时从自己脖项中解下赠给少年的那块贴身玉佩!

    自那次分别之后这块玉佩便一直戴在少年的颈中从不曾解下。现在这块玉佩依然那样的圆润晶莹玉面上微微泛着碧色的光泽。现在无论如何都看不出就是这块入手清凉、晶润嫣然的玉石方才竟是救了自己一条性命!

    ——直到此时少年才知道曾在那鄱阳湖险恶风波中与自己同生共死过的少女送给自己的是何等的珍贵之物!

    便似突然现了一件以前自己从没留意过的重要事情一样醒言紧紧握着这块玉佩一时竟怔在那里愣愣的出神起来。

    正在少年出神之际那位在旁边一直跪着的女子在地下膝行了几步挪到少年的跟前道:

    “多赖恩公搭救!天幸恩公无事否则小女子便是万死也不能恕罪!”

    说着便深深的拜伏下来。

    “姑娘不必多礼。惩强扶弱救危济困本来便是我辈男儿应做之事。快快请起吧!”

    见此情景醒言便站起身来要去搀起那跪倒的女子——

    却见那女子突然间便哭泣起来悲声告道:

    “好教恩公得知小女子本是粤州常平人氏。只因家中困顿无法过活便与爹娘一道要去投奔住在这传罗县内的远房叔伯——谁知只因多年未通音讯不知这一支远亲早已泯殁多年。正与爹娘要回常平却没想在这路上爹娘二人竟都被这蛇妖害死……”

    说到这儿泪下如雨。待哭得一阵才又哽咽着续道:

    “若不是恩公相救奴家方才也差点葬身蛇口。小女子现已是无依无靠只愿恩公怜我弱质收留此身;我愿为奴为婢也好略报恩公大恩大德!”

    “哦?”

    听得女子这一番情辞恳切的求告醒言并未遽然作答却在那儿沉吟起来。

    而那琼肜小女孩儿见这女子泪水涟涟早已是大动恻隐之心——再想想自己以前不也是这样“无依无靠”么?当下琼肜这小小的心眼儿里便觉得自己与这位可怜的大姐姐竟是如此的同病相怜!

    只是自己这位一向和蔼可亲的醒言哥哥听了这位大姐姐方才这番声泪俱下的凄惨求告一时间竟似是无动于衷又开始在那里起呆来。

    “哥哥莫不是还没有恢复过来?”

    心思单纯的小小少女这样揣想着便准备开口替那位可怜的姐姐求情。

    正在此时却听自己那堂主哥哥已然开口:

    “这位大姐莫忙悲伤请先答我一言:为何你在那蛇妖未曾显露真身之前便称它为妖?”

    ——听得少年这句语气平静的问话那女子稍稍愣了一下然后用那依旧凄楚的语调回答道:

    “恩公有所不知其实我爹娘遇害之时小女子正去附近人家讨水喝其实并未曾亲眼见得那蛇妖的真面目……”

    说到这儿这个年轻女子又自嘤嘤的哭泣起来。

    “哦……是吗?”

    这话刚一出口却见这位正站在女子面前的少年突然出手如电一把便将那跪着的女子脖项掐住。

    “哥哥!你这是?……”

    琼肜突见醒言这古怪举动心中大为不解便出言相问。

    只是她哥哥却并未答话只是满面凝重的一动不动——而那位脖项被握住的女子身躯颤抖显是被少年这个出其不意的举动给吓得不知所措。

    “哥哥在干什么呢?”

    “嗯哥哥这么做一定有哥哥的道理。只是琼肜也好想知道为什么呀~”

    正在琼肜无比好奇之时却见她那位少年哥哥那只握住女子脖项的右手已经松开缩了回去脸上还露出一种怪怪的神情——琼肜却不知道醒言这脸上正露出好生尴尬的神色。

    原来方才虽然听得这女子的解释也颇为合理;但醒言心中还是颇有疑窦。当下他便决定出其不意的出手运转那太华道力去试探这女子是否也有那狂乱的妖气——经得几次历练特别是降服那榆木凳妖还有刚才这蛇妖醒言心下已有几分明白:自己这太华道力恐怕正能克制这世间的妖气。

    这试探法儿想得倒是无比完美;但令他万分尴尬的是刚才他这一出手非但没识出一丝一毫的妖气反而还从女子身上感觉到有一股无比清醇的气息正和自己的太华道力互相应和——这气息在居盈、灵漪还有这小琼肜的身上却似乎都有感应到……

    突然少年想到一种可能:莫不是这世间的女子本来便都有这样的气机?

    当下这位十七岁的少年不由自主的有些脸红起来!

    正在少年尴尬、少女不解之时却见这个仍然跪在草中的女子突然间便大哭起来泪雨滂沱而下:

    “小女子双亲殁于蛇口现下又见疑于恩公——却还有什么面目再留在这世上!”

    说着便挣扎着站起身来环顾左右便似要找得一棵大树去撞树自尽。

    女子这嚎啕哭声悲凄愁懑分明是心中郁结有感而听来绝非作伪。

    当下醒言也暗责自己多心;见这女子悲伤异常竟要去寻短见醒言赶紧往前一步要将她拉住——

    却不防身旁又是一道红影闪过!

    原来他那满腔爱心的琼肜妹妹早已是抢先一步将那女子的衣襟扯住……

    于是当他下午在那罗浮山飞云顶的擅事堂中这位上清宫四海堂堂主又开始了一番登记入册的活动。

    这次那位清云道长已是驾轻就熟在那女子名讳之后的职司一栏依样添上:

    “协管文册协察田产”

    而这位女子听她自己说姓寇小字“雪宜”。

    待醒言领着这琼肜、寇雪宜二人向清云道长告辞之时却见这位擅事堂堂主欲言又止竟似有什么话要说却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清云道兄不多打扰了这就告辞!”

    醒言心下狐疑——莫不是自己这琼肜小妹妹这些日露出啥马脚?

    正在少年心怀鬼胎、准备尽快开溜之时却见那位清云道长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诚恳的说道:

    “张堂主且留步——不知道兄可曾听说过那灵初前辈之事?”

第六章 冰姿媚骨,噬谁人之清魂

    待这一行三人回到千鸟崖上这位四海堂的新成员寇雪宜寇姑娘便去那岩间流泉处就着清寒的泉水濯洗脸上沾染的灰渍。

    而待她洗去那一脸的灰尘之后这位刚刚收留她的四海堂少年堂主才现眼前这位与自己萍水相逢可以说是顺手救下的落难女子那一脸蒙蒙的烟尘遮住的竟是如许清丽的容光!

    说起来醒言至今结识的几个女子居盈、灵漪还有这仍是稚齿的小琼肜个个都是那世间一等的人物。以前他还有些忽忽视之以为世间女子也大抵便是如此。直到了他入了上清宫上得着罗浮山见识过门中那许多年轻女弟子醒言才现即使这上清宫众人瞩目的杜紫蘅、黄苒比之自己相识的那几个女子却还是颇有不如——虽不是东施西施之别但也绝非貂禅昭君的千秋各具。

    正所谓曾经沧海难为水现在在醒言心中那世间的女子即使再好看又如何能及得上居盈、灵漪半分呢?何况这眼前正在濯面之人还是自己在田边随便碰上、顺手救下的寻常女子。

    正因存了这样的念头在寇雪宜经冷泉之水浣濯、露出她那清爽容貌之后醒言乍睹之下还在那儿有些漫不经心的评价道:

    “唔…这女子生得还不错。”

    只不过瞧着瞧着便似那寇雪宜脸上突然多了一块磁石少年的眼睛便这样被吸引着一时竟转不开去。

    “咦?!”

    这一看直让醒言心中大讶!

    原来待这位闲着无事的堂主再仔细瞅瞅竟是越看越惊奇——这位寇姓女子何止是生得不错!细细打量之下这位在田边低头无意救下的苦命女子即使比之于那居盈、灵漪的仙姿玉貌竟也是不遑多让!

    虽然这寇姑娘现在仍是一副荆钗布裙的打扮但就是这样的寻常打扮亭亭立在那水声潺潺的冷泉之侧却自然流露出一脉娟妍清丽之气。这股清隽入骨的神气与那同样清冷寒凉的流泉互相映衬愈显得她所立之处清幽非常。

    特别的与居盈、灵漪还有琼肜相比这位寇雪宜寇姑娘虽然年岁似乎比自己还稍稍长出但那举止之间总让人觉着有几分纤弱出尘之态。她那宛如玉雪的粉靥上正带着一抹淡淡的凄容更衬得那纤妍清婉的身姿似乎正随着这千鸟崖上的清风在飘摇浮荡。

    并且这寇雪宜正是人如其名肌肤之间如若冰雪一股清靓玉白之气直渗入肌理之中。

    正是:

    数点寒泉润蔻柔足践轻尘暂淹留;

    满树琼香宜雪绽半含冰露半含愁!

    被醒言这样目光灼灼的盯着这寇雪宜寇姑娘倒并未现出什么羞赧之色那神色之间依然从容淡定似乎并不以为意。倒是少年过得片刻自己醒悟过来觉着这般举动颇有些失礼便赶紧将目光移开。

    这寇雪宜与那大半月前搬来的琼肜一样也在侧屋中觅得一室安顿下来。

    少不得第二天醒言又换上一身便装去那罗浮山下的传罗集镇上用上次卖符剩下的一些银钱又置办了一些必要的饰品衣物。那琼肜素来是丝带束醒言这次便替她又买了一段鹅黄带。又在头脑中略微想象了一下寇雪宜穿上衣物的样子醒言便替她购置了一袭靛蓝布裙.

    这蓝布裙虽然是粗布衣衫但透气还不错正宜这夏日山间穿着。那深蓝布裙之上还用白粉之色染着孔雀曳尾的图案裙边则是几小片兰丛写意看起来倒颇有楚地风味。这也正是醒言选它的原因:在价格便宜的前提下尽量挑选那些韵味别致之物正是这位饱读诗书的市井少年一贯的购物原则。

    在付钱之前少不得又要跟衣饰店老板略略讨价还价一番。自入得上清教门之后虽然读得不少道家清净无为的“出世”典籍但一旦自己“入市”这讨价还价的习惯却还一时没能改掉。

    在临出店门之时那掌柜又跟醒言大力推销铺中顺带销售的胭脂水粉极言其佳称其颇能添女眷之美。但很可惜的是任这掌柜说得再是天花乱坠醒言还是没有任何的购买意向。这倒不是他悭吝;而是醒言又凝神想象了一下小琼肜那宛如脂玉的可爱面颊上涂满朱红水粉的样子——当即醒言便差点笑出声来!

    这么一来眼前这老板的落力推销效果自然是大打折扣少年自然是要坚辞不买了。正是:

    翩翩玉质妙在无瑕;一染嫣红便成俗物!

