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弃子
杨廷和看出了嘉靖的不忿,同时也看出这不忿背后的些许无奈,他当机立断道:“陛下应当立即裁撤如意坊,处置如意坊的相关人员,立即起复汪峰。(百度搜文學馆W wW.W xGuan.C oM)”
杨廷和没有提及寿宁侯几人,这显然是给嘉靖一个台阶,只说相关人员,这相关二字的弹xìng很大,说穿了,就是让嘉靖自己斟酌。
嘉靖竟是笑了,突然道:“河南的灾情牵涉甚大,诸卿万不能掉以轻心,若是国库不足,内库这边可以酌情调拨一些内帑,至于其他事,暂时都可以放一放,不必着急。”
嘉靖王顾左右而言他,态度已经不言自明。
杨廷和原本料想嘉靖会做出妥协,谁知嘉靖竟是一丝犹豫都没有,证明了自己的态度的坚决。
杨廷和吁了口气,露出几分遗憾之sè,却是点点头道:“遵旨,老臣告退。”
嘉靖颌首点头,道:“杨师傅好走。”
杨廷和率先站起来,碎步而出,蒋冕和毛纪也不得不站起来,纷纷告辞,嘉靖突然一笑道:“蒋师傅留下吧。”
蒋冕愕然,随即那浑浊的老眼之中竟是闪露出了几分恐惧。
毛纪也是愣了一下,接着便冷冷地看了蒋冕一眼,用意深刻,他没有多言,踱步而出。
蒋冕的恐惧是有道理的,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在这天子与朝臣们几乎水火不容的时刻,天子独独留下了他,这里头的用意且不去谈论,可是别人会怎么想?
蒋冕只得继续侧坐在锦墩上,等到毛纪走了,才老老实实地道:“陛下还有事吗?”
嘉靖慢悠悠地道:“江正这个人与你相熟吧?”
蒋冕颌首点头道:“江正与臣是连襟。又是同年。”
嘉靖冷笑道:“江正这个人,你清楚他的为人吗?”
蒋冕沉默了一下,道:“清楚一些,此人颇有担当,做事果决,能力出众。”
嘉靖叹口气,抚案道:“可惜还有一点,你没有说明,此人贪婪成xìng。手脚很是不干净。”
蒋冕忙道:“这个毛病是有的……”
嘉靖又道:“现在江正去了河南主政,这是你的主意,还是杨师傅的主意?”
蒋冕老实回答道:“是微臣再三举荐,杨公勉为其难的接受。”
嘉靖yīn冷地看着他,足足用了数十秒功夫。脸上生出刻薄之sè,尖酸地道:“朕看不见得,杨师傅未必是勉为其难。河南灾情如火,一举一动都牵动人心,而你那位连襟也等于是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他固然是能臣,可是一旦动了贪念。把手伸到了赈济的钱粮上头,你自己想想看,他还想活吗?他不能活了,蒋师傅又当如何?”
这一句话竟是说得蒋冕冷汗淋漓。他当时并没有想太多。举荐江正是本着举贤不避亲的心思,只是认为江正确实是合适人选,况且只要江正把河南的灾情缓解下来,就算是出了点事也能遮掩下去。可是现在细细想来。却满不是这么回事。
问题的关键就在于,首辅杨廷和还兼着吏部尚书。吏治出了问题,杨廷和难辞其咎,按理说,在这风口浪尖上,杨廷和让江正去河南,难道就不怕出事?出了事,杨廷和也有干系,可是杨廷和不怕这个干系,却拍板让江正去,这里头的意味就深长了,莫非真有什么yīn谋,杨廷和拼着自己身上沾那么点儿污点也要借着这个机会敲打……不,不是敲打,而是彻底的整垮自己?
蒋冕顿时六神无主起来,他太了解杨廷和了,毕竟共事了这么多年,杨廷和一向做事果决,况且这些时rì也确实是和自己疏远了不少,虽然平时还算客气,可是这客气里头却带着几分不同寻常。就比如这一次,杨廷和对如意坊发难,许多事都是和毛纪商量,几乎没有问过自己的意见,对于自己抱病不出的态度竟也没有训斥。
是了,问题就在这里,若是训斥他,说明对自己还是抱有期望的,可是连训斥都懒得训斥,莫非是当真想要整垮自己?而自己的态度是什么已经无所谓了。
嘉靖观察着蒋冕的表情变化,脸sè缓和了许多,带着几分自得的口吻道:“亏得你还是历经三朝的次辅,竟是如此后知后觉,朕的蒋师傅现在有什么打算?”
几番言语之下,嘉靖在蒋冕面前居然占尽上风,虽然口吻上表示出了尊重,可是那高高在上的姿态,却像是征服者俯瞰自己的俘虏,蒋冕心里更加紧张,杨廷和那边心思,他已经起了疑心,可皇上呢?皇上也绝不是什么善茬,陛下处在宫中,对外头的事竟是了若指掌,可见陛下一直都在暗中积蓄力量,自己这内阁次辅更是他重点关注的对象,否则陛下又怎么会知晓自己和江正的关系,甚至连江正的xìng情也是一清二楚?
想到这里,蒋冕顿时感觉有几分可怕,和正德比起来,眼前的这个皇帝实在只能用可怕来形容。
蒋冕沉默片刻,道:“陛下,江正实乃河南巡抚最佳人选,现在河南大灾,非能臣不能缓解灾情,至于私德方面,微臣也要考虑,与其……”
嘉靖冷笑摇头,淡淡地道:“朕要问的不是这个,朕问的,是你有什么打算……”
“微臣……”蒋冕竟有点儿六神无主,沉默片刻,才长出一口气,道:“微臣无话可说。”
嘉靖淡淡地道:“其实死中求活也未必没有可能,最紧要的是你该怎么做,想来你也是聪明人,朕也就不多言了,你自己思量吧。”随即,他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道:“罢了,朕也乏了,你忙你的去吧。朕听说你近来身体不好?要多多保重啊,你是肱骨之臣,朕离不开你,明rì,朕会赐些药膳到你的府上,你多吃一些,滋补好了身体再为朕分忧吧。”
蒋冕露出感动之sè,道:“老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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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纪先回了内阁,便立即去寻杨廷和,杨廷和此时安静的拿着几份河南的奏书在看,见了毛纪来,脸sè平淡地问:“怎么,敬之没有和你一道来?”
毛纪冷笑道:“敬之圣眷正隆,被陛下留着说话了。”
杨廷和的目光中掠过了一丝疑窦,显然有点不同寻常,他随即恢复了常sè,道:“怎么,说了什么事吗?”
毛纪道:“我总是觉得蒋冕近几rì举止有点和从前不同,且不说今rì,他虽是老实人,谁都不愿得罪,可是如意坊的事,他竟是一点都没有过问,摆明着是蛇鼠两端,现在陛下又突然私下见他,一定不是什么好兆头。”
杨廷和挥挥手,道:“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处,随时观察他的举动就是了,是了,陛下已经下定了决心,倒是老夫失算了,原以为他会妥协,想不到这一次竟如此执拗,看来,眼下的动静还不够大,不足以让陛下动容,接下来的事,你去安排吧。”
毛纪颌首点头,道:“杨公放心。”
二人说了一会儿话,杨廷和的话题又转到了河南的上头,忧心如焚地道:“话说回来,河南的灾情委实让人放心不大,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你让户部拟个章程来,这赈济的事,只怕还要加大些份量了。”
毛纪叹息道:“国库紧张,只怕再挪不出银子来了,宫里虽说会拨些内帑,依我看也是有限得很。其实最大的问题不在于钱粮多寡,而在于吏治……”
杨廷和微微一笑,道:“所以这一次待灾情缓解,少不得要整肃一下,罢了,你去忙你的吧。”
过不了多久,蒋冕却是回来了,蒋冕先是来了杨廷和这儿,杨廷和见了他,笑吟吟地道:“怎么,敬之,你的病体痊愈了吗?哎,久不见你,老夫心里空落落的,来,坐下说话。”
蒋冕看了毛纪一眼,毛纪也朝他笑吟吟地让了位置,道:“是啊,内阁少了你,就好像不叫内阁了,现在又是多事之秋,许多事想要商量却找不到人。”
蒋冕连道惭愧,欠身坐下,说了几句感谢的话,他正想要解释一下陛下单独召见的事,可是杨廷和偏偏不问,只是关切地道:“你的身体刚刚痊愈,切不可cāo劳,阁里的事只能让老夫和维之分担一些,至于票拟,你过目一下也就是了,指摘一下遗漏的地方,其余的,等身体好一些再说。”
蒋冕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说又说不出,只是被这热情搅得他心神不宁,只得点头道:“多谢杨公爱护。”
杨廷和摆摆手道:“这是理所应当,好了,你刚刚奏对回来,想来身体还不利索,不如这样,我这值房让给你,你且在这里歇着,待恢复了jīng神再说。”
蒋冕再三推辞,杨廷和却是不肯,竟是将这值房留给他休息,而杨廷和则与毛纪到外头办公去了。
待他们一走,蒋冕的脸sè更加难看,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自言自语地道:“看来,果然是将老夫当作弃子了,哎……”
第二百四十二章:凤颜大怒
蒋冕又病了,只不过他这一病,却不再是躲在家里闭门不出。◎文學館 Ww.XgUAN.O◎
一个个亲信上了府探病,与此同时,一封封书信传递了出去,其中与河南的书信最是频繁。
他入阁这么多年,门生故吏亦是不少,此时大家一道登门,除了一个户部侍郎之外,还有七八个御使,两个给事中,一个翰林。
这几个都是他的门生,更是他亲信中的亲信。
坐在椅上,蒋冕脸sè冷冽,良久,他慢悠悠的道:“你们几个近来都好吗?哎,有一句话,叫做树倒猕猴散,现如今,你们倒是风光,不过人有悲欢离合,月有yīn晴圆缺,人无千rì好,花无百rì红,等到老夫一旦从内阁中出来,你们的rì子,怕是要难过了。你们都是老夫一手提拔上来的,年轻有为,前程远大……”
他说到这里,御使周昌忍不住惊讶的道:“恩府老大人,这是什么话?恩府现在正当壮年,何出此言?”
蒋冕将事情的因果都说了出来,随即道:“老夫回了内阁,便想着试一试杨公……”说道这里,这一向老实的蒋冕冷笑连连,道:“可惜他竟不问一句陛下召问的事,只是和老夫虚礼客套,到了那时候,老夫才明白,这杨廷和是真的视了老夫做眼中钉、肉中刺,若是他对老夫稍有一丝半许同僚之谊,也会问几句召问的事,他越是不问,就越证明了这一点。”
众人都不禁打了个冷战,这些人和蒋冕都是一体,身为门生,和自己恩师翻脸本来就是大忌,所以一旦蒋冕倒台。他们的rì子,怕也不太好过。历来内阁大臣走人,紧接着就是一批的官员随之贬谪,原本这些人都是前程远大,可是想到将来仕途昏暗,都不禁黯然起来。
先前那说话的御使有几分不服输的道:“难道恩府就这样坐以待毙?杨公固然是声誉正隆,况且如今大权在握,可是恩府必须是次辅,虽不能与他争一争长短。可是难道连自保都不够吗?”
蒋冕沉默。
显然摆在他面前是两条路,一条是急流勇退,至少还可以得一个功成身退。可是另一条,却是抗争。
他的脑海里,嘉靖和杨廷和二人像是走马灯一样在转动。良久,他眼眸一亮,断然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况且老夫并未是虫,走到今rì,岂能说退就退,你们都是老夫的门生。老夫现在正需用人,你们肯为老夫分忧吗?”
众人jīng神一振,道:“请恩府大人示下。”
蒋冕慢悠悠的道:“上奏书,统统上奏书。一道儿上书上去,言辞要犀利,要大胆,把火烧起来。就说如意坊误国误民,说如意坊居心叵测。还有,那几个国舅,也要牵涉上去,牵涉到了国舅就必须牵涉到两宫太后,这两宫太后纵容兄弟肆意胡为,应当负责。自然,后头的言论,未必要你们说出来,这事儿太大,得蛊惑个刚刚进了官场的愣头青来做,你们自己琢磨人选吧,杨廷和既然要收拾老夫,那么老夫就把这浑水再搅一搅,倒要看看,到时候他如何下台。”
众人听了蒋冕的话,一个个面面相觑。
蒋冕淡淡的道:“老夫说的,你们按吩咐去做就是,不要有什么顾忌。”
他沉默了一下,继续道:“还有那个徐谦,老夫一直都认为他不是个简单人物,这明报是他建的,路政局也是他的主意,如意坊和他也脱不了干系,越是往深里去琢磨这三个东西,就越是让老夫钦佩,里头的东西乍看似乎简单,可是个个都是开历史先河,用处甚大,想来,他也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一步棋,老夫先来走,下一步,就该轮到他了。”
他的话,更是让人摸不透,这个平时的老好人,此刻句句都带着几分杀机,让人不寒而栗。
“他们真以为老夫老眼昏花,真以为老夫人善可欺,忍了这么久,做了这么久的老实人,今rì,就让他们看看老夫的厉害吧。”
蒋冕遥望小厅的一扇纸窗,透过窗格,透过葱葱的林木枝叶,他的目光穿透千丈,仿佛紫禁城已经倒影在了他的眼底,他背着手,不怒自威,顾盼之间,宛如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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奏书依然如雪片一般的送入宫中,只是有一封奏书,却是引起了司礼监的注意,司礼监的随堂太监看了之后,顿时吓得魂不附体,连忙叫来黄锦,黄锦看了,也是大吃一惊。
紧接着,奏书打回了内阁,杨廷和看过之后,亦是愣了良久。
他连忙招来毛纪,毛纪此时心情大好,万事俱备,眼下只欠给宫里致命一击,谁知他刚刚到了杨廷和的值房,便迎来了杨廷和的一阵训斥。
“你是怎么做事的,这个观政士是什么人,连这样的奏书都敢上,你难道连分辨都不分辨一下吗?”
毛纪顾不了许多,连忙接过奏书来看,随即道:“观政士杨桃?这个人我并没什么印象,此人是新晋官员,年纪不大,他怎么突然上书?”
他继续将这奏书看下去,顿时吓得魂不附体,怒骂道:“此人真是疯了,疯了……居然诽谤后宫,他不要命了吗?”
杨廷和脸sè缓和下来,目光幽幽,道:“不是他不要命,他的背后,一定是有人挑唆,他——不过人家的马前卒,是死士而已,是什么人安排的这一步棋?”
毛纪惊讶的道:“莫不是陛下?”
杨廷和摇头,冷着脸道:“哪有为人子者,授意别人诽谤自己的母后的?”
毛纪咬牙切齿:“想来是那徐谦了?”、
杨廷和仍然摇头:“不对,不对,徐谦是什么东西,凭他也唤的动户部的观政士?是了,户部左侍郎,是石青吧?”
毛纪一头雾水,点点头,道:“是他,他是敬之的门生,和敬之……”说到这里,毛纪不由惊讶道:“这是敬之安排的,是了,应当是如此,嘿嘿……敬之好高明的手段,杨公,现下我们该当如何?”