    待这位上清宫四海堂堂主折腾完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之后便去弘法殿找那相熟的陈子平闲聊。

    说起来这个陈子平陈道兄虽然受他那清溟师尊影响较深行事颇为端方。但实际上内里也并不完全是那木石心肠之人。上次醒言将琼肜收入四海堂中对熟知内情的陈子平来说实际上颇有几分“先斩后奏”的味道。但当醒言看似理直气壮、实则紧张万分的将此事告诉陈子平之后这位素来对异类精灵深恶痛绝的上清弟子却是沉吟了半晌然后缓缓说道:

    “既然这样那张道兄以后切记莫再在你那四海堂中随便画那道镇妖符了……”

    此言一出醒言当即便将他引为知己。

    这次前去却有另外一事相问。

    待和陈子平略说了一阵闲话醒言便问道:

    “陈兄可曾听说过‘噬魂’之事?这噬魂、是不是我正教的一种厉害功法?”

    ——昨天与那蛇妖相搏可谓九死一生;虽离现在差不多只有一日的功夫但那时种种的情景已不知在少年的脑海中回放过多少遍。那个突然狂的人面蛇身妖怪在喊出那“噬魂”二字之时原本狰狞的面容一瞬间竟变得那般的惊恐。这一幅离奇鲜明的场景就如同刚刚生一般;那刺耳的惊呼声就似还在耳边震荡回响。

    “瞧那蛇妖如此恐惧的神情恐怕他口中这‘噬魂’之术便是我正教之中一种极厉害的功法吧?又或者说不定这‘噬魂’正是俺这‘炼神化虚’之法的别名!”

    这是醒言百般思忖之后得出的一个较为合理的结论。现在来找陈子平闲聊正是要印证一下。

    谁知待他这句语调平和的问话话音刚落却见眼前这位神色端和的青年门人已是遽然变色惊声问道:

    “你方才说的、是‘噬魂’?!”

    “是啊。怎么了?”

    “此事你是从何处听来?”

    “也是昨日无意中听来的。这噬魂倒底是何物?听起来倒怪怕人的。难道不是我正教中的道法?”

    醒言也颇是机灵现在见眼前这陈子平反应如此剧烈心说最好还是先含混一下听听再说。

    “何止不是我正教道法!”

    却听这位知交愤愤说道:

    “这‘噬魂’正是那邪门左道中第一恶毒之术!”

    “哦?!”

    “道兄有所不知这个噬魂之术却是那些邪魔外道之人最为推崇的法咒。若能施展此术便能吸化旁人精血以来增强施术之人的法力——若只这样倒也罢了还算不上是最阴邪的法术。毕竟这世上还有一些邪术也能吸人精血但只要受害之人奋力逃离还能留得一条性命;修养一些时日这些损伤的精气血脉还能弥补回来。而这噬魂之术尤其邪恶之处便在于若将它施展在修道之人身上不仅能吸其精血更能将修道之人苦苦修持的道气元神一并吸噬殆尽并且不死不休!”

    “呀!这般邪毒!”

    这位少年堂主越听越是心惊。

    “是啊!多年道行毁于一旦——这对我等正教修道之人来说是何等的险恶!吸精炼魂这‘噬魂’之名也正是从此处得来。”

    “而那噬魂之人通过此法便可凭添多年的道行。这等不劳而获之邪途也只有那邪魔之人才会走得!”

    现在这位素来沉静寡言的陈子平经醒言这“噬魂”二字一撩拨立时便打开了话闸如同换了个人一般一番陈说下来滔滔不绝。说到那激愤之处语气激烈端的是慷慨激昂!

    “既然这噬魂之术如此厉害那岂不是我正教中人的心腹大患?”

    “那是自然!只不过幸好天佑正道据说这‘噬魂’之法修炼起来非常麻烦一般也就流于传说之中几乎无人真正看见施展过。”

    “呀!幸好幸好!”

    受得陈子平感染醒言也长吁了一口气。只不过略定了定神心中却忍不住想道:

    “无人看见施展过这话倒有些尴尬……如果真有人看见差不多也便罹难了吧?”

    正琢磨着却听那陈子平继续说道:

    “据说那噬魂施展之时阴风恻恻不时有黑气冒出端的是恐怖怕人……”

    只是陈子平之后的这些话儿醒言却再也没心思听下去。

    虽然表面仍在那里时相应和花插着搭着话茬但在他那内心里却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第七章 卷蕴丹霞,浣尽愁思尘虑

    虽然在陈子平对那邪恶的“噬魂”大感慨之时醒言也是唯唯诺诺不时出声附和。但若是陈子平稍微留意一下便会现眼前这位听话之人其实有些心不在焉。

    又闲扯了一会儿这位心怀着鬼胎的四海堂主终于寻得一个机会起身告辞。

    等重又立在这通往千鸟崖的山道上醒言才突然觉自己方才竟是冒出不少冷汗经这山风一吹衣衫便被汗水粘在身上说不出的别扭难受。不过这阵清凉的山风倒也把他吹得清醒了许多。

    正自踯躅向前有些意兴彷徨的少年不经意瞧见道旁那些正自蓬勃葳蕤的山草花丛心中却是猛然一动:

    “不对!我这‘炼神化虚’之术绝不应是陈道兄方才所说的那邪恶无比的‘噬魂’!”

    自己这么多天以来在千鸟崖上栉沐那罗浮洞天中的仙灵之气体验到的是何等清微玄妙的境界。而在那“炼神化虚”施展之时在那“太华道力”流转之际整个人又是变得何等的澄澈空灵!

    如此灵妙的道术又怎会是那万恶不赦的邪魔法咒?

    经这凉爽的山风一吹这位刚刚被陈子平一番话震得晕晕乎乎的少年头脑又变得灵活起来。他接着又想道:

    “若这炼神化虚真是那陈子平所说的邪恶之术那为何我每晚炼化之时陪在一旁的小琼肜却总是安然无恙?”

    想通这一点少年心下大宽。

    不过既然自己这炼神化虚之术能被人看成“噬魂”那似乎也颇有必要再来重新审视一下自己这个掌握不久的道术倒底还有什么效用。自然那“炼神化虚”篇中的字句又开始像走马灯一般在他脑海中不住的回放。

    在掠过无数的字影之后终于他在化虚篇最后一句话停下:

    “炼天地混沌之神化宙宇违和之气。天道终极替天行道。神明广大亦弗能当。”

    现在在经历过这许多风风雨雨之后留心一想醒言立时便对这句话有了全新的理解:

    “那所谓炼天地混沌之神便应是俺在那千鸟崖上每晚必做的功课了。而这化宙宇违和之气……恐怕这才是俺能击碎那榆木凳妖、冻结那狂蛇妖的真正原因!”

    如此一来昨日降妖之中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儿终于有了解释:为何昨日刚开始时自己那“太华道力”毫无响动;而直到那蛇妖狂之后才自行动起来。

    “呣!看来那蛇妖狂后的狰狞之气便是那所谓的‘违和之气’吧?”

    而因那蛇虫本来便耐寒冷常有经冬僵而不死之蛇;只有在自己用炼神化虚化去蛇妖那体内妖气之后才让他被那冰心结的法术迅冻结。

    “看不出俺这炼神化虚之术非但不是什么邪术反倒还是那些个邪气的克星!”

    想到这儿少年倒也有些沾沾自喜起来。

    不过稍停了一会儿醒言那已然轻松了的神情却又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不对……俺这炼神化虚之术施展起来似乎倒与那邪术‘噬魂’别无二致啊!”

    突然间醒言想到一个不太妙的场景:下次再让自个儿遇上妖怪若这妖怪又是不凑趣只管在那儿颠狂那难保自己这正义感十足的太华道力不会主动跑出来“炼神化虚”!

    若那妖怪再仿昨日那中术蛇妖的样子扯着脖子只管大喊那自己可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听陈子平方才说的那意思似乎这世间也很少有人真正见过“噬魂”是啥模样若是经那不识货的围观者众口一传那自己的下场……

    “也许没那么可怕。”

    虽然强自镇定但醒言眼前还是不停的闪现出陈子平那副义愤填膺的样子——醒言很清楚这事与收留琼肜之事相比绝不可同日而语。忽的他脑海中又闪起一个念头:

    “当年那清河老道被驱逐下山会不会也与这炼神化虚有关?瞧他送自己这本经书时那副神神叨叨的模样恐怕此事倒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虽然这是笔糊涂帐但醒言觉着自己会的这个疑似“噬魂”之术若是引出什么后果来到时候恐怕就不仅仅是自己一人之事了。

    “此事必须得找个法子遮掩过去。”

    少年忖道。

    等起了这个念头之后倒没怎么费神醒言便想到了一个化解之途。

    “陈道兄方才不是说那噬魂邪术施展时总是一派阴风恻恻、黑气腾腾的景象吗?我这炼神化虚之术施展时倒没这种——不对俺那炼神化虚施展之时虽然是无声无息;但若是被那妖怪平地一声惨嗥倒也颇为诡异。”

    想到这儿醒言有了主意:

    “既然如此那俺便可想个法儿让自个儿在那施术之时现出点什么光明气象来显得正气十足——那便不容易让人产生误解了!”

    只可惜这想法虽好但一番搜肠刮肚之后却现这法子真要实施起来却也并不容易。

    这不醒言立马便想到自己仅会的几个法术之中那“瞬水诀”的法咒倒是可以让自己全身光。但很不幸的是当他在这山地上动起瞬水诀之后全身上下倒是应声腾起了一层光辉在这浓密树荫里看得也甚是分明——

    可惜的是他身上这层青幽幽的黯黯光华却实在算不得什么光明堂皇的景象;若是再配合上一声凄凉无比的惨叫……那非但不能起到掩饰效果反而还让人更加生疑!

    “唔那就等有了空闲去那飞云顶上的藏经阁走一遭看看那儿有没啥让人浑身冒金光、一看就是正气凛然的法术经咒!”

    拿定主意之后少年的脚步又变得轻快起来往那千鸟崖一路悠然而去。

    接下来的几天中让醒言有些出乎意外的是他无意中收留下的这个寇雪宜寇姑娘倒是给他和琼肜带来不少便利。

    以前每到餐时醒言还要带着琼肜去那同在抱霞峰上的弘法殿中觅食。但自从寇雪宜来了之后这三人便只去那儿吃了四五次便不再去了。

    因为大约两三天后寇雪宜跟醒言告说道她不太习惯在这许多生人面前进食。

    因而她便央醒言去那弘法殿的食厨之中讨来必要的锅碗瓢勺还有那米面菜蔬然后她便在这四海堂中举火升灶就着那方不知哪位前任堂主留下的小小石灶开始给这四海堂中一众人等烹煮那一日三餐的食物。

    但实际上在四海堂中占得多数的这俩女眷基本上只吃那琼肜小女娃儿每日不知从哪儿拾掇来的鲜美果实;这灶间烹煮之物大多都进了这位四海堂主的肚腹。

    虽然醒言也曾劝寇雪宜不必如此辛苦但每每她只是淡然一笑称她当日许下为奴为婢之愿这些便都是她应该做的。

    说此话时寇雪宜那张如霜赛雪的面庞上便现出一种连男子也少见的坚韧不回的神色。伴着它的还有那一抹似乎永远也消不去的愁颜。

    瞧她这副神色劝过几次之后醒言也就没再坚持。只是这么一来却扰碎了不少上清宫年轻弟子的清梦:

    在雪宜到来之后便常有那其他峰上的年轻弟子不畏那风吹日晒、跋山涉水之苦巴巴的赶来这抱霞峰弘法殿中用食!

    又过得几天这一日永远不知疲惫的小琼肜又扯着她的雪宜大姐姐结伴去那山中摘花觅果。这两个女孩儿一走便显得这四海堂中一时间清静非常。

    得了这阵空闲醒言便在那袖云亭中诵读经书。在看过半卷经书之后觉着有些倦怠便展目眺望对面山岑间那道潺潺不绝的流瀑舒缓一下精神。

    袖云亭飞挑的亭顶遮住了这夏日的阳光。不时有些微黄的叶茸从亭畔树木的枝头飘落随着山风悠然而下散落在少年面前铺开的经卷上。

    又出了一会儿神醒言忽的想起来反正现在也是无事何不趁此去访那飞云顶上的藏经阁中?也好瞧瞧有没有合适的法咒可以来遮掩自己这疑似噬魂的炼化之术。

    想到这里他便束好面前的卷轴略拾掇拾掇道服便朝那飞云顶迤逦而去。

    上清宫天一藏经阁坐落在罗浮山飞云顶上清观之侧与后山的观天阁遥相呼应。但与观天阁那巍巍入云的参天气魄相比这藏经阁从外面来看并不十分显眼只是一座三层高的石楼。石楼阁顶俱覆青瓦。

    天一阁如此材质正宜防火。而这藏经阁“天一”之名也是取自那“天一生水”的说法喻指克制火患。这“天一生水”是何来历在琼肜来那千鸟崖之前醒言无事之时倒也曾经做过考证。只不过最远也只晓得那前朝大儒郑玄曾说过:“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再往前便湮没不可考了。

    现在远远望过去这天一藏经阁青灰相间造型质朴外表颇为古旧。只有那阁顶四角弯翘的飞檐才让它显出几分灵气。

    到得这藏经阁门口那守门的弟子却似乎不太认识他。只有在醒言出示了那块四海堂堂主令牌之后那守门弟子才告了声罪恭敬的请他入内。

    待来到藏经阁里面醒言才现这间从外面看起来并不起眼的藏经阁内里却颇为宽绰广大。一排排的檀木书架在平整的水磨石地上整齐的排列着架间则叠摞着一卷卷的经册。

    在经架间略略逡巡了一圈之后少年便有些奇怪的现这整间楼室里除了自己之外便是几位看守藏经阁的道人。除此之外这诺大的藏经阁中便没什么上清弟子在翻看经书。

    ——这位新入门的四海堂堂主有所不知的是在这藏经阁中收贮的都不是那寻常修习所用的经籍。上清弟子日常修习所用的道家经卷在上清各殿之中都有自备。

    说起来醒言那四海堂中相对他堂中弟子的规模而言那藏书也算得上是十分丰富了!

    另外让醒言觉得颇有意思的是在天一阁这个道门藏经阁中竟然还有好几栏书架上面堆叠的却不是道家经籍。略略翻翻有不少正是他以前在那季家私塾中所涉猎阅读的诸子百家的经卷。甚至在那儿还现了为数不少的武术典籍。而在一些角落里还散落着一些古古怪怪说不出来历的经轴。

    而这几栏有些另类的书架则全都赫然铭着四个篆字:“海纳百川”。

    看来这上清宫藏经阁的设置也很好的秉承了那上清教祖的教义。

    还有一点也让细心的少年注意到。那便是虽然现在那麻纸、竹纸在上清宫中甚是风行但在这藏经阁中醒言却现所贮藏书几乎全都是那些竹木卷轴。略一思忖便大略可知其缘由。

    一来自是因那大多数藏书年代久远那时恐怕还没有纸。二来即使现在新入的卷籍也不用纸张写就大半便是为了能藏贮久远不易损毁吧。说起来那麻纸竹纸虽然轻便但较易被虫咬蛀;况且若是经常翻阅其损也不利于长久存贮。

    就是这千百卷不同年代烤制成的木牍竹册蕴贮一堂混合着散出一股说不出的气味。这气味似兰非兰似麝非麝但却颇为清郁沁人心脾恐怕便是那古人津津乐道的书香吧?

    醒言就在这些散着汗青香味的经卷书架中往来查看。只是待他转上好几圈儿也耐心翻查了一些经卷但大半个时辰下来却还是毫无所获。

    半晌徒劳无功之后醒言才觉这藏经阁一层之中的经册卷轴虽然称不上浩如烟海但也差不多够得上书叠青山。逡巡了好几周花费了大半个时辰之后才现除了变得眼花缭乱、双目酸麻之外还是一无所获。

    终于醒言决定放弃自己寻找转去询问那负责守护藏经阁的前辈道人清旸道长。

    恭敬的见过这位面容清瘦、相貌慈和的清旸道长醒言便将自己的来意说明询问清旸道长在这藏经阁中有没有那施展开来能让他浑身上下现出一派光明灿烂景象的法咒。

    许是这要求比较古怪倒费得他不少口舌。最后才终于让这位清旸道长明白眼前这位新入本门不久的少年堂主说了半天的法术原来并不是那利于攻防的法咒——这少年心急火燎说了半天的法术却只是想让自己在施法之后变成一派光耀堂皇的模样!

    却说这位清旸道长方才见这位少年堂主在那书架之间专心致志的翻寻经卷还在内心里赞他勤勉。等现在弄清这少年的真正来意再看他那一副急切的模样便在心里暗暗叹道:

    “唉可惜了。倒底还是少年人只想学这些个华而不实之术。”

    只不过这清旸道长向来温蔼并不准备拂这位少年堂主的兴头。略一思忖便缓声对眼前这个一脸期待的少年说道:

    “原来堂主要求此术……贫道想起来了在那边‘丹霞匮’中有一卷名为『太上大光明神咒品』的经册。那里面好像记载着堂主所需的法术。几年前贫道似乎浏览过大概叫‘旭耀煊华诀’。”

    “呀!那就多谢道长相告~”

    听清旸道长这么一说便知这藏经阁中确实有自己设想的那种法术;这样一来自己那心腹隐忧便差不多完全可以消除了!

    当即醒言便大喜过望干脆利落的谢过一声之后就赶紧转身朝丹霞匮奔去。清旸道长所指示的那个“丹霞匮”偏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之中若不是经他提醒醒言根本便不会注意到。

    而在这位急奔而去的少年身后这位说话素来缓慢悠然的清旸道长还没来得及将那更重要的下半截话儿说完便见得这位性急的少年堂主已是向那“丹霞匮”一头冲去!

第八章 言存嘉意,欣然有会于心

    负责守护上清宫天一藏经阁的这位清旸道长脾性还真有些慢慢悠悠。

    也不知是不是由于他的前任老道清河正因为过于张扬跳脱才导致最后酿出大错所以上清宫吸取教训慎重考量之下才选了这位性情沉静的清旸道长来做这天一藏经阁阁主。

    因此在醒言以为清旸道长的话已经说完便转身朝他所指的“丹霞匮”奔去时那清旸道长却还是留下后面半截颇为重要的话语没来得及说。

    于是便在醒言已经奔到那丹霞匮书架前准备开始翻寻那载有“旭耀煊华诀”的经书时耳中才听到清旸道长迟到的一句话:

    “……那丹霞匮不可贸然靠近!”

    “呃?”

    听到这句话醒言那已经开始翻动经卷的手顿时便停了下来:

    “莫非来这丹霞匮中寻书还有什么重要关窍不成?”

    当即这位从谏如流的少年赶紧停下手中的翻动又返身奔回清旸道长的面前恭声问道:

    “不知道长所指何事?”

    ——却现眼前这位清旸道长现在竟是一脸的古怪;沉吟了半晌之后才有些讷讷的说道:

    “呃……也无甚事。张堂主便去那丹霞匮中寻找吧耐心寻一下应该不难找到。”

    “是。谨遵阁主所言。”

    少年恭敬一答然后便带着满腔的莫名其妙又返身去那个嵌在阁厅东南角的丹霞匮前开始专心的寻找清旸道长指点的那本经咒。

    果不其然也没费多少功夫醒言便查到了那卷《太上大光明神咒品》。找到后将这经卷小心的取下来醒言便在旁边寻得一处干净所在盘膝坐下来细细研读这经卷中所载的内容。

    且略过少年专心研习经卷不提再说刚才那位清旸道长现在可谓是疑窦满腹。

    原来清旸方才说那丹霞匮不可贸然靠近确非虚言。这丹霞匮中所贮经书若要修习俱都要求修习者奄有不小的道力。若是道力修为不够还来强行修炼的话则不仅无益反而还有大害。

    因此为了避免那些贪功冒进的后辈子弟吃苦头坏了修行这藏经阁中的前辈长老便在这丹霞匮的周遭布下一座小小的五行阵法名为“巽壁阵”。若是有那道力修为不够的上清弟子靠近这丹霞匮时这座“巽壁阵”便会自然动起来阻其到那架前寻阅经卷。

    虽然这座阵法兼带着也有防盗的作用只不过若是那贼徒能进得这藏经阁便不会是一般的小贼;这座阵法也基本不会起到作用。

    其实方才也是醒言一心只想着那掩饰噬魂之术便没怎么留意;若是稍加留心便会现这丹霞匮离得一般卷架颇远旁边墙上则镶有一块木牌上面也书明此事。

    不过虽然没能留神但幸运的是醒言年纪小则小矣但并非是道力全无。虽然他那太华道力经了这么多天的淬炼并不见怎么增多但也已算得颇为精纯;丹霞匮旁这座小小的五行阵法自然不会对他动。

    只不过这些内情那清旸道长却无从知道因此便在那儿疑惑不已:

    “怪哉!这位四海堂的张堂主听说入得本门才不过两月光景。看他年纪也只不过十六七岁却不知如何竟能通过那巽壁之阵?”

    一番思忖之后这位行事谨慎的清旸道长想到一个合理的可能:

    “莫不是这阵法年深日久今日竟是失去效用?”

    这念头一经想出便越琢磨越觉有理。

    有了这想法之后略一思忖这位忠守职责的藏经阁阁主便唤过不远处那位正在洒扫的徒儿小道童净行。

    见师傅相召这小道童赶紧过来躬身说道:

    “不知师傅有何吩咐?”