杨廷和脸sè平静,手搭在案上,手指在案上画了个×,随即抬眸:“是到了摊牌的时候了,事情到这个地步,这大明朝有数的几个人都不免参与进来,既然如此,那么索xìng摊牌吧,你我暂时等着两宫太后的懿旨,再做应对。”
毛纪有些紧张,却还是点点头。
杨廷和吁了口气,幽幽道:“一个小小的如意坊,却是牵动了这么多人心,姓徐的,实在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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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锦心惊胆战的到了慈宁宫的宝相楼外头,探头探脑往里头去看,便听到里头冷漠的声音:“看什么,哀家候你多时,进来回话。”
黄锦心里发苦,其实他也倒霉,看了那份奏书,如此惊天动地的奏书,他便是想瞒也不敢瞒,自然知会了出去,紧接着,慈宁宫这边就来唤人了。
他对张太后是敬畏,对王太后则是**裸的惧怕,这两个女人,他实在不敢去招惹,只是事到如今,他只能硬着头皮抬腿进去,随即笑呵呵的道:“娘娘……”
进了宝相楼,他眼睛飞快的扫视一眼,果然如他所料,王太后在,张太后也在,这两宫太后在帷幔之后,被轻纱遮着,可是脸上的表情黄锦猜都不用猜,便料到好不到哪里去。
他连忙跪倒,头都不敢抬起来。
“你……把那份奏书再复述一遍,要一字不漏。”
张太后一直没有吭声,王太后的声音则是咄咄逼人。
黄锦不敢有违,念道:“……太后即国母也,国母放纵外戚敛财……陛下拥有四海,而国母亦是天子之母,享尽天下珍奇,何故……”
他念得时候,断断续续,而在这时候,轻纱勾起来,王太后一步步款款出来,她的脸sè冷若寒霜,每走一步,头上的凤钗挂坠跟着簌簌摇曳,发出清脆的响动。
黄锦连忙将头埋下去,整个人五体投地,身子瑟瑟发抖。
他看到一对莲足已到了跟前,明显感觉到王太后站在身边,居高临下的看他。
黄锦大气不敢出,连话都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把头抬起来!”
王太后的声音,仍如黄莺一般清脆好听,也比从前温柔了许多。
黄锦手臂打着颤,勉强昂起头,看到了居高临下注视他的王太后。
王太后扬起巴掌,玉葱葱的柔荑狠狠的朝他的唇边煽了个耳刮子。
黄锦挨了打,居然松了口气,也不敢去捂他的腮帮子,只是一声不吭。
收回了柔荑,王太后随即森森然的道:“好哪,哀家不惹事,可是竟有人丧心病狂,招惹我们这些孤儿寡母,好,好的很!”
第二百四十三章:学生遵旨
懿旨终于发了出来,奏陈上书的户部观政士‘大逆不道’,严旨拿办。(文 學馆w wW.w xGuan.c oM)
可问题就出在这上头,两宫太后固然不太好惹,可是这位被人当了枪使的观政却免不了名声大噪,杨廷和等人所面临的选择有两个,一个是对此不闻不问,可真正问题就在于,他想脱身也不成,因为弹劾宫中本就是他引导出来的,虽然明知这个观政有问题,可是别人会怎么看?事情是你挑起的,人家不过是奏书过火了一些,你堂堂首辅装聋作哑,未免有点儿说不过去。
可一旦过问,杨廷和的打击目标就会越来越大,原本他只是想裁撤如意坊,就算是三位国舅,他都不想将他们牵涉进来,为的就是尽快让宫中妥协,可是现在等于是打击了一大片,把那些能得罪和不能得罪的人统统都扯了进来,如此一来,这场一面倒的斗争,似乎随着对方筹码越来越多,已经变得开始棘手起来。
其实就算杨廷和不采取任何措施,也必定有人采取措施,朝中已是炸开了锅,先是抓了顺天府尹,现在又拿了户部观政,这怎么得了?于是有志之士个个出来,慷慨陈词,言语之间已是越来越不客气。
事情似乎已经失控,其实无论是嘉靖还是杨廷和,双方都已经意识到若是再放任发展下去,后果会很严重。
已过去了半月,年关将至,东暖阁里,三位内阁大臣坐在这里,俱都一声不吭。
毛纪的嘴角带着几许冷笑,眼睛似有似无地撇向蒋冕,虽是一声不吭,可是意味深长。
蒋冕则是正坐襟危。目不斜视,风淡云清,宛如仙道下凡。
杨廷和拼命在咳嗽,许是这几rìcāo劳过度的缘故,连咳嗽的声音都带着几分沙哑。
三人谁都没有吭声,落针可闻。
这时候,外头突然传来声音:“皇上驾到。”
三人连忙起身,恭迎圣驾。
须臾功夫,嘉靖便jīng神奕奕地踱步进来。他穿着一件描金绸袄,外头套着一件大红的绒披,厚实的连体披风将他的身子包裹得严严实实,不过进了暖阁,里头铺设了地龙。热乎乎的,嘉靖进来的第一个动作便是解下了这件狐裘的绒披,便听到三个阁臣一道拜倒,口呼万岁。
“唔……”嘉靖笑呵呵地道:“爱卿们来得早,这几rì太冷了,还是这里舒服,都起来吧。”
随即。嘉靖大剌剌地坐在御椅上,叹口气道:“河南那边已是大雪纷飞,这么多流民又冻又饿,实在令朕忧心如焚。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一场大雪不知要冻死多少人,江正在巡抚任上倒是做了一些事,他的奏报已经到了。不过便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眼下河南大灾有两个问题最是难以解决。一方面是朝廷虽然调拨了钱粮,陆续送去了一些,可是还是远远不足,另一方面呢,却是道路难行,省城倒还好一些,其他各县就难办了。朕看了江正的奏报,心里很不舒服,倒不是怪臣工们不得力,只怪苍天不仁,这些时rì倒是辛苦了你们,为了这件事殚jīng竭力,朕都看在眼里,只是今年这个年关怕是没有这么好过了,内阁这边得轮流当值一下,河南那边若是有消息,要立即有个主事的人,诸卿怎么看?”
杨廷和忙道:“陛下拳拳爱民之心,臣感同身受,本来年关的时候是该休息一下,好好过年嘛。不过现在河南大灾,轮替值守却也不是不可行,不妨这样,臣明rì上一道章程上来,拟定好年关当值的事宜,再呈送陛下御览。”
嘉靖呵呵一笑,嘉勉道:“如此甚好。”
他沉吟了一下,突然皱眉道:“还有一件事,现在的大臣实在太大胆放肆了,前几rì有个人居然诽谤后宫,这件事,诸卿有耳闻吗?”
三位内阁大臣顿时jīng神一振,毛纪忙道:“陛下,此人虽然大胆,想来却都是无心之言,臣听说锦衣卫已经将其拿办,请陛下高抬贵手,免其罪责,以观后效。”
嘉靖冷冷一笑,道:“若是轻易免了他的罪责,岂不是太便宜了他?朕广开言路,却不是让人信口开河的,朕许他们言朝政,言朕的施政得失,却并非让他们诽谤朕的母后,这个人,定要从重处置。”
杨廷和的心里叫苦,这个观政的事,他必须说话,而且态度非要强硬不可,问题就在于这事儿偏偏是宫里占理,杨廷和不得不小心谨慎地道:“陛下,此人固然是罪无可赦,不过陛下仁……”
嘉靖严厉打断道:“这件事容不得商量,杨师傅固然是一片苦心,只是朕心意已决,杨师傅不必再劝。”
杨廷和迫不得已,只得道:“陛下,在陛下看来,处置此人是成全仁孝。可是在大臣们看来,陛下处置此人却是堵塞言路,臣恳请陛下三思。”他从座椅上站起来,郑重其事地拜倒在地,猛地磕了一个头,道:“臣身为百官之首,大臣有失,便是臣的过失,要惩罚,请陛下降罪于臣。”
毛纪和蒋冕此时坐不住了,毛纪心里明白,这是杨廷和使出了最后手段,这个人能不能救,就看眼下了,于是也学着杨廷和的样子,拜倒在地,道:“请陛下三思。”
蒋冕的心里冷笑,其实事情的前因后果说来也是可笑,分明被拿的这个人是他蒋冕的,偏偏现在却成了家喻户晓的英雄人物,招来无数人的敬仰,而杨廷和,想来对此人深痛恶绝,却又不得不站出来为此人请命。
可以说,杨廷和被坑了,换句话说,却也是他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蒋冕也不迟疑,沉痛地道:“陛下三思啊。”
嘉靖的眼眸微微地眯起来,一字一句地道:“下头的人胡言乱语,要怪也怪不到你们的头上,都起来吧。”
这句话一语双关,说下头的人胡言乱语,怕是在嘉靖的口里,这胡言乱语的人并不只是一个户部观政。
杨廷和只得起身,道:“陛下……”
嘉靖摇摇手道:“你不必再说了,朕看在你的面上,便饶了他一回,不过……还有一件事,顺天府府尹汪峰亦是大逆不道,朕决心三司御审,向天下人申明他的罪状,以儆效尤。这件事交给你们去办,朕到时会亲自听审,爱卿以为如何?”
嘉靖刚刚给了杨廷和一个台阶,杨廷和现在想说不字都难了,不过三司会审,似乎对他颇有益处,毕竟无论怎么做,都比被锦衣卫囚在诏狱,屈打成招的好。
他的眸光闪烁一下,连忙道:“微臣以为,如此甚好,可是既然会审,就要有个会审的样子,陛下要听审,那么可否请文武官员一并旁听?”
他的主意打得不错,到时大家都在这里,就算皇上想玩什么猫腻,也是难了。
原本以为嘉靖不会草率答应,谁知嘉靖却是满口答应道:“朕准了,就这么办。”
杨廷和沉默了一下,又道:“此事牵涉到了如意坊,是不是又该请来如意坊之人一并审问?”
到了现在,杨廷和仍是抱着目的,在他看来,皇帝突然决定御审,或许是因为外头闹得满城风雨,借此给自己找个台阶下,而这一次,他只要谋划得当,就可以把被告变为原告,扭转乾坤,直接翻盘。
嘉靖微微一笑,叹息道:“朕若是不秉公处置,想来你们也是不服,就这么办吧。”
杨廷和想不到嘉靖同意得如此爽快,仿佛幸福来得太快,让他一时难以接受,他深深地看了嘉靖一眼,似乎想要看穿嘉靖的心思,看看嘉靖到底打着什么如意算盘。
现在闹到这个地步,已经超出了杨廷和的预期,再加上嘉靖已经给了他的面子,不再处置那大胆诽谤后宫的狂徒,现在杨廷和若是再不识趣,到时候嘉靖反悔,事情只怕会越来越棘手,杨廷和只得颌首点头道:“既如此,微臣这便去筹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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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徐家。徐谦这半个来月,每rì除了读书,就是和何心隐争论,两个人都算是青年俊杰,可偏偏却是两个极端,因此争议起来,格外激烈。
这一rì傍晚,宫里终于来了人,来人正是黄锦,黄锦的脸颊肿得老高,见了徐谦,可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若是没有这家伙惹出事来,怎么朝中会把事闹得这么大,又怎么会有人敢上那种大逆不道的奏书,结果倒霉的却是他,反倒是徐谦吃饱睡好,舒舒服服。
虽是对徐谦满腹子牢sāo,黄锦却是知道先办了正事要紧,他见了徐谦板着个脸,道:“陛下让咱家来传话,说是七rì之后要当堂御审汪峰,陛下让你早做准备,切莫懈怠。”
听到这消息,徐谦忙向黄锦作揖道:“学生遵旨。”
PS: 看着如此惨淡的月票,老虎不得不又跑来说几句,同学们 ,老虎真的需要你们的支持啊,码字苦逼,也得有掌声是不是?投月票的,有木有?
第二百四十四章:三司会审
宫里的决议放了出来,喧闹的局面总算也安静下来。(文 學馆w wW.w xGuan.c oM)
七rì之后,也就是距离年关的前三天,三法司将会在御前审问汪峰,不过对大多数人来说,到时是谁审问谁还不一定,毕竟这三法司,无论是都察院,是大理寺,还是刑部,都是朝廷命官,既是朝廷命官,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为难汪峰?
许多人心里窃喜,心里不禁在想,看来那时候是有乐子可瞧了,甚至已有人按捺不住,等着到时好好表现一番。
王峰一案已是万众瞩目,成为了街头巷尾议论的主题。
可是对庙堂上的衮衮诸公们来说,这个案子亦是关系重大,三法司的人选已经递了上去,宫里拟准,刑部的人选是刑部侍郎杨康,这位杨侍郎素来清正,刚正不阿,正德年间的时候,张家兄弟就曾吃过他的亏。至于都察院则是右副都御使成章,成章刚刚从陕西巡抚任上卸任,已经传出要大用的消息,只是现在刚刚回京述职,身上挂着的还是都察院的职。
大理寺则是出动了大理寺少卿朱琦,朱大人声名不显,不过若是仔细看他的履历却会发现有很多不同,这位朱大人曾任礼部仪制清吏司主事。
一般人似乎觉得朱大人没什么了不起,可是但凡读书人听到此人的大名,怕都要尿裤子了。比如一般的生员,往往都可以不搭理本地知府,唯独怕的是本府学正,可是一旦你成了举人,那么恭喜你,你可以怠慢学正大人了,可是照样还有人管你。但凡你还想继续考试,那么这礼部仪制清吏司的地位就凸显出来。清吏司的职责是掌嘉礼、军礼及管理学务、科举考试事,这就意味着,天下的读书人,都在他的管辖之下,你的文凭由他们颁发,你的学籍也由他们管理,若是你作jiān犯科,他们大笔一挥就可以除掉你的学籍。你要报名科举,必须经过他们的审查,合格之后才准许考试。
总而言之,这个吏司平时的时候似乎没什么作用,一般人也不将他放在眼里。可是它却是官员眼里的吏部衙门,武官大老粗眼里的兵部衙门,地位极其显赫。
做出这个安排,显然是杨廷和的主意,朱大人虽然已经升任大理寺少卿,可是毕竟在礼部清吏司的影响还在,真要惹恼了这位,人家打声招呼。可以叫某些人吃不了兜着走,当然,这个某些人是专指徐谦,到时御审的时候。专门用来给徐谦使绊子的。
三个主审,第一个刚正不阿,谁的面子都不会给,第二个是刚刚回京的官员。与京师的关系牵涉不深,能做到秉公处置。第三个身份不一般,对生员、举人有着极大威慑。这三个人选自然是宫中和内阁妥协的结果,宫里头不希望有和汪峰走得太近的人出现,也不希望内阁牵涉此事太深。而内阁提出来的人选,大致上也能令宫里满意。
其实不只是宫里和内阁满意,其他官员看了人选也不禁暗中点头。
现如今不少人摩拳擦掌,就等着十二月二十六这一rì,甚至在坊间也有人开了赌盘出来,吸引人押注。
三位主审老爷面子上的功夫做得还不错,任命一下来,他们立即向各自的部堂告了假,口称身染重病,暂时不能署理公务,各自回到家,立即挂出了谢客的牌子,任何人拜访都不接待,同时足不出户,只专心等侯御审。
想来这三位大人也要避避嫌,既然接的是御审,自然要摆出公正严明的姿态来。
事实上,对于他们来说,无论是偏向哪一边都容易倒霉,若是偏向如意坊,少不得同僚们要斥责,内阁那边也不满意。可要是偏向汪峰,迟早会被宫里记恨上。
在大多数人看来,似乎不管偏向哪边都是找死,这三人分明就是冤大头,差事自然也是倒霉差事了。
可是有些事不能单看表面,其实这个差事也有许多好处,只要审案之人不偏不倚,能做到公允和令人信服,让所有人都挑不出刺来,那么好处可就多了,毕竟这是所有人关注的大案要案,只要表现出彩,审案之人的资历上头免不了要狠狠添上一笔。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便到了十二月二十六这一rì,如今的京师已经增添了几分喜庆,年关将至,cāo劳了一年的寻常百姓此时都暂时放下了生业,与亲人团聚一起,而这个节骨眼上,婚庆、搬迁新居之类的事也是极多,这城里隔三差五都有爆竹传来,各衙门的老爷此时也没了办公的心思,一个个将手头的事放下来,专心想着过年的事。
寻常百姓过年无非是图一个乐呵,可老爷过年却是不同。年关的时候,地方官员要来送礼,可是那些礼该收哪些礼不该收也是一门学问,除此之外,你得去拜年,可是这先后的次序却是万万错不得,还有拜访哪位大人要送什么礼物,到时见了上官又该怎么回答,这些事看上去简单,其实却是错综复杂,对那些新晋的官员更是如此,有人做了几年的官,至今没有摸清门道,结果每到年节便头痛不已。
过年了……
这一大清早,徐谦昂起头,看了看yīn霾的天sè,屋脊上的残雪还没有融化,冒着丝丝寒气,徐谦则是穿得严严实实的,不徐不疾地走到庭院的zhōng yāng。
徐昌今rì特意没有去当值,告了假回来,他虽然不能入宫,可是实在放心不下,做什么都觉得没什么意思,他大清早就已经起来了,张罗了很久,亲自给徐谦下了碗面,待徐谦吃过之后又张罗车马到外头候着,临行时,徐昌收敛了脸上的温情,板着脸告诫徐谦道:“你莫以为你只是证人就以为没什么干系,实话告诉你,今rì这御审没那么简单,厂卫里谣传,此次已经有许多人等着治你的罪了,你要小心。”
徐谦颌首点头,其实这些话,徐昌不用嘱咐,他也知道,他朝徐昌一笑,道:“爹,等我回来,我们一起过个好年。”
徐昌重重点头,叹道:“是啊,过个好年。”随即他又看向徐福,这一次,徐福和徐谦同去,因为前rì的时候就已经有人递了牌子,要求证人徐谦和徐福入宫,徐福没有徐谦那样的定力,一脸的忧心忡忡,徐昌看着他,安慰道:“不必怕,天塌下来还有个高的顶着,你去了之后只需要据实禀奏就行,知道了吗?”