    “唔是这样的有本《阴骘大定经》为师想翻阅一下。你替为师去那丹霞匮中取来。”

    “是……嗯?”

    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但等想清楚师尊话中之意这位与醒言年纪相仿的小道童净行大讶忍不住问道:

    “师傅那丹霞匮前的五行阵徒儿不是还不能……”

    刚说到这儿便听得他师尊又是和缓的说道:

    “唔你去吧。自有为师的道理。”

    瞧着师尊莫测高深的样子净行也没法只好怀着一肚子迷惑朝那丹霞匮走去。

    在他身后清旸道长正拈须想道:

    “唔……虽说我这净行徒儿修为尚浅但总比那刚入教的少年要强一些吧?如果他也能近得那丹霞匮那便一定是巽壁阵已然失效。”

    且不提这清旸师尊已经开始考虑如何再来布设一座新阵势却说他这位小徒儿净行依着师傅之言朝那丹霞匮一路走去——

    就在这清旸道长暗自认为自己这徒儿应该和醒言一样安然无事之时却冷不防忽听到“咚”的一声响!

    这一声冷不丁的响动倒让这位没有多少思想准备的清旸道长惊了一跳。抬眼再去看时却现他那净行乖徒儿额头上已然长出一亮晶晶的大包!

    原来净行刚刚靠近那丹霞匮离那阗石书架还差一步之时却在他身前突然便是一阵青光闪耀就似平地砌起一道无形的砖墙一般“咣当”一下净行那探在前面的白净额头就已是吃了一撞!

    ……待净行熬着痛无比沮丧的回到师傅面前时倒没注意自己这位清旸师尊脸上也是红一阵白一阵尴尬无比。

    虽然自己这少年徒儿受了委屈但方才这事儿的真实缘由却有些不大方便跟他直说;这清旸老道只好另想了一个说辞。

    于是这位正自熬痛的净行小道童便听到面前这位师尊语重心长的教诲道:

    “净行我徒你跟我修习道家经法也将近三年了。你看那边地上那位和你年岁差不多的少年他已能安然无事的通过丹霞匮前那座小五行阵了。”

    略顿了一下接着情辞恳切的鼓励起眼前沮丧的徒儿来:

    “净行啊你的资质是非常高的。以后可要更加勤力修行争取早窥道家真境才是……”

    清旸这话一说这位额头正隆起一包的净行道童便立时忘了所有的疼痛;当下他心中大为感动:

    “原来师尊对我期望如此之高而我却懵懂无知不求上进。都怪我不争气……”

    当即净行就觉得有些要热泪盈眶便语带哽咽的说道:

    “师尊教诲小徒一定牢记在心!从今日起我定会勤修道业不辜负师尊的期望!”

    “嗯!这样便好。你去吧。”

    小道徒鼓舞而去留下身后他这位一脸羞红的师尊。

    但正所谓“造化弄人”现在这位正忙着羞惭的清旸师尊完全没想到的是正是他这一无心惹起的小小风波竟成就了日后上清宫一位道德高深的一代高人!而在其他方面并无多少杰出成就的清旸道长恰恰就因为座下出了这位高徒便在那上清宫历代名人谱上附带着留下一笔。正是:

    有意栽花花不活无心插柳柳成荫!

    而方才生的这所有的一切那位席地而坐、正自专心研读经诀的少年却是毫无所知。他的所有神思都已经沉浸到这道经中去了。

    正如一般道家经书一样这卷《太上大光明神咒品》中所记载的“旭耀煊华诀”前面大约占了全篇一半的篇幅都是在阐释宣扬道家经义。只有后半部分才是真正的经术法门。

    当然这本诀册中免不了要将这法诀的效用夸说得无比之大;但醒言志不在此便无心细看这些溢美之词直接就跳到那经咒开始之处细细的品评研读。

    只有在这时候醒言才深深的感到自己当年在为衣食奔波的同时挤出时间去跟季老学究“之乎者也”那工夫完全没有白费。在研读这些文法谲拗、字句难懂的道家经文时如果没有扎实的文学基础则不用说去理解、仿照、施用恐怕便连最基本的句读都是十分的困难!

    虽说这“旭耀煊华诀”要达到的效果并不繁复;但这法咒口诀通读下来也着实不容易。不过现在这些已经难不住这位晓读诗书、颇熟五行阴阳之理的少年了。

    因而也没过多久这位正自细细观察醒言的清旸道长便突然看到这少年堂主的身上忽的蒸腾起熠熠闪动的辉煌光焰来!

    ——这千万道明耀堂皇的炫目华光便似那旭日映照的绚烂金霞一般将这少年的全身上下笼罩。在这绚烂夺目的明黄光焰映照下现在这少年看上去便似那金甲神人一般!

    “成功了!”

    “以后若再遇上那狂乱的妖怪便不必自缚手脚了!”

    大喜之下这位施术成功的少年便腾身而起将那经卷放回到经架上;谢过清旸道长之后便欢欣鼓舞的出门而去。

    而这位清旸道人见这位身上犹剩着一丝明光的少年载欣载奔而去在替他高兴之余却也忍不住暗暗想道:

    “这少年天份是十分高的。只可惜似乎过于注重这些华丽之术。今个这法术本身倒也还罢了但他的取意就有些……若是今后一直如此未免便有些入了歧途。”

    “嗯以后得便贫道得多开导开导他。”

    这位惜材的天一阁阁主心中如此想道。

第九章 云浸几案,冰纷笔上之花

    待回到千鸟崖上醒言现那琼肜、寇雪宜二人还未回来。刚才去藏经阁那一阵折腾兴奋过后还是觉着有些倦惫;他便在这袖云亭中的石凳上歇着让这横崖而过的清凉山风,吹去自己这一身的倦意。

    又歇了一阵正自看着眼前山景之时便见到自己这四海堂中的其他两个成员正从崖前石径上远远的走了过来。前面蹦蹦跳跳的自是那琼肜灵动的身影;后面那个窈窕从容的身姿则是那端庄谦抑的寇雪宜。

    等这二人回到崖上这小琼肜见着自己的醒言哥哥正在这袖云亭中呆便跑到他的身前献宝似的将她俩在山中采得的那些新鲜果实一一摆在他身前的石桌上。这些或红或橙的果实上还闪耀着一些水光应是她们在回来之前便已在那山涧溪水之中预先濯洗过了。

    看来这琼肜小女娃在摘寻野果方面还真有一番不俗的本事。待醒言随手拈起一枚果实放在嘴里轻轻一咬便立时觉着一股香甜醇美的汁液破皮而出瞬间便布满自己整个舌端。而在那甜美的滋味之外更有一番清新凉爽之气随着这果实汁水的下咽辗转流过全身端的让人惬意无比!

    在品着如此佳味的同时醒言还不忘在那吮食间隙口齿不清的赞美她们几声。

    看到哥哥如此喜欢自己摘来的水果这个正在贪吃年纪的小琼肜却似是比自己嘴里吃着还要高兴只管目不转睛的盯着这少年哥哥。在看着他咽下舌间最后一口果液后琼肜便满含期待的问他这果实味道如何。

    很显然听她相问醒言自是赞不绝口。在得到他肯定答复之后小琼肜才心满意足的拿起一串果实倚到一旁享用去了。

    而那位寇雪宜寇姑娘经得方才那一番赶路那白皙的脸上也现出一丝血色;看在醒言眼里便觉她现在的样子不再像往日那般清冷。只不过她脸上的那副神情却还是那漠不经心的模样。

    见她只是垂手侍立在一旁醒言便笑着让她也尝尝这些果实的滋味。

    听得堂主相邀这寇姑娘便应了一声:

    “是。”

    淡淡说完这个简单的字儿便随便捡出一个橙色野果开始轻轻啖食起来。

    看着寇雪宜还是这般魂不守舍的样子醒言禁不住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虽然他自己双亲俱在却完全能够理解这位妙龄女子失去父母之后的凄怆痛楚。怪不得常有那“如丧考妣”的说法现在看她整日里这副恹恹的神态便知这位寇姑娘虽然在这千鸟崖上不虞衣食自己和琼肜平日里也和她笑谈无忌但自始至终她都好像没能从那丧失亲人的痛楚中完全恢复过来。

    也许这些刻骨铭心的痛苦需要更长的时光来慢慢消磨、冲淡。

    心中这么思忖着少年倒有些庆幸当日自己做了一件好事。若是那天不管不顾那眼前这位弱女子还不知道要在那风尘之中怎样的颠沛流离呢!

    想到这儿醒言不免又想起那位千里来寻自己的琼肜来当即便转过头去看看这个小女娃儿——这一瞧不要紧倒让少年哑然失笑!

    原来与寇雪宜那般庄娴的吃法不同这个琼肜小女娃吃相却很有些饕餮之态。现在这小姑娘正倚在亭边栏柱上将那果实咬得汁水横流溢出唇角涂满在那红扑扑的脸蛋儿上。

    看着这个无忧无虑的小小少女醒言倒没准备将自己习得那“旭耀煊华诀”的事儿告诉她。毕竟琼肜还小天真烂漫毫无心机知道后若是无意间将这事说给别人听那自己这遮掩法儿就不灵了。到了那时若要自己再想其他法子倒也大为头痛。

    至于这位寇姑娘虽然对自己一直恭恭敬敬但似乎常常是神思不属那心思儿也不知游离在何方。因此更是不必将此事跟她赘言。

    少年张醒言跟他这位娇憨可爱的琼肜小妹妹还有这个有着冰清玉冷之气的寇雪宜在这午后的千鸟崖上便这样乐融融的啖着这些清凉香甜的野果任山风拂面任日光西移一时间倒也是无比的陶然适意。

    许是习得那旭耀煊华之术解了心头一大隐忧的缘故这日傍晚在那夕阳西下云霞满天之时醒言觉着兴致颇高便取出自己那玉笛神雪开始吹奏起婉转悠扬的笛曲来。

    在这夕鸟归巢之时醒言吹奏的自然又是那并无确切曲谱的自创曲儿:“百鸟引”。

    在他那清逸爽滑的笛音中间或跳动着串串清泠的音符在那空灵之处轻盈闪动若有若无便似那天上仙禽的鸣唱一般。

    闻得少年玉笛中流淌而出的曲意那些正在结群盘旋于附近山峦林木上空的鸟雀又呼朋引伴一般飞集到这千鸟崖上随着醒言玉笛曲调间的高低婉转在他身周追翎衔尾翩翩翔翥

    眼前这鸟雀翔集的场面那小琼肜早已是见怪不怪。见哥哥又吹起这引鸟的笛儿这小女娃儿便闻声而至颠颠的跑来只管在少年的身周与这些鸟雀一起追逐翔舞。而在那追跑雀跃之间这琼肜小女娃竟也能身轻如燕常常仿着那鸟雀翔舞的姿态也在那半空中转折滑翔便似肋间生了双翅一般。

    此时她那束的丝带也曳在身后荡荡悠悠随风流动就像那飘逸的凤凰尾羽——琼肜这番凌空浮转的姿态倒颇像那游侠列传中所描摹的技击之舞。

    千鸟崖上这般千鸟翔集的景象对那位入山不久的寇雪宜来说却是她头一回瞧见。因此当她立在旁边听笛见着这一幅人与鸟共存共舞的和谐景象时脸上便现出无比惊奇的神色。

    现在在寇雪宜那双向来都似静澜止水的明眸之中也开始漾动起一丝迷惑不解的光芒。

    待醒言一曲吹毕琼肜便跟那些鸟儿雀儿咕喃着只有她们之间才能理解的话儿似乎正在那里依依不舍的道别。

    醒言瞧得有趣便一本正经的问她:

    “妹妹啊你在跟你的鸟儿朋友说什么呢?”

    “嘻~我在嘱咐她们呢!”

    “哦?嘱咐什么呀?”

    “我刚告诉她们等下次哥哥再吹曲儿时一定要记得再来和琼肜一起听!~”

    说这话时小女孩儿的语气郑重其事。

    瞧着小琼肜这副天真无邪的模样一股怜爱之情自醒言心中油然而生。

    正想接着跟这小丫头打趣之时却忽听得那素来较少说话的寇雪宜正用略显生涩的语调问道:

    “这些鸟……为何不怕人捉?”

    言语之间颇有些迟疑之态。

    寇雪宜这句问询传到醒言的耳中倒让他颇有些惊讶——倒不是她的问话匪夷所思;而是因为自从那次求自己收留她之后在平常的日子里这位寇雪宜寇姑娘便几乎没怎么主动跟他说过话。

    “是啊!醒言哥哥为什么呀?”

    听雪宜姐姐这么问旁边的小琼肜也附和着言一脸专注的期待着醒言哥哥的回答。其实这小丫头跟这些鸟儿不知道沟通得有多好!

    既然这平时难得主动说话的寇雪宜开口问询醒言便也打起了十足的精神字斟句酌将这“百鸟引”之术个中涵义用她们较能理解的方式认真的解答起来:

    “我所吹的这笛曲儿里含有与那些禽鸟交接之意。吹出这个曲儿只不过是为了将这意思告诉那些鸟雀。”

    “这笛曲其实并没有确定的谱调。因为若要得那鸟雀信任最重要的便是要消歇机心敞开胸怀告诉那山中的归鸟我要与她们同忧同喜同栖同飞同沐这漫天的夕霞同享她们那归林的喜悦。那些鸟雀虽非人类但自有其通灵之处。听得俺这笛曲她们自会知道我这里并没有张开的罗网而只有与她们一同欣喜这天地造化的诚挚之意。”

    “那什么是机心呢?”

    在那寇雪宜似懂非懂之时这琼肜口快听不懂“机心”二字便立即开口询问。

    “说到这机心可有一个故事哦!”

    “有故事呀!那哥哥快讲给我们听!~”

    “嗯!在从前有个人住在海边非常喜欢海上的鸥鸟。每天早上他都要去海边和那些鸥鸟一起玩。这人非常讨那些鸥鸟的喜欢常常有上百只海鸟簇围在他的身边。”

    “咦?这人和哥哥好像哦!”

    “呵~是嘛!再说这人有一天他父亲对他说道:‘我听说那些海鸟都喜欢随你一起游玩;那你就帮我捉一只来让我也来玩耍一下。’儿子听了父亲的话觉得从自己身边那上百只海鸟里要捉得一只鸟儿来非常容易于是便满口答应第二天很有信心的去那海边引鸟。”

    “那他捉到鸟儿了吗?”

    小琼肜一脸担忧之色。显然她是在替那可怜的鸥鸟担心。旁边那位寇雪宜寇姑娘也在认真的倾听。

    “没有!等这人到了海边却奇怪的现那些平时总愿意和他一起玩耍的鸥鸟只肯在天上盘旋一只都不肯飞下来!”

    “这是为什么呀?”

    琼肜不解的问。

    这个心直口快的小丫头间插着问倒将他这故事的叙述衬托得恰到好处:

    “这就是因为那人有了机心啊!他心里想着要给老父捉一只海鸟回去存了对那些鸟儿不好的心思;那些聪明的海鸟就再也不肯飞下来和他一起玩了!”

    “这不好的心思就是机心!”

    这两个女孩儿听完醒言这番话之后反应各有不同:寇雪宜若有所思小琼肜则拍着掌儿赞道:

    “故事真好听!”

    这天真的小姑娘却完全没想到当初她因为醒言的符箓现出自己不喜欢被人看到的真身但却还是一心只想和哥哥在一起这里面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她直觉着这个有着好闻气息的大哥哥对她毫无“机心”。

    不过这琼肜却不懂得如此归纳只在那儿一脸崇敬的望着她的醒言哥哥问道:

    “这故事是哥哥做的吗?”

    “呃……不是哥哥写的。我也是从书里看来的。”

    “那写这书的人一定也很了不起哦!”

    “是啊讲这故事的书叫作《列子》。写它的人叫列御寇据说还是我们道家的仙人呢!所以也有人把这书叫成《冲虚道经》。我房里就放着一卷!”

    “哥哥能看懂也很了不起哦!琼肜便笨笨的只会画自己的名字~”

    看起来琼肜对那列子似乎并没啥特别的反应。

    “呃~其实这也不难如果妹妹愿意哥哥可以叫你认字啊。只要识了字以后你自己就可以看懂很多故事了!”

    “好啊好啊~我要认字!”

    一听自己以后也能读懂哥哥才能看的书这琼肜小丫头便兴奋起来在那里雀跃欢呼不已。

    “雪宜姐姐你认识字吗?”

    小姑娘兴奋之余也没忘旁边她的雪宜姐姐。

    “我却不识字。”

    听得琼肜相问寇雪宜略有羞赧的答道。而说完这句话她那双似乎永远沉静的眼眸中却突然燃起热切的神色似乎她对这识字之事也非常感兴趣。但许是囿于她自己给自己赋加的奴婢身份虽然心中期盼但口角嗫嚅似乎并不好意思出声相求。

    寇雪宜这番欲语还羞的情形自是全然落在醒言眼里。

    “原不知这寇姑娘也是如此好学。这倒是件好事;也许可以借着习字来冲淡她心中那番抑郁之情。不过瞧她的脾性俺这出言相邀时倒不能太着于痕迹。”

    于是少年便似乎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

    “寇姑娘你也一起来学字么?”

    “我……也可以吗?”

    果不其然听得少年相邀这寇雪宜还是有些迟疑。

    “当然。”

    云淡风清的语气却饱含嘉许之意。

    “那就多谢恩公!”

    ——让醒言、琼肜二人都没想到的是听得醒言出言应允这位平素皆称他为“堂主”的寇雪宜寇姑娘现在又口称“恩公”;而她那纤妍袅娜的身姿更是盈盈一拜竟向少年行起那跪地膝拜的大礼来。

    “寇姑娘快快请起!”

    见此情形这位受她礼拜之人赶紧趋前一步将她双臂搀起——在触及寇姑娘双臂之时醒言觉她浑身微微颤动竟似是激动万分。

    看到她如此郑重醒言倒有些不好意思便温言说道:

    “寇姑娘我只是在闲暇无事之时教你和琼肜妹妹读文写字而已不计较师徒的名份。你也不用行如此大礼。”

    在醒言看来这寇姑娘方才大概是尊他为师长了才会行如此隆重的拜礼。若是奉他为师的话这般礼仪倒也不算过分。

    “以后还请寇姑娘不要如此拘礼否则我倒不好坦然教你。”

    “是。”

    随着这一声应诺那已然立起的寇雪宜似又回复到往常的模样。

    于是第二天醒言便去那擅事堂领来足够的纸墨开始教琼肜二人读书习字。待开始教授之时醒言才知道这寇雪宜与那琼肜一样可以算是只字不识。这也不奇怪那时一般人家的儿女即使那男子也不一定有习文的机会更何况是女儿之身。

    因此醒言便回忆着当初季老学究对他的启蒙之法开始有板有眼的教这两位女孩儿习字起来。在这习字开始之时对这两位毫无基础的女弟子光是教她们拿捏那三寸毫管便费得醒言老大功夫。

    头几日这两个女弟子的最大成果便是略略会得那握管之法。而这几日顺带教授的文字虽然是那些笔画最少、平时又最易碰到的字儿但被这两位姿容娇美的姑娘笔底写出来却还是殊为难看歪歪扭扭便似那蚯蚓爬过雨后泥地一般!

    虽然这习字入门甚难但那平常似乎总是神思不属的寇雪宜在这此事上却是异常的坚韧专注毫无气馁之言。见雪宜姐姐这般用心那位正在贪玩年纪的琼肜小女娃在自己哥哥面前自然也是绝不甘心落后。

    于是自这一天起便可见到这四海堂里的石屋窗前又或那临崖而立的袖云亭中常有两位少龄女子身前卷本横陈手中柔毫轻捏在一位清俊少年的导引下细致认真的描摹着文字。

    也许无须计较她们书写的内容;就这般临几拈管的端娴姿态本身便已是一幅曼妙清雅的画图——

    身处清幽之境教习婉转娥眉人间至乐亦不过如此哉!

第十章 枕柳高眠,莲歌飞入梦魂

    没想到偶尔一次吹笛戏鸟便让这四海堂所有成员又找到一个颇能消磨时光的事体。

    让醒言有些诧异的是那位平时总有些神思缥缈的寇姑娘一到那把笔练字之时便立即一扫恹恹之情神思变得无比的清明。

    并且只有在醒言充当这塾师角色之时寇雪宜与他的言语交谈才会变得自然起来。或曰变得正常起来。

    说起来平日里这寇雪宜在她那不多的言语之间对醒言都是极为恭敬便真似那奴仆面对主人一样。只不过就是这样客气非常的言谈却总让这位四海堂主感觉出一丝清冷淡然。

    借着几分少年心性醒言为了印证这点还曾仿照那往日市井中的惫懒之徒故意凝神注目只管紧盯着寇雪宜的粉靥观看——

    照理说若按那世间妙龄少女的正常反应在醒言如此肆无忌惮的注目之下这寇雪宜正常的举动则应该先是满面飞红接着低头垂继而拈衣无语然后局促不安——若是那面皮儿再薄上几分甚至还会轻轻一跺脚低嗔一声“无礼”就此转身逃去!

    而按醒言心中预先的构想在他如此无礼的盯看之下且不提少女居盈就是那鄱阳龙宫里的刁蛮公主灵漪儿往日若被自己这么一瞅也自信能让她羞到那拈衣无语的地步!