徐福生硬地点头,道:“叔父,我晓得的。”
徐昌摇摇头,叹口气,忍不住道:“咱们做点事怎么就这么难,别人做事就为何这么容易?哎……”
徐谦和徐福已经上了马车,赶车的乃是徐勇,徐勇叫了一声:“坐稳了。”随即催动马车,徐徐朝着巷尾行去。
徐昌站在门口,一直目送马车消失在街尾处,才唏嘘一番,转身回院子,谁知差点和何心隐撞了个满怀。
徐昌狐疑地看了何心隐一眼,道:“何先生起得也这么早?”
何心隐文质彬彬地道:“听说今rì徐公子有大事要入宫,所以我想送送,只是不曾想到还是起得迟了些。”
徐昌的脸sè缓和下来,道:“你倒是有心了。”
何心隐看着忧心忡忡的徐昌,道:“老东翁似乎很担心?”
徐昌眯起眼看他,道:“怎么,你有什么话说?”
何心隐微微一笑道:“其实担心是应该的,这几rì,学生也多少听说了一些事,只怕这一次徐公子去是凶多吉少啊。”
徐昌嘴唇微微颤抖,想要怒喝他几句,心里想,这个臭书生好不晓事,大清早说这样晦气的话。
何心隐却是郑重其事地道:“依学生之见,此案的关键既不是汪峰的那份奏书也不是如意坊,真正的关键在商贾,我大明一向轻商,商贾之害犹如猛虎,天下士林读书人谈虎sè变,因此学生以为,到时汪峰会极力痛陈商贾之害,以此博得同情,既然商贾有百害而无一利,那么他的奏书自然是有理了,既然他的奏书有理,而陛下惩处他,不正应了因言治罪这句话。以学生看,汪峰要脱罪易如反掌,想来三位主审官员也是极力认同他的。而一旦他脱了罪,那么问题又来了,为了证明他的正确,他必定要狠狠抨击如意坊,借着商贾之害而大肆诋毁,到了那时,只要徐公子稍有疏忽,不但这如意坊毁于一旦,便是连他自己都要搭进去。”
徐昌皱着眉,忍不住道:“你懂什么,他和陛下……”
何心隐却是笑了,道:“他和陛下固然关系匪浅,可是你要知道,陛下既然已经委托了三司会审,那么这审出来的结果就不是陛下做主了,一旦这三司有了判决,陛下就算反悔,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宫里莫非一点体面都不要?本来这件事就已经惹得怨声四起,陛下若是再为了包庇徐公子而惹起争议,这天非要塌下来不可。”
第二百二十五章:君心难测乎
何心隐的话分析的条理清晰,让徐昌的眉宇锁的更紧,对何心隐这个人,也不由刮目相看起来。◎文學館 Ww.XgUAN.O◎
何心隐随即一笑,道:“可是话说回来,对徐公子,我倒是并不担心,我能看明白的事,他会看不明白,这些时rì我与他朝夕相处,早知道他不是省油的灯,明知会审凶多吉少,他却能静下心来老实读书,可见他早就胸有成竹,一定会有办法。所以请叔父不必太多担心。”
徐昌心里骂他:“方才说的如此险恶,现在却又教老子不必担心,这个读书人的脑子难道坏了?”口里点头称是,心里却更加七上八下。其实他也曾问过徐谦,只是这个儿子,越来越有主见,再加上他这路政局抽不出身,反倒疏忽了。
他吁了口气,道:“谦儿自有谦儿的福气,罢了,你我在这里候着吧。”
与此同时,在慈宁宫里,清早起来的嘉靖jīng神奕奕到了北宫,王太后也已经请来了,他给两个太后问了安,眼看会审的时间还早,便叫人搬了椅子在塌下陪着两个太后说话。
对于这次会审,两宫太后自然给予了很高的关注,一方面,如意坊涉及到了自家兄弟,难得自家兄弟能有一番作为,虽然这买卖在读书人看起来不起眼,甚至觉得下贱,可是对外戚来说,什么都是假的,唯有真金白银才是真的,那些官员,私下里做买卖的还少了吗?
另一方面,那份奏书,也把两宫太后逼到了墙角,纵容外戚横行不法这顶帽子,对于太后来说是绝不能接受的,现在的问题就是。只有汪峰明正典刑,才能证明他的话是错的,证明他的话是错的,也就能自证两宫太后的清白。
便是张太后这种平时镇定自若的人,此刻都不免有些担心了,她问嘉靖道:“今rì会审,皇帝可有把握?”
她问话的时候,王太后也关切的看向嘉靖。
这几rì来,许是因为有了共同敌人的缘故。两宫太后联手对敌,关系竟是亲近了一些,至少以往南宫和北宫老死不相往来,现在却多少会走动一下。
后宫和睦,也让嘉靖松了口气。他看了看张太后,又看了看王太后,随即答道:“儿臣也不敢十拿九稳,不过徐谦那边,倒是颇有自信,这一次,朕只能旁观。若是插手,难免被人诟病,说朕有失公允,眼下。就只能看这徐谦了。”
提到徐谦,王太后既是恼怒又有几分亲切,道:“这个家伙,看他做事挺有分寸的。就是爱招惹是非了一些,不过他的心思。哀家是晓得,对宫里的人和事,他倒是很尽心,这一次,假若当真无力回天,这个人,也得给哀家保住了,哀家清楚,不少大臣想治他的罪,想杀一儆百……”
嘉靖连忙道:“朕自然尽力而为,他终归还是朕的自己人。”
张太后也道:“能尽力便好,总不能教人说闲话,说咱们宫里,连对这样的人都不尽心。若是如此,将来谁肯像徐谦一样?”
说到这里,王太后突然冷冷道:“有些人,是太过份了,哼,那个户部观政上了奏书上来,哀家才真正见识到,这些个大臣是什么嘴脸,他们为了名利,什么都做得出,平时忠心的话说了一箩筐,可是一旦遇到了事,便把责任和污水都泼到宫里来,真是其心可诛。”王太后眯起眼,眼中掠过一丝杀机,看了张太后一眼,道:“张娘娘,咱们若是不吭声,不反击,让他们骑在头上,往后有好rì子过吗?你就是脾气太好,平时忍气吞声,做了这么多年的太后,却也由着他们,可是哀家不一样,哀家在安陆的时候,就晓得一个道理,谁要是不把咱们母子放在眼里,哀家就给他们一点颜sè看。忍气吞声有什么用,做国母,可不只能只顺着别人。”
张太后竟是对王太后的话很是认同,从前大家圈起来,都呆在一个宫里,这是一山不容二虎,可如今有了外寇,就成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两个毕竟都还是太后,宫里的利益是联系在一起的,如今同仇敌忾,自然连立场都不同了。
张太后颌首点头,道:“这一次,确实是过份了,是该给点教训。陛下,这一次御审,你虽要秉持公正,免得别人说闲话,可是若有人胡言乱语,该斥责的总要斥责,你毕竟是天子,天子就该有天子的威仪,而他们,都是你的臣子,既是臣子,该体恤的时候要体恤,可是该敲打的时候,也要敲打。”
他这番话,对于嘉靖来说有很大的意义,嘉靖不由身躯一震,看了张太后一眼,他陡然意识到,张太后这句话一语双关,既是让他到时好好表现,同时也表明了张太后的立场,也就是说,一旦嘉靖和大臣们发生了什么冲突,她会毫不犹豫的站在嘉靖背后。
张太后的态度,对于嘉靖来说是极为重要的,对于一个刚刚登基大宝的藩王,在京师立足不稳,这时候,张太后的地位便凸显出来,毕竟她代表着正统,大臣们若是有什么非议,只要张太后肯站出来,申明对他的支持,那么他的脚跟,才能站的更稳,许多事才更有底气。
嘉靖忙道:“儿臣谨记母后教诲。”
这个刻薄的人,居然非常难得的看了张太后一眼,眼中带着感激。
此时,黄锦在外头探头探脑,恰好被王太后看到,王太后冷若寒霜的道:“贼头贼脑做什么,进来说话。”
黄锦如今真是怕死了王太后,小心翼翼进来,连忙拜倒,道:“奴婢……奴婢是来请陛下移驾崇文殿,大臣们都已经到了。”
嘉靖皱眉,道:“不是时间还早吗?怎么这么早就都到了?”
黄锦期期艾艾,道:“大臣们似乎早就盼着这一rì了……”
他这一句话,倒是颇有水平,嘉靖眼眸一沉,随即淡淡道:“那也不用急,再等等,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他们盼了这么久,就让他们多等也是无妨。”
王太后笑了,道:“是,就是这个道理,他们是臣子嘛,臣子就当如此。”
黄锦大气不敢出,心里却是犯疑,今rì这慈宁宫的气氛,怎么不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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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两两的大臣,其实早已到了崇文殿,这儿毕竟是御前,大家到了之后,各自按斑列队,倒也不敢大声喧哗。
三个内阁大臣来的都比较早,杨廷和是和毛纪一道来的,他的脸sè显得并不好看,原本确实是盼着今rì,可是时间越近,他就总觉得哪里出了差错,只是差错在哪里,却又想不出来。
本来以他的身份,是断不可能如此的,只是这样的感觉,在今rì却是十分强烈。
相比来说,毛纪的心情倒是不错,进殿之后,他与杨廷和站在一起压低声音道:“汪峰那边,已经打通关节和他联络上了,到时自然知道该怎么做,该怎么说。至于三个主审,这三人虽然摆出一副公允的样子,想来对这如意坊也没有太多好感。到时只要汪峰慷慨陈词,三位主审肯公允,这满殿的诸公,到时一起发难,到时陛下就算想食言而肥,只怕也难了。”
杨廷和只是漫不经心的点点头,脸sè平静,低声道:“百密总是一疏,事情做到这里,也只能听天由命,到时见机行事吧。”
毛纪点点头,眼睛却是朝着不远处的蒋冕看过去,蒋冕远远驻足在对面,仿佛刻意和他们保持距离,又或者是不愿听他们低声交谈,毛纪冷冷一笑,道:“不知这一次,敬之肯不肯站出来撕破脸皮,依我看,他未必有这胆量,哼,他假装老实了半辈子,这一次竟是突然给咱们使了绊子,竟差点令杨公沉沙折戟。”
杨廷和斜眼看了蒋冕一眼,从容一笑,道:“会审归会审,敬之是敬之,这两件事得分开,眼下先解决这会审吧,不要节外生枝。”
正在这时候,大臣左等右等,却总不见陛下有动静,有人不禁议论起来,有人道:“陛下为何还不来?我等都已等候多时了。”又有人道:“不会出了什么变故吧。”
杨廷和负着手,两眼微眯,却是好整以暇的等待,他突然朝毛纪道:“陛下还没这么快来,现在才是卯时三刻,说好了辰时会审,依老夫看,不到辰时三刻,陛下也不会来,天子……这是要较劲呢,哎……陛下还是太年轻了,这种小孩子的把戏有什么用?为人君者,当老成持重,他心机太深,可有时候,又太容易被人看穿。”
毛纪愕然的看了杨廷和一眼,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第二百四十六章:你知罪吗
杨廷和预料的并没有错,足足等到了辰时二刻,嘉靖才姗姗来迟。(百度搜文學馆W wW.W xGuan.C oM)
对于这样的举动,大臣们可谓深痛恶绝,其实在读书人的眼里,往往希望自己遭遇的是明君,能够如演义之中那般,刘备三顾茅庐诸葛亮的态度以国士对待他们,只是皇帝们往往都会令他们失望。
可是话又说回来,这些人希望得到国士的待遇,往往却没有国士的品德,他们希望皇帝是明君,可他们却未必就是什么忠臣良相,至少这贪赃一条,怕是在场之人十之仈jiǔ逃不掉,这里头固然有大明俸禄低下的原因,可真正的原因又岂不是他们自己?
因此读书人出身的官员最是可笑的就是,他们往往用最高的标准要求别人,巴不得别人都是圣贤,既要礼贤下士,又要广开言路,还要聪明睿智,要仁厚正直,更要文治武功,可是偏偏对自己,却几乎没有要求,收点孝敬算什么,谄媚上司又算什么?
就在所有人忍不住要跌足长叹,恨不得痛陈利害,当着天子大谈三皇五帝的复杂目光之中,嘉靖大剌剌地进来,随即坐上了御椅,他顾盼了群臣一眼,随即微笑:“朕有些事耽误了,让诸卿久等。”
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更让人忍不住叹息这皇帝如此不学好,竟有与正德皇帝靠拢的倾向。
嘉靖随即慢悠悠地继续道:“今rì御审汪峰,旨在申明他的罪状,做到杀鸡吓猴的效果……”
他说到这里,终于有人忍不住站出来,朗声道:“陛下,汪峰是否有罪,且要等到御审之后才能水落石出。陛下何故未审,就旨在申明他的罪状?”
嘉靖yīn冷地看了这御史一眼,冷冷一笑,抚案道:“开审吧。将三位主审请来。”
外头太监高声唱喏,这三位主审都在偏殿之中候着,听到传唤,也不敢怠慢。立即整了衣冠上殿,到了殿中,一起拜倒朗声道:“吾皇万岁。”
嘉靖慢悠悠地道:“哪个是刑部侍郎杨康?”
三人之中一个身段矮而胖的人肃容出来,沉声道:“微臣杨康。”
嘉靖靠在御椅上。上下打量杨康,又问:“哪个是都察院右副都御使成章?”