    很可惜的是这预想中女儿家的种种忸怩情态却全都没在寇雪宜身上生!

    瞧这印证的结果只能说这位入山不久的寇姑娘应该还没那丧亲痛楚之中解脱出来。

    正因如此这寇雪宜对于读书练字的认真态度才让少年觉着有些讶异。看来这寇姑娘可真算得上是好学非常;这文字教习竟能将她那丧亲的痛楚暂时从她心中驱离。

    与寇雪宜相比那位好玩爱动的小琼肜能够静下来听讲练字倒反不会让少年太过惊奇。因为从往日里的诸般事体来看醒言深深的感觉到这琼肜小女娃儿对自己总有种非同一般的孺慕之情。

    不过虽然那寇雪宜求学心重小琼肜也是乐此不疲醒言却深知“欲则不达”的道理。特别是在这刚开始之时若是加诸过重的课业往往会让这俩女弟子产生厌倦之情。

    因此每日之中若无其他事体醒言总会带二女去那罗浮山野中嬉游息憩。

    现在正是盛夏之时。与山外不同这夏日的罗浮山满山苍翠遍野草木葱茏。在山野之间那百年千年的古木随处可见。这些年岁久远的古木往往生得十分巨大树冠蓬蓬如盖葳蕤茂密绿荫交翳掩映。若是行走其间几乎觉不出那炎炎的暑气。

    而在这罗浮洞天的夏日碧野之中上清宫四海堂诸人最常去的地方便是那小琼肜某次无意间现的一湾莲湖。

    原来某次小女娃儿在山中游荡偶然现在离开这抱霞峰大约五六个山头之外的某处山脚下竟有一处方园不小的水荡。

    在这连绵山脉中能有如此面积的湖泊也算得上是一件异事;当琼肜把这现当成一件新鲜事告诉醒言之后这处水泊便成了四海堂众人纳凉避暑的惯常去处。

    山间这一池清波潋滟的碧水就犹如一轮圆月一般被静静的拥在四围青山的怀里。

    而在这水泊之中生长着不少野莲荷。现在正是荷叶茂盛的时节;一眼看去湖中那田田的荷叶或漂覆水面或撑举如盖上下错落挨挨叠叠遮住了大半个湖面。

    虽然现在已是盛夏但因为山中的清凉这湖中的荷花还未盛开;放眼望去便可看到在这满湖的青碧之间星星点点缀布着许多含苞待放的粉色荷箭。

    这一池幽谷深藏的碧水再加上这满湖的清绿莲荷自然更让那暑气消逝无踪。而醒言三人在这莲池的休憩之所也可称得上是一个颇为奇特之处。

    就在这莲湖东南岸边有一株年岁甚老的杨柳根须深深扎入岸堤泥里。而它那蓬蓬的树冠则斜斜的伸入湖中。与其他古木一样这株柳树伸入湖中的枝桠有两个分枝竟是生得极为宽大便似是两只木船一般凌空悬在这湖水之上。

    而醒言几人的莲湖消暑之地正是选在这船形的柳枝之上。柳树气清不惹虫蚁正可以放心的倚靠。小琼肜还给这两个船样的柳树枝取了名字叫“树床”。

    现在醒言便舒舒服服的躺在这“树床”之上半眯着眼睛享受着这山中难得的湖风。

    就在这拂水而来的清风中若有若无之间还可以嗅到那水边特有的微微腥气。就是这样的

    湖水气息常常让少年觉着彷佛又回到那饶州的鄱阳湖畔。

    这样安详的午后这样清郁的湖风不知不觉便让人有种慵懒的感觉;再伴上那断续传来的夏蝉之声这位双手枕在脑后静静卧在宽大柳干上的少年神思便逐渐模糊起来似乎便要如此沉沉睡去。

    就在这半梦半醒之间醒言忽觉着手臂上突然传来一阵酥痒之感。睁眼一瞧原来是那琼肜小女娃正爬到自己身旁拿她那毛茸茸的辫在自己手臂上不住的拂蹭。见少年开眼瞧她这小姑娘便嘻嘻笑个不止。

    现在琼肜辫末端的毛在醒言手臂上轻轻的拂蹭还真让他觉得酥痒难忍。正待少年要抬手将小姑娘那泛着金泽的螓从自己手边推开却见这个小丫头见自己磨蹭之人已经醒来便坐起身子轻轻挥动起那两只小小的粉拳竟替醒言轻轻捶起腰腿来——

    虽然这小女娃儿对此事并不十分熟练偶尔那节奏还稍稍有些紊乱。但在那一捶一扣之间琼肜脸上的神色却是无比的认真。

    而在那轻捶的间隙小姑娘偶尔还侧过脸来看看自己捶摩之人的反应。若是见到醒言正在看着自己小琼肜便眉弯如月嘻然一笑。

    而这位受她恩泽的少年堂主却在小琼肜这略显生涩的举动之中感受到一番“讨好”之情。

    但是她这这一番“讨好”之情却显得是那么的纯洁无暇;随着琼肜那轻击曼扣的节奏醒言便不可抑止的感动起来。这种感动之情暖暖的麻麻的便有若实质一般瞬间便充盈了少年全身让他整个的身心都荡漾在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之中——

    想来身旁这位心地单纯的琼肜小女娃因了她那“妖怪”的身份内心里早已将自己当成她最大的倚靠。而这份倚赖之情从这位如美玉般洁净无瑕的小小少女心中迸出来便化作对自己的诸般“讨好”举动。

    只是小小少女这样的故意“讨好”之举却让人兴不起丝毫烦恶之情反倒会强烈的感觉到这种“讨好”正是那世间最纯净、最真诚的感情。

    而此刻那位寇雪宜寇姑娘则凌空坐在另一个阔大柳枝上隐在那头顶笼罩的柳树阴影之中只是静静的看着眼前这融洽无比的二人淡定的眼眸中平静如昔看不出心中有何感想。

    处在这样安谧祥和的夏日午后身上任小小少女粉拳轻落这位静卧在柳干上的少年突然觉着世人常常追慕的那所谓神仙岁月也大概不过如此吧?

    想到“神仙”二字醒言不免便想起那鄱阳湖中的四渎龙神云中君还有他那位宜嗔宜喜的孙女灵漪儿。

    想到这个龙宫公主醒言脸上不自觉便现出一丝笑意:

    现在回想起来在与那灵漪初识之时尽见着她刁蛮之处。但后来熟稔之后却现这灵漪的刁蛮更多时候其实只是一种可爱的憨直。

    心中这么想着不自觉便探手入怀取出灵漪儿临别相赠的那朵白玉莲花开始在手指间把玩起来。

    眼前这朵白玉雕成的莲花也不知是谁人雕就真可以算得上是巧夺天工;线条婉转之间竟将莲荷那含苞欲放的娇柔情态在这块石性坚硬的雪色玉髓上惟妙惟肖的表现出来。

    若不是那莲瓣上晶润琅然的光泽醒言还真看不出这朵白玉莲花与身下湖中那些个真正的含苞芙蕖倒底有啥区别。

    见醒言把玩着这朵洁白可爱的玉莲那琼肜小女娃儿便忘了手中的捶扣一脸好奇的问道:

    “哥哥你在什么时候摘了这朵莲花?”

    “呵~”

    醒言有心要逗逗这个娇憨的小女娃:

    “这却不是摘的是它自己刚才飞过来的。”

    于是小丫头一脸惊奇:

    “咦?莲花也和鸟儿一样飞吗?”

    顿了顿略一思量便不免疑惑起来:

    “奇怪哦~哥哥晚上吹笛的时候这些花儿怎么不飞过来和我一起玩?——是她们不喜欢听哥哥好听的笛声吗?”

    “哈~”

    见这小女孩儿竟要信以为真醒言不禁哈哈一笑正经说道:

    “刚才哥哥逗你呢。这可不是真的莲花;这是用玉石雕琢而成的。你看它是不是和真的一样?”

    “呀!这怎么会是石头做的呢?哥哥你可不要哄琼肜哦~”

    许是这玉莲雕得实在太过逼真小琼肜现在反倒有些迟疑。

    “呵当然没骗你;你自己来摸摸看~”

    说着醒言便将手中的玉莲递给身前的琼肜——

    却不防就在小姑娘从他手中接过这龙宫玉莲之时两人交接之间微有错落一个不注意竟让这朵白玉莲花一下子滑出手中往身下莲湖中落去!

    “呀!”

    见玉莲脱手醒言吃了一惊赶紧一侧身转脸朝树下看去好瞧清楚那玉莲掉落之处待会儿也好去下水打捞——

    就在此时少年看到无比神奇的一幕:

    那朵灵漪相赠的玉石莲花在空中落下之时竟有几分飘飘荡荡就像一朵真正的莲花一样朝那柳荫笼罩下的湖水中悠悠飘去。更奇的是待它触水之后也没像寻常的玉石那样就此沉落而竟然稳稳的浮在水面之上就和那真正的覆水芙蕖一样!

    就在醒言心中如此想时却现那朵玉莲便似要印证他心中所想一般那原本翕拢的玉石莲瓣现在竟正在慢慢绽放。

    过不多时这朵自少年手中滑落的玉莲便在这树上三人惊异的目光中盛开成一朵蕊瓣宛然的雪色芙蕖!

    这朵须臾盛开的莲花正安然浮动在这柳荫笼罩下如丝绸般柔滑的湖水上恬静娇洁;而在那荷蕊莲心之处却似乎聚拢起原先玉莲身上所有的晶润正漾动着一片明亮的光泽似水镜又似月华。

    而在这莲心皞洁的空明之处踞在树上的少年却似乎从中看到一个人影隐隐约约朦朦胧胧便似一道轻烟一般如梦如幻……

第十一章 漪漾荷心,涤花容于水镜

    莲分二朵花开并蒂

    ——管平潮

    就在醒言俯身探看那坠水玉莲之时却无比诧异的看到这朵雪玉莲苞在那悠然飘落、触水之后竟在须臾之间绽放成一朵娇美的水莲。

    见了这等异事醒言赶紧翻身从柳枝上跳下湖岸蹬掉脚上芒鞋涉水去察看那朵正自盛开的白玉水莲。

    而琼肜与寇雪宜也立在少年身后的岸上看着他去打捞那朵落水莲花。

    立在这朵玉莲跟前醒言现在这朵盛开水莲的蕊心正积出一面晶莹玉润的镜鉴烟泽潋滟光可照人。只是在这面莲蕊镜鉴之中现在映照出来的却不是少年的面容而是一位长少女的娇柔背影。

    而这位少女虽然正背对着俯察看的醒言;但她的身影少年早已是无比的熟悉:

    这位莲中少女正是那鄱阳龙宫中的四渎公主灵漪儿。

    现在灵漪身着一袭纤尘不染的雪色绢衫坐在珊瑚石桌之前正自以手托腮支颐凝想;满头的乌丝如瀑布般随意的披散下来显得无比的柔顺安然。

    瞧灵漪儿这般少有的恬静情态估计现在这女孩儿正是神思缥缈吧。

    当隔了两三个月后再次看到灵漪儿醒言忽觉得这眼前的小龙女前所未有的亲切起来。瞧着她这副娴静的样子醒言脸上不禁现出一丝微笑忖道:

    “以前倒不知道这灵漪竟也有呆的时候。”

    “没准儿说不定已是睡着了吧。”

    而灵漪现在身下坐着的这腰鼓样镂空白玉凳还有身前那海玉珊瑚石桌对醒言来说颇为熟悉:

    “呣这儿应该便是俺上次去过的灵漪闺房吧。看来这龙宫的宝贝真个神奇竟能传来千里之外的景象!”

    “也不知灵漪知不知道我在看她;也许真是睡着了吧……”

    正自少年心中胡思乱想之时却见那一直悄然不动的出神少女似乎突然觉察出什么蓦然转过脸来正与这凝目注视她的少年四目相对:

    这一刻醒言清楚的看到那镜中人儿的眼眸中正闪动着一丝惊喜的光芒然后便对他舒展开那深锁的娇颜嫣然一笑……

    这朵并未杂糅太多情感的笑颜映在少年的眼中却让他觉得是那么的自然亲切。

    此时的灵漪似乎再也不是那高不可及的龙宫公主。对醒言来说眼前这位莲心少女便像一位久违的老朋友一般正在对自己展露着自内心的笑颜。

    见灵漪巧笑嫣然醒言便也自然的报之一笑。

    “这莲花能不能传递声音?”

    少年心中这般想着便要说出那问候之语试试那灵漪能不能听到——正在他这问候话儿刚要出口之时却突然现那水中的容颜正变得模糊起来。

    慢慢的在醒言无奈的目光下那莲镜中的少女便渐渐只剩下一道淡淡的影子人像几不可辨。

    最后这面玉莲蕊心的水镜之中便如同普通的清水一般只是倒映着少年怅然的面容再也看不到分毫灵漪的影子。

    初时醒言还有些不死心又等了一会儿希望这玉莲中能够重新出现那灵漪儿的影像。只可惜面前莲朵仍旧平静无奇虽然莲心晶泽依旧但已看不到任何远方的倩影。

    又呆立了一会儿醒言才俯身将那朵莲花轻轻捧离水面看着它在自己的眼前慢慢闭合重又化成一朵玉石莲苞。这时他已经有些神思不属倒没有开始那般惊奇。

    不过见着这玉莲闭合的一幕醒言心中倒是一动当下重又将这莲苞放入湖中——只可惜虽然这玉莲又自辗然绽放但那莲蕊之中仍是没有丝毫异样。

    彻底死心之后这位向来没啥心事的少年现在倒颇有几分怅然若失;在他心中不住的回想方才看到的那朵粲然的笑颜连自己如何回到岸上如何再次爬上那“树床”都毫无知觉。

    不知不觉中那国风中的著名诗篇正在少年的心中被反复吟唱: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不知怎的这位一直都安于这山中清闲岁月的少年经了这一段插曲心中倒起了一些波动。

    重又卧到那柳枝上自然逃不掉那小琼肜好奇的追问。醒言也不隐瞒当下便将那灵漪的事儿跟小丫头略说了说。当然那些实在过于惊世骇俗的地方少年自然不会跟琼肜细表。但即使这样小女娃儿还是听得津津有味;看那神情看来这小女娃儿把这当成一个有趣故事了。

    不过对小女娃儿来说现在在那雪宜姐姐之外她又多了一位“灵漪姐姐”;这一收获竟让小琼肜欢欣鼓舞了好半天。

    而在这小女娃儿开怀之时她这位唯一的“醒言哥哥”经了方才那段插曲却再也没有了那卧柳高眠的兴致。过得一阵子醒言便携着琼肜雪宜二人往那抱霞峰千鸟崖回转而去。

    正在这崎岖的山道上行走时醒言偶尔往旁边山坡上一瞅却恰巧看见一个道士打扮的年轻人正在道旁那陡峭的山坡草丛中不住的拨草翻寻似乎正在寻找着什么重要物事。若是说他在采药却又不像因为他背后并无药蒌手中也无药锄。

    “瞧这样子莫不是这上清弟子掉落了什么重要之物?这山坡如此陡峭一不小心便会失足滚下山去——我还是过去帮帮他吧。”

    心里这般想着醒言便跟身边二女说了一声然后便小心翼翼的踩着斜坡上呲出地表的石砾手上略攀着蜿蜒的藤蔓小心的向那上清弟子靠去。

    只不过大大出乎醒言意料之外的是待他赶到得那小道士的跟前问清楚事情缘由之后却觉着有些哭笑不得:

    原来这位正自仔细搜寻的上清弟子并不是在找什么遗失之物。他如此落力的翻寻原来竟是在寻找这罗浮洞天中可能埋藏着的法宝道器!

    略略寒暄几句醒言便知道这位一心找宝的少年弟子名叫田仁宝是那朱明峰崇德殿中的年轻弟子。这田仁宝生得圆头圆脸面相柔和一副亲切之像;和醒言说话之间语气也甚是温和。

    只不过待一提到这找宝之事田仁宝脸上便现出无比的坚决之色。

    见醒言对他所言露出颇为诧异的神情这田仁宝便将他心中的想法跟少年和盘托出。其意大略便是:

    这罗浮山乃是世间一等一的洞天福地又是那天下第一修仙教门上清宫的所在千百年来这山中自然是高人辈出说不定还常有那神仙往来。因此在这罗浮山野之中一定会有那前辈高人因为各种原因而遗留下来的仙家宝物。

    这位田道兄坚信只要他细心寻找总有一天会让他找到那法力强大的道家法宝。到那时不用怎么费力他的修行自然会突飞猛进;而且以后若下山去除魔卫道有这等厉害的法宝在手那些个邪魔妖怪自然也是手到擒来!

    说到这儿这田道兄那张温和的圆脸上已经是神采奕奕;由于激动的缘故现在他满脸上都涂上一层兴奋的容光;看来他已经沉浸在那不知已想象过多少回的美妙景象之中!

    见他这副模样醒言倒忍不住伸手去扶了他一下生怕这位田道兄激动之下一个不察就此滚下山坡而去。

    想来这位热衷找宝的田仁宝大部分时光都花在这渺无人迹的山野之中半天都没人和他说话。因此好不容易醒言前来询问当下这一番畅想说得真可谓是滔滔不绝。而这一番话语说得如此顺畅毫无阻滞想来应该已是在被他心中已不知念叨过多少遍。

    现在这一番滔滔不绝的说出来固然是为了解释给醒言听;但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在为自己鼓劲。毕竟这天长日久的坚持下来也不容易。

    只不过虽然这田道兄说得起劲但对于他这找宝的念头醒言却很有些不以为然总觉得这事有些虚无飘渺。且不说那真正的仙家宝器会不会被随便丢落在这荒山野岭之中;即使有那要在罗浮山这样一座方圆五百里的大山场中找出来也无疑是大海捞针。

    当然按典籍上记载有不少仙器即使被深埋在地底下也自有宝气冲天光射斗牛——但若真是如此则早已被人挖去了。这么一思量便知田仁宝这想法若要成功实在太难。照醒言看来若有这等工夫还不如潜心修炼那样说不定还能早些入得大道。

    只不过虽然心底有些不以为然但见着眼前这位上清小道士脸上坚毅的神色醒言也不好说出多少扫兴的话儿来。但若是不说又如骨鲠在喉;当下少年便挑了些委婉的词儿跟这位田道兄表达了一下此事的艰难暗喻此事颇不可为。只可惜对于他这番好意这位田道兄却完全不以为然;在听出醒言言语之中的否定之意后这位心性执着的上清弟子似乎还要与少年展开争辩。

    见此情形醒言也颇为无奈只好放弃了这没啥效果的劝诫。

    不过既便如此这位上清宫四海堂堂主还是为门中弟子的人身安危着想耐心的提醒了这位一心找宝的小道士让他在这陡坡峭岩中找宝之时一定要注意那脚下的安全以免一个不小心那后果便不堪设想。

    这番话语醒言倒是说得直截了当。因为他瞅了瞅这四下的地形即使是他这位自幼生长在山野之中的子弟看着这陡峭的地势心中也颇有些惴然。

    而这位田道兄虽然觉着眼前这少年不能理解自己如此正确的想法心中颇有些沮丧;不过听得他这番情辞恳切的提醒田仁宝心下也颇为感激诚恳的谢了一声。然后便道了一声别攀援着往别处搜寻而去。

    见着这位田道兄执着的模样醒言心中倒也有几分赞叹转念想道:

    “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看这田道兄这般坚持说不定有一天还真会让他找到那威力强大的法宝!”

    “呵~想不到我上清门中倒也是颇多趣人。”

    这般思忖着醒言重又攀回到那山道之上与二女汇合一路洒下那小琼肜的欢声笑语朝那千鸟崖归去

    这样读经教字、游冶避暑的闲散日子惬意悠闲着实让醒言乐在其中。

    可惜的是这样悠闲的日子似乎现在就要暂且到头了。

    原来这位四海堂少年堂主一日忽接得那飞云顶上的通告言上清宫中每季一次的讲经会便要在七月初一那天召行;而按照惯例规程他这位四海堂堂主作为上清宫中的“长老”之一也要在这讲经会上给上清宫众多后辈弟子讲演经义。

    而这位接到通告的少年堂主初听得信儿时还颇有些不以为意。讲就讲吧毕竟那些道家典籍自己还是看得不少;到得那讲经会上估计也能讲出些义理来。

    只不过待仔细想想醒言头上却是冷汗直冒。因为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从小到大自己还从来没在那众目睽睽之下讲过啥正经的说辞更遑论要在如此正式的场合面对如此众多的上清门徒——要知道这些个上清弟子可都是那天下的一时之选!

    “呃~似乎也没那么糟糕吧?我近来也有在这四海堂中讲习……”

    醒言这般安慰自己;但很可惜的是在瞥了一眼旁边那两位一个稚齿、一个妙龄的女弟子之后醒言心中还是禁不住一阵虚。在他的眼前忽然呈现出一副可怕的图景:

    就在那阔大恢宏的讲经堂中上清宫中众门人济济一堂。而自己这上清宫四海堂堂主立在众人面前本应是侃侃而谈;但不幸的是在那上清宫几百名青年才俊的灼灼注视下自己却是一个字儿也讲不出“足将移而趔趄口将语而嗫嚅”只好等着在所有人面前大出其丑!

    “这可该如何是好?”