又一人出列,此人面目清秀。颌下一副美髯。朝嘉靖行礼:“微臣成章。”
嘉靖点头,目光接着落在最后一个年纪颇为老迈的大臣身上,道:“想来爱卿就是大理寺的朱爱卿了。”
朱琦恭谨地道:“臣是朱琦。”
嘉靖道:“朕钦命三位诸卿主审此案,你们也俱都是通透刑名之人,多余的话,朕也就不赘言了,今rì朕只作壁上观。三位爱卿也不必顾忌朕,好好审问吧。”
他说完之后,大手一挥,黄锦会意,立即朝下头几个太监努努嘴,这几个太监立即搬了三张椅子,三张长桌到了殿下,杨康、成章、朱琦三人又向嘉靖行了大礼,这才各自落座。
本来三人都是主审,也分不出高下来,不过朱琦的资历最高,年纪也是最大,三人自然以他为尊,一番礼让,朱琦坐在中间位置,杨康、成章则是左右分坐。
当着天子和众臣的面,若说没有一点紧张却是假的,好在三人都是见过世面的人,倒还不至于失态,朱琦朗声道:“来人,带钦犯。”
押着汪峰进来的并非是大汉将军,也不是勇士营禁卫,而是两个太监。
这崇文殿对于武士毕竟是禁地,再者押来的是犯官,也不怕他暴起行凶,事实上,汪峰在诏狱里享受的待遇尚可,虽然身上有些油污,脸sè也消瘦了不少,可是身上并没有传闻之中的伤痕,他骤然出现,顿时引起了一阵窃窃私语,毕竟此人近来是风头正健的人物,殿中不少多少人曾为他鸣冤奔走,只是此前坊间流言他在诏狱受尽折磨,现在见他jīng神奕奕,裸露的皮肤并不见伤痕,反倒让众人不由有些意外。
汪峰上殿之后,脸sè显得很平静,他到了殿中,朝殿上的嘉靖跪拜行礼,口称:“罪臣汪峰,见过陛下,吾皇万岁。”
待嘉靖脸sè冷漠地点点头,汪峰就不再跪了,而是站起来,朝三位主审抱手行礼,道:“下官汪峰,见过诸位大人。”
他这举动非但没有引起三个主审的反感,反而暗暗点头,汪峰是臣,君前自然要行大礼,可是另一方面,他虽是罪官,可毕竟还是官,顺天府尹虽然在品级上比起在座的三人略低一些,却还没有到跪拜行礼的地步,假若汪峰当真向他们行大礼,他们未必敢接受。
所谓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虽然是待罪之臣,汪峰的待遇规格还是很高的,若不是这里是御前,怕是三位主审已经命人赐坐了,只是这儿却不是他们做主,朱琦犹豫了一下,便抚案肃然道:“殿下之人,可是顺天府尹汪峰?”
这是一句废话,却也是问案的程序,且不说朱大人对刑名业务熟不熟,至少这程序上却没有差错。
而作为顺天府尹,汪峰自然深谙规则,他倒是不敢摆谱,忙道:“罪官正是汪峰。”
朱琦竖眉大喝:“汪峰,你可知罪?”
汪峰倒是不会被这大喝吓倒,一切都是规矩,按着这个流程走罢了,来之前,他已经打了许多腹稿,胸有成竹地道:“下官有罪。”
朱琦面无表情,继续问:“你既知罪,可知道你犯的是什么罪?”
汪峰正sè道:“罪官所犯的乃是言辞不当之罪。”
朱琦眯起眼:“言辞不当?如何个言辞不当法?”
汪峰道:“下官的奏书有一句话提及到了陛下,冲撞天子,便是万死之罪。”
这句话既显得诚恳,可是仔细一琢磨,就发现不太对劲了,他的奏书洋洋千言,骂的都是如意坊,都是下贱商贾,而天子动怒,自然也不是他的一两句气话,汪峰显然是避重就轻,不过他说出这番话,自然还有后话。
朱琦冷冷一笑,道:“可是北镇府司给你定的却不是冲撞天子之罪。”
汪峰道:“罪官愿闻其详。”
朱琦拿起案牍上的一份卷宗,道:“北镇府司奏陈的乃是图谋不轨,居心叵测!”
满殿哗然,图谋不轨是虚的,居心叵测也是虚的,可就这两条虚得不能再虚的东西,后果却都极为严重,众人意识到,北镇府司这是打算将这汪峰往死里去整,可细细一想,北镇府司不过是宫里的走狗,全凭宫里的心意办事,说到底,要整死汪峰的,不是皇上又是谁?
想到这里,众人的目光都忍不住向殿上冷眼旁观的嘉靖看去,嘉靖却并不以为意,只是一脸冷漠。
汪峰似乎早就有了准备,竟是微微一笑,道:“何为图谋不轨?又何为居心叵测?”
朱琦拍案,道:“这些,本官正要问你,你却为何问起本官?”
汪峰道:“图谋不轨是没有的,居心叵测更是骇人听闻,罪官担当不起。”
朱琦眯起眼,与左右的成章、杨康二人交换了眼神,随即道:“来人,传北镇府司千户张桂。”
显然北镇府司也来了人,就在外头候着,过不多时,便有个锦衣卫武官进来,朱琦直接问他:“贵司的卷宗里,本官有一事不明,还要请教。”
张桂道:“大人但问无妨。”
朱琦道:“卷宗里说朱琦图谋不轨、居心叵测,却不知有何出处?贵司有人证、物证吗?”
朱琦在这里耍了下滑头,虽然是一副秉公处置的样子,可也只是样子而已,他亲自质疑北镇府司的定论,显然有点偏向汪峰,可是你若说他不公,显然又不对,因为这些锦衣卫做的事太糙,连罗织罪名都如此粗心大意,连个理由都没有,直接就是图谋不轨、居心叵测,朱琦若是按着锦衣卫罗织的罪名来办那才怪了。
张桂道:“图谋不轨就是图谋不轨,居心叵测就是居心叵测,他既知这如意坊与宫里息息相关,却借此大肆抨击,岂不是图谋不轨?他的奏书之中数次言及商贾下贱,又言几个皇亲国戚和商贾为伍,岂不是暗中诽谤皇亲国戚?这不是居心叵测又是什么?”
这个理由……实在强大!
这一次又是满殿哗然,显然大家想不到锦衣卫的理由居然如此强大,其实也怪不得他们,毕竟锦衣卫一切都是按宫里的指令行事,他们从不关心钦犯们有没有罪,一切都是宫里做主,宫里说你有罪,你便是孔圣人转世,那也能把你打成十恶不赦的坏蛋,锦衣卫虽然也负责一些刑名,可是很明显,他们并不专业,他们的专业就是屈打成招,像罗织罪名这样的jīng细活,毕竟欠缺了太多火候。
朱琦听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原以为对方多少会拿出个过得去的理由,谁知道这位千户大人来的时候显然准备不够充分,居然惹了这么个笑话出来。
PS: 快月中了,这个月里,老虎竟然一次分类月票榜也没进过,老虎自认不算懒惰,读者也不算少得可怜,可是月票怎么就少得可怜了?难道老虎这么没人缘?月票都叫不到几张?
第二百四十七章:该当何罪
审问显然陷入了僵局,甚至有演变成笑话的趋势。(文 學馆w wW.w xGuan.c oM)
朱琦不禁摇头,只得命这锦衣卫千户退出去,随即慢悠悠地道:“来人,请浙江解元徐谦、庶民徐福上殿。”
徐谦和徐福早就进了宫,不过他们没有入殿的资格,而是被请到了一旁的小殿等候。
坐在这里吃茶,徐福显得很是不安,眼睛都不敢四处张望,坐又不是,站又不是,他看着镇定自若的徐谦,终于恢复了一些勇气,心里不免想,我比堂弟年长,可是他却处事不惊,反倒是我远远不如他。
心里这样想着,徐福心里不由叹了口气,好歹恢复了一点勇气,焦灼等候了小半时辰,终于听到有人唱喏请他们上殿的声音。
徐谦听罢,霍然而起,道:“走吧,堂兄,待会儿不要失仪,我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徐福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身子不由挨近了徐谦一些,仿佛只有靠近他才能增加一些安全感。
徐福带着七上八下的心情跟着徐谦出了小殿,随即由太监领到了崇文殿外,徐谦整了整衣冠,扶正了头上的纶巾,徐福也跟着勉强捋平了袖上的褶皱,便跟着徐谦一道入内。
大门距离殿中其实并不远,只是甫一进来,便有无数目光朝他们看来,这一道道各怀心事的眸光让徐福心惊肉跳,站在这里的,哪一个身份都比他高贵十倍,哪一个都是绝不可能正视他的存在,可是今rì,偏偏他一个无名小卒居然成了这些大人物的焦点,他又不得不去看堂弟徐谦,徐谦倒是坦然。两世为人的经验,多少见惯了世面,况且后世这样的影视场景多如繁星,虽然影视中的场景未必与现实相同,可是大致倒还接近。
徐谦步到了殿中,屈膝跪倒,朝向嘉靖方向行了大礼道:“学生徐谦,见过陛下。”
徐福先是一愣,这才忙不迭地有样学样。道:“小人徐福,见过陛下。”
嘉靖面无表情地坐在御案之后,冷漠地道:“平身。”
二人站起来,徐谦又朝三位主审作揖行礼:“学生见过三位大人。”
徐福倒是记得徐谦的嘱咐,徐谦是有功名的人。况且还是举人,因此可以行学生礼,而他是庶民,自然该行跪礼,徐福连忙跪倒,口里道:“小人见过诸位大人。”
在礼仪上面,似乎徐谦也颇为讲究。外间传言,这徐谦狂妄自大,于是许多人先入为主,觉得这家伙不过是个狂生。狂妄自大,目中无人,虽有几分才学,却从不将别人放在眼里。可是现在众人打量徐谦。和印象中的并不相同,这厮文质彬彬。又长着一副好皮囊,温润如玉,举止很有君子之风。于是不少人起了疑窦,但是有一点大家却是可以确认,外间流言未免有些失真。
朱琦的脸sè温和下来,颌首点头道:“徐解元的大名,本官也略知一二,你且在边上候着,待本官问了徐福再说。”
徐谦颌首点头,站到了一边,他感觉到有一双眸子如刀子一般在他的身上打量,他的目光微微一抬,迎向这道目光,见此人并没有穿着官服,也是站立一边,心里便猜测,这个人定是汪峰了。
仇人见面自然分外眼红,原本两个人结下梁子,不过是一件小事,偏偏这位顺天府尹大人肚量不够,结果非要把事情闹大,现如今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徐谦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便将目光别到一边去了。
朱琦这时候已经发问了:“徐福,你可是如意坊的东家和掌柜?这如意坊的事务都是由你处置是吗?”
徐福老实回答:“是。”
朱琦又道:“那么你和徐谦是什么关系?”
徐福道:“堂兄弟。”
朱琦微微一笑,继续道:“坊间流言,你这堂兄弟徐谦也参与经营如意坊,可确有其事吗?”
徐福看了徐谦一眼,随即回答:“是有的,如意坊正是在堂弟的构思下筹建。”
大家原以为徐福会矢口否认,谁知道人家会回答得如此坦荡,于是嗡嗡的议论声又起伏起来。
朱琦不得不道:“肃静。”继续问徐福:“这么说,这个买卖也有徐谦的一份,是吗?”
徐福没有隐瞒,点头道:“是。”
朱琦冷冷一笑,道:“老夫曾在礼部部清司公干,倒是记得几条学规,生员不得逐利,徐谦,你是生员,想来学规背得还算熟吧。”
徐谦站出来,道:“大人明鉴,学生只是参股,与逐利何干?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假若连参股都不成,那么士绅购置土地,请佃农耕种,难道不是逐利?又有朝廷每年收取税赋,这难道不是逐利?朝廷百官每年得朝廷俸禄,说起来也算是逐利了。因此学生因为,逐利与否,不在其行为,而在乎于心,学生开办如意坊,旨在报效国家,至于逐利二字,实在担当不起。”
满朝大臣听了徐谦的‘颠倒黑白’,一个个怒目而视,显然徐谦的所谓理念和他们相悖,只不过碍着这是御前审问,不好发出质疑。
倒是汪峰感受到了这种情绪,冷笑一声,站出来道:“胡言乱语,你口称筹办如意坊是报效国家,那么老夫问你,如意坊于国家何益?”
徐谦正sè道:“宫中内库……”
他说到一半,又被汪峰冷笑打断,道:“贡献给宫中内库吗?徐谦,你真是大胆,历朝历代的佞臣,哪一个不是盘剥百姓,增加宫中内库岁入?万民衣衫褴褛,百姓衣食无着,只为满足宫中私yù,这也叫有益国家?依我看,你这是蒙蔽天子,借如意坊满足天子的yù望!”
他这一番话道出来,已经可以清晰看到许多大臣纷纷点头了。
大臣们有大臣们的是非观,在他们看来,皇帝的私yù是不能给予满足的,而一般满足皇帝私yù的人,往往都是jiān臣贼子。
汪峰侃侃而谈,道:“陛下原本何其圣明,刚刚登基,便革除了先朝弊政,其中有一条就是裁撤各地镇守太监,只因这些镇守太监盘剥百姓,而积敛钱财,纳入宫中。可是现在,你设如意坊,和从前的镇守府又有什么区别?你既是生员举人,本该代圣人言,行圣人事,何以全无风骨可言,只为一己之私,蛊惑天子,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汪峰的战斗力还是很强悍的,其实在诏狱里,他百无聊赖,想的就是如何应对今rì这件事,所以肚子里早就打好了腹稿,现在说出来,条理清晰,字字诛心,可谓犀利之极。
他甚至有了几分得意,本来他是被审的罪官,可是经过自己巧舌如簧,现在反倒他成了主审官员,徐谦反倒成了待罪之人。
徐谦并不去反驳汪峰,却是看向朱琦等人,道:“大人,汪峰明明是罪臣,现在在殿上胡言乱语,蛊惑人心,大人们难道不来制止吗?”
成章、杨康二人并不吭声,把目光别到一边。
朱琦面对徐谦的质问,却是淡漠地回答道:“既是御审,各抒己见也没什么不好,他能说,你也能说嘛。”
言外之意就是,人家压根就没有把汪峰当作罪臣,表面上主审们是秉公行事,可是心里终究还是偏向汪峰的。
徐谦顿时有些怒了,冷冷道:“这就不对了,现在又不是讨论经义文章,原来审问罪官,也是可以让他大放厥词,大人似乎有失公允了。”
朱琦老脸一红,却又恼羞成怒地道:“放肆,他可言,你也可以言,他说的话未尝没有道理,况且此案的关键之处在于如意坊是否如坊间流言所说,是收敛民财,讨好宫中,你好好回答便是,本官自会明辨是非。”
这时候,朝堂上已有不少人窃喜了,显然徐谦这厮不太会做人,居然得罪了主审,而且看徐谦的样子,似乎对汪峰的慷慨陈词一时也无计可施,此案能不能翻盘,就看接下来短短的一时半刻功夫了。
汪峰占了上风,顿时更加来了jīng神,冷冷一笑道:“罪官方才所言是这如意坊的第一条罪,而这如意坊第二条罪即是勾结商贾,一面讨好宫中,一面保障商贾地位,其中有几条更是骇人听闻,如意坊私设商会,又在商会在设官职若干,说什么商贾犯了罪,可以为其打官司,可以为他们沟通官府,诸位,一旦开了这个先河,则商贾免不了趾高气昂,他们往往腰缠万贯,又有人为其保驾,一启此门,恐小人弃农逐利,而滥恶更甚。若是纵容下去,天下非要大乱不可。”
汪峰狠狠地瞪了徐谦一眼,咬牙切齿地道:“徐谦,你读的是圣贤书,想来也知晓商贾之害,可是你明知如此却还这般,这么看来,图谋不轨的不是老夫,而是你,你知法犯法,扰乱纲纪,该当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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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八章:逆转
这汪峰说到了兴头处,连脸sè都红润起来,他森森地看向徐谦,心里不免得意地想:“小子,你还嫩着呢,老夫纵横官场数十年,饱读诗书更是四十载,就你这点水平也敢和老夫斗?今rì不收拾你,我汪某人这么多rì来的牢狱之苦岂不是白受了?”
汪峰的话自然引起了许多人的共鸣,便是几个主审官员的心里也很是认同,都隐隐点头,暗中赞许。
与此同时,许多奚落的眼神看向徐谦,如今如他们所料,被告成了原告,而这证人如今却成了被告之人,事情的反复也只是在反手之间。
徐谦倒是显得不急不躁,越是这种场合,这种时候,他的表现就越是冷静,让那些成心看他笑话的人也觉得无趣。
徐谦的语气并不激昂,只是平淡地道:“汪大人说了这么多,那么学生要问,如何才叫报效国家?”
汪峰想都不多想,即回答道:“为政以德。”
他显然会错了意思,徐谦不得不提醒他,道:“学生所问的并非是官吏,而是寻常百姓,百姓要报效国家,应当如何?”
汪峰皱眉,随即道:“却也不难,所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乡间有乡绅,府县有士绅,每至灾年必定有良善士绅协助官府赈济,若遇瘟疫,则有乡间乡老组织人力,熬制汤药。再有朝廷税粮,亦由份乡绅代为收缴,这些事迹都可称之为报效国家。”
徐谦微微一笑,道:“那么学生又要问,此次河南大灾,大人所言的士绅、乡绅去了哪里?”
一个问题,却是将汪峰难倒了。
他的理论确实没有错。朝廷也一直是依靠士绅治理天下,因此才会有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说法,这个共治并不是说和皇帝平起平坐,而是大家各司其职,有些事由朝廷来管,有些权利则是下放给乡绅,让乡绅们来管。
只是理论归理论,徐谦却很欠抽的提出实际问题,这就让人汪峰难以作答了。
徐谦笑道:“既然如你所说。这天下有的是报国乡绅,却为何河南大灾,流民数以十万计,导致饿殍无数,路遗枯骨?莫非是乡绅们也受了灾?”
汪峰像是抓住了救命草。连连点头道:“不错,乡绅也受了灾,未必会有余粮……”
徐谦又笑了,道:“这就不对了,乡绅虽然受了灾,可是毕竟家境殷实,还不至于连一点施舍的口粮都拿不出。可见大人方才所言固然有几分道理,但也有许多荒谬之处,在学生看来,报效国家者并非只有士绅。农人耕种,工人做工,官人勤政,这都是报效国家。”
徐谦的话很是笼统。越是笼统的理论就越是难以让人反驳,汪峰一时语塞。
徐谦又道:“天下分士农工商。各司其职,在学生看来,士绅若是有德,肯为国家分忧,那么自然算是报效国家。可要是商贾受了教化也肯为国分忧,自然也就可以报效国家了,自古以来,绅无常绅,百年前的士绅,今rì未必不是破落户,因此学生窃以为,无论何人,又是什么身份,但凡肯报效国家的都可视之为绅,可是那些德行败坏、贪婪逐利之人纵是出身如何高贵,也逃不过一个贱字。汪大人觉得学生说得对吗?”
汪峰总感觉徐谦在绕弯子,好像在给自己挖坑,只是问到头上,他不得不答,只得道:“正是这个道理,所以我朝才对商贾令行禁止,皆是因为他们贪婪逐利、不知廉耻的缘故。”
汪峰转移话题的图谋却是失败了,徐谦连忙纠正道:“汪大人又错了,是否贪婪逐利、不知廉耻并不在于出身,而在于教化。那么学生再问一句汪大人,现在河南大灾,朝廷百愁莫展,平素的士绅、乡绅都不见了踪影,假若有人肯去协助官府赈济,那么这些人是否可称之为报效国家呢?”
这是一个根就没有选择的问题,为了赈灾的事,整个朝廷都别想过个好年,况且这事儿实在太大,十几万灾民转变成了流民,到底饿死了多少人也只有天知道,在这个情况之下,若是有人去赈灾,你却说他们不是报效国家,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汪峰眯着眼,慢悠悠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徐谦正sè道:“不想说什么,只是想汪大人老实回答这个问题,若有人肯为朝廷分忧,悬乎济世,这些人是否可称之为报效国家?”
汪峰犹豫了一下,勉强点头道:“这是自然。”
徐谦冷笑,声音变得高昂起来,道:“既然如此,那么你口中所说的下贱商贾偏偏带着大量财货、粮食前去河南,这些人算不算报效国家?”
这番话犹如晴天霹雳,轰得一下将汪峰的脑子炸得嗡嗡作响,汪峰难以置信,满是狐疑地道:“你胡说八道,你有什么证据?”
假若证明这些商贾报效国家,那么自然也就可以证明如意坊于国有益,而汪峰抨击如意坊,言辞激烈,说他带着图谋和居心也不算是栽赃陷害,这也是汪峰震惊的原因。
徐谦叹口气,随即从袖中抽出一簿子,拿在手里扬了扬,道:“这个簿子里登记的都是商贾们带着粮食、财货前去河南的账目,其中赈济的粮食有二十七万担,草药七百余斤,布匹三千九百匹,银钱四十九万六千两。除了赈济河南灾民,还有商贾已许诺重建,将新建学堂三十七处,修葺石桥、一百一十三个,修缮河堤十二处,除此之外还有道路、引水等等,不计其数。这些商贾早在半月之前就已在如意坊登记,会由如意坊派出专门人员检验他们的赈灾物资,赈济之物到了河南之后也会受如意坊专门人员督促,虽然可能会有一些错漏,也可能会有一些失当之处,不过想来大的纰漏应当不会发生,现在这些物资想来已经运抵了河南,诸位若是不信,等河南官府的奏报就是。”
这一下子,所有人都惊呆了,那些等着看好戏的官员一个个面如土sè,震惊无比,其中有不少对于数字都是很敏感的人物,他们清楚地记得,这一次河南大灾,朝廷赈济的粮食也不过是十三万担而已,可是如意坊倒是好,居然一下子拿出了二十七万担,足足是朝廷的一倍之多,更骇人听闻的是,这些商贾居然还肯修葺学堂,修缮河堤,如此之多的物资,想想都觉得惊人。
在他们看来,商贾自是逐利贪婪,想从商贾手里抠出钱来,真比登天还难,每到灾年,商贾们不去哄抬物价、囤货居奇就算不错,今个儿怎么太阳打西边出来,居然一个个跑去赈济,还如此积极?
其实他们哪里知道,真正的问题就出在如意坊颁布的那个商会的举措上,其中所谓的优惠积分,可以通过做善事来积攒,若只是单纯上贡,想要获得一点积分的价值往往抵得上做善事赈灾的三五倍,在这种情况之下,那些眼热于百户、总旗、小旗身份的商贾立即意识到,许多事宜早不宜迟,而眼下正好河南大灾,恰好给了他们一个绝佳的机会,就如饥渴了不知多年的汉子,突然遇到了天上掉下林妹妹的好事,有人按捺不住,第一个出了手,接着就有第二个、第三个,许多人趁着这个机会,索xìng一次xìng多积攒一些积分,甚至有人直接上万两银子拿出来购买所需物资,随即送往河南去。
商贾们其实未必是理智的动物,一旦有人起了头,其余人就和打抢一样,于是乎,无数的物资通过各种办法一起往河南涌去。
来朝廷早就应该发现异常的,可是偏偏他们大多数时候对商贾都是不屑于顾,再加上许多人猜测这些人想来是运了货物去河南囤货居奇,高价发卖,像这样的事倒也是常见,因此关注的人委实不多。
现在徐谦将这簿子拿出来,所有人都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一个个目瞪口呆地看着徐谦,接着有些人看向了汪峰,眼神之中流露出了对汪峰的同情。
其实最是震惊的是嘉靖,嘉靖原只是抱着几分忐忑的心情听审,审到后来有点变味,他不由有些恼怒,显然对于几个主审很是不满,结果徐谦拿出了簿子,突然告诉他,河南的大灾怕是已经轻易解决,闹得朝廷几个月都不安生的问题已经无影无踪。
嘉靖先是一愣,随即便是心下狂喜。
这就像一个人对某件重要的事束手无策,苦苦折腾了几个月之后,突然有人轻描淡写的告诉他,问题已经不再了,已经消失了,这个问题再也不会烦扰你,这种心情可想而知。
更何况徐谦的这个账簿猛地给了嘉靖一个启迪,这个启迪就是,只要如意坊还在,将来再有灾情,怕也再不会困扰朝廷,再也不会让朝廷几个月都不安生。
七夕
今天老虎收到七夕快乐的祝语才知道,原来今天是七夕情人节,接下来不定时的有人问老虎今天怎么过。
想到这个问题,老虎不免看了老婆的脸色几眼,可是下一刻,脑子想到今天要码的三章书。
唉,七夕了,估计很多朋友都在外面跟情人手拉手,就算是单身的,估计也约上几个朋友在这炎夏里喝上几杯,以纪念这特别的日子。
好吧,老虎直到现在码完最后一章,离七夕过完还有2个小时不到的时间,决定拉上老婆到楼下走走,算是过七夕了,没办法,老虎选择了这份工作就得坚持,老婆也总算理解。希望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单身的很快就找到如意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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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九章:该出手时就出手
“大人。”徐谦看向朱琦,郑重其事地道:“如意坊虽也是一个买卖,可是旨在为国为民,上为君分忧,下为民解难,学生饱读圣贤之书,难道当真会被利益蒙了心智,一味追逐钱财?学生此举无非是为国为民而已,赤诚之心,天日可鉴!而这汪峰心怀叵测,对如意坊多有诋毁,对学生更是万般刁难,他堂堂顺天府尹不谋其政,反而卖弄直名,诬陷忠良,学生斗胆,是否可以说他尸位素餐?”
尸位素餐,换做后世的意思就是渎职。
现在徐谦连证据都拿了出来,虽然眼下只是一份簿子,可是谁敢在君前说谎?这可是欺君大罪,因此殿中诸人,谁也没有怀疑徐谦的诚信。
假若真是如此,说如意坊为国为民,协助朝廷赈济灾民,为国效忠这一条却是谁也反驳不了的。
朱琦虽然有些不情愿,却还是乖乖点头,正色道:“不错,堂堂顺天府尹诽谤忠良,多管闲事,这尸位素餐四字倒也契合。”
徐谦听罢,大受鼓舞,随即又道:“他身为顺天府尹一叶障目,颠倒是非黑白,指鹿为马,大人,学生以为,顺天府尹乃是京中百姓父母,既是父母大人,却不能体察下情,殊为无能,这无能二字,想来汪大人也当得起吧。”
朱琦苦笑,他觉得自己好像受了侮辱,仿佛主审的不是自己,而是眼前的这个书生。
可是偏偏,人家有理有据,由浅入深。当着陛下当着百官的面,朱琦哪敢发作?此时竟成了应声虫。一边摆出威仪的架子,一面还得附和:“徐解元言之甚善。无能二字正是恰如其分。”
对于这件事的结果,大多数人都目瞪口呆,大家只想着把徐谦打成被告,好给宫里一个教训,谁知道这位徐解元如今却十足一副主审的姿态,明明如此,偏偏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斥责。
徐谦点点头,感言道:“想不到学生和朱大人竟有这么多共通点,大人与学生的理念如此契合。学生想什么,大人就想什么,所谓识英雄重英雄,今日得见大人,学生真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感。”
朱琦哭笑不得,勉强地笑了笑,只是这笑容实在太过僵硬,以至于明明听到轻笑声,脸上却是一副哭丧的样子。
徐谦又继续道:“汪府尹既尸位素餐又是无能。可是现在,学生还要告他贪赃枉法。”
此言一出,又是举座哗然。
朱琦精神一振,道:“若是贪赃枉法。需有实证才好。”
徐谦连忙给他拍了个马屁,道:“学生得知像大人这样的人做了主审,以大人的明察秋毫。学生岂敢空穴来风?”他一面说,一面从袖子里抽出一份卷宗。道:“这是锦衣卫暗中探查出来的消息,汪大人的管事已经提供了供词。也已经画押,汪家家产雄厚,单单现银就有七千余两,他家府邸亦是价值不菲,折银怕有三千两银子之多,单单这两个就是近万两银子,况且汪大人在老家,置地千亩,价值亦是不菲,徐谦斗胆要问,一个府尹,每年薪俸也不过纹银百两而已,刨去吃用,存下来的又有几何?可是这么多家资是从哪里来的?汪大人对商贾很是瞧不起,想来也不会指使家人行商,如此看来,除了是天上掉了金元宝下来,唯一的解释就是,汪大人贪赃枉法,以公肥私。”
朱琦不禁心里感叹,论起罗织罪名,那些锦衣卫和这个举人比起来还真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瞧瞧人家的活儿多精细?
朱琦正色道:“你这般一说,倒是颇为可疑,这贪渎之罪怕也跑不掉了。”
渎职、无能、贪渎,或许单独来说,这些罪名在这个时代并不算严重,可是三罪并罚,却也绝不是小事。
汪峰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他的身躯微微颤抖,良久,才喊道:“大人,下官冤枉。大人切莫听信此人胡言乱语……”
一个绝望的人自然巴不得抓住任何一根救命稻草,那些誓要与他生死与共的同僚、故旧们却一个个不吭声了,已经传出消息,非要保他的大佬们似乎也都在装聋作哑,汪峰的体内有一股透心凉的寒意,他猛地意识到,这一次对方再不是以莫须有的罪名来收拾他,而是做足了功课,分明是要将他置之死地,绝望之下,汪峰几乎要崩溃了。
他大呼道:“徐谦,你身为读书人,当着御前竟敢胡言乱语,你……你……你这个贱役之后,你……”
徐谦怒了。
若是半年前,有人骂他贱役之后,或许他只会悄悄把这笔帐记起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如今,他有了个锦衣卫的爹,自然也不是好惹的,天天和一群锦衣卫厮混一起,哪里有这么好的脾气?
徐谦狠狠地道:“你再骂一句!”
汪峰已有些撕声揭底了,喝道:“你这狗才,就凭你就想掰倒老夫?哈哈……哈哈……”他居然笑出了眼泪,道:“老夫数十年寒窗苦读,这么多年胆战心惊的经营才有今日,你这贱役之后……”
他骂到这里,突然不吱声了,因为他发现,徐谦居然飞快地冲向班中的一个大臣。
这个大臣,汪峰依稀记得是吏部的给事中,汪峰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心里说,老子骂你,你找人家做什么?
结果那御使也是吓了一跳,下意识要走,可惜徐谦毕竟年轻力壮,已是飞快到了他的跟前,伸出手来,朝他的手抓过去,御使正要大喊,却不知该喊非礼还是其他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似乎有自作多情之嫌,徐谦的手里已经多了一个木笏,这木笏乃是上朝时携带的工具,上头记录的是避免忘记的一些事项,有点类似于后世的备忘录。
木笏乃是实木制成,分量不轻,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徐谦手握木笏,就在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是折身冲到汪峰面前,高高扬起,狠狠落下,啪的一声,木笏砸在汪峰的额头,汪峰哀嚎,随即瘫在地上。
额头立即高肿起来,汪峰捂着头,不由大骂:“你……你好大的胆子,我乃……”
徐谦竟也不客气,抓着木笏,狠狠地往他头上猛砸:“你算什么东西,也敢骂我?你再骂一句试试?”