    在入得罗浮山两个多月后少年陷入了他第二个“危机”……

第十二章 霜笛快弄,转合虎龙之吟

    “罢了还是顺其自然吧。或许到时候情形也没那么糟糕。”

    少年这样安慰着自己努力让自己宽下心来。

    只不过这样的自我宽慰却似乎起不到多大效用。每每想到自己在那大庭广众之下张口结舌的尴尬情状醒言心下便还是很有几分惶惶不安。当然在这惶然之外少年也有几分不甘心。

    毕竟这上清宫不比那饶州的市井街头。若在这等庄重的场合出乖卖丑届时恐怕就不仅仅是自己放不放在心上的问题了。到那时即使自己再怎么对旁人的鄙夷不以为意但毕竟自己还担着个四海堂堂主的身份;若是这等尴尬事体传出去不仅自己脸面无光于这上清教门的颜面上恐怕也会大大不好看。

    “唉那灵虚掌门不知为何要如此坚持一定要俺也去那讲经会上讲演。”

    少年心下不住的哀叹。

    而堂中另外二女却丝毫不晓得自己的堂主正自忧心忡忡依旧一如常态:

    寇雪宜按部就班的做着那堂中洒扫的杂事小琼肜在袖云亭旁跟两三只鸟儿戏耍。这小女娃儿自从听了醒言那“鸥鸟忘机”的故事便对这戏鸟之事格外感兴趣起来。与落在千鸟崖上的山鸟嬉戏已经成了这小女孩儿目前最喜欢玩的游戏。

    “嗯?”

    看着琼肜跟那几只山鸟亲昵的追逐颠跑之态醒言心中似乎有所触动便如有一道灵光突然自心头闪过自己这愁闷了好几天的事儿隐隐约约便好像看到一条挽救之途。

    这想法刚冒出来时还有些模模糊糊在脑中时隐时现。待静心凝神整理了一下思绪方才突然冒出的这似乎颇为可行的破解法儿便在醒言的脑海中渐渐清晰了起来。

    “呣虽然此事似乎有些怪诞;但瞧现在这番情势暂时也只好这样了。”

    望了望天上那几绺流动的浮云这位少年堂主心中打定主意:

    “离那讲经会就剩下四五日了此事不宜再拖那便在今晚施行吧!”

    ——几日愁闷烦苦之事一朝破解自然让人心情变得爽快无比。

    现在琼肜这位醒言大哥哥一扫几日来的愁眉苦脸舒展开笑颜加入到小琼肜嬉鸟的行列和她一起与那几只翠翎黄羽的山鸟逗玩。

    而琼肜见她这几日来少言寡语的大哥哥现在竟愿意跟自己一起来玩自然是惊喜非常嬉玩的兴致大涨。不一会儿这千鸟崖的石坪上便只见得这小女孩儿的衣衫满场飘动。

    到了这日晚上弦月如弓星如棋布正是一个晴朗的仲夏之夜。用过晚食之后醒言便在这四海堂中召集起本堂所有成员郑重其事的宣布:

    “为准备下月初一的讲经会经认真考虑之后本堂主决定今晚我就要在这石坪上做一些讲演的演练——”

    没成想这四海堂主一本正经的宣告刚讲完第一句便被听众打断:

    “嘻~好啊好啊!琼肜正好和雪宜姐姐一起看哥哥演练!”

    “咳咳!”

    刚刚进入些演讲状态的少年被这积极的听众踊跃的言打断倒有些哭笑不得;当下只得改变预先的腹稿删去一大段铺垫文辞及早进入正题:

    “琼肜妹妹啊是这样的在下月初那崇德殿里的讲经会上听你堂主哥哥讲演的可不止是你们两个;那儿还会有很多其他人一起来听哥哥的讲演。”

    “哇!那样子更热闹更好玩~”

    “呃……”

    到此时这四海堂主预先设想好的正式宣告已告完全失败。看出这堂主的身份不太管用醒言只好拿出哥哥的权威来跟小琼肜连哄带解释的说道:

    “唉热闹是热闹不过对哥哥来说可不大好玩。因为哥哥还从来没在很多人面前正经说过话所以呢在那之前需要预先演练一下。”

    “那哥哥今晚请了很多人来吗?”

    “呵~哥哥哪有本事找那么多人来!所以今晚我就想了另外一个变通的办法效果估计也差不多吧?”

    听这最后的语气似乎少年本人对这变通法儿的效用也不太能肯定。

    “是什么法子呢?”

    “是……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不过一会儿你们就可以看到了。只是”

    这后面一句话才是少年费这一番口舌的重点所在:

    “说起来这法儿可能有些怕人子所以你们俩一定要躲在屋子里;随便外面生什么事也千万不要出来——琼肜啊哥哥这话你可一定要听!”

    见小琼肜口角嗫嚅似乎对自己的决定有些异议醒言便语气坚决的添上一句。

    看哥哥这副认真的样子琼肜也只好闭上嘴巴乖巧的点了点头。那一旁的寇雪宜自然也是应声称是。

    见这二女都已应允醒言这才放下心来转身出门而去。

    不一会儿这呆在屋内的琼肜寇雪宜便听到那屋外的石坪上正有一缕笛声翩然而起。

    “哥哥却只是去吹笛?”

    琼肜不明所以与身旁的寇雪宜面面相觑。

    只不过待这窗外传来的笛曲儿转过一两个调儿这屋中二人才觉着有些异样来:

    原来她们渐渐现今晚少年所吹奏的这段笛曲听起来却与往日那柔婉清逸的曲调大不相同;现在这曲儿虽然还是那样抑扬动听但曲风滑烈震人耳膜;在那曲调转接之间竟似乎包蕴着一股慷慨雄浑之气崩腾郁烈直叩听者心扉。

    这石屋之内的两位少女还是第一次听得醒言吹出这样壮阔的曲调;她俩都没想到原来平日这位和蔼亲切的少年竟还能奏出这样狂酷不羁的慷慨之声来!并且这传入耳中的清狂曲调更似乎生出一种特别的魔力直让人心神摇动似乎便要对着那笛曲传来的方向舞蹈、拜伏……

    就是这样摧魂夺魄的霜管之声自少年那神雪玉笛之中喷涌而出撞响在千鸟崖清冷石壁之上又转头朝那罗浮洞天中的千山万壑飞腾过去傲然如青云之卷尘屑慨然似悲风之动廓寥。正是:

    催云端之别鹤惊水底之骊龙!

    随着这摄魂夺魄的笛曲入耳而来那琼肜也是心旌摇动。但她那脸上神色还算得颇为自若。而小女娃旁边那寇雪宜却略有些不同。现在她那一张粉靥上经那漏窗而入的月光一照似乎显得更加的苍白。随着这笛声高低起伏雪宜双眼也渐渐迷离恍恍乎似不能自已。

    正在这屋中二女意动神摇之际那似有魔力的笛声却已是嘎然止住。

    “咦?哥哥不是说要演练讲经的吗?”

    琼肜最先反应过来便扒上窗棱向屋外寻那醒言哥哥哥的身影——

    这一看却让这小女娃儿大叫一声然后便如一阵旋风般冲出屋去!

    而那位寇雪宜刚刚缓过神来却又被小丫头这怪异举动给吓了一跳。正疑惑间寇雪宜转脸往窗外一瞧——这一看不要紧却让这寇姑娘大吃一惊!

    原来借着天上的月辉雪宜清清楚楚的瞧见在这窗外的石坪之上现在竟然正挤满了山间走兽!而在这些山兽之中竟然不乏那虎豹之类的凶猛之物。

    现在这些个虎、豹、熊、罴、兕犀、麋、鹿、狐、狸正自挨挨擦擦或蹲或伏或坐或卧挤在这千鸟崖四海堂前的宽大石坪上。

    更出乎雪宜意料的是这些沐浴在月辉之中的山野走兽无论是那性情本就温顺的麋、鹿还是那素性悍烈的虎、豹现在俱都低眉顺眼相安无事的排列在这石坪之上静静的呆在那正自抚笛临风的少年面前。偶尔有几声低低的嗥声、鼻息声从那石坪上顺风传来。

    暂且不提雪宜心中惊奇且说这位四海堂主张醒言原来下午他从那小琼肜逗鸟之举中得到启现在便召集这许多兽类充当听众来听他演讲!

    而少年这召集百兽的法儿与他那引鸟的法门“百鸟引”相类都是从手头两神曲之中体会出那五行阴阳之理然后便自那曾经慑服群兽的『水龍吟』中琢磨出这召引百兽的曲意。

    只不过与那“百鸟引”略有不同的是方才这召集百兽的笛曲还要借那太华道力的辅助才能奏尽曲意。

    自然那在慑服群兽之外更能引动天雷疾电的『水龍吟』有了上次在那马蹄山上的惊险教训醒言到现在还不敢再试上一试;最多也就只敢吹吹这些自己重新编排出来、曲力都在自己控制范围内的笛曲。

    虽然这样改编出来的曲儿法术效用自然大打折扣与那完整版原始版的『水龍吟』自不可同日而语。不过这俩衍生出来的曲儿也有它们自己的优点那就是:安全、省力!

    而这位因成功引来百兽、正有些洋洋得意的少年有所不知的是这些个引鸟引兽的效用虽然也颇为神奇;但若与他自身这种究及义理、融会之后又能触类旁通的能力相比这些具体法门反倒显得微不足道了。

    话说这位刚刚成功引来足够数量听众的少年满意的收好笛儿清清嗓子正要开始讲演之时却突然见到那原本已嘱咐留在屋内的小琼肜现在正一路欢呼着颠颠的跑过来。在那雀跃之余一边跑一边还不忘埋怨着醒言;

    “哥哥啊这样好玩的事儿却不想带琼肜一起玩~”

    “……”

    原本已到少年嘴边的劝责之语就这样被呛了回去!

    现在这位已当了哥哥许多天女弟子的小琼肜正在这满坪的兽群中穿梭游走口里嘀咕着旁人听不懂的话儿看样子似乎正在给这些蹲伏得有些杂乱无章的走兽重新安排理顺它们的位置。

    而颇令人惊奇的是在这小女娃儿所到之处不少体积甚大、相貌凶猛的野兽便似都变成那家养的猫儿狸奴一般神态举动恭顺无比乖乖的在这小小少女的指挥下积极挪动着自己略显笨拙的身躯安坐到那指定的位置。

    而在忙活完这一切之后这琼肜小女娃儿便似完成了个大任务蹦蹦跳跳的来到众兽之前两腿儿一蜷席坐在石坪上;然后便抹了抹额前的汗珠儿就如往日每次习字开始时那般仰着脸儿乖巧的对面前正有些目瞪口呆的少年说道:

    “哥哥大家都坐好了可以开始讲演啦!”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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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沉几度烟霞梦
水在天心月在船仙路烟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仙路烟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仙路烟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