这种突如其来的举动,真正是把所有人都吓得目瞪口呆,国朝一百多年,除了因为土木堡而闹过一次殿中群殴,胆敢这样行凶的还真没有几个,徐谦的行为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更有意思的是,徐谦并非是直接一拳头砸过去,而是采取迂回战略,先到别处去寻趁手兵器,而后再返身杀回来,由此可以分析,这厮压根就不是盛怒之下动的手,而是虽然愤怒可同时脑中依然带着清明,是在思量之后才决心动手打人,否则一个愤怒到了极点的人,哪里还有心情去抢别人木笏去砸人。
可怕……太可怕了……
这厮明明居然在君前,思量再三之后才捋起袖子打人,此人要嘛是嚣张到极点,要嘛就是疯了!
砸了几下去,汪峰已是满头青肿,瘫在地上上气没了下气,而殿中的大臣却依旧保持着目瞪口呆的姿势,到现在还没回过味来。
嘉靖的眼眸微微眯起来,作壁上观,他分明感觉到,杨廷和满是怒容地看了自己一眼,这意思自然是希望自己能够出面制止,可是嘉靖却是动都没动弹一下,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放肆,真是放肆,徐谦,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你能撒泼的地方吗?”最先反应的自是杨廷和,杨廷和自知大势已去,心里不但觉得可惜,老脸本就有点挂不住,此时又见徐谦行凶,更是勃然大怒,忍不住站出来呵斥。
杨廷和一声大喊,倒是让朱琦回过味来,他可是主审,现在陛下不说话,意思就是说,眼下暂时这殿里头做主的是他,现在在自己做主的时候,发生了这样的事可怎么了得?无论汪峰犯了什么罪,毕竟汪峰现在还是官身,在殿中殴打大臣,不但不像话,用丧心病狂四字来形容才更贴切。
“大胆,真是岂有此理……”朱琦拍案制止,口里大呼:“来人,来人,将这行凶恶徒拿下。”
结果却是一个上前的人都没有,外头的禁卫倒是看到了,可问题在于没有陛下开口,他们不敢入殿,而这殿中的大臣,让他们动嘴皮子或许可以,可是让他们上前去拉架,他们实在没这本事。
“徐谦,你太放肆了,你已经闯了弥天大祸,还不快快住手,否则……”
朱琦说到否则的时候,徐谦已是站起来,狠狠踢了一脚地上一动不动的汪峰,汪峰显然已经昏厥过去,徐谦一脚踹住他的腰,又将他踢醒,只是他数十年宦海,谁敢动手殴打他?现在被揍一顿,便感觉浑身火辣辣的痛,口里发出傻猪似得嚎叫,随即悲戚的道:“朝殿中殴打朝廷命官……姓徐的……你死定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章:太岁头上动土
像徐谦这样的恶行,耸人听闻不说,而且还胆大到了极点。
可问题就在于,这虽是大罪,可到底是什么罪,大家又说不上来。
制定律法的人显然没有想到,这世上居然会有人敢在御前行凶。可见太祖皇帝他老人家还是缺乏些想象力,制定制度的时候还是有些想当然了。
当然,若是真要挂靠,说徐谦是欺君罔上也不为过,只是欺君这东西,最重要的是皇帝怎么说,欺君之罪毕竟不是有司说有就有,至少还得有当事人的感受,若是天子说没有,你又能如何?
此时的嘉靖默不作声,脸色深沉无比,徐谦的举动先是让他有些不解,毕竟这厮一向精明,怎么突然就胆大包天了呢?可是旋即,他突然明白了什么,目光更加幽邃深沉,他抿了抿嘴,莞尔一笑,这些不经意的神情变化,并没有被人察觉,不过他不做声,意思就已经很明显了。
朱琦感到压力很大,因为他是主审,出了事,终究是他负责,但汪峰毕竟是朝廷命官,虽然列出罪名,毕竟还没有定罪,没有定罪,就是官身,况且在御前闹出这种事,也显得他无能。
现在他就算想和稀泥,怕也不成,将这些事当作没有看见,大臣们肯定要闹,说他有失公允,可是干涉这件事,一时又找不到罪名,其实只要天子配合,龙颜大怒,这罪名倒是好找,问题就出在天子并不配合。压力甚大的朱琦不得不咳嗽一声,朗声道:“徐谦。你知罪吗?殿堂之上殴打朝廷命官,如此君前失仪。咆哮御前,前所未见,本官若是不治你君前失仪之罪……”
他好歹想出了君前失仪这个词,这不是大罪,可总算还能生搬硬套上去,只是他还未来得及得意于自己的急智,徐谦却是拍了拍手,整了整凌乱的衣冠,随即彬彬有礼地向朱琦行了个礼。道:“大人,可否听学生一言?”
心知徐谦要开始狡辩,朱琦扫视了一眼周遭愤怒的文武百官,却还是硬着头皮点头,冷笑道:“哼,你还想狡辩什么,罢,本官就给你一个自辩的机会。”
徐谦道:“谢大人。”沉吟片刻,徐谦继续道:“大人。学生乃是忠良之后,先祖文贞公,曾受陛下亲自褒奖,陛下圣德。深感先祖忠勇,还曾钦赐匾额一幅,以示殊荣。既是如此。汪峰却斥学生为贱役之子,徐家虽不是名门。却也算是良善人家,忠良之后。他身为朝廷命官。难道连这个都不知道?明知如此,却是屡犯辱骂,这岂不是明知故犯?天子敕封先祖为文贞公的诏书早已传檄天下,他是顺天府尹,不可能不知道,明明知道,却是推翻天子嘉奖,将宫中褒奖之人斥之为贱役,学生敢问,这算不算是欺君之罪?”
明明徐谦胆大妄为,结果现在却是状告汪峰欺君,可见读书人的一张嘴总是和道理站在一起。
其实徐谦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皇帝都已经诏告天下了,你非要唱反调,而且在御前直接侮辱别人,这不是犯贱找抽?说是欺君,还真不为过。
其实现在,汪峰现已经成了落水狗,反正是债多不愁,再添一两条罪状似乎也没什么打紧,朱琦沉吟一下,颌首点头道:“此话有理。”可是他并不是白痴,又冷笑道:“但话说回来,汪峰固然有罪,且罪有应得,可是这自有朝廷处置,哪里要你多事?他现在毕竟还是朝廷命官,你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殴打他,当着本官的面殴打他,这便是大罪,你若是肯乖乖认罪伏法,本官念你年少,可酌情处置。”
他这一套自然在徐谦的身上没有多大用处,徐谦是什么人,什么样的架势没有见过?自然不肯上他的当。徐谦摇头叹息道:“正因为学生是读书人,才非要打他不可,请大人明鉴,学生殴打汪峰,理由有二,其一:汪峰侮辱学生父母祖宗,学生读圣贤书,深谙圣人大道,首推一个孝字,所谓百善孝为先,若是一人连孝心都无,自然是一无是处。现在有人当着诸公的面辱骂学生的父母和祖宗,学生不予还击,即是不孝,敢问大人,若是大人处在学生的位置,莫非能无动于衷?”
徐谦似乎还觉得不够,又朝殿中诸人道:“敢问诸位,谁处在学生的位置,若是能做到唾面自干,不予理会的,都可以站出来,只要有一人可以做到,那么就算学生理亏,自然听任朱大人处置。”
满朝的文武鸦雀无声,竟是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
大家都不是傻子,站出来那才是疯了,方才一番由浅入深的分析,已经得出,谁要是能做到无动于衷就是不孝,而不孝这样的帽子戴下来,对于官员来说,比之贪渎和无能更加致命,因为孝是历朝历代衡量官员德行的标尺,历朝历代的择才标准都是德为先,而能力反而在其次,谁要是敢站出来,只怕这一辈子的前程都要毁了,以后只能在别人异样的眼光和嘲弄中夹着尾巴做人。
可笑的事又一次发生,明明许多人对徐谦的行为感到愤怒,觉得他大胆放肆,可是现在却不得不承认,如果换做是自己,也非要暴打汪峰不可。
既然大家都承认,汪峰敢骂到自己头上,大家都不会顾忌这里是什么地方,也不会顾忌汪峰是不是朝廷命官的身份,大家都承认自己是孝子,如此一来,徐谦方才的暴行似乎也就没有这么严重了,毕竟这是人之常情,你看,连内阁大佬、部堂尚书、都察院御使都不吭声,你若是非要说徐谦十恶不赦,道理上也说不过去。
朱琦这时候已经感觉他这主审实在是有些审不下去了,他不得将目光看向成章和杨康,希望这二位一直不吭声的大爷声援一下,谁知这二人却是比他聪明得多,都是呆若木鸡的样子,仿佛瞬间老年痴呆,连看都不敢去看朱琦。
朱琦只得硬着头皮道:“虽然情有可原,可是……”
这一次徐谦更加不客气了,朱琦的可是后面的话还未出口,徐谦便道:“大人明鉴,学生的话还没说完,方才说了,是理由有二,学生只说了一点,这第二点还没说……”
众人汗颜,虽然在场之人中不乏有能言善辩之士,可是和这既能言善辩又死缠烂打的徐谦相比,还真是差了太多火候,许多人心里不由在想,据说这徐谦乃是谢太保的高徒,今日一见,果然是名师出高徒,非同凡响,当年谢太保在朝时就以善辩闻名,十个御使加起来也比不上他的一张嘴,今日他的门生亦是不遑多让,这嘴上的功夫当真厉害。
不待朱琦点头,徐谦就已经开口了,道:“这汪峰开始时大义凛然,说什么商贾低贱,追腥逐臭,可是汪大人自个儿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暗中贪墨钱财,以权谋私,以学生看来,此人的利欲之心比商贾更胜十倍,学生方才就曾说过,人之贵贱不在出身,而在德行,以汪峰的德行,学生骂他一句贱人,显然也不为过吧?学生读圣贤书,记得有一句叫奸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对待贱人也是如此,汪峰至贱,学生一时愤慨,殴打于他,既是出于孝心,也是出于公愤,这等贱人居然位列朝班,居然还是朝廷命官,大人不去追究提拔此人的责任,为何却要拿学生一介书生治罪?因此学生大大不服。汪峰这样的贱人,非但平步青云,而且历次吏部京察都是优异,学生以为,就算要追究,那也该追究吏部的责任,大人若是秉公处置,应当将这吏部尚书叫来查问,反而抓小放大,这又是什么道理?大人的直名,学生闻名遐迩,因此学生恳请大人一查到底,对涉事的官员统统严惩,如此,学生方才信服,百姓们才能安居乐业,不知大人以为,学生所言可有道理吗?”
徐谦的话岂会没有道理?人家要治他的罪,他把责任揽到吏部的头上,道理嘛,也还说得通,可是他话音落下的时候,换来的并非是朱琦的点头称是,而是满脸骇然,竟是吓得不轻。
这满朝文武,包括其他两个主审都不由得咋舌。
要知道,这吏部尚书一职,可是当朝首辅杨廷和兼任,徐谦请朱琦追究责任,说白了就是追究杨廷和的责任,杨廷和毕竟是吏部尚书,手握官员升降大权,就算汪峰并不是杨廷和亲手提拔,可也是吏部产生了疏忽,他这个主官,管教部务无方这一条却是跑不掉的。
可问题就在于,你便是给朱琦十个胆子,也不敢把麻烦找到杨廷和的头上,朱琦吃饱了撑着,脑子进了水也不敢到太岁头上动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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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一章:你死定了
徐谦冷冷一笑,旋即道:“学生常常听人说,商贾之害猛于虎,可是纵然恶如猛虎,尚可以劝导他们行善,引导他们为朝廷分忧,为百姓谋福,可是学生看来,残暴官吏之害并不下于商贾,何以朝廷不闻不问?就如这汪峰,官任顺天府尹,他的这些钱财,哪一个不是盘剥小民而来,数万家产不知要破了多少家门,让多少人含冤待雪。问题的关键就出在这吏部,吏部若是上梁不正就难免下梁歪了。朱大人,今日会审既然已经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也找出了问题的关键……”
徐谦死缠烂打的功夫实在惊人,就在所有人还没有回过味来的时候,又是一番长篇大论,朱琦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就差三魂出窍,其实他倒不是气,只是怕而已,这姓徐的真他娘的不是东西,顶着自己去和大明首辅对着干,若是不按着他的话去做,就好像自己有失公允,没有节操一样,可要是受了这孙子的挑唆,朱琦几乎可以想象到自己的结局了,多半余生都在南京养些花草度日。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这件事必须适可而止,必须让这姓徐的住口,再说下去,说不定这家伙就要鼓动自己操家伙造反谋逆了,他混迹官场这么多年,什么人都见过,偏偏这种出口完全没有章法,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做得出的,朱琦是前所未见的。
朱琦绝对是个聪明人,混迹官场这么多年,若是不足够聪明。岂能官拜三品高位?只是他习惯了官场这个圈子,这个圈子固然有无数的暗箭伤人。有许多的阴谋诡计,可是终究大家还是脱离官场斗争的范畴。至少晓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可是眼前这个徐谦却是指东打西,让人防不胜防。
心里打定主意,朱琦已经害怕徐谦再说下去了,他连忙道:“今日本官要审的是汪峰,与吏部何干?你这个读书人好不晓事!唔,方才你和汪峰各执一词,不过经过御审。真相已经水落石出,汪峰胆大妄为,贪墨钱财,尸位素餐,德行败坏,此后又指鹿为马,冤枉忠良志士,数罪并罚,断不能轻饶。”
他草草的下了结论。这意思就是,徐谦打人的事,他已经不决定追究了,越是追究下去就越棘手。可能还会把许多人牵涉进来,到了那时,朱琦就是罪人。
因此。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立即结案,对徐谦这个家伙也只能用无视的态度对付。任你说得天花乱坠,任你如何条理清晰。首要的就是让姓徐的住嘴。
其实这等于和徐谦做了个交换,朱琦不追究徐谦殴打朝廷命官,换来徐谦的安分守己。
徐谦似乎说到兴头,现在却被朱琦打断,心里不由好笑,忍不住想,我还当你想要继续纠缠殴打朝廷命官的事,你若是继续纠缠,徐某人少不得也要追究下这朝中的诸多大人。
只是朱琦既然选择了避其锋芒,徐谦沉吟片刻,也没有继续死缠烂打下去,现在的结果令他很满意,问题不在于汪峰罪有应得,而是通过了这次御审,彻底的给予了如意坊合理合法的地位,换个角度来看,堂堂顺天府尹就因为弹劾如意坊,从此万劫不复,从此以后,谁还敢说如意坊的举措有违国体,又有谁还敢在鸡蛋里挑骨头?
至此之后,如意坊算是正式有了合理合法的身份,成了利国利民的买卖,而商贾们也再没有后顾之忧,使那些暂处观望之人更加热切的投身其中。
单单这一个东西,徐谦就赚大了,赚钱的同时还披着为国为民和为君分忧的金字招牌,做了婊子还能立起牌坊,这才叫痛快!
只是虽然朱琦想要仓促收尾,徐谦却不能让他立即如愿,他朝朱琦作揖行了个礼,问道:“大人,既然是数罪并罚,不知这汪峰,按律当如何处置?”
这又是一个难题。
朱琦原本是希望先拖着,反正罪状是出来了,可是如何处置却还要看看别人的意思,毕竟这庙堂之上,虽然没有人肯为汪峰说一句话,可是毕竟还是有人暗中偏向汪峰,朱琦得先望望风,再做决定。
结果徐谦直截了当的问出来,一副不肯罢休的样子,这就令朱大人为难了,朱琦已经见识到了这厮死缠烂打的手段,现在生怕这徐谦再说什么追究吏部的话,因此也不敢断然拒绝他,朱琦咬咬牙,道:“此事,本官还要与其他二位大人商议之后再做决断。”
徐谦却是笑了,道:“定罪自然要和两位大人商量,可是量刑与两位大人何干?”
朱琦搪塞,很是为难的样子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你非刑官,并不晓得里头的关系,这个案子很是复杂,此前并没有太多的先例,因此要量刑,非要斟酌商量才是,如此才能做到公允。”
这本来就是欺负徐谦是外行人,反正徐谦只是一介书生,随便糊弄一下也就过去了。
至少朱琦是这样想的,谁知道他又一次算盘落空。却听徐谦自信满满地道:“这有何难?你们没有先例,学生这儿却有,不知大人可否听徐生举证吗?”
朱琦已经接近崩溃,论罪的时候被这厮牵着牛鼻子走,朱琦要说东,他偏要说西,结果屡屡被这厮强词夺理,顺着你就顺着你吧,你这厮居然还当堂打人,打了人不追究你,你居然连量刑都要插一脚,这还有王法,还有天理吗?
他心里冷笑,心里想,老夫就不信了,你一介书生还能连刑名都懂,且看你怎么说。
朱琦勉强点头,道:“本官不妨听你一言,但是你却要谨记,不可造次,更不可将刑名当作儿戏。”
徐谦满心欢喜地道:“这是自然。”
其实事情到这个地步,许多人对汪峰已经不抱希望,大家都知道,汪峰完了,而这徐谦却趁着这次机会大放异彩,让许多人想着都有点难受。现在徐谦一专多能,居然说自己刑名都懂,便有人忍不住冷笑,尤其是那些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员,更是嗤之以鼻,刑名二字说来容易,可要精通却是很难。若是寻常的小案子,倒是无所谓,外行人照本宣科也还勉强能应付,可是一旦涉及到了复杂的大案子,却不是照本宣科就可以的,这徐谦不过是一介书生,非要把这东西揽在自己身上,便有人忍不住想看徐谦的笑话。
便是嘉靖皇帝,此刻也不由愕然,徐谦是什么人,他当然清楚,你要说徐谦嘴皮子厉害,嘉靖是认的,可要说徐谦懂刑名,那才见鬼了,这厮文章说得倒是花团锦簇,刑名嘛……嘉靖暗暗摇头,连他都不太肯信。
所有的眼睛都看向徐谦,徐谦也不客气,他的袖子仿佛是百宝袋,这一次他又掏出一本簿子,只不过这簿子和方才的不同,让人在第一眼就觉得有点儿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接下来,有人忍不住颤声道:“是……大诰……”
一下子,所有人都惊呆了,一本大诰,原来就是这徐谦所谓的‘刑名’。许多人得知了事情的真相,真恨不得跳出来骂一句坑爹。
这时却见徐谦一本正经地道:“这是太祖皇帝颁发的大诰,里头有的是量刑的证据,比如这一条,凡有残暴官吏滋扰百姓,贪墨钱财者,超过六十两以上银子者,立杀!还有这儿,若有官员不谋其政者,剁足!是了,这里还有,私德有亏者,抽筋!大人,里头还有许多量刑的例证,大人不妨依据大诰,立即量刑,以明正典刑,安抚人心。”
朱琦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这……这就好像东汉末年,有人拿出大汉的律法来行使权利一样。虽然大明朝依然在延续,可是这种延续只是皇朝血统的延续而已,治国的理念,治国的方针其实早就面目全非。
徐谦见朱琦一副不肯的样子,忍不住皱眉,道:“大人为何不发一言?怎么,大人难道认为太祖皇帝的大诰不能拿来量刑?若是如此,这倒是奇了,莫非学生见的不是大明朝的官,站着的,不是大明的朝堂?我常常看到邸报之中庙堂上诸公的高论都是说祖制不可违,这大诰想必也是祖制,既是如此,何以大人对此不屑于顾,莫非大人……”
说到这里,朱琦已经感觉自己要疯了,到了这个份上,朱琦想哭的心都有了。
朱琦几乎能想象得出,这莫非后头肯定又是大逆不道的话,徐谦有什么说什么,反正习惯了胡说八道。可是他不一样,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若是被这徐谦堂而皇之的泼脏水,这脸往哪里搁?他左右四顾一眼,见所有的大臣都没有吭声,心里已经明白,这时候是没有人肯为自己出头了,沉吟了片刻,朱琦果断地道:“你拿大诰上前,本官就以这大诰量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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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二章:出卖
朱琦是真的累了,浑身上下身心俱疲。
这位老大人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早没了方才的意气风发和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官家威仪,现在的他则是威严扫地,连脸上的鱼纹都不由深刻了许多。
他现在唯一念着的,就是立即将这烫手山芋抛出去,让这姓徐的住嘴!反正汪峰也已经完了,罪名在这里,就算从轻发落,也免不了一个流放,与其如此,那么索性就拿他来开刀吧,至少在场的衮衮诸公们多少知道,他朱琦是迫不得已而为之,至多只能算无能。
打定主意,朱琦也没有再说什么,直接道:“若以大诰量刑,则汪峰数罪并罚,当剥皮充草,以儆效尤,只是本官念其年迈,便定为死罪,秋后问斩,犯官汪峰,你可服气吗?”
汪峰这时候本来是被打得遍体鳞伤,便索性装起可怜,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一副气若游丝的样子,他自知自己算是栽了,不过心里却存着侥幸之心,结果一个秋后问斩吓得他脸色骤变,这装死也装不下去了,连忙大叫:“下官冤枉,冤枉……”
再如何喊冤也是无用,已有几个太监七手八脚将他拉了下去,外头自有禁卫‘伺候’他。
一场公案总算落下帷幕。按理说,朱琦这三个主审本该为结果忧心才是,毕竟人没有保住,一个死罪算是得罪了不少人,只是现在他们心里却满是轻松,竟有一种长舒口气的感觉。
徐谦不是朝廷官员,自然和徐福二人退了出去。
偌大的宫殿。嘉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的大臣,而后。他反捉起一支御笔,捉着笔头。用笔杆子敲击御案……
笃……笃……笃……
在这空旷的大殿上,每一次敲击,清脆之音回荡开来,让气氛愈来愈紧张。
所有人都表露出了不安,因为今日这御审实在暴露出了不少事,他们为之据理力争,为之营救的汪峰,原来竟是个立了牌坊的婊子,贪渎了这么多银子。居然还被人抓住了把柄,在场之人就算是脸皮再厚,如今也觉得有点儿羞愧。
嘉靖显然敏锐的抓住了他们的情绪,他不吭声,只是木然敲击着御案,似乎在等待什么。
笃……笃……
杨廷和的脸色一直都很阴沉,他显得很是恭谨地站在班中,双目幽邃,似乎察觉出了嘉靖的意图。可是犹豫一下,却只是撇撇嘴,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
毛纪则是悄悄地去看杨廷和,见杨廷和默不作声。似乎也没有出来活跃气氛的意思,毛纪便深感问题严重了,他心里有些忐忑不安。一方面是猜不透陛下的心思,另一方面御审的事都是由他出面联络。现在却是办砸了,谁知道那汪峰竟是如此不顶用。觉得很难向杨廷和交代。
今日的事,毛纪到现在还没有回过味来,这时候心乱如麻,将事情重新梳理一遍,总算是明白了这徐谦的手段。
徐谦先是采取守势,先等汪峰大放厥词,随即再拿出如意坊的簿子出来反击,这一次反击实在太狠,等于是将汪峰的部署全部打乱,同时也完全推翻了汪峰的言论,紧接着便是一鼓作气,诉出汪峰的罪状,尤其是汪峰贪墨这一条出来,再联想到汪峰此前的义正言辞,等于是狠狠打了汪峰一巴掌。
问题就在于,既然形势如此大好,这徐谦为何要殴打汪峰?毛纪绝不相信这样口舌如簧的家伙会如此感情用事,凭着人家一句辱骂就大发雷霆之怒,而且根据徐谦当时的举动,徐谦不是愤怒的与汪峰厮打,而是先去寻找趁手‘武器’,可见此人很有理智,既然有理智,却做出如此不智之举,明明已经大获全胜,却还要节外生枝,当真不怕事情反复,不怕宫中动怒?
毛纪细细的想到了几处关节,总算是恍然大悟,他终于明白了,徐谦殴打汪峰,真正的目的却是杨廷和,杨廷和此前就为汪峰说过好话,早就流露出要保住汪峰的意思,徐谦直接在这朝殿上对汪峰行凶,不正是打杨廷和的脸,你不是要保他吗?不是为他谋划布局吗?人家当着你的面就敢动手,你能奈何?
想到这里,毛纪不由倒吸口凉气,一方面是惊呼于徐谦的胆大妄为,另一方面,却也对徐谦更多了几分警惕,这徐谦,还真是睚眦必报,什么事都做得出。
笃笃……笃笃……
敲击的声音已经开始急促起来。
这时候,蒋冕终于忍耐不住,他似乎看出来了一点端倪,却是站出班来,道:“微臣万死之罪,还请陛下严惩!”
总算有了这么个人出来认错,虽然语气沉重,可是相比方才的紧张气氛却总算是让这崇文殿里多了几分人气。
嘉靖不吭声,依旧敲打着笔头。
笃笃……笃笃……
百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从蒋冕的举动里头看出来了陛下的意思。
有人尚在观望和犹豫,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只是这时候,杨廷和却是愤怒了,他冷冷地看了蒋冕一眼,显然对蒋冕的举动很是不满。
若是方才,大家一起装聋作哑,只要保持默契,无论天子给出什么暗示,大不了当做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没看到而已,皇帝喜欢故弄玄虚,大家没明白过来什么意思,不知者不罪,就算皇帝拿这个来说事,那也该是法不责众,杨廷和可以轻易地推诿责任。
可是蒋冕站了出来请罪,摆出一份虚心认错的意思,表面上似乎和他杨廷和没有任何瓜葛,其实暗里却是在打他杨廷和的脸,汪峰这件事,说要怪到吏部头上却也说的过去,而蒋冕有什么错,他虽然是阁臣,却只是兼着户部尚书,怎么看,都应该和这件事没有太大关系,可是偏偏,他却出来认错了。
蒋冕这种无关紧要的人都出来认错,你杨廷和身为首辅还好意思傻站着?还好意思装聋作哑?
短暂的愤怒之后,杨廷和不得不硬着头皮站出来,郑重其事的拜倒在地,朝嘉靖道:“微臣承蒙陛下不弃,委以首辅,又兼领吏部尚书,敦促百官,微臣深受陛下洪恩,却一时不察,竟是被这汪峰蒙骗,以至朝廷贻笑大方,吏治不宁,臣有莫大的干系,还请陛下责罚。”
杨廷和站了出来,满朝的大臣才算找到了主心骨,接着是毛纪出来,也是道:“微臣万死。”随后又是各部尚书、侍郎,上官都虚心认错,大家没有无动于衷的道理,过不了多久,这黑压压的一大片人俱都跪倒,纷纷道:“请陛下责罚。”
这样的声势,是在嘉靖登基到现在前所未见的,堂堂首辅居然当场认错,而平时那些只有自己才是道德标杆,见谁都要骂上几句的御使言官们,如今也一个个成了霜打的茄子,居然一个个认罪。
嘉靖的眼眸掠过了一丝光彩,不过他早有了主意,脸上却是冷笑,将这御笔抛到了一边,手抚安抚,慢悠悠地道:“诸卿怎么会有错?有错,那也该是朕,现在朝廷闹出这么个笑话,好得很嘛,这岂不是又给朕加了一条罪状?明日的时候,怕是全天下的人都要议论,说朕昏聩,有眼无珠。”
这番话看上去是在赌气,稍一琢磨,却分明是在诛心,无形中的一柄利剑狠狠地扎在诸公们的心头上。
杨廷和沉痛地道:“千错万错,皆错在老臣一人,陛下圣明睿智……”
嘉靖的脸色大变,他的目光更加阴冷起来,杨廷和的话,看上去是诚心悔过的样子,一副认罪的姿态,可是这句话却是绵里藏针,别人听不出来,嘉靖却是听出来了,什么叫做千错万错都是你的错,意思还不是朕做错的事,你都揽在身上?说来说去,都是你没有过错,只不过你是在代朕受过而已。
表面上似乎是诚恳认错,话里话外却还是将嘉靖当成了胡闹的孩子。
嘉靖冷笑,他冷冷一笑后,留下了这么一句话:“原来这就朕的臣子!”随即拂袖而去!
大殿里依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许多人看到了表象,只看到嘉靖因为汪峰的事而龙颜大怒,可是谁能想到,真正的问题却是出在杨廷和的身上。
大家依旧跪着,皇帝是走了,可是却没有叫他们平身,更没有准许他们出宫,因此谁也不好站起来,只得一个个如丧考妣的跪地等候天子的消息。
杨廷和的脸色依旧平静,嘉靖走的时候,那眼眸里的冷光,俱都清晰的被杨廷和看在眼里,只是他并不以为意,他察觉出了,嘉靖这分明是故意的,小皇帝的一举一动和愤怒无关,真正的目的却是拿着这件事大做文章,打算借机树立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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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三章:拖下去喂狗
好端端的在这儿御审,现在满朝武拜倒在地乖乖请罪,结果皇帝跑了,跑了也就跑了吧,问题是程序还没走完呢。皇帝既没说平身,也没有说退下,便拂袖而去。
于是大家只能跪在这儿,原以为陛下过了片刻就会派宦官来宣旨,结果足足等了小半时辰,却是一点音讯也没有。
跪一下和跪很久是有区别的,在场的人多是老胳膊老腿,如今一个个双膝酸麻,老眼昏花。
只是你要怪皇帝不体恤大臣,却又说不过去,毕竟皇帝因为大臣犯法而动怒,一时在气头上,你能挑出什么刺来?没办法,继续跪着吧。
其实大家虽然跪着,可是脑子却没有闲着,大家都不是省油的灯,一开始没有反应,后来稍一琢磨,就发现有点不对了,内阁三驾马车,最先请罪的居然是蒋学士,问题就在于,这件事跟你一点都没关系,你请个什么罪?于是有心人陡然想到,近来蒋学士对阁里的事并不上心,与杨学士似乎……
想到这里,不少人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谁会想到,只是一个小小的举动,不但牵涉到了内阁和宫里的斗争,居然还牵扯到了内阁之间的龌龊。
有心人忍不住去看杨廷和,却见杨廷和一脸严肃,笔直跪着不动。
蒋冕亦是如此,他跪在杨廷和不远处,也是面沉如水,可是跪起来却显得很认真,看不出任何端倪。
唯有毛纪,却是冷笑写在脸上,时不时瞄向蒋冕,带着几分不甘。
时间就这么一点点消逝,已有人开始吃不消了。纵是许多人都经历过大风大浪,当年正德的时候,大家也没少跪,更有不少人连廷杖都挨过,只是这几年好不容易轻松下来,这挨跪的领确实有待加强。
与他们的难受相反,嘉靖虽是满脸怒容拂袖出殿,可是出了崇殿,脸上不禁露出会心的笑容。
痛快。真是痛快,这种捉住杨廷和的痛脚的感觉让嘉靖浑身舒畅,嘉靖快步加急,连步撵也不肯坐,迎面看到黄锦前来。对嘉靖道:“陛下,徐谦还在偏殿,奴婢先让他候着,怕陛下待会要见他……”
嘉靖赞许地看了他一眼,颌首点头道:“你做得很好,他现在在哪个殿?”
黄锦得了赞许,心里如吃了蜜糖一样。忙道:“在暖阁。”
黄锦虽然有时候摸不准嘉靖的脾气,可是大多时候却如嘉靖的蛔虫,深得嘉靖的胃口,否则也不会专宠这么久。嘉靖微微笑道:“做得好,不过还得让他等等,朕要先去慈宁宫。”想了想,又觉得有些不妥。道:“罢了,待会把他一起请至慈宁宫说话吧。”
黄锦点点头。崇殿那边却有一个太监追上来,道:“陛下……方才陛下并未退朝,大臣们还跪在殿中……”
嘉靖的脸sè顿时冷了下来,眸光一转,瞥了这太监一眼,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随即道:“那么你就回去崇殿告诉他们,朕准他们平身,准他们退朝。你做得很好,若不是你,朕竟是差点要慢待了诸位臣工,犯下弥天大错,去吧,传朕的口谕,就说朕的气已经消了。”
他抛下这句话,深深地看了黄锦一眼,抬腿便领着一干近侍走了。
这太监领了命,似乎还挺高兴,急匆匆地正要回去报讯,可是他却发现黄锦并没有跟着嘉靖走开,而是呵呵笑着看着他。
这太监姓张,叫张贵,乃是都知监的大太监,都知监掌管卥簿、仪仗,是专门负责礼仪的,相当于内廷的礼部,张贵前来报讯,一来是看这个样子不太像话,陛下居然连平身、免礼都没有说就走了,这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另一方面,张贵平时和几个大人走得还算近,看他们吃不消,所以特意来向嘉靖提醒一下。
被黄锦笑嘻嘻的看着,让张贵压力很大,张贵急着回去传陛下的口谕,可是黄锦这边又慢待不得,只得笑呵呵地道:“黄祖宗,奴婢……”
黄锦伸手朝他招了招,道:“咱家晓得,你要去朝殿那边,不过咱家想起了一件事,得跟你交代清楚。”
听说有正事儿,张贵倒是不敢怠慢,连忙道:“是,奴婢听着呢。”
黄锦叹口气,道:“张贵,你进宫几年了。”
张贵忙道:“奴婢进宫已经二十七年。”
“二十七年……”黄锦不由唏嘘,道:“是啊,咱家进宫还没你的时间长呢,记得那时候刚刚进宫就被选去了安陆王府,这一去就是十年……”
张贵一头雾水,不知黄锦要说什么,却是笑嘻嘻地奉承道:“黄祖宗自然不同,黄祖宗是从龙之人,跟咱家这等各监里打杂的不一样。”
黄锦呵呵一笑,满意地点头道:“是啊,咱家听说这宫里有人和外朝暗通款曲,这件事你是知道的吗?”
突然问出这么一句话,张贵顿时紧张起来,道:“奴婢不知道,奴婢一向是安份人,黄祖宗是晓得的啊。”
黄锦见他紧张,和颜悦sè地道:“咱家当然晓得,你在都知监,就算是想和外朝暗通款曲传递消息,你也没消息送,不是?暗通曲款的已经查明了,乃是东暖阁那边的人,咱家只是随口一说。”
张贵松了口气,嘻嘻笑道:“是,是,这些人真是该死,咱们做奴婢的,就是陛下的私奴,心里应当只有陛下……”
黄锦正sè道:“你心里也有陛下?”
张贵忙道:“奴婢愿为陛下赴汤蹈火,对陛下的忠心天rì可鉴!”
“好,很好!”黄锦点点头,露出欣慰之sè,道:“罢了,不和你说这么多闲话了,陛下不是让你去传口谕吗?你去吧,不要让大臣们久等。”
黄锦拐弯抹角的说了一通,让张贵生出疑窦,只是这时候他有要事在身,确实不能耽搁,忙道:“奴婢告辞。”
他转身要走,突然听到黄锦暴喝一声:“狗奴才,竟敢偷东暖阁的宝器,来人,将这狗奴才拿下了!”
张贵呆了一下,正要去看谁敢光天化rì之下做贼,却已有两个孔武有力的大汉将军一左一右将他按倒在地。
张贵吓得面如土sè,连忙大叫道:“抓错人了,抓错人了……”
他昂起头,正要向黄锦求救,可是当他看到黄锦的时候,竟是毛骨悚然。
此时,在他的面前的这个司礼监的秉笔太监的目光极其yīn冷,嘴角微微露出狞笑,那yīn冷的目光犹如刀锋一样落在他的身上,让张贵顿时明白了什么。
张贵大叫:“黄祖宗明鉴,奴婢是都知监的人,连东暖阁都不敢走近,怎么能去偷那里的宝器?黄祖宗一定是弄错了,奴婢……奴婢……”
他撕声揭底地大喊,汗水和泪水迸出来,早已没了人样。
黄锦负着手看他,只是笑。
此时已近正午,艳阳高照,这宽阔的宫中廊道上,黄锦的身影既渺小却又高大。
他只是看张贵,笑容更甚。
张贵这一次真的惊住了,又是大叫:“奴婢乃是都知监佥书太监,若无陛下旨意,便是司礼监也不能制裁……”
原以为这些话可以让黄锦有所顾忌,可是黄锦的狞笑转为了似笑非笑。
张贵又大叫:“陛下方才命奴婢去传口谕,奴婢身上有口谕在身,黄公公……”
黄锦的眼眸陡然一眯,杀机隐现,他淡漠地道:“这个奴婢话儿太多了,掌嘴!”
两个按住张贵的大汉将军亦是不客气,其中一个直接抽出刀来,明晃晃的绣chūn刀在艳阳下寒芒阵阵,刀身在半空狠狠砸下去……
啪……啪……
“奴婢冤枉……”
“啪……”
张贵的嘴上,已是鲜血四溢,一颗颗牙齿脱落下来,以至于后头连话都说不清,只是哀嚎……
黄锦背着手,冷冷地看他,一字一句地道:“盗窃宝器,其罪当诛。打死!拖出去喂狗!”
说了这句话,他再不去看张贵,已是彻底将张贵当成了空气,旋过身便朝着东暖阁小跑过去,其实还未到东暖阁,他脸上的yīn冷和杀机早就不见了踪影,等见到在里头焦灼等待的徐谦,黄锦只剩下一团和气和如沐chūn风的笑容了。
一进去,见徐谦站起来,黄锦连忙抢步上前,笑呵呵地拉住徐谦的手,似乎也不觉得腻歪,笑嘻嘻地道:“抱歉,抱歉,让徐公子好等,方才是咱家自作主张让徐公子在这里空等,陛下现在已经传了口谕,请你立即去慈宁宫见驾,徐公子,陛下……”黄锦在这里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措辞,随即道:“很想见你呢。”
他不能说高兴,若说高兴,就有多嘴之嫌,毕竟现在天子正在‘盛怒’之中,怎么能高兴呢?而这一句很想见你却大致也表露出了这个意思,只是意味终究有些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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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四章:国子监
徐谦被黄锦一阵忽悠,也是烦了,说了这么多,其实无非是想请他挪窝罢了,他怕黄锦继续说下去,便道:“黄公公,赶紧带路吧,怕是陛下要久等了。”
黄锦笑嘻嘻的道:“还有一段路呢,不过要急也不急于一时,徐公子请吧。”
徐谦摇摇头,他对黄锦的印象还不错,这个家伙说话总是能让人舒服,当年他不过是个小小生员的时候,黄锦就对他照顾有加,大家交情在这里,因此徐谦也对他很是和气,一路跟黄锦出了暖阁,七拐八弯到了一处长廊,徐谦看到几个太监正在慌乱的擦拭地砖,远远一股腥气传来,徐谦不由皱眉,对黄锦道:“黄公公,这是什么,怎么一滩的血?”
黄锦脸上堆笑,道:“哦,想来是谁摔跤了吧,近来连日下雪,湿气太重,不免有人脚滑。”
他的这个借口,徐谦却是不信,不过徐谦虽是多事之人,可还不至于连这种闲事都管,只是叹口气,道:“那我可要小心,千万不要脚滑摔了一跤。”
黄锦目光深沉的侧目看了徐谦一眼,不知徐谦这句话是另有所指,还只是无心之言,他嘿嘿一笑,道:“徐公子不同,徐公子是有本事的人,比不得这些不知好歹的奴婢。说起来,咱家还真羡慕徐公子,无论多大的事,总能化险为夷,哎……这份本事,真是天下少见。难怪陛下对你如此信赖。”
徐谦不可置否,说话之间,已进了内宫。到了内宫里头,便不宜随便说话了。说不准惊着了哪个贵人,少不得会惹来没必要的麻烦。而且一进来,便有几个太监随侍左右,表面上是扈从,怕也是内宫里的规矩,在旁看着,以免闹出什么不好听的事来。
到了慈宁宫,上次徐谦进这里,去的是宝相楼,他远远看到宝相楼高高矗立。顿时生出几分熟悉之感,不过黄锦却是引着他到了南宫这边,到了一处殿前,黄锦先是进去禀告,随后出来,请徐谦入内。
徐谦倒也潇洒,大剌剌的进去,举止自若,看不出丝毫紧张。入殿之后,便看见两宫太后都在这里,而嘉靖则是站在一边朝他吟吟的笑。
徐谦连忙给两宫太后行礼,手刚刚抱起来。便听王太后道:“不必多礼了,你叫徐谦是不是,你看。哀家还记得你呢,方才听皇帝说。你在崇文殿那边很是威风呢。”
嘉靖站在一旁,不由莞尔笑了。
徐谦连忙道:“威风不敢说。学生不过是据理力争而已,所谓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但凡有道理,学生自然无所畏惧了。”
这是一句大大的空话,不过王太后却听着点头,其实理这东西,本来就是虚的,因为任何争执的双方,都会觉得自己有道理,这世上从来就没有道理二字,有的只是立场而已,每个人相应站在自己的立场,为自己找着理由,去做自己立场上的事。
徐谦深谙这个道理,所以他不相信对错,不相信道理,因为强者欺人,会挖空心思找理由,所谓共荣、所谓吊民伐罪,而弱者自然也在找他们的理由,摆出一副真切受害者的模样。倒不是说,强者有理,又或者是弱者有理,真正的问题就在于,你是否有实力。
就像方才,徐谦所说的那番道理,若是换做别人说出来,早被当作胡说八道的家伙打出去了,若是你运气不好,便是被人打死也不算什么。可是这些话徐谦可以说,因为徐谦的背后,是如意坊和路政局,这其中,牵涉到了宫里的利益。
虽然徐谦不相信理由和公义二字,可是这厮提起这个却是朗朗上口,所谓你越不相信的事就越要四处张扬,这就好像太祖皇帝的东西早就被而你弃之如敝屐,却往往被后世提起来一般。
王太后却觉得徐谦的话很有道理,因为在她的立场上,她是深信徐谦是有公理有道义的一方,她颌首点头,微笑道:“道理归道理,却还需要勇气,敢在殿上仗义执言,可见你的心术很正,是个好孩子。”
前头哪一句心术很正,让徐谦不由汗颜,原来现在自己在王太后心里,竟是这样的印象,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是个好人。
只是后头一句,有点不太对味,好孩子三字,虽然是夸奖,不过孩子毕竟是孩子,想来这王太后只将徐谦当孩子看了。
徐谦尴尬道:“娘娘谬赞,学生愧不敢当。”
客气了一句,嘉靖突然开口道:“方才朕和两位母后正提起你,说起来,朕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来。”
徐谦不由道:“请陛下明示。”
嘉靖背着手,脸上始终带着笑容,语气也带着温和,慢条斯理的道:“你自是为宫里立了汗马功劳,现如今你是举人,可曾想过做官吗?”
嘉靖突然问出这个问题,让徐谦精神一振,想来嘉靖龙颜大悦之下,不免关心徐谦的前途了。
被皇帝关心上自己前途,这日子想不好过都难。
徐谦现在的身份确实是举人,按道理,举人是可以做官的,不过举人做官,却是补缺制,也就是当朝廷的官缺较多,进士们不够用的时候,才会从举人之中挑选一些人出来,而且往往这些职位,都已被人挑拣过许多遍,比如某县县丞,某县主簿,或是偏远地区,总共人口也不过几千人的县令。
举人做官,苦逼无比,不但前程不好看,就算玩出再多政绩出来,弄混个知府就算出人投地,若是再想进一步,怕是比登天还难。而且在同僚之中,也饱受白眼,就算你做了知府,下头的进士县令们见了你,也未必会有多少尊敬,这里头又涉及到了一个问题,进士往往是朝中大佬们搜罗的对象,一旦中了进士,便可在各部甚至是翰林院中观政,有了这个基础,随便结交几个大人物,再外放出去为官,上头有门路,又是进士出身,自然不会将你放在眼里。
当然,皇帝问出这个问题,自然有提举徐谦做官的意思,既然有了圣眷,自然会免去许多苦逼的可能,甚至只要做出点实绩出来,便是知府,徐谦也未必看得上。
不过徐谦连想都没有想,便道:“学生虽想为陛下效命,只是眼下书还未读透……”
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倒不是书没有读透,这只是委婉的说法,说白了就是告诉嘉靖,他不想以举人的身份入仕。
嘉靖非但没有责怪,反而笑了起来,道:“朕就知道你会这样想,过了年关就是春闱,你堂堂浙江解元,怎么会现在入仕,只是两个母后,却不知这些东西,一味觉得,既然有功名,又肯实干,就该授予官职,让你早些入仕磨砺。他们不晓得官场里的规矩,朕也解释不清,所以才来实施你。”
徐谦苦笑,心里说,你们家里头关起门来拉家常,却是拿自己当猴耍,害得自己差点自作多情,以为皇帝老子一天都离不开自己,连一刻功夫都不肯耽误。
王太后面色嫣红,道:“哀家和张娘娘是妇道人家,哪里晓得你们这其中的关节,皇帝反而怪我们?”
嘉靖今日心情极好,不由笑起来,赔罪,道:“是,都是儿臣的错。”随即他看了徐谦一眼,道:“徐谦,朕和你说正经事吧,过了这个年,就是春闱,你金榜题名,可有把握吗?”
徐谦郑重其事的道:“易如反掌。”
说出这句话,自然是有徐谦的自信,他可是浙江解元,历来江南几省和江西的解元从来没有不中进士的道理,当然,除了那个历史有名的唐伯虎之外,这位仁兄牵涉到了一场弊案,结果终身不得考试。除此之外,徐谦这浙江解元,还是在京师进行考试,要知道科举分南北两榜,江北的考生在京师开考,而江南各省则在南京进行会试,南北榜虽是以地域划分,可是里头的猫腻很多,北榜的实力与南榜相差极大,甚至北榜的一甲一名,未必能在南榜中排得上好,毕竟江南那边,文风昌盛,读书人极多,竞争极大,而北方却是大大不同,徐谦这浙江解元跑来京师会试,颇有点像五年级的学生进了幼稚园,中试说是易如反掌,倒不算他吹嘘。
当然,中试是一回事,北方亦有豪杰,想要力争上游,却还要花上心思。
嘉靖微微一笑,道:“既如此,那么朕也只能祝你能金榜题名了,是了,还有一件事,等过了年,你去国子监点卯吧,朕已经吩咐了下去,明年的春闱,你挂在国子监下头考试,如此一来,也省了许多麻烦,朕这么做,想来你也知道朕的用心,不必谢恩,好好拿出本事来考个进士来给朕开眼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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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事,耽误了,恕罪,恕罪。(未完待续。。)